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到,十天刷新一位男神》 第一章 签到获男神系统激活! 席月一脸懵逼被挂在树上,脚下万丈深渊。 前一分钟她和同学有说有笑走在路上,怎么下一分钟,就出现在了这里?还好死不死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地置身于悬崖半腰! 垂眸瞟了眼自己:上身海水绿束腰衣,下身撒花纯面百褶裙。外罩那件对襟羽纱衣裳,几乎给荆棘劈成了碎条,方能缠绕枝丫上,短时间保住她不彻底堕入崖底。但是头顶咯吱、咔嚓的轻微响动,提醒她:那勾住她的树枝快断了—— 席月浑身颤抖,不敢大声哭,也不敢大声喊,甚至连多余的动作都不敢有。小心翼翼,伸着双臂,力图抓到一根可以救命的稻草。 “叮——” 骤然,一道亮光闪过,一团刺目翠绿的光团漂浮在她眼前:“签到获男神系统激活!亲爱的宿主,球球119与你绑定——” 席月瞪大眼睛:“我......我是出现死亡前的幻觉了吗?......我......我才刚考上大学......我都还没活够......呜呜呜......” “宿主!” 光团原来是个巴掌大的小人儿,背生双翅,手拿一副袖珍弓箭,精致可爱的圆脸蛋上一脸嫌弃:“宿主你还没死呢——只是你现世不小心踩中没盖好的下水道井盖,导致穿越时空,且亿万分之一几率有幸激活本系统!“ “啊?!.......”席月眨眨眼:“我没死?那我这......” “宿主,你现世已躺进医院,成为植物人;目前,你附身的是你十一任前世。想要活着回去,你必须获得该位面天道的承认,方能再度突破空间与时间的屏障,重返现世。” “......承认?” “球球119,乃是签到获男神神级系统,宿主,开启你的第一天签到吧!友情提醒:你第一次签到,免费附赠永久男神一枚;此后十天签到,刷新一枚随机男神,但是时效只有二十四小时。想要延长时效,你可以储存。例如,二十天只选择刷新一枚,时效就有四十八小时,以此类推。“ “男神......拿来做什么?”席月痴呆:还是有时效性的。 球球似乎哽了一下:“本系统所抽取男神,皆是古往今来,各个位面各个行业的顶尖高手,被公众誉之为男神的人物。宿主,他们能拯救你于水火之中,助你成就千秋霸业!“ “.......能先把我从树枝上摘下,搁回地面么?”席月抽动嘴角:“我觉得我快成风干的腊肉条了。” “......”席月感觉球球瞪了自己一眼,小精灵振动翅膀:“宿主,请问是否开启签到?” “开启......”席月有气无力。 “叮——宿主第一天打卡成功!免费获赠一次永久男神抽卡机会,请宿主自行选择——” 球球小弓箭一挥,凭空飞出成千上百张巴掌大小的卡牌,每一张均闪烁着七色光华,化为一道道靓丽的彩虹,环绕伊月上下飞速旋转。 席月犹豫一下,随手捞了其中一张,被捕捉住的卡牌在她手里迸射出惊人金光,夹杂丝丝黑线。不过数秒,卡牌化为虚无,耳边只听到球球惊异已极的呼声: “黑金卡牌!宿主你运气真是欧皇级别的啊——第一张永久男神卡,你就抽到了黑金卡牌!恭喜宿主:你获得第三十三位面、魔刹血腥大帝宫九的好感!目前好感度:50。” 伴随球球声音,所有环绕席月身周的卡牌不见,半空乍现一个不断扩张、蓝色电流如蛇四蹿的黑洞,当黑洞膨胀到两米宽度之时,一个一袭红色长袍,满头黑发猎猎飞舞的男子,由虚影转化实体,长身玉立,双目紧闭。 “是谁?!胆敢打扰本尊长眠——” 蓦地,那双绝美凤目张开,里面两泓犀利眸子,尽是一片赤淋淋血色! 他肌肤死一般苍白,偏又映衬着满身满眼的艳色,整个人显得格外诡谲妖魅。 席月被他两道死亡视线锁定,体内每一根血管每一个细胞都仿佛被冻结住。 他看她的眼神,不像是看人,而像是看......看食物?! “宿......宿主......” 球球也仿佛给惊着了,语不成声:“今日打卡签到完毕!明日你再召唤本系统吧......” 嗖的一声,消失不见。徒留席月和那红衣男子宫九,面面相觑。 “咔——咔嚓!” 树枝终究承受不住席月不住的颤动,断为两截,席月发出一声惨叫,札手舞脚朝崖下坠落——宫九神色微动,宽大袍袖中飞出一条匹练也似红绫,暴涨数丈,层层叠叠缠绕住席月腰身;在她尚未回神时,将她拉回自己身边! “呼......呼......” 席月死搂住他脖子,瞳孔扩散,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 宫九轻佻地捏住她下巴,瞧了瞧她脸,又在她脖颈处嗅了一嗅,露出某种极为沉迷的陶醉之色:“脸不能看,不过,身上这味......倒是非常极品——女人,本尊允许你暂时侍奉我!” 席月:“......” 说好的开局附赠免费男神呢? 她不敢去看宫九眼睛,使劲缩脖子:“可.......可不可以......请你先送我回崖上?” “这有何难?” 宫九轻轻一纵,便抱着她掠回悬崖顶上。 足踏实地,席月立即使劲推开宫九,拔腿就跑。不过悬崖顶上满是纠缠错落的藤蔓杂草,她没跑上百米,摔了几个狗啃屎。宫九缓步跟在身后,脸上写满无语: “这么蠢的女人,吃了会不会把本尊也变蠢?” 正当他打算扭头离开,前面席月忽然停了下来。与此同时,一阵阵女人惊叫和男人邪笑传过来——女人是不住哭喊救命,男人则不止一个两个的样子,声声恶心。 宫九走到席月身边,顺她目光望去,不远处三四个男子按着一个年轻女子,正欲行苟且之事。他们旁边,血流遍地,还倒了几具尸体,一辆四分五裂的马车。 第二章 把他收回去 宫九猩红的目微微一闪。席月满地找了找,很快就从乱草中拖出一根手腕粗的枯枝,不管三七二十一,挥着就朝那些人渣没头没脑打去,口中怒骂: “你们这群衣冠禽兽——“ “二小姐......” 那女子冲席月泪流满面哭喊,席月手一顿,猝不及防被打得倒在地上的男人翻身而起,一把抓住她手中枯枝——只用力一挥,席月就连棍子带人滚到了一边。几个男人有的继续哂笑,有的生怒: “这丑丫头命真大,扔下了悬崖也能爬上来——” “要不是你这张脸实在不能看,大爷今儿连你一起办了!” 最年长那个不耐烦:“叨叨什么,既然爬上来了,就再砍下去——咱们还得回去向大小姐复命呢!” 当先撇了那丫鬟装束的女子,抽出腰刀,直奔席月。 “二小姐!......” 年轻女子叫得撕心裂肺,席月屁股着地,直往后蹭。眼见对方刀到,正想不顾形象就地打滚躲开,人影一晃,一身红衣的宫九突兀闪现在两人中间—— 五根指甲暴长数尺,刺入年长男子喉头! 年长男子嘴里发出喀喀喀的声音,双目几乎瞪脱了眶,刀掉在地上,拼命伸直一只手抓向宫九。宫九抽回指甲,年长男子扑通摔在他脚前。宫九挑起沾血的长指甲,回手送至自己口边,舌头轻舔了下,立时满脸嫌恶: “真是腥臭、难吃!” 带着这种不爽,他目光落到剩下几人身上。 对着他那格外妖魅的长相,猩红的眸子,自然而然的进食动作,包括席月在内,都忍不住毛骨悚然: “妖......妖怪啊!.......” 几个男子什么也顾不得了,屁滚尿流四散逃跑。宫九袖里再度飞出红绫,兔起鹘落,将他们一一绞杀。从出手到结束战斗,只花了短短十数秒。 眼见得方还不可一世的几名狂徒身首异处,其中一个脑袋甚至咕溜溜滚到身边,年轻女子一口气没接上,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她幸好是晕过去了,不然知道宫九杀人后,还在她脖子边嗅了嗅,估计得当场吓死! 席月战战兢兢地捡起枯棒对准宫九:“你、你......你给我离她远点!你听到没有?” 宫九理所当然地抓起年轻女子:“你太瘦了,得养养。这女人血味儿远比不上你,倒是勉强可以解渴。” “你住手——”席月情急:“不、不是.......你住口!你不能吃她!你是我召唤出来的,你必须听我的!” 宫九眸光一暗,席月只觉眼前一花——宫九丢了年轻女子,欺近身边,五指一把扣住她咽喉,血色双目蕴含着疯狂危险的戾气: “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席月两腿直颤:“我我我、我......她她她......她叫我二小姐......熟、我和她是熟人......请你不要伤害她......” 好吧——她承认她关键时刻怂了! 面对宫九,她感觉自己就像只弱小动物被食肉猛兽牢牢盯上,那种血腥至极天然上位者气息张狂无忌散发,完全笼罩住她。 宫九冰冷看着她,看了片刻,锋利指甲慢慢划过她肌肤。席月脖子上立即出现了一条血痕,宫九微眯了下眼睛,指甲挑起那抹血珠,送到自己口边。席月半身发麻,在他这连串过程中动也不敢动。 宫九猩红舌尖,舔去指甲鲜血,嘴角慢慢抿出一抹残忍的笑: “有了山珍海味,下品凡菜,当真不屑一闻。行吧......这次便放过你们,本尊尚有要事,隔上几日,再来找你!” 转身一纵,不知去向。 席月腿一软,一下子瘫坐在地。 “宿主......”球球悄然再次出现,在她头边振动翅膀,小小声:“宿主,你召唤那个啥......走了么?” 席月猛转头怒视他:“你这混账系统!玩我?说好的签到送男神呢?!为什么.......为什么召唤出个奇怪的生物,不听我命令不说,还要吃我?!” 球球迷之尴尬一会: “亲,这个......是你自己抽取的卡牌啊!魔刹血腥大帝,本就是吸血鬼之王。他想吃你,真是太正常了——” “呃不是......本系统是说:你抽到的永久性男神和时效性男神不同!永久性男神有自己的意志,他们不被你掌控,你只能想办法提升与他们之间的好感度,以求他们帮助你;而时效性男神,神魂不全,所以可以效忠于你,听命于你。” “.......”席月沉默,少倾:“我不要新手赠送的永久男神了,你把他收回去!” “货经送出,概不退还!” 球球义正辞严。 发现席月在操棒子,它干咳一声,赶快补充:“宿主,本系统没有收回这个权限......你可以刷刷你们之间的好感度,然后有机会说服他自己回去啊!反正,开局就给了他对你的起始好感度了。” “什么好感度?想吃我的好感度?” 席月咬牙切齿。 “咳咳......” 球球飞离席月远点:“好感度就是......你的血对他而言,是致命罂粟,极品佳肴!他会留着你慢慢圈养,不舍得一下子杀了你的。所以,宿主你其实很安全.......啊啊啊~~宿主你冷静!别打——别打!......这不都你自己抽的卡吗?.......” 球球瞬间闪没,唯剩席月一个人拄根枯棍,原地呼哧呼哧怒喘。 “二......二小姐......” 倒在一边的年轻女子悠悠醒转,挣起身茫然四顾,片刻后仿佛回忆起前事,泪流满面,哭得一边打嗝,一边说:“二小姐.......奴婢没、没用......完全......护不住二小姐......令、令二小姐遭.......此大难......” 席月没办法,回身去安慰她: “不怪你,你自己......自顾不暇,好在有人杀掉那群禽兽,救了你我。就是.......就是我之前摔下悬崖,脑袋给磕着了,现在什么都忘了!你能给讲讲,我是谁吗?” ilwxs.com “二小姐......” 年轻女子怔怔望着她,半响,一把抱住席月,嚎啕大哭:“二小姐!你太可怜了......她们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一直不肯放过你啊!.......” 席月满头黑线。 竭力安抚了年轻女子小半个时辰,席月才从她口中断断续续的叙说,了解到自己所附身原主身份: 席月(与她同名)——年方十五,东康州池城太守、席贵之次庶女。 母亲小容氏,乃为席贵良妾,两年前过世。这两年,嫡母余氏因为厌恶,处处为难她;其女席燕,更是借此次席月上香还愿之机,买通强人半道劫杀。 原主早已香消玉殒,席月晚来半刻,身边忠心耿耿的丫鬟铃儿也保不住。 至于为什么席月一直被人口口声声称唤:丑丫头,原因大约是六岁时候,被席燕不小心推倒油灯伤了脸导致毁容。 否则,以席月幼年惊人的姿色,长开到现在,哪有八洲四域,四大美人之说。 席月摸摸左脸近乎覆盖大半的疤痕,她自己摸都觉得凹凸不平恶心得要死,难为之前宫九对着她脸,怎么做到有食欲的? 眼神暗了暗——不小心?她百分百赌席燕是有意为之!前任原主的仇,她今世报! “铃儿,我们回去吧。” 帮铃儿整理好凌乱的衣裙,庆幸尚来得及阻止这个女孩遭受更大伤害,她们相互挽扶着,一瘸一拐下山。 死掉的几人是席府豢养的家丁、车夫,席月捉摸不能去官府报案。 古代这种封建地方,一旦报案,她作为席府二小姐的名声就全完了:本来就丑,加上一个不贞不洁帽子,席氏一族能逼她去死! 她初来乍到,对这个时空完全不了解,暂时还是低调点好。 到山下两人雇了辆车,赶回池城太守府,抵达时天已黑了。席月往大门口张望,全无异样,守兵该怎么站岗还怎么站岗。倒是她们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一出现,立马给几杆横架的长枪拦下了: “什么人——胆敢直闯太守府?!” 铃儿打了个抖,抱着狼狈的自己不敢抬头,席月撸了把额前长发,露出半边狰狞伤疤的脸:“什么人?认不得衣服,你们还认不出本小姐这张脸么?” 几名府兵灯笼光下看清她的脸,不约而同,激灵灵打个寒噤: “是、原来是二小姐!请恕小的们眼拙......二小姐,您里面请!” 席月领着铃儿跨进门,走出好几步远,还能听到身后余悸未消的惊叹: “吓、吓死人了.......二小姐突然露出那张脸......” “我差点没把‘有鬼’两个字叫出口......” “不过二小姐怎么会弄成那样子呢......” 席月木着一张脸——看来前任原主混得真不如何,连下人也敢如此公开议论她。铃儿倒是习以为常,含胸勾首只管小碎步往前带路。 穿过角门,经过花园,将绕过一处花厅时,厅上传来一个严厉冰冷的女人声音: “站住!” 铃儿迟疑一下,退后半步。席月停住脚,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群丫鬟,簇拥两名丽人走出花厅。年长那个,半老徐娘,风韵犹存;年少那个,明**人,顾盼生辉。饶是伊月同为女子,也不禁被闪了闪眼神。 “说是去上香,为什么到现在才回来?且弄成这样子!”年长女人,带着不能掩饰的一脸嫌恶上下打量席月,又扫扫铃儿:“老老实实说,你们到底做什么去了——” “二妹妹这样子......” 少女团扇掩着小嘴,笑得娇俏可人:“好像当真经历了啥......哎,也不对啊,以二妹妹容貌,只怕天下没一个男人能对着那张脸不吐?倒是二妹妹身边这小丫头,怕不是经历了啥......“ 她围绕低头的席月慢慢走一圈,声音清脆动听,吐出口的话,却是一字一语要人命。 “啪!” 席月霍地抬头,挥起一巴掌狠狠抽在她脸上——少女猝不及防,惊叫一声,往后便倒。险险给一群丫鬟扶住。不止是少女,年长女人也傻了,一起瞪向伊月: “你!你疯了?......你竟敢打你长姐?!......” 席月手背着身后,使劲甩了甩:用力过度,都发麻了。一阵冷笑: “我可没这样的长姐!趁我外出上香,居然勾结买通劫匪,半路劫杀我——要不是我命大,现在已经葬身悬崖底下,喂野兽了!.....打她?呸!杀了她都是轻的——你这个好女儿,祸害好几条无辜的命没了。席燕!夜深人静,你不会为此良心有愧做噩梦吗?” 余氏眸光闪动,瞧向席燕。 席燕捂着脸,手指席月:“无凭无据,你这丑丫头含血喷人!自己不检点遭了灾,回来拿我出气......你们这群贱婢还旁边傻楞着干嘛?给我打死她——没见到本小姐被打了吗?!” “燕儿!”余氏阻止地喝了一声:“待会你父亲就要回来了......“ 可席燕平日娇滴滴的,哪曾受过这种委屈,非要张牙舞爪扑上去报方才那一耳光仇。一群丫鬟围着她们拉偏架,席月双拳难敌四手,挣扎着要跑之际,一声粗犷的男人声大喝响起来: “你们在做什么?!” 众人瞬间全住了手,丫鬟吓得两边退开,露出扭打在一起的中间两人: 席月脸上手上多了无数道抓痕,席燕也没落到好。因为席月拼了命不要就揪住她一个往死里打——她头发乱了,首饰扯掉一地,身上华丽衣裙也给撕破;陡然一看,像是哪里蹿出的疯婆子。浑不见平素半分优雅仪态。 “父亲......” 眼瞅着来人,席燕委屈之极,热泪盈眶。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在吵吵!” 一身戎装的席贵一个头两个大:“萧家大军都快打到城下了!你们知道吗?......” “什么?” 原本一脸狠毒瞪着席月的两母女大吃一惊,余氏上前一步,颤声道:“夫君!您方才说什么?......” “我说!” 席贵唉声叹气,走进花厅,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萧家发兵,萧心远为帅,都快打到我池城城下了啊——方才萧心远还派人送来一封书信,要我开城投降......同时把席燕、席柳两个女儿献给他大哥:萧和为妾!” 席燕瞬间花容失色。 余氏大惊道:“夫、夫君!这可使不得啊......燕儿、燕儿自幼许配于吴家!那......那萧和听说就是色中饿狼,单府里姬妾就有上百众,您若把燕儿献出去,不是羊入虎口吗?” 席燕这会儿哪还顾得上之前姐妹间的私怨,跌坐在席贵身前,两手紧抱住他大腿,放声痛哭: “父亲!父亲大人!求您千万别把女儿献出去啊......女儿打小便认定:生是吴家人、死是吴家鬼!您若弃女儿于不顾.......女儿、女儿宁可一头碰死于家中,也绝不屈身事贼!” 席月冷眼旁观,对这位娇蛮歹毒的大小姐意外地有了新认识:没想到面对生死贞洁,此人也有自己的底线和坚持! 她心情复杂。 席贵长叹了口气,摸摸席燕脑袋,扶她起身:“男儿大丈夫,顶天立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为父岂会卖女求荣,开城投降!那萧和无视天家,自拥为王,为父死也不会与贼为伍!” 看向余氏: “夫人,我已备下车马行李,你带三个女儿收拾一下,速速去南门登车。文儿、武儿负责引兵保护你们,你们趁夜过江投奔吴家去......希望......希望他们念在两家有亲,能接纳你们,并且速派援军。否则......我席贵只能与池城共存亡了!“ “夫君!......妾身不走,妾身愿与夫君共进退——”余氏哽咽,拉着席贵不肯松手。 席贵眼圈泛红,却是强硬推开她手: “夫人,若无你陪同,三个女儿,两个儿子,到了吴家,如何自处?文儿、武儿是男子尚好,可三个女儿,待字闺中,没有长辈在身边作主,她们声名会全毁了的啊!你好歹......好歹先看着咱们燕儿出嫁!“ 一席话,说得余氏泪流满面。 席贵搂着她,转对席燕和席月:“你们姐妹俩快去收拾行李,尽量轻省。顺便知会下柳儿,还有安氏、白氏,也让她们一起登车,尽快!再晚,怕萧军围城,你们想走也走不了!” 席月看出他和余氏还有私话说,没再迟疑,转身出了花厅,让铃儿带路,先回自家闺房。 席燕犹豫一下,也跟出来,吩咐身边丫鬟去各宅院通知。——大敌当前,一切私人恩怨先放一边。 不过她目送席月背影,眼中还是透出了狠色。 席月没有原主记忆,也不知道原主闺房有什么好收拾的。倒是铃儿快手快脚,帮她和自己简单清理了下身体,换上一身布衣素服。然后收拾房间,打包了两个行李卷,一人一个背着。 席月旁边瞧了眼,自己包里只有三套换洗衣物,一些不值钱银首饰,几个碎银锭。铃儿更可怜:就两身换洗,大半串铜钱。她无语了阵: 这两主仆混得......真是何其落魄! 席贵亲自送妻女妾室于南门登车,双方挥泪作别。 余氏、席燕一辆马车,席柳与其母安氏一辆马车,席月与白氏一辆马车。位置有限,每个人都只带了一名贴身丫鬟,留下的,默然是被放弃的。 第四章 被收尸了 所以,临别之际,席府一大群丫鬟仆役,哭得比主子还凄惨。 席月心有戚戚。从铃儿口中,她也大致了解自身所处大环境: 原来,这还是个乱世啊! 天子年幼,奸臣当道。各路诸侯纷纷打着勤王招牌割据势力,抢夺地盘。如萧和之流,甚至自立为王。原主父亲席贵,镇守池城,位于萧家、吴家交界处。 他算是极少数一部分中立派,既不保皇,也不拥兵自重,有些明哲保身的意思。加上吴家撑腰,很是于乱世中安宁了一段时间。可惜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不管是因为他辖下重要的战略地理位置,还是因为中土八洲四域、四大美女就有两个属于他家——都是各方势力志在必得的一块肥肉! 萧和此次派出其兄弟、武名雄冠天下的萧心远挥军来犯,也是下决心撕破脸吧! 车内席月不着痕迹打量了下白氏。 白氏看上去比嫡母余氏年纪稍小,一身青布衣服,腕上缠着一挂红木念珠。上车后只轻轻唤了声“二小姐”,见过礼便在她身边丫鬟坠儿的搀扶下,坐到角落。低眉阖目,一粒粒拨动念珠,嘴里张张合合,开始低声诵经。 婉转娥眉,红颜未老,心已是古井无波。 席月十分无趣。 原主这位父亲,看似一腔正气,可终究有所有封建男人的劣根性—— 除了正室,老三席柳母亲安氏,白氏,加原主过世母亲,就有一妻三妾。夫妻俩表面情深义重,相敬如宾,实则余氏对原主母女的狠,对安氏白氏的冷然无视,何尝不说明余氏心中埋怨不甘! 席月透过窗帘一角,望向外面漆黑夜色。隐隐绰绰见铁甲兵器反光,围绕车周围骑兵马蹄碾踏地面——她,可不想被困于这乱世! 早年席燕出于嫉妒毁损了原主容貌,现在看来倒是一桩好事? 至少她不用作为一个物品、奖赏,给这些疯狂争霸天下的男人们抢夺了。 “二妹!” 窗外突然响起一个男声,席月听出是大哥席文,赶紧掀开窗帘。 席文骑着马,面上带些温润的笑,给她递进来两个水囊:“二妹,车里还有些干粮,你们就着这水吃点垫垫肚,等过了江,安全了,大哥再带你们好好吃一顿。” 席文虽是余氏之子,性格却朝了席贵,很是宽厚。一家子里,原主就和这位大哥少许亲密了。席文也从来没对她如厉鬼那张脸,露出过半分嫌弃惊恐,反而饱含诸多怜惜。 席月穿越到这位面,是第一次感受到当地土着的善意,接了水囊,感激地说:“谢谢大哥!” 席文稍微迟疑,补充一句:“有大哥在,二妹莫怕。” “嗯......” 席月目送他打马远离,露出笑容。殊不知,前面那辆车也掀了帘子一角,里面席燕和余氏冰冷看着他们互动,眼中充斥狠戾。 铃儿听了两人对话,快手快脚从车里小桌子抽屉里摸出一包东西,里面果然是十多块干面饼子。四人一人拿了一块,把水分分,泡软了勉强饱胃。 正吃着,骤然一声破空响,一枝羽箭带着长长火焰尾巴,夺地一声射在前面余氏、席燕那辆车上! 席月她们亲眼看着,那火箭很快点燃车帘,应该还含有某种助燃物,一瞬间把那辆马车变成了火车! “萧军追上来了——” 人喊马嘶,池城席府这边的兵安逸久了,平日缺乏训练实战,很快乱作一团。 余氏和席燕在车里拼命放声尖叫,席文、席武急忙上前,从车里一人一个,捞出两人,连扶带抱,往席月她们这辆马车送。 至于余氏和席燕的两名心腹丫鬟,谁还顾得上!好在那两丫鬟也机灵,跑去了安氏、席柳那辆车。 席月四人,赶紧腾位置。危急关头,她还放弃前嫌,主动帮忙搀扶余氏、席燕两母女。 这两人惊魂未定没觉,可马车重新启动,开始逃亡,略定定神的她们清醒过来了。 余氏冷冷一甩手,席燕甚至毫不客气地把她使劲一推:“滚远点!你腿压着我裙子了!” 话音未落,本就因为搀扶她们而坐在车门边的席月,重心不稳,一推直接导致席月一头栽出车外——伴随几个女人尖利的惊呼,只见席月一团身影,很快滚出她们视线,融入夜色。 混乱中人人忙着逃命,便是车尾负责断后的席文、席武两兄弟也没注意到。甚至注意到了,这种生死时速的情况下,他们也不可能因为一个人停下来,置大家性命于不顾。 席月身子凌空,便知道不好! 急切中只来得及抱紧自己头,蜷成一团。黑暗里只听无数铁蹄自身边碾踏而过,好在她运气爆棚没给踩上,直至滚到路边一处草堆里,方才得以缓下。而不巧的是,草堆里尚夹杂乱石,她一头磕了上去,天旋地转,当场昏了过去! 临沉浸入黑暗之前,只来得及闪过一个念头: 特么的......下次、绝对绝对不轻易做好人了! 再次有意识的时候,耳边传来车轱辘碾过泥泞土路的声音,感受到身下板子剧烈震动。她想:难道席家人又回来救她了? 慢慢睁开双目,却见自身被横搁在一辆牛车上,头朝外;另有横七竖八几具身穿甲胄、血淋淋的男人身体交差重叠,撂在身边。她一睁眼,便对上一双泛白暴突的死鱼眼,吓得她脱口惊叫一声—— 尚未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牛车猛一顿,前头赶车人竟也发出凄厉惨号,甚至比她还大声,一边叫一边连滚带爬逃走,车也不要了。 席月满头雾水目送他远去的背影。 不过,等她忍着全身疼痛爬下车,深一脚浅一脚往前方走一段路,她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荒地挖掘出一个硕大巨坑,里面已抛了不下十具尸体——有池城席家府兵打扮的,也有极少黑甲内衬红袍的,应该是附近村民在帮忙收拾打扫战场。乱世之中,如果放任不管,尸体堆积腐烂很快会给当地造成麻烦。 她多半也是作为其中一员被“收尸”了。 摸摸额头磕出的大包,球球119凭空蹦跶出来,声音欢快: “宿主,签到吗?虽说十天才能刷新出一位男神,不过你坚持每天签到,系统也有可能随机赠送一份小礼物喔~~” 第五章 王家村 “签到......”席月有气无力:“我饿了,能赠送点吃的吗?” “签到成功!”球球手中小弓箭一点,飞出六张灰色卡牌到她面前:“宿主,请自行抽卡:能收获什么样礼物,凭你自己手气~~” 席月犹豫一下,选了第二张,卡牌捏在指尖,立即化为星星点点粉尘消失一空。她低头看自己空空如也双手:“.......” “宿主,看来你运气都用在昨天了,什么也没抽到啊——”球球笑嘻嘻道:“不要灰心,明天请继续加油吧!” 席月现在一点不觉得这系统可爱了,手痒!好像打死这货怎么破—— “宿主,有人来了,明天见呢!” 球球刷地不见,席月抬起脸,只见方才跑掉的牛车夫领着一大群手执棍棒钉耙锄头的村民,闹闹嚷嚷地围向她。她揉揉脑门的包,忍住惧意对着这些人,深蹲施了一礼。 村民虽然来势汹汹,心里却有些畏缩,见席月如此客气,一时间又不免愣神: “你、你这女子到底是人是鬼?!” “她、她脚下有影子,肯定是人吧......牛三总是爱咋咋呼呼大惊小怪的!” “可你们瞧她那脸......厉鬼都没这么吓人好吧!” 村民七嘴八舌,议论得席月满头黑线。席月大声道: “各位叔叔伯伯,小女子是人不是鬼!昨夜路经贵地,前往他处投亲,不想正逢两伙军队厮杀——不单遭受池鱼之殃,还被迫与家人失散。小女子是在逃亡中不小心磕破了头,昏死过去才导致被各位叔叔伯伯误会了!” “确实啊......”村民中一位黑瘦汉子说:“昨夜真是闹得好厉害,还好没败兵进村.......” “这小姑娘也算命大......” “没事了没事了!一场误会......大伙儿继续去忙吧!”年纪最长的花白胡子老人挥散人群。席月看出这位老人在村民中比较有威望的样子,连忙过去打招呼: “老伯好!小女子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能否请老伯帮个忙?“ 老人回头瞅瞅她:“小姑娘,不是老朽不近人情......只是你看,这世道,兵灾人祸不断,村里大家都过得很辛苦了,实在没有余力接济你啊......你还是哪里来,去哪里吧!” “不是,老伯你误会了!” 席月摸遍身上,不文一名,行李落车上了。没办法,只好抹下手腕上一对银镯子,递到老人眼前:“老伯,小女子身上,就剩这么点东西了,能否问你换些吃食,再指点下......过江去吴家的方向怎么走?” 老爷子浑浊的眼神闪了闪,没接那镯子,而是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她一番:“姑娘,如果你不怕路遥,就随老汉回家一趟吧。你要的东西,只有家有。” 席月略微犹豫一下,痛快答应:“谢谢老伯!” 她现在这副尊容,真不相信有谁会眼瞎到打她主意。 老爷子明显很满意她表现出的信任,同村民们打个招呼,叮嘱他们尽快打扫完战场回村,带上席月,先往自家方向走。 这位老爷子家确实很远——少说两公里,爬坡带上坎,还经过一片树林。席月视野所及,很多良田荒芜。只有临近村的极少几块地,望到些老人妇孺在辛苦劳作。那些庄稼长势也不怎么好。 老爷子自称姓王,一个村子三、四十来户,大部分是本家,所以这村称之为王家村。 约莫是看出席月的疑惑,遂解释了一二:村里十五以上、五十以下的男人都被附近驻军强征了兵役,如今留下的,除了伤弱病残,便是老人妇孺,所以大部分耕地都荒芜了。如今连年兵灾,苛捐杂税繁重,老百姓家能一天正常喝上两顿稀饭的,都算富裕人家了。 所以,席月那对银镯子,老爷子是真心看不上。在如今土着眼里,中看不中吃的玩意,真不如小半袋杂粮实在。 席月十分尴尬,嗫嚅着说: “那......王老伯,你为何要帮我?” 王老伯笑了笑:“小姑娘,你脸虽毁了,可十指纤纤,没有一丝劳作过的痕迹。加上礼仪端庄,非富即贵......老朽也不求你有所还报,只求结一个善缘,将来勿要惹祸上身。” 席月心情莫名的有些难受,却不知道如何对答。但要她返身就走,她此刻又的确很需要帮助。纠结着跟到王老伯的家。只见说是家,实际就三间欲塌不塌土坯房,一个用篱笆圈出来的大院子。 王老伯这家应还算好的,一路所过之处,很多是茅草建筑,有的甚至只搭了个四面透风、简单的棚子。 王老伯推开摇摇欲坠的院门,喊了一声,跑出来个三十多岁的妇人:粗衣布裙上大小补丁闪瞎席月的眼,又黑又瘦,满脸愁苦。席月站在王老伯身后,局促得直绞自己手指。 “虎子他娘,你去用那豆面和点野菜,炕几个干粮大饼,并一个水囊,给这位姑娘包上。” 妇人明显迟疑,王老伯横她一眼,方赔笑着掀帘去了隔壁灶屋。王老伯请席月在院子里石凳坐下,先给她用土碗盛了一碗清水,还拿了几个野果子席月认不出什么品种的给她吃。 席月饿狠了,也顾不得那果子又涩又酸,捧着全啃进了肚,连水也喝了两碗。 一边吃,一边聊,方知道那妇人是王老伯儿媳妇。 王老伯妻子早逝,独自拉扯儿子长大。好不容易等到儿子二十岁娶上一房媳妇,新婚没半年便被征了兵。幸喜儿媳妇肚子争气,为王家留下血脉。小虎子今年也有半岁大了。 席月内心囧囧:所以,她方才到底是什么眼神!能把一位比她大不了几岁、二八年华的小媳妇,看成是位三十多岁妇人的? 只能说,这些乱世土着,活得相当艰辛。 一个时辰后,席月拿着干粮袋、水囊还有王老伯口述,她自己摸索画的简易地形图走出王家村。没有纸笔,所谓地图就是块破布,木炭黑灰画的,为这,席月还强行把那对银镯子塞给了王老伯儿媳妇。 王老伯对这东西不感兴趣,但他儿媳妇明显喜欢,席月一说没纸,直接撕了件破衣服给她。席月暗叹:女人的爱美之心,不管哪朝哪代,真是镌刻到了骨子里。 第六章 破庙危机 本来之前她尚有点犹豫,去不去追随席家脚步,王家村一行,坚定了她的选择。 哪怕是宅斗,也好过乱世一个女人漂泊呢! 康州到嘉州,中途横亘一条大江,名为凌江,是中土地界最大的一条江。骑马据说要五六天,步行,至少十多天,这还是在保证盘缠的前提。 席月离村走不上几步路就犯愁,她这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身体,怎么带着几个干粮饼,跋涉千山万水呢? 挠头。抬眼望望天色,这耽误工夫,都后晌午了,路边随便找块干净大石坐下,摸出块干粮饼和水啃。却没啃上两口,刷的一声风响,不知打哪里跳出个小身影,直扑在她身上—— 席月神都没回过来,手里拿着的干粮饼不翼而飞!眼角余光只看到个半大少年劈手夺了她东西,哒哒哒急速蹿入远处灌木丛,背影如丧家野犬。她唯一印象是对方稻草般的乱发,腥臭扑鼻的体味。 面对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席月:“......” 这世界还能再“友好”点吗?! 把剩下的干粮袋和水囊藏到衣服下,她不敢再吃了,赶紧起身。 一路走,一路警惕周围动静,再不如先前那般不上心。 黄昏之前,她赶回昨夜坠马车的地方。现场尸体基本清理干净,不过,四处仍可见大片血迹和毁损的残留。 对比地图辨别了下方向,她选择中间最大一条黄土路前行。饿了,扳点干粮饼渣填肚;渴了,含口水嘴里润润。 她以为她从没吃过这种苦很难煎熬下去,实际上身体的忍耐力超乎她预知底线。 人到了生死存亡之际,那求生本能大到惊人! 风餐露宿,一天备用粮被她硬生生分食三天,第四天时,签到终于获得了救命回报:四个小笼包! 未加热食品味道并不好,但对于此刻的席月而言,不啻为琼浆甘露—— 她缩在一间破弃小庙,有滋有味品尝这难得正常的一餐。外面天黑得厉害,兼下大雨,席月十分庆幸自己今天运道不错:不单吃的有了着落,还能在这种恶劣天气中找到个庇身之所。 比之方穿越到这位面来时,她心态已有了极大转变。 先活着,才能谈以后! 吃最后一个小笼包时候,庙外隐隐传来响动,她一激灵,把剩余包子塞进口里,蜷缩成一团,爬进神像背后角落。 不一会儿,只听得骂骂咧咧,三个衣衫褴褛,浑身湿透的叫花子模样男人跑了进来。其中一个还抖着手里破碗: “他娘的,今日可真晦气!一点食用没要到,还半道大雨,把我这唯一一件好点的衣裳也弄污了!” “路老三,你就知足吧!” 身边精瘦似猴的矮个子男人翻着白眼怼他:“昨日好歹还有位贵人赏了你一锭碎银,拿到城里,也能买一袋米粮了!” 路老三没好气:“你也说是拿到城里!这鬼地方前不挨村后不挨店的......有钱也没地花啊?你拿十锭,也没个村民舍得与你换一只鸡......” 年纪最长那个,唉声叹气:“世道不好啊!咱们不想白送死,千方百计躲那兵役,也只能藏身于这荒郊野外,苦熬日子了......” “冯老哥,你那不是还藏了点粟米吗?拿出来整锅稀汤,我让鱼仔去挖点野菜,今儿凑合一顿得了。明日弄到粮,还你!” 路老三嬉皮笑脸。那冯老哥瞪他一眼:“吃吃吃!你就知道吃!老子那粟米袋,都快被你两个吃见底了——倒是你手中那锭银子,没见分我俩一星半点?” 路老三挠头:“一整块小银,怎么分?待回头买到东西,再分不迟啊!” 冯老哥嘟嘟囔囔,嘴里嫌弃,最后还是点头应承:“我就看你说话不算话!鱼仔你去挖野菜,让路老三去打水,我生火做饭......待会分多分少,可别都跟老子叨叨。” “外面这么大雨,要不等雨小些吧?” 路老三犹豫望庙外。冯老哥冷笑:“给你吃还怕淋雨——那你别吃了!” 转身走到神像跟前,准备伸手向底座掏东西,视线正碰上席月一张尴尬无奈的苦瓜脸,惊得浑身一颤,大叫一声:“鬼呀——”向后倒撞出数步! 已打算出庙的路老三和鱼仔,吓一大跳,齐齐回身:“什、什么鬼?” 席月摸摸自己,她从来没有机会照镜子,这张脸真如此可怕?连叫花子都被她吓坏了—— 爬出神像角落,施了一礼,说:“三位大哥你们莫怕,我是人,不是鬼!只是旅途中进来避雨的,并不知道这破庙是三位栖身之所。等雨小些,我就离开。” “女人?啧啧——” 路老三先听到她声音乱兴奋一把,继而借着庙外透进的月色看清她脸,瞬息打个寒噤:“妈呀——这脸、这脸简直太恐怖了——呕!......” 冯老哥也满面不忍直视:“滚!滚出去——这座庙,周遭附近谁不知道是咱三兄弟地盘!凡是胆敢闯进来的,都被咱哥几个打断了腿。念在你一个女人,还是外地来的,放你一马。快滚!” 席月不敢多言,只能向庙外走去,打算冒雨上路。 才走出两步,路老三陡然喝道:“等等!背上包袱装的什么,打开来看看?” “......” 席月握紧手里的打狗棍,选择回身把小包袱放在地面,打开来,里面只有一个水囊,一件洗得发白的打满补丁衣服。这还是王老伯儿媳妇见她什么行李都没有,可怜她送的。 “简直比老子还穷......” 路老三嫌弃无比地挥手:“滚吧!” 席月暗暗松口气,卷回包袱,抱上赶紧准备离开。这三个乞丐,她直觉不像好人,远离上策。 可没走到门口,她又一次被拦住了——这一次,拦她的是那精瘦汉子鱼仔。 这鱼仔猥亵的眼光刺骨地扫描她全身上下,嘿嘿笑得不怀好意: “冯老哥,路三哥,这个娘们你们瞧不上给鱼仔我呀!你们瞧瞧她这身段,形容......很明显还是个黄花大闺女!脸不能看怎么了?拿件衣服把头一包,下面扒了,全天下的女人还不都长那样!“ 第七章 一声大哥,一世大哥 路老三哈哈大笑:“鱼仔!你这狗东西真是......行吧,你不嫌弃,就拉你自己狗窝去!” 冯老哥皱皱眉,去佛像底座掏出一口烂铁锅,一口小麻袋。一边掏,一边说:“拖庙后去,别打搅老子生火造饭!” 席月听得既愤怒无比,又心慌害怕。眼见鱼仔伸手便来抓她,她猛地把手中包袱砸向对方,撒腿便往庙外冲。鱼仔跟在她身后紧追,路老三看戏的笑声传出老远。 外面瓢泼大雨,路湿地滑,席月哪里是这些常年猫居于此的地头蛇对手,没跑一小段路,滑了两跤。 到她第三次爬起来的时候,鱼仔已经追到跟前,揪住她衣服,劈头盖脸便甩了两巴掌,打得席月嘴角出血,倒在泥地里。跟着身上又被疯狂连踹好几脚,直踹得她抱头蜷缩成一团,鱼仔才停了毒打,弯腰去拖她起身,嘴里狠狠道: “作死的小贱人!大爷没嫌你貌丑帮你开开荤,你应该感谢还有个男人敢要你......你他妈的还敢跑?!” 席月此刻早将惧意抛诸脑后,只剩满腔怒火,握紧一直不曾丢弃的棍棒,在鱼仔弯腰放松警惕一霎,她猛地翻身,挥动棒子用尽全身力气抽向他面门—— “啊——” 棒子咔嚓断为两截,鱼仔发出一声惨叫,双手紧捂住自己面门,鲜血迅速涌出指缝。席月顺势底下又是一脚,踢中他要害,鱼仔浑身躬得跟虾米似倒在泥水中乱滚。 席月不敢耽误,生怕庙里那两人闻声追出来,忍着痛爬起来,拼命狂奔—— 一路上,哪里树丛密集她哪里钻,哪里黑她往哪里躲。跌跌撞撞跑了不知道多少米,腿一软,跪倒在一处低洼处,这里已经积水成了一个小池。 暴雨冲刷她一身淤泥血迹,抬头望着扯天盖地的雨幕,席月陡然间泪如泉涌! 她到底是为什么穿到这位面来遭受这份罪的? 一直以来故作的坚强,刻意的不想不虑,顷刻悉数崩塌化为无尽委屈,她发出几乎是受伤野兽绝望的嚎啕。 铁蹄声隆隆,大道尽头驰来一小队骑兵。闻到这声音,他们迅疾沿着坡路往下展开搜索。当席月意识到自己被这群突如其来的骑兵包围时,已经晚了。她慢慢敛住哭声,茫然四顾—— “二妹......” 一个人骑马缓缓越众而出,有些迟疑,且不能置信地看着她。 席月霍地转头望向他——席文没有戴头盔,发髻被雨水打散,湿漉漉披在肩上;一身铁甲,水流汇成条条小溪,蜿蜒向下奔淌。 他神情不可谓不狼狈,眼中布满的血丝也不可谓不狰狞,可席月那刻,仿佛心中疯狂滋生蔓延的黑暗、被初升的阳光照进来,驱散。 “大哥.....” 这一次,她是由心底,真真正正呼唤出来。 席文滚鞍下马,不顾一地浊水,她满身污秽,张开双臂,紧紧把她拥入怀中: “对不起!二妹......大哥来迟了!” 席月把头埋进他怀里,泪如雨下。铁甲冰凉,终究没有冷彻她的一颗心。 席文解下披风包裹住席月,抱上马背。 席月在他怀里哭累睡着了,第二天醒来方发现,席文已带着她连夜走了十几里地,目前野营在一个名叫陆江巷的地方。此处再往前不远,便抵达江边,可以乘船东下,进入吴家地盘了。 席文眉头紧锁,一手环住她,一手下意识捡着枯枝往火里丢。席月一动,他立即感觉到敛去脸上愁容,对着她迷茫睁开的眼睛露出温润笑意: “二妹,醒了吗?大哥刚派人去镇上给你买来几个肉包,你尝尝看,不好吃再换别的买。” 席月心头一暖,坐直身子。席文伸手接过亲兵奉上的纸包,递到她面前。席月待要说什么,却见周遭人纷纷撇头转移视线,递包子的亲兵更是对她一脸直视不能样子,下意思伸手掩了掩面。 即使席文神色没有改变分毫,一种浓浓失落自卑,还是涌将上来—— 原来她的十一任前世,竟是如此不堪! 席文摸摸她头发,拿出一顶刚买的箬帽,轻轻给她戴上。帽檐边垂下一圈青纱,挡住她容颜。 握着包子,席月半响没吃进嘴里,不过看看席文担忧的眼神,她最后还是默默地,低头小口小口,啃起包子。 包子热乎乎的,一口咬下去浓浓肉汁,她却只品出了苦涩。 “大哥......”她轻声问:“我们什么时候过江?” 席文叹口气:“你二哥护送母亲她们先行过江了,我带人一路找你,惊动了萧心远。他派兵紧追我不放,我好不容易才甩开他们......如今江面船只被萧军封锁,我们只能暂时先扎营于此,待他们解禁后再图谋过江。” “二妹,这两日要委屈你和大哥一道,在这荒郊野外露宿了。” 他递过来自己腰间的水囊。席月笑笑接在手中:“大哥,是我拖你后腿,你还说委屈我......” “二妹......”席文阻止的按按她的肩:“这次,是大妹的错,大哥已经狠狠训过她了......她也是慌乱中无心之举,你别怪她,好吗?......看在大哥的面子上!” “......”席月沉默片刻,朝向席文,微微一笑:“好......这次。” 就这一次。 谁叫昨夜那一眼,你将快堕入地狱的我拉出深渊。 ——一声大哥,认你一生大哥。 荒野驻营的第三天,探子终于传来好消息:江面船只解除封锁了,码头萧军也已撤离。目前联系到三艘小船,可以于夜半时分将他们这批五六十人全数撤离到对岸。 席文一声令下,众人欢欣鼓舞,收拾行装。席家府兵很少这般奔波劳顿,若非席文平素待手下极为宽厚优渥,怕这些人早生出怨怼。 席月也很开心。 这段时间真是吃尽苦头,若能好好回归文明过下正常人的生活,她真不介意还有席燕、余氏那两张讨厌的脸在跟前晃动。 起营拔寨,焚毁驻扎的痕迹,席文带着席月,两人一骑,领着小队人马趁夜色直奔江口码头。 远远见码头停靠零星数艘船只,有人远远见着他们,便即挥手。岸上一排排潮湿木板房,每一间都紧紧关闭,不见灯火。 席文勒住缰绳,率先下马,才伸手抱席月落地。亲兵牵马,席文扶着席月,小心翼翼,踩着湿滑的踏板准备登船。 第八章 刷新男神吕布! 而没走上几步,咚的一阵鼓响,敲得地动山摇!所有木板房门户大开,涌出无数黑甲红袍军士,呐喊声声,四面八方扑来—— 措手不及的席家府兵,转眼间被砍翻一半,剩余十几个人,举枪牢牢护在席文和席月身边。 他们身处踏板中间,真是上有人下有人,进退不能。 方才船上招手那个,哈哈一声长笑,掀去身上蓑衣,揭掉头顶斗笠,露出身上黄金重铠,一张脸英气勃勃: “席文!今夜你插翅难飞——活捉了你,再去问你老子讨池州!萧某倒想看看:他到底是要继续负隅顽抗到底,还是要他儿子小命?” 席文将席月挡在身后,拔出佩剑:“萧心远!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你们萧家一门两狗贼,无父无君、弃家弃国,便是死,也誓不将池城陷于你手!” 萧心远不怒反笑:“席家儿郎,当真如传闻的有骨气。不过你一介弃文从武没两年的酸臭书生,也就嘴皮子厉害了——” 足尖一点,一杆长柄凤翅镏金镗自船舱中飞到手上,凌冽一挥,寒光四射,单两边马叉之中正锋,便有一尺半。 萧心远作为八洲四域第一骁勇猛将,最出名的便是他这把武器。七十多斤重的镏金镗下,不知收割多少亡魂! 席家府兵一见那镗,再听说萧心远之名,人人胆寒。 萧心远挥动兵器跳出船舱,府兵发一声喊,四散走避,甚至还有不少仓惶跳进水里逃生的。有几个舍生忘死冲上前为主拼命,萧心远一镗尽数扫飞,大笑着,径奔席文。 席文拉着席月,想往踏板下退,一群群萧军涌上来,把他们去路挡住。 萧心远见到头戴青纱箬帽的席月,眼睛一亮: “八洲四域四大美人,就有两个出自你席家——席文,你手边拉那个:可就是席燕或则席柳?小子们!动手给我小心点,勿要伤了美人!” ”球球119!“ 情势危急,席月顾不得众目睽睽,脑子里呼唤系统:“今天是第十天了对吧?我要签到——刷新男神!” 哪怕是再刷新出一位宫九那样的嗜血恶魔,能救一时之急,她也认了。 “宿主!” 绿影乍现,球球欢快拍打着小翅膀漂浮半空,身周一切人、物凝冻住:“第十天签到成功!请点击选择你的刷新卡牌——” 球球小弓箭指向席月,一大串闪烁着五彩光芒的卡牌飞旋而至!席月踌躇片刻,眼疾手快捞住一张金卡——金卡在她手中瞬间化为星光,迷幻为一团烟云。 “马中赤兔,人中吕布!” 球球兴奋地大声说道:“恭喜宿主——刷新一代枭雄:吕布吕奉先!此位男神将追随宿主二十四小时,请宿主善加珍惜!” 刷!烟云破开,一员生得器宇轩昂,威风凛凛,手执方天画戟,怒目而视的年轻武将,全幅披挂出现在船舱之上。 他横亘于萧心远与席文、席月之间。球球消失,所有时间空间回归正轨,众人骤然见到这个鬼魅离奇出现于视线内的人,惊得心脏差点骤停! “谁?你、你是谁?!” 萧心远瞪眼盯住面前人。 大抵是猛兽间相同的直觉格外灵敏,即使对方一动不动,他也能从对方由内往外散发的强大气势鉴别出危险。手中握着凤翅镏金镗,一时间竟不敢轻举妄动。 席文也是惊疑不定,便在此刻,席月清冷娇脆的声音响起: “吕将军!请助我们登上小船,驶向对岸......杀退你面前任何挡路之人!“ 吕布浓眉挑起,凤目微瞠:“俗世之将,布视之为草芥!愿提七尺方天画戟,尽斩其首,献于姑娘驾前!“ 方天画戟一戳舱板,力量之大,立马将厚实的舱板戳破一个大洞。小船滴溜溜在江面一阵摇晃,萧心远大喝一声,一镗对准他捅过去! 吕布一让,挥动画戟,两杆长兵器夹带厉啸相交,铮地一声长鸣——萧心远被震得倒退两步,吕布也身形晃了一晃! 萧心远驰骋八洲四域,沙场罕逢敌手,凭借的便是这一身神力。而眼前这位令他完全陌生的战将,勇力竟似远在他之上! 萧心远一时又惊又疑,吕布却是朗声大笑: “布半生倥偬,未逢敌手!你这黄毛小儿,倒有几分能耐,值当布对手!” 手中方天画戟舞出一圈劲风,扫飞无数拦路的萧兵,直冲萧心远。萧心远被激起好胜之心:“好!萧某奉陪到底——” 两人均是盖世枭雄,力大无穷。镗来戟往,不上十几合,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小船被两般重兵砸出数个大洞!吕布一戟震飞萧心远,萧心远扑通掉入水中,吕布跳出开始逐渐下沉的破船。 “这边,大哥!” 席月拉着席文,跟在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出入如无人之境的吕布身后,在残余席家府兵护卫下,登上另外一艘小船。 萧军见自家从没败绩的主将都给对方打进江里了,魂飞胆丧,哪还敢靠近一身杀气的吕布——眼睁睁目送席家众人,拔锚开船,驶向江心。 等浑身湿透的萧心远被救上岸,想找船只追上去,都望不到对方影子了!气得萧心远一脚踹飞跑跟前回报的亲兵。 船舱里,人人敬畏无比仰望面无表情的吕布,席文上前抱拳施礼: “小子席文,感谢吕将军仗义援手,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不知......吕将军现在何人麾下,家在何方?” 这么勇猛一员骁将,连八洲四域排名第一的萧心远都不是对手,不可能寂寂无名啊? “大哥......” 席月扯扯席文袖子:“他是我朋友,半道认识的。就、就是个乡野汉子.......” 众人抽动嘴角——乡野汉子? 你家的乡野汉子,是头戴三叉束发紫金冠,体挂西川红棉百花袍,身披兽面吞头连环铠,腰系勒甲玲珑狮蛮带呢! 不过吕布粉面含煞,目射冷光,威势犹在,他既不开口,没人敢多叨唠。 而且席月每行一步,吕布皆如影随形,搞得席文拉着妹妹,都有些蜜汁尴尬。 席月最后请吕布进舱中坐下,自己和席文陪坐,方看不见众人异样之极的眼光。席文偷偷问问席月: “二妹,你去哪里认识如此勇猛之人?” 第九章 我饿了 席月压低声音:“只有一面之缘......这次应该是凑巧碰上。” 她心里默算了下时间,补充一句:“等我们上了岸,他就会离开的。” 席文有着文人的呆气,倒没有怀疑妹妹的意思,只是深表遗憾:“如此英雄人物,池城太小,想也留不住这位吕将军。” “......” 席月扶额。一想到以后可能经常陷入这种百般撒谎百般圆谎的泥沼,她就感觉眼前黑暗。 船行一日一夜,天亮弃舟登岸,席文忙着和前来接应的吴家人交涉,安排车马,团团乱转。他都没注意到妹妹身边那位将军朋友是怎么悄然消失的,众目睽睽,如此亮眼的存在,硬是春风划水了无痕。 吴家使者是位翩翩美少年,言谈举止,进退有度。 哪怕拥卫他的有吴家上千铁骑,人群中你一眼望去,首先看到的还能是他。 此人复姓南宫,单名一个辞字。是八洲四域最负盛名的两大公子之一,惊才绝艳,同时也是吴家家主吴乐多年同窗好友,情意雄厚。 吴乐肯派他亲自出马,证明还是将席家放在很重要位置的。 军中都是男人不便,心细的南宫辞还让驿馆女眷出面服侍席月梳洗。 席月怕这些女人看到她脸大惊小怪,徒增烦恼,只接受了她们送来的干净衣裙,食水。自己收拾好,依旧带着箬帽登车。至于背后被议论什么的,她懒得理,也理不了。 吴乐老爹是嘉州太守,在吞并康州的征途中战死沙场。 吴乐弱冠之龄,继承其父遗志,广纳贤士。他相貌俊逸,言谈诙谐,性格豁达开朗乐于接受意见,又善用人,所以军民对待他,没有不尽心尽力的,都愿意效死于他。 在南宫辞及一干杰出文武襄助下,只花了不到一年时间,吴乐便一统东域。朝廷赐封安东大将军。 前往嘉州主城昭平的一路,席月只见当地富庶,百姓安居乐业。吴家军队纪律严明,没听说有什么掳掠民间财物的恶事发生。相比她之前所见康州地狱景象,真有天壤之别。 她不禁陷入沉思:王家村一带照理也在池城所辖范围内,是父亲席贵不善治理?还是乱世中各郡县各自为政,阳奉阴违? 如果席家没有与吴家的秦晋之好,想来吴乐要拿下池城,不费吹灰之力。 席月微微一叹,放松身体歪在车中的软靠上。 为了防震,她这辆豪华座驾还铺设了厚厚软毡。吴家招待他们不能说不竭心用力,可她,反而心里没底。 这一切,均是因为席燕,未来的吴夫人。 席燕母女那么仇视她,她置身狼窝,能讨得了好? 唯望吴乐肯发兵救援池城,席贵在,她好歹还有个不靠谱的靠山。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想她之前独身逃难,连乞丐都能肆意欺她辱她,若落魄江湖,多半生不如死。 怀着这种忧虑,席月给马车摇得,渐生困意。迷迷糊糊间,她感觉身下坐垫微微一沉,一种冰凉之意,铺天盖地袭来。 她猛睁眼,只见一个黑发如瀑、红袍胜血的男子单手撑着软塌,微微俯身瞧她—— 那死般苍白肌肤,两只猩红眸子,可不是宫九! 哪怕他静静俯视她什么也没说,浑然天成一身帝王霸气,也油然而生上位者对众生的傲睨俾视。 席月惊得差点心脏停跳,腾地坐起来!险些正撞上宫九的脸,她急忙又往后缩,蜷进角落: “你!......你怎么进来的?“ 马车还在行驶,外面那么多军士,这人醒目一袭红衣,怎么就做到悄没生息出现在她马车里的? 宫九直勾勾盯住她,舌尖舔了舔薄唇,缓缓道:“我饿了......” “......” 那一瞬间,席月的惊悚,飚到极点! 宫九抬手轻轻勾住她下颌,一张绝美甚至透出妖冶的面庞慢慢逼近。她一点对方是殊色的觉悟也没有,心中充斥满满恐惧,浑身麻痹,彻骨寒冷。 宫九红眸闪动,手按住她腰身,正是揽入怀里的当儿,马车一阵震动,停了下来。 “二妹!到交城县了——” 席文温和的嗓音车外响起:“南宫将军邀请我们进县城稍作休整,设宴款待,你也一起来吧!” 连唤两声,不见回应,撩起车帘,车里宫九扑啦啦化为一只精小蝙蝠,黏在车顶棚。席月仰面朝天倒在座位上,四肢僵硬,瞳孔放大,仿佛死了一样。 席文吓一大跳,腾地跳进车厢,抱起席月:“二妹?二妹你怎么了?” 叫得南宫辞也被惊动,赶紧传唤军医,席月方悠悠神魂归位,有气无力开口:“大哥......我没事......就是、方才做了个噩梦,魇住了。” 席文想起重逢时她那一身狼狈,心里有所猜测,怜惜地摸摸她头发:“南宫将军招来了军医,让他给你瞧瞧。” 席月捂住脸:“不用了,大哥!我真没事......我们下车吃饭吧。我......我馋肉了......” 噗嗤一声,陌生的男性笑声传来,席月彻底回神,转头只见南宫辞和一位灰衣老者站在车厢门边,均是一脸笑意。她脸上一红,忙挣扎起身。顶棚蝙蝠舒展双翅,趁人不备钻入她宽大的袍袖中。 席月:“......” 终于知道,宫九是怎样做到众目睽睽下泰然进入她车厢的了。 然她不敢喊,更不敢多说多动,只能任由席文给她戴上箬帽,小心翼翼下车。好在宫九在她袖内十分安静,并没有给她突然咬上一口的意思。 南宫辞包下县城最大一家酒楼,亲自在二楼包厢作陪席家两兄妹;其余席家府兵,设宴一楼款待接风。宾主尽欢。 不知是否有意,席月面前堆满了各种佳肴肉菜,可惜她不习惯这种场合,加之袖里还藏有宫九这颗定时炸弹,并未能吃下多少。 瞅人不备席月往袖中塞了几次鸡腿、牛肉、鱼干,全给宫九嫌弃地用翅膀扑棱出来。她既气愤又无奈:这怪物简直太挑食了!非得喝她的血才能活怎地? 晚上歇在当地客栈,夜深人静后宫九一脸青黑地现身,五指锁住席月脆弱的脖颈,满眼狠戾: “你这女人,到底什么意思?敢拿凡夫的污秽物给我——你当本尊是什么?!” 第十章 护食 “我、我是怕你饿了!” 席月委屈。使劲扳宫九的手,完全扳不动。宫九打量她的眸子,忽然掠过一抹嫌弃: “人类一害怕,肾上腺素激增,血液流动加快,便丧失平时的美味了......成为本尊御用侍女,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求之不得的荣耀,你竟然不愿意?!” 杀机在他脸上乍现,五根手指指甲,齐齐暴涨,眼见得只消轻轻一抓便能捏爆席月;窗外歪歪倒倒,撞进来一只硕大蝙蝠,口吐人语: “主人主人!这个女人您不要了,赏给小的我啊——莫要浪费了!” 宫九眼神一凝,一袍袖将那大蝙蝠扫飞出去,直摔在墙上!大蝙蝠贴在墙面数秒,颓然滑落地面,嘴里吐出一连串血泡,声音低弱哀怨: “......这么好的食粮,主人您宁可糟蹋了也不给小的吃......暴虐天物会遭天打雷劈的啊!” 宫九嘴角微微抽搐。 两人口中的“食粮”席月:“......” “哼!”宫九收回爪子,失去支撑的席月一下子软倒在地,捂着自己兀自疼痛的咽喉,惊惧地望向这一人一蝠。 “支六,你给本尊瞧清楚了:别的任何人类可以随你高兴,唯独这个女人,不准动!敢动本尊就把你撕成碎片——明白了吗?!” “知、知道了!”大蝙蝠支六眨巴着绿豆小眼睛:“主人您真是护食......” 宫九:“......” 被护的“食”:“......” 下一刻宫九额头青筋狂跳,捏起大蝙蝠远远扔出了窗外。回过头,席月手刚摸到门闩上。他一个冷眼扫过去,她触电似缩回双手,干笑: “我、我就是看看房门有没有关严实......刚动静过大,怕惊动了旁人......” 宫九冷笑,掀起长袍下摆,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食指一勾:“过来!” 横竖躲不过这一劫,席月心一横,走了过去。自己刷的卡造的孽,跪着也得认。 紧闭双眼,睫毛不住颤动:“你、你吃吧!轻、轻点咬......我怕疼......” 她一脸视死如归模样,似乎大大取悦了宫九。宫九嗤的发出声轻笑,袍袖一拂,席月身子腾空而起,落入他怀抱。席月感觉一个冰凉,柔软的东西轻触在她唇间,颤抖着睁眼一看,傻了—— 宫九的脸近在咫尺,一双血红眸子倒映着她的身影,眼中似乎有浅浅的温度。 他轻柔吻向她的脸颊,她的肌肤,甚至她的唇瓣.....那一刻间,她竟有种错觉自己是被对方万分珍惜着的。 她脸上燥热,内心波动,直至......颈上一阵麻麻的刺痛,他露出尖牙,毫不留情刺进她的动脉! 席月感受到全身血液好像源源不绝涌向那个方向—— 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管发出的嘶嘶声,脖子发凉,全身发软,无助地瘫倒在宫九怀里,只能祈祷他尽速完成这次食用。 她觉得相当漫长,实际只有短短一分钟不到时间,宫九就结束了这次盛宴。看着她脖子那个微小齿洞迅速愈合,直至不见,他意犹未尽地舔舔嘴角沾上的一缕血丝: “你的血味对血族而言,真是致命香甜。幸而是在这个位面,目前为止本尊只发现支六一个族人,否则,你会分分秒被撕碎。大多数血族,可没本尊那么好的自控力。” 席月现在已经听不懂他说什么了,她意识混沌,沉浸入一片黑暗之前,仿佛听到系统球球的声音: “恭喜宿主!魔刹血腥大帝宫九对你的好感度,上升10!目前好感度:60!” 宫九把席月平平放到床上,顺手拉开被褥盖在她身上,长长的指甲尖点点她失去血色的粉白两片唇: “虽然不知道你是如何将本尊自长眠中唤醒,也不知道你将本尊召到了哪个位面......不过,你这个祭祀品本尊很满意,先容你多活段时日吧。” 身上腾起一团血色红雾,转眼幻变成一只蝙蝠,抖抖小身子,四下一看,钻进席月被窝里。 席月第二天沉睡到日上三竿。 客栈外一大群人等得快风化了也没见人出来,席文没办法,只好请客栈老板娘去看看。这才发现席月竟然发起了高烧。 平常不轻易生病的人,一倒下病情来势汹汹,席月整个人红烧成了虾子,意识不清。 军医隔着床帐细细把脉过后,用特别莫名诡异的眼光瞅了席文一眼: “席二小姐感染风寒,加之常年饮食不规律,身体极其虚弱。席大公子,老夫这里开上一张药方,除了照单抓药吃药,最好......最好多用些上好药材食材给席二小姐补补。” 豪门深宅,很多肮脏事老军医见得多了,所以并不以为奇。反是席文,被他说楞了。愣了半天方才领悟过来,面上一阵涨红,拱手说:“小子明白了......有劳军医大人!” 军医去隔壁房间开药方,顺便回报南宫辞,席文撩开床帐,看了昏睡不醒的席月一眼,心里充满歉疚。 他一直知道这个庶妹在府里遭受打压和折磨的,只碍于那是自己亲生母亲和亲生妹妹,兼之军务政务十分繁忙,不能也不便插手太多。 就没想到她们如此过分,连基本份例口粮也克扣,说出去还是堂堂太守府二小姐,真叫人笑话! 深深叹口气,握住席月冰凉的手,小心塞回被褥下,喃喃说: “二妹......大哥以后,必定好好照顾你,不让你再遭这种罪。只是她们......大哥是真难办。” 发呆片刻,笼好床帐,转身出房。 帐中蝙蝠扑棱棱爬出被窝,立在枕头上,脑袋歪着看席月,红色小眼睛炯炯: 脆弱的人类!哼—— 客栈老板娘帮忙,照顾整天,连灌三顿药汁下去,席月晚上方苏醒。再吃了点老鸭汤煲的粥,脸上总算恢复几分血色。不过等她看到帐顶棚黏着的那只红色小蝙蝠,那几分血色又褪了个干净。 “签到!球球119——” 她木着个脸默默召唤系统。 良久,脑子里才响起回应:“签到成功!宿主,从一到六,你自己报个数字抽卡摸奖吧!” “......什么时候抽卡摸奖变得这么简化了?你之前那个天花乱坠的仪式......现身都不现了?” 第十一章 大力神赐福 球球声音没好气: “没见那只吸血鬼一直挂在床帐顶上盯着你吗?我最怕、额,我最不喜欢毛茸茸的东西,尤其那东西还生着双红眼睛......赶紧抽卡摸奖吧!耽误太久,惹他怀疑就坏了!你召唤出这东西,说实在的,本系统也把握不住。” “六!”席月抿抿唇。 脑袋空白一霎,下半刻球球音量猛地拔高: “恭喜宿主!抽中赫拉克勒斯的赐福——这可是金卡级别的赠物啊,就这么被你抽中了!宿主你的运气果然是欧皇级别的!” 席月一喜,浑身的不适感觉都轻了一半:“赫拉克勒斯的赐福是什么?” “赫拉克勒斯宿主你都不知道!” 球球语气充满鄙视:“赫拉克勒斯是古希腊神话中最伟大的英雄。是主神宙斯与阿尔克墨涅之子,因出身受到宙斯妻子赫拉的憎恶。他神勇无比、力大无穷,死后升入奥林匹斯圣山,尊为大力神。” “不过,人类体质格外孱弱,这个赐福,并不能完全发挥它的最大功效。只能说,宿主,它相应可以激发你的潜能。” 席月满腔兴奋给当头一瓢冷水泼下。 球球追问:“宿主,是否使用赐福卡?” “当然使用了!”席月翻白眼:“有总比没有好。” “好的,赫拉克勒斯的赐福卡使用,宿主请接收。” 闭着眼的席月,感觉似乎有一股暖流在身体四肢流淌一周,懒洋洋的,说不出舒服。少倾她整个人好像轻了不少,握紧拳头,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绷紧的每一根手指都仿佛充斥力量。 她霍地掀开被子,坐起身撩开床帐赤足下地。 房间里巡视一周,目光落到角落那个陈旧暗红的实木大柜子上。这柜子足有人高,一米多宽,靠在墙边给来往客人放东西的。以席月原本的力气,恐怕来三、四个她这种的人、抬都抬得困难。 撸把袖子,她走过去双手抱住柜子角,牙一咬,吃奶的劲都爆发出来,准备把柜子搬动起来,体验下所谓的赫拉克勒斯的赐福。 “轰隆”一声巨响! 她只觉自己抱上了个假柜子—— 用尽十二分力气,结果只搂上一件花半分力气便能轻轻拿起的纸盒子,蹬蹬蹬蹬,一连倒退了好几步,四仰八叉一屁股摔在地上!那柜子压在她身上,砸得四分五裂! 席月眼前金星乱窜,失声惨叫。 闻声咚咚咚跑来的众人,看着被破柜子压在最底下的席月,全惊呆了—— “二、二妹......” 大家赶紧七手八脚,搬开柜子残尸救人。头破血流,灰头土脸的席月紧紧一把抓住席文扶她的手: “大、大哥......我、我就是想找件衣服换......这柜子突然就倒了下来......” “哎呦喂!” 客栈老板娘拍手跌足:“怎么会这样?我那柜子,可还是用了榫卯固定在墙上的啊!怎么会......啊呀呀......席小姐您没事儿吧?” 席月两眼冒泪花:“......” 她能说什么吗?不能! 席文把她抱起,重新放回床上。老军医被南宫辞再次找来,帮席月包扎伤口。 老军医一边上药裹伤,一边不时抽动嘴角:这位席家二小姐......可真是!倒霉得喝口凉水也似能噎着。 从头观望到尾的宫九:“......” 被他吸食过的人类原来有这么多副作用,以前他怎么从来没发现过? 席月这次病上加伤,把自己弄得在床上足足多躺了四天。 席文都不好意思了,再三向南宫辞表达歉意。 南宫辞笑着安抚说:“席大哥无需过意不去,也无需担忧令尊。我家将军其实在接到萧军攻打你们池城消息的时候,就派遣援兵了。上将陆永镇守阳长城,离池城最近,就近便是调集的陆将军兵马。” “我素闻陆将军勇名。”席文松了口气:“有他出马,解围池城不是难事。” 陆永是东域数一数二的战将,虽不敌萧心远勇猛,但行军打仗,靠的可不是单纯匹夫之勇。 南宫辞道:“再等两天,应有捷报传来,席大哥便可安心回池城了。” 席文拱拱手:“在下对吴将军感激不尽,一定要亲至昭平,面见吴将军拜谢!” “你我两家本是秦晋之谊,理当相扶相助。”南宫辞款款含笑。 席文很是欣赏这位少年成名、翩翩贵公子的风范,可惜南宫辞自幼与族亲表妹定婚。要不,把自己三妹席柳许之,也是段才子佳人的佳话。 两人下棋论书,探讨目前局势,倒是颇为相得。待席月终能行动如常,方套上马车,举众一路继续东行。 这期间早有陆永发来捷报:吴兵一到萧家便撤了军,池城之围已解。不管萧心远出于什么原因不战而退,反正席家人现在是又能高卧池城,安枕无忧了。 这些天席月没有一次断了打卡。 虽说再没有如赫拉克勒斯的赐福那般抽奖幸运,零零星星,也得了点好东西:一对缠丝玛瑙镯子;一支精美玉簪。 原主只在十五那年得了余氏随手赏的根半旧银簪,及笄礼都没办。这两样首饰,顶得上原主十五年所拥有的全部财富了。说起来真是莫大讽刺! 身为贵族小姐,席月不想别人用异样的目光看她,所以进入吴家主城昭平时,便把它们佩戴身上。家丑归家丑,她委实没必要通过自己的寒碜来博取外人的同情。 何况...... 她低头瞧瞧掌心中一个巴掌大小随手捡来的石头,狠狠一攥紧,再摊开,指间洒出一蓬夹杂细碎小颗粒的灰—— 赫拉克勒斯的赐福,让她获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新生! 仰起头,挺起胸,无视掉别人异样的眼光,席月拿下箬帽,袅袅婷婷,进府随席文去拜见吴家将军——她那未来的大姐夫。 吴乐没在正厅接见他们,而是在偏厅设宴,一身便装轻衣很家常地招呼席家人。 无数美貌丫鬟来往穿梭,奉上美酒佳肴;厅外院坝,还有一群歌姬翩翩起舞助兴。客人们不但可以享受美食,还能顺带欣赏歌舞。 早到一步的余氏等人都在,女眷两桌,男宾三桌,中间用巨大屏风隔开。 席文、席月一到,打个照面席文便被吴乐拉去他那桌喝酒;席月则有婢女引着,来女眷这边。 吴乐生母在其父过世没多久就郁郁而终,目前是吴乐祖母孔氏在后院主持大局。 第十二章 你的教养呢 这位祖母孔氏年龄约莫五十余,并不算老,但在古时可算是高龄了。余氏、席燕母女围绕她,刻意奉承说笑话,把孔氏捧场得特别高兴。 如果说孔氏现在有多喜欢席燕这个机灵善解人意的可人,那便是有多嫌恶席月这个在席燕口中无半分长处的讨厌人。 本来还比较好奇席月长什么样,席月见礼后一抬头,满座女眷无不失态尖叫!孔氏更是揪着胸口衣襟,仰着上半身倒下去,被众人连忙扶住。 席月是真没想到半张被毁容的脸、会给这群养尊处优的贵族女造成如此大冲击,呆了一下,赶紧向前,惴惴不安:“老、老夫人您没事吧?” “滚开!” 席燕狠狠推搡她一把:“你自己啥样心里没数吗?把老夫人吓成这样了,你还敢靠近!” 话音刚落,席月身上飞出一只血红小蝙蝠,扑棱棱往席燕脸上撞;锋利的爪子,瞬间把席燕千娇百媚的一张脸蛋抓破数道血痕! 席燕仓皇失措,捂住脸放声哭喊。余氏护住女儿,挥袖向蝙蝠乱打,尖叫:“哪来的该死蝙蝠!” 蝙蝠直飞她面前,翅膀倒刺,刹那又把她也抓得鲜血淋漓。余氏母女两抱头狂呼救命,一大群女人四散躲避,人跌椅翻,菜肴、花钿、被踩碎的配饰,狼藉一地。 “什么事?” “出什么事了?” 另外一边喝酒半酣的男人们闻声跑过来,满屋子乱哭乱喊、狼狈万端的女人,只有席月一个人还好好地立在风暴中心,木楞着脸。 “她、她......” 孔氏颤抖着手指指向席月,只来得及吐出两个字,就翻着白眼昏了过去。 “祖母!”吴乐惊呼着冲上去。 “母亲?大妹?!”席文、席武也紧张扶起浑身是血的余氏母女:“你们怎么了?” 席燕扑在大哥怀里,放声恸哭:“脸!我的脸......” 余氏咬牙切齿指着席月:“你这小贱人!竟然放蝙蝠来祸害我们......” 她那一张血糊糊的脸,比被毁容的席月看上去还恐怖、狰狞。席月后退一步,倒真怕她不顾身份冲过来扭打——众目睽睽,她是还手呢不还? 南宫辞赶紧传唤军医。其余吴家宾客,面面相觑。不乏有好奇者打量席月,但十个有九个,均不忍直视地撇开了视线。 受伤者被七手八脚抬进后院施救,高高兴兴一场家宴办成这样,吴乐脸沉如水。 好在来的都是亲朋好友,面子上尚圆得过去。 席月对上吴乐冷冷扫过来的视线,迟疑一下,正待近前,旁边闪出来一人,挡在她身前,柔声细语: “回禀吴将军,这件事的确不怨我二姐姐。老夫人只是被我二姐姐毁伤的容貌惊着了,那蝙蝠也不知打哪凑巧飞出来。我二姐姐......从头到尾委实什么也没做。” 席柳年方十四,生得柔媚娇憨,完全不同席燕的明丽,格外温婉。吴乐看着她的眼神,明显缓和下来,点点头:“席三小姐,带你二姐姐去休息吧,余下的事,我自会处理。” “谢谢将军大人!” 席柳屈膝一礼,拉上兀自有点懵的席月,走出大厅。 “三妹......” 原主记忆里,这位三妹就是隐形人。 空长了一张绝色的脸,总是低调沉默,每每被席燕风头盖过。原主和席燕斗得水深火热,势不两立,席柳总是默默抽身闪开。 这次,众目睽睽,还是做客吴家,这位木头美人是重生还是穿了,竟然一改初衷,挺身为她辩护? 席月回了回头,蝙蝠早已不见,她袍袖空空。心底深处,蓦然有一点淡淡的怅惘升起来。 “二姐姐,先去我房间,我帮你梳洗下吧。” 席月回过神,注视跟前的席柳。席柳眼睛里,似有对她的淡淡一丝怜悯。 “好......谢谢你,三妹。” 席月摸摸自己坑坑洼洼的脸,眼角余光,扫到席柳的贴身丫鬟巧儿满眼不耐和嫌恶,她突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三妹,我、我的丫鬟铃儿呢,现在在哪里?” 席柳脚步一顿:“二姐姐......改日母亲应会为你重新挑选丫鬟,那个铃儿......你忘了吧。” “为什么?”席月有种不好的预感,一把抓住席柳手臂:“铃儿怎么了?她怎么了?!” “喂!” 巧儿一把推开席月,粗声大气:“我们小姐好心护着你把你带出来,你动手动脚干什么?把我们小姐手都抓疼了,我们小姐金枝玉叶,可不比你抗打耐磨!” “巧儿!”席柳喝道:“不许对我二姐姐无礼!” 看向明显有些恼怒的席月,踌躇下说:“二姐姐,实话告诉你吧......母亲嫌弃你的丫鬟铃儿不洁,给.....那日给歹徒玷污了,所以到昭平城第二天,便把人卖掉了。” “屁!” 席月宛如头顶炸响一个焦雷,冲口而出,见着席柳主仆俩瞪大眼,急道:“铃儿还是清白之身,我把她救下了——铃儿被卖去哪了,快告诉我!席柳!求你快告诉我啊——” 席柳弱弱地摇头。 旁边巧儿目光闪动,面上多了份动容:“二小姐,我听夫人身边的景儿讲,卖去的是城里烟花之地,具体哪一家,不清楚。” “谢谢!” 席月一攥拳头,转身就走。 “二姐姐!你去哪里?”身后席柳焦急呼唤。 只见席月两步并着三步,先是快走,继而飞奔,充耳不闻她的喊声。席柳责怪地横了巧儿一眼: “你真是!多什么嘴——” 巧儿低头垂眸,没答话。 席柳见席月去的方向是内院,急促不安的原地犹豫片刻,提裙跟上。 客房里余氏和席燕已经包扎好伤口,席燕昔日骄傲无比的一张脸如今裹成猪头,扑在大哥席文怀里,哭得天昏地暗;余氏愤愤地正自向两兄弟一一细数席月的恶行。门口丫鬟们惊叫连声,一团人影不管不顾冲进来,挟带一身怒气: “你把我的丫鬟、铃儿卖去哪了?花街柳巷、是哪家?你说!” 众人吃惊地瞧着席月,旁边席武第一个愤慨地站出来:“你这小贱人都不看看把母亲和大妹伤成什么样了,还敢理直气壮地跑来质问母亲!你的教养呢——” 反手一巴掌,就势抽向席月,满心要给她一个教训,这力道可没留情! 第十三章 没人比你血更美味 席文抱着席燕,根本来不及起身阻止,眼瞅着席武这耳光若落实怕不把席月扇得满地找牙——席月眼中狠色一闪,一把抓住席武手腕,借力使力一托! 席武大叫一声,腾云驾雾直接与席月擦身而过,兵兵乓乓,接连砸翻一张桌子几把椅子,摔在墙面滑落,顺带扯落两张挂画打翻一尊大花瓶。 别说晕头转向爬在一地碎片中的席武发蒙,一房间的人除了席月全部惊呆了! 片刻,席燕指着席武,嚎啕大哭,扭身扑向余氏:“母亲!母亲......你看二哥他......他为了保护那小贱人!就这么做戏给咱们看......” 席武颤抖的手指抹去嘴角的血腥,惊疑不定地望望席月,又没好气瞪向席燕:眼瘸成啥样了?没见他都见红了! 席文上前一步,哑声道:“二、二妹!” “她是你哪门子二妹!” 余氏怒斥:“贱人留下的余孽......这个逆母弑兄的东西,初到人家中作客,就闯下弥天大祸!被人嘲笑我席家家风不端是小事,吴老夫人若有好歹,只怕你我都不能囫囵出这府半步,甚至连累池城玉石俱焚——“ 顿一顿,喝道:“文儿,你还不召唤军士进来,绑了这小贱人,去向吴将军请罪?” “母亲——” 席文头大,拦在两人中间:“吴将军并未降罪二妹,吴老夫人只是被二妹的相貌......惊着了。” “你连母亲的话也不听了!” 余氏搂着席燕,满脸泪水:“你没见你大妹脸被伤成什么样了?还有母亲这一身......你大妹要是破了相,叫她日后如何嫁进吴家啊?” 席燕的哭声更形凄厉。 “闭嘴!” 席月忍无可忍:“那些事你们以后慢慢找我算,现在先告诉我:你们到底把我丫鬟、铃儿卖进哪家青楼了?” “二妹!” 席月眼眶泛热:“大哥......铃儿自小跟随我,忠心耿耿,她有今日,全是被我拖累。我不能眼睁睁任由她们如此糟践她!......” 转移视线盯住余氏:“铃儿到底被你们卖去了哪家?说!不说我今天跟你们拼了——” 把心一横便要冲上去抓余氏。 席文情急,护住余氏,一把揪住席月,往外一推——他用上了力道,席月却是完全没防范他;或则就算防范了,也不可能与他对抗。 砰的一声,席月被席文大力推得摔倒,一头磕在地上。 “二、二妹?!” 席文一出手,就后悔了,只见席月捂着额头,指缝间有鲜血点点滴落,心里又痛又气。待要过去挽扶,席月一把推开他,隐忍已久的泪水夺眶而出,头也不回,爬起来跑出门外。 “二妹!二妹!” 席文在她身后迭声呼唤,只作不闻。 “又出什么事了?” 吴乐闻声带人过来,皱眉看着这一切。 席文苦笑:“让将军大人见笑了......不知道老夫人现在如何了?” 吴乐叹了口气:“只是受了些惊吓,吃了安神汤,睡着了。余夫人、两位小姐可好?” “都好......” 席文心里微沉——两位小姐?对方的意思,是已将席月排除在外了么? 一口气冲出吴府大门的伊月,眼望繁华大街,熙熙攘攘的人群,又陷入迷惘......人海茫茫,她该去哪里找寻铃儿呢? 眼泪扑簌簌流下,便是有系统这个金手指又如何?举目无亲,无依无靠,无适所从。 一根纤长如玉手指点了点她肩,待她懵然回头,勾住她下巴。 红衣如血的男人轻拥她入怀,舌尖舔去她额间渗出的血丝:“真是太浪费了......总是这么不小心。” 妖魅轻狂、格外出众的美男,与一个堪称修罗、脸部着地的丑女,一动一静,一艳一暗,竟是将活生生的人世喧哗,衬成满目背景。 那刻间,出离和谐。 席月呆呆望着宫九:“为什么......人人视我畏我如猛鬼,你......不嫌弃?” 宫九徐徐一笑,妖颜倾城:“因为本尊......只在意人类的血液啊!” 指尖划去席月脸上沾到的一点灰土:“这个地方,本尊还没发现比你血更美味的人。” 