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间的弟子落座于待客厅堂,听长夜城主将长夜城的来头娓娓道来:「就在百年以前,长夜城尚且不叫长夜城,长夜城的得名——」
长夜城主顿了顿,像是含着无限的勇气与敬畏方说出那个名字:「得来于百年前那位大妖魔主的名讳,长夜。」
穆曦微轻咳一声:「城主,我们是仙道六宗白云间的弟子。」
他在委婉提醒长夜城主,魔族与他们是一生之敌。
大妖魔主更如是。
见了穆七和魔族的种种嘴脸,穆曦微对魔族自无好感,反而恨不得杀之后快。
遑论是魔族地位最尊,沾的血腥最多的大妖魔主?
就是百年前的也一样。
长夜城主不见尴尬恼怒之色,苦笑道:「不瞒道友,论起对魔族的仇恨来,我们鬼域当仁不让,应属第一。」
原来鬼域中鬼为煞气凝聚,对魔族而言是不错的进补物,鬼域又普遍实力低微,难以自保,于是理所当然成了魔族圈养的后花园。
那待遇比起待宰的家禽来说,也好不了多少。
落永昼轻轻颔首。
这方是原主认知里的鬼域,因朝不保夕,时时刻刻压抑在疯狂的边缘,连最繁华城池里最纸醉金迷的享乐,也蒙上一层灰暗无望的色彩。
长夜城主说:「转机出现于百年大妖魔主登位的那一次——」
大妖魔主的登位对魔族而言是不世出的大事,当然要好生张罗一番庆祝。
其中鬼牲盛宴是少不了的,这对魔族而言再正常不过,如同人族逢年过节都要摆上一盘猪头肉一样的顺理成章。
他们这样做了几万年,独独到百年前大妖魔主的时候出了意外。
那位年轻的大妖魔主不知是为了立威还是其他,提议鬼牲盛宴的魔族声音全消逝在了他的剑锋下,鬼域得以暂时的保全。
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长夜城主说起来的时候,眼里仍是忍不住泛了热意,哑声道:
「后来那一位亲手在长夜城上设下第二轮太阳,托这一轮太阳之福,前来鬼域的魔族皆被这轮太阳灼烧而死,无一倖免。于是鬼域得享了百年的太平。」
而长夜城,为了纪念那位大妖魔主,也以他名讳命名,因此改名叫了长夜城。」
穆曦微:「……」
长夜城主的一番话着实超过他理解范围,以至于他有点吃力地消化完了这番话。
穆曦微还是不懂:「魔主究竟是出于何等心态方会帮手?是为了立威么?」
少年想不明白。
大妖魔主就该是坏事做绝,十恶不赦的模样,怎么会突发善心帮了鬼域一大把?
长夜城主摇头道:「这我亦不知道。」
实际上,他是知道的。
那位大妖魔主等做完这一番事后,曾来过鬼域几次,是长夜城主在他身边陪的他。
大妖魔主总喜欢站在长夜城最高的瞭望塔上,极目远眺,一言不发。
他穿着黑衣,戴着遮了半张脸的面具,黑衣是最深的夜的颜色,哪怕上面挑绣的金线也难带来一丝明亮,只觉得繁复重叠,压得心中沉沉的喘不过气。
面具也是乌漆漆的,反射着金属沉冷的光,下一刻就恨不得要见血封喉似的。
奇异的是,大妖魔主露出的半张脸很温煦,若是不提他的身份,分明就是张年轻俊秀的脸庞,能让小娘子看红了脸跺脚跑的那种,看上去并不难相处。
长夜城主终于知道了那一点怪异感来自哪里。
这位大妖魔主看着太干净了。
就好像他天生就该是个温润谦和,令人如沐春风般的人,魔之一字离他差了十万八千里那么远。
倘若不是长夜城主是亲眼看着他谈笑间打杀劲万的魔族,恐怕也不会相信这样一个人,即是大妖魔主。
长夜城主陪他吹了几次风,大约摸清楚一点大妖魔主的脾性。
大妖魔主小事上其实很好说话,有一次长夜城主的属下不长眼睛,趁着他陪大妖魔主的时候来寻他议事,可把长夜城主吓出一身冷汗,生怕自己打搅这位祖宗兴致,被随意打杀了。
结果大妖魔主也不嫌他们没眼色,叨扰自己吹风的兴致,嚷嚷吵吵地破坏静谧氛围。
反而很好说话地温声示意他们尽管说,自己倒是避让到了一边。
若不是大妖魔主这层身份在,他好像真像是个俗世里风度翩翩的谦谦君子。
来了那么几次,长夜城主自恃对大妖 魔主有了点了解,鼓足了勇气问他:「您当初,为什么要救鬼域呢?」
长夜城主的确是想不明白。
立威有千百种方法,而鬼域对魔族而言,仅仅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后花园,想起来去看一眼犒劳犒劳自己,忙活的时候丢在一边也没什么要紧。
大妖魔主有千百种比这省心省力一百倍的方法去立威。
但他偏偏选了最难的那一种,选了最最耗费心力的那一种,不惜与整个魔族站在对立面。
大妖魔主不答话,只静静望着远处。
鬼域的疆域也就那么一点大,和魔族辽阔地盘相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他却好似永远都看不厌,看得沉静而专心。
过了许久,大妖魔主方开口,让胆战心惊的长夜城主松了一口气:
「我曾经妄想过,若是我的家人在鬼域中,我能寻到他们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