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没有后悔药,好一个为西极洲打算。」
月盈缺缓缓道。
她这才从无实感悲伤中落到了实地,接受了她父亲已死事实。
从今以后,再无人替她遮挡挡雨,无人替她挡着魔族,挡着宗内人心鬼蜮,保她一世快活无忧。
她脚底下要走路,全是倒扎刀。
这样也有好处,至少她不会再把时间浪费在无谓伤春悲秋,风花雪月上。
有时候人成长只用一瞬。
月盈缺衣服仍是那身衣服,眉眼仍是那副眉眼,可是黛眉一挑之间容光咄咄,大不相同。
若说她原来是人间美貌绝伦小姑娘手中拿名贵娇花,如今则成了天上神女刚刚开刃利剑。
「我知道世上没有后悔药,若是魔族越过长城,西极洲好歹还有护宗大阵,大不了便是玉石俱焚。」
月盈缺闭眼,復又睁开,声音不知何时掺进些许悽戾调子:「我为西极洲少主,就算死,也该埋在西极洲土里!」
长老们面色大变。
谁都不曾想到这个天真不谙世事小姑娘竟是这般不好煳弄。
辈分最长那个面沉似水,重重往前踏出一步:「小姑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没等他说出后半句「今天老夫就代你爹来教训你」,月盈缺已先他一步动手。
好梦无缺与长老僵持之际,有一把剑插了进来。
剑光如霜雪覆地,剑气如朔风席捲,肃肃朗朗洗得天地为之一清,又是一片开阔新气象。
月盈缺这么多天来,眼睛第一次点起神采。
她看见长老东倒西歪躺了一地,看见有白衣黄金面具少年人拖着长剑向她行来,剑尖与地面擦出了一路火花。
他身上白衣是噼开世俗一道桀骜雪光。
落永昼到了月盈缺跟前。
隔着面具月盈缺看不出来落永昼底下眼睛有没有红,眉头有没有紧锁。
但是她察觉出落永昼似乎更清瘦了,站得也更笔直。
像是把被人用生死血光淬鍊出来神兵利器,锋芒绝世。
有越霜江和月长天死讯如两座大山阻隔在前,两人相对无言,谁也想不到该说点什么。
落永昼言简意赅:「你可以哭了。」
一句好意宽慰劝解经由他嘴,无端让人有打爆头冲动。
月盈缺认真考虑了一下,推拒道:「还是你哭吧。」
毕竟不孤峰一脉死了三个人,若是真有一个哭机会,落永昼当仁不让。
落永昼拒绝道:「你哭。」
月长天为月盈缺生身之父,若是论血缘亲近来论,月盈缺当仁不让。
这些日子积攒委屈怨气忽然一下子在月盈缺心里爆发出来了。
她眼泪如雨,绷紧着一张脸,哭得很丑,半点没了天下第一美人应有矜持派头,一边声嘶力竭地哭,一边朝落永昼吼:「我才不用,你倒是给我哭啊!」
落永昼冷静反驳回去:「现在哭是你。」
谈半生赶到之时,就是看见两人站在一堆长老中间,你一句「你哭」,我一句「你哭」,宛如三岁小孩斗嘴一般地无限车轱辘下去。
他忍无可忍,两边各吼了一声:「哭个屁哭!」
两人齐刷刷把目光转向他。
一个泪眼婆娑,一个隔着黄金面具,却又都异口同声:「老生,你来哭一个吗?」
谈半生:「……」
他下意识地拿手抹了抹眼角,发觉摸到了湿漉漉一片。
自从得悉他师父死讯后,谈半生一直都出奇冷静,他有条不紊接掌了晓星沉,将晓星沉所有权柄皆稳稳握入自己掌中,没人敢小觑这位少年老成,不动声色晓星沉主。
他甚至没来得及为自己师父哭一场。
他失去了比自己性命都要远远来得重要存在,却还要举重若轻,让外人眼里自己无瑕可击。
他不能为自己师父落一滴泪。
三人一开始还遮遮掩掩,你瞪我我瞪你地欲盖弥彰,拼命收住哽咽声音。
到后来哭得就很放肆,蹲在了地上围着一起哭一起骂,哭得大声,骂得也很大声,哭到了痛快拿袖子胡乱抹一抹擦去一脸泪痕。
月盈缺沙哑问落永昼:「你怎么会想到来西极洲?」
白云间自己风雨飘摇,落永昼自己自身难保,丧师之痛。
可他还是义无反顾来了西极洲,来为月盈缺结下西极洲一众长老做仇家。
月盈缺后来再想这件事,已然不觉惊讶,反倒觉得这是落永昼做出来事。
他自己尝过一次苦痛,不希望朋友再尝第二次。
因为他是落永昼。
最无往不利饮血剑锋下,藏是最光明磊落赤子心肠。
「白云间那边人事被我搞定了,我担心以你傻劲应付不过来西极洲,所以过来看看。」落永昼沙哑着问谈半生,「你怎么会想到来西极洲?」
月盈缺感动烟消云散:「……」
谈半生如法炮制:「晓星沉事全搞定了,我担心你太傻应付不过来白云间,所以去白云间看看,发现你已经去了西极洲,又特意追过来。」
落永昼感动也灰飞烟灭:「……」
月盈缺:「既然没事——」
她原来想说那就各回各家各守各土地,结果被落永昼打断,轻轻来了一句:「议和你不窝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