席月垮下双肩,目光呆滞。 “你要找之前一直跟随你的那个丫头吗?”宫九道:“本尊知道她在哪里。” 席月霍地看向他:“你知道?!” 宫九弹弹长指甲:“本尊还记得她的血味儿,有所感应。” “快带我去!”席月激动起来,抓住宫九。 宫九这次倒没难为她,挺痛快地带着她穿过大街小巷,到了一处雅致所在。这里大门紧闭,勾栏深锁,冷冷清清不见行人。要不是相信宫九,席月都担心找错地了。 上去使劲拍打大门,老半响才门开一缝,出来个打着呵欠,懒洋洋系腰带的年轻男子,瘦小精悍: “客人!掌灯时分才开门接客呢,姑娘们现在都还在睡,你晚些来吧——” 抬起眼皮想把人推出去,不期然视线落在席月脸上,宫九血眸上,浑身一颤,发出一声惨叫,屁滚尿流跑了。门都顾不上关。 宫九嗤之喷鼻:“愚蠢的凡人。” 席月:“......” 十多分钟后,妓院老鸨哭丧着脸把两人请到大厅坐下,厅外一院子被宫九打残的打手,满地下翻滚着嗷嗷哀号。 这还是席月阻止及时,否则,怕连能哀号的人也没有。 “两两两位,请问您们需要哪位姑娘作陪呢?” 席月冰寒一张脸:“前些日子是不是有个叫‘铃儿’的女孩子被卖到了你这里,大约十六七岁,你把她带出来,我要赎她!” “哎呦,这位小姐,我这归玉楼每日都有人进进出出,现在年头不好,很多外地来卖子卖女的,委实不知道您说的哪一位呀?” 席月心里焦急,啪的一掌打在桌子上,没收住力道,那张黑漆彭牙四方桌哗啦啦碎了一地——她嘴角抽抽,妓院老鸨额冒冷汗,连连说: “姑娘息怒!姑娘息怒!我这就让他们把这些日子采买来的姑娘,带过来让您一一过目......姑娘自己认认人,看其中是否有那个‘铃儿’!” 使个眼色,旁边诚惶诚恐的龟奴赶紧蹿出去踹躺地下的打手,指使他们去带人。 不一会儿,大厅挤挤簇簇十多二十个姑娘,下至十二三、上至二三十,战战兢兢全部低头含胸站在席月面前。 宫九慵懒地靠在软榻上,唯这些女子进门时扫了一眼,很快便兴趣缺缺收回注意,五指自管掂着一枚青果把玩。 第十四章 银货两讫 席月迫不及待把妓院带出的人看了一遍,没有铃儿影子,心里一沉,回头推宫九:“铃儿真在这家青楼?没有啊......这些人里面,没有看到她啊!” 宫九懒懒指了个方向:“出门,左转,右转,再左转,你那丫头,躺柴房呢!” 席月一顿,狠狠瞪了妓院老鸨一眼,拔腿便往外跑。 妓院老鸨哎哎连声,领着一群龟奴打手追在后面叫苦: “哎呀呀我的祖宗您别乱闯啊......这院里,还有很多达官贵人夜宿在姑娘们房里呢!惊动了他们可不好——” 席月火气直冒,哪里肯听她的,直冲到妓院的后院,只见柴房门还上了把大锁,一脚踹飞两扇门板,闯进去。 只见狭窄阴暗的房间里堆满柴火,地面还有积水,一具纤瘦人体蜷曲在角落,蓬头垢面,身上只穿了件小衣。露出肩背大片大片的雪白肌肤,全是一道道鞭痕血迹。听到响动,畏畏缩缩地抬起巴掌大小脸,可不是铃儿! 席月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铃儿!” “二、二小姐......” 铃儿愣愣望着她,感受到她紧紧的拥抱,眼里脸上,全是茫然:“二小姐......奴婢是做梦么......咱们在阴曹地府相见了?......” “不、不是!”席月哭着搂住她:“我没死!......铃儿,都怪我,连累了你!若不是我,她们不会这么对你的!......都怪我!都怪我!......” 铃儿死死抓着她,目不转睛瞪眼看了她半响,良久,哇地一声哭出来,抱住她:“二、二小姐!奴婢......奴婢还以为再见不着您了!......” 两人抱头痛哭。跟随而来的妓院老鸨尴尬地站在门口。 片刻,席月红肿着眼睛怒视向妓院老鸨:“你为什么把她伤成这样子,还关在柴房?我再晚来一步,你是想杀了她对不对?!” “啊哟!祖宗!这位姑娘那......” 妓院老鸨叫屈:“我这也是正正当当做生意啊!真金白银,买了这小丫头,她死活不肯接客,我气不过才打了她一顿关在柴房,想要杀杀她的性子,乖乖听话。杀人,怎会呀!那不是把我的银子丢水里嘛?” 席月抹把眼泪,咬着牙,从手上抹下一对镯子,头上摘掉玉簪:“我要赎她!带她走,你把她的卖身契给我拿出来!” 妓院老鸨看着她手上的首饰,眼睛一亮,趋前几步接过,对着光线照了照,手指轻轻弹了弹,老脸瞬间绽放成一朵菊花: “好、好!姑娘您稍待,我这就去取这小丫头的卖身契。” 袖了那两样首饰,如飞走出门。腿不软了,嘴里也不抱怨了。 身后龟奴跟着她,莫名其妙:“大娘,瞧您这脸笑得......那两样破首饰,您就忘了小的们都被打瘸了,地上还躺着呢!您真要任她赎人,放他们走不成?” “你懂个屁!” 妓院老鸨喜攸攸说:“这两样首饰才不是破烂呢,老值钱了你懂不懂!那小丫头就几十个铜板买的,加你们所有人伤药费,归玉楼损失费,补偿绰绰有余。果然是大户人家,拔根汗毛也比咱大腿粗啊!“ “那、那刚才小七子都去报官了怎么办?” 妓院老鸨眉头一拧:“能怎么办,老娘把卖身契还他们,银货两讫。余下的,该怎么办,公事公办。这可是吴将军大人地盘,他们光天化日之下闹事,罪有应得!” 回房取了卖身契交给席月,席月接了,当着铃儿撕得粉碎,对她说:“铃儿,现在你是自由身!今后就算我不在,席家,任何人也不能再随意买卖你了!” 铃儿哭出声来:“二小姐,您、您不肯要我了么?您......您也嫌奴婢不洁?呜呜......连二小姐您都不要奴婢了,天下之大,哪还有奴婢容身之所!” 不管不顾,猛地站起来一头撞向墙,吓得席月死死拖住:“你你这丫头疯了吗?我就是还你自由身,又没说不要你,你干嘛就要去寻死?......” “二小姐......”铃儿回头,泪流满面:“您不是不要奴婢?不是嫌弃奴婢?” 席月苦笑:她好像忽略了古人和现代人不同的价值观。 举手用长袖替铃儿拭泪:“不是,真不是不要,也不是嫌弃!我撕了卖身契,只是不想你再受制于人,你家二小姐穷得......当真没有值钱东西,再去赎你了!” 铃儿扑入她怀里,一时又笑又哭。 问妓院老鸨讨了件粗布衣服,让铃儿穿上,席月扶着她走回大厅。 宫九翘着腿还施施然歪在软塌上,门内门外一群莺莺燕燕楼里姑娘,探头探脑,怕看他,又极想看他。 毕竟宫九不用那双血红眸子瞪人,单论皮相,那可真是非常魅惑人的。 瞧到铃儿浑身血迹斑斑的样子,宫九目光闪了闪:“人类总是这般糟践食物!” 铃儿对他记忆犹新,吓得躲到席月身后,瑟瑟发抖。 席月拍着她背安抚她,横了宫九一眼,正待开口喊他走,门外一阵响动,一名军官模样的人带领一队甲士手持长戈冲了进来: “光天化日之下,是谁胆敢在归玉楼闹事?” 所有人看向席月和宫九。那名军官,自然而然也瞧向两人。然后,他吓了两跳!一跳是因为席月可怖的脸,一跳是因为宫九赤红的血眸。 军官握刀的手都有些抖,后退一步指着两人,颤声道:“你、你们是什么人?敢在归玉楼生事?不知道归玉楼属于官办吗?” 席月恍然,怪道官兵来得这般快:“这位大人,小女子只是来赎我家丫鬟,银货两讫,并没有闹事。不信你问老板娘。” 妓院老鸨对上席月转过来的视线,不甘不愿,点了个头。 军官怒道:“放肆!官妓都是罪奴,严禁赎身,你们如此胆大,竟敢私下交易?” 一挥手正待令手下抓人,妓院老鸨扑通跪在地上: “大人,真不关小人们的事啊!是这两人,凶神恶煞直冲咱们归玉楼,二话不说,硬要讨人!您看您看,这一院子被他们打伤的护卫,还没能爬起身呢!” 席月厉声道:“明明是你们逼良为娼!我这丫鬟,打小跟着我,何曾来罪?老板娘,你才收了我的镯子和玉簪,你卖我赎,两厢情愿,难道现在要反口?” 第十五章 凡夫俗子 “老娘何曾收过你什么镯子玉簪!” 妓院老鸨梗着脖子叫:“瞧你这一身埋汰得,全身上下怕找不出一个铜子......这丫头的卖身契也明明是被你抢过去撕了......大人,您可要为小民作主啊!” 一把鼻涕一把泪爬到军官脚后,席月气得想一脚踹向她,给军官横刀拦住。 军官大怒道:“当着本官的面,你还敢如此嚣张,可见是他们没冤你!来人——把这三人,都给我拿下!” “真是一群烦人的苍蝇!” 宫九放下一条翘在茶几上的长腿,坐直身体,妖冶的脸上杀机涌动,十根手指,指甲暴涨。 席月一惊,生怕他在这地方大开杀戒,席家还在人家地盘做客呢,事闹大了,如何是好?赶紧挡在他面前,眼见一群甲士腾腾冲上来,正不知如何是好,归玉楼外,又涌进来一批人: “住手!” 席文和南宫辞联袂而入。 “二妹!” 席文向席月伸出手,席月眼圈一红,扭过头不肯搭理他。席文叹了口气,按下一群甲士长戈,把她拉到身后。 军官莫名望向南宫辞:“南宫大人!这......” “一场误会。”南宫辞道:“这两位,是席家的长公子和二小姐,他们是我们大将军的座上宾。夏永将军,你继续去巡城吧!” “是!” 军官夏永抱拳,眼神在席文、席月身上一转,领着一群甲士退去。 妓院老鸨与一群龟奴,缩在角落,大气都不敢出。 席文对南宫辞拱手,叹道:“南宫兄,又一次烦劳你了。” 南宫辞笑笑,目光落在席月脸上。 一路同行,他还是第一次有机会真真切切看清席月的脸,眼里多了些怜惜:“席二小姐,随你大哥回去吧,好好作客,让我们一尽地主之谊!” “我......吓坏了你们的吴老夫人,搅乱了盛宴,败坏大家兴致,我......还能是你们的客人?“ 南宫辞摇摇头,温言道:“席二小姐,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 席月鼻子一酸,眼泪直掉下来。对着南宫辞,屈膝蹲身,行了一礼:“谢谢南宫将军!” 南宫辞伸手扶起她:“外面备有车马,请席二小姐上车。” 目注宫九,迟疑:“这位.....是席二小姐朋友?” 宫九哼了一声,说:“凡夫俗子——安敢妄加揣测!” 挺身气昂昂而去。 众人:“......” 对着他一身气势,硬没谁敢冒头拦下他。 席月再次向南宫辞微微欠身,牵上铃儿,走出门。 “南宫兄,”席文洛后一步,感激地对南宫辞道:“多谢!若非你这几句话,只怕我这任性的妹子还不肯随我回去呢!”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南宫辞拍拍他的肩:“外人难以分辨真伪。席大哥,我们大将军那里,我自会去说项,但是......贵府,席大哥也真需要好好上上心。家不平,何以平天下?” 席文烦恼地嗯了一声。 余氏母女现在还闹着呢! 知道他跑出来找席月,估计又要翻天。还在人家吴家地盘上,真是让姻亲看尽笑话了。幸好有个乖巧寡言的三妹,支持他所为。 席月坐进马车,一只红色小蝙蝠跟着飞进来,钻进她袍袖。 席月:你大爷的,刚说我们是凡夫俗子的人呢?! “二、二小姐!” 目睹一切的铃儿吓得直哆嗦,指着她袖子:“那、那是什么?” “我养的宠物......” 席月刚冲她安抚一笑,手上一疼,给拱在袖子里的蝙蝠咬了一口!席月痛得倒吸一口凉气,脸都变白了,感觉那蝙蝠还叼着自己伤口,滋滋地吸血,一时间,她整个人不好了! 很想一拳打下去,又没那胆子,只能僵硬坐着,忍着,任那蝙蝠肆虐。 好在宫九似乎也只是小惩她,吸了两口便放了她,临松嘴前还补上一小口。 席月龇牙咧嘴地悄悄撸起自己袖子,只见皓白玉腕上,两个尖深牙印,还有血水在冒。蝙蝠爪子勾着她肉,一双红色小眼睛斜向她,带出无比邪意,又仿佛充满嘲笑。 席月咬牙,放下袖子。 铃儿不住捏着自己衣袖,坐立难安的样子。其实不光她害怕,席月心里也忐忑:与席氏母女差不多撕破脸了,连席武也打了,这样回去真的好吗? 可不回去,她又何去何从! 现在是乱世,不是太平盛世,学习前辈穿越女什么种田经商之途,很难行得通。乱世女子,身后有一个强大的家族保护非常重要。破庙那场危机,历历在目,便是血的教训。 席月看着自己的双手出神:赫拉克勒斯的赐福,到底能让她做到哪一步? 回想着打飞席武那一霎的强大力量,席武惊震不能自信的表情,她猛地攥紧拳头——或许......她可以用另外一种方式赢得家族的承认? “二小姐,到了。” 铃儿的声音,打断她心潮澎湃的遐思,席月抬头,发现马车已经停了,席文撩开车帘,外面已是吴府。 她默默垮下肩:还是先应付过眼前的烦恼再说吧! 席文扶下她,看看四周,轻声说: “二妹,大哥请吴大将军暂时将你安置在前院客房,远离后院。咱们回池城前,你就先委屈住着吧,不用晨昏定省,也不用再去拜见吴老夫人。” “......好。”席月心里一松。 或许在别人眼里这是明晃晃的轻视和放黜,她却求之不得这清净。 席文看着她,很是歉疚:“这些事始末,大哥会据实向父亲回报,非你之过,父亲会明白的。” “谢谢大哥。” 席月脸上带笑,笑意却未达眼底:父亲会明白?明白的话,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原主辛苦挣扎活了十五年,最终葬身悬崖底下。 她瞅了席文一眼,心中发酸:如此温文如玉的大哥,为什么偏偏是仇人之子? 席文亲自送席月到住处。这里地处冷僻,不过房间打扫得很干净,床上桌上,铺设的都是新品。闺阁千金该有的,一样没少。 席月表示很满意。 在吴老夫人这般厌恶她的情况下,吴乐还能给她这样的礼遇,算得上心胸宽大了。此外,吴府还指派了一位大丫鬟,名叫玲珑的,这期间近身侍奉席月。 第十六章 四格空间袋 玲珑年约十九,性情温婉,是吴乐过世母亲那一院的仆役。 吴乐母亲一去,满院人杀的杀,撵的撵,贬的贬,十不幸一。在别的下人眼里,席月是需要避之如蛇蝎的存在,可玲珑却主动讨取了这份差事。 无论如何,总比她被困在那座被封闭的方寸之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为逝者守丧强。若能博得席月欢心,临去顺便问吴府讨了她,更能彻底摆脱被当做陪葬品的命运。 席月好奇问她身世时,玲珑没有隐瞒,一五一十说明白。席月对着她那隐含希冀恳求的眼神,没作出任何承诺。 自身难保,还能帮助谁! 但玲珑的遭遇让她也更加深刻警醒,这个世道对于女人的苛刻。 在世人眼里,吴乐是公认的贤明之主。 然作为他后院中一名奴仆,因为母亲病逝,便被迁怒。身边人给诛杀殆尽,甚至侥幸活下来的,也被逼终身守丧—— 这何其残酷! 而在天下人眼里,这还没有什么不对! 乱世民如草芥,贵族千金漂若浮萍,身份低贱的女子,更是猪狗不如。 席月扶起玲珑,微微一叹,让她和铃儿下去收拾自己房间。 以后,走一步看一步吧。 坐到梳妆台前,她终于有穿越以来第一次机会,在铜镜前仔仔细细瞧自己容貌: 纵横交错的伤疤,狰狞可怖贯穿面部百分之八十;有些地方,甚至能从翻卷的黑红皮肉下看到根根毛细血管;五官扭曲变形,脑门一块头皮,发际线因烧空后移出一大截。 她啪的一声把铜镜翻倒扣在梳妆台上,胃里翻江倒海,想要吐出来! 之前顶着这张脸,毫无自觉招摇过市;她、她现在一回忆起就恨不能钻地缝去——原本对那位吴老夫人尚有一肚子怨艾,现在也尴尬没了。 就极端佩服席文、宫九,以及南宫辞,他们是怎么做到面对自己那么长时间不动声色的? 这张脸,她自己看了都得做噩梦! 席月生无可恋趴在床上,两眼空洞揪扯被褥。脑海蹦出系统球球的声音: “宿主!友情提醒,你今天还没有签到喔~~” “签到吧......”她有气无力:“还选六,直接六,永远六。别问为什么。” 球球感觉是被她噎了下,声音少许不快:“宿主,本系统是非常强大神迹的存在,你这态度,本系统觉得你相当不尊重!” “......” 席月无语,这年头系统都还要求被尊重了。挺敷衍的顺顺躺乱长发:“好吧,尊敬的系统大人球球119,请让我签到,抽卡!” 球球傲娇地哼了一声,这才恢复日常欢乐语气:“宿主,一到六,请问你选择抽取哪张卡呢?” “六!” “......” “我就喜欢六,只喜欢六。” “......恭喜宿主,获得幸运赠奖:四格空间袋!” 球球都有点自闭了,这宿主什么欧皇手气,这也能给她蒙中好东西! 席月蹭的坐起来,想起宫九还在,勉强压抑住兴奋:“空间袋?!是我所想的那种吗......” “该赠品有使用限制,每一格只能保存相同种类相同质量的东西,上限数九十九。且只能是死物,不能是活物。” “那也很好了!” 席月极其知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如果没有这个所谓的召唤男神系统,只怕她穿过来当天就死得惨惨的了。做人真的要知足! 给自己做好心里建设,席月一扫之前绝望颓唐,诚心诚意轻轻说了声:“谢谢你,球球!” 球球明显开心起来:“知道本系统重要性就好!宿主,空间袋已融入你意识海中,使用它,你只需心里默念拿什么东西进去,拿什么东西出来就好。” 席月撩起袖子,只见宫九所幻的蝙蝠蜷在她手腕上正自沉睡,轻轻抖了抖,把他抖落枕头上,用被子掩住。然后蹑手蹑脚,爬下床。 四处看了看,摸上梳妆台,默想:收!等了片刻,毫无变化。 她皱皱眉,又拿起那面铜镜,心念一动,铜镜立马消失手里。如此反复几次,她大概弄明白了: 空间袋格子,只能装重复的东西,如果铜镜放在梳妆台上,就是两种不同类物品,无法收纳。必须将之分开,才能一格一格装进去。 虽说这样限制很大,不过她完全可以装九十九锭金子银子,或则九十九个包子之类,对她以后的野外生存,意义非凡。 正自心头狂喜,门外脚步细碎作响,铃儿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朱红漆大食盒,道:“二小姐,您的晚饭玲珑姐带奴婢去取来了。” 席月之前落魄流浪被饿出了阴影,倒是对吃真感兴趣。回身看铃儿把食盒放在桌上,笑着说:“辛苦你了铃儿,都是些什么菜,快打开来瞧瞧?” 铃儿揭开盖子,食盒有四层:从里面端出来一盘金丝烧麦,一盘姜汁鱼片,一钵慧仁米粥,还有一屉双色豆糕。到底是东域之主,又是富庶之地,一顿简单的饭食色香味俱全。 铃儿摆好碗筷,净手后先给席月捞了一碗粥:“二小姐您快吃,这些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席月望了门外一眼:“玲珑呢?菜这么多,我一个人吃不完,你再去拿两副碗筷来,咱们一起吃。” “二、二小姐!” 铃儿很讶异地瞪圆眼睛看席月:“奴婢们怎么能和您一起吃呢,太没规矩了!您要是实在吃不完,剩余的再赏奴婢们,就感激不尽了!” 席月哽了一下,目视铃儿自发走到她身后,一副随时准备为她夹菜添汤的殷勤模样,突然觉得满桌子佳肴都失去了吸引力。 原主十五年,从来没有与下人同席。 哪怕她处境再困难,没和铃儿共同分享过一个馒头。席月抓着筷子,一瞬间觉得前世的自己,其实也挺......那啥的。 主子口中总说的“情同姐妹”,往往很虚伪。 她暂时不想破人设,犹豫会便自己开始吃饭。只动了鱼片的一小半,喝了粥,豆糕捻了块。其余干干净净摆着,笑着对铃儿说:“铃儿,我吃好了,剩下的,你端房里和玲珑吃吧。” “好!” 铃儿没多想,高高兴兴收拾好食盒提去了自己房间。分量足够两人吃还有多。看来她和玲珑姐今晚都可以不用过大厨房那边去蹭大锅饭了。 席月擦了嘴坐在原位发呆,身后一只手勾起她下巴,宫九的声音带着初醒的慵懒: “就吃这么点东西,什么时候才能把你养胖点?” 第十七章 青铜面具 席月没好气打掉他的手:一想到吃多了养胖了就是喂这吸血鬼的,更没胃口了! “主人主人!” 那晚曾见过的大蝙蝠吃力地从窗外飞进来,落在床头,肚子腆得老大:“这地儿真好,到处都是鲜美的食物。虽然比不上您这个,可也不差了!” 砸吧下沾着血渍的嘴,还在回味:“咱们就在这里定居吧,主人?” 席月大吃一惊,回身瞪向宫九:“你纵容你手下去吃这府里的人?” 宫九靠在梳妆台上,支着两条长腿,柔若无骨,一脸不在意:“支六修行不够。不吸食人类,他活不下来。” “你!你们......” 席月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作为食物链的底层,面对食物链顶层的天敌,好像砧板上的肉指责人类杀生是不对的,多可笑。 支六倒是瞧出来她的不忿,多解释一句:“只吸两口血,当被蚊虫叮咬,死不了人,放心吧。” 席月放下指着宫九的手,有些讪讪:“那、那被发现了怎么办?我......我还在人家府上作客呢?” 宫九红眸一闪,爪子捉了她手腕一扯,席月踉踉跄跄扑进他怀里。 宫九指尖挑起她下巴,嘴角含着嗜血的浅笑:“女人,你好像一直忘记了一点:你,只是本尊放养的食粮!你完全没有被允许对本尊指手画脚的,懂吗?” 席月浑身血液一冷。 宫九捏捏她的脸,很满意地看到她眼中充满的惧意:“再有下次,本尊就吸干你,明白不?” 门外再度有脚步声传来,宫九腾身幻为一只红蝠,与支六双双隐身,玲珑走了进来,有些奇怪地看着面无人色的席月: “二小姐?您......您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奴婢去请大夫!” “没、没事!”席月压抑着一腔繁乱的情绪,勉强微笑:“玲珑,你怎么才回来?铃儿已经把饭菜端下去了,你也去她房里吃吧。” “总管大人召唤奴婢过去,有事吩咐。” 玲珑顿了顿,拿出藏在背后手里的东西,低着头捧到席月眼前:“二小姐,这......总管大人说是大将军特地命人给您铸造的,让、让您只要一出门,都戴上......” 席月有些奇怪她吞吞吐吐害怕的样子,伸手打开她手里那个大大的扁平盒子,只见一个粗糙的青铜面具静静躺在盒子里。 一瞬间,席月仿佛被谁在脸上猛抽了一巴掌,辣辣灼烧。 “二......二小姐......” 玲珑根本不敢抬头,看席月此刻的表情,声音颤抖:“奴婢.....奴婢只是奉命......” 席月垂下眼帘,少倾,强颜一笑:“行了,我知道了,你去吃饭吧。” 把盒子接了,放在梳妆台上。玲珑畏畏缩缩退出去,席月独自坐在房中,望着窗外渐渐黑下来的夜色,眼神一点点转冷。 此后,她在房间里宅了好几天。期间只有席文和席柳来看望过她。铃儿和玲珑怕她闷坏了,苦苦劝她外出走走。毕竟出门没几步就是吴府的大花园,掌灯后没什么人,完全可以去那散散心的。 席月不想她们担心,勉为其难,戴上那面她极其抵触嫌恶的面具,晚饭后一个人信步花园。 熬过这么多天,她也想明白了:客随主便,既然形势处处比人弱,当低头便应低头。 只是,对于未来,她心中一片迷茫。 吴府花园中心开凿有一个人工池,水里散养着五彩斑斓的各色小鱼,她驻足岸边,不知不觉为这美景看住了。 蹲下身来手指伸进冰凉的池水里,观赏一尾尾彩鱼游弋过来轻啄她指尖,又迤逦游开。荡开的一圈圈水波,浪得她嘴角慢慢勾起。 却不想此时,听到人声。抬眼一望,两个人一先一后,一高一矮,从对面穿花拂柳而出,登上水面曲桥,往她这个方向缓缓而来。 近了方瞧清楚,竟然是那位吴乐大将军和席柳! 席月自觉自己撞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事,四下一瞅,赶紧钻进草丛,爬到一颗树后躲藏。 那两人越走越近,席柳掩着面,柔弱的声音含着哽咽: “......蒙将军大人垂怜,小女子感激不尽......可是,早在池城,母亲便将我许于当地一豪富为继室......今生......小女子只能辜负将军大人一番错爱......还请将军大人,以后不要再赠赐恩赏,否则姐姐那里,小女子无法自圆。” 欠身一礼拜下,吴乐扶住她手:“席三小姐,吴席两家结为秦晋之好,当初也未明说是非得我娶你姐姐,我遣使者向令尊说明一切,改为迎娶你可好?” “不!” 席柳霍地抬头:“将军此举,置我姐姐于何地?置我于何地?将军倘若真派使者,小女子一头撞死使者前,也不当这不知廉耻不知忠义之人!“ “席三小姐!” 席柳夺了袖子,转身飞跑远去。 吴乐抓了一掌空气,目送她背影,满腹郁闷,一拳打在身边树上。树身扑梭梭摇动,震下无数枝叶。 他长叹一声,正欲转身离开,眼角余光,忽然瞥到不远处一角裙影—— 吴乐脸色顿然漆黑! “什么人躲在那里,给本将军滚出来!” 席月听到拔剑出鞘的声音,有些痛恨这树小遮不全她身子,没办法,很是讪讪地直起腰走出去。 吴乐惊讶地看着她:“席二小姐!......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见过吴将军......” 席月屈膝蹲身道个万福:“我不是存心偷听你们说话的,只是......仓促间来不及回避。” 吴乐目光闪动,还剑入鞘:“本将军言行坦荡,不惧世人揣测。你今夜所见所闻,传出去也无妨!” “......” 席月嘴角微抿:“将军大人与席家那两姐妹纠葛,我一点不感兴趣!” “站住!” 吴乐见她要走,下意识喝了一声。 席月回头:“将军大人还有何吩咐?” “席家两姐妹......”吴乐上下打量她:“席二小姐这口气,是没把自己算在其中一员?” 席月冷冷道:“原来在将军眼里,我还算是席家小姐一员吗?” 吴乐噎了噎,语气有些缓和下来: “席二小姐,莫非很介意本将军送你这面具?......家祖母身体欠安,本将军也是怕她再被不小心冲撞,并没有侮辱席二小姐的意思。” 第十八章 狗脾气,狗男人 席月不想接受他没诚意的道歉。 何况,一个不相干的人,道歉与否,没那么重要。 “如果将军大人没有别的话说了,小女子告辞!” 席月察觉吴乐目光灼灼盯在她没被面具挡住的下半张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再次提脚。身后传来吴乐声音: “席二小姐......东域有名医。若席二小姐愿意,不妨在府上多住一段时日,本将军为你延请名医,诊治面伤。” 席月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回头瞪着他咬牙一字字道: “以容取人,失之子羽;以言取人,失之宰予!吴将军,身为堂堂东域之主,这可不符你往日襟胸!” 伸手拿下面具,五指一用力,将之捏成一团铜饼,狠狠掷在地下。再不看一脸震惊的吴乐一眼,昂首离去。 吴乐原地呆了半响,方回过神来,向前捡起那团铜饼,在手中看了又看: “这力气......” 下一刻又哑然失笑,望望席月走掉的方向:“这狗脾气!” 席月一怒之下摔了面具,憋屈多日的愤懑得以释放,神清气爽回到房间,这一夜睡了个舒心觉。 至于吴乐会不会因此报复——堂堂七尺男儿,还是位安东大将军,和她这个小女子斤斤计较,她都要替他脸红。 忍无可忍,果然无需再忍。 次日,席月吃早饭的时候,吴乐遣人送来十匹锦缎,两匣珠宝首饰。 吴府大管家满面堆笑说:“再有两日,贵客便要启程返家,我家将军大人说:区区薄仪,不成敬意,当送给席二小姐日后添妆。” 席月:这狗男人心眼真小!恶心她将来肯定嫁不出去呢! 冷笑着让铃儿、玲珑收了东西,他既送,她难不成还不敢接。 起身看向吴府大管家闪躲不愿直视她面容的眼睛: “将军大人这么大方,小女子却之不恭。本来之前还有所犹豫呢,既然贵府如此好客,小女子就放心厚颜说了——” 吴府大管家赔着笑:“席二小姐有什么要求,但说无妨?” 席月扫目玲珑:“贵府这位叫玲珑的姑娘这段时日贴身侍奉我,很是尽心。大管家能否转告将军大人,将这婢子也顺便一道送于我?感激不尽。” 玲珑满脸惊喜。 吴府大管家笑将起来:“小的还以为什么事,一桩小事!压根不用转告将军大人了,小的现在即可作主,将这丫头赠于席二小姐。回头,小的便让人把她的卖身契送来。” 席月欠身:“多谢大管家!” 送走吴府大管家一行人,玲珑扑通跪在地上,连连给席月磕头:“奴婢多谢二小姐!奴婢多谢二小姐......二小姐活命之恩,奴婢永世不忘!” 席月赶紧拉起她:“这也是你家将军大方,不然,我也不好开这个口。” 午后,吴府大管家果然让人送来玲珑的卖身契。 席月照样当着玲珑的面撕了,对她说:“铃儿想必也对你说过我的一些事。玲珑,你如果有家有亲呢,尽可以去投奔,跟着我,没什么好前程的。” 玲珑神色黯然:“二小姐,奴婢是被家人卖掉的......他们当我死了,我也早当他们死了。奴婢不求有什么好前程,只求不要让奴婢年纪轻轻,老死守丧,就感恩不尽了!” 趴在地上,硬是给席月磕了三个响头,认了主子。 席月没办法,挠头道:“好吧,以后但凡有我一口吃的,就分你们两个一口。你们就先跟着我混吧!” 一副黑道大姐派头。 玲珑、铃儿对视一眼,均是噗嗤一声笑出来。 笑声冲淡了房间连日的阴霾,冷意回暖。 “二妹,是什么事让你们那么开心啊?” 席文的声音含笑自门外响起。 席月赶紧请他进来,玲珑、铃儿一个摆椅子,一个奉茶水。 席文坐定后喝了口茶:“二妹,池城之围已解。大哥和母亲议定后日启程还家,你抓紧收拾一下,该带的不该带的,心里有数。” 从身上摸出一张纸,在桌上推到席月面前:“这银票,你拿着,明日去钱庄兑了,买些好的头面衣裳。你......” 他上下扫席月一眼,忍着没说下半句,重重叹了口气:“以前只怪大哥疏忽,照顾不周。委屈二妹了!” “大哥......”席月扫了一眼那张银票,上面的数字是一千两,心有些慌:“这么多钱......” “拿着吧!” 席文笑笑:“无论如何,你也是席家的二小姐。我不希望我席文的妹妹,活得如此窘迫。大妹月银是五两,母亲私下补贴了她五两;三妹是二两;以后你们两人,都涨到五两,大哥给你们补贴。” 席月犹豫,最后收了银票。 她现在确实是太穷,还多了玲珑、铃儿两张嘴要养,清高不起来,起身对席文一揖:“谢谢大哥。” 席文拦住她不让她拜下去。席月见他好像欲言又止的样子,问:“大哥,你是还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席文挺为难地看着她,半响方道:“二妹......明日吴老夫人后院设宴,为我们践行,特别吩咐......你不要去......你......” 席月恍然,还以为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就吴老夫人嫌弃她怕看到她出现吗! 怪道席文突然关注起她衣裳头面的女儿家事了,笑起来说:“大哥,我知道了!后日便要返家,明日我还得上街好好逛街买东西呢,真没时间参加什么践行宴,你们去就行了。” 席文见她笑得明朗,心情稍松: “昭平城是吴家主城,治安良好,也是东域最为富庶之地。二妹明日尽兴玩耍,大哥会拨几名府兵跟随保护你。” 兄妹俩又闲谈一会,席文起身告辞。 而他前脚方离开,后脚席燕就带着贴身丫鬟洛儿气势汹汹寻进门来。 她脸上包扎已去,养得差不多大好,肌肤只能看见几条淡淡疤痕。等疤痕褪去,应该不影响容颜。 席月坐在椅子上,半星起来的意思也没有,心里有着点恶意:要是吴家这边没有名医就好了。原主所受的苦难,这个恶毒嚣张的女人万死不能辞其咎! “大小姐来了......” 玲珑赔笑向前,欲见礼,席燕狠狠一把搡开她,手指席月: “小贱人!你这丑八怪越发不知礼数了?看到本小姐来,还敢那么大刺刺坐着?” 第十九章 为什么手软了 “大小姐这话说得......” 席月慢条斯理给自己倒了杯茶:“脸都撕破了,还维持表面的礼数有意思吗?无事不登三宝殿,你直接说你突然来我这的目的吧!“ “你!” 席燕惯性地靠近她想同往常一样抽她巴掌,却惧那日莫名其妙冒出的蝙蝠,往后又退了退: “大将军为何突然赏赐你东西?你什么时候吸引了他的注意?你这无耻的小贱人——你不知道大将军与本小姐早有婚约吗?!” “......” 席月端着杯子的手顿了顿,用莫名复杂的目光望向对方:这女人,如此艳丽的躯壳,里面怕不是全装的草?这飞醋吃得,都吃到她身上了! “你、你那什么眼神看着我?!” 席燕恼羞成怒,长袖一扫,桌上杯子茶壶,给她兵兵乓乓扫碎一地:“小贱人,本小姐警告你:你胆敢不知廉耻对我未婚夫君有什么非分之想,我把你撕碎了喂狗!” “大小姐!我家二小姐自进吴府,深居简出......你这真是,欲加之罪,从何说起?” 铃儿忍不住走上前,鼓足勇气为席月辩护。 “滚开!” 席燕反手重重一耳光抽在铃儿脸上:“本小姐说话,有你插口的份?!你这寡廉鲜耻的奴才,跟你主子一个德行——打你都嫌脏了本小姐的手!” 玲珑扶住铃儿,铃儿捂住脸泪水直在眼眶打转,只强忍着不掉下来。 席月重重把杯子搁在桌上,起身逼向席燕: “寡廉鲜耻?席大小姐今天可得把这四个字给解释清楚了:我们主仆,究竟哪里寡廉鲜耻了!” 席燕对上席月燃烧着熊熊怒火的眼睛,那张毁损的脸因为扭曲而格外狰狞,心里一阵发毛,下意识后缩,强撑着底气说: “寡廉鲜耻形容错了你们吗?光天化日之下,你堂堂一个闺阁千金,竟然跑去那、那种地方!叫人看尽笑话不说,还将这个早就不贞不洁的死丫头带回来......你知不知道,因为你们,咱席家都成了昭平城的笑话!因为你,本小姐将来如何能抬得起头嫁进吴家?” “一个让人多看一眼都恶心的丑八怪!一个人尽可夫的贱婢!真不懂你们有何勇气有何面目呆在这里......” 铃儿脸色灰败,瘫在玲珑身上。席月一伸手,捉住席燕衣襟,席燕满嘴的恶毒下刻化为惊惶大叫: “你干什么?放手、放手!你这丑八怪、小贱人......你竟然对本小姐无礼.......啊——” 养尊处优,只有一张嘴的席燕,哪里是现在席月的对手! 她身边丫头洛儿帮忙都没用,席月一手揪了一个轻松拖出门,“砰砰”两声,扔垃圾一样把她们掼在院子里—— 这还是席月理智地留了力,否则这两人连唤痛尖叫的机会也没有。 席月蹲在地上,俯视扶腰哀号的两人: “席大小姐,不管你是不是选择性失忆,忘记我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拜你所赐——你最好,别再像今天这般出现在我眼前!否则......当如此石!” 捡起一块路边石头,用力一握,石头被捏成一蓬大大小小的沙砾,从掌心洒在席燕脸上! 原本正不住嘴怒骂怨毒的席燕主仆,仿佛一瞬间被无形大手掐住咽喉——双双用不能置信的眼神望向席月。 席月才不管她们怎样恐惧惊惶,起身径直回屋,关紧房门。 “铃儿......” 她拍拍满脸是泪的铃儿,纠结着想了想才说出两句:“当狗吠,别理她们。我们知道你是清白的就行了!人是为自己而活,而不是因为他人的言语生存。” 古人太重视贞操这个问题了。 虽然她去的及时没让铃儿受辱,但别人不知道啊!或则就算知道,很多吃瓜群众也会站在事不关己的立场,以讹传讹,津津乐道。最后众口铄金,将受害者逼上绝路。 这就是人性。 席月一时间也没办法化解这种伤害,只能静待时间冲淡抚平铃儿的痛苦。让玲珑把铃儿扶回房休息,并使眼色让她好好看住铃儿。 忙乱大半时辰,总算能清清静静喝口茶,回头一瞧,满屋子席燕留下的狼藉还在,只得自己拿了撮箕扫把,清扫碎片水渍。 宫九自床顶棚飞下来,翅膀拍出一团红云,还复人身。袍袖一拂,满地垃圾刷刷自动飞进她手拿的撮箕里,房间转眼整洁如初,前后花不到两秒。 席月:“......” 第一次发现这要人命的妖怪还有这功用!默默把清洁工具放回原位。宫九歪在窗下软塌,单手支腮,有些神色莫名地瞅着她: “为什么手软了?本尊方才明明感知到你的杀心——” 席月一窒,回眸瞪他:“没人有权利,去随便决定另外一个人的生死!” 宫九嗤笑一声:“弱肉强食——你之前稍稍那一犹豫,若在本尊位面,不知道被杀多少次了。只有生存到最后的强者,有资格成为本尊的贴身侍女。” ......这是当养蛊呢!席月怒目而视:“既然觉得我没资格,你为什么还不离开这里?” 宫九纠结之色溢于言表:“目前为止,本尊还没能觅得比你更好的替代品。” “呵呵......” 席月差点气笑了,上前两步,整张脸凑近宫九。宫九微一闪神,尖长的指甲下意识抚上她面部。席月啪地打掉他手,没好气: “我是想请你仔细看清我的脸!我的伤疤!......你对着这种卖相极差、就像被打成稀烂又胡乱拼凑粘合在一块的产物,你不会没有食欲吗?不恶心吗?!” “不啊......” 宫九手指勾起她下巴,一眼的沉醉痴迷:“很香......你的血味,是本尊数千年来,品尝过的最美佳酿!你不知道本尊每日忍得有多辛苦,才没第一时间,将你剥皮拆骨,吮吸殆尽......” 席月看见他嘴角不期然冒出的尖牙,惊得往后一仰,差点没一屁股坐在地上。 宫九手指落空,眼神闪烁,外放的獠牙慢慢收回: “所以,蠢女人,别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本尊耐心......你对本尊的态度,换一个人,早死一千次、一万次了!” 席月盯着他,盯了半响,蓦地嫣然一笑:“你衣服后肩,怎么有那么大块血迹,是昨晚偷食,不小心蹭上的吗?” 第二十章 放养你好了 宫九一怔,眼角余光下意识飘过去,呼地一声风响,席月双掌齐出,用尽平时力气,击向他前胸心脏部位! 红影晃动,只听轰隆一声响亮,宫九腾身而起,坐下一张软塌,给席月全力拍成碎片——他一瞬间又惊又怒,漂浮半空,黑色长发猎猎飞舞: “你!你竟然偷袭本尊?......为什么?!” “为什么......”席月豁出去了:“我是人!不是你圈养的牲畜!......不自由、毋宁死!” 一不做、二不休,顺手又扯了把椅子,狠狠砸向宫九。 宫九袍袖一拂,椅子被震得四分五裂,倒飞回来砸在席月身上。其掌势未衰,雄厚内劲把她打得继续翻滚跌出,眼见要撞在墙上,宫九袖中飞出红绫,缠裹住其腰身,将之拽回身边—— 一起一落,仓促生变,不消半刻便粉碎席月誓死一搏的决心。 席月满腹绝望,感受到宫九爪子扼住自己咽喉——什么赫拉克勒斯的赐福,连一招都在这怪物手下走不过! 她闭目待死,宫九却松手放了她,嫌弃地将她丢在地上:“才清理干净的地方,又被你弄脏了。这次本尊可不会帮你了,自己收拾吧!” 席月直愣愣地坐地上看他:“你......你不杀我?” 宫九指甲刮刮她脸上被自己劲风割出的血痕,浅浅一笑,妖艳无匹: “本尊允许圈养的小宠物偶尔蹦跶下,这会让她们的味道更香醇浓郁......既然你不喜欢跟随本尊,那便放养你好了......待本尊饿时,自会来找你。” 腾身化作一只红色小蝙蝠,拍打翅膀,飞出窗外。 席月木木目送,到闻声赶来的玲珑急急敲打房门,她才如梦初醒爬起,过去打开门。 “二、二小姐......出什么事了?” 玲珑惊疑不定地打量一屋子狂风过境后的惨景。席月头疼地扶额:“没、没事.....玲珑,帮我收拾下。铃儿......现在好些了吗?” 玲珑手脚麻利整理房间,点头:“她哭累了,睡着了。二小姐,晚点我把晚饭端她屋里,劝她吃点。” “好......” 席月暗暗叹了口长气: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自信,被宫九一招打得烟消云散。 她这会什么也不愿再多言了,只想早点上床,早点睡觉,安抚下自己破碎的小心灵。 这一天过得愁云惨淡的。 半夜噩梦连连,浑身大汗惊醒,拥被坐在床上,正自无力,突然房门被拍打得山响,玲珑在外连哭带喊: “小姐!二小姐不好了——” 席月滚下床,踉踉跄跄跑过去打开门,玲珑冲进来抱住她眼泪鼻涕糊了她一身: “铃儿她、她上吊自杀了!......” 席月如同五雷轰地,玲珑满嘴哭喊还说了什么她已经听不清了,鞋子踩丢了也没察觉,直冲铃儿房间。 此刻前院都被玲珑闹动,席月闯进去时,正看见几个吴府下人把铃儿从梁上放下来,抬往床上。铃儿两眼紧闭,面如白纸,脖间还缠绕着一段腰带。 “铃儿!铃儿!......”席月扑上去一把抱住铃儿,泪水夺眶而出: “你这死丫头怎么那么傻啊!那些伤害你的人一个个全部活得好好地......你反倒要去死——你这是蠢死了啊!......你到底是想报复她们,还是惩罚我.......你这傻瓜.......” “小、小姐......”玲珑旁边也哭得不能自抑:“都怪我......铃儿妹妹白天没吃什么东西,她晚上又喊饿.......我、我就去给她找吃的东西啊.......真没想到一回来就、就看到她......都怪我!都怪我.......呜呜呜.......” “席二小姐......韩军医来了,铃儿姑娘好像还吊有一口气,让他给看看吧......” 席月霍地抬头,面前,几天跟她串门都串成熟人的老军医苦笑瞧她: “席二小姐......这真是......半夜三更还是您这出事啊?” 席月抹了把脸上的泪,哽咽着站起,颤声道: “军、军医大人......铃儿是个好姑娘,求您.......一定要救活她!” 对着老军医,欠身便拜倒下去,老军医赶紧拦住她:“席二小姐,先让我看看伤者......” 玲珑把席月搀扶到一边。两人焦急地看着老军医对铃儿全力施救,跟随老军医来的一名半大少年,应该是学徒,示意众人退出屋外等待。 好在玲珑发现得早,铃儿只是刚上吊就被发现救了下来;老军医银针刺下去,穴位推拿几下,很快便咳咳的捂住自己喉咙醒过来。看见旁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席月和玲珑,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 “二......二小姐......” 席月啪的一巴掌扇在她脸上,打得铃儿脑袋一偏,席月一边哭一边说: “我算你什么二小姐!你之前口口声声说要跟随我,尽忠我一辈子的都是骗人......我还比不上席燕的一句话,比不上外人对你的指指点点......我要不起你!你该哪里还哪里去......只别死在我眼前!.......” “二小姐......”铃儿爬下地,哭着抱住席月:“奴婢只是一时想差了......奴婢以后一定不会了......二小姐......嗝......别不要奴婢......” “唉!”老军医看着抱在一起痛哭的主仆俩,摇摇头:“席二小姐,既然没事了,老夫就先告辞了......凡事,多想开些吧。” “谢谢......谢......”席月哽咽着抹眼睛:“玲、玲珑,你......替我送送军医大人......还有各位来帮忙的大哥......” 本来应该再打赏点银钱的,可她就一张千两银票,还有两匣吴乐刚送的首饰,实在拿不出手,只能容后有机会补报了。幸而老军医和几名吴府下人压根没在意这个,在玲珑的千恩万谢下告辞走出门。 屋内席月扶起铃儿,盯住她的眼睛:“铃儿......太重的承诺,我不给,也给不起。不过我席月保证:以后但凡我在一天,都会牢牢护着你......你......能保证也为了我,珍惜自己生命吗?” “二小姐......”铃儿双膝着地,对席月拜倒下去:”奴婢何德何能,让您对奴婢维护至此!奴婢发誓,此生命只属于二小姐,再不作他想......“ 席月拉起她:“以后你自称我或则铃儿吧!你卖身契我早已撕毁,你和玲珑一样,以后都不用自称奴婢,你们虽然选择跟随我,但是是自由身。” 第二十一章 人就需要忙起来 铃儿红肿双眼,泪水再度落下:“二小姐......二小姐没骂错......奴婢、铃儿之前若死了,那、那也是蠢死的!谁对铃儿真心好,谁对铃儿不值一提,铃儿死过一回,方真真切切知道!” “你明白就行了。” 席月想了想又说:“你不要担心自己以后的终身大事。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嫌少吗?有机会我会帮你和玲珑留意的!” “二小姐!”铃儿一阵羞恼:“......您胡说什么呢!” 席月哈哈一笑,扶她躺下,自己也挤上床,拉上被子裹住两人,对着铃儿瞪大的眼睛,打了个呵欠: “睡吧!我真是太累了......你也别再说什么我睡你床上,于礼不合之类的。有什么问题,统统等养够精神明天你再和我扳扯。” 铃儿注视着席月长长睫毛投下的青影,那小半张完好无损的容颜,在烛光中荡魂摄魄的绝美。 世人只见二小姐狰狞一脸的可怖伤疤,却无人知晓二小姐璞玉浑金的内在。 她默默将被子多半送往席月那边,轻轻手环住被角。将头悄悄靠近这位人人避之如蛇蝎、畏之如猛虎的二小姐......如果她有妹妹,也应如二小姐这般,钟灵毓秀,引人自然亲近吧! “军医大人......军医大人......” 屋外,四顾无人的玲珑,小跑追上老军医,喘着气低声道:“奴婢有一事,能否请教军医大人?” 老军医停住脚步,回头瞧她,语含纳闷:“玲珑姑娘,有话但问无妨。” 玲珑迟疑一下:“军医大人,您也见过我家二小姐几次了,奴婢想请问......我家二小姐的脸......还有可能治愈吗?哪怕是......稍稍修复一下也好!“ 老军医瞧着她的眼里,多了些怜悯,顿一顿,摇头: “玲珑姑娘,你这个问题,席大公子、南宫将军......甚至昨日吴大将军也私下问过老朽......老朽只能遗憾地回答:不能!席二小姐幼年的重创,已错过最佳诊治时间。灯油之毒,深入骨髓......若老朽有这本事,早在第一天见到席二小姐时,便出手为她医治了。” 见玲珑垂头丧气的样子,叹口气又安慰她:“不过天下之大,医术高明胜过老朽的,不知凡几。或许有一天......席二小姐得遇贵人,能获得救治也未可知。” 玲珑苦笑,送别老军医,惆怅走回房。屋内残灯若豆,只见床上两人,并肩而眠:脸贴着脸,一人的手,环抱住另一人。莫名的淡淡温馨,充盈空间。 玲珑看了两眼,嘴角抿出浅柔的笑意,上前一步,轻手轻脚,为她们掖好被角,然后转去了另外一张床,倒下和衣而眠。 次日三人都起身晚了。临近中午,才在啪啪的拍门声中惊醒。 玲珑匆匆整理头发衣服开门出去,片刻急急回来,对睡眼惺忪的席月说:“二小姐,大公子派的府兵来了,他们问二小姐什么时候动身去逛街?” 席月揉着眼,下意识去看铃儿,铃儿拿梳子帮她梳理发髻,眼睛弯弯一笑:“二小姐,我和你们一块去。” 席月按住她手,迟疑:“要不,我今天还是不去了......” “二小姐,昨日大公子都说好了,府兵也来了,怎么好不去。” 铃儿柔声道:“放心吧,我没事......人死过一次,最是怕死,而且一晚过去,早就想通了——我还要陪着二小姐,活得长长久久,活到老死呢!” 席月噗嗤一声,笑出来:“好吧!确实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嘴皮子都比往日利索多了,我就等你的长长久久。今日饭便不在吴府蹭了,你们小姐我现在有钱,待会招待你们下馆子去!“ “多谢二小姐!” 两人齐齐蹲身到万福,然后起身,笑作一团。 梳完妆,席月依旧带了青纱箬帽,领着铃儿、玲珑出门。角门外面,果然等着一辆简朴马车,七八名府兵。见她们出来,为首一名府兵小头目模样的人上前作揖: “二小姐,小的名叫广生,奉大公子命,今日护送二小姐。二小姐但去哪里,只消吩咐一声就行。” “有劳。” 席月示意他起身,瞧向玲珑:“我们先去钱庄,再去银楼、成衣店,最后是酒家;今日烦劳诸位了。这位玲珑姑娘熟悉本地,有什么不知地方,问玲珑姑娘就行。” “是!” 广生又与玲珑见礼,方扶了席月一起登车,启程出府上街。 席月把银票全兑了银子,一小半装进空间包,一大半提出来交给玲珑保管。 她大约分析出两个丫鬟的性情了:铃儿有些内向胆小,容易被外界因素左右;玲珑脾气好、心细,是个做管家婆的不二人选。 以后玲珑就负责管钱,铃儿负责管首饰之物吧。虽然她一个穷人委实没什么财让她们打理,但这两人都属于敏感、纤细类型,完全不让她们进驻她生活,怕又要多思多疑了。 银楼货色都是高档货,她没敢大手大脚消费,只给自己添置了一套比较拿得出手的头面:十二支发梳,钗钿各一对,步摇一对。又给铃儿、玲珑各买一套简单的:三支发梳,钗一对,步摇一对。 区别她的是点翠,铃儿、玲珑是金制。日后若有急难,拿出来换钱也可解一时困窘。 铃儿和玲珑十分开心,爱不释手。出门又去成衣店,每人购置三身合体衣物。 这就体现出身边有人的好处了:所有东西,席月只需要看中手一指,铃儿、玲珑就帮她看货、付钱、收纳、装车,还带后续服务一条龙打理得妥妥当当,完全不用她操心。 席月唯一需要操心的大概就是,以后这两位高级助理,她能不能发得出相应薪资了。 逛了一上午,广生几名府兵都掩不住疲惫之色,席月三人兀自兴致勃勃。 果然逛街购物是女性天生点满格的技能,从古到今雷同。临近后响午,席月才就近找了一家干净酒楼,包了两桌,款待一行人吃吃喝喝。 铃儿出门前的苦色,此刻一扫而空。同着玲珑,趁着菜未上之前,清点大包小包的“战果”。席月含笑看着她—— 果然人就是需要忙起来,才没空去悲秋风泣落叶的,没事瞎想想。 第二十二章 你甘心吗 “宿主,又到了每天提醒你签到的时候咯~~” 球球蹦出来,一闪一闪的翅膀泛着翠绿光芒,弓箭斜挎在肉嘟嘟的小身子上:“今天还是又一个第十天,你可以刷新男神了!” 席月捻着筷子,瞧了眼旁边被定格成背景板的两人,无奈扶额: 还真是、宫九一走这系统就蹦跶出来......怎么说宫九也是通过这系统召唤出来的,球球这表现,真是丢了系统家脸啊! “签到。不过,我今天不选择刷新男神,天数存起来吧。” 她手指从球球身体不经意穿过,原来只是一团幻影,球球却凭空弹了两弹,嘟着嘴嚷: “宿主你干什么呢?你这是对本系统极端不尊重的表现知道吗?本系统身体,是你随便能摸的吗?” “抱歉抱歉!” 席月没什么诚意地笑道:“球球,我就是觉得你超级可爱,才想要触碰下的。原来你没有实体啊!” 球球傲娇地扬起精致的小脸蛋: “本系统也知道自己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啊!本系统原谅你的情不自禁啦......这个实体,本系统若能升级,就可以拥有了!” 席月一愣:“你......还能升级?怎么升级?” 球球道:“本系统能不能升级,关键看宿主你啦!至于怎么升级,本系统权限不够,目前也无法得知——总之宿主你要努力啊,早点让本系统升级,到时本系统不仅功能更强大,还拥有实体......可以让你摸上一摸!” 席月噗嗤笑出来。球球摘下弓箭一挥,六张灰白色的卡牌飞至她眼前:“宿主,你抽卡摸奖吧!” 席月随手摸了一张,卡牌化为星光散落手中,球球耸耸肩:“很遗憾,宿主连续n天没有抽中任何随机奖励了,看来你的欧皇之运,也不是时时灵验的。” 席月笑笑:“知足常乐。” “那、明天见咯,宿主!” 球球刷地消失,席月眼中一切人,物,又开始鲜活灵动。玲珑拉开门,店小二托着大盘小盘,热气腾腾的菜肴送进来,摆满一桌子,鲜香扑鼻。 “来,都跟我一起坐,一起吃!” 席月拉开身边两把椅子:“今天谁再和我说什么不合规矩、不合礼仪的浑话,我就罚她喝整整一壶的酒下去!” 铃儿和玲珑对视一眼,均笑起来,一左一右,落座她两边。 隔壁间喝酒行令,大声谈笑,广生那群府兵比她们更尽兴。临出门,席月还特地打包了几个新鲜菜,几壶好酒,让广生带回去晚上与同僚们加餐。 广生能被派出来,证明是大哥席文的心腹、得用人,她稍稍贿赂着点,总没坏处。 因为开心,少少也沾了点酒,一回吴府席月便倒下睡,直睡到掌灯。铃儿端来醒酒汤让她喝,玲珑剔亮烛火,摆上晚餐,笑着说: “二小姐,我和铃儿都去大厨房那边吃过了。这几盘菜,是内院送来的,说是吴老夫人特地赏您的,您来瞧瞧。不合胃口的话,就吃响午酒楼带回的点心了。” 她说得婉转,却点出了是吴老夫人赏赐,席月稍微懂点人情世故,也不能把这几盘菜糟蹋了。 席月坐桌子边瞄了一眼:一碟炒珍珠鸡;一碟奶汁鱼片;一碟玉兔白菜;一碗红豆粥。份量都很少,看上去也干净没有动过的痕迹,应该是真诚待客。 她没有多猜疑,拿起筷子,把几样东西吃得七七八八。 这样的乱世,这样偏安一隅的宁静,她应该惜福,不要浪费一粒米粮。 吃多了有点撑带着铃儿、玲珑去花园散步消食时,她不知道大厨房的人收了碗筷还去回禀了吴老夫人。吴老夫人靠在榻上,丫鬟跪着帮她捶腿,她闭着眼微微点了个头: “总算还有一点可取之处。” 旁边的席燕撇了下嘴:什么可取之处!难道不是下贱人没见过好东西,才巴巴地把几盘菜全吃了吗? 她们想什么说什么席月全不知道。就算知道,大约也不会放心里。园子里经过水池,她特意想绕开那地方,铃儿却忽然说了句:“二小姐,那边有人!好像......是三小姐?” 席月停了停,回身望去:只见一道袅袅婷婷瘦弱的影子,立在池心小亭中,望着水面出神。那姿势,那神态,不知站了多久了。 她想到那日席柳对自己伸出的援助之手,踌躇片刻,带着铃儿和玲珑走了过去。 “三妹!” 片刻,席柳缓缓转身,一脸苍白,眼角似有泪痕。一袭烟云蝴蝶裙,穿在她窈窕纤细的身上,夜风中翩翩起舞,仿佛弱不胜体。 席月示意铃儿和玲珑等在外面,自己登上台阶走进小亭: “这么晚了,三妹为何还不回去休息?一个人在这里吹风,明天就要启程回家了,你若受凉了怎么好?” 席柳浅浅笑了笑,笑容里有淡淡的忧伤:“二姐姐不是也还在外面走?” 席月摸摸肚子:“我是有点吃撑了,出来消食的。” 席柳瞧着她,瞧了半响,噗嗤一笑。 年方十四的稚龄,那一霎宛若即将绽放的花苞,露珠点点,明媚无匹。席月有多多少少的恍神......连她身为女子都能为之一笑迷醉,遑论男子。 可惜乱世之中,没有强力的臂膀,不知谁能护得美人周全。 “二姐姐......” 席柳袖子掩着嘴轻轻说:“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二姐姐是如此诙谐的。” 席月有些不好意思,她是不是又无意破原主人设了? “走吧,回房去,这里风太大了。” 她对席柳伸出一只手。席柳眸光闪了闪,慢慢将右手搭在她手上。 姐妹俩散着步往回走,铃儿和玲珑远远地吊在后面。席柳看了看席月的侧颜:“二姐姐......你甘心吗?” “嗯?” 席月不明白地瞧向她。 席柳低了头,徐徐说: “我不甘心......母亲把我许婚于池城一家豪富老翁为继室,连父亲也被她说服了,只等我十五及笄,便要将我送嫁......我......真是不甘心!二姐姐......若是为了这种不甘心,我做出一些种种不智之举,算是......自甘堕落,无耻下贱吗?” 席月心中一动:“这、这个......自保之举,你用的形容词,太重了吧?只要没牵累无辜......” 第二十三章 要滚,也是你滚出去 “如果没有牵累无辜,甚至只算仇人呢?” 席柳盯着她眼睛持续追问。 席月默然一会,道:“每个人行事,心里自有一杆秤:你要觉得对了,尽情放手去做;你要觉得错了,及时收手,悬崖勒马不迟。” “二姐姐......” 席柳片刻后嫣然一笑:“已经到分岔路口了,前面便是后院了,你也赶紧回房去歇息吧。今晚......谢谢你。” 对席月微微欠了欠身,一路弱柳扶风,走向内院。 席月目送她背影,很想赏自己一个脑崩儿! ——明明就是讨厌席燕,巴心不得席柳绝地翻身,把席燕面子尊严踩泥地里;可席柳暗示问她这些话,良心又令她着实说不出明白支持的话。 真正是虚伪、矫情透顶! 叹了口气,领着铃儿和玲珑,没精打采回房。 来时惶惶落魄,去时吴家满副仪仗相送,车马队伍,排出昭平城外。席燕大约是觉得倍有面子,昂着头随余氏登上第一辆主车,一身华服,满头珠翠,傲娇得不可一世。 席柳与安氏,被吴家司仪,安排着登上了第二辆。席月亲眼见着,吴乐临别之际,亲手将一个狭长的首饰盒赠给了含羞带怯的席柳。 席月突然就觉着,这位东域之主很渣! 毕竟明面上席燕是他的未婚妻,如此当着众人面与另外一个女人眉来眼去,甚至私相授予—— 是视席家为无物?还是这个世道,本来女人地位就很低,男人如此行为,算能耐,算恩宠,而非别有他意? 席月觉得应该是后者。 瞧瞧众人反应就知道:除了席文略带忧虑之色,席武都是一脸不以为然表情。吴乐身后从属,更是乐见其成地一脸姨母笑。 席月皱皱眉,上了第三辆车。 她回城的旅伴,还是白氏跟她丫鬟坠儿,和来时不同,仅仅多了玲珑和一些行李。 “二小姐......” 白氏垂眸低眉:“多日不见。” 席月欠身道万福:“大姨娘,别来无恙?” “好......” 白氏一丝与她交谈的欲望似乎也无,耷拉着眼皮吐出这个字,便默默坐去了角落。那有一张固定在车身的简陋小桌,坠儿从包袱里取出一本经书摊开摆在桌上,白氏便自个开始默默诵经。 席月:“......” 其实她个性真不是这么恬静的啊! 有了这么个旅伴,她都不能随心所欲同铃儿、玲珑叽叽喳喳说笑了。 好在出了昭平城,走几天陆路后便抵达凌江,转为水路。席月总算有了单独一间舱房,铃儿、玲珑伴她共住。 吴家使者送到到这里也就告辞回去复命,席月带着玲珑,正忙着打扫收拾下榻处,外出取水洗漱的铃儿白着脸跑了回来: “二小姐不好了,大、大小姐和三小姐吵起来了!大小姐要打三小姐呢......” “......” 这么多天风平浪静席月还以为席燕是迟钝没发现苗头呢,没想到只是因为外人在而暂时隐忍。吴家使者前脚方走,她后脚就爆发,这是淑女不用装了? 席柳那风吹吹似乎都能坏的美人灯;还有她那个闷包子娘安氏;只怕就一个丫鬟巧儿有点战斗力,但面对主子,应是绝对处于下风。 席月蹙眉,少倾直起腰,拍拍身上的灰,就着铃儿端回的水盆洗了手:“玲珑,你和铃儿继续收拾,我去看看。” “二小姐!我们陪您去!” 跨出舱门,铃儿和玲珑匆匆整理衣裙追了上来。席月知道她们是不放心自己,心里一暖: “玲珑随我去便好了。铃儿,我饿了,你去船家那里,问他们弄钵鱼汤来喝。江上人家,估计最不缺的就是这个了。” 铃儿好不容易走出阴影,她不希望她再置身是非中。 “是......二小姐。你们小心些......”铃儿答应得痛快,一转身,眼圈却有些泛红。 席月带玲珑赶到席柳母女所住的舱房,尚未进门,一个包袱便砸了出来! 她拉着玲珑往旁边一让,包袱掉在地上,里面衣服,首饰盒,滚了一地。席燕的声音尖叫着: “你不是用的这张狐媚子脸勾搭地我夫君吗?!我今日便画花了你这张脸,看他还会用那种眼神瞧你不瞧......” 席月赶紧跨进门。只见席柳摔在地上痛哭,安氏抱住自己女儿,拦在中间苦苦哀求: “大小姐息怒!大小姐息怒.....这其中必定有误会啊!三小姐还那么小,什么也不懂......她不可能主动去招惹吴大将军的......说不定只是吴大将军见到了三小姐,所以......“ “啪!” 席燕一耳光抽在安氏脸上,把她打得嘴角立时肿了起来: “你意思是说我夫君被她美色所惑了?也对,你们两个一大一小的贱人,不正是仗着有两分姿色,一个勾搭我父亲爬床,一个迷惑我夫君吗?......真正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你们这一对下贱母女!......“ 怒吼身边的洛儿:“去给我叫人进来!抓住那小贱人,本小姐今日要亲手画烂她的脸——” “是像六岁那年......”席月一步步走到舱房中:“大小姐亲手、不小心将装满燃烧得滚烫的灯油,全部浇到我脸上吗?” 众人吃惊,席燕怒视她:“你这丑八怪,没事又跑来干什么?” 席月弯下腰,扶起席柳。看看她满脸是泪,目中却倔强地没有一丝惧意和悔悟,暗暗一叹,转身面向席燕: “席大小姐,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之前种下的恶因,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况且,席家三姐妹,当真毁容两个,就剩你一枝独秀,你当真以为不被天下人看穿你,耻笑你的狠毒么?” 席燕愣了愣。席月加补一句更为致命的话: “吴大将军,也一定不希望自己所娶的,是一个悍妇、毒妇吧!“ 席燕怔住,怔了半天,猛然搂起桌上、地上的东西朝她们身上砸,嘶吼:“滚!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席月拿袖子挡着、忍着她的发飙,没好气说:“这是三妹的房间,要滚,也是你滚出去!” “你!”席燕恶狠狠瞪住她:“你们......给我等着!” 气冲冲一头冲出门。她的丫鬟洛儿,狼狈地叫着“小姐”追了出去。 安氏感激地对席月福了一福:“二小姐,谢谢您肯出面帮我们母女!” 第二十四章 左拥右抱的滋味 席月拦住她:“我这也是回报三妹之前援手之恩。” “二姐姐......” 席柳含着泪:“你处境已经够艰难了,还来帮我。我不会忘记二姐姐今日帮助的。这里不是池城,更不是家,大哥在另外一条船上,这条船她们只手遮天。若是大姐姐她真下狠手要毁我容颜,谁也拦不住......幸而二姐姐说中要害,方令她暂时退让。” “唉......”席月瞧瞧满舱房的狼藉:“你们先收拾歇息吧,有什么事,我在船尾舱房;三姨娘,三妹,你们可以打发巧儿来叫我。” 安氏的言行举止,感觉并不像不知情这件事。席月有多多少少的疑惑,不过转眼她抛诸脑后,带着玲珑,返回自己舱房。 铃儿正在擦拭桌子,看到两人回来,赶紧迎上。打量打量席月好好地似乎并没受伤,方才放心:“二小姐,三小姐现在怎么样了?” 玲珑笑道:“还好,咱们二小姐就说了几句话,便把那横蛮的大小姐说退了......咱们二小姐,真聪明!” “不是我聪明。是她自己聪明,知道我说的是实话!别提她了,”席月嗤了一声,走至桌边,看到桌上一大罐腥香扑鼻的鱼汤,讶然: “铃儿,你这么快便把鱼汤弄到手了?真能干!” 玲珑摆上碗筷,铃儿一边盛汤一边回答:“不是我能干,二小姐,是人家船家日日都拿这个当饭吃呢,厨房随时煨着一大锅,我一开口,就给我装了这一大罐!” 席月捧着碗,品了一小口,脸上马上皱成一团:没姜没蒜、还少盐少味的,这纯天然无修饰的绿色食品......简直是、一言难尽! 勉强喝了一碗,看看左右两边吃肉喝汤拔刺不亦乐乎的两人,拿帕子捂住嘴走到一边:她都感觉自己嘴巴变腥臭了怎么破? “二小姐?您就吃这么点?” 席月回头对着四只眨巴眨巴望她的眼睛笑了笑:“我饱了,你们俩喜欢,就多吃点!” 玲珑抿嘴一乐,低头继续吃。铃儿不明白她笑什么,看一眼她,又看席月。席月早走进内间,懒洋洋趴在床上,召唤系统:“球球,我要签到!” “签到成功!” 小精灵蹦出来,神气活现一挥小弓箭,亮闪闪六张卡牌飞到席月跟前:“宿主,再试试你今天的手气吧!” 连续十多天的“谢谢支持,下次请继续加油摸奖”,席月人都麻木了,随手抽了张卡牌,扔掉满手星灰。 球球压低声音,神秘地凑她耳边说:“宿主,本系统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喔,你现在,有两点经验值了!” “经验值?”席月支起上半身:“哪来的?怎么计算的?” 球球挠头:“之前没有,好像是你在你这两个丫鬟房间睡了一晚后有的?两点经验值太少太弱,本系统一开始还没感应到。不过有就好,至少你知道努力方向了!” “......努力方向?” 席月木木瞟了眼外间吃完已开始收拾餐具的铃儿和玲珑:“不要告诉我,我需要同女人睡觉才有经验值!” “应该......不至于吧......” 球球艰难地咽了咽唾沫:“总之,宿主你自己好好研究研究吧!” 刷地消失。 席月略微沉吟,爬下床,把地上铺好的两个地铺收了,两条被褥都抱到床上。须臾后收拾妥当进来的两人: “......” 席月笑得一脸纯良:“你们看那船板多潮湿多冰冷啊,怎么可以睡人?反正这床够大,今晚咱们三个挤挤将就睡吧!” 铃儿一脸为难:“二小姐......这床一个人睡都窄......” “你们是嫌弃我胖吗?” 席月脸含委屈:“我们可以横着睡,凳子垫脚,不就宽了?多好啊......还是你们,嫌我真不想和我共榻?” “不是的!二小姐......”铃儿情急摇手:“我们睡相都不好,晚上怕吵到您!” 席月拍拍床铺:“没事儿,来吧,挤一挤。你们硬要睡地板,受凉了怎么办?到时还要花钱看大夫吃药......多不好。” 都说到这地步了,两人也倔不过她,只好又搬来几张条凳铺在床边沿,加宽床身。席月睡中间,三个横卧。 这一晚,席月睡得是浑身燥热,汗如雨下:原因铃儿和玲珑都怕她着凉,铺盖使劲往她身上送,半夜冷两人无意识又往她怀里拱,等于是席月盖了三层被子,身上贴了两个炭炉。 这左拥右抱的滋味......真正是、自作孽啊! 凌晨席月抖抖索索爬起来悄悄换湿衣服,打水抹一身汗,欲哭无泪地召唤出系统:“球球,看看经验值涨了吗?” “没有......” 球球瞅着这宿主,迷之尴尬:“那、那啥,宿主你要签到吗?” “签......”席月虚脱地跌坐椅子上:“选、帮我选六。” “......宿主,还是什么也没有,”球球差点对着席月晦暗的脸色说宿主你“节哀顺变”吧,干笑一声:“请明天继续加油喔!” 席月没好气目送小精灵扭着小身子消失,端上水盆,出门打算倒掉脏水。 刚出舱门,眼角余光似乎瞥到一条人影自暗处中闪过。她愣了愣,回眼瞧去,那方向似乎是席柳的房间。 犹豫一下,放下水盆,她轻手轻脚摸了过去。 躲在拐角,只见席柳的房门竟然开了一缝,里面传出悉悉索索异样的声音。 席月觉得事情有些不对,蹑手蹑脚过去趴门上向里一张,只见暗淡的烛火下,巧儿侧身倒在地上,安氏头冲外爬在内外间的门槛上,不知死活。最里面还传出极低极细的男人笑声,混杂窃窃私语。 那一瞬间,席月气冲脑门,整个人似乎都炸裂开来—— 顺手摸了根顶门闩,腾地狂奔进房。 内间一幕,令她神魂颤栗,仿佛又回到当日破庙那最不堪的绝境一幕...... 两个蒙着脸的猥琐男人,蹲在床上,正拉扯着撕去席柳的衣服。席柳一脑门子血,内里小衣露出大半,双目紧闭,陷入昏迷。 “你们这些畜生——” 席月吼出半声,直冲上去,操着门闩没头没脑的朝那两个人渣身上砸! 她现在的力量岂可与往日相比——两棒子下去直接把对方揍飞出去,撞在床头临窗上。那两个男人先还吃惊她的出现,两棒子下去,直接少了半条命! 第二十五章 你太轻了 只见席月势若疯虎还要上前打,吓得你拉我我拉你,双双从撞烂的窗户爬了出去,跳入水中! 哧通哧通两声响,视线内没了人影,红着双眼的席月稍稍回神,感觉脚下有人在用力抱她的腿,低下头,席柳泪流满面: “二......二姐姐......莫......莫要叫......求......求你先去关上舱门......” 席月先是发怔,继而明白过来,赶紧跑去关门,还把手中门闩顶上。 这会儿她已经想明白席柳如此危急狼狈,却只心心念念要求关门的原因:古代,女人的贞洁可比性命要紧得多! 对方特意选在凌晨这个时间段,除了意图玷污席柳,还打着就算万一失败,闹出来惊动早起的人撞见,也要她处于百口莫辩的主意! 用心险恶,极其恶毒。用脚后跟都能想到,幕后主使人为谁。 席柳一旦不幸中了圈套,别说嫁给吴乐,怕是死,都死无葬身之地。 席月手忙脚乱翻出一套完好衣服,帮席柳换上,又找来干净布撕成条,裹她额头的伤。 席柳因为激烈反抗脑袋被歹徒砸了好几拳,兀自沉沉发晕,瘫软在席月身上,任她折腾。直等席月弄得差不多,起身想去看安氏和巧儿情况,一把抱住她,不肯放手: “二......二姐姐......你别离开我......我......我害怕!” 席月看着这个尚未成年的小女孩,在本该如花绽放的年龄遭遇本不该她承受的荼毒,此刻死气沉沉,生机渺渺,心中一软,回抱住她:“别怕,二姐在!回家前,你就和二姐一直呆一起,二姐保护你!” 席柳热泪再度滚滚而落。 “先去我房间吧。” 席月一用力,轻轻把席柳横抱起来——席柳一惊,搂紧她脖子。 席月:“......三妹,你真该多吃点东西了,太轻了!” “......” 席柳一时间眼泪都忘了流了:“二、二姐姐......你什么时候这么大力气了?以前......我曾见你被罚,端个碗都手抖得厉害......” “我长大了......”席月干笑:“别说这个,先回我房间去。” 一只手托稳席柳,还能腾只手拨闩开门,一路狂奔,跑回自己屋。已经睡醒正收拾房间的玲珑和铃儿,见到她们,惊讶不已地迎上来:“二小姐?三小姐这是......” “先别问了,你们快去三小姐房间,把三姨娘还有巧儿救醒,也带我们舱房来!” 玲珑和铃儿见到两人样子就知道大事不妙,不敢多话,连忙赶去另一边。一路被公主抱、然后又被稳当当搁床上、塞进被窝、全程如同纸片人的席柳:“......” “喝口水,来!” 席月倒了杯茶,水有些凉,她试图用手心温了温。席柳见着她不经意动作,湿润的眼底染上一抹暖意:“二姐姐......谢谢你......今日若没有你,世上已无我席柳!” 席月按按她的小脑袋:“今日什么也没发生。你昨夜就睡在这里,与我同房,铃儿和巧儿也是见证人。躺下,睡吧。二姐在这里陪着你。” “嗯......” 席柳用力点点头,抱住席月,把脸埋在她怀里,泪水润湿她衣襟。 “三.....三小姐......” 被铃儿和玲珑扶过来的安氏和巧儿,一见席柳,便是又哭又喊的准备扑上来;席月赶紧做个噤声的手势,轻手轻脚把抱着的席柳放下,替她盖上被子,小声说: “三姨娘,三妹睡着了,你就在这里陪陪她吧!等她醒来,好好说话。这事......明面上当从来没发生过,明白吗?” 安氏捂住脸,泣不成声的点头。 席月叹口气,起身把位置腾给她,带着铃儿和玲珑走出舱房。安氏提裙追出来,对着她,直挺挺拜倒下去—— 不顾席月慌忙拦阻,硬是咚咚咚连叩了三个响头,哭着说: “谢......谢谢二小姐!您这不单单是救了三小姐......还救了我和巧儿一命!......如此大恩大德,我们来世结草衔环也必图报!......” “三姨娘,先别说这个了,你还是快回去守着我三妹吧!她现在身边不能离人......” 席月拉起她:“待会你们的早餐,我让铃儿和玲珑给你们送来。” 安氏擦着泪进房。席月看看旁边有些面无人色,似乎猜测到发生什么事的铃儿和玲珑,勉强笑了笑: “怕什么呢?天塌下来,有我这二小姐顶着!你们去厨房,看看早餐好了没有吧,若好了,连三小姐她们的份,也一起端过来。” 铃儿和玲珑离去后,席月独自靠在舱门上,垂眼看了看自己还有些僵硬的手。 方才打那两条恶狗时候,力道之大,震得虎口都麻木了;甚至能清晰听见对方身上骨骼断裂的声音......她默默卷缩五指:赫拉克勒斯的赐福吗?她现在喜欢......非常喜欢。 “丑八怪!你站在这门口干什么?” 耳边传来恶意的声音。席月抬起头,只见席燕、余氏母女带着两名丫鬟还有一群府兵站在面前,席燕瞧着她,一脸尖酸刻薄。 席月定定地望住她们。她现在连表面的客套也懒得维持,别说对这两个名义的嫡母嫡姐见礼了。 余氏嫌恶地瞥瞥她:“人丑还傻,别理她了,走!” 席月动也没动目送她们走向席柳的舱房,背后一句:“如果你们是找三妹,不用去了,三妹在我房间。” 席燕身子一僵,霍地转身:“她......她为什么在你房间?” 席月冷冷瞟她一眼:“我和三妹聊得来,有说不完的闺阁小话,所以拉着三妹,昨晚与我同塌而眠,你这么奇怪干什么?” “你!......” 席燕两眼喷射熊熊怒火,踏前两步,砰的推开席月旁边的门! 里面,铃儿和玲珑扶着已经梳洗打扮好,一身盛装的席柳袅袅娜娜走出来:“二姐姐,你怎么起这么早......哎呀,母亲和大姐姐也在?” 余氏见着面色如常,躬身施礼的席柳,眼神闪了闪,席燕一张脸差点没绷住:“你......” 便在此时,外面传来一阵骚动,船家惊慌失措跑了进来:“不好了!不好了!江里捞起来两具死尸......席、席夫人快点点您们身边......昨夜是否有人不小心掉水里去了?......” 席氏母女同时一滞,彼此对望一眼。 第二十六章 效仿娥皇女英 众人涌到甲板上,此刻两具湿淋淋的尸体已给打捞上来,平放中间。 尸体脑袋发胀,身有血痕,面目全非。有一具还只穿了亵衣,没了外裤,女眷们看一眼,纷纷转头掩面。船家拿了块布单,将尸体从头到脚盖住。 席月就这一眼,便辨认出是凌晨跳窗而逃的两名歹徒。 脑袋发胀,并非江水所泡,而是她之前棍棒不留情打肿的。这两名歹徒,给她打得筋断骨折,还妄图跳水逃生,只能是加快他们的死亡步伐。 席柳低着头,不见表情。倒是铃儿和玲珑,小心翼翼瞧了眼自家小姐。 “启禀夫人:这两人是府兵安松、毛吉;不知为何他们突然堕水,卑职一定详查!”广生验尸过后,神情难看地回报余氏。 “不、不用了!” 余氏手按眉心,长长吐出口气:“他们一定是不小心失足的,可怜那......将两人身体,按江上人家规矩,水葬了吧!回头厚赏他们家人。” “......遵命!” 广生抱拳一揖,转身大步离去办事。余氏用意味不明的目光,又打量下默立无语的席月、席柳:“今日发生这种惨事,想必也吓着你们姐妹了,你们都快快回去,好生休息吧。” “是,母亲,女儿告退。” 席柳平静地欠身一礼,拉上席月,两人联袂而去。 席燕目送两人施施然的身影,气得一把拽住余氏袖子:“母亲!您怎么能这么轻易放过这两小贱人?” 余氏没好气推开她: “无凭无据,无罪无过,你叫母亲怎么处置她们?你也是......总是凭一时冲动瞎出手,雁没打着,反叫雁叼了眼睛,平白损失母亲辛苦培养起的人手!从今往后,没母亲许可,不准你再轻举妄动,明白吗?” 席燕跺跺脚,迎上余氏严厉的视线,不甘心不情愿地点了个头。 “你放心,”余氏狠狠咬牙:”贱人的女儿,永远是贱人!回到池城,母亲就把那小贱人发嫁丁氏为继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她不从!母亲不会让任何人,威胁到你的幸福。” “母亲......” 席燕这才高兴起来,偎在母亲身边,想了想,脸上带出嫌恶:“母亲,还有席月那个小贱人,您也不能放过她!回到池城,您把她也打发了吧!” 余氏理顺女儿因为哭闹凌乱的发丝,有些为难: “你以为母亲想留着她,天天搁家里看了碍眼吗?她那模样,怕是丢给叫花子也嫌弃啊......母亲实在是、找不出一户人家,肯要她的。” “那母亲就直接把她丢给叫花子啊!” 席燕恶狠狠道:“多赏些钱,找人把她带走!只要在父亲兄长眼里,她是明白地穿上嫁衣出了门,日后是生是死,无人闻问。” “你父亲倒是无妨,只你长兄那里......”