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片衣摆曳至底下,腰间最后一件绶带也被整理整齐,空落落的托盘上,仍醒目地摆着一张金属面具。
落永昼随手顺了顺衣物上本不存在的褶皱:「面具什么,还是算了罢。」
他微微低着头,殿上的魔族不敢正眼看他,只能凭眼角余光偷瞄,只能看到他眉目的大致轮廓。
就那么一个低头的轮廓,偷瞄一个眨眼的时光,已经太够了。
像是束魔域里根本见不着的光,又明亮又肆意,纯黑的华服囚不住,整个魔域,诺大的一个黑漆漆笼子也囚不住。
只能任凭它张扬挥洒地游过人间,游往那天河的一角。
那束光太让人目眩神迷,太让人心动神摇了。
但凡是看到的就情不自禁想要追逐。
但凡是追逐的,就该知道什么也困不住他,谁也追不着他,便越是想要占为己有。
好看到这种程度,也真是…一种作孽。
日部首领额角的青筋跳了两下。
如果是半个多月前的他,看到落永昼不愿意带面具,一定喜极而泣,恨不得为剑圣的自投罗网放两挂鞭炮。
但是现在,半个月过去了。
日月首领对剑圣的认识,也重新得到更全面更具体的升华。
他深知落永昼想一出是一出,疯起来比穆七还要疯,不敢托大,谨慎地劝落永昼道:
「主上您的面貌,仙道上下皆知,若是不用面具遮眼,岂非要露馅于人前?」
「让大家都知道剑圣即是魔主不好吗?」落永昼单手捧着面具,慢条斯理问他,
「我落永昼行事光明正大,事无不可对人言,如今要当个魔主,有什么好躲躲藏藏的?」
当个魔主…
当个魔主…
魔主…
那是魔主啊!
不是说要去买个白菜,有什么好躲躲藏藏的。
是当魔主啊!
日部首领内心翻涌过无数咆哮。
他强行镇定下来:「可…可,万事小心为先,您看你不如还是戴上吧?」
落永昼十分坚决,一口回绝:「不戴。」
日部首领不死心:「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带上吗?」
落永昼依然坚定异常,问就是两个字:「不戴。」
行吧。
反正日部首领又不能无视明烛初光,强行让落永昼戴上。
他幡然间醒悟过来。
他是谁?他在哪里? 他在干什么?
为什么他本来的目的就是想让剑圣暴露身份,如今却要煞费着心思去苦口婆心劝落永昼戴面具遮一遮?
他不应该拍手称快吗?
为什么要操着老妈子的心,吐着窦娥的血?
日部首领想不明白。
他思来想去,只勉勉强强得出了一个解释。
大概自己实在是被落永昼不按常理出牌搞怕了,经不起折腾吧。
魔宫外专程为魔主这一次的登位搭了高台,青玉为基,一层层镶嵌的夜明珠光辉璀璨,抬头望上去望不到尽头。
知道的是高台上点缀的装饰,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误入了人间星空。
魔族日、星两部首领一左一右,身后各领着一熘的大乘排开,恭敬垂着首等着新主的登位。
直到他们把头都垂酸了,还是没等来那位新主。
而此刻,离钟声响了第六下的时候,已经有一会儿。
台上的魔族大乘族长、日星两部首领尚能八风不动,台下却按耐不住地骚动起来。
仙道的人最先耐不住性子。
来的人里面,白玉檀是陆地神仙,出身最娇生惯养,脾气也最大,由他来发作理所当然:
「本座原以为此番前来已经给足了你们魔族新主的面子。没想到,魔族新主到底是该何等威风,才能将本座一行人白白晾在这儿?」
魔族大乘的族长当然不会偏向白玉檀。
但他对魔族新主的好感也很有限,闻言不欲多插手,圆滑地打了个圆场:「这个等主上来了,白家主自会知晓。」
意思是让白玉檀和落永昼自行解决。
这番仙道的陆地神仙齐到,白玉檀有恃无恐,底气自然足,喝道:「你配和我说话吗?」
他掌风一动,迅疾如电,而掌下的游龙矫矫,势如雷奔。
不知是日星两部首领刻意放任还是其他,竟是硬生生地看着白玉檀打杀了那个大乘首领。
犹然温热的鲜血溅在青玉台上,让原本为迎接新主登位,来来回回被打扫近百遍,光洁无垢的莹莹玉面也蒙上一层瑕疵。
魔族譁然大骇。
不怪他们,魔主不得伤害仙道的铁血酷令新近下达。
当然有不信邪,不服软的魔族想去试一试。
结果是被一道剑气枭首,瞳孔圆睁,首级高高挂在城门口风干,无形之中威慑着往来众魔。
短短几日,城门口的魔族已经挂了一排,其中并不乏年长成名,心狠手辣者。
想到魔主动手,也许只是在魔宫里弹了弹手指般轻松写意,这等难以逾越的距离差,终究是彻彻底底震慑了魔族,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然而压抑得久了,总会爆发。
白玉檀的这次动手,便给了魔族一个很好的爆发藉口。
「白玉檀!」
台上的星部首领再也忍不得,悍然出手:「这是我魔族的地盘,你人族未免也太过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