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下次注意,还总要无奈另添一句:「算了,万事有我。」
言下之意是让他去放心惹是生非撩拨人兽,自己能帮他收拾烂摊子。
穆曦微也好奇过落永昼面具底下长相。
「好奇啊?」
落永昼问他。
穆曦微点点头,又觉得自己所言有点不太妥当,描补道:「我只是单纯好奇,十六你若是不方便,不必左右为难的,我没旁的意思。」
落永昼顺杆子爬得非常快,给他开了一句:「的确不太方便,你还是继续好奇吧。」
他纯粹胡扯,穆曦微却信以为真,以为落永昼脸上有见不得人的隐疾一类,歉然道:「是我的不是,不该提到这些,我向你赔不是,十六你莫与我计较。」
他未曾去联想太多。
对穆曦微而言,落永昼的意义早超过轻浮皮相,是陪伴在他身边触手可及的一捧光,是拿性命穆曦微也不肯换的挚友知交。
是美是丑反倒成了最最末流的细枝末节,有什么要紧?
落永昼一手扶在面具上,弯起唇笑了。
他戴面具是很久以前未入白云间时候的事。
落永昼那破落的出身,拿寒微两个字说都算给他脸上贴金。
好死不死,他长了那样一张脸。旧衣褴衫、满面尘灰、蓬头乱髮也挡不住他抬头时看清五官的那一剎那惊艷。
一个长了一张倾倒众生,祸乱天下的脸,又出身卑微如路边蝼蚁的少年结局可想而知。
亏得将落永昼拉扯大的老乞丐心好,一在他出落个大概模样,发觉苗头不对时立刻一张面具罩了上去。
此后落永昼在街头和人打架打得再凶,依旧不忘记死死护住自己面具,为防飞来横祸。
他初入白云间时,的确是不愿意摘面具的。
那时候他人的瞩目对落永昼来说便是一种负担,就好像他成了旁人眼中垂涎的肥肉,下一刻就是烹炸油炒来一套全的慢慢分着吃,情不自禁让落永昼生出了牴触之心,自然是不愿意摘面具的。
再后来他有了明烛初光,渐渐反向生长,长成了老子就是天下第一天生该被众人瞩目的狂妄无人脾性时,美丑于落永昼,已然无关紧要。
他留着面具权当一种忆苦思甜,也权当是对老乞丐的纪念。
老乞丐生来卑微,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天生註定了流落街头的命;死的时候也是因为饥寒交迫佝偻成了一把骨头,冻死在街头。
他出生时被一张草蓆卷着往乱葬岗一丢,死后也是一张草蓆卷了丢进乱葬岗,生从何处来,死就往何处去,没人会记得世上存在那么一个蝼蚁似的乞丐。
唯独落永昼是个例外。
老乞丐对他的善心,对他的好,他一直记得。
若是小时候没有老乞丐费尽心思护着,费尽心思给他寻来食物,落永昼想了一下,大概能想像出自己的一百种不同死法和悽惨结局。
哪里还有拜入白云间的机会?哪里还有当今的剑圣?
这份恩情,他一直记着。
可惜老乞丐年纪未必如何大,身体却早因为早年吃过的苦头烂成了一把破败棉絮,老态苍苍。他没等到落永昼回报他的年岁,甚至没等到落永昼长到可以在街头打架打赢别人的时候,在落永昼七八岁的时候就撒手走了。
落永昼一直不肯撤下面具也有这个原因。
至少还有他一个人,有一张面具见证过老乞丐的存在。
穆曦微叫落永昼想起了很久远的回忆。
似乎六百年前老乞丐临死前,依依不捨地拉着自己的手,说:「十六,若是你有一天能放心地摘下自己面具,我死也死得瞑目。」
落永昼想,狗屁,除了我,除了一张面具,谁还记得你?
他口上说了一句你放心,心里这股犟一犯就是六百年。
落永昼好像又回到那一年床前,老乞丐身上有久病的陈腐气息,手也枯瘦成了一把骨头,然而 温度依然是暖的。
他犟了六百年的劲儿,遇到穆曦微的时候,忽然就春风化雨地消了。
倘若是穆曦微,也不是不可以。
落永昼心里这样想,嘴上则是另外一种说法,振振有词:「我长得太过好看,所以一直戴着面具。」
穆曦微郑重其事:「我相信你。」
他不是为了应付落永昼才这样说。
好不好看是个极个人的评判标准,然而不管落永昼符不符合世俗审美,在穆曦微眼里他都是好看的。
自然是发自肺腑的真话。
落永昼:「我娘说,男人除了我以外,没一个好东西。全一群见异思迁的,看你脸长得好看貌美就来嘘寒问暖献殷勤。她让我戴面具把脸遮起来,未免狂蜂浪蝶之扰,直到我遇见自己心爱之人成家后才可以摘下来。」
「我虽然觉得我娘的担心太夸张,但她老人家就我那么一个儿子,就那么一个遗愿,我只能照着做,以告慰她的在天之灵。」
落永昼说得有鼻子有眼,好像他一个连自己应当姓甚名谁都不知道的孤儿真的有娘,真的嘱咐过他那么一番话一样。
穆曦微反应过来后,红晕从耳根火辣辣烧到脸颊边,手忙脚乱,连说话都结结巴巴词不达意起来:」十十十六!我不是有意冒犯,我我我绝不是那个意思,你莫要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