余氏皱眉:“你容母亲再好好想一想。” 回到舱房中的席月和席柳,不知道那对母女俩正恶毒地算计她们。席月带着一身疲惫坐下来,席柳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亲手倒了杯茶奉上: “二姐姐,那两人该死!便是他们死了不甘心回来寻仇,也是寻我。这两条人命,背在我席柳身上,与二姐姐无干!” 席月接茶的手一顿,瞅了她一眼,露出苦笑。 这个原主妹妹倒是冰雪聪明。 相处日久的铃儿、玲珑都看不懂自己心思,她倒是能一眼瞧破。心里有些不得劲,面上也比较讪讪:“三妹,我不是觉得那两人不该死。只是......这亲手杀人......” 席柳握起她的双手,慢慢贴在自己脸上: “二姐姐......你这双手,保护的是我!你沾上的鲜血,也是因为我!如果这些会让二姐姐觉得难过,你就想,把所有的罪都转嫁给现在手下的这个人,好吗?!” 席月停了停,捏一把手指下的滑腻,笑起来:“你以为是传送呢——嗖嗖嗖,全转移到你这头。放心吧......我没事,只是一时的不习惯而已。“ 席柳注视她的侧脸,脸上有渐渐增多的惊震:“二......二姐姐......你笑起来......真好看!” 席月敛住笑容,袖子挡了挡脸: “行了,别说好听话拍马屁了,我没你想象的那般脆弱。三妹......现在很明白地撕破脸了,你以后也别指望那对母女的仁慈,言行举止,都要小心再小心了,知道吗?” “二姐能力有限,能帮上忙的不多。” 席柳坐直身体,面色不住转幻,最终定格为平静:“二姐姐......之前我本来还有所犹豫,打算被动、听天由命,现在......是她们逼我不得不走出这最后一步棋。” 席月有点担心地看她:“三妹,你打算如何做?” 席柳垂下眼帘,半响,从发间拔下一根玉簪。 那玉簪通体碧绿,簪身雕刻栩栩如生的彩凤,簪头尚有一朵莲花悄然绽放,莲心吐出几条流苏,在她手中轻轻撞动,发出清脆悦耳之音,煞为精巧绝美。饶是席月没什么见识,也能辨出此物价值非凡。 “这是他临别赠送我的礼物。” 席柳脸上有了小儿女幸福温柔之意:“他说,若我改变主意,可托人将此簪送回。他见了簪子,自会遣使者为媒,礼聘我为吴家之妇。” 她紧紧握住玉簪:“二姐姐,我下决心了!便是效仿娥皇女英,姐妹两人共事一夫,我也要与她,争上一争!” 席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片刻,干巴巴说:“你......你不后悔就好。那......那这根簪子,你怎么送到吴将军手中呢?” 席柳把玉簪插回头上:“巧儿哥哥也在咱家当差,待回了池城,我写了书信,托他带去吴将军处。” 席月知道古代男人一妻多妾是常态。席柳与其嫁进商户做个老鳏夫继室,备受磋磨,真不如直接给了年轻俊俏的吴乐。好歹他们两情相悦,吴乐又身为东域之主,乱世中有护住美人的能力。 席柳再度拉起席月的手,真诚地看着她眼睛: “姐姐,池城席府,非久留之地。若妹妹我得偿夙愿,你便随我一起去东域吧!我保证,只要我席柳在一天,一定会护着你!” “到时再说吧。”席月笑了笑,拍拍她手背: “那对母女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们还是先想办法活到那一天再说。” 第二十七章 方寸之地 “这件事......” 她犹豫一下:“该让大哥知道吗?如果大哥知道,能站出来,那对母女也许多多少少能收敛些......” 席柳摇摇头:“二姐姐,大哥性子,素来优柔寡断,让他知道这些事,除了徒增他内疚痛苦,什么也改变不了。我们还是自己多加小心吧!等回了家,有父亲在,好歹她们会有所顾忌。” 席月无奈地点点头。突然想起一事,探身仔细看席柳额头:“先我见你这里老大伤口,怎么突然就没了呢......” 席柳捂住脑门:“二姐姐,我是怕被她们瞧出破绽,用了很多妆粉盖住了......” “什么?你傻啊——”席月赶紧叫玲珑、铃儿去打水:“古代的化妆品都含铅,你抹在伤口上,不要命了?!” 席柳迷迷腾腾被她按住清洗伤口:“什么、什么古代......化妆品?” “......别说话,水小心进眼睛嘴巴了!” 席月接了帕子,亲手仔仔细细擦干净席柳的脸,又重新上了药,包好,方才放心:“短时间,将就着吧,等回了池城,再瞅机会找大夫看看,感染化脓就不好了。” 席柳看看她,觉得这个二姐姐处处透着神秘——难道是之前很少接触,所以不懂? 不过,知道二姐姐是真正关心她,就够了。 黄昏时,轻舟停靠码头。席家一行人弃舟登岸,雇来车马继续连夜赶路。席月、席柳重新见到大哥席文随身在侧护卫,心定不少。好歹剩下的路程,那两母女不方便动手脚了。 一路快马加鞭,大家归心似箭,次日响午终于远远见到池城城廓。得到消息的席贵,亲自带人出城迎接。 两边人马汇合,俱是连哭带笑,述不尽别后离情。毕竟当初一别,都是心存死志的。就连席柳,也被席贵拉着,含泪说了三声“好好好!” 也是这个时候,席月充分体会了原主在家是多么被无视不被待见。 她站在人群外面,席贵的注意力全被其他儿子女儿分去,眼角余风都吝于赐她一个。铃儿习惯了无动于衷,反是玲珑,掩不住讶色,频频注目席月表情。 席月还能有什么表情? 木着张脸等那一干人悲欢重逢表演完毕,方才一起进城回府。府里临别之际,她私下问了席柳一句:“三妹,你那里住着安全吗?要不要搬来和我一起?” 席柳神色有些复杂,瞧着她说: “二姐姐,我院子里还有一个大丫鬟越儿,四个二等丫鬟,八个粗使,连同我姨娘身边的......很安全了。倒是二姐姐,住着不好,可以来和我一起。” “......” 送走席柳,席月瞟向铃儿:“铃儿......上次咱们回房收拾东西,好像......一直只看到了你一个人?” 铃儿:“......二小姐,不是好像......咱们院子里,这几年一直只有我一个二等丫鬟......” 顿一顿,补充:“你六岁之前的侍女,一些是因为见了你被毁容貌吓得尖叫被你赶跑的;一些是被夫人以各种名义调走的;还有些,是自己想办法离开的......所以最后,只剩我了。” “好在现在玲珑姐姐来了,咱们院子,又能添点人气了!” 席月:“......” 玲珑:“......” 推开后园小院残破的木门,一地狼藉。透过上次匆忙出走忘了关上的房门,能看见满地满屋的灰土污渍,连掀开的箱笼盖和打翻的凳子都没还原。 三人面面相觑。片刻,席月挠挠头:“玲珑,取些钱,去前院叫几个小厮来帮忙清理吧!” 凭她们三个弱女子,得整理到啥时候,今晚不用睡了。 “哎!”玲珑放下包袱。铃儿道:“二小姐,玲珑姐姐对这里不熟悉,我和她一起去。” “嗯,你们一起吧。” 两人走后,席月推门进入原主闺房,一边咳咳,一边手撩开房梁上垂下的蛛丝网。 第一次来去急,还是晚上,没仔细看。此刻打量,惊觉这屋子的简陋。唯一醒目的是:用竹子屏风隔开的起居室,靠窗一张书桌,桌边依墙放满整整两大书架的书! 有线装的,也有盒装的。文房四宝,材质普通,却是样样俱全。 席月心情触动,走过去翻开那些落满厚厚灰尘的书:《女诫》、《女论语》、《内训》、《女范捷录》;此外还包括一些杂书:人物传记、地理游记。甚至角落,找到几卷话本画册。 想到原主被毁容之后,成日累年,就困于这方寸之地,靠阅读各种书籍打发时间,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她心里就一阵阵揪疼。 放了书,拉开书桌抽屉,里面零零星星,一把铜钱,尚有一个大纸盒。她把纸盒端出来瞧瞧:里面装了一朵皱皱巴巴的干花,一副旧的七巧板,一枚脏兮兮的鸟哨,还有半边被撕破的风筝。 正自对着这些东西发怔,屋外人声杂沓,铃儿和玲珑带着七八名府兵装束的壮实汉子走进来,铃儿欢喜道: “二小姐,我们方出门,便碰上这几位大哥,他们说是大公子差遣他们来帮忙清扫院子的!” 几名府兵恭恭敬敬,齐齐俯身施礼:“见过二小姐!” 席月放下盒子:“有劳诸位大哥了!玲珑,你带他们去吧。” 拉住铃儿,指指盒子:“铃儿,这里面是什么?我都忘记了......” 铃儿探头张了张,恍然大悟:“二小姐,这些不都是小时候大公子送你的东西吗?你竟然还保存着......要我把他们拿去扔了吗?” 席月忙拦住她:“不用了,继续放着吧。” 收拾好盒子东西,照旧放进抽屉。两人正忙着整理房间,院子外面,又来了五六个丫鬟,巧儿打头,进来见到席月甜甜地笑道: “二小姐!三小姐令奴婢们来帮忙,有什么需要清洁的地方,您指挥下就行。” 席月感激道:“你们三小姐那边收拾好了吗?” 巧儿回答:“越儿姐姐天天带人洒扫,院子一尘不染,不需要怎么收拾三小姐就能照旧住下。三小姐只是念着二小姐这边人手不够,才打发奴婢们来的。” “回头替我谢谢你们三小姐。”席月示意铃儿带这群丫鬟下去。 第二十八章 竹叶青 人多力量大,有了这两路人马尽心尽力帮忙,废弃的小院很快收拾整洁,屋内屋外,焕然一新。 不单门角院子,摆上盆盆时令花卉,巧儿等人,还拿来簇新的被褥床帐,把席月寝室也彻底更换。临去时,且坚决不要席月的赏钱。 席月没办法,只能让他们各自回报自家主子,改日当面再谢。 原本席贵还打算举办家宴的,但大家都很疲惫的样子,便作了罢,只让大厨房做了好饭好菜,给各房送去。席月饭后沐浴毕,差不多亥时,躺在床上才想起自己今天没签到,赶紧呼唤出系统: “球球我要签到!” 小精灵打着小呵欠现身:“签到成功!宿主,抽卡吧——” 席月捻了一张卡牌,又是:谢谢摸奖,下次请继续努力。没趣地扔掉满指星灰,瞅眼小精灵:“球球,你为什么比我还困的样子?” “能量不足,本系统也需要定时休眠呀!” “你的能量怎么来?” 球球歪歪小脑袋:“宿主,这就要看你的努力了!例如你那天增加的两点经验值,本系统就感觉到了能量。可惜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我尽量努力吧。”席月没什么诚意的应付一句:“还有一件事......球球,如果当天签到忘记了,会有什么后果?” “之后可以补签,不过需要花费一点经验值。” 席月呵呵一声:“我明白了。好了,没事了,都休息吧。” 球球消失,席月理理被褥,慢慢躺下。 她进入梦乡没多大会,窗外扑啦啦飞进来两只蝙蝠:一大一小,一红一黑。 红色小蝙蝠蒲着地即化作一位赤袍黑发的血眸美男,肥肥的黑色大蝙蝠则嘁嘁喳喳落在席月枕边: “主人主人,您豢养的这只小宠物真是好蠢,什么人都任其随意进出她卧房呢!” 宫九袍袖一拂,先灭了角落点着的熏香,然后低头凝目,看向床榻底下,慢慢爬出的一条小蛇。 这蛇通体翠绿,三角脑袋,蜷缩身子抬头望着宫九,嗤嗤地吞吐口中信念子。宫九打出一道内劲,小蛇瞬间被他掌风碾成一团血泥。宫九冷哼一声,回身撩袍坐在床榻边。 席月连日奔波,极度疲倦,睡得死沉。宫九瞧着她的脸,眸子红光闪烁,手指缓缓抚在她脖颈处,踌躇片刻,又收回。倒是看得旁边的黑胖蝙蝠急死了: “主人您想吃就吃啊!犹豫个什么劲?您来这里,不就为了解渴吗......” 话音未落,宫九一袍袖把它扫飞:“聒噪!院子还有一条竹叶青躲在花盆里,你去把它找出来解决掉!” 黑胖蝙蝠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往外栽栽倒倒的飞,一边没好气口中嘟嘟囔囔: “自己不吃,也不让别人沾,我这是拜了个假的主人——” 宫九完全无视它的存在,双目瞳孔,倒映着席月静静的睡靥。垂眸看了良久,将至天明,方腾身复化为血蝠,悄然离开。 席月睡到天亮,在铃儿的惊叫声中被吵醒。揉着睡眼惺忪的眼,莫名其妙看向面无人色的铃儿:“铃儿,大清早的,你做什么呢?” 铃儿眼泪都飚了出来,颤抖的挤在她床边,手哆嗦直指地上:“二、二小姐,那、那是什么啊?......” 席月低头一瞥,床榻边一团肉泥,便是血糊糊的,也能看出是条蛇尸。 一瞬间,她整个后背都凉了! ——她现在不怕恶人,也不怕杀人,可这种软体无脊椎生物,简直是所有女性的噩梦。她半天没发出声音,铃儿好不容易镇定下来,还佩服自家小姐沉着冷静,殊不知她是差不多吓傻了。 迎上铃儿的泪眼,席月勉强吸了口气,说:“没......没事......死蛇而......而已......你去拿撮箕......扫帚......扫.......扫出去吧......” 铃儿哆哆嗦嗦绕开死蛇拿来工具,战战兢兢半闭着眼站得远远地用长扫帚扫残骸。没扫两下,屋外又响起一声长长的尖叫,吓得铃儿扫把掉在地上,席月也险些滚下床—— 玲珑又哭又叫地冲进房:“二二二小姐!院、院子......有条好大的死蛇啊!......” 陡然瞧清铃儿脚前的一滩,两眼一翻,一口气没接上,软软倒下。慌得铃儿连忙抱住。 席月:......行吧,最后还得靠她自己。 让铃儿把软瘫的玲珑拖回房,穿好衣服,忍了强烈恶心,亲手收拾。 屋外那条比屋内这条稍大,七寸一个血洞,席月扫帚拖动间,发现那血洞干涸,蛇尸的血似乎被吸尽了,心中蓦地一动! 两条毒蛇:一条在自己房间,一条在院子,要说不是人为,可能性为零。但是,谁打死了这两条蛇,谁暗中救了她呢?答案呼之欲出—— 宫九! 只有宫九,方有这个能耐和来去自如完全不避嫌的洒脱。 一时间她心绪不宁,五味繁杂。 回到屋里,铃儿舀了水,正在仔仔细细清理地面。席月洗净手,若有所思看了她一会,开口: “铃儿,昨日你注意到了没有,谁负责整理的我卧室,谁负责清扫的院子?” 铃儿用心地回想一番:“二小姐,院子的我不记得了,不过您卧室,是巧儿带来的两名二等丫鬟负责整理的。她们是一对姐妹,姐姐叫萍儿,妹妹叫冬儿......” 她似乎想到什么,面上一阵变色:“二小姐,您莫非怀疑,这蛇是三小姐......” “怎么可能是三小姐!” 席月挥挥手:“她除非疯了才无缘无故害我......我怀疑的是你说的这对姐妹。敌中有我,我中有敌,谁知道她们姐妹是不是余氏母女的人?潜藏在三妹身边,顺便反噬我......哼!” “那......”铃儿纠结:“这事,二小姐要告诉三小姐吗?” “无凭无据,说也没用。” 席月叹了口气:“你看看我这院子破败成什么样了?昨天我们回来,院子的杂草,都长有半人高了!哪怕我什么时候给这突然蹿出的毒蛇咬死,怕大家都以为是场意外。” 事实上昨夜那两条蛇不惨死,她也不会直接怀疑有内幕。 毕竟刚到家,她想都没想过席燕会这么迫不及待。 “席燕......” 她心里一阵发狠,转念问道:“你玲珑姐姐现在怎样了?” 第二十九章 月俸 “玲珑姐姐好多了,”铃儿继续低头擦洗地面:“她刚出门,说要去街上买些雄黄药草回来。” “......”席月囧囧:这种东西能靠雄黄药草吗? 你千般防范,抵不过别人万般暗害。 “二姐姐......” 席柳婉约的声音随着人飘进屋:“二姐姐,你起了吗?我看院子门没关,你房间门也没关,就直接进来了。” 席月连忙擦擦手,站起来迎接:“三妹,你怎么大早就过来了?饭吃过了吗?” 席柳一身素淡衣裳,黑压压的发髻,只插了那根绿玉簪,看上去十分清丽。身后跟着巧儿,还有席月十分面生的一名婢女。 “吃过了。二姐姐,”席柳笑着说:“我特地早早过来看你安置妥当没?差什么,你告诉我,我有多给你送过来。” “有劳三妹挂心,都安置妥了,不用送什么了。” 席月请她坐下,让铃儿倒了两杯温茶:“就是一些细微没想到的地方,容后慢慢添补。” 面生婢女把一个食盒放在桌上,从中端出两盘热腾腾的点心:一盘梅花香饼,一盘玫瑰酥。 席柳纤手指点:“姐姐,这是我三姨娘今晨特意亲手做的。她平时就爱捣鼓这个,让我给你送过来尝尝鲜。还说以后空了,你尽管过去我那边,想吃啥,她都能给你做!“ “有劳三姨娘了......” 席月用筷子夹了一块点心,新蒸出的甜点,软糯可口,不逊于外面卖的。吃得她微眯了眼:“三姨娘手艺真好,看来我以后能常跟着你蹭点光了。” 两人一起笑将起来。席月望向那面生婢女,一张鹅蛋脸,柳叶眉丹凤眼,唇若花瓣,极有姿色。忍不住赞叹道: “三妹天姿国色,连身边的丫头都生得这般好看!她......就是越儿吗?” 只有受宠的大丫鬟,才能这么贴身跟随主子。 “二姐姐......” 席柳疑惑:“你不认识她吗?就算以前咱们很少说话,可天天请安,十回有八九回,都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 席月尴尬。铃儿赶忙上前为之解释:“三小姐有所不知,上次上香,马车出事,我们二小姐摔下磕破了头,好多人事都不记得了。” “原来......原来这样。”席柳含着怜悯握起席月的手:“二姐姐,你现在头还痛吗?要不再请个大夫来瞧瞧?” “不用了,只是忘记了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你们一说我就记起来了。” 席月又吃了一块点心:“这么说,这个便是越儿了?” “是。” 席柳示意越儿上前给席月见礼,席月免了她的礼,又不动声色扫了眼旁边面无表情侍立的巧儿:不知当日逃难,席柳选择的是巧儿而非越儿,越儿心中是否有怨艾? 当然这是席柳自家的好恶,她不予置评。 只是,这越儿确实相貌远胜于巧儿,倘若当初城破,怕没有好下场吧? 联想到那可疑的冬儿、萍儿,更为头大。真是人多、是非多。她一介外人,都为之伤神。 送走席柳,玲珑也回来了,满载而归。 不单买了雄黄药草,还买了一个小碳炉子,几口小锅,一堆碗筷杯盏等等。好几个脚夫挑担跟在她身后。 玲珑让他们把东西归置在偏房一个小房间,付了钱,打发走才来见席月: “二小姐,我打算弄个小厨房,以后您想吃什么,半夜饿了,都能随时开火。省得老花钱去求大厨房。” 席月点点头,又有些担心:“玲珑,铃儿好像不怎么擅厨艺,我也一般,你一个人,能行吗?” “二小姐放心吧!” 玲珑笑道:“我以前就是吴夫人小厨房的管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是我每日开门七件事。看多了,上手多了,也能抵半个厨娘。就、就是......” 脸上一红:“我不爱杀生,怕见血,只能弄点素食。” “噗嗤——” 席月和铃儿,一起失笑,想到之前玲珑吓撅过去的样儿,席月笑着说:“没关系,我就好点心,甜食那一口,要吃肉,大厨房端就行了。玲珑,那以后偏劳你了。” 想了想,又问:“铃儿,你以前月俸多少?” “二小姐,我是二等丫鬟,三百钱。” 铃儿知道席月不熟悉庶务,索性说明白:“像巧儿、越儿那种一等丫鬟,半钱银子。三等丫鬟和粗使只有一百钱。” “半钱?这么少?” 席月想起那日王老伯对她那对银丝旧镯子不屑一顾的表情,捉摸现在这个乱世的物价,盘算一回道:“这样吧,以后你两人每人每月一两,暂时这么定,以后要改再说。” “二小姐!太多了......这、这是不是......” 铃儿惶惶。玲珑也道:“二小姐,委实不需要这么多的。我在吴家,姨娘小姐,也才三、五两!” “没事。”席月笑:“你们两个,可是一身兼多职啊,多劳多得,理所应当!先拿着吧,以后你们二小姐我没钱了,再说。” 说起钱,便顺道问了:“玲珑,咱们还剩了多少银子?” 玲珑算都不算,立即回答:“二小姐,除去之前陆陆续续买东西用掉的,目前还剩两百八十一两六百钱。” 席月知道大头是添置首饰用掉的,微一迟疑:“铃儿,你把上次吴将军送的两匣珠宝首饰拿来看看。” 铃儿拉上玲珑,一会儿抱了两匣首饰出来,那盒子重量,看上去明显不轻。席月当时怀恨,并没仔细看过,此际打开,只见里面装的满满当当珠翠头面,珍珠玉饰,溢光流彩。铃儿情不禁发出惊叹声: “二小姐,好美啊,这比您自己买那副头面还精致!” 席月蹙眉,啪的合上盖子:“明天,你们俩把这两匣子首饰,还有那十匹锦缎,都送当铺去,死当吧。” 玲珑惊道:“二小姐,你一件也不留?” 席月瞟了首饰盒一眼:“我不知道他为何这么大方......但是,这东西,留在我这肯定是个祸害。还不如换成钱实在......乱世之中,银子,粮食,方是重中之重。” 玲珑点点头:“好,我明白了,二小姐。” 铃儿和玲珑又把首饰盒搬回去收妥。席月独自坐在桌边,望了望窗外:不知道席柳知道这个事不。或许知道,只是和席燕一样,不清楚究竟。 她默默摸了把自己脸:吴乐这是什么意思?仅仅因为抱歉? 第三十章 价值多少袋大米 古代一般是每天吃两顿正餐,视经济情况加两次或则一次点心宵夜。 席府规矩是:五点起床梳洗、向长辈请安;早上七点到九点之间,早餐;十点到下午三点是学习时间,读书、武艺或则女红;中间根据各人需要加餐点心。五点左右晚餐,然后自由活动;晚九点就寝。 由于乱世,局势动荡不安,除了席文、席武的武艺课还在继续,其他读书课、女红课早停了。所以对于现在的席月来说,她只需要每天早上向嫡母余氏报备后,基本一天处于无所事事状态。 中午吃了些点心,铃儿和玲珑带上几名府兵,搬上首饰盒和锦缎自偏僻角门出去登车。席月无事,从书架上找了本地理志看。没看两页,院子内传来动静,她从窗格子往外一瞅,竟是大哥席文带着广生和另外一名贴身随从来了,赶紧放下书出迎: “大哥怎么过来了?今天不忙吗?“ 她还以为初到家,席文至少要忙上好几天才能关注到她这呢,心里涌上一股暖流。 席文含笑道:“大哥想看看你这,收拾妥当了没有,还差些什么?” 目光落在她身上,只见她就穿了简简单单一身月白细棉布衣裙,别说钗环,连头发都没挽,松散散披在身后。家居倒是家居了,也显得别有风情,但他就是:“......” 席月摸摸桌上茶壶还烫着,拿起杯子,倒了两杯茶,一杯双手奉给席文。 席文接了茶,眉头皱着更为死紧:“......二妹,怎地就你一个人?大哥记得你身边还有两名丫鬟啊?” 席月在他对面坐下,笑道:“大哥,我让她们给我办事去了。” “......你身边人,还是太少了些。” 席文转头四顾打量房间,稍微露出满意的神色:“房间简陋,收拾得倒洁净,就是作为千金小姐的闺阁,过于质朴。” 席月噗嗤一声笑出来! 这位大哥也真是极为顾全她的面子了:明明就是寒酸,非得形容为质朴。 席文也笑,不过笑容里,有淡淡的怜惜。席月不愿意老被人用这类眼光看,略低了低头,说:“大哥,你来得正好,我还有件事想求你呢!” 席文抿了口茶,合上盖子,轻轻放在桌上:“对大哥还用‘求’这个字这么生疏!什么事你直接说吧!” “大哥......” 席月迟疑片刻:“之前逃亡坠车,我得到了一位老人帮助。他姓王,应为王家村村长。当时我身无分文,又累又饿,是他送了我干粮和水囊,并且指明道路,不然,我后来恐怕都没有机会碰上大哥......” 席文恍悟:“理当答报!三妹,你是想怎么谢他呢?” “我当时想谢他一对银镯子,不过他瞧不上的样子......” 席月挠头:“我看他家、还有整个王家村都很缺衣少食的样子,不如,我买三袋大米大哥差人帮我送去吧?” 席文微微一笑,手指扣扣茶盏:“我席家小姐,金贵岂止三袋大米!明日,大哥直接拨二十袋大米替你送过去吧——广诚!” 身后侍立的随从应声上前弯腰。席文看向他:“你最为熟悉康州嘉州一带,二小姐所说的王家村,你知道吗?” 广诚抱拳:“回禀大公子:康州到嘉州一条路,只有一个王家村,隶属沁县丰镇。” “嗯,你知道就好。”席文点头:“明日,你就出发,押运二十袋大米,以二小姐的名义,交给王家村王老伯。” “是!” 广诚重新站回原位。席月有些着慌:“大哥!这、这二十袋大米,我......我只让铃儿、玲珑她们买回三袋......” 旁边广生,扑地一声笑出来,嘴快:“二小姐,难不成这点东西,您还和我们大公子分个清白吗?” 席文和广诚都笑,笑得席月不好意思起来:“大哥......” 席文抬手示意广生和广诚闭嘴,叹口气瞧瞧席月说:“三妹,只怪大哥素日关注你和三妹不够,让你们都和大哥疏远了!以后......别再和大哥这么生分了,大哥心里不好受。” “......谢谢大哥......” 席文要辅佐老爹席贵,尚有一堆军务政务等他去处理,没坐多久便匆匆告辞。席月一个人坐在桌边,望着对面的残茶发呆。 “二小姐!” 席月抬头,铃儿和玲珑走了进来,满脸喜气。席月揶揄一笑:“看样子你们此行顺利,脱手价格还不错,对吗?” 铃儿笑道:“二小姐最聪明了!一猜就中——玲珑姐姐?” 玲珑上前,含笑将手里一个木盒子打开,放到席月面前。席月瞧了眼,里面厚厚一叠银票,粗粗一数,挺意外:“三千两?” “二小姐,是三千五百六十一两。” 玲珑从身上又摸出一个布包摊开,里面零零碎碎一堆散银:“我只把整数换了银票。可惜这是在池城,若是在嘉州昭平出手,价钱还能高上几分呢!” 席月已经很满意这笔意外之财了,点头:“行了,把它收起来吧,玲珑。” 玲珑看她一眼,又看看一盒子的银票,踌躇一下,退后道: “二小姐,盒子里的三千五百两银票,您自己收着吧。一般来说,主子都是自己收的房契地契身契以及大额银票。奴才们是绝对不会沾指这类东西的。” “没关系。”席月笑笑:“之前的一千两,我已经留了两百两备用,这么多钱,我带着也不便,你心细,能保管好。” 玲珑咬咬唇,低头跪下: “二小姐信任,玲珑感激不尽!但是,二小姐将我和铃儿妹妹的卖身契都已撕毁,这么多银钱,实实不应再由我们两人经手保管!二小姐,请您、无论如何收回去,以后,也切不可如此轻信他人!” 铃儿瞧瞧她们,犹豫着,也慢慢跟在玲珑身后下拜。 席月急忙起身拉起玲珑,又扶住铃儿:“玲珑!......好吧,我自己保管。” 从木盒里抽出三千两银票,留了一张五百两的,连同那包散银一起推给玲珑:“剩下的数目,你总能保管了吧?你这账房先生,以后还要负责发月俸买东西呢,用完了,我再给。” 第三十一章 新人 玲珑这才点头:“二小姐,我会记录收支,一月一结,账簿送您过目。铃儿那里,负责首饰衣裳各种物品登记造册。以后倘有新人进来,沿用这个套路,也不会混乱损失。” 席月苦笑:“什么新人!有你两人就够了,再多像你们三小姐那院子,我可吃不消。” 玲珑和铃儿俱是掩嘴轻笑。笑过之后,玲珑去放东西,铃儿去厨房催晚饭。席月见四下无人,直接把三千两银票丢进空间袋,顺便召唤出球球签到。 “二小姐,晚饭送到了,是给您送进房间,还是摆在外间?” 十余分钟后,铃儿敲开席月的门。席月顺顺在床上滚乱的头发,理理皱褶的衣裙,走出卧室:“摆在外间吧。” 一踏出门槛,她一怔,外间除了玲珑,还有两名陌生的女孩在帮着摆饭菜,此外,角落还站了一排四个:两年轻两年老。统一穿着席府的下人装。 “这......她们是?” “二小姐,”玲珑上前,扶她坐到桌边:“她们都是大公子派来的人,说以后就留在咱们院子里侍奉二小姐了!” “......”席月抽抽嘴角。 铃儿忍笑,指指两名布菜的女孩:“她们是二等丫鬟:欣儿、芹儿;那四个,都是粗使:小的叫梅儿、妆儿;大的是鲍嫂子、余嫂子。哎,你们都站好,上前见过二小姐!” 六位新来乍到者依言站成一排,欣儿、芹儿打头,恭恭敬敬对席月行礼: “奴婢见过二小姐!” 席月蹙眉:“你们先起来。” 拿袖子挡脸,压低声音问铃儿:“铃儿,能退吗?我大哥从哪里调的人手?” 铃儿从袖子里摸出一叠纸:“二小姐,这是大公子给的,她们几人的卖身契。大公子说:您要是不满意,就卖了,回头他再挑好的送过来。” “......” 席月皱巴了一张脸,看看那六张卖身契,又抬眼望望跟前六个屏息静气,低头不敢直视她的女人。纠结一阵,让铃儿先把卖身契收起来,说: “这样吧,先留下,容后再看。铃儿、玲珑,你两人负责给她们安排住处工作,教教起码的规矩。欣儿、芹儿,月钱定为五百钱,梅儿、妆儿,还有两位嫂子,定为两百钱。你们安心做事,我不苛待你们,只一点:别卖主求荣,那我无论如何,是容不下她的!” “是,二小姐!” 六人俱是面露惊喜:先见二小姐这院子,心凉了一半;再见二小姐容貌,心沉谷底——殊不知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二小姐一张口,直接给了她们老大希望! 月钱直接涨了近一半! 那是钱啊! 方今这乱世,还有什么,比钱能让人更为傍身的? 六人再次给席月道谢施礼,这次是真心实意的恭敬了。 席月瞅了瞅最小那个,充其量不过十二岁吧?不时偷眼瞟瞟她,纯净的眸子盈满好奇,没有另外五个看清她容貌后的惊震、恐惧。招了招手,含了些笑: “这小丫头,叫妆儿对吧?过来我瞧瞧......这么小,身板跟个豆芽菜似的,可要多吃点长肉!以后让你铃儿、玲珑姐姐给你安排轻省些的差事。” 摸了摸妆儿一头黄绒绒的毛发,虽说也许这是营养不良造成的,但想起“黄毛丫头”的出处,忍俊不禁笑场。 “二小姐,先吃饭吧,菜都凉了。” 玲珑舀了一小碗米饭,放在席月面前。席月接了筷子: “那你们先把她们都带下去安排吧,该吃饭吃饭,该休息休息。院子那些房间,长久没住人了,要好好打扫。缺什么,玲珑你尽管拿钱去买。” “知道了,那、二小姐,您吃完了唤一声,我们来收拾碗筷。” 众人退尽,房间恢复冷清,席月听着外面隐隐绰绰的人声,扶了扶额: 平白多出这许多大活人,辞也不能辞,卖也不能卖。她每月收入就大哥席文承诺的月钱五两,入不敷出,坐吃山空可是心着慌。想什么法子,能开源节流呢? 对着一桌子佳肴美味,只剩哀叹。 原本还打算回席府后低调下,省得引来余氏母女变本加厉的敌对,大哥这般处处维护她,怕会令那两人疯狂吧? 算了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本着明天事明天愁的蜗牛心态,席月先抛下一脑子杂念,专心吃饭——浪费粮食,可是会遭天打雷劈的。 饭后无事,席月模仿原主笔迹,练了两个时辰的字。铃儿进来催她休息,方搁笔洗浴,更衣就寝。 说起向嫡母余氏请安这个日常,席月肯定是心不甘情不愿,然大哥席文都这么照顾她了,好歹面子要过得去。怎么说余氏也是席文的亲生母亲。 次日晨起,席月稍事打扮,一身素净带了铃儿走向余氏正院。进门碰到席柳,两人相视悄悄一笑。 出乎意外的是,这次请安余氏竟然没难为她们,也没多训斥她们,待她们见礼后还赏了座,问到家后情况,收拾妥当没有。 席月不吭声当隐形人,席柳微微欠身:“多谢母亲关心,我和二姐姐都收拾妥当了,只前两日着实忙乱,没能顾上来给母亲请安,望母亲见谅。” 余氏笑得淡淡的: “这段时间兵荒马乱的,差点错过了你的及笄礼。柳儿,你的生辰好像就是这个月底吧,母亲简简单单,为你办一场。请个五福娘子,为你主持。及笄礼后,你的婚事也该纳上行程了,明日开始,你就不用过来母亲这边请安了,专心在房里绣绣自己嫁衣吧。” “是,母亲。” 席柳神色如常。余氏瞥她一眼,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席月,眼里不能掩饰的嫌恶,却还是平静了语气: “还有你,月儿——你也一样,明日开始不用请安,也用心绣绣你自己嫁衣。昨日母亲托了媒人为你物色合适对象,想必这两日便有人上门相看。你可要谨言慎行,别丢了咱们太守府脸面,知道吗?!” 席月霍地抬头,望向余氏不达眼底的笑:“......母亲,我这一生,不打算出嫁!” 第三十二章 你家小姐,她嫁不出去! “胡说!” 余氏板起脸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席家岂能留待字闺中一辈子的丧门女!知道的,说你任性;那不知道的,还当我余氏苛刻庶女,故意令你出不了门子呢!” 旁边坐着的席燕,嗤的一笑,团扇掩了抹得红艳艳的嘴,道:“母亲,想必这是二妹妹自知貌陋,自惭形秽,不相信母亲能让她出门子呢!” “若是担心这个,大可不必。” 余氏瞟她一眼,又勾起嘴角,看看席月:“母亲便是倒贴银钱,也能为你找一户肯容纳你的人家。好歹你爹,是堂堂一城太守呢!” 席月心中涌起一股怒意,蓦然起身想要反驳,感觉裙带被人扯了扯,回过头,发现席柳在对她使眼色。她略微犹豫,席柳立起挡在她身前: “母亲,既是如此,那我们先回去了。” 余氏接过丫鬟奉上的茶,掀开盖子抿了口:“嗯,好好准备待嫁。差什么,可以遣人来告诉母亲。” 席柳又牵了席月的手,席月没办法,只能忍着气,随她告退。 席柳直把她牵离余氏院子,四顾无外人,方开口:“二姐姐,不要和她当面争,一分好处也没有。便是父亲、大哥他们来,也不会赞同你一生不嫁的!” 席月怒道:“我的人生,任何人都不能作我的主!还有......你觉得她,真会好好生生凭良心给我找一户人家?怕不是挖了什么坑等我去跳呢!” “二姐姐......” 席柳叹口气:“女孩子,若无夫家,漂若浮萍。难道,你当真愿意孤独终老,后半辈子无依无靠?” 席月刚欲答话,席柳按按她的手:“我知二姐姐是担心自己被毁容颜,难觅良人。可世上男子,俊杰倍出,总有一人,会无视二姐姐外在,看到二姐姐璞玉浑金的内在!” 席月看着她坚定的眼睛,眼圈忽而有些泛酸:“三妹......我、我只是......” “先让她跳腾给你找。至少大哥,不会眼睁睁任由她将你推进火炕。”席柳想想又说:“如果最后你还是不满意,我出阁那日,会带你一起离开,前往东域。” “二姐姐,你信我!” 席月喉头一哽,这才注意到,席柳头上,那根绿玉簪已经换成了一枝极普通的金簪。她心中一动,拉上席柳走了几步,压低声音:“三妹,你已经......” 席柳微微一笑:“巧儿他哥哥,昨日便已出发,前往康州昭平了。” “太好了!”席月由衷为她高兴:“吴大将军一定能赶在你出嫁之前,扭转乾坤的。” 身后的巧儿,闻言低下头,面色苍白。席月和席柳走在前面,一路轻声言笑,没有留意。反是与巧儿并肩的铃儿,好奇多瞅她一眼。 走到分叉路口,席柳放开席月手:“二姐姐,有空多来我这院子坐坐。” “不会打扰你绣嫁衣吧?”席月调笑。 席柳脸上一红:“二姐姐真是的......我还有我姨娘帮我呢!我姨娘女红还是挺好的,二姐姐你没事可以多请教下她。” “对了,”席月笑过之后,想起一件事:“三妹,你身边的萍儿、冬儿,可靠吗?” 席柳愣了愣:“二姐姐为何突然这么问?” 席月迟疑地捏捏衣带:“我只是觉得,你送信物去东域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席柳目光闪了闪:“二姐姐放心吧,事关重大,连越儿我也没告诉她。只有巧儿兄妹,我姨娘,你,还有你身边的铃儿、玲珑知道。” 席月松口气:“铃儿和玲珑肯定是可靠的。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 姐妹俩分手,席月带铃儿回自己院子。铃儿一脸雀跃:“二小姐,可惜昨儿刚把那十匹锦缎死当了,要不留着给二小姐做成嫁衣,多漂亮!” “二小姐,下午我们一起去绸缎庄选料子吗?” 席月顿住脚:“选什么料子?” 铃儿眨巴眼:“选您的嫁衣料子啊——夫人都开始为您张罗了,您还不动手绣,来不及了!” “......你对你家二小姐那张脸,心里没点数吗?”席月拂袖:“绣什么嫁衣?不绣!她嫁不出去的!” “二、二小姐!......” 铃儿满脸苦相追上去:“二小姐!哪有您这么自己说自己的啊!.......二小姐!......” 玲珑迎出门,看着一前一后追逐的两人,笑道:“二小姐,您回来了,摆饭吗?铃儿妹妹,您这嘴嘟得能挂油瓶了,抱怨什么呢?” 铃儿刚要再说,席月横了她一眼,铃儿没办法,只能气哼哼地去帮忙摆菜。 玲珑随席月进屋,席月想想说:“玲珑,下午你和铃儿陪我去逛逛街,我得买样好点的东西,送给三妹。这月底,要办她的及笄礼。” 玲珑点点头:“二小姐,打算送多大价值的礼?” 席月笑笑:“银子从我这里出,不走你公账。先看看吧,看中什么是什么。” 瞄一眼房间内外,忙进忙出的新进人员,下巴微微点了点:“她们怎样?还习惯我这吗?” 玲珑会意,轻声回答: “二小姐,初初观察下来,都还好的:欣儿爱洁,可以帮铃儿妹妹分管您的衣物;芹儿心细,可以随我学习管账;梅儿厨艺好,可以掌管小厨房;妆儿对梳妆配衣颇有天分,以后可以让她学习近身侍奉您。至于鲍嫂子和余嫂子,暂时就负责洒扫,做点粗活儿吧。” “行。”席月很满意她的工作效率:“先暂时这么混着吧,慢慢看。” 素昧平生,这六人与铃儿和玲珑不同,她并不想马上撕毁卖身契放她们自由:一来大哥那里不好交代,二来院子虽破却大。全靠铃儿和玲珑支撑,力有不逮。多住两人,也能添些人气。 玲珑现在相当于管事,教导新人,安排内外,特别繁忙。吃过中饭,席月便只带了铃儿,和玲珑推给她的妆儿,出了席府。也不叫车,慢慢走路逛街。 妆儿紧紧坠在身后,一双灵动大眼,既不左顾右盼,也不生怯,带种小女孩特有的乖巧。似乎满心满眼,天地间只有席月一个主子存在。 第三十三章 她现在能做什么 席月对这孩子的喜爱,无疑多上两分,摸摸她头,随手买了三串糖葫芦,一人一串拿着啃: “走累了吗?走累了就说,我和你铃儿姐姐,逛街都是不知道累那种。你要说,我们才知道,懂吗?” “二小姐,奴婢能走,奴婢不累。奴婢在家的时候,天天都要走上好几里的路,上山去挖野菜呢!” 席月手一顿:“妆儿,听你玲珑姐姐说,你是被家里人卖掉的?” 妆儿点点头,声音清脆:“我娘又生了一个小弟弟,家里实在没有米粮了,我姥就说把我卖了,也好换些吃的,让小弟弟活下去。” “......妆儿怨恨他们吗?” “不怨,也不恨。”妆儿脸上笑出两个甜甜的小酒窝:“卖了我,小弟弟就能活下去,我娘和我姥也有口吃的,我很开心!” 席月揉揉她后脑勺干渣渣的毛发,有些蛰手:“怎么没听你说起你爹?” “我爹?” 妆儿想了想:“他早几年就去了很远的地方打仗,没有音信。要是有一天,天下太平,指不定就回来了吧?我娘和我姥,都很想他。我姥眼睛就是因为想他,哭瞎的。” 铃儿眼睛都红了,袖子捂住脸,掩饰失态。 席月叹口气,牵起她的小手慢慢在街上走:“妆儿,你知道被卖的意思吗?” “知道啊!” 妆儿望望席月:“就是、再也见不到我娘、我姥、我姐姐她们,还有小弟弟了。我的命今后只属于二小姐......二小姐要我生,我就生;要我死,我就死!” 席月猛地驻足,瞧向她:“谁告诉你这种话的?!” “买我的,又把我卖给大公子的沈嬷嬷说的啊?”妆儿对着她的眼神,有些畏缩:“二小姐,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 席月努力压下心中的酸涩,蹲下身,握了握妆儿粗糙的双手,看着她眼睛: “妆儿,你记住,我不会要你死的!任何时候......都不会!你的命,只属于你自己!” “我知道了,二小姐......”妆儿有点怯怯地后缩了下。 席月起身,重新牵起她的手。 游目四顾,大街小巷,熙熙攘攘。穿着富丽堂皇,骑马坐轿的上层阶级,与衣衫褴褛,一脸枯槁表情麻木的下层百姓,形成鲜明对比。那刻间,她突然内心有所触动: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小时候学过的文,当时懵懂,现在设身处地,竟有了出离顿悟。 可她目前只是一个小小庶女,能做什么呢? 垂眸扫眼妆儿,还是力所能及,先护好身边人吧。 找间成衣店,先为新来的六人,每人定制四季各三身衣物,约定明日登门量体裁衣,付了定金,方才去银楼看送给席柳的礼物。 挑来选去,最后好不容易选中一款时兴玉簪,花了整整三百两。铃儿旁边瞧着都有些为之心疼:“二小姐,您选您自己的头面,都没这么精心。” 席月一边让店家包装起来,一边笑:“三妹真诚待我,我自然也要努力还报她。一点身外之物算什么!” 何况这玉簪比起吴乐出手,价值相差不知几何,还不晓得席柳会不会看入眼。 斟酌一番,又索性大手一挥,买了六套简约的银制头面,也让店家一起包了,回去发给新来的入职者当见面礼。这些为人奴婢的,都不容易,她尽可能的,对她们好些吧。 妆儿那副,她直接亲手给她戴上:一对银镯子,一对银耳环,一根银钗,外加一条银项链。妆儿高兴得差点傻了,回去路上,摸了又摸。席月不牵牢她,几次三番差点撞人撞墙。 铃儿跟在后面直叹气:二小姐磕了脑袋后,感觉性情大变。 虽说她也很喜欢这样的二小姐,可她心里,总替二小姐疼得慌...... 二小姐难道不知道:她自己才是最该被疼被宠的那个人吗?! 转过拐角,前面街尽头就是席府,眼看马上到家,扑通一声,临街铺子丢出一样东西,砸在她们前方,吓了她们老大一跳! 一条黑壮汉子叉着腰,带了两个高矮胖瘦的仆役骂骂咧咧,冲地上那东西狠狠吐了口唾沫: “作死的小崽子!还敢来大爷的铺子摸东摸西,手脚不干净——嫌命长了是不是?大爷帮你好好伸伸!” 和着同伴,一气朝着脚下又是连踹带打,暴虐好一刻,才在过路人众的围观下,悻悻进店。 铃儿扪着心口,跟着席月凑在人堆里,片刻才瞅出来挨揍的那东西是个半大少年。一身衣服破烂脏污得辨不出原本形式色泽,瘦骨嶙峋暴露出的四肢,全是血和淤痕。 “二小姐,我们快回去吧,都出来很久了。” 她扯扯若有所思的席月,挺害怕二小姐又多管闲事。 这种又脏又臭,还手脚不干净的叫花子,肯定不能多接触。 破庙一夜,也让席月对于叫花子之类全无好感,铃儿一拉,她也提脚就走。走了几步,又慢下来,从包里摸出一锭一两的碎银子,四下扫一眼,飞速地走回去把银子塞在那叫花子手上,然后起身拉上铃儿和妆儿,快步离开。 铃儿:“......” 席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伤那么重,若不治疗,可能都活不过明天。好歹碰上了,能帮就帮一下吧。” 铃儿又是笑,又是无奈:“二小姐,您没有必要对我们解释什么的。您要做什么,我们都支持您。” 这桩小事,她们回去后也没放在心上。倒是第二天上门量尺寸的成衣店师父,让院子里的一群女人叽叽喳喳兴奋了老久。一整天,院子春意盈然,跟过节似的。 席月觉得,能花点小钱,买来大家这么高兴,也是值了。 此后十数日,她又像重新开了挂,签到陆陆续续得了不少好东西:一盒万能解毒丹;一条珍珠项链;一把断金截玉的匕首;还有一道升级符。 这升级符,将她的四格空间袋,直接升级成了八格! 正是席月觉得事事如意,人生比较顺畅的当儿,余氏派人将她叫到正院: “月儿,媒人昨日回话,已为你觅得良缘。明日早,男方会登门,你可以屏风后隐身瞧一眼。千万别发出声音,免得丢了咱们太守府的人!” ilwxs.com 第三十四章 为你说媒庄户人家 席月心一沉——这毒妇当真没忘了将她扫地出门! 忍了忍怒气:“不知是池城哪一家大户?够得上母亲口中的良缘?” 余氏目光微闪:“不是城中大户。大户人家,岂会迎娶一个貌似无盐,无才无德的卑微庶女!母亲为你找的是庄户殷实人家,嫁过去,好歹后半生不愁温饱。” 不等席月翻脸,补充一句:“明日,你父亲和你大哥也会亲自相看,最后成与不成,他们作主!” “......” 席月沉默一会,屈膝:“是,多谢母亲。我明日,一准到!” 目送她背影,余氏脸上浮现出冷笑。 回去的路上,铃儿担忧地看看席月脸色:“二小姐,夫人果然没安好心......给您说的竟然是庄户人家......” “庄户人家倒不怕,只要身世清白,人品不坏,凭自己双手,何愁不能勤劳致富?” 席月沉沉道:“怕只怕......她所找的庄户,连正经务农人家都不是。” 人性恶到什么地步——从席燕对付席柳的手段就知道了。 席月不得不做好最坏打算。唯一希望是,明天大哥席文也会到场,如果余氏真是不怀好意,他不会眼睁睁坐视不理吧? 算算时间,还有三天席柳的及笄礼就要到来了。席月回房中取了上次买作礼物的玉簪,带了铃儿和妆儿,走去席柳处。 席柳和三姨娘共住一个院子,这院子比她的住宅可大多了,也富丽得多。楼中有阁,院中有院,来往丫鬟仆役,多了一倍有余。 感觉席贵还是挺宠爱这位低调的三姨娘。相比原主早逝的生母二姨娘,还有形同隐形人的大姨娘,待遇真是好很多了。 席月方走到院子就见席柳迎了上来,内院门口安氏也扶着丫鬟在张望。赶紧上前两步欠身施礼: “三姨娘,我来看看三妹。有段日子没见着,发现三姨娘越发年轻漂亮了——三姨娘这身衣服是新做的吗?色彩真衬您的温婉气质......” 旁边席柳噗嗤一声掩嘴笑出来,安氏也撑不住笑了,嗔了席月一眼,媚态横生:“瞧这小嘴甜得!......人没进门,三姨娘都给你捧晕了——以前咋没见你这么能说呢?” 席月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以前是不熟啊......我这也是发自肺腑的称赞。三姨娘要不好看,能生得出三妹这位八洲四域、名声赫赫的四大美人之一人物吗?” “要说好看,你娘生前,才叫真的好看......” 安氏情不自禁叹息说了半句,又赶紧闭嘴,瞟眼席月并无异常,方讪讪转移话题:“你姐妹俩快先进屋坐坐,姨娘亲自下厨,给你们弄几道拿手好菜。二小姐也尝尝你三姨娘手艺。” “有劳姨娘了!” 席月含笑:“我今天还真就是想来蹭饭的。三姨娘那日给我送的点心,我可念念不忘至今。” “二小姐爱吃,我待会多做点,给二小姐打包带回去。” 安氏平时也没别的娱乐,就好美食这口。可惜除了席柳,连席贵也很少有时间来捧场。席月这么一说,大合她心意,开心无比地领着丫鬟,脚下生风去了。 席柳牵着席月的手把她带入自己房间,笑道:“二姐姐,你来了,没见我姨娘多高兴!可你真是,大贵人啊,十天半月也请不来一次。” “这不是、怕影响你安心备嫁吗?” 席月接过铃儿递过来的盒子:“三妹,你及笄礼在即,我也没什么好东西可送,前些日去银楼挑选了一款首饰,你看看,可喜欢?” 席柳轻轻蹙眉:“二姐姐你怎可如此破费!随便绣个荷包,编个绳结,甚至写一幅字画儿,我也是领情的......二姐姐......你哪来的钱买这些东西?” 席月并不以她的埋怨为忤,反是心里温暖,笑着说:“大哥给了我一笔银子。东域时吴将军也赏了些。三妹,你二姐姐没你想象的穷,放心吧!先看看东西,喜欢吗?” 席柳瞅她一眼,这才伸手打开盒子,纤纤五指,捻起盒中玉簪。 说实话,这簪子肯定比不过吴乐送她的定情信物。但玉的质地,远胜一般饰品;加之镂刻出时兴花纹,席柳一眼就喜欢上了。爱不释手把玩一番,当即插在发髻,唤巧儿拿镜子来看。 席月帮她插正,见她左顾右盼,确实是很喜欢,方放了心。 席柳开开心心道:“二姐姐选这簪子真有眼光,我及笄礼那天,决定就用这根绾发了!” 席月有些奇怪:“用这根?好像及笄礼上,一般得用长辈所赐啊?这根......成吗?” “巧儿,你去把昨儿夫人送来的,拿出来给二姐姐瞧瞧。” 巧儿应声走到梳妆台前,从抽屉里拿出个小盒子送到席月手上。席月打开那个一看就不走心的灰扑扑纸盒子,里面静静躺着根大金钗。 真的就是大、粗,简单质朴。虽说它的确是金子做的,但......别说名门闺秀,怕是暴发富也会嫌弃它做工的伪劣吧。 席月想不明白余氏:这人是连脸面也不顾了吗? 她却有所不知——席贵一介武夫,喜欢的就是这么直接粗暴! 如此粗一根金条,插在自家女儿头上,他只会觉得,余氏对于庶女,是真爱且不厚此薄彼。 既然深知席贵喜恶,余氏当然更要恶心席柳一下了。两全其美,有何不妥? 席月盖上盒子,让巧儿把东西还原,拍拍兀自有怒意的席柳:“好歹还是这么粗根金条呢,总比昨年我那根半旧银簪子好。” “二姐姐......” 席月笑道:“算了,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事。” 示意铃儿带妆儿出去。席柳见了,也会意地让巧儿和越儿出去。 “三妹,后日及笄礼一过,余氏怕就要发嫁你了,怎么还没听到有吴家遣使来的消息呢?” 席柳眉头深锁,扭着自己手指: “二姐姐,我和姨娘也正为这事担忧呢!十多日了,足够康州跑嘉州,一个来回了。可不单没有吴家遣使的消息,连巧儿哥哥广信也没回来!问巧儿,她说不知道......我这心里真急啊......二姐姐,广信莫不是半途出危险,信也没送到大将军那吧?” 席月皱眉:“应当不至于吧......现在无战事,康州到嘉州风平浪静的,广信一个大男人,能出什么危险?再等等看?也许明日、后日就来好消息了呢!” 第三十五章 相亲 “三小姐,三姨娘让您请二小姐去正厅,摆饭了。” 巧儿在门外大声说。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席柳拉上席月,先去外间入席。只见客厅一张大圆桌,满满当当摆了十来道热腾腾的菜肴。 席月知道以三姨娘半个主子身份,平日养尊处优,不可能十几道菜全做。看色泽,看卖相,大约只就近放在三人手边的三、四道,方是三姨娘经手。 她很乖巧地频频夹面前的菜往嘴里送,一边吃,一边赞叹。味道确实不如大厨,难得的是有家常温馨。安氏被她自然而然的行为哄得心花怒放,不停给她添汤加菜,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席月不出意外又吃撑了。 席柳在旁看两人互动,帕子掩着嘴笑个不住。却还故意装着吃味: “姨娘有了二姐姐这新人捧场,就不管我这旧人吃得好不好了!我也喜欢那道水晶煎饺,统共就几个,结果您全夹二姐姐碗里了!” 安氏笑着白她一眼:“你二姐姐难得来,还是第一次尝我手艺,三小姐怎好和你二姐姐争?爱吃,我下次单独弄给你吃。” “听到没?”席月故意护着碗里的食:“三姨娘下次还要单独弄给你吃,所以这次,我一个都不会让你!” 安氏开怀大笑,席柳帕子甩了席月一下,也嗔着笑了。 吃完饭,席月又留着陪安氏说了会闲话,直到掌灯,方起身告辞。安氏拿了一大盒烤好的小酥饼硬塞给铃儿拿着,又取了盏精致的小宫灯让妆儿提着照路;席柳亲自把人送到门口: “二姐姐,谢谢你。我姨娘闷闷不乐好多天了......除了担心我,还担心父亲,她身子一向又不好,我也不知道怎么该劝她。还好二姐姐今日来,把她哄得很开心。” “担心父亲?”席月奇道:“担心父亲什么?” 席柳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啊......我忘了二姐姐磕破了头,不记得这些了!就是、就是池城这些年,每年都会举办军中大比,各家军中有任职的都会参加。大哥弃文从武没两年;二哥那就是花拳绣腿;所以,几乎每次都是父亲亲自下场的。” “但上次池城被萧家攻打,父亲受伤未好,还要坚持出战,是以我姨娘很担心他。” “父亲受了伤?什么伤?伤哪里了?” 席月皱眉:“怎么从没听你们提起过?” 席柳噎了一下,神情有些不自然: “父亲刻意瞒着的,怕传扬出去,落入有心人耳里,又带来池城的局势动荡。这个......还是他来我姨娘房里,我姨娘发现,私下告诉我的。” 席月恍然。看看席柳已送出很远,忙说:“三妹,就送到这吧,我自己回去。” 席柳笑笑,停住脚:“二姐姐,没事常走动。我姨娘很喜欢你的。” “好。” 两人分手,席月带着铃儿和妆儿,走出老远,回头还见席柳站在原地,巧儿掌着灯目送她。 铃儿在旁,有些忧虑:“二小姐,明日相亲,你不问三小姐和三姨娘拿个主意吗?” “她们自顾不暇......”席月叹口气:“我还是明天自己见机行事吧。好在父亲和大哥也会到场,多多少少,余氏该有所顾忌......” 铃儿紧锁愁眉。妆儿提着灯笼,懵懵懂懂望她们。 席月一晚上没睡好觉。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她不反对伦常。可是,别说原主年方十五的小身板,在现代她也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啊!直接一步到位谈婚论嫁,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恐惧。 而这种恐惧,还不能向任何人倾述。 铃儿、玲珑担心的是她所嫁非人,可她连嫁人这种事都感到不能接受。 难道,真要走到不得已的最后一步:脱离席家? 但将来怎么面对大哥席文?铃儿和玲珑又怎么办?带上一起流亡? ......她有那个能耐在乱世中护好自己和她们吗? 车轱辘一转,她突然想起席柳所说军中大比,席贵又有伤在身的事,脑子一个激灵:或许,她还能有别的路走?! 思来想去,什么时候睡着也不知道,直到铃儿将她推醒: “二小姐,夫人派人来了,让您去前院?......您这怎么睡得枕头都掉地上了?还好被子裹着,要不肯定受凉了......” 一面絮叨,一边替她捡起枕头,铺床叠被。席月揉着乱糟糟的鸡窝头,头有点昏。 玲珑赶紧招呼欣儿选衣,芹儿打水,妆儿在梳妆台上铺开一溜首饰化妆品,几个人同心协力,把席月拾缀出来。 席月无奈:“我就躲屏风后偷偷看一眼,打扮我做什么?” 欣儿,芹儿掩嘴窃笑,铃儿没好气瞪她们一眼:“二小姐,就怕万一呢?只能您瞧不上他们,可不能有机会让他们瞧不上你。” 席月对着铜镜,手指拂开玲珑特意为她留垂下的长长刘海,勉强扯了扯嘴角:“你家二小姐......只怕全天下的男人都瞧不上她。” 铃儿等人彼此瞅瞅,都装着没听到她这话。 梳洗打扮完毕,梅儿端上一盘点心让席月吃两块垫垫。席月略微思索,没带妆儿,带了铃儿和玲珑两个,往前院来。 此刻前院大厅门外站了很多人,席贵、席文的随侍全在。见到席月她们来,广生咧咧嘴,冲她们丢了个眼色,手指指右侧。席月会意,领着铃儿、玲珑,自右绕到厅后。果然那门半敞着,余氏身边大丫鬟景儿恭候着。 景儿把她们悄悄带进门,迎面一扇巨大屏风,将大厅隔出一角。里面摆了桌子、椅子,茶;但没见到余氏和席燕。 席燕疑惑一下,顾不上多想,听到屏风外传来的说话声,轻轻走了几步,凑在屏风的镂刻花纹缝隙处,向大厅张望:距离有些远,只能看看人,听不清人说话。 席贵高高坐在上首,席文坐在其左下手,他对面两名青布衣男子,正自满脸堆欢,点头哈腰。 两人皆是又干又黑又瘦,与庄户人家无异;老的约莫五六十许,小的那个,少说也三十来岁了。铃儿和玲珑两个,瞅过一眼,俱是面色阴沉下来。 席月注视那个三十来岁男人,隐隐绰绰熟悉感,令她感到莫名心悸。 第三十六章 人性之恶 她的角度,能辨识出席文神色冷淡疏离,可恨那男人,她却只能望望小半张侧脸。 但听席贵不时发出的爽朗笑声,明显对方话语,很顺他的意。 席月攥紧拳头,五指将她自己掌心掐得发疼。 她很清楚:原主在席贵眼里就是个透明鸡肋、甚至是丢脸的存在。别说考虑原主终生幸福,怕是父女情,他心里都没多少。他能亲自相看未来女婿,应该更多出于解决麻烦考虑。 否则,为何连席文甚至铃儿、玲珑都一眼作色的存在,他还能笑得如此开怀? “二小姐......” 低低呼唤唤醒席月的走神,她转头,景儿在跟前,打着眼色手势,示意她看过可以离开了。 席月微一犹豫,领着铃儿玲珑,退出大厅。 “二小姐!夫人这太......” 一走出门,远离景儿,铃儿就气得满脸通红开口。席月拦住她下面话:“铃儿,府里这种客人往来,一般走的是哪条路?哪道门?” 铃儿一呆:“二小姐,您想......?” “厅里那个男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席月皱眉:“我想仔细看看他的正脸。” 铃儿一脑门子疑问,领着席月绕路到侧角门。 玲珑焦虑不已:“二小姐,老爷明显是受了夫人蛊惑,看得出他对这人很满意,若......若是他强行为您定下这门亲事怎么办?” “强行?” 席月嗤之喷鼻:“他有什么资格强行?他又不是我——” 陡地中断怒声,掩住口,对着铃儿和玲珑两双眼睛偏了偏头:“总之......我自己终身大事,谁也休想作主!” 铃儿、玲珑相对望望,均是不看好地悄然摇头:二小姐......到底太年轻了。 等了近半盏茶的时间,一直瞧着大厅方向的铃儿眼睛一亮:“来了!他们出来了!” 三人隐身角门外,片刻工夫,席府管家领着那两名黑瘦老少,走了过来。老者佝偻着背,对管家卑躬屈膝;年轻的挺胸腆肚,一副志得意满状,背负手跟在后面。 不过很快,他们都被门边突然闪出的席月三人,吓了一大跳! 管家瞪着席月,吃吃道:“二、二小姐!您......您怎么会在这里?” 他很想说不合礼数,但顾忌外人在,又说不出来。席月抬起头,略过一脸慌张害怕的老者,两道目光,直直锁定年轻男人。 那男人扫她一眼,明显一怔,继而仔细打量她脸,面色剧变。 这种剧变,并非常人骤然见到毁容席月的惊恐,而是、发自内心地不能置信!出自骨髓地寒悚! 席月目不转睛盯住对方,也是惊震于这世界如此之小! 那男人眼中、脸上、肌肉,一丝一毫的颤抖变化,她都没有错过。片刻,她嘴角慢慢上扬——越是含笑,眼神越冷: “真是......好巧啊......路、老、三!” 她一字一顿,最后一个三字脱口,猛地出手,抓住对方衣襟,在大家的惊呼中,竟将那高她不少的男人整个横举过头顶,打算狠狠往地上掼—— “二小姐?!” “二妹?!” “住手!” 最后是席贵气吞山河的声音。席月眼角余光瞄到大厅内一群人出来,奔向她这边,心中狠戾闪过,略收了点力道,把手中令她恶心的东西扔在地上。 路老三被她摔得,发出一声惨叫,在地上乱滚。 席月听不得他声音,打算跟上去跺一脚,席贵大步过来,起手一掌抽在她脸上,怒不可遏: “你这死丫头当真礼仪学到狗肚子里了!便是再不满意你母亲给你说的这门亲事,客人上门,也不该如此张狂残暴!” 让管家赶紧带人把路老三扶起来。 席月猝不及防,给他一耳光抽得有点懵,跌在铃儿和玲珑怀里,眼见居然还有人敢扶那个带给她无数日夜噩梦缠身的存在,心态炸裂,爬起来冲到近前的广诚身边,一把抽出他的佩剑,指向路老三: “都给我滚开!谁再敢碰这个肮脏垃圾一指,我连他一起剁了!” “二小姐?!” 席月充耳不闻任何人的喊叫,提着剑,两眼血红,直奔路老三。吓得他旁边围绕的席府下人四处散逃,路老三连滚带爬,躲去席贵身后: “席大人!席大人!这门亲事作罢吧......您老这女儿,小人要不起、不敢要......” “二妹!” 席文急忙将席月连人带剑抱住:“你到底怎么了?” 便是看不上这男人,他也看不上,可确实......确实没必要赶尽杀绝啊? 路老三小心翼翼探出半颗头,战战兢兢: “席、席二小姐!之、之前真的是小人们有眼无珠......冲撞席二小姐......但、但是......席、席二小姐,您......您确定要闹开来......让大家都知道那件事吗?!” 哪件事?! 众人目光炯炯,席月气极反笑:“你这人渣!还敢拿那件事威胁我?——你当我是这古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愚昧封建小姐吗?” 甩开席文,走向席贵,无视他一脸怒容: “父亲大人!您护住的身后这人,之前我流落破庙,他的同伙,险些将我凌辱!他也并非真正的庄户人家,他就是个彻彻底底的恶毒乞丐!您的好夫人,我的好嫡母,真是好城府的心思——竟然找到他来冒充庄户人,还想骗婚于我?” “不过也真正叫苍天有眼!令我有机会得报当日大仇......父亲大人,” 席月冷冷对着听得完全惊呆的席贵:“您现在,确定是继续拦阻我呢,还是稍微凭着良心,护护您这位名义上的席二小姐?” “二妹......”席文颤声道。 众人齐齐转头怒视路老三,路老三脸如死灰。 席月霍地抬剑指向他,厉声问:“你在这里,那鱼仔呢?冯老哥呢?余氏是从哪里把你们找来席府行骗的?你说——” 席贵突然出手,握住席月拿着的剑柄,一剑刺进路老三前胸! 路老三满心把他当着屏障,做梦都没想到反是他先下杀手,捂住伤口,只颤颤巍巍手指席贵说出一个字:“你......”,席贵狠狠抽出长剑,一股鲜血飙出老高! 席贵一脚踢开兀自圆瞪双眼未闭的路老三尸身,瞅向出其不意被溅了一脸一身血点以致呆住的席月: “此事是为父失察......月儿,此事到此为止!” 凌厉的目光四下一扫:“今日所发生的事,任何人也不许外传!” ilwxs.com 现场人噤若寒蝉。 不仅仅是因为事发突然,还因为事态变化太快。半响,管家等人方此起彼落躬身施礼,反应过来唱诺。 另外一个从头到尾目睹这一切的老者早吓得魂飞魄散,偷偷在地下爬着,往外逃。席贵贴身侍从上前,一脚就把人踩得爬下: “大人,这个老家伙怎么处置?” 那干瘦老者在他脚下惨嚎不迭:“饶命啊......众位大人饶命!小老儿就是个行乞为生的乞丐,是他们给了一两银子,让小老儿来扮这人的父亲的......小老儿冤枉啊!小老儿之前真是什么也不知道......” “杀了!” 席贵脸色铁青得吓人。 “慢着!” 席月抹去脸上的血水,视线冰冷地停留在席贵身上:“父亲大人,您这是......打算杀人灭口,维护她吗?” 席贵一双眸子,喷射出熊熊怒火,转头瞪她:“你说什么?你这是对待自己父亲的态度?” “别转移话题!” 席月吼出声:“你迫不及待把那个垃圾杀掉,你以为我看不出你的居心吗?你就是想维护余氏!明知道她在把我往死里推——你也视而不见!你还好意思说你是我父亲......这十五年,你这父亲在你女儿几次三番濒临生死、被人算计的时候,你在哪里?!.......” “啪!” 飞来一巴掌,又是重重抽在席月脸上! 如果说方才那一掌席贵只是做做样子给“客人”看,没尽全力;此刻,他可谓毫不留情。 武夫的力道岂能跟普通人比! 席月当即被他打得往后栽倒在地,再抬起头来,满嘴满脸都是血,铃儿和玲珑哭着扑了上去,抱住她: “二小姐!二小姐求您不要再说了......您不要再触怒大人了......” 席贵气得指着席月的手指都在不停抖:“你这孽畜!你们听听她到底在满嘴胡言乱语什么?......这、这就是一个大家小姐的礼数?她、她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吗?......” “是非不分,黑白颠倒......” 席月擦擦嘴角不停涌出的血沫,用不能抑制的仇恨眼光怒视席贵: “真好笑你还身为堂堂一城太守!难怪整个池城一带,民不聊生,百姓颠沛流离,饱受战乱之苦——原来你平时就是这么糊里糊涂处事断事的......” “二妹!” 席文蓦地大喝一声,叫停席月,转向席贵,架住父亲狰狞一张脸准备再度落下的钵大拳头:“父亲!二妹只是一时受刺激过度,请您别跟她一般计较......” “她指责的是你母亲!还有你父亲——”席贵咬牙切齿:“我席贵怎么生出这么一个东西来......” “父亲!” 席文抓着他的手不放,脸上含着纠结痛苦,眼里也有了泪光:“此事......的确是母亲做过了......再怎么不堪,席月她也是我的妹妹、您的女儿!” 席贵狠狠放下拳头,喘着粗气:“那你问问她......有没有把你当作她大哥?把我当作她父亲?......” 席文回身,捡起掉在地上的长剑,蹲下来,慢慢放在席月手里,直直看着她的眼睛: “二妹......大哥知道,你委屈......你一直很委屈!......可是,她到底是我亲生母亲,也是你的嫡母......你......你若实在气不过,就把这剑刺向我——父债子还,母债子偿,天经地义!“ “来!——你刺我!” 抓起席月的手握住剑柄,对准自己前胸。 席月仿佛碰到了滚烫岩浆,猛地甩开长剑,两行热泪,滚滚抛落: “大......大哥!” 扑到席文怀中,放声痛哭。席文低叹一声,放松身体抱住她,喃喃说了一句:“对不起......我并不想这样逼你......” 一声惨叫,铃儿和玲珑颤抖着回头,那干瘦老者被席贵随从一刀两断,血流了一地。 席月死死揪住席文袖子,闭紧双目。 席贵缓缓吐出口长气,说:“今天就这样吧......院子收拾下,都回去,该干什么,继续干什么!” “等等!” 席月哑着嗓子在席文搀扶下站直身子,在众人惊疑不定忧心忡忡的注视下,说道:“父亲大人,你若还承认席月是你的女儿......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席贵瞅着她那张被血水已经染红完全看不清五官的脸,眼神似乎有些复杂。 “请答应我:学武!而且,我的婚事,以后任何人都不能再作我的主!” 席月一字一句,吐出的话,让席贵乃至所有人都愣在那里。 愣了半天,席贵陡地哈哈大笑,一边放声笑,一边说:“学武?!——你这死丫头!怕不是被老子我方才两巴掌,打出毛病来了吧......” 他没能说下去,也没能继续笑下去—— 因为在他惊震的视线中,所有人呆若木鸡的目睹下,席月起身,随手抓起路边一块围花圃的大石头走回来,然后,双手一合一用力,簌簌索索,大石头变成了一蓬砂砾从她掌心里洒落...... 席贵就仿佛被人瞬间掐住了脖子,呼吸也噶然停止! “这样的力量......不知够不够格让父亲和我谈条件?” 席月拍拍手上的灰,看着席贵的眼睛里,死寂没有一丝起伏。 “......” 沉默许久,席贵矍然瞪大眼瞧向她,嘴里飙出一句经典三字经,然后颤颤攥紧拳头:“你这死丫头......为什么偏偏生成了一个女人?!” “女人有影响吗?” 席月轻飘飘回答:“绝对力量前......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席贵瞪着她,瞪了片刻,突然再次纵声大笑: “好!说得好!好一个绝对力量前,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你这死丫头......我答应你的请求:让你学武;让你作主你自己婚事!不过,为父也有一个前提条件你必须答应!” “什么条件?” “你是席家女,” 席贵回手摸摸自己一脸的胡渣:“既然席家给予了你资源,你就有必要感恩图报。效忠席家,永不背叛席家,这是我对你的唯一要求!” 席月嘴角扯出冷笑: “我答应你!但是,不是因为感恩;也不是稀罕席家给予的资源;而是,因为这个家......还有我值得留恋的存在!” 回过眼,望了望席文。 “二妹!......” 席文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席月突然爆发出的神力让他太意外了;而父亲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更叫他无适所从。 第三十八章 别人的血 席贵一身血腥气,走进余氏房间。 席燕依偎在母亲身边,正在余氏指点下绣着一块鸳鸯戏水的喜帕。屋子里的气氛温馨而恬静。 席贵的到来打破了这种温馨和恬静。母女俩抬起头,余氏脸上露出温柔的笑,站起身: “夫君回来了?我让厨房做了您最爱吃的东坡肉,待会叫他们摆饭吧。您这身上......啊!怎么有血迹?夫、夫君您的伤口......” 席贵抓着她手拿开,审视地看了看她:她的眼里,尽是惊惶担忧,做不得一丝假。他突然,就觉得很心累: “我没事......这是别人的血。” 余氏立即平静下来,不再追问。 席燕也凑上来,拿着那块喜帕给他看,笑靥如花,女儿娇憨之态展露无遗:“父亲,您看女儿今日成果:母亲也夸赞我很有进步呢!” “嗯......不错。” 席贵随意应付一句,没有如往常一样落座,而是用复杂的眼光瞧了这对母女一眼,说: “夫人,今日之后,月儿的婚事,你不用张罗了。她的一切,你也无需再过问。” “为、为什么?” 母女俩脸色大变。余氏眼圈立时有些泛红:“夫、夫君,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席贵瞧瞧跟在身后,面无人色颤栗着的景儿:“为什么......待会让你自己的丫鬟,好好解释给你听。总之......” 他眼神转为冷厉:“今日起,不管出于什么理由和借口,也不准你再对月儿出手!” “席家今后将倾注最大资源,全力培养月儿!” 席贵拂袖而去。 余氏跌坐在软榻上,目送他背影,浑身力气仿佛被一霎抽干。 “二小姐......您.......疼得很吗?” 铃儿一边小心翼翼用药水清洗席月脸上伤口,一边不停落泪:“您要疼得很,就、就哭出来吧......” 席月疼得龇牙咧嘴的,却还是忍住了,伸手抹抹她脸上花一道白一道的痕迹: “你都帮我哭得快泪尽而亡了,我还哭个什么!没、没事,也就是这伤看着吓人......但至少我拿到了想要的东西,顺带解决了以后的麻烦,值、哎呦!值了!......” 玲珑快步走进屋来,手里拿着一个小盒子,顺带瞪了眼角落害怕得不敢靠近的欣儿和芹儿。 欣儿是洁癖嫌污秽,芹儿是真被席月受伤后更形狰狞可怖的脸吓住了——可好歹,她们是这院子,席月名义下的二等丫鬟,如此远着主子,太过分了! 连小小的妆儿,都端着水盆帕子围绕席月呢。 不过这当儿,她没空计较那么多,把小盒子放在席月床头桌上打开:“二小姐,这是大公子给的,让您洗净伤口后擦这个。” 席月叹道:“我这脸......擦不擦都那样了。大哥......还在外面吗?” 玲珑弯腰细细瞧她的脸:往日的疤痕被席贵两巴掌,几乎全打破了,铃儿努力地补救清洁,还是有湿哒哒的皮肉混合着血水往下掉......这伤便是伤在身上也惊心动魄,遑论是一个正当风华的女孩子脸! 玲珑越看,越揪心,一时间泪如泉涌,哽咽着说:“二......二小姐,您这真是......大公子还在外面呢......他要等大夫来帮你包扎好伤口再走......” “二小姐,三小姐和三姨太来看您了!”欣儿在门口喊了一声。 席月捂住脸,赶紧推玲珑:“去,快去把她们拦在外间,倒茶给她们喝,别让她们进来,就让她们和大哥一处说话就行了!” 她现在这样子,除了吓人,让人看了可怜她,探望委实毫无意义。 玲珑明白她的意思,擦把眼泪,又出去了。 片刻后白发苍苍的老医生终于赶到,检查完席月惨不忍睹的一张脸,只剩摇头和叹息:这样的伤情,几乎完全没有愈合的可能。就像碎成片的玉瓷,被摔得更渣,连一丁点粘合的可能性也没有。 他上了麻沸散,才能把席月伤口缝合,上药包扎。最后留下的,只剩一双眼睛两个鼻孔一张嘴在外面,勉强不影响起居。在盆子里洗掉满手鲜血,老医生叮嘱泪落不止的铃儿和玲珑: “一个月内,伤口不能沾水;每十天,老夫上门为伤者换药,你们不要擅动知道吗?还有,密切注意你们二小姐的情绪,千万不要让她大悲大喜,甚而大哭大喊之类,懂吗?” 看了眼门外:“外面的,无论是谁,都让他们散了吧......伤者现在不适宜见任何人。” 说真的,看过那张脸,他都非常非常佩服,这个女孩子至今仍坚强活着。 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他只能私下感叹:这位二小姐心性,当真是......坚韧远非常人所能比! 席月晕乎乎躺在床上,可能有麻沸散或则药物关系,接下来两天,她处于半梦半醒。铃儿等人尽量轻手轻脚,精心侍奉,还是难免有不小心牵扯到她伤痛时。 这个时候,其实她很想哭,很想喊,也很想声嘶竭底的崩溃。 但铃儿等人的啜泣,大哥席文、三妹席柳,乃至三姨娘甚至素昧平生的老医生频繁探视,都让她清楚:她身边还有那么多人在关注她的安危——她不可以放纵自己软弱,以致令亲者痛,仇者快。 更何况,她还拥有常人难以想象的机遇! 球球在绿色的光团中上下翻飞,掠过毫无知觉的房间众人,席月微微勾起嘴角。 这个一直以来,被她视为工具的智能ai,竟也在用它自己的独有方式,安抚她。她还有什么理由,不坚强起来。 她再次闭上眼,内心的狂躁归于宁静。第三天夜里,宫九带着支六悄然而来。 “什么人——” 轮班守夜的玲珑看着房中蓦然出现的红衣美男,惊得失声呼喊。不过只喊出三个字,宫九袍袖一拂,她就被击晕过去,软软歪倒在榻边。 宫九走向床边,单手撩开纱帐,瞧着昏睡中,头被包得像个木乃伊似的女人,一对红眸,泛动着赤淋淋一片血色。 “谁......伤了你?......是谁?” 对着席月惊醒、睁开的眼睛,他一身诡谲风暴,宛如天边乌云,黑压压来袭。 第三十九章 一点点蛊惑 席月呆呆望他,望了半响,嘴角慢慢上弯: “抱歉......又白白浪费了很多......你认为很宝贵的血。” 那一瞬间,宫九的眼神似乎很可怕。 席月以为他会一爪子捏碎她咽喉了,但没有......他长长的指甲轻轻落在她包着白布的脸上,堪称温柔: “很疼吗......本尊这就去把这地方所有的人,全杀了给你出气!” 席月一把抓住他的手,坐起来,这一动作疼得她差点扭曲成一团;宫九回身,按着她抓自己脸的手,说声:“别动!” 把掌心抵在她伤口处,一团红光闪过,席月只觉得脸上好像流淌过一片冰沁的水流,所到之处,搔心搔肝的剧痛和难忍的瘙痒全消。 宫九指甲一划,层层包裹她脸的白布脱落,他托起她脸仔细打量了下: “本尊能力,只能帮你愈合......要彻底复原,据本尊所知,三十三位面,只有一个人可以做到。但是......本尊一点不想见到他!所以,先这么着吧。反正本尊一点不介意你外表什么样!” “......” 席月下床,拿起梳妆台上的铜镜:很好......她的脸又恢复成没伤之前的毁容脸了!即使没见多出一分正常、也没见减少一分不正常,到底这丑模样,是她已经司空见惯的样子。 “谢谢。” 眼眶一阵发热,不过她用力睁了睁眼睛,把那份脆弱逼了回去。 宫九十根指甲暴涨,瞥她一眼,转身往外走。席月淡淡瞧着铜镜内那袭火红的背影: “我的仇,我的恨,我只想自己报!” 宫九嗤的一声:“你自己?如此心慈手软,你确定能靠自己?” “再不堪,也是名义上家人。我的还报,不同于你的还报。” 席月看着自己双手,看了一会,猛地握紧,嘴角勾出一抹奇异的笑:“我要用另外一种方式,狠狠打她们的脸!......我要成为,她们永远都仰不可攀的存在!” 宫九皱皱眉走了回来:“你是本尊侍女,本就是这群凡人仰不可攀的存在!” 席月白他一眼:鸡同鸭讲!算了,说话对象都找错了。 宫九抱着双臂,看着席月把玲珑抱起,放在床上,盖上被子,舔了舔猩红的唇: “你身边两个丫鬟血味都还勉强,先随便送个给本尊解渴吧!” 