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来喝点汤。”
玲珑行若无事地从食盒端出一钵热腾腾、香气四溢的八珍鸡汤:“这是程嫂子特地为您煲的。煲了好几个时辰,您可得多喝点!”
席月笑笑,舀出两碗,放了一碗,在玲珑跟前。
两人相对而坐,默默捧碗喝汤。
“程嫂子跟咱们的契约还有多久?找个合适时间,多给她些钱,结了吧。”席月喝了两口,找帕子擦擦嘴:“还有门房钱叔......”
“小姐......”
玲珑低着头,眼泪,大滴大滴掉进碗里:“我只是......你们的拖累吗?”
“不!”席月拉住她的手:“你们是我的家人!”
“你没听说过吗?战争来临,必先转移家小——我没那么伟大,做不到让自己的家人陪自己共存亡......我只想,优先保住家人,再谈论其它。”
玲珑闭上眼,泪如走珠串线:“我......我一直以为自己此生愿望、就是平平安安......找个合适人家嫁了......生两三孩子......养大他们......看着他们娶妻生子.......”
“最平凡的幸福......莫过于此......但现在......”
她缓慢摇摇头:“我才发现......我一直最舍不得的是.......小姐......最幸福的是.....陪伴小姐的这段日子......”
“即使是铃儿那个讨嫌的小气包.......”
她一面哭,又一面笑:“她走的时候,我也很舍不得!”
“小姐......”玲珑紧紧握住席月的手:“如果我在这里,只会让您感到不安、担忧......我......先离开吧!我去为小姐寻一处......能真真正正、容纳您、庇护您的家!”
席月抱住她,两行热泪,潸然而下。
乱世之中,焉有净土。
所谓“家”,不过是狡兔三窟,权宜暂避。席月不敢赌人性,只能先做好最坏的打算。玲珑扶起她,取帕子摁了摁通红的眼睛:
“小姐,您和广左的说话,我都听到了......斐涟蝶和姚依枝两人也不能留下!她们一个怀孕、一个体弱,留下来,岂不更给小姐你拖后腿?倒是随我一起走了,还有条生路。“
“小姐,您也别瞻前顾后的:这年头,她们能活着来到您这山庄,沿途不知经历过多少磨难。但凡稍微软弱一点,哪还有现在的她们?”
“别说初怀孕、体质弱......就算腿断了,骨头折了,逃命功夫,您问问她们,走还是不走?”
席月迟疑不决:“先问问她们.....”
“倒是王春柔,小姐应该把她留下来。”
玲珑冷静分析:“宫先生、广左武功再高,也是男人;小姐行动,带着他们处处不便。王春柔随侍小姐,是最好的选择。”
席月捧起她的脸:“我本想让广左护卫你们一起走,但广左死活不肯......没办法,王春柔是退而求其次的人选。玲珑,她是我给你的护卫,这个你一定不能再推拒!”
“不然,我宁可把你留在身边,你拖后腿也得带着——”
玲珑鼻子一酸,抓住她手,紧贴在自己脸上。
“你们走的时候,只带细软;家里有的,全带上。我那里也还有一部分,回头拿给你,你......回头就收拾行李吧。”
席月硬着心肠规划。
走之一字说得容易,实际要成行很难。
定个大概日子,广左还得奔波在外,去黎家报备,倒换通关文牒。没有必备手续,玲珑她们走哪都会被当地官府当成流民。
流民的下场,不言而喻;别说买房置地,安居乐业。
好在这段时间,他们正好打点行装,能联系到合适的商队一起上路,更加安全。
紧张繁琐的筹备工作,即将离别的眷恋不舍,倒冲淡了席月之前伤心。帮着玲珑跑进跑出盘点东西,逐一接交理账,忙起来,果然是忘掉所有不快的良药。
她尚考虑着是否抛售这座庄园,不过动静过大,佃户之一还试种着薯苗——
这天正纠结的和玲珑讨论这件事,广左面沉如水地从外赶回来。
“小姐!路引拿到手了,今日,便让玲珑姑娘他们连夜出发吧!”
席月站起身,迎着他难看的脸色,心中有不详预兆:“这么急?是不是我大哥那里......有了什么变化?”
广左把一堆手续连同路引递给紧张不安的玲珑,停顿片刻,才看向她:
“小姐,我在黎家等候路引签章的时候,正看见大公子派来使者,与黎家议和。我潜去偷听了下......”
“使者转述大公子话意:说席家二小姐流落黎境,希望黎家派兵,将您护送回池城。两家可结通盟之好。”
“黎家当家人答复需考虑下,目前使者被黎家宴请款待,我拿了路引,急忙赶回来报信了!”
“小姐!黎家与萧家多年不和,不大可能对萧家低头。大公子温文好义,新掌池城,名声在外,黎家有极大可能倾向大公子的提议。您......”
“如果您不打算就这样回池城授首的话,得赶紧退步抽身了!”
席月一阵腿软,坐回椅子上,心如刀绞:“大哥......他宁可通过外人,引渡回我,也不愿意亲来再问我一声!果然......在他心目中,我就是他弑父弑母的仇敌!”
泪到眼边,强行忍住,转向玲珑:“今夜,你们就出发!广左送你们一程——”
“这之前,把庄子上所有的长工短工清退。其他人,愿意留下的,跟你们走;不愿意留下的,发还卖身契和路费,任他们离开吧......包括斐涟蝶她们三个!”
说完,也不再看大家表情,径直离座,走进里间。对着桌上摆开的文房四宝,泪如泉涌。
这两天,她还写了几封长信,打算托人带给大哥席文。信积攒在抽屉里,迟迟不得寄出,却不料,再也没有寄出的机会了。
席文将她的存在,公诸明面,且是通过官方途径,这明显意味着:
他的心目中,已没了她这个妹妹的地位。
他从此之后,也不再设身处地为她作想。
他对她唯一的手下留情,只是没有明晃晃地宣告她的逃犯身份吧?
但那有什么意义!
黎家又不是傻的。池城一番惊变,她现在怕早已名闻天下......臭名。
她抓出抽屉里厚厚一叠信纸,撕得粉碎,掷进字篓里。
“大哥......你真是个蠢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