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他哪个字眼戳到了穆七,穆七倒是演上了瘾,假模假样地嘆气道:
「毕竟关乎生死大事,我总是要劝谈宗主想明白的。」
「人死不能復生,谈宗主当真不信天命,要逆天而行?」
谈半生是谁?
他做下决心的时候就想清楚了一切,这几个假大空的词语,怎么能打动他半点眉峰?
「我早想得清楚。落永昼能让穆曦微死而復生,我为何不能?」
一直以来,相较之谈半生本身为人处事,脾性样貌,都是他晓星沉主的身份,他对天机的窥探更为人所知,更深入人心。
可是随着谈半生说话时,他的稜角一点点显出来了。
他摆脱晓星沉的名头枷锁,成了一个真正有血肉爱恨的谈半生:
「我谈半生只要活在这世上一刻,便不会信天命。」
穆七大笑。
他好像是听到了世间最为滑稽可笑的荒谬之事一般,笑得停不下来,笑得前俯后仰,笑出了眼泪。
他笑得仪态全无,一下一下使劲拍着大腿,几乎喘不上气。
真的是疯子。
上一刻能衣冠楚楚,体面如贵家子弟,下一刻作态行事便与市井闲人混混了无二致。
谈半生冷眼旁观着他发疯。
不知过了多久,穆七终于止住笑声,说话却依旧是带喘的:「谈半生啊谈半生,我知道你和我共事一场后,想得一定是怎么翻脸,怎么杀我。」
谈半生冷淡地挑挑眉,算是 无声认下了。
穆七开口,口吻带着种自以为预知前事,沾沾自喜迫不及待想卖弄的得意:「可我不是。我不想杀你。」
「因为留着你,到时候的好戏一定更精彩。」
他拍拍手:「也许是我最近见过的,最精彩的一幕也说不准。」
谈半生容忍了他这些不知所谓的废话,对魔族的忍耐力也终于到了极限,阵纹浮动在他掌间:
「你再不走,莫非要我亲自下逐客令吗?」
「好好好,我走我走。」
穆七从善如流。
临走前他贱兮兮回头,问了谈半生最后一句:
「谈半生,你这半辈子活在世上,除了你师父,难道再没有过其他对你而言意义重要的人?」
谈半生:「曾经有过。」
那已经是百多年以前,穆曦微尚未出世时的事情。
隔着船舱,他看不见笑容在穆七脸上渐渐扩大。
也听不见穆七心中的一声讽笑:
那你必定,后悔终生。
不管是怀着何等心思和目的,仙道宗门纷纷到了魔族王城,陆地神仙于高高悬在王城空中的飞舟上坐镇,威压悄无声息漫开千里之外,使得前来魔族均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心窒。
魔族各部八方来朝,无论私下里是如何望着仙道红了眼睛,碍于新主严令,只得咬碎了牙关,暂且按耐不发。
如是一来,本该最鱼龙混杂,风云齐聚的王城中,居然是出奇惊人的平静。
自然,暗流涌动也少不了。
譬如说此刻的日部首领。
他近日在无数次想跨越时空回去掐死尽出馊主意,让落永昼登位的过去自己后,渐渐平静,渐渐心如死灰。
终于让他给熬到了魔主登位的这一天。
他胆战心惊窥两眼在上头数着来贺魔族名单的落永昼,生怕这位祖宗又动不动给他折腾出点么蛾子来。
落永昼果然不负他期望,「啪嗒」一声合上礼单,不满道:「魔主登位的盛事仅仅来了那么点魔族吗?不应该举族来贺?做你们的魔主,未免也太没有排面了吧?」
日部首领深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
冷静…
不行,冷静不了。
魔族动辄上亿,你以为魔族王城真能容纳上亿魔族聚在哪里?
啊???
给你临时扩充一个芥子空间出来吗?
还是魔族不怕踩踏事故吗?
魔族就算是自相残杀,也绝不会在这点傻事上浪费有生资源啊!
还有,来回的路费你报销吗?
真当剑圣一御剑上万里,就可以何不食肉糜不体谅魔生疾苦,赶路艰难了吗?
日部首领深深地吸了第二口气,竭力道:「是,是属下办事的不利。」
和落永昼相处这些时日,日部首领已经认识到,和他争个对错短长,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不如自觉接锅,还能早死早超生,落得一个体面的下场。
日部首领转移了话题:「已经响了第四声钟声,快到第六声钟声响,大典举行的时候,您可以准备换上冕服了。」
魔域一年四季长夜,无日无星无月,自然无有依据来计时。
上一任大妖魔主登位后,在王城最高处设了一口大钟,有专门的魔族负责敲钟,十二下钟声,对应人族十二个时辰。
日部首领言语方毕,就有侍女乖觉地奉上衣盘。
魔族新主登位时用的冕服,自然是有多华美做得多华美,极尽奢费之能事。
锦缎重重叠叠间抖出似水的光华,用的是魔族一贯崇尚的黑色,纯粹浓郁到极致,一如外头无星无月的夜。
至于那些呕心沥血,用金丝银线挑织盘绣出的繁复重纹,则不一一而足。
统共就那么一次,落永昼也没什么一定要穿白的坚持,看了一眼就换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