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得长夜城主熬了很久夜的两篇稿子并没用在他们该用的地方。
魔主出乎意料地好说话,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睡,自己一个人在僻静地方里安安静静发呆,连条狗都没被打扰到,人畜无害极了。
等长夜城主第二次见到大妖魔主,他是来这里诛杀叛乱的魔族,具体长夜城主也不太懂,只见大妖魔主手起剑落,杀那些平时威风凛凛的魔族轻描淡写如砍菜切瓜,吓得长夜城主腿都软了。
随后他见证了长夜城的千古奇观。
他见到了一轮旭日喷薄升起。
长夜城主腿更软了。
一半是吓得,一半是哭得。
大妖魔主像是瞧出他的惶恐,收起剑问他能否一叙,语气温和,姿态克制。
若非是剑刃上滴的血淌了一地,谁都不能将他和那个杀人如麻的大妖魔主联繫在一起。
长夜城主颤抖着答应了。
大妖魔主说:「你无须担心,我袒护鬼域不过是为自己,并非另有所图。」
将时光往前推,他也曾有过温情脉脉的家人,共窗练剑的同门,和推心置腹,无话不谈的那个人。
若是他们有朝一日化身鬼族,他也是希望他们能够好好的。
长夜城主望着他,恍然间惊觉哪怕是最短命的人族年龄来论,这位大妖魔主也年轻得过分。
他本也应该有傲人的天资,有锦绣的前程,有相投的友人,该意气风发的宝马佩剑走在光天化日之下。
而非像现在一样,身堕魔族,忍受长夜煎熬,做一个死气沉沉的大妖魔主。
长夜城主并没有去多问。
毕竟到鬼域来的,堕魔的,有几个人是没有不为人知的苦楚?
又何必在这时候戳人伤疤?
大妖魔主笑了一下,和缓道:「城主不必太在意,只当是我太久没寻人说过话,闷得慌。」
那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几次谈话,也是从始至终吧为数不多的几次交集。
大妖魔主时常会来长夜城转转,长夜城主也识趣地从不去叨扰他。
直到最后一次,长夜城主拦住他,硬邦邦道:「你死期将近。」
「鬼族本为人死后怨煞所化,对生死之气分外敏感,我不难看得出来。你分明是一心求死,做了很多无可挽回的事,天道也应了你的一心求死。」
长夜城主一直没机会知道穆曦微所做的一心求死之事,是拿妖魔本源在开刀。
他以一己之死,换的是天下生机。
但这不妨碍长夜城主说话。
他知道他应该保持沉默,缄口不言。这是最好的应对措施。左右鬼域有明日庇护,大妖魔主死不死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说不定死了更好,至少少了一个如鲠在喉的存在。
可是长夜城主无法坐视不理。
人家的明日还在那边明晃晃地挂着。
大妖魔主上一次我为我自己的谈话长夜城主也没忘。
大妖魔主对鬼域来说是救世主。
对长夜城主来说是个活生生的人。
怎么能够坐视不理?
他说得直白戳心,大妖魔主的回应却听不出丝毫火气,欣然同意道:「你说得不错。」
长夜城主说:「你若是死了,必不得善终。」
何苦一心求死?在这世上作威作福地做大妖魔主岂不是更自在快活?
「什么叫做善终?」
「若说善终,渡劫飞升是吗?安然坐化是吗?转世轮迴是吗?」
大妖魔主问他。
长夜城主答不出来。
如拿善终的标准来论,他们这一域的人都算不上善终,给不出答案。
「于我而言,不负初心,守得始终,便算是最好的善终。」
「我答应过一个人,答应过他要爱这天下。而我想见他很久了。」
从踏入魔域起,无时无刻不在想。
「与其苦苦挣扎在世道洪流里,连最后的诺言也守不住,落得一身面目全非去见他。不如趁在他还能认出我的时候,带着我答应过他的诺言去见他。」
「对我而言,这就是善终。」
大妖魔主出了长夜城,长夜城主也没有再劝。
然后他听到大妖魔主死于剑圣剑下,举世欢唿,普天同庆。
他什么也没说,默默地把城池名字改成了长夜城,拾起自己荒废多年的公务,用心打理起这鬼域中事。
鬼域,从来都是夹在人魔两族中一块无关紧要的碎片,不涉足人间事。
所以世人口中的大妖魔主风评如何,品性如何,也统统不关鬼域的事。
鬼域只消记得有那么座城池是拿这个人的名字起名,记得有这么个人救过整个鬼域——
记得大妖魔主曾是个活生生的人,而非狰狞的魔。
这就够了。
再然后,有一队白云间的弟子意外踏入了鬼域,长夜城主见到一个叫穆曦微的少年,像是他的血亲后辈。
穆曦微这名字起得好,可不比暗沉沉黑漆漆的长夜好?
这个名字在天下掀起的波澜就没断过,长夜城主从新鬼口中也有耳闻。
说他渡劫成圣;说他与剑圣结为道侣,震动天下;说他们最后飞升上界,一世圆满无缺。
穆长夜这个名字,昔日大妖魔主的阴影,也渐渐在时光下被淡去,淡到世人忘了有这么一号人存在过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