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的城池,若非是规模颇大,或者有修行者在内的,其他多半消息不通,白云间也未事先通知,众人倒不指望着有人出城迎接安排什么,直接寻了家客栈安顿下来。
客栈小二穿着朴素,不过通身上下也算得上干净整洁,看出他们身份不凡,笑容满面迎上来招唿他们,先问他们要整治出些什么吃食。
众人一一报了名字,轮到穆曦微时,他说道:「来一碗馄饨,要十六只的。」
他突然想到落永昼如今的化名是洛十六。
按理说这没什么值得避讳的,穆曦微对十六这个数字超乎寻常的偏爱伴随了他人生十八年,等同于他骨子里半个洗不去的血脉天性。
可月下祁云飞与陆归景的那场谈话如跗骨之疽无时无刻缠绕着穆曦微,吸着他的血。
那种感觉能把人逼疯半个,也能让人更加清醒,随时随地地提醒着穆曦微该管好自己,不能逾矩。
师父是他要尊敬回报的人。
不是其他。
于是穆曦微改了口:「算了,十七个罢。」
惹得落永昼也看他一眼,心里有了点莫名其妙的感觉。
是十六这个数字不够好吗?
不应当。
落永昼充满理所当然地想,既然自己化名叫十六,又偏爱十六,那么十六一定是这世上最好的数字。
出于这种心理,等热腾腾的馄饨上来的时候,他拿起筷子,筷子尖迅速地从汤里捞了一只馄饨出来。
「师…十六。」
穆曦微差点叫漏嘴,改了口尴尬道,「你若是想吃馄饨,可以再叫一碗的,一个恐怕不饱腹。」
「不要紧,我本来要的也不是饱腹。」
落永昼看他一点点红起来的耳尖,觉得自己是报復了回去,心里那点小小的不爽自然也就消了:
「我只是觉得一碗十六个馄饨会更好一些。十六这个数字好,十六个馄饨当然也比十七个馄饨好。」
他话说得一本正经,内容又不着调极了,叫穆曦微不知该如何答话,只能一声不吭埋头吃馄饨。
耳尖透出来的那点红意,不知是本来就有的,还是被热气熏的。
宴还看得最一头雾水。
他本来以自己超乎常人,元婴修士特有的视角听觉隔着一张桌子捕捉到剑圣说话,顿时打点起精神,随时准备着跨过一张桌子,去在剑圣面前表现最好的自我,为他老人家排忧解难。
结果什么十六十七的?
剑圣是在打什么高深莫测,和眼前形式紧紧相关的哑谜吗?
果然还是自己最迟钝,才理解不了他老人家的言中之意吗?
宴还拿捏不定,反覆揣摩,差点揪下自己的一把头髮。
「什么?明镜不见了?」
月盈缺腾地站起身,「她是非不分对阿落弟子及家人动手。无论是什么苦衷,我都饶不得她。本来打算等她醒来,让阿落弟子来处置的,她如今怎么会消失?」
玉箜篌亦是锁着眉关,最后说了一句:「是弟子的不是,未能看好她。」
月盈缺沉声问道:「她是怎么消失的?」
玉箜篌如实答她:「昨日明镜尚在房间中,昏迷不醒,一切禁制俱全。今日弟子去看时,禁制仍在,明镜却整个人消失了,一点气息痕迹都没有。」
像是房间中根本没来过应明镜这个人。
这天下有谁能不触动月盈缺亲手设下的禁制带走吗?
剑圣能吗?
玉箜篌扪心自问,想不出答案。
「罢了。」月盈缺冷笑,长袖随着衣摆裙裾一同堆叠散落在地,如轻云流雪,着实出尘。
「明镜消失得再怎么诡异,这里终究是四姓城。」
论城池防御天下最高,没人能比得过这群缩头乌龟的四姓城。
「她消失在了四姓城中,那么我去拿看守不利,里通外鬼的名项问罪四姓总没有错。」
玉箜篌终究没有开口阻拦。
她方才也的确想说,应明镜消失得诡异,除非是有地头蛇助力,否则能耐再通天也难以办到。
只是玉箜篌终究心性端正,遇事更喜自省己身,而非推罪给他人,方在月盈缺面前不言而已。
月盈缺想到这一处,她自然不会再劝。
何况…三百年前的事情,师叔想来仍是憋了许多心火,藉此机会发泄一把,消消火也是好的。
引起这一场波澜的应明镜,正身处于穆七营帐中。
她此刻正跪于穆七身前。
不同于之前盛气凌人,跋扈过头给人的恶感,如今的应明镜身上怨煞之气凝结,压低她的眉梢,染红她的眼睛与嘴唇,衬得面无人色。
整个人美得阴毒又戾气。
她这回有别于日部首领附体的情况,是真真正正自己走火入魔。
穆七打量着她的模样,满意轻笑一声:「先前我那边的人怎么劝你,你都坚持你自己是西极洲弟子,不为所动,生死间走了一遭,倒是愿意投过来了?」
应明镜抬起眼睛,森森的恨意几为实质,仿佛下一刻她眼里就要落下两道血泪:
「我一直知道我是个废物。」
穆七心想你有这自知之明可不容易。
废物的言论应明镜听得多了。
她生为月盈缺的亲传弟子,身份高贵,为西极洲绝大多数弟子长辈,他们不敢当着她面说闲话,却总免不了私下里的窃窃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