席月冷冷道:“只要我发现你敢动她们,我就和你拼命!” 宫九嗤的一声,她以为他会勃然大怒,结果他却灿然笑起来,手指勾起她下巴: “你这是,为本尊吃醋了吗?” “......” 席月瞠视他。 宫九道:“之前拥有的侍女,本尊经常能看到她们因为争论:谁的血味更令本尊满意而打杀起来。年年因此换侍女,其实本尊为此也很伤神。” “......” “你一个,足以抵她们千百个......”他微眯了眼:“也罢,本尊就再多几分耐心吧!不过,本尊现在不打算放养你了......你这么蠢笨,还是得时时刻刻盯着守着,稳妥些。” “......” 席月啪的打掉他的手:“我不管你怎么盯着守着,我的私密空间,希望你尊重。“ “私密空间?” “主人主人!”围观了全过程的支六拍打着翅膀一阵小兴奋:“这个我知道!私密空间——就是指她吃喝拉撒睡觉地时间啦~~” “......” 啪!席月随手抓起一把木梳,把大肥蝙蝠抽出窗外,化为一颗流星消失。 回头瞪向宫九,却发现对方在笑。 这个可怕的男人,非人类,纯粹笑着的那一刻,竟有一那么点点蛊惑她心。仿佛眼睛里融入了跳动烛火,暖光点点。 “恭喜宿主!” 球球的声音突然响在脑海:“魔刹血腥大帝宫九的好感,上涨五点!目前宫九对你的好感度为:65。” “......” 东方欲晓,院子里传来人声走动。宫九左右看了下房间,然后找了靠窗的一张软塌,舒服地躺了上去,两条长腿,翘在榻边的扶手上。 席月瞪圆眼:“......你......你不变身了?!” 宫九懒洋洋地理顺自己一头黑长发:“不想变了。该怎么对这些凡人介绍本尊,你自个想吧——” “......” 盏茶工夫后的院子,经历了一场兵荒马乱的大地震! 先是进屋的铃儿发现该躺床上的站着;不该躺床上的睡得正香;然后发现席月包扎白布尽去,脸恢复未伤状态;最后发现大刺刺的红衣宫九窗边靠着;她发出了一波三折的惊叫。 一群丫鬟挤成一堆,连同刚醒一脸懵的玲珑,战战兢兢瞅了瞅宫九,又极其小心去望自家主子。 席月头疼地扶了扶额:“......这个......他是我朋友宫九。铃儿,玲珑,是他昨夜送药,治愈了我的脸伤。” 宫九凤眼微挑,嘴角上弯,除了心知肚明的铃儿,连素来稳重的玲珑,脸都有些泛红。 虽说席月这位朋友出现得格外突兀,但大家很快接受了宫九的存在。 毕竟席月脸伤一夜痊愈,是他的功劳。哪怕宫九经常高冷地不搭理人,席家上至席文、席柳,下至仆役,见面都恭恭敬敬称呼一声:“宫先生。” 那位给席月治伤的老医生还想探听下宫九送的什么药,宫九血红的眸子一翻,硬生生将之吓退。 有了这么诡异的一个存在,席月养伤日子,过得格外平淡。——众人视线,全被宫九牢牢吸引去了。 不过席柳派去吴家的广信,至今没有音信,是席月的隐忧。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她目前深处内宅,完全没办法帮上席柳忙。半月后,席贵把开始正常四处走动的席月叫到前院大厅: “从今日起,你便随为父为你请来的武学课老师一起学习吧。后宅你母亲那里,你可以不用日日去请安......月儿,是你自己选择的这条道路,为父希望你将来不会后悔。” 席月冷淡的回答:“谢谢父亲大人!我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的。” “很好。” 席贵满意地颔首,看向旁边侍立的席文:“文儿,带你妹妹去演武场吧。告诉卓宏,我希望最短时间内见到成效。” 席文面现忧色,瞧瞧席月,还是欠身一礼:“是,父亲。” 第四十章 武学课 “大哥,”席月随着席文走出门:“卓宏是你们的武学课老师吗?” 席文微微蹙眉:“不是。卓宏是父亲特地从军中请来的营千总,武状元出身。一身蛮力,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不过此人性烈如火,很易与他人起冲突,所以从军十年,迟迟得不到晋升。二妹......你与他说话,要小心。此人脾气一上来,时常连父亲脸面也不给。” 席月笑笑:“有本事的人,大多持才傲物。他若肯倾囊相授,我自会尊他为师,好生孝敬。” 席文轻轻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又忍住。两人并肩走了一段路,他垂眼看了她一眼:“对不起,二妹,是大哥没用,保护不了你......” 席月鼻子有点酸,低头一会,细声道:“只要她们不再找我麻烦......大哥,我不会让你难做的。” 席文抬手摸摸她脑袋,笑容略有些悲凉:“父亲已经告诫她们,不准她们再针对你做任何事。你的天赋......父亲非常看重。” 席月不置可否地“呵”了一声。席文抬眼扫扫四周:“怎么没见你那位朋友宫九?” “他.....生物钟颠倒。白天睡觉,晚上出没。”席月抽抽嘴角。 还好那货一般不在她睡觉时搞什么大动静,要不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席文哽了一下,停脚带住她手臂:“二妹......他到底什么来历?他......真的只是你的朋友吗?” “......大哥,你放心吧,他不会对席府不利的。” “大哥不是担心这个......” 席文轻声道:“二妹,你云英未嫁,那个人时时出没你闺房,传扬出去,于你名声有碍。” 席月嗤的一声:“大哥觉得,我现在还有名声可言吗?” 席文一阵沉默。 她拍拍他。肩不好够只能拍拍手臂:“这辈子,估计我都嫁不出去要你养了!” 少倾,席文低低笑出来:“放心吧,你要真嫁不出去,大哥乐意养你一辈子。” 席月眼圈微微一红,抬头转移话题:“大哥,演武场还没到吗?” “你很少来前院,不知道演武场已经改位置了。为了方便军中大比,父亲把它设在了府西。那边空地大。”席文望望前方:“你看,已经到了。” 席月打量四下,面前一道巨长围墙,环形拱门处,把守着几名府兵。门内门外,静宜无声,很显然这里是禁地,等闲人不能随意走动。 两人走到门口,府兵齐齐施礼:“大公子!” 内里又出来两名与广生、广诚一色装束的年轻人,到跟前纳头便拜:“属下见过大公子!见过二小姐!” 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丫鬟以外的人对自己这么恭敬的,席月不禁疑问地看向席文。席文含笑,指了指面前的年轻人: “这是父亲特地拨给你的两名亲卫:稍壮那个叫广义;瘦些那个叫广左。广义武艺高强,广左擅长收集情报;二妹,他们以后能给你很好的助益。以后但凡你出了内院,就由他们跟随你。” “二小姐,属下广义(广左)聆听教诲,但供驱策!“ 两人再次对席月深深施礼。席月赶紧上前,扶起两人:“两位大哥,不用多礼!以后我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还要多多请教你们。” 广义、广左对视一眼,双双低头抱拳:“属下不敢!” 席月细瞧两人:广义是张国字脸,浓眉虎睛,一身腱子肉,看着就憨厚;广左细白皮肤,眉目冷峻,却是少见的俊俏。她不由多看了广左两眼。 席文注意到她的神色,瞥瞥广左,稍稍皱眉:“二妹,我们进去吧。卓千总应该早来了。”席月点点头,随他进入演武场。广义、广左几步之遥,坠在她身后,不疾不徐。 宽达上千平米的坝子,中间有一处方形擂台,台角有武器架,挂满琳琅满目的十八般武器;台上还铺着厚厚毡毯,台下也铺着宽宽一圈。 一个牛高马大的络腮胡汉子,大马金刀坐在台下的太师椅上,正不耐烦地手指扣着椅子扶手。 席文带席月走过去,抱拳施礼:“卓千总,我带我二妹到了,今后就烦请卓千总好好教导我二妹了。” 席月学着席文,也抱了抱拳:“卓师父,谢谢您肯来教导小女子——小女子才疏学陋,但必定尽心竭力,勤奋向上,不敢懈怠!“ “嘴巴倒是说得挺好地......”卓宏上下瞄了席月一周,炯炯圆目不能掩饰他发自内心的嫌弃: “席大人把你的天赋夸成了一朵花,我咋没有看出来你有什么特别?除了这张特别丑的脸,风吹吹就倒的小身板儿......你到底是哪里引起了你父亲的特别关注,还不惜低身下气,求到我跟前?” 众人均是抽动嘴角—— 这货十年前是个千总,十年后还是个千总,当真有原因的。 庆幸席贵惜才,否则换别人,怕是千总都没得混。 卓宏站起身,脚又跺了跺地上毡毯: “武学一途,没有捷径。寒窗十年苦读书,学武也是一个道理。你若害怕被打、被摔、受伤、甚至是死,趁早放弃,滚回后宅去!征战沙场,浴血疆土,本就是男儿所为;女人家,就该安安心心呆在家,相夫教子。” 席文脸上有些难看:“卓千总.......这些毡毯,是我昨日让人铺设的。” 席月瞟眼四周,又望眼大哥,沉静一笑:“大哥,叫人来把它们都撤了吧。这里......你可以护着我,改日我独身在外呢?” 席文默然片刻,点头示意。身后侍从一起动手,立马将毡毯卷起收了。卓宏这才微微点头,手指向武器架: “习武之人,兵器便是你的第二生命。所谓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席二小姐,去选把你自己觉得最趁手的兵器吧。” 席月压下心中的激动,大步走到兵器架前,首先抓起那把放在正中的宝剑。但剑一到手,却轻飘飘的,她摩挲一会,依依不舍放下,去看别的。 枪、钩、戟,鞭,棍,稍微过眼的掂了个遍,最后从架子里抽出一柄又粗又长的落灰武器。 第四十一章 你进食一般多久一次 这柄武器长约两米,精铁所制;柄端装有一长圆形锤,上面密铁齿八行,柄尾装有三棱铁钻,造型格外古武。 大家看她轻松拿在手里把玩,皆面露异色。 “这是把狼牙槊,净重六十三斤。” 卓宏眸光闪了闪,缓步走近:“看得出席二小姐喜欢的是剑,不知何故,最后却选了这把?” 席月有点赦然:“其他兵器,都太轻了,感觉手中无物......” “哈哈哈——” 卓宏放声大笑,笑完,重新正色打量她,眼中含有些许赞赏:“我大致知道,你父亲口中,你的天赋是什么了!你这般气力,确实少有。别说女子,便是男子,天下也少有能轻松驾驭如此重兵的。” 顿一顿:“不过......狼牙蒴只能作为你的主兵器,其他弓马兵器,你还是要涉猎学习。毕竟生死搏斗,厮杀缠战,狼牙蒴不可能时时在你手边。随手抓来任何一棍一木,都将成为你的救命草。” “我明白了......”席月恭恭敬敬欠身:“多谢卓师父指点。” “嗯!” 卓宏一改先前鄙薄,黝黑的脸膛上有了浅浅笑意:“我上午军中点卯轮值,难有时间走开;你的武学课,便定在午后吧,明日正式开始。今日,你可以先熟悉下这些长短兵器,且去马厩挑选一匹健马,练习练习。” “是。” 恭送走卓宏,席月一脸得意望向席文。席文笑着对她竖起一个大拇指。 广义憨憨地说:“二小姐,您力气真大啊!那根狼牙蒴,是用来镇武器架的,所以打造得特别重,您竟然选中的是它,还能拿得动。” 广左瞟眼广义。 席月笑容有点僵:“镇武器架?什么意思?” “就是武器架插了太多轻重不一的兵器,防止它翻倒。”广义完全没领会同伴的眼色,很耐心详尽地解释。 “......” “咳咳咳......”席文掩了掩自己嘴:“二妹,大哥带你去马厩选马吧。” “好......”席月将狼牙蒴还原,走向席文。身后,广义总算注意到广左赏给他的白眼,丈二和尚地摸摸自己后脑勺。 自此,席月开始了没日没夜的勤学苦练过程。 她有赫拉克勒斯的赐福,激活潜能,但不代表她身体就能负重如此艰苦的压榨。席贵不单为她配备亲卫,还请来了专职的膳食师和药材师,习武之外,从各方面改善她的体质,锤炼她的筋骨。 好在她年方十五,身体素质还有较大空间改善提升。席贵大把大把金钱人力投入,席月自身奋发,成效是显而易见的喜人: 短短半年,席月个头猛蹿一截,高于女子平均海拔;十八般武器,不说样样精通,好歹有模有样能耍上一轮;骑马射箭,不说箭箭中靶,也八九不离十。 最明显的变化,应为席府上下,对她态度,肉眼可见地尊重多了。 铃儿和玲珑先还不太赞同她这么辛苦去学男人奔波在外,觉察到自家二小姐越来越有分量的话语权,连带整个院子人身份地位水涨船高,她们慢慢转变观念,接受这一不争事实。 就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席柳与她见面的时间极少了,偶尔一面,只匆匆寒暄两句。 不过从席柳的愁眉不展判断:送信去吴家的广信,凶多吉少了。 再有几天,便到除夕。卓宏请假回家过年,席月也相当于放了假,她难得有闲暇坐在自己房里,盘点这半年时间签到得到的一大堆小礼品: 空间袋已升级到三十六格;数十个金银裸子;几个香包;三盒压缩饼干;还有解毒丹疗伤丸若干;金银首饰若干。 总而言之,与半年前囊中羞涩相比,她已可算是小有身家。 扳指算算,刷新男神时间,她也储存了近二十三天。也即是说,如果她现在选择刷新,刷出的男神可以跟随她近一个月。 志得意满,莫过于是。 宫九歪在软榻上,拿了本画册,斜眼瞅了她下:“笑那么猥琐,又是想起了什么?” 他在的时候,现在铃儿、玲珑等人都自觉回避。这吸血鬼老是动手比动嘴快,席月觉得身边人一个个看她和他的眼神都不对了。 但她完全拿这货没法。 中途也打过好几架,她自以为学得的一身本事,照旧在他手里走不过三招。 非人类的绝对性压制,双方根本就不是站在一个对等点的。 席月暗叹一声,想想道:“宫九,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问你,能说吗?” “本尊今儿心情好,许你问。” 宫九漫不经心翻阅画册。那画册全是各种燕肥环瘦的白描美人,也不知道他哪来搞来的。 席月目光灼灼锁定他:“你进食......一般是多久一次?” 宫九翻着画页的手一顿,慢慢歪头瞧她: “你这是,开始关心我?“ 手一招,席月感觉一股力道凭空而来,托了她一把!她神都没回过来,人已摔在榻上,倒入他怀里。 她狼狈地一手撑住软塌,一手推开他凑过来的脸,一阵羞恼:“好好说个话,你干什么突然就动手?” 宫九两指勾起她下巴,迤逦一笑:“不是你问我什么时候进食吗?我现在就是在回答你:你可以把自己献给本尊了。” “等、等等!” 席月挡住他的獠牙,欲哭无泪:“我就问问、我就只是问问而已——” “二小姐!二小姐!大人紧急传召——” 欣儿小碎步跑进屋来,见到乍合即分的两人,愣了愣神,脸孔爆红,慌乱又蹿出门去:“对、对不起二小姐......奴婢不知道......” 宫九无所谓地托着下巴看着席月发笑,席月狠狠瞪了他一眼,赶紧爬下软塌,整理自己衣裳:“欣儿你进来,你刚说大人传召什么?” 欣儿低着头期期艾艾地再度进门:“二、二小姐......大人让您去前院,说有紧急事商议。” “什么紧急事?”席月奇道:“是商议准备怎么过年吗?” 欣儿紧张地捏着自己衣角:“不、不知道!二小姐,您去了就知道了吧......” 席月皱皱眉,说声:“走。” 当先出门。欣儿跟在后面,眼角余光飘向窗下软塌依旧半躺着的那人: 红衣如焰,黑发如瀑,肌肤似雪,美眸胜血。仿佛注意到她的窥视,微扯嘴角,露出一抹似笑非笑。 她涨红脸迅速低头不敢多看,紧随席月脚步走出房间。 第四十二章 乐意效劳 大厅中,席贵、席文,甚至余氏母女和席柳皆在,唯独不见席武。 席贵浓眉紧蹙,问席文:“文儿,你二弟何在?” 席文刚想摇头,余氏捏着袖子,少许紧张地开口:“夫、夫君,昨日我让武儿去采买过节用的东西,他今日应是去了。” 席贵道:“这种小事,让程管家去就行,武儿那混小子懂什么?”吩咐身边随从:“广淳,带人去把二公子寻回来!“ 广淳领命而去。余氏欲言又止,视线焦灼不安投向厅外。 席月在席柳身边坐下,席柳含着柔柔的笑,两人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 席燕道:“父亲,您突然将我们都唤到大厅,是有什么事吗?” 席贵接过丫鬟奉上的茶,喝了两口:“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年关将近,池城所辖,一些小县不太平。盗匪流窜,骚扰百姓。我想带文儿去巡视一番:快则十来日;慢者一月。” 剿匪安民是身为太守的分内事,他经常这般出行,席家人也习惯了,只是......余氏流露出不舍之状:“夫君,您不能留在家里过年了吗?” 席贵道:“我和文儿,过了年三十再动身。” 看眼席月:“月儿,父亲本想这次也带你出门长长见识,但你大哥强烈反对,也罢......你就好好在家,休息一段时间吧。不过,习武一途,没有捷径,不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席月起身,双手抱拳:“我知道了,父亲。” 余氏母女用掩饰不住的狠毒目光看她。席月宛若不见,沉着归座。 席贵微微笑笑:“你们每人,你母亲都准备了一份新年礼物,送到你们房间。月儿,你的礼物,是父亲单独准备的,希望你回去看了,会喜欢。” 这次连席柳眼里,都有了羡慕。席月再次起身,犹豫一下,说:“谢谢父亲!” 她心情有些复杂:从小透明一举跃为席贵眼中的红人,别说旁人,她自己都不习惯。想到早夭的原主,又有些悲哀:所谓亲情,真正抵不过现实。 抬起眼,对上大哥席文温润关切的笑意——之所以忍了一切,选择继续留下,纯纯粹粹只为了这一人。但他终究是仇人之子,这份眷念的兄妹之情,可以维系到最后吗?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先走一步,再看一步吧! 这时候,席武在广淳等人的簇拥下,趔趔趄趄地出现在院子里,老远都能听到他不耐烦的声音: “什么大事!非得把我从酒席上拖出来?今日我做东,主人家都走了,你们叫我客人怎么尽兴!” 进了大厅,猛瞅到老爹一张漆黑如墨的脸,一个激灵;再瞧到旁边余氏对他连飞的急迫眼色,酒醒了大半,赶紧擦把嘴上前拱手,讪讪说: “父亲......” 两个字刚出口,席贵恼得直接把茶杯砸向他脚前地下,怒喝: “看你喝得这样子——不是大早出去,而是寻欢作乐了一个通宵吧!也不看看现在混乱局势,不学着你大哥努力上进,还像从前一样浑浑噩噩过日子......我席贵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转头又瞪向余氏:“惯子如杀子!你继续纵容他吧——总有你后悔的一天!” 余氏大气不敢出,一径低头。 “父亲,我就和朋友喝几口小酒怎么啦?这不是瞅着快过年了乐呵下吗......” 席武尚有点不服气,不敢大声,嘴里咕哝。但席贵习武之人,耳朵灵敏,仍是听清了他的牢骚,气得站起来走前两步,便要一巴掌打下去! 席武吓得连忙跑到席文椅子背后躲起。席文也急起身,拦住席贵:“父亲息怒,正事要紧......而且,快过年了......” 席贵没好气撤了巴掌,怒视席武: “不长进的东西,连你妹妹也不如!你自小习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真是叫老子前前后后白帮你请了十多个老师,全瞎糟蹋了......比不过你弃文学武两年的大哥,甚至比不过你仅仅学了半年武的妹妹!真是......家门不幸!” “谁说我比不过那丑丫头了!” 席武梗着脖子叫:“父亲您明明是偏心——那武状元营千户卓宏,咋没见您帮我请来呢?” “你还好意思说?”席贵气得又想揍他,给席文抱住: “老子当年没为你求卓宏吗?是你这死小子顽劣不堪,连续赶跑好几任武艺课老师,臭名在外,卓宏才不答应的!你现在倒还怨上我了?” 席武又溜去余氏背后躲着:“总而言之、哼!那丑丫头除了一身蛮力,啥也不是!父亲您就是偏心......” “你!” 席贵怒而转笑,回头:“月儿!” 席月应声:“父亲,有何吩咐?” 如果是叫她帮忙狠揍席武一顿,她非常乐意效劳! 果然席贵说:“你二哥口口声声不服,月儿,你便不用全力,跟你二哥比划一场!让他好好见识见识,你这半年所学,跟他十几年所学,有甚区别?” “父亲,”席月瞧了眼愣神的席武,和他面前脸色发白的余氏: “虽说比武,可以点到即止,但是女儿这身气力,尚未做到收发自如,出招之间,极可能自然而然散发,伤到二哥怎么好?” 席贵板着脸:“这死小子就是欠揍!只要不揍死,你给我好好打醒他——你对他留手,将来上了战场,敌人可不会对他留手。” 心里有了底,席月就浅浅笑了,尤为开心有机会能当着仇人面痛揍仇人儿子,对席武招了招手: “二哥,大厅太窄不便动手,咱们去院子?” 席武尚未见识过席月学习成果,只对她的力气有很深认识,犹豫道:“你确定不尽全力?” “确定。” “好!”席武立时神气活现起来:“让我今天好好教训教训你这死丫头——省得你整天欺负我母亲和大妹!” 在场众人,除了余氏母女,全部狠狠抽了下嘴角: 到底是谁?整天欺负谁? “二姐姐......”席柳担心地拉住席月手,席月安抚地拍拍她,转对席武:“走。” “走就走!我怕你?”席武冷嗤,当先出了大厅。 第四十三章 宅斗宅什么斗! 席月跟在后面。一时间,大厅人全部出去,连同闻讯赶来看热闹的席府下人,围成一大圈。 “二哥,请问比拳还是比武器?” 席武示意近身随从拿来一杆自己常用的长枪,眼神闪过一抹狠戾:“自然用我常用的兵器——丑丫头,你若怕了,趁早当众给小爷我磕头认输,我饶你性命!” 席月冷笑,环视半圈:“广左,借你佩剑一用。” 广左应声上前,解下腰间佩剑,双手奉上。席月拔剑出鞘,把剑鞘丢还广左,随手挽了一朵剑花,缓步走向场心。 席柳、铃儿等人,惴惴不安扪着自己胸口,关注席月。倒是心中有数的席文,有些担心地瞅眼席武。席燕激动不已,都顾不上随余氏一起矜持,挥舞小拳头: “二哥!好好教训这丑丫头!揍她、揍她!......” 席贵皱着眉瞪了她一眼,席燕才讪讪地略微消停。不过仍然和着余氏,在那嘀嘀咕咕准备看席月笑话。 席月盯着席武的眼睛:“二哥,请!” 席武才不同她客气,长枪一挺,枪如游龙,直奔席月面门刺来—— 席月双脚钉稳地面,上半身一个九十度后仰,让过他这一枪。席武大喝一声,变刺为扫,奔她下盘。席月硬生生一个侧翻,躲了过去! 席武得理不饶人,一枪接着一枪,枪枪不离席月要害。 众人看得心惊。一连躲了十来枪,只见席月一个起落,跳至半空,反手一剑,劈在席武高举架格的枪杆上;咔嚓一声,跟了席武十多年的长枪应声断为两截! 席月着地后顺势扫出一腿,将席武踢得向后倒飞而出,撞进人堆里,连带压翻了好几个人。 余氏席燕大惊,尖叫着扑过去。席柳、铃儿等人,却是欢喜不已,鼓掌叫好! “丑、丑丫头!” 席武没受伤,但面子里子全被当众打没了,给众人七手八脚扶起来后,恼羞成怒,指着席月喝道:“不是说不尽全力吗?你这就叫没尽全力?......” 席月将手中剑抛还广左,回眼冷视他:“二哥还想见识下我的全力吗?” 招招手,广义会意地扛来那杆六十三斤重的狼牙蒴。席月拿在手中,轻轻一掂,舞了一舞,狼牙蒴带着凄厉的风啸,砸向院中的假山石—— “轰隆”! 一声巨响——山崩地裂,高约数米,宽达十数米的庞然巨物瞬间崩塌,砂砾灰尘,哗哗往下直掉。一院子人匆忙走避,假山须臾间成一堆废土! 在一众惊恐瞪大的眼中,席月施施然收回狼牙蒴,傲然而立。 “好!” 席贵抚掌,大声喝彩:“月儿!你没白费为父这半年来心血培养——” 席月将狼牙蒴交给广义,瞥了眼面无人色的席武,还有余氏母女,心里有说不出畅快:半年前还觉得非常棘手、高不可攀的仇人,此刻在她眼中,形同随时可以碾死的蚂蚁。 ——宅斗?宅什么斗?! 绝对力量面前,她们就是个屁! 转眼望望正对她欣喜而笑的席文:......若非因为这个人,她早就将她们碾为齑粉! “父亲......二哥想要见识,所以......可惜这座假山了。” “一座假山算什么!” 席贵挥手哈哈大笑:“能见识到我家月儿如此勇猛,为父再立十座假山给你砸,也值!” 余氏阴狠地看着被人群簇拥的席月,拦住勃然色变的席燕,悄悄递了个眼色。 待回到自家院子,铃儿一干人都高兴坏了: “二小姐您刚才真是好威风!您都没看见夫人大小姐那个脸色啊——” “像吃了土!吐又吐不出来......” “哈哈哈!” 大家笑作一团。席月拍拍身上沾上的土,勾着嘴角:“烧水,我要洗个澡!身上沾上晦气了——” “方才程管家送来了大人给二小姐的新年礼物,二小姐要先去看看吗?”玲珑含笑:“很重,我们都抬不动。” 席月眼睛一亮:“总不成是一箱黄金吧?” 玲珑表情比较一言难尽:“......二小姐......账上差不多有一千两银子了......” 席月轻轻拧了把她腮帮子:“开个玩笑,玲珑你总是这么老实!” 笑着来到放礼物的杂物间。只见一个木架子上,竖了一套崭新的全幅盔甲,金光灿灿,极其精美。席月上下抚摸,铁甲冰冷的质感传递于手心。 “程管家说:这是一套特别为二小姐定制的金漆山文甲。” 玲珑道:“将钣金铁片以札甲形式连缀其上,内衬坚棉,防御力超强。让二小姐穿上试试,不合适,再改。这边还有配套的披风,佩剑,弓箭,马鞍,二小姐,您都看看。” 铃儿有些担心地看着席月:“二小姐......大人为您准备得这般齐整,难不成......日后还想你上战场?”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席月心里其实已有准备:“真到了那一天,我义不容辞!” 回心一笑,瞅瞅两人:“不说别的,为了保护我身边这两大美人儿,我也必须前进,不能倒退啊!” “二小姐!您每日就说这些有的没的......” 红着脸的铃儿,推推席月:“外套脱了,我们先帮你试试这套盔甲吧。程管家教了我们怎么帮你装备的。” 席月脱下身上厚厚的冬衣,站得笔直,让她们帮忙一件件披挂。 铃儿等人业务不熟练,加之盔甲又重,七手八脚,忙乱好大工夫,才帮席月穿戴整齐。玲珑最后替席月围上披风,铃儿系好佩剑,抹抹满头大汗上下打量成效—— 席月沾沾自喜地左旋身右旋身看自己:“如何?你们家二小姐帅不帅?” “帅......帅是帅了......” 大家扯扯嘴角:“二小姐,这几十斤重盔甲,你穿上不累吗?” “有点碍手碍脚,”席月活动一下:“不过还行,不重。” “......” 行吧,都忘了你天赋异禀了! 几个丫鬟一起动手,又艰难地帮她卸了盔甲,还回架子上。席月去洗澡,其他人继续蹲库房擦拭兵器、盔甲、弓箭、马鞍。一群人此刻都有点怀疑人生: 别家丫鬟都是在替自家小姐梳妆、打扮、讨论女红吧?我们.......我们现在是在做什么? 第四十四章 我之砒霜,彼之蜜糖 席月是药浴。最开始不习惯,药物浸泡身体,很疼、很痒。现在天天泡半个时辰,不仅身强力健,肌肤还越发嫩白滑腻,散发出一种极淡药香。按宫九的话说:这是更可口了。 “呸呸!” 席月睁开眼,唾弃了自己两下。她这都是有被豢养的自觉了么?不过宫九暧昧的态度,确实让她烦恼。 轻叹一口气,门外响起铃儿的声音:“二小姐,三小姐来了!” 席月估算下泡澡时间,也差不多了,擦干身体穿上衣服:“请三小姐稍等,我马上出来。” 席柳垂眸坐在桌边,两根手指掂着茶盖撇茶碗里的浮沫,面色暗沉,不知道在想什么。在席月走进门后,方展颜含笑起身,与之见礼。 席月亲昵地握了她的手,送她坐回原位:“三妹,中午就在我这吃饭吧?我让梅儿烧几个好菜,她手艺还是很不错的。” 席柳笑容有些勉强:“二姐姐,我这些日子,胃口不大好,就不打扰二姐姐了。” 席月心中一动,这才注意到她只有一个人,巧儿和越儿远远地站在门外。示意铃儿等人上了茶也出去,方问:“三妹,你可是有事找我?” “二姐姐......” 席柳四顾屋中无外人,美目泪光莹然:“广信至今未回,必定凶多吉少了。母亲为我定下的婚期,一日**近,我该如何是好?要我嫁给那老鳏夫,我宁可自绝于堂前!” 席月犹豫片刻,说:“三妹,这些日子,我早就想和你说了:吴将军名义上,到底是与席燕有口头婚约;你选择他,嫁过去,位份肯定低于席燕,她今后如何能放过你?到时你身处吴家内宅,我和席家远在天边,完全无法给予你庇护。” 瞅了一眼席柳脸色,又补充:“我这半年,拼尽全力,博得父亲青眼,在席家挣得一席之地;倘若你愿意,我这就去向父亲说明一切,为你另择良缘。宁为穷人妻,莫做富人妾!” 席柳先是面上一红,继而,死一般苍白:“二姐姐......是觉得我自甘下贱吗?” “不是!” 席月急得一下子站起身,拉住她的手:“三妹!我只是觉得你如此玉容花貌、天香国色,却与那吴乐为后宅小妾,太辱没你了!我是想、想你有更好归宿!” 席柳直愣愣盯着她的眼睛,片刻,释然笑出:“二姐姐,吴将军身为东域霸主,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在你口中,却与常人无异......” 拦住席月想要解释的下文,柔柔道:“我知道二姐姐心里,是把我看得很重,才会有如此比较。但是......我已接受吴将军的信物,除非嫁给老鳏夫;除非死;再无三途!” 席月一阵震动,慢慢松开席柳的手,坐回她对面:“三妹......是想要我怎么帮你?” “二姐姐......我想向你借用一个人。” 席柳垂下眼帘,低低道。 “谁?”席月这次是真好奇了。她身边还有这种能人可以帮到席柳? “广左。” 席柳看看她,见她一副惊诧莫名的样子,微笑: “二姐姐很多事不记得了:广左可是父亲手下,第一能人!他不止长于收集情报,武艺在一众席家侍从中,也是拔尖的。父亲舍得把他给二姐姐,可见父亲如今是多么看重二姐姐!” “广左......如此厉害?” 席月挠头,尴尬莫名——这半年她都把广左当好看的花瓶了,除了摆那偶尔多看一眼,连广义她都重视得多。 ......广左不会早对她怀恨在心了吧? “三妹,你打算怎样借用他?” 想了想席月还是打算问清楚:毕竟广左现在跟随她,她不能不在意他的安危。 席柳从袖中掏出一纸书信,并半只兰花蕾形耳坠:“二姐姐,请你让广左走一趟嘉州昭平,帮我再送信一次。如果这次还是没有结果,我......” 她声音转为哽咽,轻声道:“我也认命了!” 席月接过书信:“这耳坠......” 席柳脸颊艳艳生霞:“是我当日游园,不小心遗落,被吴将军拾到......他只还了我一只......” 行吧..... 席月又小心翼翼接过那半只耳坠,压在书信上:“我替你把广左唤来。” 席柳起身,对着她屈膝蹲身,大礼拜伏,席月赶紧拦住她: “三妹!你的终身大事,我一定会尽力帮忙的。你也不要胡思乱想,万事还有我这个二姐姐在呢——我一定不会,眼睁睁瞧着她们把你推进火炕!” 席柳嘴角含笑,目中已有泪落下: “二姐姐,我感激你,不仅仅因为你肯帮我;而是.......而是只有你,将我当作了一个人......一个平平等等、甚至比肩吴将军的人。连我姨娘.......她都觉得我能给吴将军作妾,是三生有幸了!.......” “我回去,静候二姐姐佳音。” 席柳再拜,起身,出门唤上巧儿和越儿姗姗离去。 席月目送她背影,直至看不见,叹口气,方叫进铃儿:“去外院帮我找广左。” 铃儿应声而去,席月迎上玲珑关心的目光,苦笑一下:“我之砒霜,彼之蜜糖......将来你们的夫君,我一定会尊重你们自己的意见。” 玲珑脸上一红,待要说什么,又不好说什么。席月转头四顾:“宫九去哪里了?” 从昨晚起,就没见到那个人或则那只红蝙蝠了。 玲珑迟疑:“宫先生,应该在他自己房间吧?” 宫九的房间被安排在外院厢房。实际很多时候,他就化作蝙蝠钉在席月床幔上。只是席月拿他没办法,其他人也不知道。 席月无奈地坐下来,揉揉眉心。玲珑拿来干毛巾,替她捂干发上的水分,细细梳理。先前忙着见席柳,一身湿气就出来了。如今摸摸衣衫,后颈带背那块都是潮的。玲珑让妆儿去衣柜选出套干净的,重新帮她换上。 席月说:“玲珑,快过年了,明天提前把月俸发下去吧:其他人加倍;你和铃儿三倍;当作过年红包了。” 其他人都听着欣喜,快乐谢恩,玲珑嗔了席月一眼:“二小姐您总是这么大手大脚,再多钱也不经花啊!还有过年,其他各房也要送年礼吧?打算怎么送?” 第四十五章 你有权利拒绝我 席月沉吟一下:“三妹和三姨娘那里,各一样首饰吧;这个我有,待会拿给你。另外大姨娘那里,送一挂佛珠或则一本经书,明日你上街去买。父亲那里,三妹她们怎么送,你依样画葫芦安排。至于大哥那里,我自己去送,你不用管了。” “对了,广左和广义,虽说月俸是走的父亲那里总账,过年我也得表示一下:你取二十两银子,给他们每人十两,当红包吧!” 玲珑一一应了,等了片刻,见席月就没下文了,疑道:“没了?夫人和大小姐,还有二公子那里,不需送吗?” 席月冷笑:“那谁啊!别说我不认得,便送了,只怕他们还得给我把礼扔出来——我宁可把钱扔水里,也不去自讨没趣。以后这三个人,玲珑你提都不要提。” “好吧......”玲珑暗叹一声。 其实她只想借此缓和下双方关系,以求二小姐在后宅不要这么举步维艰。但既然二小姐完全没有低头意思,也便罢了。 “二小姐,广左来了。”铃儿回禀。 “属下见过二小姐!” 广左不是第一次来后宅,但进小姐闺房,当真头遭。只闻到满屋子各色脂粉味,馨香袭人。除了当中一条素淡身影端坐,其余莺莺燕燕,环绕四周,活色生娇。 他低了头,不敢抬起。 席月看出他的不自在,有些忍笑。原觉得广左长成这样子,应该见惯风月,不缺美女投怀送抱,没想到这人还挺青涩? 果然古代人不能用常理判断。丢个眼色,让铃儿等人退出去,广左肉眼可见地放松;才起身,走到他跟前: “广左,我有件事请你帮忙,可以吗?” 广左一怔,立马抱拳:“二小姐有何要事,尽管吩咐!请之一字,过重了!” 席月微愣:“因为......你有权利拒绝我啊?” 广左抬头,懵逼的目光与她一触,即刻收回,重新垂下眼帘:“属下只是卖身于席府的一员侍从,当不起二小姐的有权利。” “......” 席月一阵沉默。少倾,回身从桌子上拿了书信和耳环,放到广左手里:“广左,我请你去趟嘉州昭平,将这两样东西亲自交到吴乐吴将军手里......你能做到吗?” “二小姐放心!”广左瞥了眼手里的东西:“属下即刻动身。最迟十日,便会赶回复命。” “广左,” 席月不放心地拉住他:“三小姐身边的广信也是同样目的送同样信,至今未归,凶多吉少,你.......你一定要小心!把广义也带上吧,路上有个照应。” 广左微微皱眉:“二小姐,广义留下!大人将我二人指派给您,就是为了保护二小姐安全。此去嘉州,广左一人足矣。” 将书信和戒指裹好,纳入怀中:“二小姐安心等属下消息就成。” “那......”席月迟疑道:“你多加小心。必要时,保你自己性命,送信可以放弃。至于你的卖身契,日后我会想法问父亲要来还你的。” 广左瞧了瞧席月,片刻,冷凝的眉眼舒展,露出一丝淡淡笑意:“二小姐不必烦恼这种小事了。属下孤寡之人,离了席府,天大地大,也无我容身之所。” 抱拳一揖:“请二小姐静候佳音吧!” 躬身退去。席月有些怔忡,目送他的视线,突然触到门边不知何时来到的一袭红影,心跳了一跳: “宫九!你什么时候来的?” 宫九哼了一声,说:“本尊看你对你身边每个人都很好,独独对本尊不假辞色,什么道理?” “......” 席月呆立小会,莫名想笑:“你难道还寄望你口下的食粮,在被你吃掉时,感激涕零吗?” 宫九面色有些茫然:“身为侍女,你的身与心悉数奉献本尊,不是你应尽之务吗?” 走过来,手指勾起她下巴,凝注她眼睛:“若你侍奉本尊满意,本尊不是不会考虑,赐予你永生!” 席月啪地打掉他手,又有所好奇:“什么永生?” “这都不懂!” 宫九一眼嫌弃:“在本尊位面,那些女人趋之若鹜扑向本尊的最终目的,不就是乞求得到永生吗?你居然不懂?永生——就是本尊将你转化为本尊同类。你自然而然,便有了永生不死,且永远年轻美貌的能力。” “你是说......成为跟你一样的吸血鬼?” 席月皱眉,嗤之喷鼻:“见不得光、睡棺材、化蝙蝠,吸人血......我才没兴趣要你们这种永生呢!再永生,也是一个永远躲藏在黑暗处,不见光明的怪物!” “你在骂本尊?!” 宫九脸色一沉,十根指甲明晃晃冒出来:“谁告诉你,本尊睡棺材,见不得光的?本尊修行,吸食的,是日月精华!人血,不过是种与生俱来的嗜好——也不是每个人类,都配让本尊吸食或则看上的!” 席月心中一动,转向他:“你意思,你可以不靠吸食人血为生?” “不然呢?你以为你能生存至今?” 宫九尖尖的指甲轻轻划破她的脸:“本尊可不是支六那种下等生物:你的血,于本尊而言,形同美酒。酒虽美好,甚至刻骨融髓,但并非身体必需。” 席月感觉到肌肤的疼意,但胸中却似放下一块大石—— “既然你不是赖以吸血为生,我就放心多了!” 不用时时刻刻提心吊胆自己或则自己身边人,某一天突然被变成人干;相当于头顶悬挂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摘去,她一时轻松无比。 宫九注目她嘴角展露的明媚笑容,眸光略闪,指甲慢慢缩回,但是嫌弃之色面上没见减少一分: “总是这么蠢,所以本尊才不想碰你......真怕被你的血,也同化得蠢了!” “恭喜——” 系统球球声音响在脑海:“恭喜宿主!魔刹大帝对你的好感上升两点——目前好感度为:67!” “......” 席月眼神炯炯,望向宫九:所以,她刚才到底说了啥?做了啥?这货的好感,来得如此令人措手不及? “二小姐!” 欣儿在门外回禀:“蔚家来人下聘了——三小姐把聘礼全部扔出院子,正闹呢!三姨娘偷偷遣人来请二小姐过去,二小姐要过去不曾?” “下聘?”席月心中一沉——已进行到这一步了吗? 第四十六章 懒得管你 带上铃儿,席月匆匆赶往席柳的院子。宫九化为血蝠,悄悄藏进她袖子。席月不自在,悄声问: “你跟来做什么?” 血蝠在她袖里拱了两拱,没作回应,席月只好袖了他,先去看席柳。院门口正碰上席贵偕余氏气哼哼出来,见到她,席贵没好气说: “真不知道是你学了她,还是她学了你;好好一个闺阁千金,变得不可理喻!好在蔚家人已走,否则看到她竟然将送上门的聘礼全部扔出门,别说日后出嫁,只怕我席家都会沦为全池城、全天下的笑柄!” 余氏瞟了一眼席月,温温柔柔地笑:“人那,该什么命,就得认什么命!月儿,你也好好劝劝你三妹吧——你父亲亲口允诺的亲事,怎么可能更改?那不是叫你父亲自个打自个脸吗?” “父亲!” 席贵拿脚欲走,席月开口叫住他:“三妹豆蔻年华,男方花甲之年,且是商户继室,父亲为何同意这桩明显不对等的婚事?” 席贵停足,片刻回身,眼神犀利地看向她: “因为,你们既然身为席家女,享受了席家所给予的一切,就必须为家族牺牲你们的个人利益!别说席柳,你!也不例外——哪怕你并不认同席家对你有养育之恩!但在天下人眼里,你,就是席家的一份子!” 席月站在那里,给他无情直率的话冻得身上一冷。目睹席贵再次转头,不知是原主残留的情绪影响,还是她自己的愤懑,她忍不住抬高声音: “父亲!你眼中,只有利益、交换,难道,一分亲情也没有吗?” 席贵淡淡道:“我,首先是一城太守,眼里是满城子民;最后,才是自己,乃至你们。” “蔚家到底付出了什么,”席月忍住恨意:“父亲要把三妹席柳卖给他们?” “啪!” 席贵霍地回手,一巴掌抽得席月往后一栽——红影晃动,宫九蓦地化为人形,一手揽住席月护在身后,一手五指指甲箕张,刺向席贵! “别!” 席月惊呼,抓住宫九手腕,席贵猝不及防,惊得向后猛退了两步: “什么人!你、你是什么人?!” 余氏吓得更形慌张,躲在席贵身后,抖抖索索喊:“你、席月你难道想弑父?!你身边竟然有这种奇形怪状的人......” “敢说本尊奇形怪状?!” 宫九一头黑色长发,给由内向外散发的气劲鼓得无风自动,猎猎狂舞:“本尊要将你碾为齑粉!” “宫九!”席月抱着他腰拼命往后拖:“宫九你住手!他是我父亲——你要伤了他,是陷我于不义!我不会原谅你的......” 宫九猩红的眸子一闪,回眼怒视她:“如此视你为无物的人,你还认他为父?简直愚不可及!” 袍袖一展,席月给他推得滚了出去,摔在地上。宫九气冲冲扔下一句:“本尊懒得管你了!” 将身纵上房顶,转眼一朵红云,消失众人眼前。 席贵又惊又怒,看向被铃儿扶起来的席月:“那到底是什么人?如此狂妄?!” 席月摸摸被擦破皮的手肘,低头:“......是我朋友......” “你!” 席贵瞪着她,瞪了半响,拂袖:“你好自为之吧!” 带着余氏,愤然离去。席月望望宫九离去的方向,嘴角无奈抿出一丝苦笑。 ——除非,她不打算在这个位面混了,才纵容宫九当着她的面,杀掉席贵。 “二小姐,您没事吧?” 铃儿面色泛白,泪光点点,扶着席月。 “没事......”席月叹了口气,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土:“先进去看看三小姐吧。” 席柳的闺房门外,一地狼藉:各种红色礼盒礼担,乱七八糟,扔了一地。巧儿、越儿一群丫鬟,正在收拾整理。见着席月,巧儿背身似乎没看到,反是越儿迎了上来: “二小姐您来了......您快去劝劝三小姐吧!三小姐正伤心得很,三姨娘劝她都劝不住。” “铃儿,你帮她们打扫一下。” 铃儿“哎”了一声,轻移莲步,走向巧儿等人。席月跟了越儿,走进席柳房间。 在门口,就听到席柳压抑悲切的哭声,三姨娘安氏,轻言细语,正自絮叨安慰。 “三妹,三姨娘!” 安氏擦了把眼泪,起身让出位置: “二小姐,夫人把婚期定在下个月十五,等大人巡视归来就让蔚家上门迎娶了;这、这可怎么好?.......三小姐......她说宁可一头撞死,也不出这门子!......” “三妹......” 席月坐在床沿边,手抚席柳耸动不停的肩头,听着她崩溃的哭声,心里也很难过: “三妹,我已经让广左出发去嘉州昭平了,他说:最迟十日,便会传回音信。你等等,一定天无绝人之路的!” “二姐姐......”席柳哭着扑进席月怀里: “我......我不是不懂感恩......也不是不理解父亲为难......可、可报恩的方法有千百种,为何一定要我用余生去偿还?......只要一想到、一想到今后一辈子都要面对那老鳏夫一张老脸,甚至可能都面对不了两年......我......我就恨不能死了!......” 安氏在旁,陪着痛哭。 席月搂着席柳,尽力安抚她们,末了问:“到底父亲为什么一定要把席柳许给蔚家,三姨娘知道吗?” 安氏哽咽着,慢慢说: “因为......朝廷在好几年前,便停发池城的俸禄和军饷了......是蔚家,倾囊相助,帮大人渡过了难关。蔚家老夫人前年过世,蔚家老爷子便向夫人,透露出想娶继室的意思。夫人......直接便将三小姐许给了他!......” “老爷感念他家恩义,虽是为难,也答应了......只、只可怜了三小姐......她、她才将将及笄啊!.......” 抱上席柳,两人又是痛哭。 “这......挟恩图报,太无耻了!” 席月气得咬牙:“难道不是我席家镇守池城,舍生忘死,带给他们这群富豪安宁,保他们财产、以及满门老小吗?!” 对着两人,说:“三妹!三姨娘!你们放心吧——只要席柳不愿意,我定护着她不让蔚家接了她去!大不了,我带她离开席家,一走了之......以我现在能力,应当能乱世中寻求一方净土,给你们周全!” 席柳想到今晨她与席武那一番比试,一槊击垮庞巨假山的威势,哭声渐小;红肿的眼睛,慢慢也流露出希冀。 第四十七章 宫九可怜 总算费心竭力安抚好席柳和三姨娘,席月疲惫走回自己住处。然进到房间,她惊呆了:只见屋里桌翻椅倒,各种摆设书籍乱糟糟铺满一地,连拔步床的床柱子也折了两根,床幔塌在被褥上。 就跟台风过境似经历了巨灾,铃儿等人正忙着收拾。 “出、出什么事了?” “二小姐......” 玲珑哭丧着脸:“方才宫先生、怒气冲冲回来了......也不知道他怎么了,发好大火!我们听见几声巨响,跑进来看就这样了......” “......他人呢?” 席月瞧着自己那满架子书被桌上未干透的墨水溅污一半,一阵肉疼。 “不知道去哪了......” 玲珑欲言又止,扫扫周围的人,不敢说她是亲眼见着宫九化身为一只红蝙蝠飞走的。 二小姐的秘密,她和铃儿多少知道一些,完全不敢多问,更不敢泄露出去。 席月赶紧加入抢救自己那两大架子书的行列,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眉心:宫九,怕不是想地把她一爪子拍死吧!最后忍着只对自己房间撒气,以他素来的暴戾,算是难为他了..... 而且,经过这两次挨打,她也发现了:自己致命的缺陷。 她力气是很大不错,但反应真慢。虽说有近在咫尺的关系,可席贵巴掌都落脸上了,她才惊觉——这种后知后觉,上了战场,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她把一撂撂书还原在书架上,紧蹙眉头,思索怎么解决这个弱点。但一时半会,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毕竟:她现在所拥有,是系统带给她的。凭她本身资质,就是个普普通通的高校学生而已。 这个年,大家都没过好。 出了席柳拒婚这档子事,宫九一怒之下又不知所踪,到席贵、席文领兵离城去巡视,席月还是提不起精神。 唯一安慰就是,席文很喜欢她送的新年礼物:一份柳公权的书法真迹。 这份真迹,是她签到获得的最有品位奖品。 “二小姐......” 铃儿轻手轻脚进门,见到席月对着窗外又一次发呆,微微皱巴了脸:“要不,让广义带人去找找宫先生吧?大过年的,他孤身在外,还真是......有些可怜。” “......” 席月回头,眼中满满的懵逼:“啊?” “......二小姐......你不是在想宫先生么?” 席月莫名:“我想他干什么?我想的是:我要怎么增加自己的敏捷度?” 铃儿:“......” 席月回神,拍拍她肩:“说他可怜的话,下次千万别说了。要不,给他听见,我包准你脑袋都不保了!” 紧接嗤笑一声,补充:“便是全天下人可怜,我觉得他也不会可怜的。他可是......站在我们食物链顶端的人那!” 铃儿不怎么听得懂她的话,不过,瞅瞅自家二小姐的神态语气,心里还当真有些怜悯宫九了:敢情宫九被二小姐气得大发雷霆而去,二小姐压根就没怎么放心上啊? 吃了响午饭,席月换一身短靠,拿上剑出院子。铃儿紧随在后面:“二小姐,您要出门吗?” 席月回头瞧她:“我就是去前院找广义,陪我练练武;铃儿,你不用跟来。” “二小姐,大过年的,您也不休息下啊!”铃儿嘟着嘴:“我还是陪您吧......前院全是男人,您一个女孩子,不方便。” 其实她还挺喜欢看二小姐练武的。 尤其是二小姐打翻一地陪练武的男人,英姿勃发、顾盼神飞的样子,她特别喜欢。 席月伸手轻轻刮了刮她的小翘鼻:“身体总比语言诚实,说的就是你这类人!” 不同于玲珑看到她习武时拳拳到肉,刀剑不离要害的真正惊悸担忧;铃儿是满嘴嫌弃,两眼睛涔涔发亮。 席月都在考虑要不要教身边这些女孩子两招自保之术了,但她自身尚在瞎子过河,摸索中,时机不成熟。 而且,席贵也一定不会答应。 撇开一肚子的烦心事,席月在演武场,让广义先陪她练了趟拳脚。估计她真不是什么练武奇才,全仗着神力惊人,才能不被广义完虐。她正暗自伤神自己这反应速度,只见玲珑匆匆一溜小跑过来。 鲜少见过玲珑这么不顾仪态的时候,放下手中狼牙蒴,席月好奇地迎上去:“玲珑,你怎么来了?” “二、二小姐!”玲珑喘着气,手帕抹着额头细细香汗,有点狼狈:“蔚、蔚家来人了!” “蔚家?” 席月猛地反应过来:“蔚家来干什么?” “不、不知道......”玲珑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是梅儿和鲍嫂子今晨出门采买,看到他们进府的。” “今晨?!” 席月差点跳脚:“今晨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玲珑一脸无奈:“她们觉得这不重要......三小姐未来亲家登门造访,是很正常的事。我也是、方去厨房为二小姐准备水果拼盘才听她们说的。” “......蔚家走了吗?” “早就离府了。” 玲珑蹙眉:“二小姐,这可怎么好?还不知道蔚家来做什么的......他们已经走完纳征,下一步便是请期了,难道......蔚家上门,就是为了和夫人约定大婚日子的? 席月原地转了两个圈圈,看向铃儿:“铃儿!余氏或则席燕那边,你有熟悉的姐妹吗?不拘多少钱,你可以帮忙打听出消息吗?” 铃儿有些为难:她的性格,真没什么朋友;席府下人也是逢高踩低,以前跟着二小姐,没少受欺负。谁会主动折节下交她啊!正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回答,旁边的广义飞快地逡巡了她一眼,开口: “二小姐,属下认识广实......” 三人同时看向他,席月问:“广实是谁?” 广义挠头:“广实就是大人身边的贴身侍从。这次出巡,大人只带走了广淳,将广实留下,保护夫人。广实掌管席府府兵调度,耳目灵通,他一定知道蔚家登门目的。” 席月顿时面现喜色:“广义,你能去探听下吗?” 广义迟疑一下:“二小姐,他之前是属下上司,属下......” 铃儿即刻会意过来,插言:“二小姐,广实这个人,私下我听传闻不少:他脾气不好,喜好喝酒赌博。广义大哥与他不是深交,贸然去找他反而容易惊动夫人。” 第四十八章 冲喜 席月恍然,伸手摸腰间小挎包,实则从空间袋取了一锭十两大银,交给广义:“这个足够了吗?” 广义接了,抱拳:“请二小姐等候属下消息。” 目送他大步走了,席月也没了继续练武的兴趣,带着铃儿和玲珑回到院子。铃儿小心看着席月沉重的脸色,给她倒了杯茶,递到她手里: “二小姐,这事要告诉三小姐吗?” 席月摇摇头:“等广义打听到具体消息再说。” 她们焦急地等到掌灯时分,广实才偷偷摸摸来到她们院子: “二小姐!属下打听到了:蔚家,确实是来商定婚期的......但是,据说蔚老爷子前段日子感染风寒,久治不愈,希望提前婚期,接三小姐过门,好冲冲喜。” “啪!” 席月硬生生拍碎了一张桌子,见到大家惊震的眼神,才勉强熄了熄火:“冲喜?冲什么喜?!他们当我三妹是什么——婚期提前到几时了?不是说等我大哥他们巡视回来再办吗?” “广实说:是......” 广义再憨也感觉出屋子气氛不对,顿了顿道:“是三日后。介时蔚家会大早登门迎亲。” “二小姐,她们这分明是趁大人和大公子不在,先斩后奏,造成既定事实!”铃儿沉不住气:“让我去告诉三小姐她们!” 席月想了想:“好,你给三小姐和三姨娘送个信,不过别让她们轻举妄动。我去见见余氏,看她怎么说?” “那......”广义踌躇着说:“属下先回前院。二小姐若有吩咐,可着人前院知会属下一声。” 席月点头。广义走后,铃儿去席柳处;席月带了玲珑,换了衣裳往余氏正院来。 她满肚子火气,一路还想了无数对方可能的搪塞对答,却不料,她连余氏院子都没得进。景儿和余氏身边的江嬷嬷带人把住大门,只称余氏微恙,任何人一概不见。 身为庶女,她又不好硬闯,到底心存了留有余地的希冀,徘徊一番,转往席柳处。 半道上,碰到去而复返的铃儿,双方都是惊诧: “二小姐,您这么快就见过夫人了?夫人怎么说?” “夫人关门谢客,根本就不见二小姐。”玲珑道:“铃儿,你呢?三小姐现在怎样?” 铃儿一脸沮丧:“我也没见到三小姐!巧儿说三小姐已经睡下了,让我明日大早再去。我......我寻摸自己身份,也不好惊动三小姐,只能先回来了。二小姐,您现在还过去三小姐那边吗?” 席月有点不知所措:“三姨娘呢?也睡了吗?” 铃儿点点头:“三姨娘身子一向不大好,一般情况,比三小姐还歇得早。” 席月无奈:这帮子古人,晚上没娱乐活动,一个安寝得比一个早。想想迎亲是三日后,尚有充足时间,便带铃儿和玲珑先回去,打算第二天再说。 一晚睡得迷迷糊糊的,天没亮隐隐听到远处有鼓乐之声。先还以为是做梦,那声音却一直缠绵耳边,扰人清梦,她烦躁地在床上翻滚一圈,把枕头压在自己脑袋上。 然听到房门碰的一响,有人直撞进来: “二小姐!二小姐!不好了——蔚家迎亲队伍上门了啊!” 连唤数声,席月顶着鸡窝头直蹦而起,一头一脸地懵: “迎亲?!” “......不是说三日后吗?!”瞪着面前惶急的铃儿,席月兀自没搞清楚情况:“你确定是蔚家?!” 铃儿急得直绞手指:“二小姐,妆儿偷偷溜去看了,确实是蔚家的迎亲队伍,如今正停在前院正门。很明显昨日广义探听到的,是假消息!二小姐,现在该怎么办?” “快!快帮我梳洗!” 席月冲到门口,又退回来,催促铃儿。两人正自手忙脚乱,玲珑等人又匆匆进来:“二小姐,咱们院子被封了!” “......”席月懵逼回头:“被封?你说什么被封?” “二小姐!就是咱们院子,被府兵团团包围住了!” 梅儿脸色苍白:“余嫂子大早起来扫院子,就发现院门被从外面上锁了。我和鲍嫂子方才照例想出门采买,也被拦下了。府兵说:没有夫人命令,任何人今日不准进出这座院门!” “咔嚓”! 席月手里的木梳一折两段,她披头散发猛地起身,两眼猛火熊熊:“敢封我的院子?她吃熊心豹子胆了!” 自己动手,把头发胡乱挽了个丸子头,穿了练武时穿的短靠,摘了床头悬挂的佩剑,直通通奔院门。铃儿等人跟在身后。到了院门前,果见两扇大门紧闭,拉了拉,不动,推了推,也没反应。 她一时间怒火上头,退后半步,飞起一脚,哐啷一声巨响,把两扇门板踹得飞了出去! 外面响起一连串哀叫,不知道那门板砸在哪几个府兵身上,引发联动骚乱。 席月跨出门,十几杆长枪横架在她身前,拦住她。 她怒视身周一圈冷脸相向的府兵,欣儿壮着胆子躲在她身后: “你们眼睛都瞎了?没、没见这是二小姐吗......还不快滚开让路?!” 一个身板挺正,其貌不扬的高个男子缓步排众而出,抱拳施礼:“二小姐,这是夫人之命,只是请二小姐安生在院中呆过今日而已。还请二小姐体恤属下,勿让我等难做。” “二小姐,他就是广实。”铃儿压低声音。 席月打量广实一眼,嘴角溢出冷笑:“这倒奇怪了,平白无故,夫人封我院子?莫非她现在正有见不得人的勾当,怕我撞见?” 广实微微低着头,双拳作揖,没有放下:“夫人说:怕二小姐陋颜,冲撞贵客。今日是三小姐大喜之日,蔚家贵客上门,不容有失。” “身为姐妹,我理应亲送三小姐出阁!”席月握住剑柄:“我不想伤你们,你们给我让开——” 广实抬起头,眼中闪过一抹狠意:“二小姐!请别让属下为难!” 席月呛啷拔出长剑:“到底是你们为难我?还是我为难你们?父亲和我大哥一走,你们就迫不及待跳腾现出原形,打量我平时的忍让,是畏缩吗?!” 第四十九章 刷新男神楚留香! 广实一挥手,身后涌上前一排府兵,个个弯弓搭箭,瞄准席月身后花容失色的铃儿等人: “二小姐......您若执意闯出这道院门,属下自忖是无法拦阻您的。可是,夫人有命,属下只好留下你身边这群侍女性命了!“ “你——” 席月勃然大怒!但面对十几张寒森森的弓弩,她又无计可施:广实真要下狠手杀掉这一院子的人,她双拳难敌四手,委实难以面面俱到。 听着鼓乐声越来越远,渐至不闻,她一时焦心如焚。仅仅片刻犹豫,毅然召唤系统: “球球119,我要签到抽卡,刷新男神!” “签到成功!” 绿色光影凭空乍现,精灵胖胖的小身子头顶盘旋一圈,手中弓箭一挥,一排排闪烁七彩光芒的卡牌飞向她: “宿主请抽取你的男神卡牌。友情提醒:刷新男神将有二十四天存在期限;你也可以中途选择取消,所剩天数能够存储为下次刷新男神所用。” “这么人性化?” 便是心情此际超不好,席月也转而欣慰,看了看四周,伸手掂住一张卡牌。卡牌入手,即刻化为银星点点,飞舞散去—— “盗帅夜留香,威名震八方!” 球球肃声道:“恭喜宿主,刷新新生位面一代男神:楚留香!” “新生位面?”席月疑问。 “宿主,楚留香是古龙先生笔下一个接近神话的人:盗贼中的大元帅,流氓中的佳公子。他为人风流倜傥,足智多谋,观察入微,善良多情;尤其轻功高绝,世上无人可及。文豪所描写的武侠世界中,声名赫赫。所以大千世界,新生位面,衍生传奇。” “公子伴花失美,盗帅踏月留香。” 一个清朗柔和的声音缥缈一线,送入席月耳中。席月转身,只见一位手摇折扇,面含浅笑的翩翩公子正看着她。 他一身小蜜色肌肤,健壮而消瘦。但那种优雅飘逸,灵动秀出的神态气度,是任何形容词也难以准确描绘出来的。 “姑娘,请问在下有何效劳之处?” 楚留香折扇一收,欠身施礼。 席月不知不觉还了一礼,失神一霎在他开口后回神,面上不禁些许涩然:“楚、楚香帅,请帮我护住这院子里的人,不让院外的府兵有机会伤到她们。” “乐意为姑娘效劳!” 楚留香微微一笑,轻轻一纵,掠上树梢;五指捋下一把树叶,扬手便撒将出去——片片树叶转眼化为道道飞刀,刷刷刷射向院外! 不闻哀嚎,也未见血腥,但闻一股郁金花香缓缓散开:浓郁而不艳俗,沁人心脾。 再定神,院外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府兵,包含广实。 席月怔忡地望去一眼,又茫然收回,看掠落她跟前的楚留香。 “姑娘,在下仅是点了他们穴道,三个时辰后自解。姑娘有什么事要办,尽管去办。” 席月如梦初醒,回头瞧瞧,铃儿、玲珑等人,俱是呆呆痴痴,目注楚留香出神。香帅对于女人的杀伤力,不分老幼大小;名不虚传。她咳咳咳了好几声,方唤回众人理智。 “二......二小姐......” 铃儿等人满面通红,纷纷低头不敢再看对她们展露友好笑容的楚留香:“这、这位公子是......” “是......我以前认识的一位朋友......”席月挠头:“他听闻我有麻烦,特地赶来相助的。” 铃儿:“......” 二小姐以前足不出户,连房间门都极少跨,从哪里认识这么多朋友?——她就知道,二小姐身上有很多秘密。但能怎么办......自家二小姐,怎么也要想法子帮她把坑填平了。 “你们回去,” 铃儿竭力一脸淡定,对着芹儿、欣儿等人,一副我见过这位二小姐朋友、只是我从来没说的模样: “回自己房间,关紧门,我和玲珑姐姐随二小姐外出看看。我们没回来,你们就别乱走。知道吗?” 诸多变化,大家已经无所适从,铃儿一发话,很快依言,纷纷散去。席月赞赏地看了铃儿一眼,带着她和玲珑,还有如影随形的楚留香,赶往席柳处。 席柳院子,冷冷清清,全不见一个新嫁娘家应有的张灯结彩。席月在席柳房间找到一脸木然,正整理收拾一地狼藉的越儿: “你家小姐呢越儿?是不是上花轿了......她是自愿上的还是被绑着上的?快告诉我越儿!” 越儿那淡漠的神气,她恼得想抽她两巴掌——自家小姐出嫁,无论自愿不自愿,她都不应该是这种冷漠的反应啊! “二小姐......”越儿淡淡地瞧她一眼:“您问错人了。奴婢并非三小姐心腹之人,她自愿与否,您只能去问巧儿。” “你!......” 席月跺脚,也顾不上多与她纠缠,拔脚跑去隔壁三姨娘院子。三姨娘院子门口,却守了四个膀大腰粗的中年妇女,见到席月,一起向前:“夫人有命:任何人不准靠近此院!” 楚留香随手发出四枚叶刀,打中她们穴道,四人软软倒了下去。席月一脚踹开上锁的院门,冲进去:“三姨娘!三姨娘!” 安氏的几个丫鬟闻声而出,见到她涔涔喜动颜色:“二小姐,您来得太好了!三姨娘、三姨娘被夫人软禁了两日,连三小姐出阁,也不让她去见一面,三姨娘正难受得紧呢!您快去劝劝三姨娘......” 楚留香自觉等候在外,席月领着铃儿和玲珑,赶紧进房。 只见屋里安氏面如死灰瘫在软塌上,满布泪痕,一身皱巴巴衣裳,头发蓬乱着,毫无声气。直至看到席月,方哇地一声哭出来,挣扎起来抱住她: “二、二小姐!夫人说我身份卑微,不配送嫁三小姐......可......可我仅仅想见三小姐最后一面啊!二小姐,您去替我求求夫人、让我看望三小姐一眼吧......” “等、等等!” 席月紧皱眉头,打断安氏:“三姨娘!您的意思,您知道三妹是今日出嫁吗?” 安氏哭着点头:“我也不知道你三妹为何突然改了主意......昨......昨日大早,她就让巧儿来告诉我,说她同意夫人将婚期提前......然后,夫人就派人来,牢牢看住我......说不准我抛头露面去打扰她备嫁......那孩子!我......我感觉心肝都被她挖去了啊!......” 第五十章 无需为难自己 安氏嚎啕捶胸大哭。席月扶住她的身子,愣愣片刻,咬牙: “不对!这个行事,完全不符三妹平日性格!而且,真要是三妹自己改变主意,余氏没必要派人封你我的院子——铃儿!玲珑!” 她霍地起身:“你们照顾好三姨娘,蔚家肯定没走远,我要去拦他们的迎亲队伍!” “二小姐......” 安氏怔怔望她,转眼,泪又若雨下:“您......您一个人,怎么能拦下他们那么多人?” 席月三步并作两步,已然快步出房。 铃儿和玲珑接手搀着她,铃儿幽幽说了句:“三姨娘放心吧......我家小姐不是一个人,她还有位朋友......那一个,足以抵百个。” “香帅,劳你大驾......” 一出门,席月期待地看向楚留香。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在下失礼了,姑娘。” 伸出手,轻轻揽住席月腰身,一纵身,即掠上墙头;眨眼间,星飞丸走,飞跃过重重屋脊。哪消半刻工夫,便出了席府,瞧见脚下大街:一条披红挂绿长龙,敲锣打鼓摇摆而行。 楚留香足尖一点,旋停地面,席月被他一扶,立稳脚跟。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却强作淡定,瞧向面前骤然停了奏乐的迎亲队伍。 “你、你们是什么人?” 队伍最前面一个穿了红衣,却没带团花的中年男子瞪圆双眼,翘着嘴上的八字胡喝道:“为何、为何突然拦住我们花轿?” 席月凉凉地扫视他一眼:“你是新郎官?” 八字胡中年男子一怔:“我、我不是......我是蔚家匡大总管!老爷病体不便,所以着我替代他迎亲的......” “你们......” 席月好不容易平定的怒火,再次升腾:“你们竟然辱我三妹至此!” 上前一步,揪住那管家,不理会他嘴里叽哇喊叫,用了两分力道掼在地下。随即大步走向花轿—— 一群蔚家侍从,尖呼不已:“抢亲啦——”,一边气汹汹来拦,被席月左推一把,右搡一掌,瞬间滚乱一地! 剩下的见势不妙,连同媒婆连滚带爬四散逃开。 方还热闹亢奋无比的场面,眨眼只剩孤零零驻停街心的一乘喜轿。无数吃瓜群众,远远围观,指指戳戳。 席月不理会那些人,径直走近喜轿。略一迟疑,唤道:“三妹?” 轿里没有动静。 又叫两声,依旧毫无反应,她忍不住动手掀起轿帘:轿里,蒙着红盖头,一身红嫁衣的女子歪在座位上,不知死活。 席月赶紧扯下对方红盖头,将人抱出喜轿。只见席柳面如白纸,双目紧闭,气息微弱。一时间,她又惊又气,怒视那蔚家管家大喝: “你们就是这么迎娶新嫁娘的?!......我三妹被你们下了什么药?——她倘有好歹,我要让你们血债血偿!......” 蔚家管家好不容易在蔚家下人搀扶下爬起身,席月一声喊,吓得他又脚下一软: “不、不是我们啊......你、你家三小姐,上花轿就是这么被扶着的......” 楚留香上前,细看了看席柳,道:“姑娘不必着急。三小姐只是被人下了迷药,所以昏迷;时辰到了,自会清醒。” 席月抹把被硬生生急出的泪,转头四顾,猛然瞧到躲在远处的巧儿,立时气不打一处来:“你给我过来!巧儿——” 巧儿浑身一抖,后缩几步,最后在席月愤怒的目光下,还是畏畏缩缩靠近。 席月打量她一身的红衣红裙,鬓插的红花,内心犹如被泼了一瓢滚油,熊熊燃烧: “你就是这样服侍你家小姐的?你家小姐昏死着被塞进花轿,你倒还欢欢喜喜送嫁?准备进蔚家领赏?——你给我老实说:你家小姐当真是心甘情愿吗?!” 巧儿一颤,扑通跪在地上,泪如走珠窜线:“二、二小姐我......” 一言未已,脚步声雷动,街尽头快速跑来一队人马:不是席月见惯的府兵,而是池城守军,全副甲胄。杀气腾腾涌上来四面一围,将她们及迎亲队伍悉数包围。 席月揽住席柳的五指一紧,警惕地注视他们。 “苏蒲、苏功曹,” 席武拍拍这队人马为首的那个:“就是这丑八怪,一次一次大闹我席府!今日我三妹大喜之日,她甚而试图劫花轿,罪不容赦,你快把她抓走吧!” 那人一身玄甲,面如冠玉,最奇异的,是他有一双湛蓝瞳色的眼睛。瞧向席月,嘴角抽了抽:“席二公子,这个......她好像是你府上二小姐、你二妹吧?” “我才没有这种丑八怪妹妹!” 席武叉腰手指席月:“我父亲不在,都尉、长史没了,现在池城就是你这功曹最大——她扰民伤人,坏席、蔚两家良缘,依律该怎么办,你便怎么办!办好了,我母亲厚谢!” 苏蒲看看他,又看看席月。 “厚谢?”席月慢慢抖出长剑,扔掉剑鞘,一手搂定席柳:“我把你斩成七八截,送回给那毒妇作为厚谢怎么样?” 席武阴狠地盯住她:“死到临头,你还嘴硬!父亲和大哥不在——我便把你宰了先斩后奏,他们也奈何我不得!” 喝声“上!” 率同一群官军,蜂拥扑上。旁边苏蒲犹豫片刻,到底念着自身职责,拔刀跟上。 楚留香挡在席柳身前,随手一扬。飞花摘叶,暴雨梨花针似洒出:一长串兵兵乓乓,不同声哀叫过后,冲上来的官兵,十之躺了八九!剩下的,不约而同,魂飞胆丧退后。 苏蒲横刀挡住自身,面现惊震之色,喃喃道:“中土地界,竟有如此出众人物!” 他话语虽轻,楚留香却耳里过人,听得分明,目光闪动,细瞅了他一眼。 席武冲得最前,当仁不让,横身席月脚前。席月提着剑,对准他咽喉,顿了顿,却刺不下去—— 她还真没有做好杀人的准备。哪怕她现在,非常仇视余氏、席武、席燕。 而且,这一剑刺下去,可能刺断的是与席文的兄妹情。 不知不觉,她眼中潮热。 “姑娘,无需如此勉强为难自己。” 楚留香轻轻推开她的剑。席月抬头,撞入他含着温柔和怜惜的眼,泪水扑簌簌滚落。 第五十一章 他是谁! “此等人,不值姑娘为之脏了手。”楚留香拿过她手里的剑:“若有必要,楚某乐意代劳。” “不......不用了......” 席月弯腰打横抱起席柳:“我们回去吧!“ 楚留香施施然跟随,身后一大群人,无人敢靠近。苏蒲捏着刀柄,脸色有些惘然。 席月没能进入席府大门。 门口,余氏,席燕,带着一大群席府下人,堵得水泄不通。余氏脸沉如水,用恨不得吃了席月的眼神,瞪着她,又瞪她怀中的席柳: “席柳已上喜轿,出阁踏出这门子!她不再是席家在室女,而是蔚家新婚妇,魏家老爷子妻子——你这不忠、不孝、忤逆之女,还不速速把她给我送回蔚家去?” 席月攥紧拳头:“父亲不在、大哥不在,任何人,都没资格让我三妹出阁!你想提前婚期,偷偷绑了我三妹丢给蔚家,也得瞧瞧我答应不答应!” 她往前,余氏横跨一步,挡她去路,挺着胸,含着冷笑: “今日众目睽睽,你三妹一身喜袍嫁人,是不争事实!便是你,我也要你三跪九叩,给我认错,方许你进门!否则,信不信周围百姓如此之多,传扬出去你的飞扬跋扈,你会身败名裂,名臭千古?!” “身败名裂?名臭千古?” 席月淡淡含了笑,重复她的话。每多说一个字,笑意就厉上一分:“你觉得,我在乎的是那个吗?” 将席柳小心放在石梯上,让她靠着柱子歪着,从楚留香手中抢回剑,刷地点上余氏喉头! 冷森的剑光将余氏眉眼映成了惨碧色,席燕在旁吓得失声尖叫: “你、你疯了吗?!她是你嫡母,你这小贱人——” 余氏兀自强装镇定,狠戾道:“让她动手!我倒要看看,这个孽种敢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当众弑母——” 席月手微微颤栗一下,怒视余氏,正自僵持之际,一个阴冷的男声响起: “她不敢,本尊敢!” 红影翻飞,一条红绫形如蛟龙,破空袭来! 席月一惊提剑后跃,红绫卷了余氏脖子,只是一瞬间,便绷得笔直;眼见余氏被它勒得双目暴突,嘴巴大张,旦夕即会毙命—— 楚留香忽然弹出两指劲风,斩断红绫。 余氏滚入人丛中,席燕哭叫着扑了上去。 宫九两道犀利冷酷的目光,投向楚留香。 楚留香摸摸自己鼻子:“姑娘心意,不欲让阁下杀死此妇人。阁下所为,也于姑娘全无助益。” 席月心中一动,望向楚留香:她方才脑中动念,这位召唤出的男神竟能与她心意相通?目睹宫九又惊又怒地看过来,忽然有些窘迫。 “他是谁?!” 宫九看样子恨不能当场活撕了楚留香,唯剩一分理智瞪着席月厉喝:“本尊前脚方走,你后脚身边就多了一个男人——” “......” “待本尊宰了他,再来问你!” 宫九狂怒,也没耐性等席月想好怎么解释,红绫一抖,重新暴涨三尺,呼啸着朝楚留香卷过去。楚留香一掠而起,红绫自足底擦过,击上门柱。 只听轰、哗啦!一阵巨响,大门垮塌半边,连门匾都砸落下来!众人惊叫着四散奔逃,席月急忙抢前抱起席柳,见席府下人忙乱救援余氏、席燕母女,趁机冲进门内。 回头望望,漫天红影裹扎一点白影,俨如惊涛骇浪中一叶小舟。浪涛再猛烈翻卷,小舟依然故我坚定。 她稍一犹豫:楚留香是召唤虚拟男神;宫九是彻头彻尾非人类;谅他们谁也奈何不了谁。便只管抱了席柳,先回三姨娘安氏那院子。 安氏见到席柳样子,哭着一把抱上来哀切痛哭。席月把席柳放在床上,转对铃儿和玲珑说: “你们先回去,把院子里剩下的人带到这里来!已跟她们撕破脸,只怕她们下毒手。集中一个地方,我才好保护你们。” 铃儿和玲珑领命急急去了。席月又扯住安氏身边一个丫鬟,让她去门口望风,方才打来清水,帮安氏为席柳换衣,擦脸,净身。 折腾片刻,席柳到底有了知觉。睁眼一瞧周围,如坠五云雾中。 “二姐姐......姨娘......你们怎会在我房间?” 安氏搂着她,泪如雨下:“孩子,你还蒙在鼓里呢......若非你二姐姐舍命相救,你现在已在蔚家,与那蔚老爷子拜堂成亲了!......” 席柳大吃一惊,挣扎坐起,看看身边扔着的红嫁衣,红盖头: “怎、怎会如此?!我......我这两日就是感染风寒,稍微头晕,在床上多睡了会而已......” 打量四周,辨认出这是安氏房间,也并非自己熟悉的闺房,她何等冰雪聪明!立时猜出前因后果,面目转色: “巧儿......巧儿这贱婢误我!“ “巧儿?” 安氏握住她的手:“与巧儿有关?!” 席柳点点头:“之前广信迟迟未归,我担心他凶多吉少,还有些奇怪巧儿为何不见多少难过之色。原来......” 她死死攥紧被褥一角,切齿: “原来他兄妹俩早已背叛我,并未将书信送出!这两日,我都是吃了巧儿端来的汤药,一直昏昏沉沉......我以为是自己病势凶猛,如今看来,竟是她从中做了手脚!......” 说得太气,捂着胸口,一顿猛咳。 安氏急忙抚按她后背,含泪说:“孩子,孩子你别急......那背主奴才,将来总有机会收拾她!你现在先消消气,你风寒还没好,仔细又伤了身......” 席柳手撑床沿,滚下地,扑在席月脚下,泪如泉涌: “二姐姐......二姐姐再生之恩,席柳终生铭记!......” 席月急忙扶起她,将她抱起又塞回床上: “三妹,危机还没过。如今和她们彻底撕破脸,父亲大哥又不在,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之前广实说奉夫人命,拿我那一院子人性命威胁,倘若她们当真不管不顾,我们该如何应对?“ 犹豫着:“不如,我们离开席府,离开池城吧?” 席柳惨然苦笑:“离了席府,离了池城,咱们就是丧家之犬,没有家族庇佑,能去哪里?” “我护送你们,直接去嘉州昭平吧!” 席月眼睛发亮:“去找吴乐!他不是和你、两情相悦,互赠信物吗?他一定会庇护你的!” 第五十二章 幸福是什么 “聘者为妻,奔为妾。” 席柳眼神异常冷漠:“我的傻二姐姐......你以为吴将军当真迷惑于我的颜色吗?若我身后没有席家,没有池城,我和席燕两人,在他、在世人眼里,仅仅是可堪巧取豪夺的美女。别说为妻为妾,怕连正式名分也不会有。” “家族联姻,政治搭桥,没有利用价值,女人,只能是男人可丢可弃的附庸物。遑论什么身份、什么情爱。” 望一眼目瞪口呆的席月,目中微微又有了暖意:“二姐姐,你赤诚待我,这话,我不瞒你。只席燕那个傻瓜......飞蛾扑火,自以为得计呢!” 席月腿有点发软,跌坐床沿。转头瞧瞧安氏,安氏只是拭泪,没有别的异样。 很明显,当局者迷。 这个迷,就她一人。 “那、那现在怎么办?” 半响,席月喃喃疑问。 “请二姐姐帮我守住这道院门,别让她们或则蔚家人来把我抢走。” 席柳美眸异彩闪动:“坚持到父亲大哥回来;或则,广左带吴家使者归来,就成了!” “好......好。” 席月走出席柳房间,有些丧魂落魄。 门外,宫九和楚留香已经罢手没打。不知道楚留香是怎么说服暴躁地宫九的,虽然宫九仍旧有些气哼哼地看他,到底没之前那么杀气腾腾了。 席月摸着院子的石桌慢慢坐在桌边石凳上,直到铃儿和玲珑带着欣儿、妆儿她们来,方回了回神,望向楚留香: “香帅,没经我许可,任何人敢于跨进这道院门,请你放倒他们。” 楚留香笑了笑:“举手之劳,姑娘放心。” 宫九落座于席月身边,不屑地瞥他一眼:“这家伙和你一样,心慈手软!一帮苍蝇臭虫,捻死作数,你们偏要放任他们在耳边嗡嗡唧唧,烦躁!” 楚留香也撩袍坐在石凳上,淡淡含笑:“人在俗世,自然要遵从俗世规则。宫九公子,你若真心为姑娘好,便不该令她为难。” 席月好奇地瞧了瞧他两人:“香帅,你是怎么说服这个人的?他......可是基本任何人言都听不进的。” “什么叫任何人言!” 宫九嗤了一声,没好气:“本尊再没格调,也不屑于与你手下一小卒子争锋!念在他是保护你的......本尊,既往不咎了!” “......” 席月抬眼:“香帅不是我手下......香帅,是我朋友!” 楚留香目注于她,冁然一笑。 安氏院中的丫鬟奉上三盏茶,偷偷瞟了宫九一眼,又瞟了楚留香一眼,然后红着脸退到角落,与一群偷看的女人嘀嘀咕咕。席月垂着头,恍若未觉。 “姑娘,似有烦闷?” 