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颓废的老屋,老屋雕镂画栋,气势不凡,只是多年无人居住而破败不堪,院墙塌落,院门只剩下了一个门框,院子长满了一片蒿草。(.)
我问老妮:“没搞错吧?”
老妮说:“没错,就是这里,他的家我能不认识。”
老妮带我转到了院门那里,向里观看,房门的锁打开,挂在房门上,院门到房门这段距离上的草都被践踏而倒,说明屋里肯定有人居住。
老妮肯定地说:“看,在屋里。”
老妮又说:“我的任务完成了,我先走了。”
我说:“好,您先走吧。”
老妮在上班的时间带我出来,我感谢不尽,我那里再敢耽误他的太多时间?老妮着急回去我非常理解。
老妮心急火燎地走了,我就一个人小心翼翼地走进了院子,我问:“老孟在家吗?”
二愣头的官名叫孟二愣。所以我喊他老孟。
屋里没动静,也没任何反应。我开始提高了声音,喊:“老孟在家吗?”
这一次我由问变成了喊,我相信就是耳朵再背的人,也能听到了我的喊声,屋里静了一会,终于有了一个人的回音,说:“谁呀?”
我说:“我――李阳!”
屋里人说:“你走错了门了吧?”
我说:“没错,你不是孟二楞么?我就是来找您的。”
屋里悉悉索索有声,房门打开,这时,一个人就站在了门口。这个人真像老妮说得:六十左右岁,粗黑的短眉,大眼睛,我看脸还有些黑,有太多的皱纹,一口好的牙齿。
我说:“我叫李阳,县招商引资办公室的,这是我的名片。”
我恭恭敬敬地把名片递了上去。八十年代的时候,名片这东西很时兴,我花五块钱印了一百多张,有事没事常装在包里。
二愣头接过名片并不去看,而是握在手里,眼睛却亮亮地打量起我这个人来,他又问:“你姓李?”
我说:“对,我叫李阳。”
二愣头问:“李正是你什么人?”
我说:“那是我爷爷。”
我看到二愣头楞了一下,他若有所思。
我问:“我们能屋里谈谈吗?”
二愣头说:“那当然,那当然,请进。”
二愣头撤身把我让进了屋里。屋里并没有什么家具,显得很宽敞,墙角房梁间,挂满了一张一张蜘蛛网,肥大的蜘蛛在它编集的世界里飞来荡去,好不得意。我看到屋顶有一块地方,正露着巴掌大的一片青天,有阳光从哪个地方漏了进来。可屋里还是有些阴暗,到处都落满了很厚的灰尘,只是炕被收拾过,还比较干净,二愣头邀我到炕头上坐,我侧身坐了,他也侧身坐在了炕梢。
二愣头说:“这多的灰,没收拾,让你见笑了。”
我说:“多年的老屋也很正常。”
二愣头这会才想起看我的名片,他边看边自言自语道:“招商引资办公室,李阳。”
二愣头自言自语之后,低着头沉吟了一会,二愣头说:“让你们失望了,都说华侨有钱,可我是一个穷华侨,劳碌了一生,到现在还是一身光溜溜,真不好意思。”
二愣头又说:“在我最穷困的时候,我都以为这把老骨头,都要丢弃在异国他乡了,再也回不来了。”
二愣头说到这里,停顿了,他眼睛湿润,似有泪谁要流落下来。
我说:“回来就好,回来什么也都安定了,我真的替你高兴。”
二愣头不那么悲切了,他长叹了一口气,嘴张了张,似有话要说,可他沉默了。
我问他:“你的爱人,你的儿女,他们都很好么?”
二愣头摇头,二愣头苦笑了,二愣头说:“你高看我了,在外国一个穷人根本就不配有老婆孩子的,一个连自己都养活不了的人,怎么能养活老婆孩子,连最起码的住处都没有,整年失业,流落街头,不说也罢。”
二愣头摇头摆手,显然不想再提。他又沉默了。
二愣头是个谜,对爷爷,对我,对所有知道他的人都是一个谜。
二愣头长叹一声说:“人的一生,尽在劫数里啊,一步不慎,一时的糊涂,会铸下终身也改变不了的遗憾或许这就是命吧。”
我问:“这从何说起呢?”
二愣头终于要说了,今天有望揭开谜底。
二愣头说:“都说女人是祸水,我看未必。如果我现在死了,也就是一辈子。我想了一辈子都没想通女人是祸水,祸水在哪里?祸水就在我们的心里,说得明白一点就在我们男人的心底。说女人是祸水的男人,他不是男人,他起码都不敢承担责任,是缩头乌龟,把什么事情都推在女人的身上,这才有了女人是祸水的说法。”
二愣头继续说:“男人事女人事,我用了一辈子去想,我现在才想通了,都是男人的不是,女人说到底就是一个受害者。我说的不对么?”
我说:“对,我正听着呢,你说!”
我想:人大概都是这样,活到了一定的程度,对人生就有了不同的看法,就可以写出一部关于人生的书,有的人真的写了,有了那么多的读者;有的人没有写,他改用了口述,就像二愣头,只要能倾诉出来,哪怕有一个听众,他也能有一种轻松的感觉。
二愣头说:“谁都知道我是孟庄最早参加革命的干部,我们那时白天开会晚上工作,心里充满了革命的激情,我还亲手杀过鬼子,不能说我没有功吧?可我千不该万不该一步走错,再无回头之日。”
我问:“那是一件什么事?说出来我也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