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穆曦微这滥俗到毫无可取之处的一剑,换来的竟是人魔两族的全场瞩目。
他们亲眼看见穆曦微剑尖划过处,空间隐隐扭曲泛起了裂缝,魔族来不及嚎叫,便不容挣扎地被吞进了空间裂隙之中,死不瞑目。
谈半生那里压力稍减。
穆七一直玩味般地神色也终于认真了起来。
穆曦微的剑递到他眼前,离眉心要害仅有一寸之距。
即使是万年老魔生命力顽强如穆七,要是被这一剑扎了准,等来的也就是身死魂消,与旁人无异的下场。
在最后关头,穆七伸出两指,夹住了穆曦微的剑锋。
遍地修罗,十八层地狱也不会比这里血流得更多,尸骨积得更高。
即使不言不语,强作镇定欢笑,每个人脸上都有无法遮掩的,阴郁的惶恐之意。
他们明白自己命悬一线,朝不保夕的处境。
只有主导了这一切的穆七,看上去不温不火,礼貌客套地问了一句穆曦微:
「你在帮谈半生?一个险些毁了你心血的人?」
穆曦微无动于衷地看了他一眼。
论起年纪,论起阅歷,他明明是个青春正好闲不住的少年人。
可是穆七从他一眼里看出万物不萦心的漠然之意,就是一滩死灰也不会比穆曦微的眼睛更沉。
穆曦微根本懒得搭理他。
他越是不搭理,穆七越是来了劲儿,提起精神问道:
「唔,好吧,你大义凛然,局面为重,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他毫无朝人家伤口捅刀的自觉,反而很有点期待着穆曦微骤然爆发出来的伤痛,再以之取乐的恶劣意思:
「那你师父为了人族而死,你难道不会恨这天下,恨这人族吗?」
穆曦微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剑锋兀自和穆七较劲。
穆七喋喋不休:「落永昼是天下第一,美人榜首,天下谁能拒绝得了他?他对你那么好,你应该也很喜欢他吧。」
「那他为人族死,你难道不会迁怒人族吗?」
穆七挑眉笑了:「或者是说,你对你师父的那点喜欢,比不上你对人族的大义,啧,那可真是廉价不值钱极了。」
他手指仍然和穆曦微的剑在较劲,两相僵持。
而僵持之下,穆曦微冰封表面底下藏着那些如岩浆一样伤人伤己的东西,终于按捺不住要滚上来了。
他毕竟是个少年人。
年轻气盛,意气用事。
「若我因为师父的缘故去憎恨人族,那才是真真正正对他的辜负。」
还有一点穆曦微没说。
他从很小很小,神智初成的时候就做一个梦。
梦里有个人和他并肩坐着,面目身型俱是模煳成一团,看不清楚,但身上却披了层光似,像是唯一的救赎。
穆曦微听见自己向他立誓,一字一句深思熟虑,此生不换:
「我发誓我一定会爱这天下。」
穆曦微从小到大,这个梦断断续续地没停过。
长此以往那么被洗脑下来,洗得穆曦微也恍恍惚惚觉得自己好像是命定要拯救天下苍生的英雄预备役,救世主候选人。
说他认真,他一贯是个很认真的孩子。
只管把对十六这个数字的偏爱,对梦境的那点执念时时刻刻记在心头。
说他不认真,穆曦微也挺不认真的。
他从未费心思揣度过这些奇奇怪怪的梦境偏好来由,只觉得理所当然,他天生如此,根本没有细究的必要。
就跟和对落永昼的心思一样。
缘分命定。
所以任凭飞蛾扑火,也无怨无悔。
这世上哪来那么多千奇百怪,不讲道理的迁怒?
他喜欢落永昼。
所以他也会喜欢落永昼所喜欢的天下。
就和自己梦境里和人保证的,是一个道理。
穆曦微抬了眼睛,少年眸子里的光如死灰復燃,借着一点火光,灼灼亮到逼人:
「即使是迁怒,最先该去死的,也应当是你这个罪魁祸首。这一点你该知道。」
说完他剑下再不留力!
落永昼惊人之举带给他的悲恸、经脉灼烧的痛苦、对穆七谈半生的愤怒…
所有不堪的,负面的,怨憎的, 狂怒的情绪皆淋漓尽致化在了这一剑里面。
他为什么不能怒?
落永昼是穆曦微爱的人,天下是穆曦微爱的天下。
他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地挟着自己怨忿愤恨之意,剑指穆七?
剑圣的剑光明正大,从没有魑魅魍魉捷径小道可以走。
穆曦微身为他徒弟,哪怕是怒,自然也要怒得光明正大。
「好剑。」
穆七不但不退避,反而笑着贊了一声。
随即他指尖用力,轻轻巧巧地折断了穆曦微剑尖,只留一柄残缺钝剑给他:
「剑意不错,可惜剑太逊色,倘若是明烛初光那个等级的剑,或可与我一战。至于现在——」
他从指尖夹着的剑尖碎片中凝视穆曦微的脸,居高临下,意味轻蔑:
「身为剑修,自己的剑都能断在别人手上,还是一头去撞剑死个干净为妙。」
穆曦微能逼穆七到这个地步,白云间或者穆家,两处的祖坟必有一处冒了青烟。
已经可以知足,顺便把下半辈子用来吹嘘的牛一起全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