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沉溺在虚无美梦里飘飘浮浮,不如干脆掐断自己最后一点念想。穆曦微懂这个道理,也捨得对自己下手。
直到落永昼给了他这句话。
穆曦微合上眼睛。
五花八门的猜测在他脑内杂乱无章地乱转,种种既定和未知之事纵横交错地拉出了一团团乱麻,隐在厚重的浓雾里,更是叫人头疼。
他沉下心,再度将种种蛛丝马迹理了一翻。
穆曦微心里清楚他的猜测荒谬。
可除了这种荒谬的,叫人笑到大牙的猜测,他寻不出来第二种解释。
因为现实比他的猜测更无厘头,更荒谬。
他连穆七都打过一次,为什么不能是百年前的那位妖魔主?
自从落永昼开了口,在场的其余几人莫名屏息起来,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因为他们或多或少,都见证了一部分百年前的那场事。
那场惊天动地,最后用剑圣和大妖魔主两人性命画下结局的闹剧。
他们知晓落永昼的遗憾。
也盼望落永昼的遗憾能在百年后的今日,得以圆满。
穆曦微静静问落永昼:「只要我想的都可以吗?」
落永昼说:「是。」
穆曦微又想起了在天榜试的时候。
落永昼击败白罗什向他招手,当着十万人众的面向他欣然允诺:「你我之间,从无虚言。」
剑圣一诺千金,万物不易,风霜不改。
那时候穆曦微还是个只见过修仙界冰山一角,为自己闯入这个庞大奇异的世界而局促不安的少年。
落永昼伸过来的一只手,许下的一句允诺,对他来说便是他的心安之处,栖身之所。
是他的整个世界。
就算到如今,也是如此。
真是奇妙。
穆曦微身处的地方是天河,一个他根本不知道从何而来,流向何方,名字仅仅在儿时偏门的神话传说里听过一耳朵的地方。
他在这种地方,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百年前曾有过大妖魔主这个身份。
一个也是只在街头巷尾的口口相传中听说过,被幼时口不择言的穆曦微一起跟着凑趣,痛骂得很惨,灭绝人性的大魔头。
穆曦微内心没多少世态无常的慨嘆,怨天尤人的悲愤,反倒是出奇平稳安定。
无论百年前发生过什么糟心事,他和落永昼,终究是完完好好地一起站在了这里。
也许他们曾经彼此之间,真的有过很深的误会,很大的隔阂,甚至是很痛苦的回忆。
要不然百年前大妖魔主不会死于剑圣剑下,剑圣不会避世隐居百年不出。
可不管怎样,他们一起走过了这一百年,走到了这里。
他和落永昼两个人一起并肩站在天河边,中间什么也没隔,有的只是两颗为互相而跳的心。
一切都不会比百年前更糟。
穆曦微信自己,更信落永昼。
于是他说道:「我选一。」
「我相信我曾是百年前的大妖魔主。」
众人不约而同,齐齐地长舒了一口气。
明明是落永昼与穆曦微两人之间的事,祁云飞却觉得自己额头上冷汗都要出来了。
他抹一把冷汗,突然想起一事,暗叫不好,神秘兮兮地对陆归景道:
「掌门师兄,被师叔那么一说,是不是在场的几位前辈统统知道了穆师弟的身份?」
碍于几人在场,传音瞒不过陆地神仙的耳朵,因此祁云飞说得也很含蓄。
穆曦微百年前的身份,他是早知道,早有心理准备的。
可是在场另外的几人呢?
他们要是知道穆曦微曾是魔主,该如何感想,又会如何看待穆曦微?
祁云飞越想就越是焦心忧虑,仿佛预见到白云间和六宗刀剑相向的未来。
「话是这样说没错。」
陆归景看祁云飞的目光温和怜爱,有种祁云飞说不出来的含义。
他拍拍祁云飞的肩膀,示意祁云飞转头好好看看:「在场的几位前辈,有哪个是不知道穆师弟魔主身份的?」
月盈缺对百年前的时间线略做了一下回忆:「我与青崖,应比你们更早一些得以知悉内情。」
没办法,毕竟他们那时候有个叫做谈半生的朋友,想要全然不知情被蒙在鼓里,也是很困难一件事情。
祁云飞:「……」
清净方丈笑眯眯道:「天河是百年前剑圣所到的最后一处,老衲当是知晓得晚的那个。不过当时剑圣带人过来,老衲便大致猜测了个**不离十。」
陆归景:「你看看你看看,在场就三个前辈,能有哪个不知道?」
祁云飞:「……」
他终于想通了陆归景看自己时眼神的一点不对劲来自何处。
那和关爱一个痴傻儿童时会流露出来的眼神,并无任何不同。
穆曦微:「……」
他无声问落永昼。
莫非在一圈知情人中,他本人才是最晚知道他百年前大妖魔主身份的那个?
落永昼一摊手,示意无事,他知道的比穆曦微早不了多少,还可以垫一垫。
困扰穆曦微多日的一桩大事得以解决,日日夜夜缠绕着他魂魄,使得他不得安寝的阴霾梦魇也终于散去。
几句话的功夫而已。
原来真的有人能在这几句话的功夫中脱胎换骨,整个人从骨子里透出的神气都为之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