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盈缺最暴躁,敲桌子敲得碗筷叮噹响:「让那群孙子来找我,来找我爹告状,看我爹敢不敢关我禁闭?我先把我爹住的地方一把火烧了先。」
三人:「……」
哪怕是在如此装疯卖傻神智不清的时段,他们还是忍不住低头齐齐同情了月长天一瞬。
真?飞来横祸。
真?无妄之灾。
谈半生喝她:「清醒点!他们来找阿昼的麻烦,你还能按着头让他们来找你的不成?」
他思忖了一会儿,对着落永昼勾勾手:「来,我教你几招,保证让他们被你揍完被自家长辈继续揍,有苦说不出。」
落永昼:「……」
他敢保证,谈半生平素向来自矜身份风仪,也一根头髮也得合乎规矩,这是他唯一一次从谈半生脸上看到近乎狰狞的狞笑神色。
落永昼觉得自己需要冷静冷静。
没等他冷静完,秋青崖就说话了。
一心向道的剑修就不是一样,其他三个人说着说着快要掀桌子,他还能不动声色,声音像是往凉水里浸过,听不出半点火气,瞧不出半分酒色:
「我一心向剑。」
像月盈缺那样的仗势欺人显然是不可能的,像谈半生那样的阴谋诡计也显然是不可能的。
那有损剑道。
「所以说若是有人再招惹你,你可以向他们报我的名号,让他们先来找我比过一场,再来寻你。」
比剑的事情光明正大,你情我愿,怎么能叫仗势欺人,怎么能叫有损剑道?
落永昼:「……」
他深受感动。
不过他就长了那么张嘴,再感动说出来的话也是一样讨打:「你们三个加起来都打不过我一个人的人在那瞎操心什么呢?」
三人作为他好友,自然要满足他心愿。
月盈缺抬手,谈半生掐诀,秋青崖拔剑。
等店家出来时,看到的就是桌子上留下的银钱,和远处山林里的狼藉。
他琢磨了一下觉得不行,近来的猹是愈加嚣张,原先最多啃啃瓜,现在居然连着林子一块啃。
这还了得???
真是奇怪,那次他们吃的饭,待的地方,无不是对四人身份而言差到了极点。
最后他们打了一架灰头土脸回去,害得越霜江险些以为落永昼不是自己熘出去吃香的喝辣的,是被人绑出去吃灰的。
明明哪儿哪儿都不好,哪儿哪儿都不尽如人意。
可四人再回想起来时,却觉得那是他们一生里最痛快,最轻松,也最肆意无忧的时候。
是他们一生里最夸张,最荒诞,也疯得最干脆的一场戏。
那时候他们行的是自己所想,打架是单纯为着打架,去哪儿的名山大川,小丘小沟全凭自己喜欢。
是真正的随心所欲。
他们曾以为自己还有很多这样随心所欲的日子。
可是细细算起来,也并不算太多。
越霜江死了,崔无质死了,祁横断死了。
熟悉到刻进骨子里的名字一个个黯淡。
落永昼杀了魔主,顶着无数人的风光瞩目凯旋而归。
他当时心里既不豪情万丈,也不扬眉吐气。
只是平静地想着,若是这些风光瞩目能拿来换师父师兄的性命就好了。
他不想要。
之后魔族来使求和,落永昼没等他说完,明烛初光干脆利落地斩下他头颅。
他对着魔族使者死不瞑目的脸极吝惜地说了一句:「血海深仇,我在一日,永无止休。」
他们是在四姓城谈的这事。
白罗什估摸着又想义正严辞地说点什么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之类的话。
落永昼不想和他说话,多出了一剑,四姓城塌了半边,琉璃台全倒,轰隆巨响如雷鸣半日不绝。
他说道:「闭嘴。」
白罗什气到脸色发青。
瞧瞧,瞧瞧,这像话吗?
他质问的话说了半句,秋青崖就道:「好剑。」
言下之意是怎么不像话。
谈半生说:「的确是好剑。」
言下之意是被打了就受着。
月盈缺吹道:「真是前无来者的好剑,斩妖魔主,毁琉璃台,护仙道安好,修到这个程度,可以称为剑中之圣。」
言下之意是你敢有意见?
这事后,落永昼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个剑圣的名头。
他事后跑到过越霜江的墓那边去倾吐过衷肠:
「我有失望过,师父,您说您和师兄护了一辈子的人里面,怎么就出了白罗什那等玩意儿?应当还不止他一个,恐怕不少人打的都是求和的主意吧。」
「后来想想也就消气了,人总是将自己性命看得最重。何况我还有我的朋友,我不和那群人计较。」
他第二次在越霜江墓那边说点掏心掏肺的衷心话时隔数百年,是穆家灭门事发后的事情。
「阿月、小青、老生,我曾以为有他们在,我不会怕。」
可事与愿违。
「我又失望了一回,我不怪他们。」
像上次落永昼在墓前说的,人最看重的总是自己的性命。
「就算他们不看重自己的性命,他们怎么能不看重自己门下弟子门人的性命?那是他们身份的职责意义所在,我再失望,我也怪不了他们。」
万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