楚留香温和道:“若有,不妨说出来,可以宽解一二。” “没有......” 席月怅惘地叹口气,略停片刻又说:“我只是有些感叹......我们眼中所看到的那些风花雪月,内里其实并没有那么美好。” 宫九一眼雾水。 楚留香若有所思:“姑娘,人性复杂。一时阴晴阳缺,不代表永远错失。” 席月眨眨眼,宫九不耐烦地把手中把玩的茶盖扣在茶盅上,起身:“你俩说些什么没头没脑的话!我困了,要睡觉——你房间在这哪里,带我去!” “......” 目睹众人惊得合不拢的嘴巴,席月额头青筋直跳。 “如儿,” 安氏走出来,微微皱眉,打量宫九:“你带人去把隔壁四间厢房收拾出来:一间给二小姐;一间给三小姐;剩下两间,给这两位公子。” “麻烦!” 宫九甩甩袍袖,跟着丫鬟走了,到底没继续挑战众人三观。 席月刚暗暗松口气,安氏到她跟前,又瞅瞅不动声色的楚留香,一眼意有所指的问:“二小姐,这两位,都是您朋友吗?” 席月自己也觉得尴尬—— 你说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还是个名闻池城的大丑女,身边随时有美男出没怎么回事? 一个谎撒下,要一百个谎来圆。 叹着气,只能捏着鼻子认:“是......是,他们都是我这些年落魄,结识的绿林好汉。我若有难,他们就会现身相助......” 这么说,应该可以把以后刷出的男神来历也圆过去吧? 至于世人,爱信不信。 安氏示意丫鬟把楚留香也带去歇息。楚留香看了席月一眼,见她暗暗颔首,方才去了。安氏拉着席月手,亲自把她送入她房间。 “三妹现在怎么样?” “她病还没好,我让她吃了药,睡了。二小姐......” 安氏叹着气:“这事闹得......夫人她指定不肯罢休的。便是大人回来,我们也难自圆其说。这可真......” “三姨娘,”席月打断她:“您不要太担心了!算算时间,广左也快回来了——只要吴将军肯出面,这事迎刃而解。” “其实......” 安氏陪着她坐下来,踌躇片刻说: “三小姐这些念头,我没明白给她挑明过。只是,打小耳渲目染,我也不知道,她竟然已养成如此冷清的性子......” “二小姐不要怪她......那孩子,打小什么事都喜欢闷在心里,可我瞧得出,她对你,是真心实意,没有作假的!” 席月勉强笑笑:“三姨娘,您放心吧!三妹怎么看待吴将军,是她自己的事。我只觉得,她这样将来未必会幸福.....” “幸福是什么呢......” 安氏叹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身为母亲,我不求她有多幸福,只求她将来不会有多痛苦。身为大家千金,享受与生俱来的荣华富贵,自然要接受家族安排,随时为家族利益作出牺牲。” “那孩子,选择吴将军,只是......想把这利益最大化罢了。二小姐,我知道,你曾经恨过我很长一段时间。你觉得,是我这三姨娘的进门,导致了你母亲郁郁而终。” 拉住席月的手,阻止她开口,接着说: “可,并不是这样的。你父亲,只是在感情和家族利益之间,他选择了身为郡长史之女的我。因为我,还有夫人身后,站着池城最具势力的家族。” “如今我父兄为保池城,战死沙场,夫人一家独大,所以家中你看到的,才是如此局面。” 第五十三章 死有余辜 抹了抹泪,哽咽道:“当初你母亲明明可以远嫁京城为正室,但就因为这感情,她相中了你父亲,不惜委身为妾......结果如何?” “正如你父亲说的:他眼里,首先看到的是池城,是百姓;最后才是他自己,才是我们......” “你也不要怨恨你父亲,他确实是位好太守。为了保住池城,守护这一方安宁,他付出牺牲了很多。” 安氏揉揉红肿的眼,站起身:“这番话,我曾经教导过那孩子,如今,也想说与二小姐听听。究竟怎样,二小姐自己慢慢判断吧!” 送安氏离去后,席月坐在床头发怔。玲珑带着妆儿轻手轻脚进来,为她铺床,打水洗漱。席月吸了口气,放下杂念,问她们:“白天大家都受了惊,现在如何了?” 玲珑柔声说:“她们都还好;您瞧,连最小的妆儿也没什么呢?” 席月看看镜子里妆儿朦胧的身影:“妆儿,怕吗?被那些府兵吓到了吗?” “二小姐,奴婢不怕。” 妆儿摇摇头,认真地为她梳理长发:“以前奴婢在家的时候,经常见败兵入村,杀人放火,我娘我姥带我们逃进山,躲过了好几回呢。” 也是......现在是乱世啊! 席月嘴角扯出苦笑:谁还没见过几回大灾大难的?也就她这个外来者,大惊小怪罢了。 “二小姐,” 铃儿进来:“广义来了,说要保护二小姐,在院门口守着。如儿姐姐为他安排了房间,他也死活不去。” 席月犹豫一会,心想非常时期,确实需要有人值夜,便说: “你端把椅子,拿床被子给他;再搁条小凳,摆壶茶。告诉他:有劳他守这一夜,过后我自会重谢。” 玲珑忍不住嗤地笑出声:“二小姐,再没见您对手下这么客气的主子!守个夜,是他应尽之责,您却差点连瓜子瓜果都给他摆好了。这到底是叫他守夜呢?还是让他好生宵夜睡觉?” 席月有些不大自在:她也不过是设身处地,换位思考罢了。真叫她心安理得如同封建阶级享受下层服务,她始终不习惯。 在她眼里,并无主子奴婢之分。有,也是领导和员工之分。 玲珑说归说,心里却有些动容。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见到把奴才真正当人的主子—— 连初识的广义也如此诚挚以待,她无比庆幸,自己当初跟随二小姐的正确选择。 收拾好,玲珑和妆儿退了出去。席月只是随便挽了个方便睡觉的发髻,衣裳也没换,打算今晚和衣而眠。刚倒下去靠在床头,一只红蝙蝠扑啦啦自窗外飞进来。 她压住暴躁按自己眉眼:这怪物,从来就没什么男女有别的忌讳! ......不对,在他眼里,她就是一坨卖相欠佳但还行的食物,男女有别个鬼! 红蝙蝠在床头跳了几跳钻进她帐中,她翻身滚向里侧:眼不见心不烦。 人的忍耐力也是无限。 从最初与宫九共处一室的极端恐惧警惕,到现在她已能熟视无睹,安然入梦。 她可不知道其实此刻宫九超无语:曾经身边侍女如云;但能当着他面从容安枕,甚至还打轻微小呼噜的,除了眼前这个,真没第二个。 瞪了席月后脑勺半响,觉得无趣,红蝠腾身飞出房间:这傻丫头危机重重,还是先让他帮她解决些麻烦吧! 席月睡到第二天天亮才被铃儿等人唤醒。她起来梳洗,兀自不在状况,迷迷腾腾问:“昨夜......没动静?什么情况也没发生吗?” “没有......” 铃儿等人一言难尽地瞧瞧自家二小姐。 大家都担心得通宵失眠,天亮个个顶着双熊猫眼,连三姨娘也不例外。唯三小姐病中,自家二小姐心大,睡得是昏天黑地。 安氏院子有小厨房,简单弄了些早点,安氏陪着席月吃饭。 席月饿了,唏哩呼噜喝了两小碗粥,夹了几块小点心。安氏一腔愁闷,看她吃得欢快,也起了点食欲。 古人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席月放下碗筷,喝茶漱了口,净了手坐定,方才问: “三姨娘,三妹好些了吗?“ 安氏点点头,脸上总算有了些笑意:“你三妹吃了药,又睡了一晚,好了不少。明日应该就能下床活动了。二小姐,这次真是多亏有了你......” 席月拦住她话头: “三姨娘,当日吴家,也是三妹率先对孤立无援的我伸出援手,我感念至今......既然一日认定为姐妹,终生为姐妹。三姨娘就不要再过意不去了——姐妹间互帮互助,理所当然。” “那孩子......有幸有你这位好姐妹,是她之福。” 丫鬟们撤走剩菜碗筷,安氏正打算和席月去看看席柳,广义急匆匆在如儿的带领下走进大厅: “二小姐!三姨娘!广实死了——” 安氏吓得一抖;席月一怔,回头:“广实?” 广义黑脸膛泛白:“广实是大人的贴身侍从,打小跟随大人;除了广淳,大人平日最为信任的就是他了。所以此次巡视,大人特地留下他主持府中大局......但现在、大人回来,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席月想起昨日广实用自己一院子的人命威胁自己,对此人殊无好感;然广义这么担心,又有道理。便欲开口询问究竟,广义又抛下一串炸弹似的噩耗: “不止广实,还有十多二十府兵,也与广实同时死了!就死在二小姐院子外——” 席月心猛地下沉:楚香帅明明只点了他们的穴!时辰一到,自动解穴就没事了啊?怎么会死! 对上广义两道目光,她连连摇头:“不是我,我没下过这种命令......” “自然不会是二小姐......” 广义苦笑:“有幸存者说,二小姐的朋友打倒他们后,过后其实他们也都没事站起来了;是广实昨夜奉了夫人命,又想纵火烧二小姐的院子,才遭此横祸!” “烧院子?!” 铃儿等人在旁惊呼出声,席月气变了脸色:“真是、真是死有余辜!” 庆幸昨夜她不嫌麻烦把自己院子的人都转移到三姨娘这边了,否则,妆儿她们出了事,她一辈子良心难安! 第五十四章 红蝠 “因为这事,夫人病倒了,大小姐在夫人床前侍候。”广义补充。 “病倒?我看是吓倒吧!做了这么多亏心事......” 如儿忍不住嘴快接一句。安氏皱眉看了她一眼,如儿吐吐舌头后退。 席月若有所思:难怪昨夜这么安宁,热闹全在别的地方了。 “二小姐,幸存的府兵说:看到的是一只红蝠飞过,几乎是一瞬,锋利的翅膀便将广实他们咽喉划破——要不是他在最后面,及时藏身,也难能幸免......” 广义突然打住话头,瞪圆双眼望向窗外—— 岂止他,屋里的每个人都惊震无比地与他统一视线看去:一只红色小蝙蝠,正旁若无人飞进来,飞落席月肩头,舔了舔自己艳丽的薄膜翅膀。 席月:“......” 众人:“......” 广义半响,喉头都发不出声音:所以、其实、还是和二小姐有关吗? 嘤咛一声,大家回头一看,三姨娘软软倒了下去——如儿等人一边搀扶她,一边用惊恐无比地眼神望着席月,望着她肩头红蝠: “二、二小姐、她她、三姨娘她最怕的就是这种带毛的小动物......所所以......” “没事......” 席月扶额:“你们扶三姨娘回房去休息吧。” 这群丫头!要是知道她们昨日还满心满眼小星星关注的红衣美男,就是眼下这只造孽蝙蝠,不知道会作何想? 此事一出,席月明显感觉到三姨娘身边人对自己的态度变化。 如果说她们以前还存有敬意,现在那份敬意,已彻头彻尾化为恐惧。 连欣儿、芹儿等人也战战兢兢,不敢近身,一副她是杀人大魔王的样子。 席月瞧瞧身边唯二还保持着对她自然表情的铃儿和玲珑,瞅瞅响午饭都没出来吃,房门紧闭的三姨娘那厢,微微叹了口气: “下午,我们搬回自己院子去吧。就别搁这里,打扰三姨娘和三妹了。” 铃儿有些愤懑:不就死了一群该死之人吗! 这些人难道忘记了是二小姐一直在保护她们?她们竟敢如此作色二小姐!还有.....她扭头狠狠瞪了一眼欣儿一干人:回头必须得好好管教下她们了。 主子心善,可不是你们视主子为无物的理由! 玲珑拉拉她的手,眼神示意下情绪不高的席月,铃儿勉强收敛怒色,给席月再添了一碗饭: “二小姐,您再吃点,不吃饱,怎么轮得动你那杆大铁锤?” “说多少次了,我那叫狼牙蒴......”席月无奈:“铃儿你非得给我整个大铁锤!把你家二小姐形象败坏完了。” 铃儿讪讪一笑:“没多少差别啊......二小姐不论扛的是铁锤,还是狼牙、狼牙说,形象在我眼里,都一如既往威武!” 玲珑噗嗤一笑,席月也撑不住笑了,笑声中,一屋子的冷沉气氛,解冻不少。 吃完饭,席月带着自己人走人。三姨娘扶着如儿,挣扎出来挽留她,席月笑道: “三姨娘,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狗窝;我还是回自己院里住着自在。” “现在府里一团乱,余氏席燕都分身无暇,顾不上你我,可以安心静候父亲大哥他们回来。您照顾好三妹,有什么事,差人去我那里说声就成。” 安氏小心翼翼观察她身周,没有红蝠身影,方才拉了她手,苍白着脸说:“二小姐,招呼不周,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待三小姐好了,我让她亲自去给你道谢。” 席月苦笑:“风暴或许还在后面,先养精蓄锐吧......” 作别出来,只见一路冷冷清清,偌大席府,硬是不见平日流水般往来的下人。也不知是躲她,还是被调集去了余氏、席燕处。 自家院子,广义带着一帮府兵,正打扫内外,冲洗地面。院内院外,一片狼藉。 凝视着脚下一滩尚未完全清理干净的血迹,片刻后席月微微闭了闭眼,大步跨过去,走回自己房间。 房间里维持着她当日离开的景象,可心情,早已截然不同。 “姑娘......” 楚留香在身后开口,席月捡起地上的两截断梳,扔进书桌边的字篓:“香帅,有话直说无妨。” 她看眼对方,不知是不是天数原因,这位刷新男神,似乎比上一次刷新男神吕布,鲜活得多。 难道所谓神魂缺失,有多有少,所以具体反应到他们身上,也ai不同? “姑娘,”楚留香正色道:“有一件事,在下想,必须要告诉你知道。” “香帅请讲。” 席月面对他的肃容,也情不禁慎重起来。 楚留香沉吟一小会,说:“之前街面拦迎亲队伍,所遇见那员武官,是异域人。” 席月一呆:“香帅是说席武找来的那个帮手、叫苏蒲的?” 楚留香微微颔首:“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姑娘以后请当心此人,楚某能感觉他实力,并非他表现出的那么低。当时我至少三枚叶刀,是奔他去的,可均被他闪过了。” “我知道了......”席月皱眉:“有劳香帅告知。” 然她就一寻常庶女,知道又能做什么?连小小席府,她目前都摆不平。 思虑一阵,回眼见楚留香依旧笔直地站在跟前,顺口说:“香帅请坐,无需如此拘礼。” 楚留香便直挺挺落座,席月把茶盅推到他跟前,他摆手:“姑娘客气。在下不渴、也不饿。” 行吧......席月懂了:ai再高,还是个虚拟人。与宫九那种召唤出的永久男神不一样。 不过,有生命能与她心意相通,智能对答,哪怕仅仅是暂时刷新,虚拟构成,她也很安慰了。 至少,她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 红蝠倒钩在床幔上,赤目炯炯,盯住两人。 “二小姐,三小姐来了!” 玲珑掀起帘子,只见冬儿萍儿,搀着脸色雪白,身弱无力的席柳慢慢走进来。她身后没见越儿,更没见那背主的巧儿。 楚留香起身闪至一边,席月赶紧上前帮忙扶住,等席柳椅子上坐定,才嗔怪地问: “三妹,你怎么过来了?有什么事,随便差个人过来告诉我一声就行,你看看你这病歪歪的样子.......” 第五十五章 不想你,讨厌我 “二姐姐,” 席柳拉住她的手,眼中脸上尽是歉然:“我才知道你突然回自己院子的原因......是我姨娘、还有那些贱婢慢待你了!” “可我姨娘,真不是有心的......她委实是,很怕那种带毛的生物。还有,那些贱婢,我也狠狠教训了她们一顿;二姐姐,你千万别因此生我和姨娘的气......” 席月忙道:“三妹你想哪里去了!我就是觉得暂时安全了,自己院子住着舒服,所以才回来的。三妹你这还怨上自己姨娘和身边人了,我真是罪过不轻!” 席柳忍不住笑了,笑没两下,又咳几声;席月赶紧给她倒了杯温温的白开水。 席柳捧着杯子,喝了两口,待气息平定后方继续说:“二姐姐,你总是这样,维护别人......殊不知别人全没将你放心上眼里呢!我也是素日宽待她们太过,才养出了巧儿这种背主奴才!” 一阵激愤,又用力咳嗽。 席月轻拍着她背:“好了,好了,你现在好好养病,其余问题,等你好起来再说。” 席柳示意萍儿、冬儿出去,攥着手帕,掩不住一眼的冷厉: “先不说那巧儿、广信,便是越儿,我也不打算放过!她与巧儿一间房,我不信巧儿所作所为,她全不知情!无非是觉得我这两年信任巧儿,偏宠巧儿,她心有不甘,满含怨恨!“ “可到底,我是她主子!她眼睁睁看我置身危险不顾,只知含怨挟私,幸灾乐祸;这等奴婢,今日不背主,他日也难保不弃我。” 席月也觉得,越儿那性子不对,想了想问:“三妹,你打算怎么处置她?” 席柳狠狠一捏手帕:“我打算把她卖进青楼!她这般不甘不愿,时时恃才傲物的——无非就是觉得自己好颜色!我便如了她的意,把她送到能展现她本钱的地方!” “三妹!” 席月皱皱眉:“你这么做,会毁了她一生!都是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你若实在不愿留她,不如还了她卖身契,放她回家吧。眼不见,心就不烦了。” “二姐姐......” 席柳还气着,却被席月一番话气笑了:“你......你这般心慈手软,你却不知道,以前越儿在我跟前,说了你多少丑陋的小话!你......你连个贱婢都同情,就不可怜下妹妹我吗?我......” 她突然一头扑进席月怀里,一直隐忍着的泪,夺眶而出:“我......我好害怕!我好害怕......一次次的......若不是二姐姐,我早活不下去了......” 席月抱住她,心里也一阵泛酸: “好了,好了,应该......最危险的时候过去了:广实死了,余氏躺了,席燕孤零一人,没谁再能助纣为虐。等父亲和大哥回来,她们不占理,想来也怪不着我们头上。” “如果......你的吴将军靠得住,再有两天,广左也能带回好消息了。” 席柳满腔悲愤,给她最后一句说得不好意思起来,身子在她怀里扭了扭: “什么我的吴将军!二姐姐你.....你真是......” 席月扶她起来,替她理顺散乱的头发,席柳脸上泪水未干,又露出笑容:“也罢!这次便算那贱婢运道好,我放她一条生路吧......” 拉住席月手,幽幽看向她:“我不想,二姐姐讨厌我......觉得我是个狠心人。” 席月摸摸她头:“放过她,也是放过你自己。你才十五,后面的人生漫长得很,不要让自己小小年纪,就生活在仇恨中。” 席柳点点头,拿帕子擦去泪痕。顿了顿,又轻轻笑:“二姐姐......你真是变了好多。不过......现在的二姐姐,我非常喜欢!” 席月笑道:“心情好些了?好了,回去吧,你病没好,不要乱走。别等吴将军来,只能接到个病歪歪的病美人!” “二姐姐你真讨厌......”席柳苍白的脸红霞翻飞:“老说这些混账话!” 拿了帕子作势打席月一下,扶着桌子起身:“那我回去了,二姐姐,没事明日来看我。” 席月扶她走到门口,正要唤萍儿、冬儿来扶自家主子,院外广义急匆匆跑进来: “二小姐!蔚家来人了——是蔚老爷子亲自来的,问我们要人!夫人抱病在床,大小姐不理会,程管家只能请二小姐出面,去前院会客。” “他们还敢上门!” 席月怒气勃发:“这老爷子不是需要新娘冲喜吗?新娘子还没过去,他就能爬起来了?” ——真特么是头牲畜!大把年纪肖想只能当他孙女的小姑娘! 握握脸色惨白的席柳手,示意她不用担心。让萍儿和冬儿把她扶回去,整整衣裳,带了楚留香,随广义去前院。 大厅里面,蔚老爷子一杯茶冲了泡、泡了冲,迟迟不见席家有头脸的主人出现,也是气得手脚发抖! 明明说好的婚事,竟然只是提前了下婚期,便变成眼下这般处境—— 那不知道的,满街还议论他强抢民女,逼良为妇呢! 匡大管家侍立他身后,不时擦擦脑门子的汗。 其实他是极力不主张主子来的:可老爷子越上年纪,火气越旺,看到喜轿空空抬回不说,去的一群人还连滚带爬狼狈回来,差点没挺床上,直接仙去了! 二话不说,不顾病体直接爬下床冲席府来讨说法了......他只能说,老爷子是没亲眼见着当时的恐怖场景啊! 刚想着恐怖,抬眼一梭,厅外院子,大步流星,走进来几人: 中间矮半头的女子,明明轻衫淡裙,简单挽髻,不见任何妆饰,行动间也远不如寻常女子袅娜妩媚;可那干练简洁,飘逸雅致的风姿,竟是别具夺人眼球的魅力。 明明身后也有一位同样不逊色她的美男存在,可厅里的人,还是首先瞩目这女子。 然而,堪堪走进,不止匡管家面上失色,蔚老爷子,也吓得一个挺身,差点没在椅子上坐稳。 那女子,半面容毁,狰狞如鬼! 程管家见到这女子,却露出一丝喜色,转对蔚老爷子:“我们二小姐来了!” “二小姐?” 就是那个传闻中的大丑女,且拦了他喜轿抢他新娘子那个?蔚老爷子脸色漆黑,怒意一时驱走惧怕,怒睁双目。 第五十六章 我是你的谁 席月淡淡瞧了他一眼,目中掩饰不住嫌恶。蔚老爷子何等一个人精,立时察觉,不禁大怒,重重一拍椅子扶手: “程管家!老夫是等余夫人当面说清此事、解决问题的!你们让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来跟老夫谈?” “乳臭未干?” 席月原念着对方年纪大了,没想太不礼貌,蔚老爷子一句话重新激怒了她:“你还知道我乳臭未干、是个黄毛丫头?我三妹比我还小一岁,你哪来的脸,竟要逼她当你的继室!脸呢?” 蔚老爷子一哽,没答上话,恼羞成怒,险些没当场心肌梗塞。匡管家见势不妙,忙向前扶住主子,帮他顺气。 程管家佝偻了背,满嘴苦涩:这二小姐,都不知道请她出来,是不是种错误。但现在,除了她,席府是真找不出能上得了台面的人物了! 二公子被苏功曹着人抬回来,至今昏迷没醒;夫人受惊过度,吓倒在床;大小姐如同惊弓之鸟;三小姐是当事人物;盘算来盘算去,只有请出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大人近段时间格外看重的二小姐......结果,蔚老爷子给气成这样子,怕不会多添一条人命吧? 程管家感觉天昏地暗,小心翼翼瞅了瞅席月脸色,方开口:“二小姐,这、这桩婚事,是夫人定下、大人也同意的......” “对啊!” 蔚老爷子总算喘息过来,找到切入点,再次使劲拍椅子扶手: “若非余夫人主动提议,席大人首肯,你当老夫乐意娶一名小小庶女为继室?老夫坐拥万贯家财,盛名在外,多的是大家官宦,争着与老夫结亲!” “既如此......”席月冷冷道:“退亲吧!” “啊?!” 席月不顾程管家在旁焦急万分的眼色,说:“蔚老爷子既然不甘不愿的,不如退亲;蔚老爷子也好趁身体尚硬朗,另觅良缘!” “你!” 蔚老爷子被气得又想要一口老血喷出,手指颤颤巍巍指向她: “婚姻大事,岂容儿戏?你一个黄毛小儿,老夫不跟你谈!让余夫人出来......老夫倒要问问她,席府的家教,就是如此?......” “席府家教......不劳蔚老爷子关心。” 席月毫不客气:“蔚老爷子回去,还是多关心下自家家教吧。让蔚家子女,多读点书,或则多习点武;省得将来一大把年纪,还惦记肖想能当自己孙女的小姑娘!” “你!......你!” 蔚老爷子用力按住自己胸口,猛然站起身,咆哮:“我要见席大人!我要让席大人,当面还老夫一个公道!” 席月白他一眼:这么气都没见这老爷子嗝屁当场,可见真是祸害遗千年: “我父亲不在,为了池城大小百姓,巡视去了!蔚老爷子要见,等他回来吧!程管家——送客!” 广义立即带人,将还懵逼着的蔚老爷子和他家管家,“请”了出去。 旁边傻眼的程管家:这、这就打发了? 蔚老爷子在破烂的席府大门口,气哼哼跳了好一会脚。可没办法,席府没个主事人,就那不讲情面的丑丫头。他只能悻悻回家,先观望观望再说。 广义很是担忧: “二小姐,大人回来,该如何是好?“ 闹成这样,怕席贵回来会把二小姐往死里打吧? 席月冷哼一声:“蔚家趁我父亲大哥不在,贸然提前婚期,逼娶我三妹,是他们失礼在先。” 而且,她主要是想拖时间,等广左消息。总不能这期间,眼睁睁看蔚家把人抢去吧? 顿一下,又说:“广义,这几天,你负责带人巡视席府安全,把大门修好。顺便给我盯住余氏、席燕那边,有什么动静,立马来告诉我!” 广实死了,广义的身份就是府兵随从中最高,她不担心他无法服众。 广义抱拳:“是,二小姐。” 交待完毕,想想没什么遗漏差池,席月带着楚留香,返回内院。楚留香道:“姑娘,这几日,让楚某协助你的人守护府上安全吧。” 席月明知道对方就是个好用的工具人,可对着这位男神致命的优雅,她就是该死地忍不住要把对方当活生生人看待。踟蹰一会不好意思回答:“香帅,辛苦你了!” 楚留香微微一笑,摸摸鼻子:“姑娘总是这般客气,倒教楚某有些不知所措......” 抱抱拳:“姑娘请好生休息,有楚某在,定能保府上安宁。” 席月目送他飘然离开,身后留下一抹淡淡地郁金花香,含着笑意准备回房。一转头,吓一大跳:一身红衣的宫九靠在门上,双臂环抱,两条长腿交叠,正目光灼灼瞅住她! “你、你干什么站这里!” 席月没好气:“声也不出......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啊!” “此人告诉本尊,他是你属下......” 宫九冷哼一声:“可本尊冷眼旁观,你对他客气成那般样子,可不像主子对待属下的态度啊!” “......” 席月无语,为什么她有种错觉:宫九此刻的表情神态有点那啥......丈夫捉奸妻子的感觉? 啊呸呸!她胡思乱想什么呢......她不耐烦地说:“我说了,楚香帅是我朋友!属下,只是他自己客套认为的......你让让,我累得很,想回屋睡觉去呢!” 两人擦身,宫九忽然出手,一把捉住她手腕,将她拦下: “本尊警告你:不准背叛本尊!否则,本尊不会饶过你!” “背叛......” 席月重复这两个字,陡地,一股无名火起,猛力甩开他手: “我是你谁啊?居然用‘背叛’如此严重的两个字!我不就是你心目中的‘食粮’吗?你还不允许‘食粮’有自己的同类了!“ “你!” 宫九从来都不是好脾气,想要发作,目光触及到她眼底一圈青色,怒意不知为何又消褪下去。 这种感觉来得莫名而陌生,他一时半会呆住。等回神,席月已经进了房间,铃儿和妆儿在为她卸下钗环,打散发髻,准备梳洗。玲珑小心谨慎地走近他: “宫、宫先生......我家二小姐要歇息了,有什么话,请......请您明早再来吧?” 宫九傲娇地哼了一声,拿脚走掉。不旋踵间,一只红蝠翩翩从窗口飞进屋,落在床幔上。 玲珑:“......” 第五十七章 乱世男人 接下来数天,对席府的很多人都是种煎熬。 席武醒了,纠集自己的狐朋狗党以及余氏家族势力还想对席月和席柳施压: 不过席柳抱病不出面;席月是来一个打一个、来一群打一群;他们连席月院子大门都跨不进。再闹大了,白给满城官民看笑话,最后只能无奈地偃旗息鼓,等席贵回来处理这事。 余氏发狠,断了席月、席柳和三姨娘院子补给。但三人现在还怕她这上不了台面的招数—— 不要说席柳三姨娘,便是席月,现在也小有资产。凭她一己之力,养活院子数人,绰绰有余。 只是进门出门,都得提防对方设陷,有点麻烦。 如此这般,到底熬到席贵归来。 然出乎所有人意外的:席贵是躺在马车里,被席文护送回来的!满心要告状申述的两帮人马,面面相觑。 席文比较奇怪家里紧张异样的气氛,但一路车马劳顿,加上担心父亲,他暂时无暇分神。对着猛然痴呆地余氏说: “母亲,我们在剿杀闻县一股匪患时,父亲旧伤崩裂,所以提前返回。不过军医已经为父亲看过,父亲并无生命危险,以后日子只需静养即可,母亲不要担心。” 余氏和安氏面色惨白,全部注意力落到昏睡未醒的席贵身上,哪里还顾得上明争暗斗。连忙招呼人将席贵抬回房间。余氏不放心,又让人请了几位城里知名大夫,为席贵会诊。 凭良心话,席月对于席贵伤情,没多大触动。 到底她心目中,席贵并非自己真正的父亲。 她的父母,在现代还活得好好的呢!只是继承了原主身体,对其亲缘,多尊重两分罢了。 不过看着席文愁眉不展,她还是觉得不忍,上前安抚说:“大哥,既然父亲无生命之忧,你也不要太挂牵了。我让人先为你准备饭食,清扫房间休息吧?” 回头刚想招呼人,席文按住她手:“二妹,大哥最担忧的不是父亲身体,而是......” 他扫了大厅一眼,因为席贵,闹哄哄的屋子人已去大半,安静下来。他目光落到席月身后楚留香身上,即使满腹辗转,也不由得一怔: “这、这位是?” “他是我朋友:楚留香;江湖人尊称楚香帅。”席月讪讪一笑。 楚留香抱拳一揖,风度翩翩含笑:“楚某,见过席大公子。” “......” 席文傻傻还礼,兀自没在状况,席月推他赶紧转移话题:“大哥!大哥?你刚才还没说完:你最担忧的不是父亲身体,而是什么啊?” 席文又看了楚留香一眼,掩去眼中疑惑,回了回神:“是......父亲伤情加重,昏迷前说了一句:要我带你进入军中。” “啊?”席月茫然:“进入军中?他意思——” 对上席文无奈又不忍的目光,她蓦地恍悟,禁不住从心底发出冷笑:这么快,席贵就要她的回报了吗? 可面对席文,她说不出任何重话,也不愿表露讽刺,滞了滞反而笑道: “父亲倒下,池城肯定会局势动荡,军心不稳,大哥独木难支,小妹愿意辅佐大哥,助大哥一臂之力!” “我别的没有,就是一把傻力气;大哥指东,我不往西。” 席文很是欣慰,忍不住抬手摸摸她头: “大哥绝不会让你身陷险境。还有十日,便是军中大比。大哥仔细想过了,既然父亲执意要你走上这条路,你便在这场军中大比中正式露面吧。高调一些,省去日后诸多麻烦。” “二姐姐!” 席柳在旁紧蹙秀眉,满脸不赞同和焦急:“你身为女子,父亲怎可如此!大、大哥你也是......二姐姐这一抛头露脸,将来她还能如平常女子一般婚嫁吗?!” “三妹,我所拥有的力量,你还不清楚吗?” 席月自信地说:“而且,倾巢之下,无有完卵。池城是块肥肉,父亲受伤消息传出去,一定会惹来群狼环伺,周边势力前来抢夺。大哥一个人扛着这胆子,太重,我要为大哥分忧解难!“ “可是......” 席柳拉住她:“二姐姐你这样......将来还有哪家男儿敢要你......” 席月指指自己脸:“不这样,也没哪家男儿敢要我吧?” 席柳哽住,眼中忽然有了泪光。倒是旁边静默的席文,突地笑了笑: “三妹......你太不了解我们男人了。尤其是......乱世中的男人!” “你们应该听说过冉灵吧?” 席柳微微垂头,美眸飘过一缕不自在。席文看向好奇的席月: “她是南安王冉承羽的独身爱女;与大妹、三妹、北地永礼县黎婉,并称八洲四域四大美女。” “不过,冉灵最出名的并非是她外表,而是她使得一手出神入化的好鞭法。十三随她父亲南征北讨,从军五载,屡建战功。天子亲自加封:扬武将军。” “争相向南安王求亲的诸侯,大多数并非冲冉灵美名,而是被这位女将军的勇武打动。试想一下:以女子身建功立业,巾帼不让须眉,众多男儿自愧佛如,何等豪杰!” “依大哥看,二妹来日成就,必不逊色于这位冉灵女将军。” 席月注视席文俩眼发亮,脸上放光的样子,陡地噗嗤一声,笑出来:“大哥!你是不是对这位、冉灵女将军,很有好感啊?” 席文略微一愣,回过神,细白的面庞一阵泛红,目中有了涩然:“别胡说!这位女将军,据说已与中牧城太守孟春之子、孟虎有了婚约。” “所以......” 他暗暗叹息:“大哥只是想告诉你们:婚姻,从来不是表面缔结契约那么简单。二妹,蒙尘明珠,假以时日,拭去面上灰垢,总有一朝,会大放光华,璀璨耀眼!” 席月眼中潮湿:说了那么多,她明白,大哥不过是费心竭力想要慰勉她。 这份手足情谊,不枉她一次次忍辱负重,放过仇敌。 瞅见席文一身肉眼可见的疲色,淡淡而笑: “大哥,我会好好准备这次军中大比,不令你和父亲失望的。天色晚了,你快去休息吧,还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第五十八章 入仕 席文确实有些撑不住了:“好,那大哥先回房歇歇。父亲那里,有母亲和姨娘照顾,你们也回自己院子,早早安寝吧!” 目送他背影,席柳关心地拉着席月手没放: “二姐姐,你当真有信心,去参加池城这次军中大比?那些莽夫......可不会因为姐姐是女子,或则姐姐是席府小姐,手下留情的啊!” “我听说前年:席武那货还拿了个军中大比第一?不论是别人让他的,还是他当真有本事,三妹你觉得,他比我如何?” 席月嗤笑:“父亲手下,真没几个良将。否则这么多年,不会一直龟缩池城,偏安一隅,任人欺负。我师父卓宏也说过:我若肯走出去,放眼天下,能匹敌我力量的,寥寥无几。就是......“ 她挠头,不好意思小声:“我欠缺实战,没有对敌经验,容易吃亏。但是同城比武,要求点到即止,不正好适合锻炼我吗?” 席柳嘴角抽搐,放了她手,无可奈何: “既然二姐姐主意已定,我也不好再拖二姐姐后腿。那......二姐姐就加油备战吧。那一日,我一定到场,为二姐姐助威!“ 两人并肩回后院,岔路口分手。 铃儿庆幸无比:“二小姐,咱们算不算暂时混过难关了?大家都忙着关注大人伤势了,夫人和大小姐一时半会,无暇分神再找您和三小姐麻烦。” “只是暂时混过。” 席月目光闪动:“父亲总有好的一天;三小姐终身未定;余氏她们一天就不会甘心。借这次军中大比,我要尽力加重在父亲心目中的天平砝码......” “大哥刚不是也说了?世人眼里,尤其是乱世男人眼里,他们更为注重的,是利益!” “......” 哎哟喂我的二小姐! 玲珑一脸囧囧:刚大公子说的,好像并不是您领会的这个意思啊?! 回到自己房间,席月视线停留在楚留香身上:“香帅,还有十天,这十天,请你教我临敌经验,陪我喂招,好吗?” 楚留香拱拱手,微笑:“姑娘有命,楚某必定全力以赴!” 红蝠自床幔飞下,落在席月肩上,小翅膀拍打了她两下,黄豆小眼布满不爽。似乎在说:有我在你还去请教别人!席月不动声色,手指轻弹,将红蝠扫回床幔。 次日午后,席文让广生来邀请席月去前院大厅。 席月带了广义,只见经过一晚休整,席文明显精神好多了:换了身月牙白棉袍,丝带绾了发髻,腰间围着玉带,悬挂佩剑;显得温文大气又别具英姿。 “二妹,” 让席月坐下,席文示意两人随从都退出厅外,方说: “这段时日所发生的事,我听程管家禀报了,此事不怨你和三妹。父亲那里,你不用担心,待他身体好些,我会慢慢告诉他。” 拧着眉,叹了口气:“如今内忧外患不断,母亲不顾大局,还弄出这么多麻烦......唉!” 身为人子,他实在是不便多谈论这种事,只是手按交椅扶手,隐忍怒气: “蔚家也是、欺人太甚!三妹纵为庶出,也是我席家堂堂正正的小姐......他们贸然提前婚期不说,还敢借口冲喜?母亲真是、真是......” “大哥......” 席月犹豫一下:“大哥,蔚家实在不是三妹良配,不如就此,解除婚约吧?” “你以为大哥不想吗?” 席文苦笑:“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三妹的不情愿。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亲一诺千金,是绝不肯反口的。除非......” “除非有一位碾压式的人物存在,令蔚家主动知难而退?”席月慢慢说道。 席文挑眉,瞧向她:“二妹,你们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大哥,趁现在说吧!大哥尽量会站在公平立场上,帮你们一把。” 席月迟疑良久,最终没有选择坦白: “大哥,还不到说的时候......而且,这是三妹自己的选择,我没有权利代她说任何话。” 席文苦笑:“罢了,我知道,到底你们忌讳:她是我亲生母亲。不能获得你们的彻底信任,也是人之常情。” 摆手拦住席月起身想要辨解的势头,转移话题:“二妹,其实大哥今日请你来,是有别的事商议的。” 席月退后落座,压下心里难过情绪:“大哥,是什么别的事?” “如今父亲伤势复发,病卧在床;池城群龙无首,周边诸侯定会趁虚而入,侵袭我们领地。借这次军中大比,我打算好好筹谋一番,把我们席家的威名传播出去,震慑有心之人。” 顿了顿,脸上细微有些复杂: “尽管大哥不愿你人前抛头露脸,可不得不承认,父亲全力培养你是对的。你的天赋,你的惊人神力,或将改变我席家于乱世中的走向。即使身为女子,也不该将你困于后宅,埋没脂粉中!” 席月很开心亲耳听到来自大哥的夸赞,竭力忍着上翘嘴角的笑意:“大哥,你放心!我一定会拿到军中大比第一,不让你失望!” “傻丫头!” 席文拍拍扶手:“大哥失望什么!无论你将来变得如何,都是我席文的妹妹、至亲手足......大哥并不求你通达一世,唯愿你安宁一生。” “大哥......”席月眼圈酸涩:“我知道了......” “我下帖子邀请了军中大半举重若轻的人物,待会他们上门,你都见见。” 席文深吸一口气:“今后,他们便是你同僚了。父亲给予你的职位,暂时是闲职:你可以不用日日去军中点卯,轮值,训练;但重要场合,必须露面。” “军规森严,非同儿戏。违纪者,轻则仗责;重者斩首!” 席文最后正色道:“回头我让广生给你送本军律来,你细细研读。广义、广左都熟悉于此,你不懂的,一定要向他们问清楚——以免将来不小心犯事,连大哥也庇护不了你!” 席月点头:“大哥,放心吧,我回头就把军律、背熟......” 席文瞧着她乖巧的样子,一阵难过:“也是池城无人,我席家势孤,否则......何至于让你女儿家遭罪!” 第五十九章 想成为你心驰神往的存在 “大哥,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 席月笑笑:“我不后悔!与其困于后宅,蹉跎一生,不如走出去,实实在在,为家族,为百姓做点实事!你也说了,巾帼不让须眉,我也想成为,冉灵女将军那样的存在!” ......我也想成为,让大哥只要一提起,就双眼发亮,心驰神往的存在! 席文展颜:“我相信,我的二妹,一定会名扬天下,超越冉灵女将军!” 两人相视而笑,厅外广诚回禀:“大公子,您下帖子邀请的客人们到了——是让他们在外等候,还是直接请进厅?” 席文坐直身体,理理袍角:“请进厅来吧!” “对了,”他略微皱眉:“去后宅,把二公子也请出来。父亲那里,自有母亲照顾,不需他日日流连忘返!” 流连忘返......席月捂了捂嘴:大哥原来也是位秒人! 硬生生把个喜欢混迹女人堆、缠绵温柔乡的纨绔子弟,形容得婉转鲜活。 一阵铁甲兵器微铮作响,五六人鱼贯而入,她跟在席文身后,起身迎接。 这几人,俱是全副披挂,威严肃穆。其中有两人,她认得: 一个是她师父营千总卓宏;一个是那日见过的功曹苏蒲。 想到楚留香的提醒,她留意着苏蒲那双隐隐泛蓝的眸子,眼神凝了凝。 这个位面的官职,太守以下,设都尉、长史;都尉、长史均由中央任命。名义是太守属官,实际有监督牵制太守的作用。 连年乱战,皇权旁落,都尉、长史均因公殉职,所以池城局面现在是太守、席贵一言堂。 席贵这些年,除了保家护城,军政也没闲着,做了番变革。 除了保留掌管文书谏言的主薄、后勤往来的少府、治安巡逻的功曹;该免职的、该精简的臃肿文官武官基本划去了。 主薄、少府、功曹之下,仅设三营万户、三十营千户、三百营百户。全部直系,大权抓于一手。 按理营千总卓宏没资格出席这种聚会,不过此人堪称池城第一将,略过谁,也不能略了他。 席文同父亲席贵一样,很重视卓宏。要不是卓宏一副臭脾气,委实服不了众,他早就是席家军第一人。 席月含笑,唤了声“师父!”,施礼后,席文才将到场人员,一一为她介绍: 个子高瘦的中年文官是主薄邹遵;矮胖老人是少府侯丹;黄皮嘴部微微外凸汉子、以及另外一黑一白的两位壮年武将,分别是营万户:辛川、商庆、翁梁。 除了卓宏、苏蒲和一直笑眯眯的侯丹,其余人对着席月,都是一副审视且不屑的模样。 众人分主次坐定,侍从上了茶,最沉不住气的黑脸营万户商庆率先开口:“大公子,听闻席大人旧伤复发,卧床不起,现在究竟如何了?” “家父性命无忧,不过需要时日休养。” 席文说:“大家不用担心。今日,我请诸位前来,是奉家父之命,为大家引荐一人——” 众人十数道目光,自然而然,投向坐在他下手第一位置的席月。 席月站起,嘴角含笑,不卑不亢,抱拳四面作揖。 “我二妹席月!” 席文从旁介绍:“想必这些日子,诸位也听说过:家父倾整个家族资源,全力培养我这位妹妹的事。从今日起,她将正式入驻池城驻军,暂时任职我身边武卫。九日后军中大比,她也将亮相。” “这次大比,我希望诸位同心协力,将之办为池城一桩盛事;以震撼周边,不敢轻易来犯!”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黄皮凸嘴汉子辛川,笑意不达眼底: “大公子,席大人此举是否考虑欠妥?刀枪无眼,便是比试点到即止,也难免伤了贵府二小姐千金玉体。受伤且事小,传扬出去,更惹天下人笑话,言我池城无人了!” “你这黄皮子嘴里阴阳怪气、明嘲暗讽谁呢!” 席文和席月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卓宏重重一巴掌拍在椅子上起身:“老子亲手教出来的徒弟,一个打你这种十个都嫌少——笑话?哪个敢笑话我堂堂武状元卓宏的徒弟?!” “你......”辛川一阵气恼,但迟疑下没敢辩驳。 卓宏是那种讲理的人吗?只怕他再多说一个字,对方钵大拳头就锤下来了。 身为营千总,可以说军中除了温文的席文,以及总是礼让恭敬的苏蒲;上至席贵,下至千户百户,没一个没被卓宏拳脚侍候过。 此人就是混世魔王,人人敬而远之。 席月低头,忍笑。 平常卓宏教导她时,嫌弃她嫌弃得要死,没想到这位师父,却是护短之人。只准他训她,旁人一句重话也不许说。 难道席贵当初特意为她聘请这位师父,就考虑到现在了? 有了卓宏掠阵,接下来席文主持开展的会议,进行得就很顺利了。大家商议了下军中大比的流程,布置,分派,便散了会,各自回去准备。 席月亲自送卓宏出门: “师父,今日亏你帮我说话了,不然,怕我还得和他们打一场,我才能顺利入职。” 卓宏不屑,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连我现在都未必是你对手,那群软蛋,有何脸面嘲弄嫌弃你!而且,他们嘲弄嫌弃你,就是打我卓宏的脸——” 撸把袖子:“你等着,回军营我再帮你好好抻抻他们的皮子!“ 席月目送他大步流星远去,掩住嘴,此时一个人与她擦肩而过,带来一股凉气。 她转头一望:是席武。 这货,会议开完人都散尽了,他才姗姗来迟。广诚尾随他后,满脸无奈状。 难怪仅仅是席文正式入驻军营,辅佐席贵,席武一直闲职在家;就这家伙浪荡成性的小样儿,进了军营,怕是十个百个脑袋,席贵也保不住他。 席文面沉如水,狠狠瞪了席武一眼:“我让人去叫你,你为什么现在才到?” 席武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擦了擦疑似印有口红印的脸颊,漫不经心地端起茶杯: “大哥,你自己过得清心寡欲、废寝忘食的,还不让别人日子松快点吗?再说了,前些日子我被那死丫头打了,伤还没好全,你现在,应该好好帮我教训教训她,而不是兴师问罪我吧?” 一边说,一把用凶狠地眼神,瞅着进厅的席月。 第六十章 世事难料 席文没好气:“此事我本来不想提及,你倒还有脸把它翻出来说!” “母亲和大妹一意孤行,搅乱内宅,坏席家安宁,欺辱二妹和三妹;你这个儿子、哥哥,不左右斡旋,反而火上浇油,助纣为虐......你以为父亲无暇管你,我便会继续放任你吗?” 示意左右:“广生、广诚!你们带人把二公子给我押入军营,交到卓宏帐下!即日起,要他随军准时点卯、训练。胆敢不遵,让卓宏直接按军规处置!” “喂!席文你疯了是不是?” 席武暴跳:“闹事的罪魁祸首就搁你跟前,你不惩治她,倒来对付我?到底我是你亲兄弟,还是她是你亲妹子?不过就是一个小娘养的.......她还是咱们母亲最为痛恨的人,你脑袋进水了不成!......” 剩下的话他没嚷完,看着席文黑得能拧出水的脸,广生广诚哪敢耽误,一拥而上,把手舞足蹈,大叫乱嚷的席武脚不点地架走了。 席月站在旁边,有些手足无措。 席文转向她,敛去一脸怒容,微微叹口气:“二妹,这不省心的小子,大哥早想收拾他了。你不用同他计较,也无需多在意。回去,好好准备九日后的大比吧!差了什么,直接来找大哥。” 席月点点头:“大哥......你也别太操劳了。父亲倒下,担子全在你一人身上,你更要保重自己身体。” 席文温和一笑:“好,我知道。” 席月正要告退,席文想起来一件事:“对了,广左呢?怎么一直没看见他,只有广义跟随你?” 席月心里咯噔一下,不敢回头:“广左......广左我让他出门,帮我办事了。” 席文也只是随口问问,揉揉眉心,疲惫地说:“乱世之秋,你尽量不要让他们远离你。父亲把他们派给你的目的,就是保护你。虽说你现在有一定自保能力,但经验不足,危险依旧如影随形。” “好......”席月轻声道:“大哥,你休息吧。” 席文想了想:“我还要去看看三妹,你随我一同去吗?” 席月自然十分乐意。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后院,早有丫鬟迎接出来。席月扫视了圈周围,没见到越儿,看来已被席柳打发了,屋里近身服侍的,是萍儿和冬儿。 她暗暗叹了口气:世事,真是难以预料。 当初她还疑心是萍儿冬儿做手脚放毒蛇害她,现在想来,应为巧儿。巧儿目前跻身于余氏院子,双方心照不宣。她们想出这口气,应该难了。 席柳靠在床头,面色苍白如纸,两片樱唇,也全无血色。见两人进来,虚弱地挥挥手,让刚喂她汤药的丫鬟退下,帕子捂住嘴弱弱地咳了几声,才恹恹地轻声说: “大哥,二姐姐,你们来了......恕我不能起身,迎候你们了......快,搬两把椅子给大哥和二姐姐坐......” “......”席月一阵无语。 要不是前天席柳还精神奕奕跑她院里来喝茶说笑下棋,她真就信她已病入膏肓了! 不过她理解她的苦衷:换位思考,设身处地,她也不能轻易去相信一个仇人的儿子。 从旁瞅了眼席文,席文果然神情变了,掩不住的歉疚自责: “三妹快别忙了,大哥和你二姐姐就是过来看看你......听说你受惊过度病了,吃了药,好些了吗?” 席柳柔弱无力微微点头:“大哥,二姐姐,你们别为我担心......大夫说:主要是被下药后的症状,多休养段日子就好。” “我......我也不知道巧儿给我下的什么药......大哥若过去母亲那边,能帮我问一声巧儿吗?顺便......” 她两眼含泪,一脸痛苦:“告诉她......主仆一场,我相信她是有苦衷的.....我......我不怪她......” 一低头,两行清泪,滴落被褥。 席文紧了紧拳头,微抿嘴唇,顿了顿说:“三妹,回头,我就去问母亲讨了此婢,给你送回来。背主奴才,席家容不得——该怎么处置,三妹你自己决定吧!” 席月愕然,收回关注手中茶杯的视线,看看席文,又去看席柳。 席柳似乎也是愣住了,愣了片刻,方拿帕子拭泪:“谢谢大哥......” “母亲为你定下的这桩姻缘......” 席文柔声道:“是席家亏欠你。三妹,大哥虽然无力改变什么,但让你安安稳稳备嫁,过好在席家的最后这段日子,大哥还是做得到的......” “以后,就算你出嫁,只要大哥在一天,席家也会庇护你一天。” 席柳一时泪如雨下。 席月看得出,她这会、才是真真正正的动容:“大哥,我......我不是存心忤逆母亲,敌对大姐姐她们的!只、只是......” “大、大公子!” 席文正欲再宽慰她两句,门外广生匆匆撞进来,急迫得都顾不上避嫌失礼,大声回禀:“吴家使者来了——还是、还是吴将军亲自率队的!” “什么?!” 席文霍地起身:“瞧清楚了?真是吴乐、吴将军?” “没、没错!” 广生喘喘气:“是苏功曹亲自接引他们进城,目前下榻在驿馆。吴将军递了贴子,如今等在门外,说要拜谒大人!” 席月、席柳对视一眼,情不自禁,心内狂喜。 “快!快大开中门迎接!” 席文撩袍往外大步走,走到门口才想起来回了回头:“三妹,大哥现要招呼贵客,改日再来看望你。二妹,你陪三妹多多说说话。” 一头说,一头迅疾离去。席柳拉了拉席月,席月在床沿边坐下来,两人四手紧紧交握,均是眉飞色舞。 “看来,吴将军还是很看重你的,竟然亲自前来......” 席月拿帕子擦了擦席柳被泪水冲花的妆面:“三妹,你可别再胡思乱想了......“ “若这次遂了你意,以后,便定下心好好过日子吧。” “姨娘那些冷清想法,你小小年纪,别跟风了。夫妻感情,是靠双方,彼此信任、彼此尊重维系起来的。你一开头就关上了心里那扇门,那你和吴将军,再多美好初见重逢,也会归于破碎过去。” “二姐姐......” 席柳频频点头,转眼,却失笑:“你也是云英未嫁,久处深闺,说得却头头是道......你从哪里知道那么多道理的啊?” ilwxs.com 席月顿然有些尴尬:“这不是、看了很多书......来的吗?” 席柳示意身边丫鬟,开抽屉取出来一个扁平匣子,双手捧给她:“二姐姐,我送你这个,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着女孩儿家,抛头露面终是不好,戴上这个,既能掩饰一二,又漂亮。” “喔?” 席月揭开匣盖,红色绣帕里,躺着一面极其精致,极其漂亮的饰品。她拿起来细瞧,才发现是一个面具:纯金打就,铸成花形:枝叶之上,烘托出几朵盛放交错的花蕾。 “我知道二姐姐不喜欢艳色,所以,选了这种月下香。” 席柳理顺面具丝带,亲手给席月系上,又让人拿来铜镜,塞入她手里:“二姐姐,你自己瞧瞧,喜欢吗?” 旁边萍儿说:“二小姐,这是我们三小姐花了好几日工夫,亲手画出的图样,请银楼师父打造的呢!” 席月瞧了瞧铜镜里面,面具设计构思得相当巧妙—— 枝叶恰到好处勾勒遮掩她半边伤疤,延伸出去的花瓣,又极具匠思挡住了大半张脸,仅仅露出她一双清丽眸子,以及小半张未被波及毁容的下巴部分;里面且带有薄薄衬垫。 可以说,完全扬长避短,最大限度起到了美化装饰作用,还充分考虑了佩带舒适。 席柳不知道是仔仔细细、对着她这张她自己都不敢多看的脸,认真打量了几十上百遍,才能这么没有分毫之差的丈量构画出这张面具。 一时间,席柳眼眶发胀,热泪滚滚而出。 “二、二姐姐......”席柳手足无措:“你......你不喜欢吗?可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我不是想要故意嘲讽你的......” “不......不是!” 席月紧紧握住她的手,哽咽:“谢谢......三妹......我很喜欢!我真的......非常喜欢,谢谢你!” 这个面具,意义与之前吴乐送的,完全不同。 前者是讥诮,是侮辱;后者是来自亲人的设身处地,贴心关爱。 席月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分辨不出。 “军中大比,我一定拿到一个好成绩,不辜负三妹这个面具!这份......心意!” 席柳柔柔一笑:“我的本意,可不是真让二姐姐去争勇斗胜的!二姐姐......你一定要当心,不能弄伤自己啊!该认输,就得认输,别去计较什么面子问题——” 席月解下面具,小心将其放回盒子里: “这个自然。不过......三妹,你也稍微给你二姐姐一点信任啊!你二姐姐,看上去就是那种必输之人?” 打量天色不早,起身告辞:“我先回去了......三妹,快些‘养好’身体,别让吴将军见到你这副病西施的美人模样、心疼呀!” 不等席柳作势打她,哈哈一笑,抱着木匣子抬脚跑了。 席柳咬牙又是嗔,又是羞,推身边萍儿冬儿:“你们快去送送——早上姨娘送来的两盒桂花糕,都包上带给我二姐姐。她今日好像没带人,你们直接送她院子里吧!” 萍儿赶紧追席月。冬儿去打包点心。席柳静下来,揉着一方手帕子,想自己女儿家悄悄的心思;不知不觉,霞透双颊。望向窗外,眉里眼里尽是娇艳欲滴的喜意。 回到自己房间,席月把匣子打开,给铃儿和玲珑看。两人看了半响那面具,玲珑叹道:“二小姐,三小姐......当真是有心了。” 连她们日日贴身照顾的侍女,也没想到这种细节。 当然,许是瞧惯了,现在并不觉得席月容貌有什么突兀。席柳小小年纪,考虑得如此周全。 席月爱不释手把面具又戴在脸上,对着铜镜左揽右照。直至欣儿等人摆上晚饭,方把面具摘了,放回木匣: “我正愁父亲给我那套甲胄,头盔略大阻碍视线;三妹这礼,送得简直太及时和配了!颜色又衬......有机会,一定要好好还报!” 正说着,坐下来准备用餐,芹儿进来:“二小姐,广左来了,院外请求复命。” “快让他进来!” 席月放下筷子,起身至外间门口。只见广左一身风尘仆仆,快步走到她跟前准备纳头下拜,急忙双手拦住不让他行礼:“广左,辛苦你了!” 她的高兴感染了广左的情绪,广左放下抱拳的双手,抬头注目她,一张冷清的脸也现出微微笑意:“幸不辱二小姐使命。” 席月见他样子就知道他连自己房间都没回过,让玲珑取来三十两银子,递到他手里: “广左,你这次绑了大忙,不止我,三小姐也非常感激你!......还没吃饭吧?快回屋换衣洗漱,回头我让人给你整治一桌好酒菜,你和广义尽兴吃!” “多谢二小姐!” 广左犹豫下,问:“我听说,二小姐九日后要参加军中大比?” 席月一愣:“你方回来,就知道了?” “是属下随吴家使者进城,沿途听到很多人在议论此事......” 广左眸中飘过层暗云:“二小姐......你尚未出面,城中已经流言蜚语,这莫非是.....有人故意传谣?” 席月皱皱眉,思虑了片刻展颜: “不妨事!我估计,很大几率是今天大哥高调宣布我将入驻军营,某些人不服,蔑视我女儿之身;所以才故意传播这件事出去,坏我名声。待九日后,我把他们往死里揍,揍得他们不服也得服,谣言不攻自破!” 广左面对她神采飞扬、自信无比的一张脸,顿了顿,目中重新染上笑意:“二小姐不在意就好。那.....属下告退!” 席月让玲珑送他离开,顺便去大厨房安排一桌酒席送到前院。回过身,铃儿愤愤道: “不知是谁,如此败坏二小姐清誉!二小姐,九日后军中大比,你一定要拔得头筹——教他们看看:谁说女子不如男?!” 席月笑起来,拧了一把铃儿嘟起的嘴:“这会对我这么有信心了?前些天是谁:担心这、担心那的?” 吃完饭,席月有些犯懒,不打算外出走动,就由铃儿陪同,在院子里散步。 梅儿和鲍嫂子在小厨房忙活;妆儿在芹儿教导下,厅里学习认字算数;余嫂子在洒扫地面;楚留香飘身坐在树枝上眺望远处;一派祥和,独不见宫九。 第六十二章 登门礼 席月绝不承认自己在时刻关注那人。 可宫九便是化为红蝠,也常在她视线可及处。怎么这大半天,不见影呢? 她有些纳闷,一边散步,一边忍不住目光游弋,想找出一点红影。 转过屋角墙根,突然,有个身影快步从身后花丛钻了出来,低头猛冲。两人回头,铃儿立时皱巴了脸: “欣儿!你乱跑什么呢?冲撞到二小姐怎么办——” 欣儿样子着实狼狈,发髻乱了,头上身上尽是草叶泥土,像刚摔了跤才爬起来似的。 席月有些奇怪,但没多想,让她赶紧回去换衣裳。欣儿前脚走,紧接下一刻,她们目瞪口呆,一道颀长高挑的红影分花穿叶而出,赫然是宫九! 宫九五根亮晃晃的指甲勾起席月下巴,死白的脸上一片肃杀之气:“管好你身边的人!否则,本尊不介意帮你清理门户!” 席月一眼懵逼目送他拂袖而去。 铃儿望望他背影,又望望欣儿离去的方向,面色彻底黑沉下来。 回到房里,红蝠钉在床幔上,头冲墙屁股对着外面。席月再迟钝也明白宫九又是生气了。可他刚没头没脑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欣儿不小心触怒他了? 这家伙,小性子脾气炸,几乎一点即燃。她手指轻轻按按红蝠的小脑袋,红蝠回过嘴,猛一口咬在她手指上! 席月疼得差点想把他掼在墙上——硬生生忍住了,任由红蝠抱着她手指,啾啾地吸了好几口血。末了,红蝠舔舔她手指,松开爪子,转身继续拿屁股对准她。 她:“......” 行吧,真就当养了只小宠物。 只不过这小宠物吃得比较特殊。回手看了看自己指尖,除了多一个红红的小孔,没别的异样。 “二小姐,我给您放了水,薰了香,您去沐浴吧?”铃儿叫来妆儿,让她服侍席月去更衣间。 妆儿捧了换洗衣物,小心地准备搀扶席月。席月揉了把她脑袋耸耸的绒毛笑:“不用了,我自己去吧!这小丫头,能把自己照顾好就不错了,还指望她照顾我?” 接了妆儿手上东西,自己掀帘进更衣间了。妆儿站在门口,一阵不知所措。 铃儿叹口气:“算了,二小姐不用你,你便去休息吧。” 整理床铺,越想越气:二小姐对这些人如此尊重客气,为什么总有不知所谓的东西得寸进尺,把二小姐的好心肠当懦弱可欺呢?! 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忍不住,手里活儿一扔,仗着一股子气大步出门,走去欣儿房间。 欣儿已换好了衣裳,捧着脸,正坐在床边拿把铜镜照着自己出神。 铃儿跨进门,几步抢到她跟前,不等她起身招呼,劈手夺了铜镜,哐地砸在地上摔得粉碎!起手一巴掌,扇得她往后一栽,怒骂: “二小姐年少不经事,可别当我们都不懂!你这贱人——你平素所作所为,我和玲珑姐姐全看在眼里呢!” “不和你计较,是怕二小姐知道了心里难过;可你还恬不知耻敢去宫先生跟前露脸?你、你......你这样对得起二小姐吗?!......” 恨得抬手还想打两下,欣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住她的腿: “是我错了铃儿姐姐!我、我真的只是一时想差了......铃儿姐姐,求求你千万别去告诉二小姐!要是被二小姐撵出这院子,我......妹妹我真就只能一头撞死在这里了!” 铃儿满心恼怒,瞧着她泣不成声的样子,又有些心软:“你要明白,欣儿:你的主子,是二小姐!” “二小姐对我们大家伙如何,你心知肚明。换作别人,哪怕是三小姐呢......只怕你的小命也保不住!可你别以为二小姐心软,就会一直容忍你——我不允许!玲珑姐姐眼里也揉不得沙子! “我知道了!”欣儿抹着眼泪:“铃儿姐姐饶我这一次吧!我改、一定改......” 铃儿再待说什么,院子里有人喊,吸了口气拔出自己的脚:“总之......你好自为之吧!” 欣儿目送她离开,狠狠用脚碾踏地下的铜镜碎片,满脸凶狠。 铃儿来到外间,只见玲珑同着广生,正说话。七八个府兵,抬了好几担东西放在院子里。好奇地走过去一瞧,全是绫罗绸缎,点心特产,且有一盒时兴绢花首饰。不说价值千金,数百两有。 广生解释:“这是吴家使者的登门礼,大公子让我给二小姐送过来。” “是每个人都有么?” 席月也闻声来到院子,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发,翻看几担东西:“这个......三小姐和大小姐那里?......” 换个人多半不明白席月言下之意,但广生可是个人精!跟在席文身边,对于席家目前局势,他比其他人摸得门清。当即笑了笑: “回二小姐,是每个人都有;连两位姨娘也有。大小姐和三小姐那份,比二小姐这份,还贵重了两分。” 席月放心了,示意铃儿玲珑等人把东西收进库房。顺手赏了五两银子给广生和那几名府兵,请他们喝酒。 铃儿清点,玲珑记账,其他人搬抬,很快估计出一个大概数字: “二小姐,吴家送了二十匹绢布、二十匹绫罗、二十匹细棉;十盒果蔬、十盒面点、三盒药材;此外还有翠玉头面一副、宫花、零碎饰品若干。” 这吴乐不愧是东域之主,出手真大方! 席月稍稍皱眉,旋即舒展开:他每个人都送了,自己这份也不过是随大流,当抱上土豪大腿吧!说: “果蔬面点给梅儿,让她安排这几天大家吃了,食材不能久放;宫花、零碎饰品铃儿你作主分给大家;另外,取十匹绢布,十匹细棉,每人做两身新衣裳;其他的,玲珑你们登记造册,先入库好了。” 一院子女人兴奋坏了,连刚出门畏畏怯怯的欣儿也喜上眉梢。 铃儿和玲珑对视一眼,均不由苦笑:自家这位主子,真是手里拢不住东西。但凡得了什么,总恨不得第一时间撒出去。 “对了,” 已转身准备回房的席月又回头扯住铃儿和玲珑:“给广义和广左也做两身。他们孤家寡人的,没谁能照应他们,你们多辛劳下吧?” 第六十三章 人各有志 玲珑笑道:“二小姐放心,不过是举手之劳。院子这么多人,一起动手,半日时间也裁剪出来了。只是若要绣花什么的,费些功夫。” “绣!” 席月凝目思索片刻,拍手定夺:“广义是个憨憨,给他袍角绣朵山茶:质朴、卓越!广左比较冷清,便绣兰花吧:‘空谷幽兰’:典雅高贵、不染尘埃!” 大家皆笑。玲珑深深瞧了她一眼:“二小姐,他们......一定会很感激您的。” ......原来二小姐眼里:从来没有奴才一说。二小姐眼里,只能看到山茶的卓越;兰花的雅致。 回到房中,席月注意到床幔上倒挂的红蝠,兴致一起,伸手轻轻刮了刮那对漂亮的薄膜小翅膀: “你呢?要不我也给你做几件衣裳?一年四季,你都穿那件红袍,从来不洗......咦~~脏死了!” 红蝠一嘴啄在她手背上,疼得她立即收了手,红蝠怒冲冲口吐人言: “你才脏死了!笨蛋女人——红袍是本尊羽翼所化,不沾尘埃!你凡俗之物,怎配披挂在本尊高洁无比的身体上!” “......” 席月抽动嘴角:“你高洁......行吧,你老请赶紧挪动你高洁无比的身体回自家屋去睡觉,我也要休息了!” 红蝠偏头不理会她。 席月其实也习惯了他的存在——对方根本就非人类,讲什么男女有别。随手抹了外套丢在椅子上,撩开纱帐,钻进被窝里。 “二小姐,您又这么头发润润地上床,明早起来又该喊头疼了!” 铃儿进来,见状把她拉下床,按在椅子上,找块干毛巾帮她捂干长发的水分。 席月苦着脸:“铃儿,你这么婆婆妈妈的,有时感觉真的好像我妈呀——” 铃儿瞪她一眼,这话她听习惯了,并没往心里去。 接下来几天,席月闭门谢客,发狠跟着楚留香学习搏击之术,作重练习自己反应。 当然,这种临敌机变,是长年累月实战的积累,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掌握。 楚留香想了个法子,帮她完善卓宏传授的招数。而且一巧拨千斤,一力降十会,席月的天赋神力,是对她最大的加成。 她忙于备战,不知此刻席府因为吴乐的到来,掀起了惊涛骇浪。 吴乐一顿登门重礼砸下后,在大家尚未完全从喜悦中回神,便开门见山表示出来意: 愿意出兵出力,帮助席家拿下临近一直敌对的济宁、铁水、湘至三县;条件是婚约的大小姐席燕之外,同时迎娶席家三小姐席柳。 席文乃至席贵从来没想过自家还有女眷会与吴家牵扯上,目瞪口呆之余,几乎是瞬间,便动了心。 济宁、铁水、湘至三县,曾经隶属池城;数年前被萧家强占。此后,萧家一直通过这三县调兵遣将对席家进行骚扰。 没了缓冲地带,池城频频宣告危机。若非背后姻亲吴家鼎力相助,席家怕早已烟消雨散,沦落敌人阶下囚。 别说这个不能拒绝的提议,便是没有,只要吴乐开口,最终席家权衡利弊,估计还是得把对方想要的一切献上。 至于之前所说的蔚家,那点毛毛雨旧恩,算个屁!家族生死存亡面前,一文不值。 躺在床上的席贵,不顾余氏席燕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威胁,半日时间便答应了吴乐的请求。同时让席文亲自出面,退了蔚家那方面的亲事。 一听说是东域霸主吴家,蔚家灰溜溜收回了自家聘礼,大气不敢多喘。没两天便另外半娶半买另外一家良家女儿,也是年方及笄,匆匆成了亲。 是以还在席月日以继夜的埋头苦练中,风云变幻,已然宣告尘埃落定。单等军中大比之后,便借势而起,收复失地。 楚留香在军中大比前一日悄然隐退。 时间到了,便是席月不舍,也无从挽留。不过香帅存在这二十多天,对她帮助肉眼可见巨大。她不止武艺,连轻身功夫,也有了一定长进。 大比前夜,席柳特地来看她。身后除了萍儿、冬儿,还跟了一大群丫鬟,以及八名带刀男侍从。两名是席文派的,六名是吴乐特意赠送的。其目的不言自喻。 席柳身份,现在已今非昔比。 这么多人,席月小院根本容纳不下,最后除了萍儿、冬儿,其他人都侍立在院外。 席月拉了席柳的手,两个人进了内室。 “恭喜三妹,得偿夙愿!” 席月现在已知道,吴乐给席柳的位份,是平妻。 虽说略逊于席燕这位正妻,法律上仍谓之“妾”;但席柳无需对席燕行妾礼,今后所生子女,也可享有基本等同的继承权。只不过稍稍次之。 更重要的是:席燕对席柳,再不能掌控生杀大权。 对于一个庶女而言,已是最好结果。 席月打量席柳珠翠环绕下容光焕发的脸,暗暗叹息了下:两女共侍一夫,在这种时代这种背景下,竟也被天下人传之为佳话! 不过当事人自己都觉得幸福了,她还有什么话好说。 “二姐姐......明日就是军中大比了,” 席柳握住席月的手,眼含忧虑:“你要是现在决定退出,还来得及。我去和父亲说——你随我,一起去东域吧!有我在,保你安享荣华,一生无虞!” “以什么身份呢?” 席月微笑:“三妹你的二姐姐,还是随嫁大军中的一员?” 摸摸席柳有些变色的脸:“傻丫头!人各有志......正如我无法说服你,我也有我自己想要走的路。有朝一日,说不定你二姐姐我,还能成为远在深宅的你,最有力的依靠呢!” “你应该清楚:固执僵化的父亲,这次为何会轻易妥协;余氏背后的大家族,也没有跳出来发声......” 席月嘴角弯出一抹冷笑:“利益面前,人免不了的本性便是贪婪。” 深深注目席柳一眼:“三妹,一入侯门深似海——希望你,一直保留初心,为人,多存一份善念。” “二姐姐......”席柳忽然间,把她的手按在自己眼上。席月默然感受着掌下的温软和湿润。 “二姐姐......我......我的初心、我的善念,永远都会为二姐姐留驻的!” 第六十四章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席月低叹一声:“三妹,我也不是强求你如何,只是......”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男人都不会喜欢心机深沉,狠毒跋扈的女人的,你比我聪明多了,应当知道该如何做。你远嫁东域,很多时候,我可能根本赶不上帮你的忙。” 席柳慢慢放下手,脸上还有泪,却是灿笑如花: “二姐姐,我懂你的意思了!放心吧,就算某一天,我已活得面目全非......我保证,我还是今日此刻,二姐姐眼中的那个三妹!” “你才十五啊......”席月勉强笑了笑,撩开她滑下凌乱的一缕耳发:“都未成年......额......” “二小姐!三小姐!大公子来了——” 门外有人大声禀报,房内两人迅速整理自己,掩饰失态,相携来到门口;院外,席文带着广生、广诚,正大步进来。 双方打了个照面,席柳面上微露涩然,欠身施了一礼:“大、大哥!” 席文眼神很有些复杂,牵强地扯了扯嘴角:“三妹,你也来看你二姐姐吗?不过......你二姐姐明日便要军中大比,让她早些歇息吧!” “是......”席柳垂下眼帘,转对席月:“那、二姐姐,我先回去了。大哥,我回了。” “嗯。” 席文未动,眼看席月把席柳送出院子门口,转回来,方说:“二妹,明日大比,大哥就是不放心,才来看看你,可有准备妥当?” 席月笑道:“大哥,你打算就站门口这么问我一声就回去了吗?好歹坐坐,让我给你奉杯茶,都好几天没见了啊?” 席文眉目舒展开来,一扫先前的郁气:“三妹不嫌烦,大哥来,倒是真想和你讲讲明日大比情况的。” 席月将他引进那有两大架子书的隔间,落座后铃儿等人上了茶退出门外。席文顿了顿,喝了口茶: “三妹,你还没有正式入驻军营,明日大比,你的对手会有哪些,不熟悉;我稍微整理了下,记录在册,你稍后仔细看看,明日对战,也做到心中有底。” 说着便将薄薄一个小册子递过来。 席月接过随手翻了翻,上面每一页都是一个人名;下面是年龄、军职、特长,有的连性格弱点都有标注。卓宏赫然在册。她一阵讶异:“我师父也要下场?” 那她打呢?还是放水? 席文皱眉:“你师父卓宏......下场与否,看他自己心情吧?不过,三妹,你无需对他留手。你要真留了手,怕会更加激怒他,把你揍个半死!” 席月吐了吐舌头:“我想也是。那就不让他,揍扁他!” 日常卓宏教她武艺时,可真没因为怜香惜玉放她一马。没哪一天不是把她往死里打的。如今大好机会,名正言顺公报私仇,她莫名有种小兴奋和期待。 席文笑起来:“还有,临阵前亲自检查下自己的武器、盔甲、以及坐骑。这些是作为一个战士必须具备的好习惯。饮食方面,也要听从父亲派给你的军医建议,尽量保持自己的状态达到上佳。” “大哥,我明白了。” 席月不觉得席文唠叨,反是很高兴对方事无巨细的关怀。 “对了,” 临去,席文又回身:“明日,吴家使者、吴将军也会率众出席。他们仅是应父亲之邀捧场,你不用有格外心理负担。你最大对手,可能只是册子前三页之人。” 席月目光闪动:“明天,父亲会到场吗?” “会。父亲已能起床走动了,明日大比,他亲自主持。” 席文以为她出自关心。而席月却冷冷哂了一下:“也对,他不亲眼见证:自己的投资股长势如何,怎么放心?” 席文一阵沉默:“二妹,你对父亲的成见,太深了......” 席月不想多提这个人。 席文想着她现在需要休息,也不好多说,一切等她明日大比后再谈。 送走席文,席月回到房间,把小册子又仔仔细细看了两遍。看完,摸索着那本手录册子,面上露出自信的笑容: 这些,据说都是卓宏的手下败将。 所以,她对手,由始至终,阻碍她夺魁的,仅有一人:卓宏! 既然席文都那么明说这位头铁师父的傲娇性子,那她明天,可以没有任何顾忌地展现实力了。 恍惚中,一只素白之手伸来,抽走她手中册子。打量一眼,红袍美男不屑地扔至一边: “还以为看什么看这么出神,原来就这个......你这侍女,也算是本尊座下、混得最没出息的一个了!” 席月瞪他一眼,捡起册子放入自己空间袋中。 “明天......你会去看我军中大比吗?“ 宫九昼伏夜出,白天经常恹恹地没精神,是以她有此一问。 宫九笑了一笑,剑眉挑动,眸中一抹红亮之色,俨如罂粟般邪魅艳丽:“你想本尊去吗?” 席月莫名地,脸忽然灼热了下,扭头:“你爱去不去!” 宫九坐下来,翘起一双长腿。席月推推他:“你出去!我要睡觉了——要么化红蝠;要么回你自己房间。不许你大半夜就这么大刺刺坐在我房间!” “你们人类真奇怪......”宫九摸摸自己下巴:“化为红蝠,还是本尊,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可大了! ——红蝠是小宠物,大家视若无睹;若是活生生一个男人与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怕以后一辈子都没脸见人了! 这死妖怪我行我素,经常挑战人类底线规则,席月也是头疼得紧。 见着席月坚持的样子,宫九最后到底走出了她房间,丢下一句:“明日,让你的侍女来叫醒本尊,本尊要去瞅瞅热闹。” 席月目送他背影,嘴角下意识上弯。 这一晚,她睡得是前所未有地踏实。 翌日大早,铃儿等人早早起床,忙碌为席月梳洗。 席月只吃了七分饱,检查完武器盔甲没有不妥之处,便在大家帮忙下,一件一件披挂起来。最后,围上一条雪白披风,面上戴上席柳所赠面具,腰间悬挂宝剑,对上铜镜一揽: 当真是说不尽婀娜风流,威风凛凛! 第六十五章 军中大比 铃儿等人眼里均是异彩连连,惊叹不已——真没想到换上戎装、且掩去面上伤痕的二小姐,气质如此之好! 往那一站,不需任何举手投足,仿佛天地间一景一物,就为她自然流连。 美人在骨不在皮,俗人眼中,能够看见、仅仅能看见的,永远只有二小姐那半脸伤疤。 出了小院,来到前院,门口已经停驻了十数辆马车。 这些马车,将搭载席府上下人等,前往府西演武场,参加大比盛会。一部分池城军民,也被允许进入其中观看。 照道理演武场就在府西,没多远路,但女眷们平时甚少公众场合露面,出于安全考虑,还有她们弱不禁风的体质,才准备了这么多马车。到时公众席和官员贵人包厢,会完全分开。 这里,席月又见到许久没见且并不想见的一些人: 余氏面无表情地瞥瞥她便转了头;席燕一张姣好的脸,怒视她和席柳,几乎扭曲得不成人形。余氏扯着她的手,把她尽快带上马车,才能避免其当众丢失仪态。 席柳上下打量席月,欢喜无限:“二姐姐,你穿这身,真好看!重么?” “还好。”席月亲自扶着她的手,助她登上马车。 席柳从车内探出半身,握了握两只小拳头:“二姐姐!预祝你旗开得胜——努力、努力啊!” 席月噗嗤一声笑,把她的脑袋按进去:“行了,我知道了。你别爬窗子了,仔细摔出来。我先去大哥那里,他们等很久了。” 席贵被扶着坐在车内,席文立在车前,都眼巴巴看向她们这边。 “父亲......”席月过去,抱拳一揖,却卡住下文,感觉没什么话好说。 席贵瞧瞧她,满意地点了个头: “这副盔甲,果然很适合你!今日大比,相信你也不会让为父失望。待会,你就紧跟你大哥。身为女子,你一举一动,万众瞩目,切忌不可出现任何差池——不懂的,随时问你大哥,明白吗?” “明白。” 席贵挥手:“去吧......你所求的,这场大比胜利之后,会实现。倘若失败......那还是、重归后宅吧!” 席月抬头,面具后一双眼,冷凝成冰。 目送广淳放下车帘,督促马车缓缓启动,席文轻轻拍了拍席月的肩:“二妹,我们也走吧。” 所有女眷,包括铃儿、玲珑等人均登车尾随席贵走了;最后一辆车,坐着宫九。席月和席文并肩骑马跟在后面,总觉得有哪里违和...... “二妹,宫先生是我为他特地安排的车马。” 席文似乎觉察到了她的疑问,有些含含糊糊为难:“你这位朋友,相貌实在是......太出众了;大庭广众,有所不便。所以......” “......”席月猜测,大哥想说的不是太出众,而是太离奇吧? 不过也确实怪不得:宫九那对血色眸子,连她这个见惯了美瞳的现代人偶尔也心惊,遑论这帮古人。就只是...... 自己骑马,宫九他反而大咧咧坐车,总觉得其中有种蜜汁诡异。 “大比规则是不限职位、身份,年龄挑战。如果对自己有足够信心,均可下场。十丈擂台为划定区域,任何兵器包括暗器都能使用。被打出擂台者即算失败;否则,除非当事人自己认输,比武继续。” 