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声情并茂,津津乐道的口吻,再配上店小二厉鬼的身份,真不知道是在好意提醒,还是坐看好戏。
弟子们对着一桌饭菜,只觉得毫无动筷食慾。
店小二说完又晦气道:「呔,那妖婆委实可恨,作乱了那么些天,也不知道官府能不能抓到她。」
白云间弟子张了张嘴:「啊?」
你们鬼域还有官府管抓鬼的吗?
厉鬼难道不都是自相残杀,指望着杀更多鬼更好的吗?怎么还要把长发鬼女抓捕归案?
店小二露出瞭然的神色:「客官是初来乍到我们鬼域吧?现在早不时兴杀鬼取乐那一套了。杀鬼有什么好的?能换几个钱?连顿好饭都吃不了,花酒也喝不了,有什么意思?还是互利共荣,大家好好做生意来得妙。」
白云间弟子:「……」
这番逻辑竟是无可反驳。
店小二:「长发鬼女坏了这城里的生意,官府咋能不抓呢?大家都对她恨得紧呢。我劝几位客官也看开些,别整天沉溺在做人那些事里,毕竟做鬼也是要恰饭的嘛——」
说完他一刷背上汗巾,又跑去别的桌传菜了。
留下几个弟子在原地发呆。
虽然做鬼也是要恰饭的,小二一番开导也很有道理,但他们目前仍是人身,对长发鬼女难免忧心忡忡。
落永昼比他们先一步说话。
他抬起眼看穆曦微,面具下的眼睛仿佛藏了许多欲语还休:
「师兄…长发鬼女的事听着好瘆人,我好怕。」
穆曦微慢慢地,给他倒了一杯酒。
他觉得被落永昼那么三番四次一来,自己也快要精神错乱,跟着入戏道:
「没事,不怕,喝酒壮壮胆。」
落永昼捏紧了酒杯,紧张道:「如果真有什么长发鬼女找上门来,师兄一定会帮我拦着的对不对。」
穆曦微:「……」
这是他师父。
是他师父。
师父…
他在心里如是念了三遍,勉强平心静气,一字字艰难道:「嗯,不怕,有师兄在。」
穆曦微不懂落永昼为何会要演这一出。
只是落永昼想演,他便心甘情愿地陪着落永昼一起演罢了。
落永昼早在面具下无声笑得险些喘不过气。
穆曦微真是可爱,不经逗。
等再逗他两回,就把穆曦微误会自己那事儿揭过去,一笔勾销。
落永昼心怀坦荡,磊磊落落。
谁叫在穆曦微心里,他还比不过一个数字?
不多逗几次怎么能消气?
白云间的弟子对陌生的环境畏惧归畏惧,倒不至于到草木皆兵的程度,推杯换盏之间,几个人有说有笑起来。
同门的师兄弟嘛,谈论的时候总归有几个话题绕不开,比如说白云间风云人物。
身为剑圣弟子,白云间首徒,不久前还名不见经传的人物,穆曦微有幸取代宴还,成为白云间弟子的不二谈资。
有弟子喝酒上头,大着舌头道:「穆兄,你知道那个穆曦微吗?就是剑圣弟子,和你同姓的那个。」
穆曦微:「…我知道。」
非但知道,而且就是穆曦微本人。
弟子一挥手:「我就纳闷了啊,据说这个穆曦微不过是区区一个筑基期,家世来歷也很普通,凭什么能被剑圣看上眼?」
落永昼替穆曦微挽回一点颜面:「也许因为他是天榜第一吧。」
弟子:「说到这儿,我就更纳闷了,洛兄你说,他穆曦微被剑圣收徒的时候仅仅是筑基,到天榜试上怎么就力压群雄了?」
他言之凿凿,确定道:「一定是剑圣他老人家,给了自己弟子什么秘而不宣的制敌秘诀法宝。」
行吧。
见说不服弟子,落永昼换个方向,索性给他提供新思路:「或许是剑圣看上穆曦微了,所以收他为徒也不一定。」
弟子们纷纷眼睛一亮,先是满脸的难以置信不敢妄言,但随后借着酒劲,热切地低声讨论起来。
好像发现了什么很了不得的新思路似的。
穆曦微作为他们里面最滴酒不沾的那一个,脸却快要红到脖子根了。
明明相较起其他的,落永昼这个才是最不靠谱的解释。
穆曦微弄不懂弟子们是出于何等天才想法,才能把落永昼的胡说八道纳入考量范围内。
他觉得落永昼眼风那么轻飘飘一扫,自己手里的筷子就到烫手的程度。
穆曦微不知第几次没出息地熘了。
鬼域中客栈房间陈设与人间大体相类,只是有长发鬼女的事迹在,便多了一分阴森未知的气息。
尤其是当今夜半三更,燃烧殆尽的烛火映出落永昼房门外一个模模煳煳的黑色枯瘦人影时,更显可怖。
落永昼自不会犯憷,撩了撩眼皮:「进来罢。」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进来的黑袍人恭敬跪在落永昼身前,掀开兜帽,露出的赫然是日部首领一张脸:「主上。」
落永昼:「……」
没想到日部首领恢復得还挺快,才一天时间就能大变活人,从神魂变成个活蹦乱跳的魔族了。
他刚想问候一下日部首领,问他究竟是以何等大无畏的心 态来这里,才不怕被自己杀时,日部首领抢先一步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