要是月盈缺不提,落永昼还真把应明镜给忘了。
毕竟最近这段时间发生的大事实在是太多,应接不暇,相较起来,应明镜简直是大海里一朵微不足道的小小浪花,不足以道。
落永昼简洁道:「你说。」
月盈缺:「阿昼,你应当记得百年前的明镜台。」
不但记得,实不相瞒,就在他醒来的前夕还在明镜台中亲身待过,知晓了明镜台的灭门惨案,被明镜台中归来的弟子抱着大腿哭。
怎么能不记得?
落永昼颔首,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等后来你和穆曦微的事情了结了,尘归尘土归土。我有愧于穆曦微,便想着帮穆家和明镜台一把。」
可惜明镜台的弟子死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具具森白的骨骼,别说是月盈缺,就是真正的陆地神仙来了也一样无能为力。
「我以为我无能为力,正打算失望离去时,发觉了一样物事尚且完好无损,是明镜台那面从上古传承下来的镜子。由于传承年久,又有同门鲜血浇灌之故,她那时候已然生出了灵智,懵懵懂懂,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她这么一说,落永昼才算是全明白了。
难怪他在百年前的回忆幻境中看到明镜台那面镜子,会心生熟悉之感。
当时他对现世的事情忘得差不多一干二净,没法说出个所以然。
现在重新回想,明镜台的镜子,应当就是应明镜的化身。
月盈缺不愧是他多年好友,睹见他神色,就知落永昼心中所想:
「不错,那面镜子是日后的明镜。她灵智初生,对一切全然无知,于是我带她回了西极洲,收她为徒,为着她来歷的缘故,给她取名叫做应明镜。」
「明镜对前事一无所知,我当时想着穆曦微身死,一切皆是尘埃落定,前事不必再打扰到后人,也隐瞒了她所有往事。」
没想到。
应明镜终究是从不知何人的口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世。
她也许是因为器灵化身的缘故,情感一向简单纯粹到了近乎粗暴的地步,爱是爱,恨是恨。
对月盈缺是纯然的敬爱,对穆曦微便是滔天的恨意。
于是应明镜动手,下了追杀穆曦微的令。
一步错,步步错。
落永昼本来想安慰她一句,是应明镜自己想岔的事情,不能怪月盈缺。
没想到月盈缺道:「是我的错。」
她手掌翻出,洁白如莲瓣般的掌心上躺着琉璃镜一角的碎片,上面龟甲花卉纹依然栩栩如生,边缘却平白生出许多破碎的毛糙。
莫名让人生出些心酸的感慨来。
「是明镜的本体之一,我不知道她的神魂在不在世,是否完好。但这块碎片前几日被穆七以特殊手段传到我手上,已足够说明问题。」
落永昼与月盈缺对视一眼,心里有了不言而喻的猜测。
果不其然。
月盈缺说:「我一直以为明镜台所谓能跨越时空的宝器是个笑话,明镜不过是机缘巧合之下生出的灵智。」
但事实给她,给落永昼打了狠狠一巴掌。
「明镜本体的碎片经穆七之手特意送到我手上,穆七前不久在魔域王城中召来万年前的魔族,撕碎时空的力量里,除却谈半生的阵法,妖魔本源,还一定有明镜的作用在其中。」
穆七事后唯恐不够张扬似,还要送这块明镜碎片给月盈缺,其用意已经很明显。
你们四个陆地神仙百年前交好时,不是自诩心怀天下?不是把自己当作人族不可或缺的大人物。
所以穆七要让月盈缺,要让四个人看一看。
阵法本身是谈半生的手笔,核心的妖魔本源是靠落永昼得来,而打破时空的力量,则是月盈缺一手教导出来的好徒弟。
所以万年前的魔族降世。
所以人族大祸将至。
说自己为天下苍生考量,说自己为人族而战不惜一死的是你们四个。
到后来,给人族带来灭顶之灾的,你们四个里三个人,一个都逃不了。
你们不是眼高于顶,以为自己站在天下之巅居高临下俯视众生?
到头来,不是也有做别人手里的棋子,别人手里的刀的时候?
多讽刺,多可笑,多卑劣。
这种充满恶意与嘲讽的人间喜剧,一看就是穆七会感兴趣,会喜欢,会为之不惜谋划良久来娱乐自己的类型。
「我知道穆七的用意。」
月盈缺捏紧了手中琉璃镜的碎片,其上锐锋粗糙的边缘扎进她指尖,殷红血迹在白衫上一团团地晕开。
都说十指连心,然而指尖痛楚,如何比得上月盈缺心头之恨?
「我知道他是想看笑话,想让我自责,让我消沉,让我一蹶不振,心境破碎。」
「我偏偏不如他的意。」
「我要让他明白这世上邪不压正,玩弄人心,玩弄性命的往往死得最惨。」
他们从大厦将倾的年代走到现在,成就一身无上的风光,怎么会是随随便便被压垮的人?
月盈缺眨了眨眼,眼里滑落下来一滴泪。
她本有着妍丽无双的美貌,落下的泪也是芙蓉花心尖尖最晶莹的那一滴,如同鲜花凋零于枝头将谢时最后一瞬的动人辉煌,令人情不自禁屏息。
「可是明镜是我真正用心教出来的弟子。箜篌是我师兄的徒弟,我教导她时她已然长成,真正从小到带到大的,仅有明镜这一个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