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她拉着,向前挪了下。
苏浴梅觉到什么,一愣。他笑得勉强。她不信,又拽他。他不及防的踉跄,右腿僵硬的拖着。
「于希?」
「没事……不要!」他按住她攥在他裤腿的手,「别看,看了噁心。」
她缓缓蹲下,两只手摸着他的腿,从膝盖到脚踝:「让我看看!」
「别看……」
她执拗的扬起满眼泪:「我要看。」
「浴梅……」
她挽起他的裤管,膝上拆过线的疤,粗麻藤般翻出鲜红的肉,看不出是刀伤,是弹孔。
她是感到一阵噁心,胃因心疼而翻江倒海。
「怎么弄的?」她颤着声,「是你自己,还是……他们打的?」
「有什么区别,换一个安心。」
他拉她,她不起,蹲在那里,用手捂住脸。
「浴梅……浴梅。」他半扶半抱,她扑过去,紧搂住他脖子。
「结巴了,不疼了。」
「那怎么还……」
「有些残弹片取不出,就算不能完全恢復,总还能走路。」他拍拍她背,「你看,太阳出来了,渔民也要出来了,让人看到。」
她松开手,从上到下摸索他,咬一咬唇:「你说,还哪里有伤?」
「没了没了……好痒。」他笑一下,伏在她耳边,「别的伤都无所谓,不影响生儿子的……」
她流着泪打他一下。
「我们走吧。」
「嗯。」她重又挽着他,臂上千斤重,碍着他的伤,她问,「车停在哪?」
「车啊……」他拉着她走几步,一指,「那边——」
她不留神,被他抓住双臂。脚下一轻,人已在他背上。
「这不就是车么。」他将她轻轻一托。
随着他的跛腿摇晃,她想,这样重的伤,怕是要终身落残了。
「华菁菁毕竟对我有恩,手续办妥,那座房子,那些家私,都给她。我带出的……」他拍一拍残腿,「只有这条废物。」
她不吭声,他摸一摸搭在他胸前她的手,「浴梅,你嫌不嫌我?」
她的前额顶着他衣领,眼泪流进去,流进他的四肢百骸。
他辛苦的前行。她抹一把他额上的汗:「累不累?」
「背自己老婆,这辈子都不累。」
路边是茶棚。她说:「歇会吧。」
他负着她,摸一摸口袋:「还有几个零钱,去了船票,可以请你喝口茶。」
「放我下来啊……」人渐多,她脸红。
「你没穿鞋……」
她意识到自己还光着脚,进进出出的是渔民,海边小村,大家都光着脚。
「不碍事。」
「地上凉。」
「要喝茶啊。」
「你坐我身上。」
「不要。」
「来嘛……」
重上马公岛,恍如隔世。苏浴梅推开门,久违的家。窗几都洁净,庭于希献宝一般:「我常打扫。」
「难怪这样马虎。」
「哪有?」他不服,「我重来。」
她哪里肯让他劳碌,「你去洗澡吧,一身的汗。」
他搭一条毛巾,掀帘子进里间。
「于希——」她伏在门口。
哗哗的水声掩了她的声。庭于希探出湿漉漉的头:「什么啊?」
她红了半边脸:「你……腿方不方便,要不要我帮……」
他楞一下,一把将她拽进去。
「衣服都湿了——哎——别闹,你……湿了还不是要我洗,你一点都不知心疼……」
激越的水声夹着更激越的喘息。半湿的旗袍丢出来,水珠聚在上好的缎面上,凝而不散,汇成一条妖娆的小溪。
两人裹在一个被窝里。庭于希摸着她的手:「你这手啊,真丝一样,做什么洗衣煮饭的粗活,我怎么不知心疼?」
「逗着你玩的,我爱做。总算不穿军装了,真好,以后,一年四季,从里到外的衣服,我亲手做给你。」
「买也买不起了。」他调侃。
「你原来给我的钱,存了一些,节省点,可以将就一阵。」
「好啊,那你养我吧。」
「想得美。」她点他鼻子,实怕他因那条残腿而自卑,「你要出去找事做。」
「哎!」他长嘆,「恨不生就一副讨女人欢心的好皮相。」
她笑着摸他脸:「谁说不好啊。我倒想不好,没人跟我争。」隔一会儿,她趴上他胸口,「你为我,什么都不要了。我怕,有一天,你会懊悔……」
他攥住她的手:「在北平,从我第一眼看见你,天下这么大,我就只有你,到了今天,你还在身边,我什么也没损失。」
她有些心酸,摸着他的伤腿:「事情就这么了了?」
「四海帮能混到今天,是要讲些道义的,且不说他应承下什么,这条腿,是我全军的耻辱。我活着,即使去职,压得住这些悍将,要是我死……三万正规军闹起来,华当雄也得掂一掂。」
她稍安些心:「嗯……你去做些什么好呢?」
「我啊。」他拍着她肩膀,倒是一脸憧憬,「在这种海岛……打鱼阿,或者,嗯,挑个挑子卖水果,卖剩下的拿回家给老婆吃,那些木瓜芒果你不是最喜欢?」
「哼,卖剩的才拿来给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