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永昼成功被他一句话打断了所有思路。
倘若不是有误会在先,这真的是非常好的一句话,非常好的一副场面。
他都很喜欢。
「所以说,您若是想要我的喜欢,大可不必如此的。因为这件事轻易而举,您早已做到。」
少年人的语气神态,和说话时的声调,从头到尾全透露出一种矛盾的意味。
明明是把自己放在很低很低的位置上,近乎卑微地捧出自己一颗真心,却同时又把这颗真心看得很重,固执地伸出手护着,不想让任何人去践踏它。
剑圣想要得一个人的喜欢,天下第一美人想要得一个人的喜欢,能有多难呢?
不,或者说对穆曦微而言,落永昼首先不是剑圣,也不是天下第一的美人。
他就是落永昼这个人。
在穆曦微奄奄一息时有如神降的那个人;把前山后虎的穆曦微拉出险境的那只手;支撑着穆曦微在修仙界走下去最坚定的信念;无论何等惊涛骇浪也掀不翻,他在之处即是心安之地的依靠……
太多太多了。
他是穆曦微在修仙界中遇到的所有温柔和善意的来处,是能够让穆曦微仍满怀热忱地爱着这个世界的源头。
怎么能够不喜欢?
穆曦微声音涩得发干:「可正是因为我喜欢您,才愈加不想当百年前那人的替代,这一点恕弟子做不到,不能全您的念想。」
落永昼:「……」
怎么说呢,这百年间他走过十几个小世界,也算是见多识广,对不同世界的风土人情均有涉猎,按理说应当见怪不怪。
但穆曦微这种自己给自己当替身的骚操作,落永昼也是第一次有所耳闻。
穆曦微待在这里,待在落永昼的跟前,只觉得连说句话,喘口气都是难的。
他起身离开,转眼间熘得没影,连个解释的机会也不给落永昼留。
然而剑圣居处,永远不会缺来客。
这段时间来得最勤的月盈缺算一个。
「这么些天,你总算是醒了。」
月盈缺的白髮之症已在王城中显于众人眼前,她亦不是欲盖弥彰粉饰太平的性子,索性不再用面纱遮掩,大大方方地将一头白髮露于空气之中。
许是因为白髮的缘故,落永昼觉得她较之百年前变了很多。
落永昼记得月盈缺性子一向明快率直,是眼里最容不下沙子的,也是最不会自己和自己过不去的。
然而她较之百年前,更多了几分歷经沧桑的剔透。
落永昼一时也不知是好是坏。
月盈缺却是纯然的庆幸:「你不知你病的这些天六宗上下人仰马翻。易宗主通医术,云飞他们恨不得架着易宗主一天十二个时辰寸步不离在你身边。」
听上去像是祁云飞会干的事情。
落永昼也不意外,将唇角一翘,点评道:「那你一定会是站在旁边给云飞递绳子帮他绑住易宗主的那个。」
月盈缺愕然看他。
落永昼沉吟一瞬:「或者说绑住易宗主的人是你,云飞只是在旁边给你递了个绳子?」
他们四人百年前相处便是这样。
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拆对方台,抓着彼此的把柄不肯放,损到对方脸黑了就指着他哈哈笑,实在不行就动手打一架。
好像没有什么打一架过不去的事情。
真是快活,真是利落。
百年的隔阂在他两句话间皆化成了轻飘飘的飞灰,好似根本不曾存在过,不曾如山如岳如土堆般横在月盈缺的胸口。
月盈缺指着他大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眼睛里笑出了泪花。
一百年了,她一百年没笑得那么痛快过了,把堵了她一百年的一口郁气全都笑散,笑得干干净净。
n bs「怎么可能?」
她一本正经摇头:「我向来以礼待人,怎么会做绑易宗主这种事情?最多是青崖上去打晕他前,给易宗主加个好梦无缺,方便青崖行事。」
落永昼弯起的唇角压不住笑意。
他也放声笑了起来。
十几个世界,百年失忆,百年颠沛流离,总算换到一个圆满的归处。
能重新回到这个自己生长于此的世界,能重新遇见自己的好友晚辈,能重新回家——
真是太好了。
堂堂两个陆地神仙,相对着笑成了两个疯子。
月盈缺好不容易止住笑:「其实我们都不如你徒弟,我们最多是想绑来易宗主十二时辰不离身。但看你徒弟那自己十二时辰不离身,你有个万一他立马能紧随其后抹脖子的模样,我们自嘆弗如。」
说到这里,她静静又加了一句:「阿昼,你是对的,你百年前没看错人。」
落永昼下意识自然而然接口一句:「废话,要不然百年前我初见他时,怎么会放他一马?」
两人随着百年前旧事重提而沉默下来,先前轻快的气氛荡然无存。
落永昼不清楚百年前的事情月盈缺究竟知道多少,知不知道穆曦微魔主的身份。
而月盈缺——
百年前发生的事让她悔愧终生,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的所作所为。
当然也无颜在落永昼面前细说。
月盈缺打起精神,勉强装作无事发生:「既然提到你徒弟,明镜的事有了眉目,我该给他一个交代,也该给你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