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他还来回走了一个万里,先后在魔军大营和息城中各出了两剑,均是惊动天地的姿态。
落永昼能坚持到此刻不露疲态,已经是毅力惊人。
他闻言不在意地勾了勾唇:「我没事,就是有点可惜在魔族大营中让穆七给逃了,只能留着等下次再宰。」
不愧是万年前的大魔,嘴上厉害归嘴上厉害,一旦动起手来,穆七比谁都惜命,逃起来比谁都快。
落永昼一剑还没下来呢,穆七身影都不见了,连句狠话也 没撂。
像穆七这样要命不要脸识时务的反派,可以直接被开除反派籍的反派已经不多见了。
落永昼大概有点明白他这一万年是怎么苟过来的。
事主走了,落永昼想了想,干脆拿剩下来的魔族大军开刀。
反正人魔两族天敌,他们也不无辜,正好早点结束这一场战事。
落永昼啧啧可惜两声:「穆七能藏,要不是不知道他藏在哪儿,我还能冲过去把他揪出来挨打。我一点事都没有,别把你师父想得太弱不禁风。」
穆曦微心想骗人。
灯光下他一张脸苍白极了,暖色的灯焰流转在落永昼脸上,照不出哪怕伶仃的一点血色来。
他平时沾的血气太多,杀伐间滚出一身一看不好惹的气度,长得固然能让人心神皆醉,还能把人的肝胆一块寒了。
只敢看看就算。
但这一回落永昼面色苍白,他骨相生得其实清瘦挺秀,锐出了一种咄咄逼人的意味。
又偏偏蒙了一张那样勾魂摄魄的皮,连唇色的一点淡,都淡出琼楼将倾,春色将颓的味道。
都说灯下观美人,穆曦微灯下看落永昼,硬是被他看出了一点惊心动魄的好景不长。
叫他哪里受得住?
穆曦微没去揭穿落永昼。
但他那副一声不吭的模样,以及恨不得直接写在脸上的「你在说谎」这几个字,已经将穆曦微意思表露无遗。
落永昼笑了一下。
和穆曦微在一起时他总爱笑,连魔气侵身的那点疼都被一起缓解:
「别生气了,没办法的事。」
穆曦微还是生气,生自己的气。
不是他被穆七抓走的话,落永昼不用费那么多事。
他不后悔在落永昼身边的险象环生,只恨自己没有足够的实力保全自己。
不知不觉间,想要变强的念头在少年心里悄无声息扎根髮根,根深蒂固极了。
他对落永昼的情感有多深,对变强的执念便有多重。
落永昼轻轻说:「陆地神仙沟通天地,我的一举一动,该知道的,都知道。」
「他们知道我来了息城,你被穆七带去魔营。我消失百年,已经惹来了诸多猜疑,如果穆七所为我仍一无所动的话,才是不正常。」
先前四姓已经将手明目张胆地伸到了白云间一次,被他在琉璃台上打了回来。
他这回不出手的话,恐怕下次伸手打上来,不仅仅是四姓一家。
说到底修仙界中实力为尊罢了。名气资源总共那么一点,只要稍显软弱,从来不缺虎视眈眈的豺狼勐兽。
穆曦微望着他,心中想起带自己入门的那个散修讲的修仙界大事。
白云间几千年前便是六宗第一,香火鼎盛。
等几百年前魔族暴动时,白云间所在的第一州便与魔族接壤,当仁不让在第一线。
似乎三百多年前,白云间那任的陆地神仙越霜江,以及他的两个弟子便是死在了魔族战场上。
白云间几乎是一夜之间凋零。
谁都以为仙道第一宗气数将尽的时候杀出了一把剑。
据说他去魔族战场时,是真正神挡杀神,魔挡杀魔。
那么一杀之下,被他杀了大妖魔主,杀得魔族逼不得已退兵投降,杀出天下两百年的太平来。
便是后来的落永昼。
穆曦微是听着落永昼一番话忽然想起来的这一段。
听上去固然风光,热血沸腾极了。
□□耀风光不为人知的背后,他究竟担了多少事?
在天下,落永昼要担人族的。
在人族,落永昼又要担白云间的。
他是天生比别人多三头六臂,格外能扛事,还是明烛初光天生比别的剑锋利,格外能打人,才担得起那么多事,那么重的责任?
穆曦微胡思乱想之间,落永昼冲着他又笑了一回。
不知道他是怎么笑的,眼里的光怎么流,眉怎么抬,唇角怎么翘,苍白清瘦一副皮相,硬生生是被他笑出一种惊人的艷色:
「再说他们动曦微,真不动手,难消我心头之恨。」
「敢动我放在心上的弟子,自然要付出相应代价。」
穆曦微说道:「师父。」
他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指节被攥得青白。
穆曦微想起了落永昼在魔族大营时握住自己手的感觉。
很轻又很重。
轻的是力道,生怕碰伤他一点半点;重的则是意味,如同浮木对于溺水之人不肯放手的意义。
还有落永昼与穆七交谈时提及的百年前,祁云飞口中的一生之痛…
也许师父是被穆七触动回忆,才会在魔军大营中有那样失态的反应吧。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及时止损是一个好词。
穆曦微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