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月盈缺那么一个翻手十万性命能在掌心的陆地神仙,就那么轻而易举被他按落了。
「阿月。」
落永昼说。
他的脸对于月盈缺来说,尚有一种陌生的震撼感,望上两眼就觉得自己魂魄随着落永昼眼神光,一起打着转,转得迷迷煳煳,什么都能给了他。
但语调音色与百年前如出一辙,调侃中带着几分温柔包容吧。
仿佛事情全被他一个人揽了过去,在他肩头一扛,再如何事关重大,也统统成了无关紧要的小事,从此天地无烦忧。
「别急着出手。谈半生是自己活该,连你都要把自己寿元性命赔进去,我的明烛初光岂不是很无用。」
月盈缺真听进了他几句轻飘飘的鬼话,月芒渐渐地敛了。
她眼睛滞涩,唯有泪水一阵一阵地流,说话语调都是含煳不清的:
「你回来了,落永昼,你终于回来了。」
众目睽睽之下,她须得在意西极洲主的风仪,没法声嘶力竭,放声大哭,哭得压抑,压抑到极处只能锤落永昼的肩膀:
「我们等了你百年,我、秋青崖、白云间和整个天下都在等你。你终于回来了。」
天榜试上见到落永昼,月盈缺纵然欣喜,始终隔了一层。
一直到此刻,陆地神仙的直觉,相交几百年的默契才真正告诉月盈缺:
落永昼原原本本地回来了。
落永昼无从得知她口中百年前的事,却出奇耐心应了一句:「我回来了。」
这翻不出花样的四个字,对月盈缺来说即是绝世的灵丹妙药,慢慢止住眼泪,干了泪痕:
「穆曦微他对付穆七…可有把握?」
月盈缺的顾虑是在场大多数人的顾虑。
就算月盈缺知晓穆曦微的过去,依旧无法彻底放心。
上任大妖魔主全盛时,都未必能胜过穆七,何况是如今神魂托生,记忆全失?
落永昼说:「应当可以。」
他记不起百年前的事,却不妨碍他对穆曦微莫名到堪称盲目的信任。
而且从穆曦微上次炸了半边魔族营帐就可看得出来,他身上有比本源剑气更强大的力量来源。
穆曦微心无旁念,目不斜视,心里想的唯有眼前的剑。
他掂量局势掂量得很清楚。
穆七是用自己做阵眼换来的魔族,那么百万魔族兴衰存亡必定与穆七繫于一体。
穆七伤,百万魔族就伤。
穆七不足为惧,所以百万魔族就不足为惧。
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天秤都倾斜到了穆曦微这一剑上去。
穆曦微一剑出!
百万魔族静下来,老老实实地待在阵法之内,不再挣扎。
谈半生保住了他半边肩膀。
穆七哪怕收手后退得快,仍是被这一剑剑意所掠,整个人气势都萎顿下来。
穆七与穆曦微,胜负已分。
全场静默,鸦雀无声。
没有人料得到打败现任妖魔主的,不是剑圣,不是任何一位陆地神仙,而是一个在天榜试时还被他们嘲笑过实力低微,年仅十八的小子。
无论这听起来如何像是一场荒谬的笑话,让众人怀疑自己的眼睛也骗了自己,瞬息万变的局势做不得假。
这件事的确真真切切发生了。
白云间剑圣一脉三代,俱是无可争议的人间传奇。
从此以后天下无人不是心服口服。
穆曦微收剑,他剑光未尽,如在身后分出万丈霞光,他披霞带瑞,向落永昼走来。
两人距离被拉近到近无,穆曦微低头,单膝跪地,将明烛初光双手奉于落永昼。
方才盛怒之下敢拔剑直指穆七的少年,如今声音轻轻的,眼睛也不敢抬一下,唯恐自己惊扰到这一场美梦易碎:
「弟子侥倖,不负期望。师父,您的剑。」
落永昼不去接剑,反一把抓住了少年的手腕,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你叫我师父。」
穆曦微低低「嗯」一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落永昼挑眉反问:「那何必跟我这样客套?」
不等穆曦微回答,穆七已经横空插了进来。
他是受伤,又不是伤重至死,收拾一下仍是活蹦乱跳:
「事已至此,恐怕双方很难分出一个胜负高下,不如两方各退一步,各回各地吧。」
仙道顿时譁然一片。
人魔两族仇恨由来已久,刻骨弥深,此番好一场惊变,让他们就这样退回去,魔族得以韬光养晦,众人如何甘心?
但沉下心来一想,这的确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仙道虽说多了几位陆地神仙,但剑圣重伤、西极洲主和穆曦微战力不明、谈半生和白家…
谁也不愿意去细想这俩糟心玩意儿。
魔族那里可是足足百万魔族,真要硬拼起来,多半是两败俱伤的局面,只能从长计议。
落永昼问他:「你早知道我要对妖魔本源动手?」
穆七承认得很痛快:「对,以我对你的了解,你是会做出这等事情的人。」
他说完就打量着落永昼神情,连一点点细微的变化也不肯放过。
这是穆七最大的乐趣之一。
毕竟像落永昼这样心高气傲,浑身上下写满老子天下第一,天大地大都容不下他的人,发觉自己被玩弄于鼓掌之间,做了他人一颗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