席文看着席月,加重语气:“所以,二妹,若力有不逮,你一定不要顾忌什么面子,认输就好!没必要因为一场比试,白白受伤。父亲方才说那句话,你别放心里,万事还有大哥在呢!” “我知道了,大哥。” 席月目中冷色悉数散去,唯剩暖意:“我不会给大哥、给席家丢脸的!我的师父,可是武状元卓宏、还有武林传奇楚香帅呢!” “嗯!”席文微笑。 没几步路抵达演武场。这里张灯结彩,万头簇动,一道大门,隔出内外喧嚣。席月差点没认出来这是她经常来的演武场! 席贵带着席家人在接待人的引领下正门下车,去搭有巨大彩棚的地方。席文领着席月及其一干侍从,从另一处相对僻静的角门而入,直接去场中所设擂台后一排排彩棚。 这些一格一格的小彩棚,是为已经确定参加大比的贵族子弟和有品阶的武官设置的。 普通人胆肥,也可跳上擂台挑战;不过,他们没有这种小彩棚的遮荫服务、茶水侍候。 席月一路行来,不知是否为错觉,耳边嘈杂声更大,几乎人人眼光,钉在她身上。 她回了回头,不远处巨大的主彩棚底下,席贵和吴乐并肩坐着。席贵在和身边躬身的广淳说什么,吴乐目光,一直遥望她这方向。 她又瞧了瞧周围,略去密密麻麻地军民人头,瞧到女眷那处棚子,席柳立在棚子外面,正冲她不停挥手。 宫九大马金刀坐在棚子中心,仰靠在椅子上,似乎睡着了。角落余氏、席燕两母女,敢怒不敢言地偷偷瞪他。 略垂垂眉眼,她低低笑了......心中紧张,倏尔烟消。 经历这么多苦难,付出如此大努力,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凭什么,她临阵退缩这一步! 攥紧手中剑柄:今日,她会宣告世人——女人,还能有另外一种活法! “二妹,来坐,先喝口茶。” 席文递给她一个杯子,接过侍从奉上的茶壶,亲手给她斟满:“前半段很枯燥,慢慢等。” 席月会意,她是必须作为压轴登场的。 为了造势,前面参赛人员都小打小闹,有来头、有真本事的,全部放在后边。 午时三刻,一声锣响,司仪人员走上擂台,很官方地说了通场面话,便挥手示意一年一度的大比开始了。当先跳上擂台的,是一位矮壮大汉,抛砖引玉,邀约台下人员挑战他。 席月依稀记得席文给的小册子中有此人形容: 营百户安振。擅长拳脚,席家军三百位低级军官营百户里,他算是出类拔萃。席文安排他第一个上场,也是煞费苦心。 既不能开头便是无敌存在雄霸擂台;也不能让观众觉得其间注水,大比参赛人员水平低。所以挑来选去,把安振这个小有名气的武将提出来当了擂台主。 第六十六章 一起上 如同预料的,安振接连撂倒七八名勇于上台挑战的对手,方被另一名同样强壮的高个大汉击败。 席月回忆了下册子资料:营千户茅洪;擅长弓箭,脚底功夫也不错。三十位营千户里面,排名不敢说第一,也在前三甲之列。 围观大众,不时发出鼓掌喝彩之声,欢声雷动,尚有机灵小贩穿插其中,兜售自家点心小吃。席文给席月买了块热糕,以防她看饿。 席月自然而然,顺手分了一半给席文。席文微微一愣,继而含笑接过来,送入口中,细嚼慢咽。广生广诚鲜少见到自家公子这么没形象的时候,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兄妹俩一边吃,一边小声交流对场上比武人员的见解。他们在观赏着风景,殊不知,他们自身也是别人眼中的一道风景。 一个时辰后,擂台上走马灯似换了五六茬人,此刻的擂台主是黄皮凸嘴营万户辛川。 席月注意到,这人在连问三声,无人敢再上台挑战他时,两道得意轻蔑的视线,投向了她。 她斜眼瞟了瞟,身侧后的卓宏似乎也睡着了:如此热闹场景,他呼噜打得震天响。只周围人见怪不怪,视而不见。 席文冲她微微点了点头,席月会意,慢慢起身,接过广左送上的一块手帕,擦了擦沾上软糕渣的嘴和手。 “当心他的暗器!” 席文同时站起,按了按她肩轻声提醒。席月点点头,穿过彩棚中间留出的一条小路,缓步绕过半边擂台,从搭建的木梯拾阶而上。 她出场的这一刻,大会场陷入诡异地安静。之后,嘈杂喧嚣声重起,甚至喝倒彩的声音,在她尚未出手,已响彻云霄。 “咱们池城军中无人了吗?竟然让个女人登台?!” “嘘——” “小声点!听说她是席家二小姐......” “丑丫头!你等着大庭广众之下丢脸吧——” 一道更形恶狠的声音送入席月耳中,席月微微侧了侧头,席武和一群年轻军士站在一起:脸黑了好几度,人也瘦了不少,全副盔甲披挂身上,衬得他弱不胜衣,很有几分可笑。 席武见她看过来,眼神更加凶厉:“等你输了大比,父亲必会将你赶出席家——丑丫头你一定身败名裂!等着吧!” 哪里来的狗逼逼嚎叫! 席月翻了个白眼,加快步伐,走到擂台中心。 场外彩棚,很多人翘首以盼,连睡着的人也睁开眼,不动声色关注。 “辛万户!” 席月抱拳:“请多指教!” 辛川扯动嘴角:“席二小姐,你现在下去,还来得及......辛某的袖箭,出必见血!” “辛万户不必顾忌。”席月淡淡笑了笑:“你即使是当场杀了我,我父亲也不会降罪于你!” “这可是你自找的......” 辛川早就看不顺眼她了——女人,就该乖乖待在后宅,来男人堆里搅什么局!真让这女人入驻席家军,怕是整个池城都会沦为天下人的笑柄。他可不想看到那一天! 寒光一闪,辛川挥舞一口大刀,直扑席月。 嘴上说得动听,一出手,就是杀招。 台下,不少人蹙了蹙眉。 锵地一声,席月拔剑出鞘,格开辛川大刀!两人以极快的手速,叮叮当当,过了数招。 老百姓只觉得眼花缭乱,拍手叫好,殊不知辛川心惊: 他长于暗器,但刀法浑重,军中也少有对手。眼前这个看似弱质的女子,力量却远在他之上! 趋于轻灵的剑招,每一剑,都毫不怯弱地与他争锋相对,正面相撞——仅仅这数招,辛川就觉得虎口酸麻不堪,要不是拼死力握住,刀早就不知道被对方磕飞去哪了! 饶是如此,手腕剧痛,臂膀无力,根本无法接续攻击。 幸喜席月明显临阵经验不足,见他垂手后退,仅是迟疑地横剑当胸,等他下文。 辛川暗地吁了口气,心道:“惭愧!” 到底不甘愿就此认输,发发狠,再度挥刀扑上。席月正待招架,辛川却脚步一滑,偏开身形,两者相错,台下蓦地响起数声: “当心!” 辛川甩手发出三枚袖箭,分上中下三路直奔她激射而去! 相离切近,几乎躲无可躲—— 好在席月早有防备;而且为这一天她不知让楚留香陪她喂了多少次招,将身一扭便闪开了中间一枚,单腿一抬让过了第二枚,紧接行云流水向后一仰,避开了第三枚! 夺夺夺,接连三声轻响,袖箭深深扎入擂台边缘特意围绕的细网中。 碰的一声!辛川整个人飞了起来,一头栽进网里,又弹起来,咕噜噜直滚出去,砸翻附近一堆看热闹的人。 这是席月恼怒此人下手狠辣,所以没留情,把他不留面子地踹出了擂台。 眼见辛川躺在地下,口鼻出血,半天爬不起来,众人半响都没作出声。 辛川可是卓宏之下公认的军营第二高手,他都被席月几招打得不成人样,谁还敢冒失失去冒泡。 席武躲在同伴身后,眼望台上那个戴着面具,沉静屹立的女子,面青面白,目光闪烁。 “好!” 吴乐微笑拊掌,朗声喝了个彩。 旁边席贵摸着自己青茬茬的下巴,面露满意之色。 紧接他们后,众人方如梦初醒,掌声、欢呼四起。 军中但凡有点资历的都坐不住了:擂台上的人背景是一回事,性别又是一回事。哪怕身为顶头上司千金,他们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其风头凌驾于一众之上—— 那是对他们这群铁血沙场,征战四方的战士一种羞辱! 剩余的两名营万户商庆、翁梁同时站了出来:“席二小姐!在下来会会你——” “不用麻烦......”席月瞧了他们一眼:“你们一起上吧!” 一对多,在擂台规则内也是允许的。 毕竟军营,讲的是实力。难道对敌之时,你也要求对方必须一对一?根本不可能的事。所以,商庆、翁梁同上,理所当然。 话是如此,这两人自持身份,可做不到那么不要脸,尤其对手还是女子。 商庆拣了武器架悬挂的一对铜锤,径奔席月。翁梁提了长枪,远远站在擂台边缘,却是不打算上前。 蹬蹬脚步声响起,竟是又有一人跳上擂台,翁梁、商庆回头看去,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 卓宏! 第六十七章 元舜索战 只见这厮扯了杆长柄巨斧,一脸讽笑:“你们这班软蛋,便是同上十七八个,也未必是老子徒儿对手!还是一起上吧——老子帮帮你们!” 众人:...... 特么的你自己不承认,我们都不相信你是在纠集外人去打自家徒弟! “徒儿,为师来了——” 席月抽抽嘴角:“师父......徒儿得罪了!” 卓宏哈哈大笑:“今日你不打倒为师,老子回去罚你多蹲三个时辰马步!而且是去大街上蹲——” 席月手抖了下,握紧宝剑,对准他就一剑捅出! 卓宏挥动巨斧,斧斧生风,砍向席月。那等威势气魄,熟知他的人都知道,这老小子,一丁点手都没留!纯粹把他这唯一徒弟,当成了势在必杀的敌人。 他的每一斧,都凝结着十二分的力量,志在将席月劈成两半! 台下无数人,几乎摒却呼吸,双拳紧握,不敢做声。生怕一丁点响动,就让台上那点淹没在漫天斧影中黄色,玉碎烟消。 一寸长一寸强,席月集中全部心神辗转腾挪,闪避卓宏猛攻。 她不是第一次对战卓宏,但对方出手都有留力。这一次,卓宏是想通过他自己的铺垫,证明她并非徒有虚名吗? 既然如此......师父,怎好辜负您的深意?! 席月眼睛弯出一泓笑意,猛然宝剑劈下,如猎人逮住毒蛇七寸,敲在卓宏刀柄上—— 舞得正欢的长斧一慢,一道身影直撞而来。卓宏肋下一痛,席月手肘将他重重地撞飞出去! 扑通,卓宏仰面朝天摔在擂台边缘。这还是席月留力,否则,他早飞出擂台了。 卓宏鲤鱼打挺跳起,回眼瞧瞧两边对他目瞪口呆的商庆、翁梁,暴跳如雷: “看看看!你们两个还看个屁看!还不快跟老子一起操家伙,把她打下去!小黄毛丫头......反了天她!“ 众人:...... 目睹卓宏再次轮着巨斧,穷凶极恶扑向席月,商庆和翁梁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各执兵器上去加入夹攻。 他两人其实是挺怀疑卓宏做戏的,哪有当师父的随随便便真把自家徒弟往死里揍的;但一交手,他们确定了:还真有! 卓宏这坨狗屎! 是真对他徒弟没留情,非但如此,他还把他们拖下了水——三对一: 奈何不了滑如泥鳅的对手就算了;万一奈何了,估计卓宏回头就要修理他们。最重要的是:奈何不奈何,他们都会成为笑柄! 接了席月力大无穷的几剑,商庆和翁梁脸都绿了...... 所以一开始,他们为何竟要怀疑这是一场做戏?! 面前这个女子,单论气力,现场怕是一个能匹敌她的人都找不出! 可笑前几分钟,他们心里还同其他人一样,嘲谑轻视这女子。 “二小姐——接蒴!” 眼见席月受兵器之短克制,隐在三人联手下风,台下广左和广义,抛上来一杆重兵。席月滚地闪出三人兵器网,接住他们丢上来的狼牙蒴,单手回剑入鞘,一手挥槊,气势大增。 卓宏道声:“不好!” 不知厉害的商庆、翁梁傻傻继续紧逼,席月手起一槊,扫飞两人兵刃,其劲道不衰,震得他们双双倒飞而起,滚下擂台! 卓宏略微犹豫,席月冲他嘴角一勾,紧跟一槊,卓宏赶紧飞身掠出——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他方才所立脚下被击破了个大窟窿。擂台瞬间垮掉一角,卓宏落地不稳瞬间滑进窟窿里面。 眼见席月持蒴含笑瞧着骂骂咧咧爬出大洞的卓宏,台上台下,一时鸦雀无声。 “认输!我认输!” 卓宏见席月似乎又打算举起狼牙蒴,连忙摆手,又笑又骂:“死丫头对你师父也不留点脸面!” 席月笑道:“师父不照样没对徒儿手下留情?” 卓宏重重拍拍她肩,竖竖大拇指,灰头土脸下台去了。 顷刻间,才像回神的众人,狂呼乱叫,鼓掌跳脚;彩棚里面,席柳、铃儿等人,把巴掌都拍红了、嗓门都喊嘶了。 至于说大家小姐形象,这关头谁去理会它! 现场气氛,呈白热化,且有上升趋势。 席贵捻着胡渣,笑得合不拢嘴。 吴乐瞅瞅台上那英姿勃发,神采飞扬的女子,眸光闪了闪,看向身侧一人:此人长身玉立,气宇轩昂。论风采不在吴乐之下。 “元舜,这位席二小姐,你怎么看?” 元舜是东域名声卓越的猛将。与陆永相比:前者长于统军,他胜在单兵作战。八洲四域,武将排行榜名列前茅。 此刻,元舜打量席月的眼里,也是兴致盈然: “大人,此女力量,乃末将生平仅见!怕是萧家萧心远亲来,她也有一战之力。不过......征战沙场,生死之搏,靠的从来不是蛮力。” 席贵旁边听了,有些不悦,又不好表示出来,反而笑了笑: “元舜将军言之有理。这死丫头,仗着三分傻力气,目空一切,在家中称王称霸。老夫也往往奈她不何!不如......请元舜将军下场,给她个教训,也好叫她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元舜闻言,瞧了眼自家将军。 吴乐笑了笑,略停数秒,便对他微微点了个头。 元舜心中有了数,大步跨出彩棚。 此刻司仪在台子上,已经问过三声,无人敢再冒头,正准备宣布席月是此次大比得胜者,元舜纵身掠上擂台,双手冲席月一抱拳: “在下冒犯,想领教下席二小姐的武艺!” 席月一怔,回头打量他。司仪面色一白,低声在她耳边提醒:“二小姐,此人名叫元舜,是东域骁将。他隶属吴家,你可以借此拒绝!” 元舜.....席月听说过这人。 八洲四域,名声赫赫的八大猛将之一。 没想到,她方露头,就惹来对方索战。难道,她的本事,已颇能入对方眼? 对着元舜,她陡地油然而生一股豪情:“好!元舜大人,你要用枪还是用剑,请自选!” 司仪赶紧溜下台,生怕被波及。元舜游目武器架,信手掂了一根铜棍:“我擅长用枪。不过,刀枪无眼,怕伤到席二小姐千金之体,就用这根棍子替代吧。” 他已看出席月神力惊人,不敢完全托大,没有挑旁边的木棍。 台下席文五指紧攥椅子扶手,紧绷的身体,透示他的惴惴不安。 第六十八章 毒箭 “请——” 元舜微笑:“在下先让二小姐三招!” 让我?席月微微生怒:你瞧不起谁呢! 也不答话,直通通一把狼牙蒴,挥舞出令人悚然惊心的风啸,砸向元舜——当然,她还是稍稍留了力:又不是真正敌人,没必要痛下杀手。 元舜拖着棍子,气定神闲闪避。三招一过,横棍胸前,说声:“小心了,席二小姐!” 蓦然提棍为枪,闪电也似,猛地刺向席月。 席月在他说话时候就机灵后退,然而元舜一枪紧接一枪,枪枪绵延不绝,不离她要害!席月给他步步紧逼,连连倒退,别说还手,连闪避都是极其惊险。 眼见快退到擂台边缘,再有几步,便会被元舜逼得掉下去,一道声音如线,送入她耳中: “笨蛋!闪什么闪!” “一力降十会——龙卷风面前,任何事物都会被摧枯拉朽毁灭!闭上眼,挥舞你自己武器,水泼不进:你的长处是无人能敌的力量!” 宫九?! 席月矍然惊醒,不看面前已堪堪刺到身前的长棍,猛地挥动起手中兵器! 一杆六十三斤重的狼牙蒴,在她手中轻如纸片,很容易就将之舞得同风车似的,水泼不进——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 元舜“枪”再快再狠,一触及这团龙卷风,便身不由己,滑出预定轨道;三番五次,失控地与对方正面相交。 硬生生挡了席月十几蒴下来,元舜虎口都震麻了,暗暗心惊: 这丫头哪来的这股神力! 换个对手,早被他快枪撩翻,不死也得重伤;偏这丫头明明出招全无章法,可她一身力量浑然护体,竟让他无隙可破。 就像对着满身是刺的刺猬,无处下手。 当然,要破解也不是没办法,拖时间拖到对方没了力气为止。 但双方只是比试,对手又是女子,胜之不武。 缠斗半刻钟,元舜听到席月隐隐加重的喘息,狼牙蒴渐缓。他倏地跳出战圈,放下铜棍,双手抱拳: “席二小姐武艺出众,力量惊人,在下口服心服!“ “......” 席月被面具遮挡的脸上,全是汗水,狼牙蒴支撑擂台,才能不一屁股坐倒在地—— 这真是、杀敌一千,自伤八百! 耳边众人的欢呼雷动她听不到,盯着元舜含笑的脸,她心里很清楚,对手最后是礼让了她的。 否则,真要分出生死,她短时间奈何他不得,力气一竭,就得任对手宰割了。 这一场比试,让她更加清楚自身的短板,也明白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元舜不知她在想什么,只觉得对方面具后一双眼睛,千变万幻,溢彩流波,煞为绮丽。一时之间,竟然看住了,直到席月朝他还礼,方才惊醒过来。 “多谢元舜大人承让!” 席月不喜吴乐,但对眼前这位颇具君子之风的吴家将领,还是很有好感的。 倘若对方咄咄相逼,真令她当众出了大丑,丢脸是小,接下来,怕还得面对席贵的狂风暴雨。 元舜深深再看了她一眼,转身跳下擂台。彩棚里面,吴乐挑了挑眉,席贵满面放光,就差没顾忌对方的面子放声大笑起来。 且不要说他、席家人,卓宏,连刚被打得鼻青脸肿,无脸见人的辛川等人,此刻也忍不住在台下拍手叫好,跳脚欢呼! ——既然连天下八大武将之一的元舜都拱手认输,他们刚所受毒打算根毛啊! 强者为尊。 席家、池城多了这么一位勇武之人,传扬出去,除了给周边带来震撼,可能还会有随之而来、各种意想不到好处。 既然无人有异议了,这次军中大比,便圆满落下帷幕。席月众望所归,受封池城第一猛士。席贵亲手把准备好的冠军奖品颁给她:三千两白银。 这个席月倒是挺喜欢——钱啊,无人不爱钱。 她的小金库,又能充实些了。 接下来席贵大摆宴席,全城欢庆。席月没有参加,带着铃儿等人,回了自家小院休息。大家体谅她连战不易,又是女子,并不要求她出席这种应酬场合。 席月卸下盔甲,泡了个热水澡,洗去一身疲惫,才歪在房中软榻上,享受铃儿和妆儿的按摩服务。现在一群瞧着她的人眼里,基本是亮闪闪的小星星: “二小姐!您好厉害啊......奴婢村里的大牛哥,曾经空手打死了一头狼、他都没有您厉害!” “扑——” 席月喷出一口茶水。铃儿嗔怪地瞪了妆儿一眼:“闭嘴!竟然拿咱们二小姐,跟你村里的庄户汉比——” 妆儿嘟了嘟嘴:她没说谎啊!大牛哥,确实是她这辈子见过最厉害的人了!人人都这么说。不过,她开始觉得二小姐更厉害了。 “算了,别说她。” 席月随手摸了摸妆儿脑袋:“累了么?累了就不按了,我已经没有先前那么累了。” 宫九施施然走进来,见到他,铃儿和妆儿立即起身,缩手缩脚,站到一边。尤其是妆儿,害怕两字快写在脸上了。 席月示意铃儿带妆儿下去,宫九也没把两人放眼里,挤着坐在她身边,二话不说,动手去撩她裙摆: “来,本尊看看你的伤。” 席月一呆,按住他的手:“你怎么知道我伤了?” 宫九嗤的一声:“因为我闻到你的血味变了。” “......” 席月微一迟疑,掀开自己裙摆,撸起裤管,只见小腿如玉的肌肤,一道寸长红痕。小口子不深,出了点血,但那血没止住,甚至有隐隐发黑迹象。 她记得,这是在闪让辛川第二枚袖箭时留下的。 当时只轻微擦了下,刚好在盔甲与战靴没有连接遮盖的地方,不痛也不影响活动,便没有在意。没想到......那袖箭竟是淬了毒的?! 怪道她一直全身酸软无力,先还当是与元舜比武拼命的缘故。 席月又惊又怒,正待叫人;宫九把手轻轻放在她伤处,一团红光闪过——她只觉腿上一麻又一凉,转瞬什么感觉也没了。定睛一看,小腿光洁如粗,哪还找得出一丝瑕疵。 满心想找人算账的席月:“......” 这还叫她如何去质问辛川袖箭淬毒的居心! 第六十九章 棘手敌人 席月白着宫九,宫九推推她:“行了,你床味道太重,本尊受不住;这张榻是本尊的,你别占着了。” “......重你还成天化成红蝠钉在我床幔上!” 席月爬下榻,僵立看他舒适地躺下在她方才躺的位置,半响才勉力找回自己声音: “还有、什么叫味道太重?那是铃儿她们熏的香好吧!” 宫九神情恹恹地:“闹了一个白天,本尊没睡觉了;晚上又睡不着;你确定要呆在这里,继续打搅本尊?” 席月哽了一下,瞅到他闭上的眼睛,踟蹰小会,轻手轻脚,走了出去。顺便掩上房门,让外面的人都放低声音。 “二小姐......大厨房送来了晚饭,你要用些吗?”铃儿瞅了瞅内间,小声问。 席月确实饿了,点点头。铃儿等人,立刻快手快脚,把送来的一盘盘热腾腾菜肴,铺满一桌子。 因为正逢前院席贵摆酒宴客,大厨房送来的晚饭,格外丰盛。席月拣了两盘喜欢的吃了,其余都让铃儿等人端下去分。 吃饱了,没事坐在院中石桌子边出神。玲珑心细,瞧出她心事重重,禁不住问: “二小姐,今日大比您大获全胜,大家都欢喜不已,您为什么还像不开心的样子呢?“ 席月苦笑:“胜了一个小小池城大比,有什么值得开心的。走出去,高手如云。便是今日那元舜大人,认真对战,我也不一定是他对手。何况......就这小小池城,尚不平静呢!” 想想又说:“玲珑,你帮我去前院瞧瞧:若是广左空闲,便让他来一趟,我有话问他。” 玲珑应声而去。席月俯身摸了摸自己小腿:庆幸宫九在身边,否则,她现在还能不能坐着说话都不一定。心里一阵阵发狠:早知道,当时踹辛川那一脚,不该留情,更重些才好! 小半会,玲珑带着广左来了。席月指指石桌另外一边凳子,示意他坐;广左犹豫下,看到玲珑忙自己的去了,院子里也没旁人,方慢慢坐下。席月提起桌上茶壶,拣了个杯子倒满,推到他面前。 一连串极其自然的动作,让广左眼神有些复杂,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二小姐,您传唤属下,有什么事吗?” “广左,你对军营熟悉吗?”席月自己也倒了杯水喝。 广左迟疑:“还算熟悉吧?广义和属下,以及席府所有侍从,都必须在军营呆过一年以上,方能进入席府供职。二小姐是想问军营的具体情况吗?” “不,我只想知道,辛川这个人,你对他知道多少?” 席月身为女子,大家千金,就算入驻军营,也只表面挂个闲职,不可能真让她一人混迹于全是男子的地方。她的脸不要、席家的脸还要呢! 战争时期另说,现在是和平时期。所以,席月对于军营,目前没什么必须了解的欲望。 “辛川?” 广左微微皱眉:“他是大夫人表兄......整个辛氏一族,掌控了池城近三分之二的粮食生意;这个二小姐不清楚吗?” 席月一脸囧囧:她真不清楚! 难怪......这就说得通了。 辛川是余氏那边的人,他做手脚想暗害她,再正常不过了。而且,席月现在也明白了:席贵为何对余氏宽容到了离奇的地步。 饭碗都给人家把住了,能不低下他那颗高贵的头颅吗! 想来席家大费资源培养她,也是顶住不少压力的。 一时之间,席月陷入沉默。 余氏,这个敌人,比她想的要棘手。 不过古时讲究宗族利益:如同席贵看到她的潜力,不惜为她与余氏抗衡;若辛氏一族觉得她有利用价值,会不会也转而放弃余氏呢? 这么一想,又暗自摇头:席燕马上就是东域吴家的正室夫人,这种明面上的巨大利益,任何家族都会趋之若鹜。 她的敌人,可能不止余氏、席燕、辛氏一族;将来甚至会有东域吴家! “二小姐......” 广左轻声打断她的思绪:“您是有什么为难之事吗?不妨说出来,属下不才,或能分忧一二。” “广左......” 席月叹口气,看看他—— 他和广义现在都属于自己人,应该能够信任吧?但是,这种事,自己都暂无对策,他们身份卑微,估计更难帮忙。但略微迟疑,她还是照直说了: “辛川......昨天射伤我的袖箭,淬了毒。” “毒?!”广左骤然色变,霍地站起来:“二小姐你受伤了?您怎么不早说!” 抬脚便打算往外跑,席月赶紧一把拽住他:“你不用去找大夫,也不要告诉我父亲!广左,宫先生已经为我解毒治伤,现在没事了......我只是、就告诉你一声:辛川这个人,我们要多防范!” 广左顿住足,回头,目光逡巡她下半身,很快移开:“二小姐,您确定您真没事吗?” “没有。”席月按着他重新坐下:“你看我现在,像有事的样子吗?” 广左沉着脸:“二小姐,此事不宜隐瞒,应该上报大人!就算大人置之不理,也该让大人知道,心里有数。” 席月苦笑:你以为她不想吗?关键是宫九那个坑,疗伤疗得一丝痕迹也没给她剩,她拿什么证据给席贵证明! 可这话又不能同广左说,只好含含糊糊说: “这个、伤很轻;毒也清了,外表跟没事一样,父亲不会在意的。只我觉得,你和广义应该知道......毕竟,我们现在在同一条船上,面对什么样的敌人,大家要心里有数。” 至于铃儿等人,除了徒增她们担心害怕,没什么用,她选择略过。 广左瞧了她一眼,片刻道:“属下明白了。二小姐,以后属下会加紧注意大夫人、以及辛家动向;有什么消息,即刻前来汇报。” 席月等的其实就是他这句话,点头微笑: “好,广左,辛苦你了。我现在,身处内宅,眼瞎耳盲;全赖你和广义,在外为我奔波劳累了!” 广左起身抱拳:“二小姐,您太客气了,这是属下分内事。” 席月瞧出他想走的意思,她这内院,确实不适合外男久呆,便道:“那你回去早点休息吧。明早,演武场见。” 第七十章 席柳出阁 广左放下手,一脸不赞同:“二小姐,你才伤着,中过毒,不适宜剧烈活动!而且,大比之后,演武场一团乱,没收拾妥当,也不方便。” 席月无奈:“好吧,我等两天再去。” 送走广左,回到自己房间,软榻之上,已不见宫九人影,仅剩一只小小红蝠,钉在榻上。 忽然之间,她心底有处地方,小小柔软了下:这个嗜血的非人类,其实很多细节对她的迁就,超过了他那张从不退让霸道的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在乎她的感受了。 撩开纱帐,躺上床,心念一动:好像,有段时间没见到支六了! 那只肥蝙蝠,去哪了呢?摇摇头,算了,自己的事都操心不过来,管那么多。 吴乐第二天就率队离开了。与席家约定的婚期,在次月十六。介时席家送嫁过江,吴乐在渡口接迎。 算起来也没多少时间,席燕、席柳均忙于专心备嫁,沉浸在即将新婚的幸福中。席家上下一片祥和喜庆,席月难得过了段舒心日子。 席月清点自己所有,送了近一半财富作为席柳的压箱底;至于席燕,双方都当作眼里没这个人。 八洲四域两大美女同时出嫁,嫁的还是同一人;且吴家大手笔挥军,半个月时间,接连拿下济宁、铁水、湘至三座县城,作为聘礼;可以说,这桩盛事轰动天下,成为上至达官下至走夫的谈资,津津乐道。 介时十里红妆,引来的不止是大众强烈围观,还有意图不轨的宵小。 席、吴两家对于此次送嫁都很重视。 虽说现在已有济宁、铁水、湘至三县作为缓冲,但是出门那日,还是得多加防范。倘若新嫁娘当真出个意外,那真是两家一辈子的耻辱。 临近大婚前三天,吴家接连派出南宫辞、元舜、陆永三员大将,率五千人马,加上席家出动的池城大半兵力,上百艘战船,沿途沿江布防,打造出一条康庄大道。 席文、席武全幅披挂,准备送嫁。 本来席月也想跟随一道,但席贵和席文商议了下,还是将她留了下来:因为此次送嫁,池城空虚,怕惹来祸乱。席月武名已打响,对敌人或多或少是种震慑。 不能亲眼见到席柳与吴乐拜堂成亲,无疑非常遗憾;然席月可以无视席贵,席文开口,她说什么也不会拒绝。 出阁当天,席柳一身凤冠霞帔,抱住席月,泣不成声: “二姐姐,今日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方能相见......二姐姐,有机会,一定要托人给我带个信,教我知道你安好啊!” 古代交通极其不便,出门远行,难于上青天。 席柳这种嫁去异地豪门深宅,基本等同生离死别,没有意外,到死见不到亲人都有可能。 一时间,席月也不禁泪流满面: “三妹,你一个人,在我们照顾不到的地方,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任何事,没有过不去的坎,时间而已......累了、倦了、就多想想你姨娘、想想我......这世上,总有人是真心关心你的......” 席柳还在哭,却忍不住笑了:“二姐姐......你总拿我当小孩子!放心,我没有你想象那般脆弱的.....” 抹了把泪水,旁边喜娘急得哎哎叫:“哎呦,大喜日子,快别哭了!三小姐瞧瞧您这才上的妆又花了......” 乱着叫人赶紧端水拿脂粉,重新补妆。席柳推开她,走到安氏跟前,在席月的搀扶下,双膝着地,跪了下去。清凌凌叫一声: “母亲!” 眼圈通红,热泪再度夺眶而出。 这明明是她的亲生母亲。可也就只有这一天,她才能痛痛快快,明明白白叫出这一声:母亲。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安氏弯腰一把抱住她,嚎啕痛哭:“我的儿!你这一去,我的心肝都仿佛被你挖走带去了......” 席柳趴在地上,不顾众人劝阻挽扶,硬是给安氏磕了三个响头,又给席月磕了一个,哽咽半日方道: “母亲生我养我一场,女儿不能膝前尽孝,连多喊一声‘母亲’也不能......我......我真是......二姐姐!求你......求你以后多帮我看顾我母亲一分......远在东域,我也会默默为你们祈福的......” 还待给席月磕头,席月强硬地把她拉起来:“你母亲,我自然会全心全意照顾,放心吧,三妹!” 替她戴正有些歪掉的凤冠,拿手帕擦去眼泪,亲手为她补妆: “不许再哭了!新娘子......这应该是你一生中最美的一天,可别给隔壁那个给比下去了!......你看,大哥都来接你了——” 席柳抬起头,望向门外,席文一身新衣,面带微笑看着她。 席柳蠕动下嘴唇,泪水模糊一片。 “大哥......你......不怪我了吗?” 不怨她抢走他亲妹妹的夫婿,给他难堪,给席家难堪了吗? 席文走进房,接过喜娘递过来的大红盖头,瞧着她红肿的眼睛,心终究是软了,轻叹一声: “你们,都是我的妹妹。手心手背......皆是肉。大哥不怪你.......只希望,你们出嫁后,姐妹能和睦相处。夫家娘家,完全是两回事,千万别把在娘家的小性儿,带到夫家去了......” 觉得自己似乎说多了,顿一顿:“只要大哥在,席家,永远是你们姐妹的后盾!” “大哥!对不起......对不起......” 席柳软下腰,哭着扑进他怀里。席文拍拍她的后背,扶她站直:“吉时快过了,来,快擦擦眼睛,大哥送你出门子了!” 席月和安氏从旁,赶紧帮忙收拾。 又补了一次妆,见席柳情绪稳定些了,席文方把大红盖头亲手给她盖在头上,转身蹲下,让众人将她扶在自己身后,一挺身,把人背了起来,大步跨出门。 余氏和席燕是不让他来的,但他不来,席柳没有长兄送出阁,这次婚嫁就会成为一个笑话,席柳后半生的耻辱。 席文没理会无理取闹的母女俩,将席燕背上花轿后,径直来接的席柳。 席月扶着安氏跟在后面。安氏仍然很难过,可眼瞅着席家未来家主,亲自送女儿出阁,她多多少少、有了安慰。 说到底,这次婚嫁,她和席柳也算称心如意。 第七十一章 给我巡城 府邸内外,张灯结彩,宾朋如云。 两辆大红喜车,停在门口,席文背着席柳,把她送进了第二辆。余氏被一群丫鬟搀扶着,正哭得不能自已。安氏出来,她都破天荒没对她示以颜色。 无论如何,她们两人现在为人母的心,是一致的。 席月望着席柳那辆喜车,不知不觉,眼眶又湿润了。 “二妹,” 席文走回来:“大哥送嫁东域,这一去,来回至少个多月。父亲旧伤在身,池城防守空虚,谨防小人作乱;要劳你费心费力,多关注一二了。遇事不决,可以多问问父亲,但不要让他过于劳累。” 犹豫下,又说:“父亲脾气你也知道,他骂你,你忍忍;他要打你,你就跑。有什么解决不了的,等大哥回来帮你。” 席月情不自禁,失笑起来——如此温厚的大哥,也能说出这种忤逆话。可想而知,他是真把她这妹妹放在了心里。 “放心吧,大哥!”扬了扬拳头:“他现在就算想打我,也要看看,能不能打过我?” “调皮!” 席文满腹担忧,还是给她逗得笑了出来,摸摸她头:“那......家里就交给你了。” 从身上摸出一块铜牌,递给她。 席月接过来,好奇翻看:黄灿灿的牌子镂刻花纹,中间一个“令”字,还挺好看:“大哥,这是什么?” “这是调兵的虎符。” 席文慎重说道:“你收好!它可以调集池城守军三分之一的兵马,另外三分之二,由父亲掌控。如果出事,且事态危急,你就拿上这面令牌,去见营万户翁梁。见此令如见我,他会听你调度,保你安全。” 席月心中一暖,握紧令牌:“大哥,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保管这面虎符,等你回来!” 席文看看她被刘海掩去半边的脸,眼神柔软:“大哥希望......有朝一日,也能如这般亲自送嫁你......” 蓦然止住下文,停了停,绽开笑颜:“那大哥去了!” 席月点点头,默立原地,目送他走向送亲大队,飞身上马。又望望席柳那辆开始缓缓启动的喜车,突然,心情全所未有的失落。 好在是,走了两个,总能回来一个。 两辆喜车之后,紧跟着长长的陪嫁队伍,十里红妆,从席府大门排到看不见的街尽头。 忽地,她瞧到巧儿形容枯槁,也在其中。半垂个头,双眼之间,没有焦距。一身喜庆之衣,也挡不住她那股衰丧之气。 她稍稍一顿,视线略了开去。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人总要,为自己的过失言行担责。 街道两边,楼上围墙,到处挤满看热闹的百姓。席月没注意到,人群之中,有个清瘦的半大少年,不去关注别人正关注的一切,反是目中盛满星芒,瞬也不瞬望住她。 “二小姐,我们回去吧?” 直至望不见送亲队伍人影,听不到鼓乐唢呐声,铃儿方小心翼翼扯扯席月袖角。 席月回过神,跺跺站麻的脚,迎上铃儿、玲珑隐含关心的眼,浅浅笑出来: “嗯,回去吧。” 转头扶住兀自发呆眺望的安氏:日子,照旧是要过下去的。 她们的动静惊动旁边余氏,余氏用冷憎地余光扫了她们一眼,甩甩袖子,抢在前面走进大门。 席月把她当空气,送安氏去她自己院子,安抚她看上去没那么难过了,方才领着铃儿等人回屋。 折腾好几天,大伙儿都疲倦坏了,草草吃些点心垫肚,分头倒下睡觉。 席月没看到宫九,也没发现红蝠,有些奇怪,但没多想。宫九那非人类,能带给他危险的,估计这世上没几个。 可等她睡到晚上醒来,甚至等到第二天、第三天......仍不见对方人影,就有点纳闷了: 这人成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到底跑哪去了呢?习惯了他影子般的存在,突然某天不告而辞,宣告失踪,真是...... 席月咬牙切齿:真是视她如无物!就不知道她会担心他的吗—— 担心......她倏地瞳孔一缩! 她方才为什么脑海蹦出这两个字了?呸呸呸!她怎么会担心一个将她视之为食物的怪物?错觉、一定是错觉! 扪扪自己胸口,席月提上剑,打算去演武场流点汗水。免得人安逸久了,就要胡思乱想的。 “二小姐,” 半道,碰到正匆匆赶过来的广淳:“大人请你去前院正厅,有事相商。” 席月闪闪眼神,改变方向,跟着他走。原想从他口中套问点情况的,瞅对方一张平板脸,还是算了。 广实怎么说也算因她而死,虽然是自作孽,但广淳据说与广实兄弟情谊深厚,难保没怨恨上她。她还是别在人家跟前刷存在感了。 进到前院大厅,只见席贵穿了一身便衣,坐在主位上,喝着黑乎乎一碗药汁。 一脸苦大仇深,用个小勺,硬是舀了好几十勺才解决完。旁边侍从赶紧一个接过药碗,一个填了两颗蜜饯在他嘴里。 席月瞧得抽了抽嘴角:这啥人!不知道长痛不如短痛吗?愣是把一碗药也当成了参汤细品。 想不到这武夫莽汉老爹,还有这不为人知的一面! 席贵把蜜饯嚼吧嚼吧,润满了整个口腔吞进去,又端过茶碗漱嘴,闭目好一会儿才睁开,看向面前一直侍立的席月。席月抱抱拳: “女儿见过父亲......父亲,你大好了?” “行了,” 席贵随意摆手:“没什么诚意你就别勉强问安了!老子也不在意你这点礼数——之所以叫你来,是有件比较重要的事,需要你去办。” “父亲请讲。” 席月斜身挑了张下手的椅子坐下,一名侍从将一杯热腾腾的茶放在她手边,席月漫不经心地两指捻起茶盖,划去茶盅里的浮沫。 席贵略微沉吟,说:“济宁、铁水、湘至三县,新近收回,县令启用的是当地望族推举的人才。这倒罢了,只是,驻军县丞县尉方面,必须由我这里派遣的人担任。但这样一来,池城武官就有些捉襟见肘。” “明日起,你就顶替苏蒲之位,继任功曹吧:每天早上一次,晚上一次,给我巡城!” 第七十二章 一战成名 瞥了瞥席月满脸震撼之色,补充一句:“广左和广义,可以辅佐你。有什么不明白,问他们就是。” “父亲......” “如果这么简单的职位你都无法胜任,那么就给我滚回后宅去!” 席贵示意一下,广淳捧上一撂大红帖子。席贵拿过,看也不看,啪地掷在小几上: “你这也算一战成名:看吧,这才多久,至少有十来家大户下帖子求娶你;还有两家,甚至是池城之外的......现在,至少你母亲不用担心你没人家要了。” 席月瞪大眼睛,瞪了那撂大红帖子半刻,又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席贵见她样子,表情难得缓和下来: “别瞎想!娶妻娶贤。大户人家联姻,考虑更多的是家世背景。何况你此刻本身条件,已远远超越那些。” “......月儿,为父想再给你最后一次选择机会:你确定,要放弃后宅优渥舒适的生活,放弃寻常女子的幸福吗?” “幸福......” 席月喃喃:“寻常女子的幸福.....就是没了自由,余生围绕丈夫:家斗、宅斗甚至如三妹那般,未来可能有的宫斗吗?” 她抓起一把帖子,稍微用力,几下撕成粉碎: “若如此,我宁肯,终身不嫁!这个时代的男人,如果连一生一世一双人都做不到,要来干什么?!” “一生、一世、双生人?” 席贵愣愣,叨念这几个字,蓦地,脸色铁青,重重一拍桌子:“你这死丫头,又在含沙影射老子我?一日日的,脑瓜子咋那么多莫名其妙的想头呢!” 席月直翻白眼:“父亲大人你多心了!我影射谁,也不敢影射你啊——我只是,说说自己对未来夫君的要求罢了!如果有的话......” 席贵没好气瞪她:“那你选择就是接任功曹了?好!这可是你自己选择的,以后为父不会再给你同样机会了!” 端起茶杯:“苏蒲在衙门等你交接,你自己去吧!不认路,不懂,就问广左、广义......” “真是奇怪,老子特地拨给你手下最有才能的两个,怎么一日日的,就见他们在前院摸鱼打混?你把他们凉着当摆设吗?真是白瞎老子一番苦心了!” 席月给他骂得,着实有些狼狈。 主要是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有点对不起广左广义的。 趔趄出了大厅,又退回去,席贵怒瞪一双牛眼:“还有什么事?不能一次说完?女人就是婆婆妈妈的!” 席月忍着气,说:“父亲,苏蒲是个外族人吧,你为什么还要委以他重任?” 席贵一怔:“外族人怎么了?苏蒲他老子,当年拼死拼活把我从死人堆里刨出来,自己反而丢掉性命。这份恩情,我记一辈子!......你为什么突然提起苏蒲?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吗?” “没、没说,也没做......” 席月犹疑:“只是、他是外族人......” “啪!” 席贵狠狠把茶杯砸在地面,砸得粉碎: “狗屁外族人内族人的!死丫头——苏家是我席家、你老子的大恩人;你给我牢牢记住这点了!待会见到苏蒲,毕恭毕敬给我叫声:‘苏大哥’!听到没有......” “要不是人家指定瞧不上你,老子早把你许配他了!知道吗?滚——” 席月气得半死,好心好意提醒,反被骂得狗血淋头,用力瞪了席贵一眼,转身大步就出了门。 身后席贵余怒未消:“小小年纪,如此迂腐——还给老子整个外族人......哪个狗东西教她的?!......” 剩下的话席月没听到了,一口气走到府邸大门,果然广左、广义在那等她。 广左见到她脸色阵青阵白的样儿,目光游弋到别处。广义啥都没感觉出来,尚有点开心迎上去:“二小姐,大人吩咐我们在此等您。” 席月勉强恢复些常色,沉闷地点个头。 广义似乎这才看出什么,略歪脑袋盯住她眼睛,声如轰雷: “二小姐您是哭了吗?......哪个混蛋敢惹二小姐这么生气——二小姐您说,属下包准去揍死他!啊!” 最后一声,是广左脚使劲踩踏在他脚背上,导致的。 “广左,你干嘛突然踩我?” 广左掩面偏头:这个死憨憨!没见二小姐是从大厅出来的吗?除了大人,现在还有谁能给二小姐难堪...... 你刚是说你想去揍死大人? 席月见到他俩互动,莫名地,恶劣心情转好了一丢丢:讲到底席贵在她心目中没占多大分量,她方才也是,过于情绪化了。 如此说,苏蒲并不是敌人那方派来的奸细了?毕竟他老爹是席贵那一辈的人,还有恩于席贵,足以证明苏蒲身世清白。 可是...... 楚香帅见多识广,特意提示她这件事,不会无的放矢。 苏蒲如果没有问题,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实力呢? 想到席贵说的县丞、县尉问题,回头问:“广左,你知道、苏蒲被我父亲调任去哪个县当县丞或则县尉了吗?” 广左微微垂眼:“二小姐,三县县丞、县尉由大人提拔挑选的席府侍从担当;此外,三县并为一郡,苏蒲出任的是这新郡郡守。” “也就是说......”席月皱眉:“父亲把这三县的管理大权都交给了苏蒲?” “是。”广左看向她:“二小姐,莫非觉得有何不妥?” 席月叹了一声:“倒没有......你们觉得,苏蒲这个人怎样呢?我只是没想到,我父亲如此信任他。” 广左犹豫片刻:“在军中,属下和苏蒲接触不多。毕竟他的职位,远高于属下以及广义......但此人破崖绝角、八面圆通,众所公认。或许除了武艺,他没什么不能服人的地方了吧?” “他武艺不好?” “......也不是不好......” 广左又有些被问住了:“只是他极少与人动手,和和气气的,逢人三分笑;连卓千总都常夸赞他。” “二小姐,您好像忘记了很多事啊?” 广义插嘴:“您小时候,有一次大人喝醉了酒还曾把你指婚给苏蒲呢!可惜后来您脸破相了,大人才主动提出来跟苏家解约——广左,你、你眼睛怎么啦?进沙子啦......” 广左一脚把他踹到一边,尴尬万分地面对停下脚步,嘴角直抽抽的席月: “二、二小姐......这憨货素来说话不经大脑,您别和他计较......他说的,都......都不是真的!” 第七十三章 交接 席月现在心情可谓是恶劣到家了—— 她真没想到,就是起了疑心打听一二,就问出这么多她完全不想知道的内幕! 果然、其实原主是这该死地席贵充话费送的吧!那苏蒲,才是他板上钉钉的亲儿子! 眼见前面就是府衙了,席月满腔郁气没处出,咬牙切齿大步走了进去。 广左拎着广义后领把他按在台阶下,手痒忍不住又捶了两拳,低声勒令他原地等候,方追随席月后边。 广义摸摸自己后脑勺,满心委屈,忽然感觉衣袖被谁扯了两下。 回头,没见人,低头,才发现是一半大少年,十二三岁年纪,虽嫌过于清瘦,一双大黑眼睛却极其瞟亮。冲他弯弯一笑,灿若星辰。 苏蒲一身便衣,正自班房里面埋头细看一副地图,提笔偶尔标注,神情专注。 蓦然外间人声骚动,席月未经通报带着广左大刺刺闯了进来。他没生气,放下笔,示意兀自想阻拦的军士出去,起身离座,恭恭敬敬对席月抱拳施礼: “二小姐,卑职久候了。” 席月打量他一眼,又瞟瞟桌上摊开的东西,阴阴地说:“还以为苏大人有什么不方便见人的呢,门口把守得那么森严,还不让本小姐进来!” 苏蒲微愣,继而含笑:“二小姐言重了。这是衙门的规矩——明日起,这间房,以及房中的一切都归二小姐支配;这规矩,自然二小姐也得慢慢习惯了。” “......” 席月憋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顿一顿才语气生硬地说:“我来办理交接的!有什么要说的,你快说吧!” 苏蒲接过军士送上的一盏热茶,放在她面前,瞧着她犹豫一会: “二小姐似乎对卑职有所误会?是上次蔚家迎亲、我们起冲突的原因吗......当日卑职职责在身,对二小姐多有失礼之处,还望二小姐海涵!“ 说罢,深深一揖到地。 他如此恭敬,席月反又有点不好意思了—— 说到底,苏蒲没真做什么实际错事:种族不是他能选的;娃娃亲订与解不是他能左右的;当初冲突,如他之言,更是他职责所在。她不能因为那一点点怀疑,就蛮不讲理。 她别扭地端起茶杯:“算了,反正那时,我也没对你客气,还打伤了你们的人......你起来吧!” 苏蒲起身,坐在她对面。 席月敏感地察觉到,对方目光停留在她脸上,眼中若有若无,有一抹异样。但她抬头去看,他又敛去神色,一本正经地对她说: “二小姐,席大人让你接任功曹,池城的情况,你应该已经了解过一二吧?” “......不是很了解。” 席月游目四顾:“苏大人不嫌麻烦的话,给我详细说说?” 苏蒲点点头,放缓声音,气度祥和:“二小姐愿意听,卑职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席家势力,目前分为三郡:主郡以池城为首,下属五县;次郡以剡城为首,下属三县;第三郡以小岩城为首,济宁、铁水、湘至新增三县扩充为一郡。三城十一县,总兵力大概五万余。” 特意停顿,静候席月眼中的蚊香圈圈消失,方继续道: “其他不论,单说池城——当地驻军有三营:辛川、商庆、翁梁。翁梁归大公子直辖,其余两营由席大人亲自统军。” “身为池城功曹,掌控地就是这三营三万之外的额外兵马。守军、衙差、府兵,共计约四千余人。” “二小姐,您今后职责,便是调度这四千余人马,负责池城四门安全,市井秩序,防火缉盗。” 说得口干舌燥,喝了口水:“当然,现在局势混乱,二小姐还需防范城内有别处细作混入作乱,这才是工作重中之重!一旦城门有失,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大人既让二小姐接替此位,想来也是很信任二小姐有这份能力胜任的。” “......” 席月扶额:她自己都不信任自己怎么破! 苏蒲瞧着她表情,放下茶杯:“这些事,说来复杂,其实二小姐接手后久了也就熟悉了。四门守军有城门官;衙差有总捕头;府军有亭长......” “二小姐每日早晚巡视一次,监督他们按章程办事就行。奖惩措施,均有章程。偶有不便,您身边两位侍从也可代您巡视。” 说得这么白,就差没明说有广左广义,她完全可以划水了。 席月吁出口长气,终究是感激地看了苏蒲一眼,抱拳:“多谢苏大人指点!” 苏蒲微微而笑,从桌上拿起刚才标注过的那份地图,双手奉给她: “二小姐,这是池城地形图——卑职特地标注出您平日巡视,有必要经过的路线。池城之外,倘有来犯之敌,用红笔圈过地方,也是您必须首先掌控关注的战略要地。” “这些,为卑职多年积存记录的心得,希望对二小姐您能有所帮助。” 席月站起身,接过那份地图,在桌上铺开,看着那上面密密麻麻的标注,整齐字体,心里无比羞惭——她之前,当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上前一步,躬身便拜:“苏大人这份恩情,席月心领了——日后若有机会,必定还报!” “二小姐言重了!你我现在已是同僚,希望守望互助,为席家、为百姓,共进绵力。” 苏蒲连忙拦住她:“如今,四门城门官、总捕头、亭长,都等候在外,让他们进来拜见二小姐如何?” 席月点头,坐回原位。 苏蒲看了身后贴身侍从一眼,侍从会意,出去带了六个人进来。 铁甲铮铮,战靴嗑地。席月望去,落后四人,全副盔甲,显见是四门城门官了;衙差装束的中年男人应为总捕头;独那府军亭长,让她见了暗吃一惊: 赫然是面无表情的广淳! ......想来也是,广淳身分地位,尤在死去的广实之上。他授衔亭长,情理之中。 怪只怪,她平素还是太孤陋寡闻了些:席府这些侍从,可非寻常仆役。他们走出去,在池城完全可以独当一面。 席贵势力,感觉比她想象的强。 进来的众人齐齐施礼,席月坐不住,再次起身还礼;却见旁边苏蒲仍四平八稳坐着,方知她没必要这么客气。 第七十四章 以身相许 古代上下级、主次之分,十分严苛;好在大家体谅她身为女子,新官不易,没一个人面露异色。 双方礼貌和平寒暄完毕,席月说了几句勉励的场面话,把他们打发出去继续忙各自的了。 苏蒲见交接得差不多,告辞说:“二小姐,席大人限令卑职两日内必须到任,卑职得回去收拾行装,准备连夜启程了。若还有不明白地方,可以问问席大人。此外......” 他含笑扫了眼一直沉默立于席月身后的广左:“二小姐身旁这位,可是席大人精心培育的侍从翘楚,完全可以依赖。“ 广左目光自他脸上掠过,冷冷淡淡,仿佛什么也没听到。 席月觉得“依赖”那两个字些微刺耳,不过来不及多想,见苏蒲起身出门,赶紧随后相送。直送到府衙后门,一堆人等在那里,侍从牵来马匹。 临上马前,苏蒲忽然回身,注视着她轻轻说了句:“二小姐,你小时,叫我‘蒲哥哥’的......为什么,却完全像不记得了?” 席月目瞪口呆! 苏蒲飞身上马,最后瞧她那一眼,颇具复杂,率队飞驰而去。 席月目注滚滚烟尘,对方人影不见,方艰难回头:“我、我小时认识他?!” “......” 广左默了默:“二小姐......苏蒲小时因为那双蓝眼睛,没少受人欺负;二小姐......是唯一一个、说他眼睛好看、且喜欢跟在他身后喊‘蒲哥哥’的人。” “......” 席月扶额,扶了半天,然后瞪向广左:“你为什么这么清楚?!” 广左这次沉默更久,席月都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轻声道:“因为,我也是欺负他、人中的一员。” 席月瞪大双眼,不可思议地望他,少倾,噗地笑出来! 一边笑,一边情不禁拍打他手臂:“广左!没想到你这么一张冰块脸,小时候还有如此调皮的时候啊!” 广左垂下眼帘:“属下家在北方。北方苦寒之地,边域之外,游牧民族,更加食不果腹。他们经常绕过关卡,袭击掠夺汉民。属下全家、乃至全村,均被他们屠戮殆尽......” 席月慢慢止住笑声,广左面无表情:“属下信一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二小姐疑心此人,属下深以为然!” “我、我也不是很疑心......” 席月尴尬:“对不起广左,我不知道你原来......” “二小姐是属下的主子。” 广左平静地说:“没有主子对不起属下一说。对不起属下的,也从来不是二小姐.....甚至,席家对属下有莫大恩德。属下只是、不想二小姐误会:属下是个恃强凌弱的人。” “我真的没有误会......” 席月挠头:“我其实,刚才就是开开玩笑......别说这个了,我们回去吧!” 广左看着她背影,眸子里掠过一抹暗沉。 其实还有些话,他没说,她也忘了问。 她容毁之后,性格大变,足不出阁;苏蒲又被他们整整捉弄欺负了相当长段时间—— 直到苏父舍身救了席贵,他们这群被席家收养的半大小子被集中拉去秘密训练;双方恩怨才算暂时宣告落幕。 如今,她会忘了这一切,他反倒觉得这是好事。否则......可真难办! 收拾完班房,也就是席月今后的办公地,两人手里一人抱了一撂资料册,准备拿回家仔细研究。 出来府衙,却见台阶下大型犬般蹲一人,旁边还带个小的。听到脚步声一起转过头来,两张嘴巴都咬着串红红的糖葫芦。 “二小姐!”广义欢实地抬起满是糖油的大手招呼。 身边少年,飞快把嘴里的糖葫芦抽出来藏到身后,两眼亮晶晶,瞧着席月羞涩腼腆地笑。 席月:“......” 广左狠狠瞪了广义一眼! “你弟弟?” 那半大少年对她笑得实在是太实诚了,席月觉得不回应都不好,也回之以笑。 广义愣愣:“不、不是......” 广左上前,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广义醒悟过来,托地跳起。广左冷漠脸: “席家侍从都是收养的孤儿,这笨蛋哪来的弟弟!说,他是谁?胆敢带些不三不四的人到二小姐跟前,回头我拔了你的皮!” 席月脸上的笑变成了尬笑。 广义再次委屈:“不是不三不四......二小姐,这孩子说您有恩于他,他特地寻来,要以身相许的!” ......以身相许—— 天雷滚滚啊!“啪嗒”两声,两人手中的资料册都没拿稳摔了一地。 旁边侍立把守大门的一圈府兵:......没听见!我们真的什么也没听见!我们就是莫得感情的守门机器! “不是!不是——” 那半大少年脸孔爆红,急得跳脚:“我不是这么说的!我真不是——我就是说:二小姐有恩于我,我要以身回报二小姐,为二小姐鞍前马后,牵马坠蹬,奉献余身!” 一面说,一面忍不住,狠狠瞪了广义一眼。 众人:...... 席月抹了把被当众吓出的冷汗,弯腰捡资料册。 “那不就是以身相许吗......” 广义被广左又踹了几脚,边拍屁股上的灰边小声嘀咕。 广左切齿:“不会用词你别卖弄你学过几日的字了!” 少年帮忙捡册子,捡完,抱在怀里,也没还席月,只是冲她,灿烂地笑。 席月细细打量他体形,样貌,心中已隐隐有了猜测:“你是......那天被丢出点心铺的小乞丐?” 半大少年笑得更加开心了: “二小姐,您还记得我!多亏了二小姐那日给的一锭银子,我方能活到至今!二小姐,我愿意卖身于你,鞍前马后,追随您一辈子!您收下我吧!” 把一堆册子塞给广义,趴在地上,便要给席月磕头。 席月赶紧拦住他不要他拜:“你、你起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把自己卖了?在外随便找个差事,好好养活自己,也强于卖身为奴啊!” 少年眼圈瞬间红了: “二小姐,您也是和旁人一样,嫌弃我是叫花子,又脏又臭吗?” “可、可是,我这一身,是治伤后、二小姐给的最后一点钱整治的了!二小姐不收我,明日,我还是只能继续沿街乞讨,受人打骂......” 第七十五章 你的眼睛像星辰 席月拽起他,从包里摸出一锭银子,塞进他手里: “拿着,这十两,应该够你做个小本生意了。我今后,过的可能是刀口舔血的生活,你实在没有必要,随我冒险送死。” 少年眨眨眼,把十两揣进怀里,又拿出一张纸递回给她: ”二小姐,我以为我只值最多五两,没成想二小姐竟给了我十两!那......从今往后,我就是二小姐的人了?任生任死,但供驱策,不敢懈怠!” 席月一怔,看向手中纸,竟是一张早已签字画押好的卖身契! 一时间,瞪着那少年,有点说不出话。想撕碎那张卖身契,广左从旁,抽过纸张瞧了瞧,目光闪动,扫目少年: “你识字?” 少年点点头,声音有些发哽:“家道中落,父母双亡......流落异地,已三载有余。我识字,也粗通一些武艺,二小姐,请你收留我吧!.....” 广左把卖身契折了两折,放回席月手上:“二小姐,收下他吧。” 席月瞅瞅他,又瞅瞅那少年,半响,呼出口气,撕碎卖身契。 瞧着少年瞬间苍白的脸,热泪盈眶的眼睛,说:“我这里,不收奴才,只收员工。你愿意,以后就跟着我吧。” “不过,我在内宅,有所不便,你暂时随这两位:广左、广义大哥住前院吧。广左,你以后带带他。” 广左点头:“是,二小姐。” 少年破涕为笑,一迭连声:“谢谢二小姐!谢谢二小姐!”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请二小姐赐名!”少年毫不犹豫。 席月一愣,早知道不忙撕毁那张卖身契先看看那上面的名字了。对上少年一双灿若星辰的漂亮眼睛,她略微迟疑: “你的眼睛,就像星辰一样闪亮......不如,以后就叫广辰吧?” “多谢二小姐赐名!” 广辰双手抱拳,姿势俨然很标准。 望向席月,露出白生生的牙齿:“二小姐,其实当日在王家村,路边抢你干粮的,也是我。不过,我想二小姐一定早已忘了吧......二小姐,算是救过我两回的人了!” 席月一阵恍惚,回忆起当日那如丧家野犬、抢走她干粮饼后蹿进路边草丛的身影;再瞧一眼如今俏生生立于跟前的小少年,不知不觉,穿越到现在,已然经历那么多。 “二小姐,我们回府吧。” 广左打断她思绪,席月回神,对上广辰正有些惴惴不安的目光,微微一笑,“嗯”了一声。 这天,不知是不是广辰带来的运道,席月签到,获得了一千袋五十斤的粟米。 五万斤!乱世之中,这五万斤粟米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席月高兴得差点通宵失眠!有了系统这根粗粗的金手指,她对继续在这位面混下去,越来越有信心了。 接下来几天,她忙于熟悉池城内外状况,履行功曹职责。 她的身份、乃至军中大比所出的风头,池城上下可以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本以为会遭受的挫折、阻碍,基本没出现。 而且,她渐渐也发现了:席府侍从,身份地位之高。 尤其是主子身边的近从,在外等同主子本身;军民无论大小,都得恭恭敬敬,称呼一声“大人”!没谁敢把他们当真正的下人。 也就是广左、广义,因为她的低调而显得有些沉寂。 那广淳出个门,前呼后拥,可是比她还气派。 时光如水,闲暇之余,席月也时常扳指算算日子:席柳现在已经和吴乐拜堂成亲了吧?席文也许现在正在参加婚宴?不知道洞房之夜,吴乐首先进的是席燕新房;还是席柳新房呢? 打住......她都瞎想到哪里去了! 按按有些微燥的脸,巡视期间,必须身穿甲胄,带上面具;威风倒是威风了,可是好闷。古代的夏天远不如现代温度高,然而持续环城一周下来,她骑在马上,还是汗透内衣。 经过集市时候,广辰滚鞍下马,钻进其中一家店铺,片刻猴屁颠屁颠捧了块小小东西跑回来: “二小姐,来尝尝这个!他家水果冰湃新鲜的,热天吃着,可解凉了!” 席月接过,原来是绿叶托了一半水晶梨子:里面别具巧思挖空,盛满奶酥,顶尖点缀数十粒各色水果粒。冰镇过,捧在手心,丝丝凉气特别舒服,看上去也诱人食指大动。 她随手摸了点碎银塞给广辰:“再去多买点,一人一个,都吃!” 好东西怎么可以一个人独享呢,又不是她一个人觉得热。 十多分钟后,广左、广义、广辰,乃至尾随的十多府兵,欢快地围着自家二小姐,或坐或蹲,聚集在树荫下日常唠嗑、日常嚼吧零食。 广左、广义起初还觉得不对,被席月强硬拉下水几回后,现在也敞开吃了。 形象......形象他们自己觉得不尬,那就是别人觉得尬了。 而且这里,对过去就是北城城门——一边吃,一边还能不耽误巡视,多便宜啊! 吃罢,席月摸帕子擦擦嘴和手,接过广左递来的水囊漱了口,大家正打算上马继续巡城,突然听到城门口吵吵嚷嚷起来。 闻声望去,城门内外,一大堆黑压压的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广左眼神一扫,立马有一名府兵小跑过去打听,很快又折回来禀报:“二小姐,外面是一伙北方过来的流民,想进城,被守军轰走了。” “流民?” 席月知道:所谓流民,就是因为战乱、天灾,流离失所、被迫四处逃亡的百姓。他们没有路引,没有钱财,途径城池,官府一般不肯放进。 一来人数众多容易动摇本地民心,二来其中可能混有别处细作;所以流民下场不外乎几个: 被贩卖、被征兵、死、落草为寇、逃进深山老林......最好结局,大约是有机会混迹入偏远乡镇安家落户。 这是各处统治者都很难解决的现实问题。 广左见席月似乎想说什么,对着她,轻轻摇了个头。 待巡视完毕回到班房,四顾无人广左方道: “二小姐,流民这事,您不要插手。大人早年险些死于非命,就是因为流民犯上作乱。大人非常仇视流民,您贸然出手相帮,可能适得其反,令大人对他们痛下杀手。而且.....” 第七十六章 罚你 他顿一顿:“池城命脉掌控在当地各大氏族手中,出于本身利益,他们也不会赞同您随意安置这些流民。” 席月坐在椅子上,良久,拳头慢慢攥紧: “我......只是他手中一把武器对不对?武器......不需要有思想,只需要帮他杀人就好了,对吧?” 广左没答话。 席月对着满桌子的资料册和地图,突然失却了兴趣,起身:“我们回府吧。” 一个傀儡,坐在府衙里,装什么大瓣蒜呢! “二小姐......即鹿无虞,枯耘伤岁。” 在她即将跨出门那刹,广左突然轻轻说了一句:“二小姐当真有雄心壮志,何妨韬光隐晦,暂时蛰伏?” 席月停住脚,回头,瞧了他一眼。少倾,似笑非笑: “广左,你......真是如此信任我吗?” 广左垂下的眼睫毛一颤,旋即抬起,看向她,淡淡道:“二小姐,何出此言?” “你是席府侍从中最出色的一个,甚至,广淳也比不过你......” 席月眸色清冷:“以前,我一直以为父亲只是单纯莽夫,现在越看,越捉摸:粗豪外放,怕只是他外表假象。” “一个单纯莽夫,不可能在多年前,就有目的地收容如此众多孤儿,费尽心血,将他们培养长大......” “他有何图谋野心我不感兴趣,但他竟然舍得将最出类拔萃地你给了我......” “如果我是一把刚磨砺出锋芒的剑,你就是那把他想困住、掌控我的剑鞘吧!” “方才......” 她浅浅一笑,笑容有些苦涩:“你也并非真心劝慰,仅仅是想,试探一二我对他的忠诚?!” “二小姐!” 广左脸色蓦地变白:“我只是——” 席月摇摇手:“罢了......我不怪你。你也是,身不由己。” 广左呆立原地,目送她疾步出门,眉宇之间,染上一层颓色: “二小姐......对不起......但很多事,我并没有据实向大人回报......” 两人之间的异常氛围,持续到回府,内外院分手,席月灿然一笑,那股莫名郁气倏然消散。 “不早了,你们都快回去洗漱休息吧,明日,还得继续巡城呢!” 机灵的广辰,看出广左还有话要说的样子,拉上广义,率先告退。 广左瞧着席月,忽地也笑了出来—— 平素甚少喜怒形于色的人,此刻一脸释然,笑容分明:“二小姐......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属下的呢?属下以为,自己已经隐藏得够好了......” “你确定你自己隐藏好了?” 席月忍不住翻一个大大的白眼: “你每次言语试探我时,都会不经意轻蹙眉头:一副不想说、又不得不说的纠结样儿......” “你的骄傲,明显令你不屑于这种卧底工作;再联系我近段时间所见所闻,父亲态度,怀疑你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也仅仅是有点怀疑......” 她无奈地叹气:“我真没想到,一试探挑破,你连抵赖都不,直接承认了。” 广左低头:“二小姐,其实,大人将我派至你身边,也不完全是监控。” “大公子、二公子身边侍从,都有直接听令于大人的人。身为父亲,大人也是关心自己子女在外言行,唯恐有失。毕竟,身处乱世,很多事,不得不防。” 他这么解释,席月心里要好受些,但还是板着脸:“你骗我这么久,愚弄我这么久,不罚不行!我必须罚你!” 广左心甘情愿认罚:“二小姐请随意处置,属下绝无怨言!” “二小姐?” 发现席月不吭声了,忍不住问:“二小姐打算怎么罚属下呢?” 席月挠头,片刻,咬着牙气鼓鼓开口:“罚你一个月月俸!” “......属下月俸,是挂靠在前院的。要不,属下待会自己去跟程管家说一声?” “不是那个月俸!” 席月白他一眼:“是广辰来了,我得给他发月俸啊?暂给他定的五百钱。给他发了,不能略过你广义啊:所以,我给你们俩个,一人定的是二两!” “我说罚,就罚地是你的二两!你就眼看着广义拿吧,这个月,你的二两、没了!“ “......” 广左怔忡,片刻之后,复笑起来——冷凝的眉眼,染上一片暖色: “好!属下......认罚!二小姐,属下虽说平日用度不大,可银子这东西,没人嫌多。下个月,二小姐可就别再扣属下的月俸了?” “哼,看你表现吧!” 席月负手扬长离去。身后,广左目送她背影,面上笑容,持续扩大。 “二小姐!” 院门口,铃儿和玲珑迎上来,一个接过她递去的佩剑,一个解开她的披风。 席月摘下面具放进妆儿捧着的木匣子里,扫到她们不怎么对劲的脸色,心中一动:“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铃儿等人欲言又止,眼睛瞟向主屋。席月自己撩开门帘,大步走进去,定睛一看,顿即一傻: 宫九一身红衣躺在软塌上,旁边还有个灰衣小童,白白胖胖的,最多八九岁,在卖力地按着宫九的腿。宫九随手翻着一本画册,头边小几,放着一盘冰镇水果,丝丝地冒凉气。 他没吃,倒是灰衣小童,不时捻起一个放进自家嘴里,小嘴包得鼓鼓的,又用那沾过吃食的手去献殷勤。 “......” 席月手指那小童,瞪圆眼睛,结结巴巴大声道:“你、他是你什么人?......你儿子?” 宫九上千岁了,有孩子不奇怪,而且两个人同时翻向她的一对白眼,出奇一致。 一时之间,席月被自己这种猜测诱发的莫名不适,超过了震惊。 宫九没好气,拿着画册的爪子使劲捏了捏:“几天没见面,你不是应该更关注地问本尊好不好吗?......猪,就是蠢死的!” “我是支六啦!” 灰衣小童站起来,嘻嘻一笑:“笨女人!“ “支六?!” 席月下巴差点掉在地上。身后铃儿等人互相用眼神疑问:支六是谁? 支六抓了颗水果又丢进嘴里。席月回过神,示意铃儿等人出去,走近前,盯住这白胖小子看了又看:怎么都从对方身上找不出一丝之前那大黑蝙蝠的相似之处! 唯一挂钩的,大约是胖? 第七十七章 当局者迷 “笨女人,我不是有这么多天没露面了吗?” 支六笑嘻嘻道:“你难道一点没怀疑——我啊,是躲去化形了!不过,化形太难了,幸好主子渡给我两百年修为,我才能成功化形!” “......” 席月瞅了宫九一眼,又用格外复杂的眼神,把支六从头打量到脚。 支六对她的相离切近,耸了耸鼻子,忽然站起,笑嘻嘻说:“姐姐,你身上好香啊——是用了什么香粉吗?让我仔细闻闻......” 席月脑子一懵,突地觉得这白胖小孩看上去玉雪可爱,如同年画娃娃似的;支六作势要拱进她怀里,她没有推拒,反而下意识张开双手准备抱他...... 碰! 一声响亮,宫九五指指甲暴涨,自后揪住支六腰带,狠狠掼了他一个跟斗—— 席月一个激灵,定睛瞧去:支六嘴角磕出了鲜血,宫九面含杀气! “你再敢对她使用魅惑术,本尊将你打回原形!” 支六从地下爬起来,擦擦嘴,满脸不在乎,嬉笑:“不就和她开个玩笑吗?主子您真是太紧张了......” “滚出去!”宫九指甲缩回,同时瞪了边上有点懵逼地席月一眼。 支六屁颠屁颠跑出门。 宫九软若无骨重新躺下:“蠢蛋!以后离支六远点——他修为浅,有时控制不住自己,提防他撕碎了你!” “......”席月怒气勃发:“那你还把他带回来?” 宫九挑眉:“那本尊把他放出去,祸害人间?” 席月哽住,半天,讪讪:“你......你把他看好,别让他接近铃儿、玲珑她们!” “支六也吃你们人类的美食。”宫九继续翻画册:“你平常没事把他喂饱点就好。” 席月赶紧出去,叮嘱大家有事没事给支六多多投喂。铃儿等人特别纠结地把自家主子,瞧了又瞧;玲珑顶着一众期待的眼神硬着头皮先开口问: “二小姐,那、那个孩子......月俸也照广辰的发吗?” 其实她更想问宫九是以什么身份一直霸着二小姐主屋的。但一直,问不出。 二小姐身份已不同内宅女眷,可身边一直有男人出没,不是个事啊? 现在她们好歹能帮忙遮掩着,万一哪日被外人撞破了呢——介时二小姐本就不好的名声,会更雪上加霜了! 她们不问,席月自己也清楚这一点。但她能说什么?做什么?去对宫九说:你不要一直盯着你豢养的血粮不放、去找找别的血粮替代吗? 席月扶额,成也系统,败也系统。 “支六......先给他每月两百钱的零用吧,饿了,至少让他可以有钱自己买东西吃。” “二小姐......”玲珑还想说什么,见席月一副疲累的样子,没再开口,让人赶紧准备,帮她卸甲挽发,沐浴更衣。 翌日早起,席月梳洗着装完,照常想去衙门点卯,开启新的一天巡城模式。席贵派侍从来召唤她到前院大厅。厅里面,不止席贵,主薄邹遵、少府侯丹、乃至营万户辛川也在座。 席月心中纳闷,冲上随意抱抱拳:“父亲,你叫我来有什么事?” 席贵已经习惯了她不尊重的态度,倒是其余三人,见了他们父女互动,眼神闪了闪。 “府衙的域图,你应该看过。”席贵说:“告诉为父,你对我家势力,了解多少?” 考校她?当外人面?—— 席月略略一顿,回答:“我家三城十一县,分三郡。” “主郡池城东靠吴家,中间横亘一条凌江,属于同盟姻亲;北面接壤萧家,敌对。次郡剡城为首,南面诸邻中南安王冉家势力最雄厚。第三郡是新增,小岩城居中;湘至一县,也毗邻萧家,兵力地势皆比较薄弱。” “之前萧家,就是从这里突袭,占据我家三县的。” 席贵频频点头,露出满意笑容:“看来你的确做了不少功课,对此成竹在胸......” “很好,至少比你那个不成器的二哥强多了!月儿,为父叫你来,主要是打算派给你一件重要差事。你表舅父对你推崇备至,主薄、少府两位大人也赞同,既如此,便放手让你锻炼锻炼吧!” 席月看了辛川一眼,对方对她,矜持地笑笑。她垂下眼帘,掩去目中冷色:“不知父亲有什么新差事派给我做?” 席贵摸摸变长不少的胡渣:“新近收上来一批粮草,打算运到小岩城,不过必定路经湘至。为父怕萧家得了风声,前来抢夺,你随你表舅父,一道前往护送吧!” “养兵千日,用在一朝。窝在家中,你永远无法真正成长——走出去,长些真正的世面回来!” 席月迟疑一下,不得不答应:“父亲,什么时候出发?” “明日。” 席贵道:“今日,你无需去巡城了,回去好好收拾行装。广义留下,广左你带走:广义可以代替你这段时间的功曹职务;广左机变善谋,能给你最大助力。” “至于其他的,你表舅父经验丰富,一路多多听他的话,明白吗?” 席月不情不愿,生硬答复一声。 回到后院,铃儿等人有些奇怪她为什么早早折返,席月换了衣裳,把事情和她们说了。玲珑顿时忧心忡忡,铃儿不假思索:“二小姐,我随你一道去!” 席月点了下她鼻子:“我自顾不暇,你随我,谁保护你呢!” 铃儿急道:“可是二小姐您一个女孩子、孤身同一大群男人上路,怎么方便......” “......” 席月无奈,这丫头,担心的侧重点也没搞清楚! 玲珑把铃儿扯到身后:“二小姐,大人怎么突然要您出远门?我听说:那辛川是夫人表兄,这其中、难不成......” 席月赞赏地瞧了玲珑一眼:“他们没这么蠢,明目张胆对我下手。我担心的,倒是你们和三姨娘,会不会是调虎离山之计......若我走了,单单一个广义,如何能护住你们?” 旁边宫九不耐地弹了下长指甲:“多大点事!支六留下,他三百年修为,护住你这小院,足够了。“ “......你要和我去?” “不然呢?” 席月端起桌边茶杯,掩饰自己不经意上翘的嘴角。玲珑和铃儿彼此望望,咽下了还想说的话。 其实,很多事,旁观者清,唯当局者迷。 第七十八章 初次重任 玲珑和铃儿带着一院子的人,通宵难眠帮席月准备出两大包行李——换洗衣物、点心水囊、还有碎银首饰......天亮广左来接人,一言难尽地剔除其中一包半东西: “军中有干粮水囊,就带一套换洗内衣和一点碎银吧。也就三五天,没有意外,就能到小岩城。行李带多了,反而不便。” 又搜寻四下,疑惑:“二小姐的弓箭、域图、纸笔文墨、还有军用革囊,你们放哪里了?” 众人:“......!” 铃儿吃吃道:“还、还用得上那些东西吗?” 广左无语一会:“二小姐小库房在哪,你们带我去,我来收拾吧。” 玲珑把他领到杂物间。 广左动手开始划拉东西:域图、纸笔文墨,装进革囊;弓箭提着,出门能固定在马鞍上;顺手还拿了不少常备伤药。 铃儿捏着手帕,有些讪讪,她们这么多人,竟然都没为二小姐考虑周全。 “广左,一路上,二小姐的安危就交托给你了......” 玲珑不放心地叮咛:“你一定要保着二小姐,平安归来啊!” 广左微微一笑:“放心吧......二小姐,比你们想象的强大多了。” 拎上一堆东西出门,席月已经穿戴好盔甲,在院门口等他。宫九却没有见到。广左快步过去:“二小姐,不是说宫先生也一道吗?” “......”席月瞄了眼钉在自己披风里面的红蝠:“他......他晚一步跟来,我们先出发吧。” “二小姐,三姨娘来了!” 席月回头,只见安氏被如儿搀着,匆匆赶来。 “三姨娘,您前些天不是说身子不适吗,怎么还特地过来了?”席月连忙迎向前,扶住安氏另一只手,让她在院子的石凳暂且坐下。 安氏用帕子按按嘴,平息下因走得急想要迸发的咳嗽声,笑道:“二小姐要出远门,姨娘怎么也得过来送送二小姐。二小姐,你这一去,路途陷恶,姨娘什么也帮不上你,只有......” 她从脖子上摘下一条项链,链坠子是尊小小玉佛,带些温热,拉过席月手,放进她掌心: “只有这个,是以前寺庙求来,高僧开过光的饰物,二小姐带上,保保平安吧!” “三姨娘......” 安氏把她的五指并拢,握住项链:“姨娘早已将二小姐,看着是与三小姐同等重要的存在,二小姐不肯接受,难道是嫌弃姨娘吗?......” 席月心里一热,欠身施礼:“长者赐,不敢辞。三姨娘,谢谢您的心意了!” 当即让铃儿和玲珑帮忙,撩开披风,卸去半边盔甲,把项链贴身戴在脖子上,复整理好衣着。 安氏含笑看着她,又从另一个带来的丫鬟手里,接过一大包东西,交给广左:“这是姨娘特地烘烤的肉干、以及一些点心,带在路上吃吧。出门在外,一直啃粟米饼可不好。” 席月眼睛一亮:“还是三姨娘懂我!” 她最好甜食那一口。在现代怕长胖不敢多吃,到了古代条件有限,也不能有什么追求。安氏做的小点心,难得对了她胃口,可不好意思总去蹭。 毕竟做这类东西费力费时,安氏身体又不好;没想到安氏早就了解她的喜好,还特地送了这一大包过来。 安氏见她眉眼都笑弯了,心里也高兴: “姨娘最擅长做甜点,可惜你三妹嗜辛辣,多亏二小姐,让姨娘这点手艺有了展示余地。等二小姐回来,姨娘再多给你做点!” 席月亲昵地挽住她手臂:“那我就等姨娘以后再做了——” 回头见周围也没外人,便照直说了:“姨娘,我走之后,倘若有谁找您麻烦,您就着人告诉外院广义一声,或者告诉铃儿和玲珑一声:我留了人手,他们会帮助您。” 