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曦微迅速开口,怕被谈半生打断,因而极快地道:「我知道您为什么要杀我。」
谈半生咦了一下。
不应当啊,穆曦微若是恢復记忆,修为怎么会停留在可怜的区区筑基?
穆曦微闭上了眼睛,壮烈决绝般地道:「前辈,您直说吧,你百年前心中暗恋的究竟是月盈缺前辈还是剑圣?」
要不然怎么会百年后还不忘报復在他们的子嗣身上?
穆曦微想来想去,只得这个解释。
面对身旁魔族「原来如此」的恍然大悟眼神,谈半生至今以来一直风淡云轻成竹在胸的笑容,缓缓崩塌。
他决定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个教训。
也就是这一瞬间的事,让他错过了穆曦微体内丹田处极细小的一处动静。
穆曦微体内的一缕剑气,被穆曦微悄然催动,酝酿着自爆破阵。
内心的愧疚自责如海浪狂暴,快将穆曦微整个人吞噬。
他不应该把师父也一同牵连进来的。
倘若师父有个万一好歹,他拿什么来还?
穆曦微深知真到了那时候,说什么都太迟。
唯有现在赌一线生机,以命相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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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永昼坠入了原主的回忆长河里。
剑圣活了七百余岁,所经歷过的事情繁多,令他目不暇接,无数景物在他耳边唿啸着擦过,最后定格于百年前一处白云缭绕的山顶。
那处地方瞧着比晓星沉还要高,往下俯瞰望得见半山腰的重重云气,衬得世间万物俯首渺小如蝼蚁。
是剑圣所居的白云间不孤峰。
奇异的是,不孤峰为世间最高一座山,说是孤寒万仞也不为过,可落永昼看过去,不孤峰上,竟意外地有人气。
他斜仰在一颗枝丫横斜倒卧,躯干粗壮的虬纠古松之上,底下便是澄明如镜的碧潭,被森绿的植被疏疏环绕一圈。
「我近期心中不安稳,昨夜卜了星象,得知妖魔本源已然出世。这次稀奇的是天下十州,妖魔本源竟没有落在他魔族北地三州,反而落于我人族的七州?」
谈半生也与落永昼一同坐在古松上,不过他坐姿就要像模像样得多,连华服下摆铺开的姿势也是一丝不苟的端正。
「妖魔本源?」
两道声音,一道润美婉转,另一道低沉冷冽,竟是异口同声响起。
声音的主人是月盈缺与秋青崖,他们四人自少年交好,纵是过了几百年,各自成了宗门支柱,陆地神仙,交谊依旧似当年。
聚在一起谈天说地是常有的事。
月盈缺坐在古松最低垂的下枝,足尖几乎触得到碧潭,她侧眸望过来时,风姿绰绝,惊人的容色堪与广寒仙境桂宫里的仙娥一较高低。
「好不容易安生了两百年,魔族又要出新的大妖魔主?」
谈半生严谨地纠正她:「尚未来得及出新的妖魔主。这回妖魔本源的宿主破天荒是个人族,妖魔本源在他体内仍未觉醒,若是能及时寻到他,便可免去一场祸患。」
另外一边的秋青崖即使是抱剑而坐,嵴背依旧挺得笔直,瞧着比古松还要孤峻几分,闻言道:
「两百年,也该有新的妖魔主出来。拔剑斩了便是。」
他们三人交谈完一场,落永昼才懒洋洋从树干上撑起了自己:「老谈,不是我说,你整天心有预感夜观天象的,能不能做准?」
他白衣锦绣,披风上有松海纹样,黄金面具遮住全脸,只留了墨发间一点纤白脖颈,给人以无限遐想余地,心猿意马猜测剑圣究竟是何等风华。
落永昼一开口,那故意拿捏拖长的腔调,便拽出了十足漫不经心的欠打风味。
谈半生眉头一跳,冷然道:「你可以不信,到时候反正你剑圣修为高责任大,拿剑去战场杀大妖魔主首当其冲的也是你,别抱着我大腿哭就是。」
「别别别。」落永昼轻笑道,「有话好好说,到时候说不定你还要抱着我大腿去求我为人族而战,把话说得那么死多没意思。」
他摇了摇空荡荡的酒壶,眼里总算有了一点神光透出面具:
「我明白你想说什么。我明烛初光剑下,最是正气浩然,容不得魔族邪祟,加上我两百年前曾经斩杀过大妖魔主,对妖魔本源再敏感不过,你想让我去寻找妖魔本源的宿主。」
谈半生见他总算说了句人话,面容稍霁:「不错,我确是这样想的。」
一旁沉默的秋青崖道:「若是如此,我陪你前去。」
落永昼提着酒壶笑,对他满不在乎摆了摆手:「别把。尚未觉醒的妖魔本源而已,我一个人不够么,还要扯上我们堂堂秋大宗主?你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你自己?」
秋青崖说:「非是如此,我怕你到关键时候,难以下手。」
「算了。」秋青崖像是想说点什么,最终只微微摇头:「我信你有方寸。」
落永昼随手捡片叶子吹了一声:「我当然有分寸,我剑下死过的魔族,都有白云间的弟子名册那么厚。」
说完他一个打挺挺直身子,从古松上凌风一跃而下,坠入无穷无尽的云海之中,只留一个声音迴荡在剩下三人耳边:
「我先去探路。」
九万尺云上一跃而下,了无踪影,来去如风,真是潇洒极了。
三个人也像是早早习惯落永昼这般的作风,均会意一笑,各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