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人不可以插手自然法则,插手天道轮转?
他听得够多了。
魔族现世以来,血肉为食,累累白骨,哀哀号哭,从来没有数得尽过。
归根究底,都是狗屁天道弄出来的狗屁煞气本源引起的一本本血帐。
若说天道不容置疑,那人想要活着,又能有什么错?
他今日便点一盏人间灯火通明,以人间之剑,携人间血帐,问天道要一个人间公道!
落永昼一剑掷出。
借着一幕幕轮转的回忆,他终于寻回了一点自己少年时永不肯服输永不肯低头的疏狂催发意气。
意气不多,只有一点。
倒也足以叫他的血热起来。
落永昼下不指人,上不指天,剑指的方向,唯有那一轮妖魔本源。
好一个妖魔本源代代相传,好一个天道意志不容更改。
来来来,先来他剑下走一遭!
来来来,先问他剑下人间答不答应!
来来来,孰是孰非,谁对谁错,谁有心谁无力,今天来他剑下清算个分明!
那把剑长是最普通长剑的长,宽是最普通长剑的宽,模样平平无奇,除却格外锋利点,就是最普通长剑的模样。
就是这样一把普普通通的长剑。
正面对着的不是魔族,魔族却根本连在他剑下反抗的力气都没有,比那方才剑气白昼,还要来得令人无法招架。
好像那不是一把剑。
而是跨越了剑更本质的东西,像是日月星辰,山川草木不可动摇,像是宇宙洪荒外三千大道。
像是天…
沉沉地,又切切实实地扎在了魔族最要害的地方,使他们血脉停流,唿吸无法。
日星两部的首领口鼻溢出鲜血,低低躬下腰,想要借着这种姿势来减缓一下落永昼剑下的冲力。
尽管退避如此,骨骼寸寸的断裂声仍咔咔响起,他们根本不能保证自己能坚持多久。
只能盼望着剑圣这个状态久不了,在剑圣消耗殆尽前,他们没有被耗死。
穆七呕出了一口心头血,佝偻着身子,瞧着也很狼狈。
谈半生冷眼旁观,传讯问他道:「你还不动手吗?」
「再等等。」穆七伸手抹去一把唇边的鲜血,他仍是笑着的,倒更显令人胆寒,
「等落永昼这一剑过去,他身死道消,再没人能阻我的时候,我再动手。」
只怕落永昼这一剑没过去,他没身死道消,你倒是先死。
谈半生终究没有开口。
以他来看,穆七若真是自己把自己蠢死,那么也不足为谋。
倒是穆七丝毫不介怀落永昼这一剑似的,很兴致勃勃问谈半生:
「说起来落永昼也算是你老朋友了,他身死在即,你难道不觉伤心吗?」
谈半生一掀眼皮,冷冷道:「有心思问这些问题,不如先管好你自己。」
也许是眼前的景象真的太震动心神了。
又也许是復活自己师父的事情在即,谈半生松了心防。
他也在心里问自己一回,若是落永昼真那么死,自己难道不会伤心吗?
当然会。
能拦他也当然会拦。
可是落永昼从来都是这样的人,人如其剑,剑有两面,皆是锋锐不可阻,一面斩破邪魔外道,世俗魑魅,另一面则是将自己的所有光与热一同镀在了剑锋上。
天下没人拦得住他。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落永昼这个名字,就是最好最快最利的一把剑。
而倘若落永昼不是这样的人,谈半生自不会和他倾心相交。
一开始便是无法解开的死局。
谈半生淡淡说了一句:「命定如此。」
无可挽回。
不知过了多久,剑底下的太阳认了输,光芒衰竭黯淡。
而执剑的人,终于也从空中跌落。
最先跑过去接住他的,不是月盈缺秋青崖,不是祁云飞,是穆曦微。
自落永昼拔剑的那一刻,他全副心神便死死地放在了天幕上。
灼伤眼的剑光不能拦他,压住肺腑出血的威压不能拦他,连被落永昼封住的经脉也不能。
所以他第一眼看到了颓然划过夜色的那袭袍角,如战旗倒下时战鼓擂出的那一声长鸣,庄严肃穆又哀凉,震住了所有人的心。
也第一时间接住了坠下的人。
落永昼原本没怎么觉得疼,一直到他被穆曦微接住,穆曦微望着他,想问点什么,但又使劲哭,一边无声摇头试图止住啜泣的时候,他方觉得自己的五感活了过来,随着穆曦微的抽泣一声声地抽疼。
他认命嘆了口气,抬起指尖,轻轻给穆曦微抹去脸上的泪痕:
「别哭了,你看为师那么厉害,也不算很丢你的脸嘛。」
狗屁的厉害。
穆曦微想。
如果是这种拿自己换天下的厉害,他情愿不要。
穆曦微一边哭,落永昼一边给他擦眼泪。
终于穆曦微哭得差不多,落永昼自忖着身体能承受的负荷也到了极限。
「好了,别哭了,是好事。左右这世间对我没什么意义。」
那是原主该有的,既然经歷过,也到该拱手还回去的时候。
落永昼现在的状态很差,剑气都凝不起来,病态的苍白憔悴再无法掩饰,仿佛是风一起,就随时会飘散在烟云渺渺里的水光湖色,远山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