安氏拍拍她手:“放心吧......这么多年了,姨娘能生存至今,还带大了你三妹......姨娘可没你想象地那般没用。倒是你这一院子水灵灵的丫头,姨娘得分神多帮你照应着点。” 席月也不知她说话真假,笑:“行,三姨娘,那就劳您帮我看顾下她们!她们年轻,好多事不懂,得您帮忙多指导。” 时候不早,众人依依不舍将席月送出席府后门。广义和广辰一人牵了匹健马,等候在那。接了广左身上挂满的行李,分别在两匹马背上绑定。 “二小姐......”妆儿眼巴巴扯着席月披风:“二小姐您要早早回来啊!” 席月揉揉她的头:“好!你也要多吃点——真是的,养你这么久了,还是根豆芽菜。不知道的,以为你家二小姐亏待你呢!” 拧把她腮帮子,笑嘻嘻翻身上马,带着广左,飞驰而去。故作不见几个人眼里都有了泪光。 她以后这种出远门情况,肯定还有很多,铃儿她们......还是尽早适应吧! “二小姐,辛万户押运粮草,已在北面城门外等候。” 远离席府,见席月放缓缰绳,广左策马上前,与她并辔。席月点点头,摸摸自己坐骑的鬃毛,折马北行。 抵达城门,只见旌旗招展,长长骡车队伍,绵延数里,望不到尽头;骡车两边,是全副武装的轻骑兵。辛川坐在路边临时搭建的一座简易帐篷里等待,见到席月,先皱了皱眉: “二小姐,怎么此时方到?换在战场,这般延误战时,早就不知砍掉你多少次脑袋了!” 席月没好气:“好像辛万户也没和我约定什么时辰吧?” “说起来,我还是二小姐的表舅父......” 辛川黄皮脸僵硬地扯了扯:“二小姐以后无需那么客套,直接叫我表舅吧!” 席月冷笑,正欲出口讥讽,旁边跟随的广左,对她丢了个眼色,她忍了忍,没说出来。辛川也没指望她老实低头,起身带她走出帐篷,指点骡车和骑兵队说: “此次少府派出一千人,押运粮五百石、草五百石、骡车五百辆。其中,民夫六百人,作战兵力只有四百,兹事体大,还望二小姐与我同心协力,完成此次任务!” “......” 席月听了他的一连串数据,脑子又开始混乱了。心算半天: 古代一石好像等于现代的一百二十斤?也就是说,他们这次押运的是十二万斤粮草! 天——席贵是有多信任她,竟然派她参与进这么重要的后勤输送任务?! 第七十九章 账簿 辛川瞧出她的惊异震撼,目中掠过一抹不屑: “二小姐,你从不曾办过这类差事,想来也不熟悉去小岩城的路途。这样吧,我前军开路,你负责后军押送如何?只是每日驻营休息,你要清点一番粮草、民夫、损耗;做好记录,可能做到?” 席月想着有广左,应该不难,点头:“好。” 辛川扯扯嘴角:“前军负责探查、巡逻、寻觅合适的驻营地,我需要向二小姐借用一个可靠的人,不知二小姐舍得不舍得?” 席月心中一动,瞧向广左,果然辛川点名:“广左长于刺探情报,为大局着眼,二小姐将广左暂时借调给我前军吧!” 席月沉下脸不吭声。 辛川似笑非笑:“二小姐......莫非不肯?担心离了广左,无法独立完成后军任务?既如此,那......” 明知是激将,众目睽睽,席月还是噎不下这口气:“广左,你去前军吧!辛万户既然没你帮忙,无力完成开路先锋的工作,你就去多多帮助他!” “......是!”广左抱拳,眼藏忧虑看了看她。 “哼!”辛川拂袖,带着随身侍从翻上马背,临去阴恻恻丢下一句: “黄昏驻营之时,会有人准时给二小姐送来账册,并且回报。二小姐,可要一毫一厘查仔细了——别等到了小岩城,才发现粮草账簿出入巨大,对不上号。那可是......军规森严,毫不容情的!” 席月攥紧剑柄。 她现在肯定了:辛川与余氏沆瀣一气,在故意为难她。明知广左是她现在赖以主心骨的左右手,还找借口调走。就不知道后军押送给她设了什么陷阱! 但话已被激得出了口,她无论如何不好意思收回,只能眼睁睁目送广左跟辛川走。 一阵咬牙切齿,察觉到附近军士、民夫,都在好奇望她,悻悻也爬上自己坐骑,抖抖缰绳,跟着缓慢开始启动的队伍前行。 她其实骑马练习不多。主要精力,都放在练武了。一天急行军下来,苦不堪言。 表面上她比靠两条腿走路、还得偶尔负责推车的民夫轻松多了,实际坚硬的马鞍,没多久便将她娇嫩的大腿内侧磨破了皮;屁股底下也仿佛被密麻麻的针扎,痛得要死。 好不容易熬到黄昏前面传来信号就地驻营,她差点没从马背滚下去。幸好附近有个机灵的骑兵,扶了她一把。 席月感激地瞧了对方一眼:皮肤黝黑干枯,看上去至少四五十了。 席家军还有这么大龄的军士?上战场蹦跶得动么......念头只在脑海一转,下意识开口:“谢谢这位大哥,你叫什么名字?” 军士诚惶诚恐抱拳:“当不起二小姐一声谢!小的姓于,双名德和。还有......” 于德和极度讪讪地嗫嚅:“小的已过不惑之年,这、这个大哥称呼......” “那我叫你声叔吧!” 席月笑了一笑,四顾茫茫人海,陌生感厚重,眼前老兵,无形间觉得亲切:“我亲兵被借调走了,现在身边无人,你愿意跟随我吗?” 倘若当真有危险,她愿意为了对方这一扶的善意,保对方平安。 不惑之年,尚是个小兵,想来也没多少上爬的机缘或则雄心壮志了;达成此次运粮差事,她说不定还能帮对方解甲归田,安渡余生。 果然,于德和面露狂喜之色,立即趴在地上冲她重重地叩首,迭声道:“小的愿意!小的愿意!多谢二小姐赏识之恩!” 周围众人,无不投来异样、羡慕、嫉妒的眼神:到底是老兵油子,太机智了!他们怎么方才就没留意二小姐情况呢? 于德和扶着席月,走到刚搭建好的主帐。 席月打量下周围环绕忙碌的军士以及民夫:“于叔,帮我守住门口。没我同意,任何人不准放进!” “是!二小姐放心吧——” 于德和大约第一次被人这般委以重任,干黑脸透出隐隐红光,大声道:“小的一定把这门看死了:一只苍蝇也不叫它飞进去打扰二小姐您!” 席月弯弯嘴角:“有劳了。” 于德和撩开帐篷门帘,躬身送她入内,放下帘子,方才挺胸突肚站在门口,手按刀柄。 帐篷说是主帐,设得其实相当简陋,也不大。就一根条桌,一把椅子,一张简易行军床,床上连被褥都没有。支撑棚顶的架子,吊着一盏晃来荡去的油灯,皮纸笼住,阴惨惨的。 席月把从马背取下来的行李放在床上,都担心把这床压散了架。小心翼翼坐下,轻轻摇了摇,确定行军床能支撑住她重量,方慢慢倒下去,吸着凉气,摸自己被马鞍磨伤的地方。 “宫九......宫九......” 红蝠自她披风中钻出,环绕她腿部飞了半圈,红光闪烁,顷刻间席月觉得疼痛烟消。她心情大为好转,伸出手,让红蝠驻停在她手指上:“谢谢,宫九。你要吸血,吸吧!” 红蝠的红豆小眼,瞪了她一下,振动翅膀,飞到棚顶架子,倒钩吊着。 席月弯弯嘴角,打开行李,拿出水囊和三姨娘送的点心,吃喝起来。没吃几口,外面响起于德和的声音:“二小姐,粮草官来了。” 席月赶紧把东西收妥,去桌边坐下:“请进。” 很快,一名中年汉子抱着几本账簿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对席月施礼,而后将账簿放在桌上: “二小姐,这是此次运往小岩城的粮草记录,以及护送人员、车马造册。今日损耗开支,卑职已记录明细,请您核对。” “行。” 席月伸手拾起一本,那人抱拳:“那,卑职先行告退。待明日早,卑职再来收取账簿。“ “......” 注视他退出帐篷,席月不免有点疑惑:都不等她先看看账簿?这是估定她看几本账得看一晚上,所以明早才来回收? 瞧不起谁啊! 她愤愤打开手中账簿,一目十行,翻了几页,顿即,脑袋一炸! 还真是、可能一晚上看不完...... 字是繁体字;明明十个阿拉伯数字就能标注得一目了然的各种数据,这死记账人硬是写出了满本小说既视感、还不打标点符号不分段落那种! 第八十章 刷新男神元嘉 席月从来没看过玲珑怎么记账,她一般只听玲珑口述总结,所以,她是真不知道古代人竟是如此折磨账簿的。 从行李中翻出纸笔,摊开一本账册,打算自己先列张表格出来。可翻了几页,头昏脑涨,这还得先打标点符号才行啊......但这通篇好多字不认识的繁体字...... 儍坐半天,她趋于奔溃地抓头,抬头望向帐篷顶:“宫九......你会看账本吗?” “账本?” 红蝠飞落桌上,歪歪小脑袋扫了眼账簿,不经意地,脚下一滑: “本尊从不理俗务,这是下等人职责。哼......帐篷里面好闷,本尊得外出散散心了!” “下等人”鼓着一张小脸,按住桌子,气呼呼目送它飞出帐篷。 “你才下等人、你全家都下等人!” 席月嘴里狠狠咕哝两句,万般无奈,继续强忍心烦,研究账簿。 个把小时后,晕天黑地地她趴在桌子上,欲哭无泪:还是、还是不行...... 古代的记账方式,真是灭绝人性啊!不单要看懂,且必须找出其中支出隐藏的错漏、陷阱;她就不是那块料啊! 早知道把玲珑乔装带上了! 听听外面更鼓都敲了两下,席月狠狠锤了下桌子:“球球119!” 绿光闪烁,挎着小弓箭的精灵飘了出来,掩住嘴打个呵欠:“宿主,这么晚了你还召唤我?今天不是已经签到过了吗?” “我要刷新男神!” 席月瞪着眼睛:“男神、应该什么都会吧?!” “......” 精灵眨巴眨巴眼:“宿主......你是不是对男神的理解有什么误会?” “算了!听天由命吧......”席月有气无力撑着桌子起身:“给我抽卡。” “行!” 球球爽快地挥动弓箭,一排排卡牌闪烁七彩光芒,飞向她:“友情提醒,此次刷新男神,大约有四天存在时间。” 席月双手合十,默默祈祷一番,方才犹豫再三,捞住其中一张。卡牌瞬间化为星尘,散于她指尖。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球球少许振奋,说道:“恭喜宿主,刷新男神:‘神仙童子’元嘉!” “神仙?” “不是真的神仙。” 球球解释:“只是这位男神称号。元嘉出自书香门第,聪颖敏捷、善于模仿。” “常人能够一心多用,同时做两、三样样工作;但像元嘉这样,同时做六件事、且都能做得很好的,从古至今,找不出第二人。宿主,请善加珍重。” “姐姐,” 一团光雾破开,白衣小少年彬彬有礼弯腰作揖,脆生生呼唤她一声。发丝顺黑,眉眼弯弯,给人柔和乖巧之感。 席月第一眼瞧过去,便被萌到了,爪子忍不住摸了摸对方头:“小弟弟多大了?” “十三。”元嘉歪头打量她:“姐姐也没有大我两岁吧?” “嘿嘿......”席月傻笑。 眼前突然明朗起来,想了想,问系统:“球球,男神能隐身吗?众目睽睽,我还身处军营,宫九也在,元嘉这么突然出现,我怎么解释啊?” “可以隐身。”球球回答:“不过,宿主,你一旦选择隐身的话,男神就不能再现身人前了,更不能帮你打架什么的。” 席月瞅瞅身旁乖乖的小少年,嘴角抽了抽,她还能指望人小朋友帮她打架不成? “好,隐身吧。” 球球挥动弓箭,一团绿光扑向元嘉,融入他身体,很快,元嘉从头到脚,覆盖上一圈淡淡薄薄的荧光。 “现在,宿主,只有你能看见他了。需要签到的时候,再召唤本系统吧!” 球球消失,席月立即牵起元嘉的手,把他带到桌子跟前,指着几本账簿,忐忑不安地说:“元嘉弟弟,你会看账本吗?能不能帮姐姐看看这个?” 元嘉端坐椅子上,信手翻了翻几本册子,长长的眼睫毛抖动几下,露出笑容: “姐姐,这几本账簿,很简单呀——要我给姐姐仔细说明下吗?” 屁股都还没沾到床,打算坐坐的席月:“......” “你......你这就看明白了?全明白?” 元嘉将几本账簿平摊桌上,全部打开,两手刷刷同时翻动: “这两本:记录的是民夫籍贯、年龄、以及招募他们所需工钱,干粮自备;这两本,记录的是征集骡车出处,需要支付骡车主的佣金。骡子每日所食草料,算在军中总账;剩下两本,一本是此次运载粮草明细记录,一本是每日耗损明细记录。” “耗损包括:随行人员、战马、骡子必要用度,以及一些自然或人为造成的丢失损毁。” 元嘉抬起头:“姐姐身为后军督军,重点把控好最后这本损耗记录就行。” “粮草官每日送来账册,所记录损耗必须在规定容许范围内;否则,一定要及时查处!不然日积月累,交到目的地粮草大大减少,罪责会在姐姐一人肩上。” 注意到席月两眼又冒出的蚊香圈圈,抿嘴一笑:“我每日会负责帮姐姐看账的,最后告诉姐姐结果。” 席月顿时死灰复燃,大大松了口气,握起元嘉手,满眼小星星:“元嘉弟弟,真是全仰仗你了!” 元嘉略有些羞涩地抽出手,低头继续翻看账册:“今日出入不大,没什么问题,明早姐姐把账簿还给粮草官就行。” “好!” 席月一头倒在床上,盔甲在身,和衣而卧,闭上眼睛:“总算能安心睡觉了......” 之前她以为得奋战通宵呢——果然这个男神系统,是大大地金手指!想到之前某些人暗嘲的眼神,明早就能观赏他们被打脸的小表情,心里一阵暗爽。 元嘉见她很快睡熟,把披风往她身上拉了拉,重新坐回桌边,研了墨,抽出纸张,在上面提笔记录。 宫九五更天过方回来,飞至席月身边,拱进她披风里。席月惊醒,撑起半身望望外面,又望望一直坐椅子上似乎没动过的元嘉。明知他只是不全神魂,也有些过意不去: “元嘉弟弟,你没有休息?还在看账簿吗?” 元嘉起身,笑笑:“姐姐,我把几本账册汇了总,记在这张纸上,你有兴趣可以了解下。” 两人用意念交流,红蝠身体动了动,有些疑惑地转头四顾,却什么也没发现;翅膀盖住头,滚了一转,侧向里。 第八十一章 暖心小男神 席月小心下床,轻轻抖动披风,见红蝠爪子牢牢勾在上面,不会掉落,方整理一下自己,走到桌边,拿起元嘉递来的纸张。 元嘉的记录方式也是繁体字;顺序也是从右到左。不过,该分段的地方,他特意留出了空格,看上去稍微复杂点,但比账簿一目了然多了—— 五百石粮包括:粟米饼、硬块盐、大酱、腌菜、小米、肉干、酒、茶等。当然,其中肉干、酒、茶极少,估计只是供给上级军官和有功士兵的。 五百石草包括:粗饲料、精饲料、豆饼等。 至于运送队伍损耗,民夫自带干粮忽略不计,四百骑兵:人每天两斤、战马每天六斤配给;骡子每天五斤配给。 也即是说,昨天一天就吃掉了八百斤粮,四千九百斤草料,这数目,要从此次所运送的五百石粮、五百石草中扣除。 池城到小岩城,路途耽误多少天,便能轻易算出成本。 以后,就算元嘉不在,席月也不致云里雾里,被蒙在鼓里。 拍拍元嘉肩膀,席月轻松无比地笑了:“元嘉弟弟,有你在真是太好了!” 元嘉道:“每个人都有自身擅长及不足之处,这个、算术记账,恰巧是我所长;如姐姐武艺天赋之类,我就拍马难追了。” 这孩子真是太会说话了! 先前席月看不懂账本,被打击得怀疑人生的沮丧感,一扫而空;爪子把元嘉脑袋摸了又摸,心花怒放: “元嘉弟弟说得对!元嘉弟弟真是太可爱了!” 元嘉脸蛋通红,似乎想躲她的手又比较迟疑,好在这时,外面于德和的声音响起来给他解了围: “二小姐,您起了吗?早饭送来了——还有,粮草官也在帐外,候您传唤。” 席月按住想站角落去的元嘉,让他继续坐在椅子上,把桌上东西收了收,方开口:“早饭送进来吧!粮草官,也让他一起进来。” 一会儿,于德和端了个木盘,身后跟着粮草官,走进帐来。 席月先瞧瞧木盘子:里面搁了碗稠粥,两个粟米饼,一小撮咸菜。又抬头去看粮草官,对方扫一眼桌上堆放的账簿,又扫一眼她,很快低头遮掩自己目中的哂笑之意: “二小姐,请问,账簿看完了吗?看完了的话,卑职就拿走了,晚上记录完毕,再来回报。” “你拿去吧。”席月点头:“我看完了。” 粮草官将几本账簿抱起,转身告退那一瞬,席月瞥到他嘴角抿起的浓浓不屑。 “等一等!” 席月冷冰冰叫住他:“四百骑兵:每人每日配给粮两斤、战马六斤;酒、茶、肉干不在列。骡子每日配给五斤、精饲料也不在列。” “我容许你的误差:每日总粮草最多损耗十斤或则二十斤数,超过这个范围,你自己去向军法官解释吧!” 粮草官霍地回身,两眼瞪得老大。 “出去!” 席月嫌恶地看了他一眼。 于德和立在旁边,把托盘小心翼翼放桌子上,搓着自己两手,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粮草官很有些狼狈地离去。席月暗哼一声:跟她玩心眼?呸! 捻块粟米饼放进口中,嘎嘣一声,差点没把大牙崩落,痛得倒吸凉气捂住嘴,捏捏跟砖头没差的所谓粟米饼: “这、这什么东西啊?于叔!你给我送的什么早饭——” 于德和见她样子,想笑又不敢笑,颤颤说:“二、二小姐,您要把粟米饼泡粥里,泡软了才能吃......” 席月把粟米饼丢回木盘,端起那个黑乎乎的碗,怎么看那碗都像万年没洗过的样子,还不知道被多少张嘴巴吸溜过,她一阵强烈恶心,重重又放下碗。 一时间,食欲全无。 “二小姐,您不吃吗?” 于德和皱眉:“不吃的话,一天急行军下来,您支撑不住的!部队要到晚上驻营,才会埋锅造饭。” 是了,古人一天只吃两顿。一天三顿,为富人的权利。就算是士兵,也只能在需要上战场的时候,才有机会加餐。 可是,席月又瞧了眼所谓的早饭......她当真无法委屈自己的胃。 摆摆手:“不吃了,你端走吧!我自备了干粮,待会我吃我自己带的就行。” 于德和下意识舔舔自己的嘴唇,犹豫一下,问:“那......二小姐,您的这份,能给小的吃吗?” 席月一怔,看向他:“士兵每人每天配给两斤粮,你们不够吃吗?” 于德和连忙点头:“够!怎么不够!只是......小的若能每日嘴边省下两口,一个月下来,也能存上那么点粮带回家,够小的媳妇孩子们嚼用了。” “......你不嫌弃,拿去吃吧。” 席月内心有些复杂,看着于德和欢欢喜喜端起托盘。她走到床边,解开行李,从中抓出两大捧肉干,过去放在他托盘上: “这个,你也拿去尝尝。我姨娘亲手烘烤的,味儿可香了!” 于德和两眼放光,一瞬不瞬盯住肉干,迭声说:“谢谢、谢谢二小姐!” 抱住托盘不舍得放下,就这么弯腰,打算深深鞠躬下去。席月拦住他:“不用谢,你快去吃饭吧。拔营起寨的时候,你再进来提醒我。” 于德和千恩万谢出帐了,席月叹口气,坐在床边,用自带的水囊吃了两块点心,几根肉干,本来很好的味儿,却不知为什么如同嚼蜡。 真是她太矫情了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原来不知不觉,她已忽略了底层劳苦大众的艰辛。 重新拿出元嘉汇总记录的那张纸,凝思:每人每日配给两斤?能上涨一点吗? 不......她默默摇头,她没那个权利,现在也没有那份实力。 “姐姐......” 元嘉离座,站到她跟前,一只手,轻轻点了点她肩: “军士每日配给两斤,加上月俸,已是乱世中很好的待遇了。他们一个人,往往能养活一大家子。很多狠一点的当权者,连这点军饷也要克扣。” “人各有命。姐姐,你不用因此而难过。” 席月微笑起来,摸摸他头:真是位暖心的小男神! 说起来,系统刷新出的男神,彼此心灵相通,交流真是件很愉快的事。只可惜,短暂相处,就必须面对别离。 她已经很尽力克制自己情绪了,可每每还是不免为之难过。 人随缘而来,化缘而去;如月之阴晴圆缺,总有悲欢离合。 第八十二章 见一次、打一次! “二小姐,部队准备开拔了!” 于德和站在门外,勾着头,塌着肩。 席月提上早收拾好的行李,应声:“好,来了。” 与于德和错身而过的当儿,突然眼角余光,瞥到对方铁甲战袍,沾上的污泥,微一皱眉,停脚:“于叔,你刚跌跤了?” “没、没有......”于德和轻声道:“二小姐,咱们快出发吧。” 席月勾动疑心:“你抬头,让我看看!” 于德和沉默。 少倾,他慢慢站直身体,将脸扬起。尽管他眼神闪躲不敢看向席月,但席月还是瞧清了他左脸颊的一块乌青,嘴角没来得及清理干净的血迹。 “......你这一跤摔得可真够重的。” 席月冷冷说,见于德和又低头不语,一阵无名火起:“说!是谁欺负你?” 折辱于德和,不就是打她的脸吗? 看于德和还有种不能出卖战友的意思,更形恨铁不成钢:“如果你不说,以后就别跟着我了!我身边,不容懦弱无能之人!” 于德和一顿,霍地再次抬头,眼中闪出泪光: “二、二小姐!他们把您方才给我的肉干抢去了......那肉干,都够我家里孩子们,吃两个月了啊!” 抹一把脸,手背的泥擦上了脸也未觉,偌大汉子,委屈得和小孩子般。 席月顿然有些无语:敢情你最伤心地不是被欺负,而是心疼那两大捧肉干啊! 暗叹口气,放平和语气:“是谁,带我去,我将你的肉干要回来。” “二小姐......”于德和犹豫一下:“是营千户辛振......“ “辛振?” 席月脑筋转得飞快:“和辛川什么关系?” “他是辛万户的次子。”于德和嗫嚅:“二小姐,要不,还是算了吧......” 席月瞥他一眼:“你以为,辛振真是冲你那点肉干来的?” 将提着的行李往他怀里一塞,按住剑柄,大步流星,走出帐篷。于德和呆愣下,赶紧抱上行李,小步跑追在她身后。 没走数步,席月见到一小群人围着她的马,正对着她马背绑定的狼牙蒴评头论足;旁边负责牵马的小兵不知所措。 她怒火上冲,厉声一喝:“你们在干什么?给我滚开!” 几个人闻声看向她,为首一个蜡黄脸,明显与辛川有几分挂像的年轻人似笑非笑: “哟呵!二小姐到底是起身了啊——兄弟们还在赌,二小姐能不能睡到日上三竿,才能拔营起寨呢?” 迈着外八字腿,拽拽地走近席月。仗着个子高,居高临下,蔑视一眼她: “严格说起来,我还算是你表兄......虽说你一个小小庶女,没资格做我家亲戚。奈何表姑父......咳咳,怎么就认准了你呢?“ 席月瞧了瞧他,又瞧了瞧他身后几人,嘴里包得胀鼓鼓的,手里还抓着没吃完的肉干,狠狠攥紧手中剑柄。 四周里三层外三层很快围满看热闹的民夫和军士,不过看样子,都如同观赏猴戏,没一个人不带着戏虐之色。 也是,对于这些经常刀口舔血为生的男人,是非观,大概早从他们脑海中抹去了。军营,实力为尊。 席月收回视线,再次打量跟前所谓的表兄...... 辛振见她不做声,还以为她怕了,也或是身为女子,终究不好众目睽睽抹开面子,更加得意,一只手,竟伸来打算掀她面具: “全池城,都知道席家二小姐是绝世丑女!你带这个劳什子有用嘛?欲盖弥彰——” 陡然,未说完的话变成一迭声惨叫,席月捉住他的手,微一用力,就将他捏得杀猪般嚎叫。 众人怔楞地目光下,辛振黄脸惨白,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手、手要断了......你、死丫头快松手!” 席月冷笑一声,松了手。 辛振尚未及喘息,席月飞起一脚,只用了两分力道,将他踢得飞起,扑通一声撞入人群,压翻好几个人。 追随辛振的亲兵,有的呆住,有的面现狠色。 席月才不管他们什么表情,抢前两步,劈手揪住两个,举过头顶掼在地上;再抓再掼——不消半分钟,全部摔了一地! 还不解气,又从人丛中拖出辛振,噼噼啪啪,抡圆了巴掌连掴了他好几个耳光—— 直抽得辛振满脸开花,口鼻出血,嘴里再不能吐出污言秽语,方把这小子软瘫成泥的身子丢向先前看热闹笑得最欢的几个士兵。 满场一片死寂。 此刻,哪还有一人敢多出口大气。一个个拼命往后缩,唯恐被席月注意到。 “于叔!” 席月喝了一声,叫过从开始傻站到结尾的于德和,拉住他手臂,带到不停呻吟的辛振等人前: “方才,是谁欺负了我这亲兵,抢了他肉干?赔!否则——我今天把他打残在这!” 几个鼻青脸肿的亲兵痛哭流涕,拼命把兜里手里剩的肉干塞回给于德和,不够的,直接掏碎银子塞,于德和说不出是种什么心情,抱住一堆东西: “够......够了......二、二小姐......您......饶了他们吧......” “滚!” 几名亲兵立即爬起来开跑。 “回来!” 席月一脚踹在哼唧不停的辛振身上,嫌弃地又在地面擦擦靴底:“把你们主子也抬走——记好:别让我发现你们再欺负人,不然,见一次、打一次!“ 一群找茬的,得意而来,抱头鼠窜而去。 “起营!” 席月最后扫目周遭,嘴角抿出冷笑。 不消半刻钟,部队整装出发。所耗时间,前无史例地少。 席月翻身上马,对着马下看她的元嘉,说声:“上来。” 元嘉微微一笑,接住她伸来的手,飞身跃起,坐到她背后:“姐姐,你真威风!” 席月吐出一口郁闷已久的浊气,握握拳:“揍了一群渣滓,神清气爽多了!” 叫他们一直给她下绊子——欠打! 宫九从披风飞出,钉在马鞍上:“总算有一次,你没丢本尊的脸。” 席月对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接下来三天,风平浪静。 辛川像压根不知道自家儿子被席月揍了这事,运粮部队日出而行,日落而息。元嘉每日查账,粮草官没再弄什么幺蛾子,见了席月,也是毕恭毕敬。 第四天黄昏驻营,辛川来后军见席月,说: “二小姐,明日,便进入湘至县了。据探马回报,该地界有敌人踪迹出现,我怀疑:萧家已听闻风声,调兵遣将,意图不轨。” 第八十三章 载重不对 席月望望他身后,一群侍从,没见广左的影。 辛川看出她的心思,淡淡道: “这个消息,就是广左作为探马传回来的。这一千石粮草,是小岩城前方战场储备,平安运抵事关重大;二小姐,纵使你我私怨甚大,我也不会拿此开玩笑的。” 席月冷冷瞧他一眼:“辛万户有何高见?” 辛川摩挲自己下巴微髯,停顿片刻:“不如,你我分兵两路吧!” “今夜子时,二小姐率先拔营,押运粮草从小路绕开湘至赶赴小岩城;我天明拔营,大张旗鼓,押运伪装的粮草直接穿过湘至地界,吸引敌人注意。” 席月回忆域图所标注的,好像从湘至到小岩城,确实有两三条小路,多了一天到半天路程而已。 “二小姐,以为此策如何?” 席月默想一会:“分兵两路,其实无论哪路,都有可能碰到敌人,多和寡而已。我们战力,还分散了。” 辛川撇撇嘴:“实际上,粮草可以有事,二小姐,你可不千万不能有事。否则,你若落到敌人手上,传扬出去,你父亲、我池城,会成为全天下的笑柄。” “必要时,二小姐弃粮草保自身吧!四百骑兵,分你三百。” 席月瞪他一眼:“不用!一人两百!我还担心辛万户你,落到敌人手中呢——那才叫贻笑大方!” 辛川哼了一声:“二小姐既然这么胸有成竹,那便这么办吧!咱们......小岩城见,希望二小姐能顺利抵达目的,完成任务!” “......” 席月目送他头也不回走掉的身影,一阵气闷:她刚才,好像并没同意这个计划吧?几句话说下来,怎么就成了既定事实?可恶—— 这个辛川,竟然用话套住她! 左右军士俱在,众目睽睽,她又不好说什么,忍着气,回头看向元嘉:“元嘉弟弟,帮我去清点粮草。” 算算时间,今天是元嘉存在的第四天了,大约晚上就会消失;好在,元嘉已帮她理顺账目,提点她走上正轨,此后入门后勤不难。 粮草官已领命等在帐外,带人划分粮草。 席月看着众多军士民夫忙碌分包分车,有点忧虑:“骡车够用吗?” “够用,姐姐。” 元嘉说:“五百辆骡车,先前本就空余出几十辆,加上这几日损耗。应该是一开始,就考虑了此策。” 席月无语:说来说去,还是席家兵力不足,势力薄弱。以致对手畅行自家地界来去,嚣张无比。还能劫掠后方运送的粮草。 晚上子夜时分,大家吃了一顿饱饭,席月带着辛川丢给她的向导,据说是非常熟悉当地路况的一名亲兵,名叫谭龙的,率粮队出发了。 没有点火把,披星戴月,穿小道朝小岩城进发。不得不说,她心里很紧张。 元嘉坐在她身后马背,想想没多久对方就会消失,很是怅惘。她队伍中有两百骑兵,三百民夫,人流车马,身边川流不息;可举目无亲的感觉,就是挥之不去。 最后是念到宫九尚在身边,总算恢复镇定。 有此一人,足以匹敌千军万马。 “姐姐......”元嘉忽然开口:“车的载重,不对!” 席月疑问:“载重?” “姐姐你看车轮,满负荷的骡车,车轮应该深陷进泥里,留下轮印。可这些骡车却拉得很轻松,而且很快。” 席月凝目,细看身边一辆辆经过的骡车,果是如此。她立即勒住缰绳,对尾随在后的于德和说:“于叔,去前面,叫停所有车马!” 于德和立即催马,驰向前方。片刻,整个车队,陆陆续续停在路边,身前身后军士民夫纷纷看向她,不知道发生何事。谭龙气急败坏跟着于德和跑回来: “二小姐!兵贵神速,好好地,你为何叫停车马?天亮之前,我们必须绕过湘至县城,耽误大事,谁担待得起!“ 席月没理他,跳下马,走到就近一辆骡车跟前。上下看了一圈,摸摸车上码着堆成小山的麻袋,突然拔剑,狠狠刺入其中一袋—— 此起彼落的抽气中,麻袋并没有如众人所料的哗哗淌下小米,也没有掉落饼盐之物,破烂的口子,隐隐看出是成捆的干草。 席月连戳附近几辆车上的麻袋,均是如此。 不用她说,于德和立即招呼军士,把所有的骡车都检查了一遍,果然装载的,全部是草料,还是那种最不值钱的粗饲料。 席月气极反笑:辛川这狗东西! 口口声声担心她安危,一副道貌岸然模样分派给她看似轻省的差事,实际把她当成了诱饵、炮灰,推在前面挡车。 如她所料不差,辛川还会故意放出风声,引诱敌人追袭她这个方向。 到时他那方压力骤减,可以平安完成任务达成大功不说,还能趁势替余氏、替自家家族拔除自己这颗眼中钉。 真是好如意的算盘! “二小姐!怎么办?”于德和额间见汗,神情闪烁。他忽然心里后悔,不该过早地、站在二小姐这条船上。 果然大户人家,内里龌龊太多了! 二小姐,并不如明面上那般风光。 席月瞥他一眼,又瞧向面无人色的谭龙—— 看起来,一个个都是聪明人,知道自身目前所处险境了。 回过身,翻上马背:“加快步伐,继续前进!两百骑兵,前后左右,各列五十,保护中间民夫。民夫全力推车,跟上队伍!” 于德和与谭龙立即协助传令,一行车队,振作精神,全速在冷清的泥路上奔驰。 他们从天黑赶路到天蒙蒙亮,差不多跑了两个多小时,隐隐见湘至县城的轮廓被抛在身后,不约而同,松了口气。于德和喘吁吁地撵上席月: “二、二小姐!现在应该安全了吧......不如、不如歇会?您看大家,都很累了......” 席月顾盼左右,军士都是骑兵,情况算好;但一群群民夫,个个步履沉重,东倒西歪,眼看就要倒几个下去。 她点头:“好,传令下去,就地休息吧!于德和、谭龙!你们俩各带十人,前后探路,有什么风吹草动,火速回报!” 略一停,又补充:“待平安抵达小岩城,我会重赏你们的!” 第八十四章 第一次上阵 谭龙抱拳:“这是属下等应尽之责,二小姐您太客气了!” 招呼兀自有点讷讷地于德和,去点兵马。席月暗暗叹气:她算是明白,为什么于德和不惑之年,还是个小兵了! 贪生怕死、顾念小家、立场摇摆不定,大概是这个位面很大一部分军士缩影。 他们并不是心甘情愿为上位者卖命的。 按元嘉的说法,他们很大几率是看在那点一人能养活全家的军饷:乱世里命如草芥,百姓缺吃少穿,这是救命稻草! 相形之下,一旦领悟自己已被主子抛弃的谭龙,便很当机立断地对她表示效忠。 轻叹一声,滚鞍下马,坐在路边一块大石上,拿出水囊喝水。 “姐姐......” 元嘉站在她跟前,身影朦胧,渐至虚幻:“我要离开了!很高兴......和姐姐相处的这四天。” 席月眼前有些模糊,捏住水囊,直到元嘉化为点点星尘消失,方喉头发哽,低低答出一句:“再见......元嘉弟弟......” 垂下头,发现红蝠扒拉她手臂,小小豆眼在看她,不由自主,浅浅一笑。 忽然觉得:由始自终,有这么一只怪,不离不弃,也好。 即使他能看到的,只有她的血。 休息了会,席月把水囊放回马背行李包,正督促队伍继续前行,后方道路马蹄骤响,于德和领着十名骑兵狂驰奔回: “二小姐!敌军、敌军追来了——” 附近听闻的军士民夫,一阵骚动。 席月早有准备,心里还是沉了沉:“看清了?大约有多少人?” “黑压压、一大片......” 于德和面如土色,结结巴巴:“我们不敢靠近,远远一见,就赶紧回来报信了......不知道有多少人......” 席月抱着一线希望:“会是来接应的湘至县城守军吗?” 于德和身后一个高个子,看模样还相当年轻的骑兵开口:“不会是湘至县城守军。” 见席月目光投向他,夷然不惧,坦然说: “湘至守军算上衙差,充其量不过千余,县守不敢贸然出城。每逢萧军越境挑衅,都只能坚闭城门不出......他们不可能来接应二小姐。” “我们方才看到的那队人马,必定是敌军!” 略微犹豫:“大约五六百兵马,山坳树木,挡去一部分;我们身处半山腰,匆匆一瞥可能数目有误。” 席月欣慰地打量他两眼:“你所打探到的情报,已很全面了!辛苦了——” 略作思考,道:“一百骑兵,随我断后;其余骑兵,都去帮民夫推车......必要时,可以放弃骡车!但是民夫,尽量一个不少,给我护送到小岩城——” 立即有人飞驰去传令,席月注意到踯躅不安的于德和,挥手:“于叔,你也去,不用跟我断后了!” 于德和顿然眼中流露出喜色,抱抱拳,随之往队伍前面去了。 “二小姐,小的愿意随你断后!” 席月回头,还是方才那个高个的年轻骑兵:“......你不怕死?” 那年轻骑兵扬扬眉:“富贵险中求!只要能帮助二小姐顺利完成此次运粮任务,二小姐一定会赏赐我吧?” “肯定会!” “那......小的乐意给二小姐当马前卒!这一带地方,小的熟悉;比那位谭龙大人,还熟悉!” 席月满腹忧虑,也忍不住笑出声来:“行!你叫什么名字,先告诉我知道吧?” “高宏大。宏伟宏、大小大。” 高宏大道:“二小姐,小的还有一计,可以拖慢追兵脚程,二小姐愿意听听吗?” “你说!” 席月求之不得有人出谋划策。 高宏大瞟了一眼周围,众人都忙着推车去了,只有少少几名骑兵环绕,放松马缰绳,与她并辔: “二小姐,请您抽调三十骑兵,砍伐树枝,绑在马后,与车队反方向而行,制造声势令追兵迷惑;另派三十骑兵,随小的抄近道绕至追兵身后,突刺杀出——” “敌军不明虚实,措手不及必然混乱!那时二小姐再指挥剩余兵马,回头夹击,包管瓦解危机。” 席月想了想,确实是个好主意。立刻传令照办! 高宏大点齐三十人,迅速穿林越岭而去。红蝠在马鞍上打了个滚,勾住席月披风,声音一线,送入她耳中: “蠢得要死!......待会敢有什么追兵来,本尊替你全杀了便是,这么折腾,累不累?!” “......” 席月白他一眼:“全杀了?然后呢......我陪你这妖怪一起被全人类敌视,被全人类追杀?人类的纷争,必须用人类的解决方式,你别贸然出手!” 红蝠翅膀挥舞拍打:“你敢对本尊如此口气说话!” 席月没时间睬他,命一百骑兵护送车队继续赶路;让谭龙领了三十骑砍伐树枝,去另一条路制造动静;自己率领余下四十,埋伏在路边等候。 盏茶工夫后,来路烟尘滚滚,隆隆响起一大片暴风骤雨般的马蹄声。 黑压压一大队铁骑,碾踏小路泥泞衰草狂奔而至。隔条山路,能清楚看到对方黑甲红袍:果然是萧家军队! 但是为首一员三十左右将领,并非萧心远,她不认识。 萧军在岔路口略作犹豫,很快被那将领指挥着,扑向谭龙故布疑阵,弄得烟尘滚滚的左面小路。 而追不上数百米,一声喊起,灌木丛中乱箭飞蝗,一排排收割萧军队尾骑兵的性命。萧军完全没有防备,转瞬之间,给射倒一片,空马泼刺刺地跑了。 席月见时机已到,大喝一声:“上!” 后面高宏大、前面谭龙,中间席月,一起杀出夹击! 百余骑兵,制造浩大声势,打了萧军一个措手不及。 对方本想负隅顽抗下;席月当先一马赶到,狼牙蒴挥舞成一团寒光,水泼不进。但凡沾到这团光的敌人,无不纷纷被扫飞坠马,惨嚎声声,响彻沉寂的郊野! 那萧军将领见势不妙,混乱中也不知道对手有多少兵马,只道中了埋伏,急忙率领兵马撤退。 席月并不追击,收拢三边人手,让他们赶紧打扫战场。 一开始只仗着口气势,如今敌军退去,危机解除,她手扶马鞍,方惊觉自己心跳如鼓,手麻腿酥—— 第一次面临这种生死之战,刚才不知不觉,她用尽十二分力气,也不知杀伤了对方多少人。 但对方临死前惊震恐骇的惨烈表情,历历在目! 第八十五章 我是什么 抹一把喷溅到面具上粘乎乎的血液,再低头看自身盔甲、披风,醒目耀眼的一团团盛开红花,她默默将有些滑腻烫手的狼牙蒴挂回马背的得胜钩。 胸腔内翻江倒海,她死死忍住。 红蝠飞起来,落在她肩上,振动翅膀,似乎有些躁动。她猛然省起对方有别于常人的本能嗜好,应该不适宜见到如此血腥的场面,抹下红蝠,握在手里用披风盖住。 “二小姐——总计杀敌五六十、缴获兵器等物若干、我方仅一人轻伤!可惜时间匆忙,很多战马跑掉了,只来得及拢住十来匹。” 谭龙回报战果。 其实这结局已经很好了,看周围军士眉飞色舞就知道,他们很少获得这种轻松的胜利。 席月按住胸口:“敌人没有伤兵?一个也没有?” 她没顾上收手就算了,乱箭之下,一个幸存者都没有? 真不可思议! 她刚还纠结如何处置战俘呢...... “有啊,少说二三十个,”谭龙一脸漠然:“不过全部补了刀,送他们回家了!” “......” “二小姐,我们快走吧!” 高宏大在旁催促:“待萧军醒悟过来,回头追赶我们,就没那么好打发了。” “嗯......走吧。” 席月恹恹地点头,拔转马头,跟上队伍。 没行两步,只见路边草丛十数具没掩埋的尸体:几颗头颅血肉模糊被碾踏在马蹄下;一具肚子被划破,肠子拖出一地;一具肩膀少掉半边,脸冲下爬着...... 她心里猛一撞,再也按捺不住那种难受感,扑在马背上,哇地一口吐出来! 众人惊怔回头,眼见她将栽向地面,向前搀扶已赶不及;蓦然风起,一抹红影凭空乍现,一位黑发红袍美男坐于她身后,稳稳舒臂将她抱住! 他手轻轻在她背心按了两按,席月脸色惨白,浑身乏力瘫倒在他怀里。 “这、这位是......宫先生?”谭龙吃吃道。 军中大比,很多人是见过宫九的。 如此艳色,且拥有一双血瞳的妖魅男子,只需看过一眼,便不会忘记。 宫九身份,在池城军民中一直是个谜,不过碍于席府,无人敢随意探听。 此刻宫九扶着席月,冷淡地扫他们一眼:“你们先走,本尊护着她,随后。” 一群人彼此看看,谭龙嗫嚅:“那、那有劳宫先生了......” 冲兀自迟疑地高宏大挤挤眼睛,领上队伍,当先打马而去。宫九直等他们消失在视野内,方抱着席月一掠着地。 “别......别在这里......”席月揪住他袍袖,憋得满面紫胀,痛苦不已。 宫九顿了顿,带她直入路边灌木丛,找块比较干净地方,方把她轻轻靠放在一株大树边。席月扶住树身,趴在地上,立刻吐了个昏天黑地! 足足吐了盏茶时间,吐得黄胆水都没了,再呕不出任何东西,她才头晕眼花往后一仰,靠在树上努力喘息。 “喝口水吧。” 宫九拿着从她行李中翻出的水囊,走回来递给她。 席月手抖得握不住,宫九一手搂起她,一手拨开塞子,把水囊凑她嘴边喂她。席月勉强喝了几口,摇头闭眼表示不喝了,宫九才挪开水囊。 “你......你居然不嫌弃我了......” 身边就是一大滩呕吐污秽物,味道刺鼻已极,她自己都觉得很难闻;向来毒舌傲娇的宫九,此刻却全无反应。甚至,他的行动与神情,对她堪称怜惜。 “嫌弃什么?你这不过是人类正常的反应......以后习惯就好了。” 真不会安慰人!席月白他一眼:“我不想习惯这个——” “蠢女人!” 宫九托起她脸,眼里再次有了她熟悉的嫌弃之意:“你没必要死撑......本尊可以带你远离人世——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你一切所想本尊皆能满足!” “然后呢?” 席月拍开他手:“被你豢养,成为血奴,终其一生,失去自由?” 她心里,忽然难受得紧:说到底,方才那份温柔,仅仅是对方一时施舍罢了。 牲畜,怎么能期待屠户,真正地爱上它们呢! 宫九瞧着她摇摇晃晃起身,挣扎着往回走,脸上浮现出一抹犹豫:“你......你不是血奴!你是、你是......” “我是什么?” 她回头看他,眼睛里似乎有光。 “......侍女!” 半响,他嘴里蹦出这两个字。 她眼睛的光瞬间熄灭黯淡下去,随即,丢给他一个大大地白眼。 “走吧,再不动身,追不上队伍了。” 宫九跟上她,审视地瞅瞅她依然苍白的脸色,漂浮的脚步:“你确定你能坚持住?待会可别吐本尊身上了!” 席月抽抽嘴角,指指自己坐骑边上,那里,还拴了一匹马。 很明显,是谭龙、高宏大他们贴心留下的。现在唯一的问题只是: “你会骑马吗?” 宫九走近马匹,那马对着他,铁蹄不住摩蹭地面,鼻孔喷气,连连倒退。若非缰绳拴住了,怕早就掉头跑了。 看样子,物种之间上位者与下位者的天然碾压,动物有灵,比人类更能轻易地感知危险。 宫九只淡淡一个眼锋扫过去,那马就微微屈了前膝,似乎在恭请他上座。 练马被摔过无数次被摔得半死的席月:“......” 最后,她还是被宫九扶上马背的。 实在是,吐得一点劲也没了。宫九帮她带着马缰绳,两人并辔,让马慢慢小跑。宫九不时关注下她状况,怕她掉下去。 两人没走多远便看到前方特意放缓行程等候的谭龙、高宏大等人。席月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对他们的感激:既顾全了她颜面,又考虑了她安全。 说到底身为主将,因为战场见血腥场面而呕吐,说出去是桩非常可笑和可耻的事。 席月愁眉深锁:明明眼前是一条不归路,她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下去。 席贵将她派出来,其目的也在于此吧?! 没有开刃见红,再好的刀,也仅仅是一件装饰品。 下午临近黄昏,他们一行追上车队。于德和看到她掩饰不住欢喜:“二小姐,您没事太好了!还有一日,我们就能赶到小岩城,剩下的路,基本没什么危险了。” 这倒是个好消息。 谭龙试探地问:“二小姐,不如我们就地驻营休息,明日大早,再启程不迟?” 第八十六章 扫清道路 席月看了看周围:地势平坦,少许草木,路边山坳还有条小河沟,作为野营地确实很理想。 不过,她仍然有点担心:“这里安全吗?萧军会不会再追上来?” 高宏大想说什么,谭龙接口: “这里差不多属于小岩城地界了。萧军没那么胆大,孤军深入我家腹地。而且二小姐打得他们魂飞胆丧,短时间内,估计他们连骚扰的心也不敢有。二小姐,安心让兄弟们扎营吧!” 席月自己也的确急需休息,听了谭龙所言,稍稍迟疑后便点头:“好,传令下去,扎营。” 每个人都累坏了。 除了主帐,其他帐篷四面透风,尽量往简省处搭。 而宫九视若无睹左右异样眼色,非得翘着双长腿霸占主帐唯一那把椅子;大家没法说,只能又在主帐旁边,给他搭了座副帐。 席月精神不好,见到食物强烈发呕,无论如何吃不下,帐篷扎好,倒在床上就睡。 至于别的,她真没力气理会。全赖于德和、谭龙、高宏大几个替她忙前忙后招呼安排。 这几人毕竟身份低,没什么正式军衔,席月不知道的背后,矛盾小冲突不少。军心浮躁,蕴含于浓浓夜色中。 睡到半夜,迷迷腾腾的席月被宫九摇醒,她正要问什么事,只听到哔哔啵啵的响动。 顺着声音一看,一片红光,映照得半边帐篷都亮起来!空气中,似乎还夹杂了令人窒息的浓烈烟火味—— 与此同时,帐外瞬间乱起来,有人大喊:“走水啦——走水啦!” “快起来!走水了——” 席月霍地从床上跳起,脑袋一晕,差点又倒回去。 宫九扶了她一把:“你别动,本尊替你去看看!” 腾身化为红蝠,飞出帐篷。席月哪里还能呆得住! 强烈地警兆令她阵阵心悸,她动手收拾行李往肩上一挎,按住剑柄,疾步走到帐外。 只见夜色火光下,人影幢幢,每个人都在没头苍蝇似地乱跑乱叫;稍微头脑清楚的,拿着盛水工具,跑去小河沟舀水,来来回回救火。而受灾方位,好像是在骡车集中停放位置? 席月心里一紧:就算是粗饲料,辛川抛给她的幌子,也不容有失啊! 她正待过去查看究竟,谭龙带着几个人,跑了过来: “二小姐,是一伙民夫生火做饭,睡着了导致未熄灭的火星点燃草袋,引发骚乱......没有大碍,二小姐不用担心。” 席月闻言,松了口气:“损失如何?” “大概三五辆骡车......” “民夫有人受伤吗?”席月边问边走:“我去看看。” 方行两步,一声风响,一枝火箭擦着她耳根不知打哪里飞来,夺的一声插在帐篷顶上——几乎一瞬间,爆出火光,将帐篷吞入熊熊火焰中! 紧接着,第二枝、第三枝......无数枝火箭密密麻麻,四面八方铺天盖地而来,带着凄厉地呼啸,将整个营地顷刻卷入火的海洋。 席月都看傻了。谭龙到底见多识广,比她率先反应过来:“敌袭——敌袭!兄弟们,别忙救火了——赶紧抄家伙!” “谭龙......” 谭龙转向她:“二小姐,您赶紧走,我等断后!” “不!”席月咬牙:“集合人手,保护民夫先退——敌人从哪个方向来,先看清楚!” 拔剑出鞘,飞奔骡车民夫扎营的方向。 “这边!二小姐......” 于德和牵着她的坐骑,斜刺里迎向她,正挥手呼喊,陡地,面目转色、瞳孔放大:“小、小心——” 伴随着于德和转为尖利地吼叫,席月听到脑后弓弦一响,她连头也没来得及回,半空刷地掠落一道红影,袍袖一展揽住她腰,翻滚至另一侧! “宫、宫九?!” 席月惊魂未定,紧紧抓住宫九手臂。宫九扶起她,回眼望去,谭龙放下手中的弓箭,转身拼命狂奔。 “本尊之人,你也敢动!” 宫九不屑轻哼,一道红绫,自袖中电射而出,后发先至,绞住谭龙勃颈—— 谭龙哼也没哼一声,头颅滚落,喷射出岩浆血液的无头身子往前惯性地冲了几冲,才颓然倒地! 旁观军士,无不色变。 此刻铁蹄声如雷,喊杀震天,自营外传来。 高宏大一身是血,带领数十骑兵飞驰而来:“二小姐,萧军追上来了,快撤!“ 席月咬咬牙,接过于德和递来的马缰绳,翻身上马:“把草饲料全部扔下车,民夫全部上车,骑兵断后,走!” 感觉所有人都看了她一眼。 “本尊去给你扫清道路!” 宫九打个响指,之前搭载他的坐骑不知从哪个沓角转出,跑到他跟前,前膝微屈。他一掠而上,一团红云,很快消失于众人视线。席月想拦,都没拦下。 她回剑入鞘,从得胜钩摘下狼牙蒴,用力握在手心:“走吧!” 辛川......余氏......她此次不死,回去必要向他们讨回公道。 没了负重拖累,全部人轻装上阵,队伍脚程非常明显提升。三百民夫全部登上骡车,被席月带领骑兵护送,很快将着火燃烧的营地抛在身后,往小岩城方向而去。 撕心裂肺地惨叫声渐行渐远,席月不时回头,望望身后。 眼见时至凌晨,东方欲晓,一群亡命奔逃半夜的人涔涔喜动颜色: “快到小岩城了!” “你们看!前面那一带城廓——” 席月猛地勒住马缰,唤住身边于德和与高宏大:“你们两人,将队伍直接带进小岩城,我去去就来!” 她不放心宫九,哪怕明知那是只无敌的怪! “二小姐,我随你一起去吧,”高宏大微微笑了下:”剩下行程,于叔一个人能行。” 席月瞅了他一眼。 高宏大咧咧嘴:“二小姐放心:小的不是谭龙,小的要的,只有二小姐许诺的赏金!” 席月有些尴尬,她表现得那么明显了吗?让对方一眼就看出她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二小姐,我等也愿意随你回去——” 出乎意外,又陆续站出不少骑兵,表示要追随她回头打探状况,差不多占了剩余百多兵马一多半。 她有点感动:在已经脱险的情况下还愿意陪她再次涉险,这是不是表明: 他们其实已经承认了她在军中的存在?哪怕她身为女子! 第八十七章 不迟 不过,没到小岩城,还是必须有人护送车队的。 清点人数,夜里被劫营死伤十多人,还余一百六十多骑兵。席月分出一百继续跟随车队去小岩城,领着高宏大及剩下的六十来骑,往回路奔去。 一路上,越接近驻营地,横七竖八躺下的尸体越多。 大多数是黑甲红袍的萧军。要么身首异处,要么喉间五指血洞,死状异常触目惊心。真不知道宫九这一放开出手,杀掉了多少人! 席月脊背泛起凉意,到底担心宫九的心占了上风,忽略掉不适,催马跑在前面。 穿过变为一团团灰烬、尚冒火烟的废墟,她没找到人,倒是路边、水沟旁,之前扔下的饲料包随处可见。 她踌躇一下,让高宏大带人把这些饲料包集中搬运藏匿。怎么说,这些也是运送粮草的一部分,少点损失也好。 忍着恶心在尸横遍野的原地转悠一圈,良久,终于等到宫九飘然归来: 一身红袍,洁净如新,唯有十根指甲,滴答答向下淌血;死白的脸上,兀自犹存一抹残忍嗜血笑意。 席月都不知道自己是种什么样心情面对他!默然片刻,掏出手帕,握起他的手,把那长长指甲,一根根替他拭净。 宫九用擦干净的指甲,勾起她脸,审视地瞧了瞧她: “本尊替你几乎全歼追兵,为什么......你还并不像高兴的样子?” 想了想:“追兵之中,有个人马快,跑得也快,还有群人拼命保护他,本尊没能追上他。” 席月摇摇头:“谢谢,你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若非你......指不定我、两百骑兵、三百民夫,昨夜一个也剩不下。” 她不知道谭龙是与敌军内外勾结、里应外合;还是单纯地奉辛川、余氏命趁火打劫;总之若非宫九,她这初次领兵上阵的菜鸟,必定全军覆没。 宫九对于敌人是杀星、死神,可在她,真正为救命草! 她心底深藏地不安,不适、阴霾,或许只是胜利者的别种矫情吧? “二小姐!” 高宏大过来,面带喜色:“昨日丢下的上千袋粗饲料,大部分都在,咱们损失不大!此外,敌军遗弃的这满地战利品,收集起来,反而赚大发了!” 席月勉强扯出点笑:“嗯,你带人收拾吧......宫先生已把他们杀得七零八落,短时间内,他们不可能再来骚扰了。” 高宏大高高兴兴去了。 听着他和附近骑兵们的谈笑风生,席月面无表情,慢慢找了处相对干净的地面坐下。明明眼前就横躺不下三四具破败血腥的残尸,可她视线恍若未聚焦一点,只是茫然。 宫九疑问地瞧瞧她,去她马背行李翻出点心,水囊,递给她。 她痴痴怔怔接在手里,却没送进口里。 宫九皱眉,环抱双臂,正待开口,一群打扫战场的骑兵,猛然爆出欢呼—— “援兵来了!” “二小姐!小岩城的援兵到啦——” 席月一动,身子歪了歪。宫九扶住她,借他一拉之力,她站直身子往众人手指的方向望: 一大队骑兵,旋风也似卷近,当先一人,第一个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快步走向她: “二小姐!你还好吗——” 冲到席月跟前,见她好好立着,后退半步,抱了抱拳:“卑职闻信救援来迟,请二小姐恕罪!” “苏蒲......”席月慢慢笑了笑:“你来得不迟......这么多东西,没有你们,我们这几十人,可拉不回去。” 苏蒲环顾四周,面上难掩讶色,顿了顿道: “辛万户昨夜押运粮草已平安抵达小岩城。二小姐,你们这次的移花接木、暗度陈仓之策,好虽好,但是太冒险了!倘若你有个万一,那可是一千石粮草,再多人命也换不回来的!“ 席月抬眼,看看他不赞同的表情:“辛万户妙计安天下,我一个马前卒、盘中棋,可不敢居首功。” 苏蒲一滞,立即脸色有点难看:“二小姐之意......这计划,是辛万户一个人定下的?” 席月没有说话,让宫九扶着,爬上马背:“我很累了,先带我去小岩城休息吧!” 苏蒲紧了紧拳头,转头吩咐手下帮席月那几十骑兵收拾辎重,自己领了席月、宫九等人,先回小岩城。 小岩城并不大,只有池城的一半,城门内外,军民忙得热火朝天,正在把运抵的粮草往仓库里搬。 苏蒲早早派人把自己府衙客房收拾出来,还特地找了两名侍女,服侍风尘仆仆地席月梳洗。至于宫九,不敢怠慢,同辛川一道,先请到外院客房。 宫九瞧了眼萎靡不振的席月,没说什么,直接跟苏蒲的人去了。 席月卸去盔甲面具,草草洗漱,便让侍女出去,一头栽在床上。 明明非常疲倦,可就是睡不实。眼睛一闭:全是大片大片的血、残尸、断肢。几度三番,她自噩梦中惊醒,弹起来睁眼惶迫地看看周围,又无力地倒下去...... 旁人看似她闷头睡了一天一夜,实际上,她辗转反侧,根本难以成眠。 夜半时分,一只红蝠悄然飞进房中,看着床上大汗淋漓、面容扭曲痛苦的女子,张开肉翅,拍出一团红云。 红云轻轻笼住女子全身,片刻之后,对方肉眼可见地软下躯体,面色也慢慢舒展平静起来。 红蝠落在床头,瞬也不瞬地注视了她许久,方才离开。 “恭喜宿主!” 球球的声音蓦然响在脑海:“魔刹血腥大帝宫九的好感,对你上涨三点!目前好感度为:70!” 席月沉沉入眠,什么也不知道。 她这一觉,睡到天亮,腹中饥鸣如鼓,方把她闹醒。 懵然坐起半身,云里雾里,直到发现置身于一间完全陌生的房间,她才想起自己是在哪里。靠着床头发呆一会,起身下床。 听到动静,外面两名侍女赶紧进来,不敢多看她脸,低着头细柔柔地问: “二小姐您醒了?苏大人着人送来了几套便装......请问二小姐是穿便装还是自己原先那身戎装?” 席月踌躇数秒:“便装吧!” 她暂时不想见到自己那套沾满鲜血肉泥的盔甲! 第八十八章 公是公,私是私 “等等!” 席月瞥她们一眼:“面具先给我拿过来。” 两侍女赶紧跑去外间,一会儿,一人捧了一叠衣物进来,一人捧了她面具。 席月洗脸净手,拿过面具戴上,明显见那两位侍女暗暗松了口气,眼睛也敢直视她了:“二小姐,这里有三套衣裙,请问您选哪套?” 席月瞄瞄她们抖开的衣裙,都是簇新的,不算多华丽,可也非常精美—— 小小岩城,能购置到这类大家小姐才能穿戴的服饰,苏蒲算有心了。 然而,换成毁容后性情大变的原主,多半会认为这是一种讽刺、侮辱;苏蒲马屁铁定拍在马脚上。幸而现在换成是她来了。 指指边上相应低调素色的,席月淡淡道:“这件吧。” 侍女们把其它衣物收妥放进床头柜,捡了她指中的那套,帮她更衣梳头。 席月被铃儿等人照顾惯了,挺坦然地任由她们服务。毕竟由她自己来,只能是干脆的丸子头。顶着那造型出去,以她身份,现在得被人诟病死。 侍女们折腾了大半天才收拾好,席月捂着肚子,走到外间,只见桌上摆了几碟点心小菜,还有清粥,没有荤腥。 侍女惴惴不安说:“二小姐,这、这是苏大人特地为您安排的素食......您若想吃别的,我们再去厨房为您传唤。” “不用了,挺好!” 席月这两天就是见不得肉,肉味一闻就想吐,尤其红色之类的。看着满桌子绿色白色,心情大畅,暗暗感激苏蒲用心。 差不多好几顿没正常进食,她坐下,顷刻间吃了个风卷残云。 侍女们早已避出去,由她自在吃喝。席月把桌子上的东西,吃了个底朝天,打个饱嗝,拿起旁边放着的帕子擦嘴。侍女进来收拾,给她倒了杯茶: “二小姐,您的亲兵在门外,等了很久了,要让他们进来吗?” “宫先生呢?” 席月想起宫九那个傲娇脾性,有些不放心,先问。 “宫先生在房里,一直没出来过。送去饮食,放在外间也原封未动。” 席月了然:大约这人又是昼伏夜出了。说:“那,让我亲兵,先进来吧。” 侍女出去,不一会儿引了三人进来:高宏大、于德和、以及几天没见的广左。 席月打量广左,人没变分毫,不知为何,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仿佛广左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而她,刚从地狱爬出去。 怔了怔,示意三人坐下。 于德和不敢坐。高宏大见广左挺自然地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他略一踌躇,也挨着坐了。于德和左看右看,有点局促地小心翼翼坐他们身后。 席月拿出准备好的一个布包,里面装了百两银子,抛给高宏大。 高宏大用手一掂,便知道大概数目,笑意立即爬满双颊:“二小姐真够大方......小的多谢二小姐厚赏了!” 起身抱拳:“有了这笔钱,小的也能如愿衣锦还乡了......” 席月默然片刻:“你不愿意留下来,继续留在席家?” 高宏大微微一笑:“小的家在北方,十五出来闯荡,到现在已快六载。思乡心切,只愁一事无成;现在有了二小姐资助盘缠,好歹能撑到家,还有余钱做个小生意......” “那......” 席月暗暗叹口气,起身抱拳回礼:“我就不留你了。高宏大,一路保重!” “二小姐,您也多多保重!” 高宏大微微躬身,倒退两步,毅然决然,转身而去。 席月目送他背影消失门口,缓缓坐回椅子上,转向于德和: “于叔,你呢?我答应过你们,只要平安抵达小岩城,完成任务,就会重重有赏。你特地来见我,也是有所求吧?” 于德和紧张地搓搓手,低头不敢直视席月眼睛,嘴巴蠕动几次才呐呐出声: “二、二小姐......其实,小的是、代小的那不成器儿子应征的兵役......小的年纪大了,只想安安稳稳留在家里,含饴弄孙......若二小姐能开恩免除小的一家徭役,小的感激不尽!” 猛地扑前,就要跪下去给席月磕头—— 席月急忙拉起他:“于叔,你所求,情理当然,我一定成全你,不需如此大礼!“ 抬眼望向广左:“广左,你能帮忙安排于叔退伍的事吗?” 广左点点头:“二小姐放心,回到池城,我就督办他解甲归田。” 于德和大喜,头磕不下去,就在席月手里,连连鞠躬:“多谢二小姐!多谢这位大人!” 席月拿出另外一个布包,里面也装了一百两,交给于德和:“这点钱,你拿回家当安家费。” 虽说于德和远远比不上高宏大才能,但冲他之前一扶的善意,追随她一路亡命到小岩城,她也不愿亏了这胆小懦弱的老实人。 于德和颤抖地手接过银包,眼中泪光闪烁:“二、二小姐......小的回去,一定给您立一道长生牌位,日日供奉......” “那可别......” 席月失笑:“我还没死呢,你给我上什么供!好好地在家含饴弄孙吧——” 于德和千恩万谢离开,她这才有时间,落座好好问问广左这几天别离情况。 而广左下一句话,几乎将她震懵—— “二小姐,属下发现,此次运送到小岩城的粮草,有一多半,是以次充好。甚而,还有霉烂不能食用的......” 广左面沉如水,握紧手中杯子:“这批粮草,是辛氏家族手下的粮商负责采购,属下怀疑,他们中饱私囊!” “太可恨了!” 席月一掌将手边桌子拍得粉碎。 扫眼见跑进来看究竟、又惊又怕的侍女,才缓和了下怒气,挥手让她们再退出去。踢了踢一地碎片,咬牙问:“这事你没有告诉苏蒲知道吗?” 广左顿了顿,木着一张脸:“属下不信任这个外族人!” 席月瞅他一眼,广左眼中含有她从没见过的倔强,扶了扶额,她不知该如何表情: “他现在、是小岩城一郡之首——我们押运粮草,理所当然应该跟他交接明白。公是公,私是私,广左,你明白吗?!” 广左没答话。 席月起身:“你随我来。” 广左跟在她身后:“二小姐......你是想去见苏蒲?” 第八十九章 底线 席月回头:“......你要是实在不愿意去见他,我自己去就行。” “不......二小姐,”广左犹豫一下:“属下只是觉得,您现在与辛川、以及他背后的家族,不适宜直面对上......” “如果我怕,当初就不会选择这条路了!” 席月冷然回答,脚步不停: “军饷粮草,关系到前线战士的福祉生存,关系到百姓的安居乐业;商人可以通过正当手段挣钱,但用这种愚蠢、杀鸡取卵,只图自身牟利的手段,罪不容诛!” 广左皱眉,旋即舒展开,微微一叹:“二小姐,您不知道:大人这些年,很多事不是不知道。只是,为了顾全大局,他睁只眼、闭只眼。” “扣你半个月月俸!” 席月突然咬牙。 “......”广左一阵懵逼:“二小姐?” 席月停住脚,霍地转身面对他,眼睛狠狠瞪住他: “这是你、第二次、试探我!广左,我的容忍度是有限的:有什么话,你可以直截了当跟我说;父亲想让我做什么,你也可以,直接告诉我!” “但是!请不要......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旁敲击侧,试探我的态度!” “如果你真地是觉得,我现在不适宜成为父亲手中的刀,替他肃清他不好出面处理的辛氏一族,你就没必要告诉我:粮草有问题这一件事!” 席月扬起脸,望着天空,努力憋回目中的潮意:“我......好不容易跳出后宅,摆脱可笑的内斗,完全不想,再被谁用另一层枷锁层层套住。” “二小姐!” 广左单膝着地,跪下去:“属下......属下只是......” 席月眼神漠然,掠过他头顶:“再有第三次,你就回他身边去。我的容忍——不是你们步步紧逼的理由!“ “属下明白了!”广左深深低头:“还望二小姐......再给属下最后一次机会!” “......起来吧。” 席月眼神复杂地瞧他一眼,回身继续走。广左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对于辛川,父亲的底线是什么?” 广左迟疑小会:“不死就行。” 席月嘴角浮起一丝讥诮地笑意:“这么多年他都忍下来了,为什么现在忍不住了?是因为......吴家真正成了他的靠山吗?” “不......” 广左抬头看着她的背影:“是因为......二小姐!二小姐的存在,也许会搅浑池城一滩浑水,重置上层格局。” 反正都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了,广左索性全坦白了: “二小姐行事直率,敢作敢为,不顾忌后果,能如大人愿达成某些目的固然是好;达不成,席家最多损失位庶小姐,也没什么大差别。” “我大哥......知道这些事吗?”席月指甲紧紧掐进手心。 “大公子不知道。” 广左看着她松懈下的肩:“这些,其实大人也没有明白表示过,只是属下,根据各种命令、情况,推测出来的。” “你倒真正是个人才......” 席月自嘲地一哂:“是席家、误了你!” 两人言谈间已走到前院,席月大步跨进门去,广左想说什么,见四下侍立的军士,又吞了回去。 “二小姐,你来得正好!” 闻讯的苏蒲一身官服,迎出门来,未语先笑:“卑职正要着人去请二小姐呢,没想到二小姐先到了。这两日,休息得可好?” 席月含笑:“很好。苏大人,谢谢你的用心招待了。” 苏蒲带她走进大厅,席月正待说什么,猛然见到辛川赫然在座,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二小姐——” 辛川半星起身的意思也没有,就那么大咧咧靠在椅子上摆摆手: “听说你战场下来不适宜,吐得很厉害......这可不行那!身为主将,连小兵都不如,丢人现眼,怎么服众呢?表舅父觉得你呀——还是趁早回归后宅,绣绣花,练练字,多好啊你说是不是?!” 厅里之前还算融洽的气氛瞬间冻结,广左按住剑柄,冷凝地目光射向他。 席月冷笑,走到他跟前,辛川挑衅地看向她。 席月突然一脚,踹在辛川坐着的椅子上,哐——哗啦一声! 辛川连椅子带人飞了出去,重重撞在墙上,椅子碎成渣,人摔成片。猝不及防,一群跟随辛川的亲兵,抢救都来不及! 好不容易把辛川从一堆瓦砾中拔出来,辛川扶着腰惨嚎不已,狂乱怒吼: “你这死丫头疯了?我是你表舅父——你这忤逆野蛮的小贱人,连你长辈你也敢打?!” 席月活动下手腕,踏前一步,吓得一群亲兵架住辛川,往后猛退了几步。席月嗤地一声笑: “你是席燕的表舅父吧?我一个庶女,可不敢高攀你这门亲!” “说我不如小兵,丢人现眼?那也比某些人贪生怕死,偷梁换柱,将别人推出去当炮灰、诱饵,自己猥琐独占大功好啊!” 辛川脸红一阵白一阵: “上兵伐谋,岂不闻兵法‘虚虚实实’之论?只要粮草能顺利运到小岩城,结果就是好的。” “你一不学无术、只有两分蛮力的野丫头,事先跟你说了又有何用?反倒坏了大事!” “辛万户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地......” 席月拍拍手:“那、想必千石粮草,以次充好,以霉烂替代正品,也是虚虚实实,有意混淆敌人耳目了?“ “什么?!” 苏蒲在旁,大吃一惊:“二小姐,你说的、是此次方运到我这的千石粮草吗?“ 辛川面色剧变,凶狠地眼神瞪住席月:“胡说八道什么?!死丫头!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苏蒲一双蓝眼,积聚风暴,转为深黑:“辛万户!二小姐说的......可是真的?” 辛川不屑地瞟了瞟他:“千石粮草,各地收购而来,里面有些瑕疵,多正常!历年历代官府,都是如此交接的,苏大人新官上任,需要学着的东西可多了!” 苏蒲脸泛青气,对身边亲兵做个手势:“吩咐官仓守军,把前日入库的粮草,全部重新彻查一遍!” 那亲兵赶紧飞奔出厅。 辛川一脸无所谓:“你们爱折腾,尽情折腾吧——反正这一千石粮草,已经运到,本将要回池城交差去了!” 揉揉腰,拂袖待去,苏蒲沉声道:“辛万户请留步!” 第九十章 一体相承 “苏大人,还有何见教?”辛川撇撇嘴。 苏蒲冷然道:“未查清解决粮草问题,辛万户不能离开小岩城!” 辛川猛地回身:“苏蒲!你这小子敢这般对我说话?” “卑职只是尽自己职责而已。” 苏蒲拱拱手:“大人委以卑职重任,卑职自然要上对得起大人,下对得起小岩城军民!” “你——” “请辛万户少待,坐下先喝口茶。怒大伤肝啊——”苏蒲做个手势,厅外涌进来一群军士,把住门口。 辛川来压根没想过这一出,只带了几名亲兵。 形势比人强,他没办法,恶狠狠瞪了苏蒲一眼,又瞪了席月一眼,悻悻坐回椅子上。苏蒲的侍从进来打扫大厅,顺带重新给三人上茶。 辛川大约越想越不对劲,凶残地目光,转移到广左身上。广左立在席月背后,对他视而不见,面无表情。 半个多时辰后,先前的亲兵带着一名文官模样的人进来,那人擦擦满头汗水,冲苏蒲施礼说: “回大人,基本查清了:五百石粮,损耗一成、存旧五成、霉烂不能食用两成;五百石草,损耗一成、存旧八成、且全是粗饲料,没有精饲料!” 便席月是个门外汉,也听出这话中数据的悚然惊心——这辛氏家族,胃口真大!胆子更大! 倘若她不挑明说,介时苏蒲背锅不说,关键时刻,还祸连小岩城守军,贻误战机,对席家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 当真应了那句话: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啊! 苏蒲再好脾性,再圆润交际手段,对着这存心想毁灭他、毁灭小岩城的人也忍不住,怒指辛川: “辛万户!你还有何话好说?粮草,攸关小岩城守军生死,攸关席家安危,你自己也身为其中一份子,竟然如此愚不可及——仅为眼前蝇头小利便毁自家长城?” 辛川翻了个白眼:“不就是粮草里面混了点残次品吗?又不是不能吃,大惊小怪、危言耸听的!这么多粮草,收购时谁也不可能一袋袋去翻看啊,损耗在正常范围内就行。” “你——” 他的家世背景,苏蒲一个小小郡守,还真拿他没办法,怒道:“我会据实上书,将此事回报大人,让他裁夺!” “爱怎么上书就怎么上书,” 辛川不以为然:“没别的事,本将先走了!” 目睹他边说边嚣张无比地往外走,席月有点失望—— 就这?雷声大雨点小的,还以为苏蒲能做什么呢,结果就是上书、告状。看来这辛氏家族在席家的地位,超过了她的估算! 皱紧眉,正想下一步如何应对,门口辛川“啊呀”一声,险些与一个正洒然走进来的人对面相撞。 来人红袍黑发,艳色无匹。世间万物,仿佛也难有幸存于他那双血瞳,一走进来,视线便直直锁定席月身上,说声:“你在这里。” 然后,旁若无人直到她跟前。 被彻底无视的辛川气得七窍生烟:“我道是谁!原来是这死丫头的姘头啊——真是有什么锅配什么盖,丑女也只能这种怪物配了!” 席月还来不及生怒,就见宫九红瞳,泛起一层赤淋淋的血光。 她暗道一声:不好! 尚不及作出任何反应,宫九霍然回身,袍袖一展,飞出一条红绫,在众人惊震的目光中,卷住辛川脖子—— “住——” 苏蒲只喊出声一个字,鲜血喷溅,辛川的头颅已滴溜溜飞起,滚到厅外;余下无头身体,尚惯性地往前走出两步,方轰然倒地! 辛川的一群亲兵差点吓傻了,眼见宫九再一次对他们挥动红绫,发一声喊,四处奔逃。 “别!”席月总算回神,及时拽住宫九手:“他们罪不至死......” 宫九倒是肯听她的,哼了一声,收回红绫。厅内厅外,半响鸦雀无声,人人注视门口那具鲜活死尸,心情复杂。 “你......” 广左看向宫九,眼中涌起怒意:“宫先生,你为二小姐招灾了!” “你说什么?!”宫九瞪他一眼。 苏蒲疾步出厅,吩咐军士:“来人,速去把辛振、以及跟随他们父子的亲兵,一个不剩,全部捉了,关进大牢!” 安排好后才回头对席月说:“二小姐,您最好亲自出面,安抚下此次运粮来小岩城的人马,避免他们听到辛万户死讯,不明原因鼓噪。” 人都死了,席月也没办法,只好与苏蒲商议后事。 苏蒲隐含焦虑:“辛川一死,二小姐,辛氏一族便与你彻底撕破脸了,回到池城,你要小心应对。” 略略一顿,又说:“辛川死有余辜,宫先生也算为大义除害!大人那里,我会修书一封,详细说明。二小姐不用担心大人降罪。待事情过后,我再放辛振一行回去。” 席月知道,他是为维护自己,自动趟进这滩浑水,感激地抱拳:“谢谢......苏大人!” 苏蒲叹气:“卑职惭愧......二小姐这也算是因卑职有失职责惹火烧身。当时收粮草进库,卑职匆忙并未细查。” 当然就算现场查到他也奈辛川不何,但至少席月不会卷入事端。 “人是本尊杀的!” 宫九满脸不耐:“你们商讨来商讨去什么东西?有那想要寻仇的,叫他尽管来找本尊!” 苏蒲看着他,目光微微闪了闪:“宫先生,话不是这么说。外人眼里,你是二小姐朋友:出入伴随,自然是一体相承。” 也不知他这话哪个字戳中了宫九悦点,宫九嘴角上弯,竟是破天荒没反怼回去。 席月面色微红,转移话题:“我们快去安抚那三百余骑兵,还有六百民夫吧!” 当先出厅,宫九紧跟在后。 隐隐听到她在轻声问他:“怎么大白天你也不睡觉了?” “你这女人蠢死了!本尊不盯紧着点,指不定你又在本尊看不见的哪里被谁欺负了......” 苏蒲目送那两人背影:一红一白,身姿卓然,交相辉映,出离和谐。 他蓝瞳笼上一层暗云。 “你一直......配不上二小姐。” 他惊怔回眸,广左站在他身后,冷俏地眉眼,带出丝丝讥嘲:“二小姐,也早就忘了你这位‘蒲哥哥’!” 注视广左头也不回走出去,苏蒲蓦然攥紧拳头。一双蔚蓝之眼,风云涌动。 既似痛楚,又似愤怒。 第九十一章 席贵 ilwxs.com 安抚工作比席月预料地简单轻松。 苏蒲把辛川运送粮草以次充好的事一爆出,群情激奋。 天高皇帝远,辛氏家族的面子,在这里可不好使。刀口舔血的守军,注重地是自身福祉。在军粮上做文章,可谓是犯了他们大忌。 别说有席月随同出面,便是没有,那三百余骑兵,六百民夫也不会站辛家立场。 一时之间,人人道辛川死有余辜,连被下在狱中的辛振一干人,也被狱卒围殴,揍了个半死。 顺利解决完眼前事,席月心中轻松不少。至于回池城需要面对的暴风骤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苏蒲还想挽留席月多住两日,席月惦念铃儿等人;而且算算日子,大哥席文也应该寄书信回来了,归心似箭,婉拒他的提议。苏蒲没办法,只好当晚摆了一桌酒席,唤文官武将陪同,为她践行。 翌日大早,席月率领队伍踏上归程。苏蒲带人,将她一直送出城外十里地: “二小姐......再会!” 席月没有留意苏蒲眼底深处的失落,她的心,满满为即将见到铃儿她们,以及等到大哥音讯而喜悦。 去时七八天,回来轻车简行,只花了三天。 远远望到池城熟悉的城廓,不止她心情激动,身后军士民夫,也情不禁发出欢呼。 一次简单的运粮任务,险些全军覆没。那三百民夫,尤其感谢席月。若非她处处优先顾全他们,多半这些人,一个也无法幸存。 城门临分别之际,民夫推举出两位德高望重的老者,特地来拜谢席月,硬要给她磕头:“二小姐,别的不敢说,将来您用得上骡车,一声令下,小人们全力支助!” 席月有些惭怍——百姓们就是如此淳朴良善,上位者应尽之责,偶尔善心,在他们眼里,就是莫大恩德! 跳下马双手扶住老者,不让他们拜下去:“两位老伯,保护你们,是我们理所当然的职责;累你们受惊,我惭愧都来不及,你们还来感谢我们,这真是......太受之有愧了!” 弯下腰,一揖到地,慌得两位老者,差点趴在地下: “二小姐言重!官府征调我等民夫,这是徭役、惯例......生死有命,从不敢有丁点怨怼,二小姐......二小姐真是令我等汗颜、惶恐啊!” 时代人不同,价值观不同,席月除了感叹这些古代老百姓真老实,也不好多说什么。想想摸马背行李包,实则是从空间袋取出又两百两银子,递给老者: “这次运粮,虽说民夫没人伤着,骡车也损失了好几辆,那都是你们家当财物,赖以为生。这点钱,不知够不够,拿去补偿给他们吧。” 两位老者连连摇头不敢接,席月硬塞给他们:“时候不早了,你们家人也应当很想念你们了,快快散了,回家去吧!” “谢谢二小姐......谢谢二小姐!” 其中一名老者,大约从未被上位者如此善待过,众目睽睽,竟然控制不住情绪抹起了泪花。 席月被搞得少许尴尬,摆摆手,转身上马。 进入城门,只见好大一堆人簇拥在那里。她先还以为是广义、广辰带人来接她,细瞅瞅,原来是广淳领着大队府兵。 对方冷着一张脸,气势汹汹:“二小姐,大人令我等,在此恭候你很久了!请二小姐,速回府衙——” 辛川之死,应该早有走掉的亲信回来报讯,席月也没指望能瞒住席贵,略一沉吟,对广左说:“你带宫先生,先回后宅,我去见父亲。” 广左眼含忧虑,正欲开口,宫九扫一眼广淳等人,弹弹长指甲:“本尊和你一道。” 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广左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席月略低了头,片刻,破颜一笑:“好。” 广淳扫了宫九一眼,目中杀意,一瞬而逝;转身挥手,府兵闪出一条道路,让席月三人过去,剩余骑兵,广淳令他们自己回军营报到。 抵达厅门外,广淳拦下宫九和广左:“大人,只见二小姐一人!” 宫九方欲作色,席月回头,瞧了他一眼,宫九悻悻挥手:“行行,快进快出,本尊耐性不好,你知道的!” 广淳身体直挺挺挡在门口,跟没见他似的。席月看看他,绕路进入大厅。广左把宫九请到外间套房,让人送端茶送水,勉力安抚。这当儿,这主儿是真不能去火上添油了! 席月走至厅内,席贵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端着茶杯出神。 “父亲——” 席月摘下面具,坦然招呼。席贵抬头看她,眼中有审视,没有怒意。 片刻,语气淡淡地开口:“你的处事手段,只有杀人?” “不正如父亲所希望地那样?” 席月漠然:“你还指望你手中的刀,能婉转思考?” 