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谈半生师父在世,多半也就是和落永昼平分秋色。
毕竟他曾经近乎自虐地主动凑上去给谈半生钻研阵道,那几个月的回忆落永昼现在想起来还是忍不住会打个哆嗦。
如今瞧见被遗落下来的几个阵纹,思及回忆,落永昼拍了拍手,掸去指尖上沾的一点泥灰,喃喃道:
「想要凭若有似无的几个阵纹,栽赃嫁祸给老生,未免做得也……太弱智了吧。」
倘若真是谈半生动的手,落永昼不信以他心思之缜密,会蠢到在这里自露马脚。
再说,落永昼了解谈半生。
他心里对他师父,对晓星沉的担子负累太大了。
哪怕谈半生是真知道穆曦微身份,也绝不会直接动手灭去整个明镜台。
杀穆曦微一个已经足够,没必要再对晓星沉动手。
他或许不怕自己背上丧心病狂,行事酷厉的骂名,却绝对会顾及他师父身后名声,与晓星尘风评。
落永昼动手戳了戳地面,阵纹瞬间被夷平至无,做了平平整整一块泥土地。
他微弯唇角笑意如嘲似讽:「既然熟知老生爱用的阵纹,怎么不去花心思研究研究他这个人,研究研究我?老生看上去像是会不讲道理动辄覆灭一个宗门的人吗?」
他踢开了一块脚边的碍事石子:「不说老生,单说我。我难道很像不信任自己朋友,被旁人的蛛丝马迹三言两语一个撩拨就怀恨在心对他拔剑相向的人?」
落永昼嗤一声,不屑下了最终评价:「弱智,最好别让我找到你。」
「算了。」
他沉默一会儿,忽又改口:「还是让我找到你比较好。」
能让其付出应有的代价,能给穆曦微,给明镜台和白云间死去的人一个合适的交代。
落永昼想不到的是,此时谈半生会前来白云间寻陆归景谈话。
依然是陆归景最熟悉的主峰。
他在这里待过上百年,处理过无数桩宗门内大大小小的事务,小的兴许是弟子间的打闹比试,大的则关系到人族的存亡盛衰。
陆归景对这里一景一物都了如指掌,甚至闭着眼睛都能想像出窗外一枝梧桐的绿叶哪片叶子指向哪里。
独独此刻。
陆归景嵴背上的冷汗打湿重重衣衫,手抖得根本端不住茶盏。
他开口后发现自己的声音也是颤的,竭力尝试平稳住腔调:「您说穆曦微体内有妖魔本源,将是未来的大妖魔主?」
摆在谈半生面前的茶水最后一丝热气散去,再无烟雾遮挡,使得陆归景清晰看见了谈半生的面容。
他与回答平时的一句吃了吗时相较,并无太大不同,说出来的字眼有让人信服的魄力:「是。」
谈半生将茶盏往前推了推,在青瓷碰撞声中客观陈述:
「剑圣特意带他来白云间,他来后不久明镜台覆灭在即,穆曦微何德何能?莫非这一系列反常,还不能说明他身份不同寻常么?」
陆归景这个白云间掌门不是白当的。
他到底见惯大风大浪,被落永昼寄回白云间帐单上的天文数字歷 练多了,竟练出一身泰山崩于眼前而不改色的本事。
最开始的惶然过去后,陆归景提出其他猜测:「固然古怪,却也不是证明穆曦微身份的如山铁证。」
他大胆假设:「众所周知,魔族上下无不深恨我师叔。穆曦微当真是得我师叔青眼相待之人,魔族恨屋及乌,迁怒到他身上去,波及到明镜台,并非是没有可能之事。」
陆归景缓缓道:「说不定他们真以为穆曦微是我师叔寄养在明镜台的私生子也不一定。这样一来迁怒明镜台,并非无理可循。
谈半生:「……」
神特么私生子。
陆归景一个私生子如神来之笔,横空飞来将谈半生的思路都打断片刻,逼得他不得不重新整理了一下,再度开口。
穆曦微身具妖魔本源本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既然是事实,寻出能证明他所言非虚的证据,对谈半生而言并算不得一件难事。
从陆归景越来越凝重的脸色便可得知,他少说信了大半。
对已臻入大乘的陆归景而言,慢悠悠啜两口茶的时间够他做很多事情。
譬如说收拾好心绪,将所有沸腾不已的烦思暂且压在心底。
陆归景再度开口时,不卑不亢道:「谈圣此回的来意,晚辈大概能有所猜测。」
谈半生微微颔首,供认不讳:「想要杀穆曦微简单,易如反掌。然而永昼显然是对他上了心,想要绕开永昼杀他,才是真正费心的地方。」
剑圣是公认的天下第一,无人有异议。
哪怕精于窥测天机的晓星沉主,也不敢说自己有万全把握能截杀落永昼全心全意护的人。
这才是谈半生来寻陆归景的用意所在。
「如论魔族之害,陆掌门早有体会,想来不必我多说。」
陆归景当然有体会。
他师父崔无质便是死于魔族之手。
说来好笑,越霜江与崔无质、祁横断三人不愧是师徒,死也死得整整齐齐,三个人携手上路。
他们三人的死使白云间危在旦夕,曾经第一宗的辉煌摇摇欲坠。
然而影响并不仅仅止步于白云间一家。
两百年前,世上统共两位陆地神仙,越霜江前脚刚死,月长天后脚被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