席贵沉默,片刻,脸上那种粗豪的表情不再,换上一种忌讳莫深: “你倒是比为父预估地聪慧。就这一点,连你大哥也不如。可惜......身份低微,还是女子,为父不能为你一人,去抗衡辛氏整个家族。至少目前,不能!” “你知道吗——辛氏一族不仅在池城财雄势厚,辛川长子,还是剡城郡守。他的郡守之位,不是为父给的,而是他这些年凭借战功,一步步晋升上去的!他在军中的威望,不次于为父和你大哥!” “你信不信:辛川死讯传到剡城,为父不能妥善给出交代,他下一步就能反了?!无论他投向我们的敌人萧家,还是态度暧昧的南安王冉家,我席家,都会遭受灭顶之灾!” 席月心沉进冰水,看着席贵,蠕动下嘴唇,想说什么,没说出来。 席贵起身,放下杯子,瞧向厅外,神色清冷: “二十多年前,为父还仅仅是个穷小子,一无所有。偶然邂逅先帝,得他赏识,派来镇守池城。到了这里,才发现各个地方家族,势力庞大、盘根错节,完全无从着手。” “所谓一城太守,基本被架空,是个傀儡!为了不辜负先帝期望,保住这方中立净土,为父选择与辛家结盟,娶了余氏。而后,为牵制辛家,又陆续纳了白氏、安氏。” “可惜,白、安两家势弱,逐年征战中,被蚕食殆尽,剩辛家独大。” 第九十二章 抉择 他用力闭了闭眼:“四名妻妾,唯你母亲出自京城书香门第,是自愿委身下嫁我,不含任何目的利益。” “我席贵,倥偬杀伐,铁血半生,从不后悔所作所为任何事,唯你母亲......我的确是负了她!” 席月眼中不自觉含泪,不知是为前世原主,还是为自己。 席贵回过头,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 “你们几个孩子,你大哥最像我。可惜未经风雨,羽翼不丰,还是个养尊处优,优柔寡断的贵公子哥。你......倒是真地像极了你母亲,看起来冷面冷情,实则心慈手软,难堪大任!” “......” 席月努力平息自己汹涌的情绪,冷冷瞧着他:“父亲,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想表示什么?遗弃我这颗无用棋子前,最后的坦白吗?” 席贵定定地看她,看了一会,表情恢复为一贯的傲慢:“辛氏一族要为父交出凶手。你那朋友,把他推出去吧——如果不舍得,你和他,一起死!” “席家,将把你从家谱除名,逐出宗族!” 席月退后一步,有些不能置信:离开席家,离开池城,她不是没想过;可这一天当真来临,面对席贵的翻脸无情,她竟然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父亲......我的价值,我的力量......还不够你权衡一下么?” 席贵眼中,掠过一抹怜悯: “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纵容你的朋友,直接杀了辛川。明明有很多种方式、很多时间来慢慢处理掉这个人,你偏偏选择了最笨的方法......” “你打乱了为父的全盘计划。” “现在不把你或则你朋友作为凶手交出去,剡城保不住,席家保不住。眼下天下大乱,天子皇权旁落,池城,是我为先帝允诺镇守的最后一处屏障。十多年苦心经营,我绝不容许它有失......” 席月低下头,用力把泪水憋回去。 席贵缓缓坐回椅子上:“我相信广左,已经用了很多明的暗的法子去诱导你,但你......可能因为他是为父派给你的,心存质疑,不信任他。你真是......有负为父苦心。” 长长叹口气,声音带着种说不出的疲倦:“既然如此,广左、广义、以及你那一院子丫头仆役,都收回席府,重新分派吧!” 席月呆了呆,对上席贵的眼神,陡然醒悟过来,双腿一软,咚地跪地: “父亲......谢谢你肯保护她们!” 席贵从怀里摸出几张纸,扔到她怀里:“这一万两银票拿去,只要不作不糟,足够你下半辈子生活了。此后......除非池城易主、席家覆灭,不许再回来!......你不叫席月、更不是席家二小姐!” 席月接着银票,热泪终于滚滚而出! “父亲......我可以去向她们道个别吗?” “走出这道门,你就不再是席家二小姐,而是池城追缉的要犯。见她们何益?”席贵冷声道。 席月嘴唇颤抖:“......大、那大哥来信了吗?他和三妹......好不好?” 席贵看着她,表情复杂:“既然这么多牵挂,为何独不舍你朋友?” 席月僵直地跪着,良久,她猛地趴在地上,冲席贵,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席贵略略偏转脸,闭上眼睛。 头磕完,席月自己爬起来,从身上摸出样东西,轻轻放在席贵手边的桌上:“父亲,请代我,把它还给大哥......” 席贵睁眼,粗糙地大手,慢慢拾起它——一道虎符!他大大震动了一下:“那小子!他竟是如此信任你......” 抬眼:“你也是个蠢东西......有了这道虎符,你大可以与我分庭抗礼,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你完全不必要就此出逃池城的,你知道吗?” “父亲的眼中......是先有池城、百姓;而后才是自己、乃至我们......” 席月满面泪水,哽咽着一字一句:“可我心里,是先有你们......才到我自己.......” “还望父亲,念在此生父女一场的情分上,护好我院子里的人,替她们,一一找个好归宿......” 席贵用力攥住掌中虎符,脸上的肌肉,控制不住一根根跳动: “你......你真是......跟你娘一样的傻!” “——快滚吧!”他猛然舌绽春雷,大喝一声。 席月擦把脸,转身就待往外走,然她突地愣住了:宫九立在门口,十根指甲,兀自滴淌着鲜血,都不知站那多久了! 与此同时,球球的声音,响在脑海:“恭喜宿主——魔刹血腥大帝宫九对你的好感,上涨十点!目前好感度为:80!” “你.......你又杀人了?” 席月对着他,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 宫九微微一笑,注目她的血瞳,仿佛染上璀璨光华: “没有。你的家,本尊好歹得给两分薄面......只是有个拦着本尊不让进、还胆敢对本尊露出杀意的人,小小给了个教训。” “这里,已经不是她的家了,” 席贵起身,盯住宫九看了一会:“你们,都给我滚!半个时辰后,池城会发布抓捕你们的通缉榜文——” 宫九似乎根本没觉出他的存在,爪子小心翼翼捧起席月的脸,替她擦泪,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蠢女人,有什么好伤心的?本尊带你,巡游天下去!要什么,给你什么!” 席月满腹悲伤,给他一句话说得有点哭笑不得。席贵怒横宫九一眼:“等等!” 两人同时回头,席贵瞅眼他们紧紧相携的手,顿了一顿:“她为你,甘愿舍弃席家、舍弃池城......你将来若负她,我席贵绝不饶你!” 席月一呆:“父亲?不是......你误会了......” “误会什么?!” 宫九挺不乐意地拉着她拂袖出门:“你就是本尊视若珍宝的存在——没说错啊,本尊绝不舍弃你:过几百年、几千年也是如此!” “除非我的血变质了,是吧?”席月实在没忍住,没好气怼了一句。 “有本尊在,怎么可能让你血变质......”宫九非常认真地回答:“放心吧,本尊定会好好守护你。” 身后席贵:“......” 是他老了听不明白人话了,还是现在年轻人表白的方式不一样了?! 长长叹口气,颓然落座,一只手,用力按住自己眉心。 应该,是真的老了吧......他竟然,开始为自己的决断,犹豫、后悔了! “容娘......对不起,连你留下的这唯一血脉,我也保不住......” 幽暗低沉的自语,响起在空荡荡的大厅。 第九十三章 天下之大 步步走出大门,广淳坐在地上,半身血污,几个侍从正围着他忙碌救治。席月被宫九拉着,感觉身后如芒刺在背,回眼瞟了一下,正对上他怨毒的目光,默了默,移开视线。 广左和广义站在旁边,一个欲言又止;一个满脸疑问。 她驻足想说点什么,宫九手揽住她,飘身直上房顶。一团红云,转眼消失于所有人视线。待略微定神,她人已置身池城之外,荒郊野地。 “......” 席月很是无语:她连感伤都还没来得及! 回头望望,一片无垠黄土,树木庄稼,全都没精神蔫答答低垂在烈日底下。万里湛蓝天空,不见一朵云彩。她抽手离开宫九,低垂双眼,走到一处树荫坐下。 宫九挑挑眉,跟上她,抱着双臂,看她无意识地捡了一截枯枝,在地面使劲戳。 “接下来......去哪里?” 戳了半天,她心情似乎总算稳定了点,抬头,望向宫九。 “你去哪里,本尊就去哪里。” 她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高兴。内心茫然:到此刻才发现,离了池城,离了席家,她仿佛无根飘萍,对这个世界,没有一点归宿感。 “我......想回现代......想回爸爸妈妈身边......” 她呢喃。而声音如此之轻,以宫九耳力也没听清。 “你说什么呢?” 他蹲下去,平视她眼睛。 她扭头,避开他注视,半响,她站起来,走进灌木丛:“我换件衣服,你别跟来,站那等我吧。” 这套未及卸下的戎装,着实太醒目。 她从空间包取了一套预先放置的男装换掉,将面具和盔甲收妥,整整衣着,自觉没破绽了,才重新佩戴好佩剑回去。 宫九靠着树身,瞄她一眼,指甲弹飞快掉到他身上的一片落叶,脸上若有所思:“为什么,你穿着喜好,和本尊之前那些侍女,完全不一样?” 她抽抽嘴角:“谁是你侍女!” 径直走向大路。宫九飘然尾随在后:“想好去哪里了?” “我饿了,” 席月边看四周辨别路线,边脑子回忆看过的域图:“先找个落脚点吃饭休息吧!” 风尘仆仆从小岩城赶回池城,没功没劳就算了,还意想不到地被席贵扫地出门。当务之急,不是计较得失,而是在夜晚来临前,找到庇身之所。 否则池城通缉榜文一出,在席家这块势力地盘上,她将举步维艰。 即使席贵有心放她一马,余氏及其身后家族,也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席月内心盘算一阵,决定就近投往闻县。 那里距离最近,治安混乱,容易经此逃出关卡。而且,紧邻闻县地是北地大名鼎鼎的永礼县,八洲四域四大美女之一、黎婉的家乡。 此地少数民族居多,称之为绒;民风彪悍,男女皆可为兵。尤其绒族首领黎家,运毒本领,出神入化,令人谈闻色变。 这也是为什么周边势力虎视眈眈,却不敢轻易进犯该地区的原因之一。 其次,多年来诸势力均有意识笼络,但又彼此微妙牵制平衡,才令得永礼县,成了接壤席家、萧家、吴家之间的真空地带。 席月并不愿离开池城太远,又不能身处三家势力范围内,所以永礼县,便成了她唯一选择。 至于今后,走一步看一步吧。 到闻县没车马,步行至少得五六天,天昏时候,两人进入一处不知名小镇。 这座小镇,总共就一条大路,几条巷道,周边三、五十户人家,屈指可数;倒是客栈酒馆赌坊茶坊,一个不少。泥路两旁,随处可见小商小贩。 除了铜钱碎银,他们还以物易物,方便四村八乡,来赶场子的村民。 宫九一脸嫌弃,席月倒是颇多稀奇—— 自打穿越来这位面,她不是忙着逃命宅斗,就是忙着练武奋战,真没机会接触民生。围着看了番捏糖人;又蹲着选了不少木质小玩意;最后还买了一堆劣质假首饰。 不值钱,胜在新鲜,那种逛街购物的乐趣。 宫九看她是真有兴致,低落心情也仿佛回升不少,倒没什么怨言,陪她一直走,还帮她拿零零碎碎的东西。 席月自己先不好意思了,而且一路上,都有人背后指指点点他两人容貌,她听惯了没什么,可议论宫九,总觉得心里不舒服。 拉着宫九,转道去客栈。 镇上有两三家客栈,席月挑了家最大、最干净的走进去。柜台外面,已等了几起人在结房钱,账房忙碌不已。 她扫一眼店堂,大多数为来往行商,过路旅客。衣着明显比当地人上档次,楼上偶尔惊鸿一瞥,还见着位带了丫鬟的富家小姐,只轻纱蒙面,看不真切五官。 她和宫九一露面,四下一如既往起了番小骚动,抽气声此起彼伏。 账房闻声抬头,瞅向柜台外。 席月先赔了个笑脸:“店家,我们住宿,要两间上房,多少钱?” 账房盯着她被刘海遮住半边的脸,瞳孔剧烈地缩了缩,很快收回目光,低头继续看账本: “没有上房了!只有次等房和三等房、以及大通铺,你们定哪种?” 席月有些失望,不过还是说:“那次等房吧,要两间相邻的。” 账房摸摸抽屉,啪地扔出来两块小木片,上面一个红圈,朱砂写着个“次”字:“六百文一间住一日。要食水供应,每人每日加收一百文。” 席月道:“我们住两天。” 她明天还想在镇上买代步工具马车骡车什么的,要不去闻县路途遥远,不太方便。 给了定金,拿上牌子,席月没要小二带路,自己和宫九顺着账房手指的方向,上楼找房间。 客栈分两层:一层大厅招待兼顾饭堂,隔间是厨房和厕所;二层两架楼梯:左面上去是上房与次方,右面上去是三等房和大通铺。 看起来外观没啥两样,走近看看,装潢家具天壤之别,进出客人,也全不相同。 席月有些无语:不是宾至如归吗? 这家客栈老板也是绝了,明显地把衣食父母划分为三六九等。 如此歧视,难怪她就没见店里有什么贫民客人。说不定那大通铺,就是摆设。 第九十四章 你之所想,我之所愿 转悠一圈熟悉环境,看好几间富丽堂皇的上房虚掩,不似有人住的模样;她虽然疑惑,也没多想,在西面拐角最尽头找到自己定的两间房,把买的东西先放进去。 除了上等房有上门服务,其他房间要食要水,都得自己去厨房凭牌子领。想洗澡,还得额外花钱,请小二搬浴桶,烧热水。 宫九不可能理俗务,席月没办法,只得自个又下楼找小二。 经过店堂,不经意瞧到两名仆役状的人和账房闲话,料想是小二,便靠近前,却正好听到这三个聊天: “......明明还有好几间上房啊,老板您为何不租给那两位客人?” 高个子啪地打了小个子脑袋一巴掌: “小全你真是笨死人!......你难道没见方才那姑娘丑得和夜叉似的脸吗?她要住上房,吓着咱们别的上房客人怎么办?” “上房客人,非富即贵,可万万得罪不起。” 账房掀了掀眼皮:“还是你胡二哥机灵。小全那......你真得向你胡二哥多学学!” “那两人:一个奇丑、一个奇诡异;若非收了他们双倍房钱,老夫连大通铺都不想给他们住。真是......晦气!” 三人议论,蓦地戛然而止。席月站在他们跟前,眼中充斥熊熊怒焰。 账房甩给她一个白眼,一副泰然冷脸;高个子比较尴尬;倒是小个子,非常歉意地,摸着后脑勺,讪讪地对席月直赔笑。 席月那一刻的感觉,是极想一巴掌打碎柜台,把那该死地狗眼看人低掌柜拖出来痛揍一顿的...... 可是,她狠狠咬住牙关,承受店堂来来往往客人各色异样眼光以及窃窃私语,终究是、咽下了这口气! 便是把这类人杀光又能怎样? 她的脸、被毁容颜,会成为她一辈子揭不过去的伤疤。 垂下眼,掩去目中汹涌,再抬头,她又一次扯动嘴角,恢复温和的笑: “店家,我需要两个干净浴桶,还有热水,送到我们房间去。” 不知道宫九平时是怎样清洁自己的,但还是不厚此薄彼地为他准备一个吧。席月掏出一锭十两大银,放在柜台上。 掌柜的眼神闪了闪,老皱的脸迅速堆上一层厚厚假笑: “没问题——小胡、小全,你们两个,赶紧去后院把那前几日才购置回来的浴桶洗刷下,连同热水,给这位姑娘送房里去!” “有劳。” 席月平淡地说了一声,转身先上楼。身后复响起的嗡嗡嘈杂声,她视同未闻。 回到房间,她拿出面具,踌躇好一会,还是没戴在脸上...... 掩耳盗铃。而且,这面具是黄金打就,财不露白,没有等值的身份和地位,她戴上很可能招惹麻烦。 叹口气,席月倒在床上,望着床顶棚。 撑得......真辛苦! 门声一响,有人走了进来。少倾,床边塌下一角,宫九的脸出现在她视野范围内。席月有些怔忡地望着他:其实,宫九才叫真的冤啊...... 他的颜,放到现代,绝对会被大批大批追星族跪舔,为之疯狂;可惜,在这淳朴未见世面的古人眼中,只剩惊悚。 她与他,算是某种异曲同工的同病相怜了吗? 不,不对,宫九,从来不在乎这个。因为,他眼睛里,只看得见他想看见的。 捂住脸,她低低地笑出来。 “不想笑,就别笑了!” 宫九拿住她的手挪开,瞧着她的眼,带两分嫌弃: “好像自从认识你,那些非议指责,就不绝于耳。真不理解你们人类所思所想,那一张皮,就如此重要?” “......” 席月不想理他,这根本就是无法沟通的两个种族、两个理念。 宫九按住她想背转的身子,五指把起她脸细看,一双血眸,慢慢有了凝重: “你之所想,我之所愿。” 他一字一句,低沉说道:“蠢女人,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资格瞧不起你......本尊会让你,重临这个位面的巅峰!” 点点席月有点目瞪口呆、微微张开的嘴,轻轻一笑: “呆在这里,等本尊三天;三天后,本尊会给你带来一位,足可修复焕新你这张皮的人!” “宫......宫九!” 红雾**,席月霍地蹦下床,宫九化为一只血蝠,已飞出窗外。她扑到窗口,连叫数声,哪里还能见到对方影子! 一时之间,呆在那里,直到小胡、小全把浴桶给她抬进房,倒上热水,方才回神。 “隔壁那间,浴桶不要了......” 恹恹地递上一把铜板作为小费,席月把两人赶出房,锁上门,对着一桶热水,眼泪突然涌了出来! 她以为......她一直以为自己很豁达—— 实际上,她的坚强,原来统统是不得已地伪装。 她确实很蠢,蠢到让宫九发现,她才是那个一直在意表相的人。 她记得宫九说过:不想见到那个人。但为了她,他还是去见那个人了...... 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宫九若因此遇到危险,只怕终其一生,她也不能原谅自己! 这种突如其来,来势汹汹的感情,在宫九离开,她才惊觉自己的心,不知不觉,已偏向了那个非人类。 “宿主!” 球球突然蹦出来,声音急切:“你不能让宫九去带来那个人——” “......为什么?” 席月擦擦脸,回头看到球球身上的绿光,剧烈滚动,暴炽暴缩。她还是第一次见这个系统精灵如此,难道绿光代表它的情绪起伏? 球球飞到她脸前,翅膀不停挥动:“如果本系统所料不差,宫九想给你带来的应该是门罗!” “门罗?那谁......” “三十三位面,人称鬼手仙医的门罗!” “他是一名修士,血族死敌。” “因为你已经抽取了血腥大帝宫九的卡牌,所以无论如何,门罗是不可能再出现在卡牌之列的。但宫九若为你强行召唤他到这个位面来,便会严重破坏这个位面稳定,天道会有重罚!” 席月立即紧张起来:“什么重罚?” “......具体不知道。但你、宫九,肯定会命运多舛。毕竟,门罗修为,不在宫九之下。” 球球叹了口气:“宫九对你的好感度,也才八十——真没想到......他就会为你,把自己送到死敌跟前?!” 第九十五章 重逢 “我去阻止他!” 席月手忙脚乱,打包行李。 但她刚把行李扛上,拿起剑,一声霹雳,地动房摇! 扑到窗口,只见天上电闪雷鸣,倾盆暴雨,须臾间扯天扯地的下。转眼地面泥水汇成无数条小溪流,四面八方流淌涌动。 大自然威势,惊心动魄。 “来不及了!” 球球一团光影,也一下子蹦到窗前,望向外面:“血腥大帝宫九......他、他已经破开空间屏障,去到他的位面去了!” 席月手上东西,啪嗒掉在地上:“那、那现在怎么办?” 球球身上的绿光,涨涨缩缩,半晌,归于安宁: “算了......说不定天意如此?宿主,你还是加倍努力,赶紧让本系统升级吧!只有本系统升级,才能更好地帮到你——” “......” 席月没理会它,失魂落魄,拉着窗格,靠着墙滑坐在地上。 “宿主?宿主!”球球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呼唤:“宿主,本系统和你说话,你在想什么呢!” “球球......” 片刻后席月少许回神:“宫九......他会有危险吗?他......你不是说:那个门罗,是他死敌?“ 球球用力抖动下翅膀:“他两人,势均力敌吧——” “结仇上千年,也打了上千年,没分出过胜负,谁也奈何不了谁。宿主......你似乎担心错对象了啊?你担心地应该是你自己!夹在这两只水火不容的怪中,本系统担心你随时会被炮轰成飞灰!” “......他不会有事就好。” 席月低头喃喃。否则,叫她情何以堪。 球球无语:敢情就它一个统,在这跳脚蹦跶着急了! 席月起身,放回包裹佩剑,脱衣跨入木桶沐浴。折腾这半日,水都快凉了,低温刺激得她浑身一激灵。 “球球,”洗了一会,她才想到尚有一点重要疑惑未解:“既然宫九和那门罗是宿敌,宫九为什么会想到请他来?对方会愿意出手帮我吗?” “很大几率......”球球顿了顿:“会!” “门罗是位医痴,越不可能治愈的顽疾,他越感兴趣。哪怕对方是敌人,他也会先治愈对方,再亲自出手,杀了对方!” “......” 席月一阵无语。这啥人都! “所以,本系统想让你阻止宫九,实则是为你啊!” 球球叹了口气:“算了,已成既定事实就不多言了,宿主你还是例行签到吧!之前小岩城,你杀伐后昏睡,遗漏了两天签到,现在要补上吗?” “当然补上了!”席月想了想:“之前你说我有两点经验值,现在有多少点了?” “六百六十九点。”球球报出一个数据。 “怎么突然这么多了!”席月吃了一惊:“一开始才两点?原来并不需要和铃儿她们同床啊?“ “......” 球球噎了片刻,有点没好气:“你把本系统当成什么没品的东东了!本系统是神迹、神迹懂吗?!这个经验点,本系统时刻关注,现在大致弄明白了——” “应该是与你改变这位面土着人必死命运、以及赢得他们赤诚之心有关。” “例如当日你三妹大婚,她一个人就给你贡献了一百点!此外,你收用广辰:一百点;于德和:一点;高宏大:十点;小岩城之行的骑兵民夫:四百五十六点......” “总而言之,本系统前景如何,和你所作所为密切相关。宿主,请继续多加努力吧,本系统升级,指日可待!” 席月默算一下,疑问:“为什么,于德和跟高宏大相差那么多?广辰与铃儿她们,差那么多?广辰有什么不同吗?” 球球沉吟:“大概是......天道眼中,他们对于这个位面的重要性各有不同吧!” 席月了然。 还真是......任何地方,任何空间,道生万物、众生平等,是一句虚话。 转念又开始难过:她心目中最注重的大哥席文,竟然没在此列! 是其没有必死命运需要改变,还是他对她一直以来的照顾亲近,只为责任所在? 应该是前者吧...... 她一点都不相信席文内心,从来没有她这个妹妹!不是,连三姨娘也没包括在内吗?肯定这个计算,并不全面。 至于广左、广义,少许遗憾。但从来没期待过,自然不会很失望。 “球球,补签怎么计算的?” “十点补签一天,不影响抽奖;否则一点补签一天,没有抽奖。” 席月觉得,这个补签方式挺人性化,犹豫道:“我选......十点补签的。” 球球爽快地挥动小弓箭,数排卡牌向她飞去:“行!宿主你可以抽奖两次,目前你所剩经验值为:六百四十九点。” 席月爬出桶,擦干身体换上干净衣服,随便掂了两张。 还行,居然没有走空,获得一袋红薯种子。虽然暂时不知道有什么用,好歹也算粮食,顺手纳入空间袋。 坐了会,等头发半干随便扎在脑后,出去唤小二搬走浴桶。 外面雨大,根本不能出行,她坐卧不宁地在房中憋过了一天。第二天等到近响午,好不容易天空放晴、地面微干,她正收拾打算想去集市看看有没有骡子、马匹卖,听到门被敲响。 宫九是绝对没有敲门习惯的,她满腹疑惑地打开门,只见门外站着好几个她绝没意想到的人: 铃儿、玲珑!她们两个身后,还有广左、广义和广辰! 支六从最后面挤到最前,指着她嘻嘻笑道:“看到没?听我的没错吧——本小爷鼻子一嗅,就知道这笨蛋女人躲在这里了!” 没人理他,也没人计较他言语的无礼,大家彼此重逢的喜悦,已盖过所有。 “二小姐!” 铃儿满脸泪水,一头扑到席月身上。 席月呆怔怔抱住她,还有些发傻:“你们......你们怎么会来?” “二小姐......”玲珑牵住她的手,又哭又笑:“您怎么能抛下我们......” “先进屋说吧。” 广左扫了眼周围,很多来往住店的客人,连同楼下账房伙计,都在望他们这个方向。 席月将他们让进屋,广左递了个眼色,广辰会意地留在门口,守着关紧的房门。 “二小姐,” 广左摸出两张纸递给席月:“是大人让我们带她们来的:从今往后,无论二小姐去哪里、做什么,我们都会追随二小姐。” 第九十六章 雇佣兵 席月安抚下树袋熊似挂在身上的两个,腾出一只手,接过那两张纸。瞧了一眼,猛吃一惊,竟然是广左和广义的卖身契! ——不......严格意义也不叫卖身契,而是一份死侍合约。 合约上面,广左的月俸是二十两;广义是十五两。甚至有注明,他们没有娶妻生子的权利,他们的生命,必须随时为席家、为效忠的主子奉献。 席月再细看落款,血指印已经暗沉,落款时间,至少是十年前。也就是说,广左和广义,在还是童年的时候,便签了这份死侍合约。 一时之间,她心里五味繁杂。 拍拍怀里两人,让玲珑拉着哽咽的铃儿站到她身后,席月用极为复杂地眼神看向广左:“你......你们,恨席家吗?” 广左微微诧异,继而面对她手里扬起的卖身契,了然一笑: “是席家给予我等第二次生命;并且,帮助年幼无依的我等报了杀亲之仇,灭家之恨;最后,还不吝资源,抚养我等长大——我等对席家,只有感恩,何谈有恨!” 古人......席月心中深深一叹:“跟着我,你们一身本领,可能明珠投暗,埋没荒野。” 广左和广义双双一抱拳,广义瓮声瓮气地说:“二小姐!我等唯一的生存理由,只为主子!” “二小姐......” 广左注视席月:“从今以后,我和广义,主子只有您一人。” 席月眼睛有些酸涩,抓住两张卖身契,三把两把,撕得粉碎,然后团成一团,丢进角落烤火用的手炉: “我身边,从来不留奴才。死侍,更不行!你们一定要跟随我,就作为雇佣兵吧!” “雇佣兵?”广义觉得这词挺稀奇也挺贴切的。 广义瞅着手炉里那瞬间化为一团灰烬的废纸,目光下意识凝滞;很快,又融化开来。再次看回席月,素来冷削的眉眼,不易察觉地舒展开,多了抹他自己也不曾留意的柔情。 “恭喜宿主!” 球球声音响在脑海:“你又有三百点经验到账:广左两百点;广义一百点!目前经验总额为:九百四十九点!“ 席月心中一动:广左居然比三妹、广辰和广义的点数还高一倍? “还有我!” 广辰不甘寂寞地凑上来:“还有我!二小姐——我也算雇佣兵吧?我也算对不对?” “算,都算。” 席月笑着摸一把他头:可惜妆儿不在。否则,那小丫头和这孩子年岁相当,倒可有个伴。 想到年岁相当,又记起支六,回头一瞟,支六坐在床上,正把她买回来的那大堆小玩意儿,翻得乱七八糟。她嘴角抽了抽。 这熊蝙蝠! “二小姐,您打算在这里住多久?” 广左道:“来时,我们已看到外面大街小巷,张贴满通缉你的告示。大人虽然是不得已做做样子,可夫人以及她背后的辛家,不会放过您的。” “我还得在这停留两天,等宫先生。” 席月不好直说宫九去了哪,含糊过这个话题: “等人齐,我盘算前往闻县,通过那,去北地永礼县。永礼县属于三不管的真空地带,加上是少数民族山区,很适合隐藏落户。” 广左想了想:“二小姐考虑得很周到。那......属下去楼下柜台,订几个房间,先安顿下来。” “等等,” 席月叫住他,顺手从空间袋摸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递给他: “我现在不方便露面,广左你订了房间,再去市集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骡车或则马车,买上两辆。去闻县永礼县那么远,没有车马可不行。” 广左没接:“二小姐,出来时,我们都带了各自坐骑,连同您的,还有一辆马车,大人暗中派人保护送行。待会,我和广义就把行李搬进来。” “父亲......”席月呐呐。 “二小姐,可惜咱们院子、您那个小库房东西,还有好多落下了,带不出来。”玲珑有点心疼。 以后,二小姐就得自力更生了,还要养活他们这么多张嘴巴。她这管财务的,必须精打细算呀。 “没事,” 席月回过神:“临走前,父亲给了我一笔很大额银子。等到永礼县,买座小庄园,购置几十亩田产,或则做点小生意,自给自足,照样衣食无忧。” 这是她来到这个位面,就有的期望了。现在理想能变成现实,再多苦难,觉得都能成为过去。 玲珑点点头:“二小姐,账面流动的银子,以及值钱首饰,我和铃儿都带出来了。临走,三姨娘还让我们给二小姐送来一千两银子......” 席月皱眉:“你们怎么能要三姨娘银子!那点银子,说不定是她剩余的全部积蓄了......之前三妹出嫁,已经掏空了她。” 玲珑苦着脸:“二小姐,我们拒绝了啊!但是,三姨娘不由分说......她还说,这一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二小姐?只希望二小姐平平安安地......钱财,皆是身外之物!” 席月鼻子一酸,揉了揉眼睛:“收了便收了吧。等我们找到落脚点安顿好,再找人偷偷给她、给大哥送信。” 广左、广义,连广辰都去搬行李安排房间了;支六坐不住,也不耐烦看到三个女人在眼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跳下床跑出门闲逛。 四下无人,铃儿才又抱了席月,抽抽搭搭地哭: “二小姐您......您真是太狠心了!只管自己走了,都不要我们了......余氏找了一大堆人来封院子,要把我们全卖了,我们还不知道您已经被、已经被......” 席月心里一紧:“封院子?卖你们?妆儿、梅儿她们呢?” “二小姐您别急!” 玲珑没好气白了铃儿一眼:“妆儿梅儿她们都没事!大人派人来,愿意回家的都放回家,不能回家的,重新分派了院落。” “梅儿、芹儿去了二姨娘那里,妆儿、余嫂子去了三姨娘那里,鲍嫂子回了家......只有欣儿,自愿去了夫人那里。” 玲珑脸色不好看,铃儿更是愤愤:“二小姐,那个欣儿,枉您平日那么善待她,结果养的是头白眼狼!” 席月神色淡然:“不相干的人,多提她做什么?妆儿梅儿她们好好的,就行了。” 第九十七章 追兵 ilwxs.com 玲珑起身走到门口,扫眼四周无人,关上门回来放低声音:“二小姐,您走后,还有件很重大的事没和您说呢......” 见她神神秘秘,铃儿又是副破涕为笑、掩着嘴巴的样子,席月引动好奇心:“什么重大的事?” “二小姐......” 玲珑轻轻笑:“您去小岩城押运粮草的时候,吴家又一次派来了使者呢!听说,是元舜将军想要求娶您......可惜这个使者,被夫人三言两语借故打发了。我们当时都不知道!” “元舜?” 席月非常吃惊:“我......我和他就那军中大比一面之缘......怎么、怎么会?!” 难道是所谓的不打不相识—— 可这,也太突兀了!古代人求亲,都这么随便的吗? 铃儿补充:“二小姐,您和宫先生离开池城的第二天,吴家第三次派来使者,转述吴大将军为元舜将军求娶您的意思,大家才知晓此事。大人气得当时就狠狠打了夫人一巴掌,骂她安忍残贼,妇人短见!” “夫人泼天泼地,连同辛家上门来人,我们走之前还在和大人闹呢!” 玲珑和铃儿满脸一副我为自家二小姐骄傲的小表情,席月见了哭笑不得,一个拧了腮帮子一把: “你们到底是幸灾乐祸夫人的挨打呢,还是欣慰你家二小姐终于有个有头脸的人肯要了?两个死丫头,你们这是有多愁我嫁不出去啊!” 两人捂着脸嬉笑躲开:“二小姐,我们也真的是为您高兴啊!您看:便再多诋毁,天下之大,终有优秀男子,看到二小姐的好!” “我现在离了席家,离了池城......” 席月想起先前席贵的话,至今冷彻心骨:“我不再是席家二小姐,你们今后也不要叫我二小姐了。至于元舜将军求娶一说,更无需再提。” “我心中......已有一人。便是与那人,此生无缘婚嫁,也不作他人想!天下再多优秀男子,”她微微一笑:“与我何干?” 铃儿试探:“是......宫先生吗?” 席月脸上一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铃儿、玲珑对视一眼,均看见对方目中的惆怅惋惜之意。 “那......以后,”玲珑转移话题:“我们就叫您‘小姐’吧!小姐,宫先生去哪里了呢?” 席月正待答话,猛听外面轰隆一声巨响,楼下店堂,惊呼惨叫,瞬间乱成一片。 她们连忙开门出去看,只见一大群官军蜂拥进入狭窄的客栈,桌翻椅倒,抱头鼠窜的客人给他们撵得全都钻墙角战战兢兢蹲着。账房趴在柜台里面,抱头缩成团哆嗦。 一个头目模样的人劈胸揪住他领子,拖出柜台,掐着他脖子凶神恶煞: “你们胆敢窝藏逃犯!说!——有个半面容毁的丑女,是不是就住在你这店里?” 账房抖得说不出话来,颤颤巍巍,指向楼上。众人视线,顺他手指,正与出房的席月,撞搁对着。 头目一把推开账房,手放在腰间。 席月把失色的铃儿和玲珑拦在身后,压低声音:“去拿我的剑来!” “二小姐......” 广左三人,也闻声从对面房间跑了出来,支六从厨房钻出,两只手抓满汤汤汁汁的食物,一边不住往嘴里塞,一边挤在人堆里看热闹。 “那人是辛盛身边的亲信、邢格。” 广左瞧了眼那头目,轻轻说:“辛盛驻守剡城,不能擅动,没想到把他派了出来。此人擅使一条软鞭,二小姐一定要多加小心了!” “二小姐......” 邢格仰面望向席月,似笑非笑:“我等奉命行事,还望二小姐体谅我等身不由己,得罪勿怪!” 广辰十分懊恼:“他们一定是跟踪在我们后面,找来这里的!可恶——” 席月接着铃儿递过的宝剑:“广辰,广义,你们负责保护铃儿和玲珑,都回房去,广左,你守住门口。” “二小姐......” 广左只来得及唤出一声,席月一撑栏杆,飞身跃下二楼! 邢格没料到她不退反进,后撤半步,刷地把腰间缠着的一条软鞭抽了出来。四下军士,一起举起长枪。 与宫九约好三天。 这三天,即使死,席月也不想离开这客栈的。 所以,便是追兵夷平此地,她也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当然别人不知道,在别人眼里,她这就成为狂妄,目中无人! 又一波人马涌进门来,广淳风尘仆仆,面沉如水,拿眼扫射了下周围。冷声道:“闲杂人,不想死的、都滚出去!” 官军闪开一道口子,一店堂客人,全部露出幸免于难的喜色,仓惶从那道口子连滚带爬,逃窜出店。连账房带着小二、厨房伙计也跟了出去。大厅瞬间,寂静下来。 支六左瞧右瞧,擦把嘴,一头扎回厨房。 广淳也不理他。由始自终,他只狠狠看着席月。 席月有些意外,笑笑:“没想到,你还会在意无辜旁人的生死?” “二小姐想多了,” 广淳一哂:“卑职只是担心闲杂人太多碍事,挡了不该挡的箭,让二小姐逃脱生天!” 一挥手,新进来的一帮人马,个个张弓搭箭,对准席月。席月笑意僵在脸上: 她不怕打起来;但是对方若乱箭齐发,这么近距离,她真没办法躲闪!还有,铃儿她们都被堵在楼上,她有闪失,她们绝对难以幸免! 一时之间,她紧紧握住剑柄,脑袋发蒙。 “二小姐那位朋友呢?” 广淳游目四顾,从楼上广左,扫到厨房里探头探脑的支六:“为什么一直不见那位所谓的宫先生露面?二小姐是和他,分道扬镳了吗?” 席月冷笑起来:“他若在,哪还有你现在开口的机会!” “也罢......” 广淳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席月:“今日不能一网打尽,先送二小姐上路、让那人体会下失去至亲至爱的感觉也好。” “广淳!” 广左一跃下楼,横剑挡在席月身前:“大人绝不可能发布这种命令——是你背着大人与辛氏,沆瀣一气吧?!” 广淳阴沉沉地目光投射在他脸上: “今日......不止二小姐,你、广义......那房间里的每一个人,都必须死!这结局,在当初你们杀了广实的时候,就该知道了!” 第九十八章 逃亡 “广实......是我的亲哥哥啊!” 席月和广左一怔,广淳蓦地厉喝一声:“放箭!” 霎时间,弓弩齐发,数十上百支羽箭,嗖嗖嗖直射向两人。距离切近,避无可避,广左将席月牢牢护在身后,长剑挑起一张方桌,旋转着拦在身前。 夺夺夺夺! 一阵狂风暴雨似的攻击后,飞来箭枝,把方桌插成了刺猬;少部分叮叮当当擦过,掉在地上,射入栏柱。 哗啦,旁边邢格抖出软鞭,仅一鞭子便将方桌抽得四分五裂。紧接着,又是一排排箭雨,铺天盖地射向已无遮挡物的两人。 两人挥动兵器拨开乱箭,不时踢出一张桌子或则条凳,打翻军士。但对方人数实在众多,倒下一个,马上填补一双,急切中,他们除了勉力自保,根本无法反击。 广淳嫌弃军士不给力,劈手夺过一张弓,搭上箭,一气呵成,连放十来箭!箭箭对准的是席月要害—— 广左顾此失彼,差点被邢格趁机卷到的软鞭抽走手中剑! 这么下去迟早两人得交待当场,席月一咬牙,喊声:“上楼!” 抓住广左衣带,将他整个人抛起,直送上二楼,自己也抢上楼梯,准备先退回去。 邢格又是一鞭飞至,缠住她足踝,把她绊得一个踉跄;刚好又一排飞箭到,眼见她无论如何难以闪开,支六突地从厨房跑出来,嘴里吐出一团黑雾! 飞箭鞭梢,沾到那黑雾,瞬间软化,跌回地面。支六扶起席月,蹿至二楼。广左等人接着,迅速退回房间,紧闭房门。 军士们见状均感骇异,广淳怒斥道:“一个黄毛小儿,怕他作甚?给我上!——一个也别放过、全杀掉!” 众人方鼓足勇气,呐喊声声,方挺枪追上。 “这间!” 邢格一脚踹开门,军士蜂拥进房间,只见屋里桌翻椅倒,床上还遗有无数零碎,却不见任何人影。 楼下传来马匹嘶鸣,广淳迅速赶到窗口往下一张,只见一人一骑、一人一马车,飞也似驰出客栈院子,出外往两个不同方向跑了。 “你追那一人一骑;我追马车!” 广淳想也不想作出决定:“别靠近,在弓箭有效范围内,直接把他们射杀——别给他们任何可乘之机!” 邢格来之前也听过不少流言,知道与席月近身战很难有胜算,点点头,先带人追下楼去了。 广淳看似出门,中途又折转回来,踢开房中家具四处搜寻一遍,确定没有躲藏人,连行李也拿走了,方才当真匆匆而去。 他们走后,屋角落黑雾蓬起,慢慢现出席月、铃儿、玲珑、广辰、支六五人身影。 席月脸色苍白,死死握住剑柄:“他们......他们两人分头去引开追兵,不会有事吧?” “放心吧,二小姐!” 广辰想也不想:“广左和广义两位大哥身手很强,那什么广淳,邢格,单打独斗,根本不是对手!他们半途就会找机会、金蝉脱壳回来......就是可惜,多半会损失马匹马车,以及一些行李了。” “只要人回来,别的损失算什么——” 之前打斗太凶险,一不留神便是万箭穿心结局,席月兀自有点后怕,腿软在床上坐了小会,才振作起精神。 铃儿焦急说:“小姐,我们快离开这吧?广左走前也交待:让我们尽早带您离开。那些人,若发现上当,肯定还会回来的!” “我......” 席月为难:“我和宫九,约好在这等......我不能走!还是你们先走吧!” 铃儿急得跌足,又不好说什么。广辰眼睛亮亮道:“我陪二小姐等。” 支六满不在乎道:“这有什么好争的?我留下,等候主子好了!你们先走,主子一到,我就带他来找你们。” 对于支六跟宫九间的联系,席月还是很信任的,踌躇片刻觉得这也是个办法。她不能因为自己想等,就置铃儿等人于危险中不顾。点点头: “好吧,我们走。支六,宫九回来,你一定要告诉他:我们去闻县了,终点是北地永礼县!” 支六皱皱鼻子,使劲在她身上嗅了一口,露出微醺的傻笑: “放心吧,笨女人......你这血味,足以令任何血族趋之若鹜——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们也能找到你的!” 广辰满脸懵逼,铃儿和玲珑一起怒视他,席月无奈地用手推开支六快凑到她跟前、流淌着口水的脑袋:“好吧,你们尽早赶上来。” 广左、广义引开敌人,还留下三匹马。 席月上了自己那匹得胜钩尚挂有狼牙蒴的战马,带着铃儿;广辰一骑,带着玲珑;余下一骑,搭载众多行李;丢下住店银钱离小镇北去。 广辰一路上,留下事先商讨好的标记以供广左广义追来。 四人三骑,一路飞奔,只找偏僻小道走,转眼把那小镇甩至脑后。 黄昏时分,他们经过一间破弃的小庙。席月只让在庙外露宿,不让进庙内歇脚。 铃儿和玲珑大约猜到原因,体贴地什么都没问。广辰虽不明白,察言观色,也乖巧地忙前忙后,搭帐篷清理地面。 席月不会,铃儿、玲珑体弱,结果是他这半大小子当了主劳力。好在他浪迹荒野,常与野狗争食,这些粗笨活儿,难不倒他。 席月觉得不好意思,自己这么大,反而被个小少年照顾了。 玲珑和铃儿铺好干净绢布,摆上食水,她先拉广辰坐下,让他吃东西。 广辰不好意思地接过一块粟米饼:“二小姐,本来三姨娘给您烘烤了不少小点心和肉干,结果都落那马车里了,害得您现在只有这干饼子啃。我也还没学好弓箭,要不可以给您打点野味改口。” 席月哑然失笑:“你们人在,全部好好的,就是老天对我最大的恩赐了!” 四人围着篝火,一边吃,一边期待广左和广义能追上来。 然而,等到半夜也没见人影出现。铃儿三人苦苦劝席月先去睡觉,席月哪能睡得着!围着营地,不时踱步,不时眺望来路。 到天将明的时候,她终于耐不住了,让广辰护着铃儿和玲珑,打算自己回头去找。 第九十九章 失约 三个人死死拖住她,铃儿红着眼圈说:“小姐,他们真不会有事的!倒是您,满大街小巷都贴着抓捕您的告示,您这一回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再等等、再等等!”玲珑抱着席月腰:“小姐您不要抛下我们......追兵随时会来,到时就广辰一个人,怎么能护住我们......” “二小姐,他们若丢了坐骑马车,仅凭两条腿,脚程没那么快追上我们的!” 广辰灵机一动的话,终于让席月稍稍冷静下来。 三人刚暗暗松了口气,来路传来闷雷般轰鸣的声音;离得近了,方听出是铁蹄碾地,少说在上百骑之数。 铃儿和玲珑尚不知这意味着什么,席月愀然色变:“不、不好!快去熄灭火堆——铃儿玲珑,你们立即进庙!” 广辰手忙脚乱用木棒打散篝火。 这种时候来的,肯定不可能是友军。 席月转念一想,进庙无疑于被人瓮中捉鳖,抓住铃儿、玲珑:“算了,别进庙!你们和广辰,上马快走;我来断后!” 她力气大,顾不得铃儿和玲珑挣扎想要留下,轻松拽起两人扔上马背,把广辰也丢在另一匹马上,两匹马缰绳都塞给广辰握住。疾声厉色: “把她们带到安全地带,广左和广义没找到你们,绝对不许回头,能做到吗?做不到、我也不能留你在身边了!” “二小姐......”广辰大而漂亮的眼睛盛满水汽,用力点点头:“我一定能做到!” “行!”席月把另一匹搭载行李的马缰绳也抛给他,看了一眼铃儿和玲珑,两人虽已是热泪盈眶,却没再闹腾做出不切合事宜之举。 她欣慰她们的乖巧和聪明,拍拍马屁股:“去吧!” “二小姐......我们等你!你一定......一定要来啊!” 铃儿和玲珑的哭声遥遥传来,广辰在中间,一手挽了一匹马,小跑奔驰,渐行渐远,融入黑夜。席月翻身上了自己坐骑,略一犹豫,没有拔剑,而是从得胜钩摘下狼牙蒴。 低头瞧眼狼牙蒴尖尚未被完全清理干净的黑血,唇边溢出丝缕苦笑:“万般皆注定,半点不由人。我从没想过,重新挥动你的时候,相距时间如此之短!” 叹了口气,双腿一夹,催动马匹泼刺刺迎向来路的那队骑兵。 双方在彼此距离百米的地方,不约而同齐齐停住。 借着月色星光,席月看清,那队骑兵拥卫地,是辛川之子:辛振。这厮半边脸还包着白布,想来小岩城一行,吃了不少苦头才逃回来。 辛振看见她,那真是:目眦欲裂,咬牙切齿,恨不能生吞了她! “小贱人——你便是逃到天边,我辛家也要捉你回去,一刀一刀剐了、生祭我父亲在天之灵!” 席月冷然一笑:“还不知道鹿死谁手呢!” 手中狼牙蒴一挥,便待冲上。辛振看到那把狼牙蒴,目中露出不能抑制的紧张,大呼: “快放箭!别让她靠近——射她的马!射她四肢!留口活气就行......” 席月身形一滞,圈马掉头便走。 这些瘪犊子玩意,不敢正面刚,就知道用箭,太无耻了!她空有一身神力,近不得对手身,英雄无用武之力。 她打马前面飞奔,辛振在后,率大队骑兵紧追。一边追,一边还不时施放冷箭。尽管她很机智地跑z字路,乱箭飞蝗,坐下又不是宝马,双方距离还是越拉越紧。 喊声杀声中,她猛觉后肩刺心一痛,一枝冷箭直接贯穿前肩! 她下意识抓紧马缰,坐骑长嘶一声,半身前蹄离地。 紧接又是一排箭雨刷刷刷射至,几乎是瞬间把马匹扎成蜂窝——战马轰然倒地,席月给甩飞出好几米远,连滚两滚,栽进路边草丛。 她按住受伤的肩,摸到满手血腥,听到辛振又惊又喜地在喊:“射中了!抓活的——上、都给我上!谁最先抓到这小贱人,辛家重赏千金!” 席月咬牙爬起来,捡起掉在地上的狼牙蒴,呼地挥动半圈,便扫飞好几个扑得最前想抢功劳的骑兵。 然而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给辛振钓的胡萝卜刺激着,骑兵们纷纷对席月发动碾踏冲击。 席月被重重铁骑围困其中,虽是仗着狼牙蒴打翻不少人马,可顾此失彼,还不时有暗器冷箭偷袭,她腿上,背上,新添好几道深深浅浅的伤痕。 她几次想要突围,均被截杀;如此下去,势必落在对方手里。 蓦地,席月血性被激发出来,不再试图逃跑,反身直接杀向被一群骑兵保护着的辛振。辛振仇恨地看着她: “小贱人,本想多留你两日狗命,你既然急着寻死,小爷便成全你——” 一挥手,左右骑兵,同时举起弓弩,对准席月。 席月大喝一声,使出平生气力,挑起地面一块磨盘大小的山石,劈头盖脸砸向他们! 这些军士何曾见过这等威势,发一声喊,四散躲避。 山石在半空被震碎为无数大大小小的块,打得人乱马走,席月却是虚晃一招,顺手拉下一名擦身而过的骑兵,飞身上了他的马,闯出重围而去。 辛振气急败坏,马鞭不住抽打身周军士:“那小贱人就是把傻力气,看把你们一个个吓成什么样?没用的东西......快给我追!” 席月趴在马背上,遍体鳞伤,几乎手握不住狼牙蒴。这个时候,再叫她厮杀一场,是真不能了。 她勉力控制坐骑,眼前阵阵发黑,身后追兵紧咬不放;又似乎听到另一个方向,传来声声焦灼地呼唤,陡地身子一空—— 乱跑乱撞的战马,竟然跑上了一处山崖,马失前蹄,踩空掉了下去! 耳边山风呼啸怒吼,她惊觉自己自由落体急速下掉,无力地闭上双眼: 当真是、始于悬崖,终于悬崖吗? 扑—— 数分钟后,却没有到底的感觉......她觉着自身,落入一团软乎乎云雾中,紧接着,一双大手,把她抱住。 慢慢睁开眼,她的视线,直撞入一双熟悉的血瞳之中;脸贴着那冰冷坚实的胸膛,她意外地感到安心而温暖: “抱歉......客栈、我失约了......” 第一百章 鬼手仙医 “蠢女人......” 宫九收拢臂弯,将人紧紧拥入怀中—— 那具身体,浑身散发着令他窒息疯狂的腥甜香气,可生平第一次,他没有去啜吸地欲望! 看着她身上大片大片触目惊心流淌的红,他眼睛里,涌动山呼海啸、重重叠叠地暗云。 山崖之上,辛振带着一群骑兵,正探头探脑向下查看,猛见抱着席月的宫九直掠上来,落到跟前,吓得人人面色大变! “你们——胆敢伤她至此!” 一手揽住人,一手五指指甲暴涨,辛振已在连连倒退了,可还是逃不过宫九钩爪——只一抓便把他喉咙扣出五个亮晃晃血洞! 辛振连叫也没及叫,尸体便给甩下山崖。剩余骑兵大惊,立时四散奔逃。 宫九袖里飞出一条红绫,龙卷蛇袭,所过之处,一片惨嚎,眨眼间便有十数人身首异地! 宫九丝毫不因怀抱有人减慢杀伐速度,兔起鹘落,四处追杀溃兵。 眼见那上百骑兵,旦夕间便会被全歼,一道白影犹如鬼魅,凭空乍现,拦住他去路—— 宫九去势不停,红绫直卷那人面门。 那人手中飞起一物,高速旋转数周,转眼红绫缠裹住那物;那人接着,纤长五指,其上一划:铮琮一响,清如溅玉,颤若龙吟,红绫化为片片碎蝶而散。 原来是一架古琴! 被这人一阻,剩余骑兵如蒙大赦,趁机逃逸。宫九也不再理会那些小卒,只是凝神平息,防范眼前之人。 “好久不见呢,血腥大帝!” 对方漫不经心手抚琴弦,山风吹起他满头雪白发丝,一双浅碧眸子,略微上挑,美得惊心动魄,不染一丝尘埃。 “你追得倒是蛮快的......” 宫九似笑非笑:“本尊还担心你在时空之门的夹缝中,被困住出不来呢!” 白发美男淡然一哂,五指按住琴弦,便待挑动,宫九突然将怀中席月平平送出: “你不是号称鬼手仙医,自诩什么疑难杂症也能根除吗?本尊赌这女人这张脸,你无法治好她!” 白发美男一怔,席月已到跟前,他置之不理,人便会掉在地上。而这个人,明显已进气少、出气多、奄奄一息了! 他下意识地用琴托了一把,将浑身是血的席月放在脚前。再抬头,宫九已不见人影了!他眼中闪过一抹懊恼之色。 四下望了一望,拨动琴弦,弹出一个单音节,片刻,一骑无主之马自动踢踢踏踏,走到他跟前。 他小心翼翼,伸出两根手指,捻住席月尚算干净的腰带,把人轻轻提起横放在马鞍上,方带了马匹,迤逦下山。 半道,迎面碰上一路找来的广辰、铃儿、玲珑三人。见到昏死的席月,连滚带爬下马,哭着扑到跟前:“小姐!......二小姐!......” 白发美男在旁,静静地看他们连扶带抬,把席月放平在地:“你们......认识这女子?” 铃儿和玲珑抱住席月,对着她四处流血的伤口,都不知道先按哪里好;眼里心里,全无他人存在。广辰红着眼圈,警惕地挡在中间: “你......你是谁?是你救了我家二小姐吗?” 白衣美男淡淡道:“鬼手仙医:门罗。那个人......费尽心思将我诱到这里,不就为了让我出手,救这女子吗?” 广辰有点懵逼。门罗取出一个琴套,把琴套好背在身后,手指点点马匹:“把她放回去,找块干净地方,先让我看看她的伤吧。” 三人彼此瞧瞧,此刻都没了主意。眼见门罗露出一丝不耐,不敢多迟疑,赶紧合力,把昏死的席月又重新搭上马背。 给他们来回一番折腾,席月面色肉眼可见地又白一层,泛出死灰。 门罗微微摇头,自袖里摸出白手套戴在手上;拿颗黄豆粒大小的药丸,托住席月下巴,纳入她口中。视线落在那大半张狰狞可怖的脸上时,动作突然凝滞住。 三人眼睁睁看他像发现新大陆或则稀奇玩意儿般,把席月脸捧住,目不转睛打量了又打量,细细摸了又摸,均面面相觑。 “你们小姐......这脸伤了多久?火烧过?还是滚油灼过?” 半响,门罗问出一声。 广辰和玲珑都望向铃儿。 铃儿抹把眼泪:“快十年了......是六岁那年,大小姐趁二小姐午睡,将整盏灯滚油倒在二小姐脸上......” “夫人还故意拖延不肯请大夫,后来好不容易请来了,伤却越治越重,二小姐整张脸烂得几乎没一块好肉......” 她哽咽着几乎说不下去:“二小姐这些年,活得太苦了......若是......若是门先生能治好二小姐,我......粉身碎骨,也必答报门先生!” 扑通一声,跪在门罗跟前。 广辰玲珑见状,也赶紧跟着跪下。 门罗正眼都不瞅他们,只是饶富兴趣地端详席月的脸:“有趣......很久没有遇见值得我出手的人或事了。没想到这个位面,尚有惊喜。” 放下手,弹弹白手套并不存在沾上的灰尘:“走吧,天快黑了,我可不喜欢露宿荒郊。” 这个人明显不似俗世之人,器宇非凡。 广辰三人连逢大变,席月一倒,主心骨仿佛也没了。门罗一说,感觉又生出无限希望,赶紧牵上马匹,扶住席月,跟在他身后。 他们谁也不熟此地道路,想来想去,广辰最后还是带路回到之前那座破庙。 辛振已死,手下溃逃,除非广左广义没把广淳、邢格两路追兵引开,短时间内,破庙应该算安全。 席月不省人事中,还是被抬进了她忌讳的废弃破庙。 门罗等他们三个把破庙清理出一大块,搬来供桌,上面铺上一件披风,席月被放平躺好后,才用一块纱巾蒙了口鼻,施施然走进来。 “热水、干净布、小刀、剪子、针。” 广辰三人被指使忙得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至于东西有没有,齐不齐,门罗不操心。袖着两手,只等他们准备好。 好在铃儿和玲珑心细,针线剪子都带着;小刀用一把匕首替代;干净布直接撕了块簇新里衣;就是热水麻烦。 挠头一会广辰灵机一动,跑出找回来一个带血的铁质头盔,清理干净后直接架火堆烧水。 全部弄妥当了,门罗这才让广辰去守着门口,铃儿和玲珑打下手,帮席月拔箭裹伤。 第一百零一章 贵人 事实上他也就只帮忙拔了箭,裹了肩伤。其余地方,均是铃儿和玲珑摸索着做的:到底席月是女儿身,有些伤处实在不宜外男见着。 两人忙得满头大汗,见他提供药后便出去和广辰站一起,反而起了些好感。 也不知是她们粗手笨脚折腾,还是药效良好,被包扎好的席月虽仍双目紧闭,脸上终于多了点血色。 换下来的血衣,玲珑抱出去直接扔在火堆里,铃儿怯怯走到门罗跟前: “门......门先生,我们小姐的伤基本已包扎好了,您看......” 门罗想也不想:“好了就走吧!” “啊?”三人都吃惊:“这就走?” “可、可是我们小姐的脸——”铃儿情急。 门罗总算肯回眸,施舍给她一个冷淡地眼风:“你们该不会觉得,在这又脏又破的地方,什么也没有的我,能治好你们小姐的脸伤吧?” 言下之意,就是席月的脸伤,有治愈的希望?! 一时之间,铃儿和玲珑激动不已:“谢、谢谢门先生!谢谢......” 广辰为难地说:“可是,我们还要等两个同伴......” “如果你所说的同伴,是树上、墙上那两位的话,他们已经到了。”门罗淡淡说。 话音刚落,广左、广义分别从树上、墙上掠落。广义警惕地看着门罗:“广辰,他是谁?” 见到两人,广辰欢喜不禁,肩上的胆子,总算能卸下了—— 天知道,他之前有多心累! “广左大哥!广义大哥!二小姐受伤了——是这位门罗先生,救了二小姐!” “二小姐受伤了?!” 广左面色大变,立即进庙,广辰小跑跟在他身后。 进了庙,见席月静静躺着,满身包缠绷带,幸喜脸色还算红润。广左有经验,粗略一看,便知道最重的伤是肩头那个被箭贯穿的部位。 广辰觉得广左神情有点不对劲,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踌躇一下,小声把前因后果大致讲了一遍。 直说到辛振已被宫九杀掉,方觉广左眼中那抹可怕之色、缓缓消淡掉。点点头,广左重新回到庙外,对门罗抱拳施礼: “多谢门罗先生,襄助我家二小姐!敢问门罗先生,是位游医?” 门罗瞧了他一眼:“......算是吧。” 广左不再犹疑,转对其他人:“立即收拾出发!我和广义,只是暂时甩掉追兵,他们很快会找到这来,二小姐不能在这多停留。” “广左大哥,我们只剩下三匹马了......”广辰吞吞吐吐。 三匹马,七个人,其中还有位不能动弹的重伤病员...... 广左皱眉:“来的一路,我好像看到西边山林,掩隐着一处小村落?广义,你去看看,是否有骡车马匹之类,不拘多少钱,只管买来!” 广义应声而去。 折腾一夜,每个人均疲累不堪,广左接了玲珑递过的干净帕子抹脸和手:“你们都休息会,吃点东西,待广义弄了车马回来,又要赶路了。” 铃儿守着席月,擦把眼泪:“要是大公子在就好了......大公子若在,二小姐怎会落到如此田地......” 广左注视着人事不省的席月,默默叹了口气:大公子在又如何......想要二小姐命的,都是大公子至亲! 二小姐选择放弃一切,离开池城、离开席家,其实不失为聪明之举。 否则长期冲突,再多手足之情,也会被消耗掉。 他目光落到门外一直负手屹立的门罗身上,眼神闪了闪: 这个人,和那宫九来历一样神秘。他会是......二小姐真正的贵人吗? 小半个时辰后,广义拉着一辆破旧的四轮板车回来了,没拉车的牲畜,车板上还有没擦干净的污秽物。 他满头大汗喘着粗气说:“没有骡子,这是从村长家翻出来的一辆,好些年没用了,套上咱们的马,应该能勉强够使吧?” 广左让他去一边歇着,吃东西,自己上上下下、把车检查一遍。 确实勉强能用,不过跑狠了,跑远了,多半得散架。但这当儿也没法挑剔,选了一匹健马套上车辕,充当简易马车。 铃儿、玲珑、广辰三人,把车板刷洗好几遍,直到闻不到任何味道了,才铺上一领找出来的毛毛披风,让广左把席月抱出庙,轻轻放在上面。 门罗明显地满脸抗拒。 不过又好像想到什么,到底没说啥,随着铃儿、玲珑登车。广辰、广义一骑,广左一骑,捎搭部分行李,一行人,勉强出发。 此时东方欲晓。 因为怕广淳和邢格追来,他们逢镇不敢入,逢店不敢住;疾行一夜一昼后,才选择了一个偏远乡村,冒充落难人投宿。 广左让面相最憨实的广义出面,问村民重金租下几间废弃的草屋,买了些必要家什,打算先在这里住几天,让席月养好伤再走。 席月中途醒来一次,失血过多昏昏沉沉又睡了。等她彻底恢复意识,差不多是住下后的第二天。 除了眼珠能转动,她感觉脸全僵了,整个头部被包扎得密不透风。她.......真不记得自己脑袋也受伤了! 四下一瞥,身上盖着床薄被,身下垫的好像是稻草,没有床幔,能看到四面透光的土墙,房梁上垂下的蛛丝网。 她稍微一动,立即感到肩部巨大的撕裂痛楚,旁边传来一个冷冷清清的声音: “别动!脸上才动过刀,上了药,每一根肌肉每一根神经都费了老半天工夫才接好,别让我前功尽弃。” 她一呆,只见一位年轻的白袍男子,出现视野范围内—— 一头雪似长发,拖到膝弯;甚至连眉毛也是白的,唯有两泓碧绿美眸,清冷明亮。令人见之忘俗。 她隐隐有印象:失去知觉前,是宫九把她推给这人的。 这难道就是系统说的......鬼手仙医门罗? 她来不及惊讶,门罗把手放在她眼前,轻轻摇了一摇。席月在嗅到一股淡淡的清香际,又沉浸入无边的黑暗中。 “为你自己好,再多睡两天吧。你现在,任何情绪波动也不能有。” 门罗摘下沾满鲜血的手套,扔进垃圾篓里,又在旁边的水盆里洗净手,取块干净帕子擦干。扫眼周围,方才慢慢走出屋去。 他走之后,半敞的窗外飞进一只小小红蝠,落在床头,豆眼一瞬不瞬,盯住沉睡中的席月。 第一百零二章 铃儿骨折 “门先生,门先生......我们小姐怎么样?” 广左等人全聚集等在门外,总算望眼欲穿盼到门罗出来,铃儿迫不及待开口询问。 门罗摘下面巾:“两天后,她醒了,你们再来叫我。” 走向隔壁专为他打扫出的一间静室:“对了,我已辟谷,久不食人间烟火,不劳费心给我准备饮食了。” 大家目瞪口呆,广左老半天才勉力先找回自己声音:“多、多谢宫先生......” 这几天,因为门罗,几个人一直有活得不真实的感觉。 不过,倘若二小姐能因此恢复容颜,那可是天大幸事! 两天时间,看似弹指易过,但这屋里除了总是闭目打坐的门罗、以及毫无知觉的席月,每一个人都无比煎熬。 玲珑和铃儿索性把地铺直接打在席月床下,一有个风吹草动,就爬起来看。 本来以为风平浪静能等到席月醒来,第三天晚上,警醒的两人突然听到隐隐的毕毕剥剥声音。她们赶紧爬起来看,只见不远处村落,浓烟滚滚,一片大火,烧红了半边天! 幸好她们所租住的草庐远离人烟处,否则,睡梦中早被卷进去了。 火势越烧越旺,间杂人声哭喊,战马嘶鸣——很明显,这并非是村民自己走水。 “收拾东西,立即带二小姐走!” 广左从残破的院门外冲进来。 原来,他早已听闻响动跑去查探了:“广淳、邢格找到这里来了,他们正在杀人放火,威逼村民说出我们的下落——” 他几步抢到门罗房间外,正举手打算敲门;房门打开,门罗一身素白走出。长发,衣纹一丝不乱,看样子根本没睡过,微微蹙眉道:“我去看看。” “门先生......” 广左只来得及唤出一声,也没见门罗如何动作,身形已远在百米开外,转眼不见人影。 他窒了一窒,回头对傻呆呆犹自看着的广辰和广义道:“别愣了,快搬行李,马车套上,我去抱二小姐出来。” 跑到席月房间,正听到铃儿和玲珑惊慌的声音:“宫、宫先生......” 他赶紧进屋,只见一身红袍宫九,怀里抱着席月,正打算穿窗而出。见到他来,也仅是凉凉地抛下一句:“你们护不了她,我带她先走一步。” 广左尚不及应对,一道风从身后把他推向一边,门罗冷清地随后而入: “宫九!” 宫九一怔,继而扯起嘴角:“你这伪善君子,不是去普救众生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封印了你这血腥帝王,才是对三十三位面众生,真正的救世!” 门罗手一挥,背后的古琴飞出,仿佛被一股无形气流托住,平平横于胸前。他纤长五指请按琴弦,便准备发动攻击。 宫九袍袖盖住席月的脸,容色少见有些紧张: “等、等等!你不担心你才救治过的伤者,因你我打斗再受重创,令你功亏一篑吗?” “其实,前日这女子已恢复如初;只不过,为诱你现身,我方令她继续沉睡。” 门罗淡淡一笑:“真是可笑......宫九,这漫长岁月,毁于你手的侍女和血奴,没有上千,也有数百;你可能,是真正地在意这人类女子吗?!” 指尖一划,一声裂帛之音,声震九霄。 一股无形力量,排山倒海,撞向宫九—— 宫九袍袖一拂,一团红雾,迅速弥漫散开空间。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宫九身后的一面土墙,垮塌下来,屋里相离切近的广左、铃儿、玲珑三人,给两股猛力相敌的余震波及,东倒西歪。 “快出去——” 广左急切一手抓了铃儿,一手扶住玲珑,拉扯她们逃出摇摇欲坠的草庐。 只见屋外面,门罗紧追宫九而出,又一指琴风,疾射宫九。那架势,完全没有顾忌会伤到他怀里席月。 “二小姐......” 大家都看得焦急,那两人战斗,明显不是一个档次的他们可以介入的。 远处铁蹄轰轰,关键时刻,追兵逼近。 宫九突然手臂一振,把席月平平抛向广左,冷喝:“你们带她先走!” 五指箕张,亮晃晃抓向门罗。 广左接着人,瞧了眼双目紧闭的席月,下意识收紧手臂。耳旁轰然连响,又有两扇土墙被激烈打斗的那两人推为瓦砾。 “走!” 他喊一声,抱住席月,当先跑出已不能称之为院子的废墟。 将席月扶放在车板上躺好,又接连拉上铃儿、玲珑;让广辰驾车,他和广左一人一骑,飞速地驶离此地。 回头望去,远远还能见火光冲天中,一红一白交错,肃杀之意山呼海啸。一点琴音,轩昂不绝于耳。 广左微微眯了下眼睛。 身边广义慨叹:“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世人只知萧心远,倘若这两位先生出仕,哪还有萧心远什么事!” 马车仿佛磕绊到一块石头上,车身猛地一震,席月身子给抖得滚向一边。 玲珑情急,一下扑了过去抱住她,却听到铃儿一声惊叫,她赶紧回头,刚看到铃儿没抓稳车把,摔了出去! 广辰连忙停车,广左勒住马缰绳,都没来得及问出了什么事,广义一掠而下,蹿到车后,扶起铃儿。 铃儿手捂自己右肘,满脸痛楚之色,咬死一排贝齿: “我......我的手......” “铃、铃儿姐姐......” 广辰仓惶爬下车:“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其实也没怎么赶过车......” 这还不能称之为“车”! 广义抱住铃儿,小心翼翼撸起她沾满血和土的袖子,只见一条玉臂,青肿吓人,骨头明显扭曲移位了。 他脸色极其难看,狠狠瞪了广辰一眼,又望向广左: “不能再走了!铃儿姑娘骨折,必须马上正位包扎!” 广左看他一眼,微一犹豫,便冲玲珑点个头。 玲珑当时只顾着席月,全没留意铃儿,心里这会也有些小小愧疚,赶紧从车上行李,翻出伤药和一些席月没用完的干净绷带,递给广左。 广左看了一圈,随手从车上扳下一块木条,用剑劈开两片,让玲珑清洗干净。又让广义固定住泪眼婆娑的铃儿,让广辰打下手,手法很是熟练地帮她正骨、上药。再用绑带包扎伤口,木片固定住。 第一百零三章 刷新男神李广 ilwxs.com 这个过程,铃儿早熬不住痛昏过去,广义一张黑脸膛上,全是汗水。 “铃儿姑娘不能再坐车了,我带她上马走吧?” 广左再次看了他一眼。 广义被他看得黑脸膛上泛红,仍固执地瞪圆牛眼,没有目光闪躲。 广左嘴角略弯:“好,你带她吧。广辰,你骑马去,我来赶车。” 草草收拾东西,让玲珑抱稳席月,广义带铃儿一骑,广辰一骑,他亲自驾车,继续上路。 以后一路,就平稳多了,车身很少有剧烈颠簸情况。 玲珑摸着席月满身满脸绷带,心情难受:“宫先生不是说前日小姐即已恢复了么?为什么小姐到现在还没醒?” 广左在前赶车,没有回头:“二小姐应该是被他下了什么药吧?再等等......” 此际,东边渐露曙色。身后,隐隐又传来疾若风暴的铁蹄声。 广左猛力挥了一鞭子,抽得马匹一阵狂奔。广义浓眉倒竖:“真是一帮附骨之蛆!” 他们带着两个重伤病员,女人孩子;能称得上战斗力的,只有广左和广义。这般下去,被追上肯定全军覆没。 “把车上、马上粗笨行李,全部扔掉!” 广左当机立断:“留下细软就行——” 大家立即动手,抛弃大件东西。可是,马非良马,人员超载,还是抵不过追兵轻骑,越来越近。 玲珑一咬牙:“广左,我下车!你带二小姐骑马走!” 广左猛回头,一把拽住想跳车的她,冷凝眉眼,第一次有了形于外的怒色: “胡说什么?!你是想让二小姐后半生都活在对你的愧疚中吗?二小姐若醒着,我相信她宁可玉石俱焚,也绝不愿丢下我们中任何一个!” “枉你跟随二小姐这么久,竟不懂二小姐的心!” 玲珑泪水夺眶而出:“你才不懂!我是宁可自己死了,也不愿成为二小姐的累赘——” 广义回过头来,怒吼:“这当儿还争论什么?快跑啊!” 广左深吸了口气,丢开玲珑的手,冷冷道: “抱住二小姐,坐稳!倘若二小姐被甩出车去,不用你下车,我先把你踢下去!” 玲珑被震住。 广左回手又是狠狠一鞭,抽在马身上。马匹吃痛狂奔,玲珑一个踉跄,赶紧趴在车板上,牢牢护住席月。 车身剧烈抖动,玲珑与席月脸贴着脸,突然,她发现席月的眼皮,似乎掀动了下。她立时惊喜得忘了一切: “小姐......小姐她好像要醒了!” 广左身子一顿,百忙中回头瞧了一眼。 他眼尾余光,立时瞥到身后扬起的漫天尘土。追兵切近,已能看到绰绰隐隐的人影,铁甲刀枪,在初升的暖阳光下,反射出森森寒光。 他咬咬牙,继续挥动马鞭,将残破的马车,赶得似乎要飞起来。 嗖嗖嗖,追兵毫不留情地射出一排排箭雨,对准他们要害而来! 玲珑抱着席月,爬在车板上一动不敢动。广左一手驾车,一手拔剑,叮叮当当挑飞数支冷箭。广义和广辰在前,时不时担心地回头望。 “啊——” 有一支羽箭,漏网之鱼,直奔玲珑,眼见要钉入她脑袋,玲珑只来得及抱头失声;席月蓦然睁眼,挥手打飞了那支箭! 玲珑惊魂未定,回眼见到席月直挺挺坐了起来,一时间悲喜交集,叫一声:“小姐!......” 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二小姐......” 广左手一松,缰绳脱手,他赶紧抓回。 席月瞧着他们微微一笑:“辛苦你们了......这些渣滓,接下来,让我处理吧!” 暗唤一声:“球球!” 绿影飘飞,所有景物人事定格为背景,小精灵快乐地蹦跶出来:“宿主!你终于醒啦——你又有五天没签到了,要补签吗?” “一点补签。” 席月说:“另外,我要抽卡,刷新男神!” 生死关头,只能寄希望系统给力。 “补签成功!扣除经验五点,目前所剩经验值为:九百四十四点。请宿主抽取你的男神卡牌。此次刷新男神,将有三天存在期限。” 球球挥动手中的小弓箭,一排排光华闪耀的卡牌飞向席月,俨如繁花绽放,如梦似幻。 席月凝神一望,眼疾手快,捉住其中一张。卡牌入手,金星点点,散于空中——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球球声音略显激昂:“恭喜宿主,刷新一代男神:飞将军李广!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飞将军一生,为将廉洁、爱兵如子。望宿主善加尊重!” 烟云散去,一员身披战甲、猿臂长身的大将威风凛凛立于奔驰地马车之上:腰悬宝刀,背挎硕大黄弓;颌下一把微髯,眼神锐利。 时若逝水,重新开始淌动。 冷不期然发现车中多一人,玲珑惊得抓住席月,尖叫起来。广左回头,好悬没坐稳从车头上掉下去。 “飞将军,”席月安抚地拍拍玲珑,双手冲李广抱拳:“请帮我阻退追兵!” “举手之劳!姑娘请安坐——” 李广利目一扫追兵,摘下背后大弓,同时瞧了眼广左:“小兄弟,照先前赶你的车。” “......” 广左抽动嘴角,不过还是下意识地放缓车速。 李广仿佛钉在车板之上,任马车摇动,席月和玲珑东倒西歪,他稳若泰山。随手从腰间箭筒掂出三支箭,一起搭上弓弦—— 席月屏息凝气,只见李广凤目微眯,手指一松,嗖嗖嗖,三箭同时离弦,飞向敌军! 扑通扑通扑通、三个冲得最前的骑兵声也不及吭,捂着咽喉跌下马去。李广摸箭射箭,一口气连射出十余二十枝,箭箭不虚发,转眼间射倒一片。 席月瞧得真切,那邢格也在其中,掉下马后,还被四周躲闪不及的铁蹄碾踏,想来有死无生。 邢格坠马之后,李广再张弓搭箭,射程范围内已无追兵敢于靠近。 席月等人,得以从容离开。 不提广淳收拾残兵愤恨不已,广左广义几个,个个用景仰地眼神望着飞将军李广。尤其广辰,星星眼里的热切,快浓化为实质而出! 料追兵短时间不会再来,广左靠路边停了车,让大家歇息一会。 第一百零四章 广义的心思 广辰围绕正襟而坐的李广,团团乱转:“大将军、您方才真是好威风啊!每一箭射出去,都有敌人倒下去......您这把弓,也好大啊......” 李广瞧了瞧他眼馋的样子,淡笑:“任何武艺,都是苦练的结果。你也想学射箭吗?” “想!” 广辰斩钉截铁。 广左和玲珑扶着席月下车,走向铃儿,去看她伤势;闻言回头,广辰眼巴巴地正瞧过来。 席月摸摸一脸的绷带:“飞将军愿意教这孩子吗?” 李广起身:“但从姑娘吩咐!” 席月有点方,感觉所有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 她现在便是谎称李广只是路过的大侠,估计也没人信。 叹了口气:“那......请飞将军教他吧。不过飞将军只能停留三日,这三日,能学到多少......广辰,就看你自己了!” 广辰大喜:“多谢飞将军!多谢二小姐!” 获得许可,李广便带上广辰去了一边,手把手教他射箭。 铃儿也已醒来,尽管痛得满头冒汗,见席月好生生地站在跟前,仍不禁欣喜无比:“小姐!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席月小心避开她的伤手,抱了抱她:“难为你们追随我到现在......都是我惹来祸事,带累你们......” 广左见她眼神沉重,似乎并不想多说话,大致猜到什么原因: “二小姐,宫先生不会有事的。属下观那位门先生武力,与之在伯仲之间,应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但愿如此。” 席月苦笑。 若她一个人,她肯定得回头找宫九。但身边这么多人,她委实做不到抛下这些对她赤胆忠心的人不顾,肆意随性。 身上的伤并没觉得疼,脸也不感异样,她忍不住抓扯,想透透气。绑得和木乃伊似的,太憋闷了。 广左捉住她的手:“伤筋动骨一百天,二小姐,你先别扯它,多养些日子看。” “可是......” 席月比较烦躁:“我这样子,太醒目了。马上快到闻县了,关卡也多半张贴了缉捕我的告示,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广左抬眼,望了望不远处专心致志一个教一个学的两人,抿了抿唇: “二小姐顾虑的是......我们这一行,确实太招摇了。二小姐您方才说,这位飞将军,要三日后才会离去?” 席月眼神闪躲,不敢对上他视线:“是......” 广左道:“这样吧,前方有一片山林,林中方便隐蔽,我们便在那里夜宿露营三日。等您和铃儿姑娘伤好些了,广辰又能向飞将军学点东西,再启程不迟。” 席月暗中松了口气,感激地瞧他一眼:“这样最好。” 铃儿、玲珑大致知道她的秘密,难得的是广左明明大起疑心,却体贴地什么也没问她。 至于广义和广辰,一个眼睛几乎胶着在铃儿身上了;一个全身心贴着李广;种种异常,他们根本就没注意! “可是......” 玲珑为难:“小姐,方才我们逃难,好多行李扔下了。除了细软干粮,被褥大衣服全没了,怎么露宿呢?” 广左道:“没事,你在这里陪着二小姐,我和广义先去探探地形。” 叫上广义,两人骑马往山林去。 铃儿方才被广义一直抱着,席月到身前了,那个憨憨还不肯松手。她暗中推了几次,也推不动,好在席月看在眼里,并未露出什么讶色,否则、真叫她无地自容! 总算熬到人走了,玲珑扶她靠在车旁,瞅到她燥得不行的一张通红脸蛋,蓦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席月也撑不住了,跟着笑起来。 “日日眼皮子底下处着,我竟没看出来:铃儿妹妹你几时和那憨憨有了首尾啊——” “什么首尾!” 铃儿羞愤欲死,手肘绑着不好动弹,只能用另外一只好手去推玲珑: “我也就是照小姐吩咐,给他送了几回东西,做了两件衣裳;玲珑姐姐你不也给他们做了的吗?谁知道那憨子,今日发什么疯......” “小姐您可是没看见......” 玲珑掩着嘴:“之前铃儿妹妹跌下车,前面广义,马都没停稳,就滚了下来;我还没来得及下车看究竟呢,铃儿妹妹人就被他抱了起来——” “那么危险的当儿,他还要求广左马上停车,给铃儿妹妹治伤......” “啧啧,铃儿妹妹你说你们没首尾,我们都不信!” 铃儿又憋屈又不好说什么,急得眼圈都红了:“我这样的不洁之人......谁还能瞧上我......” “好了!” 席月按住铃儿,防她扯到伤臂,又瞪了她一眼:“又说什么洁不洁的混账话!你家小姐我,天天在外摸爬滚打,和男人打架厮杀,你这丫头是含沙映射我吗?” 阻止铃儿情急分辨,缓和语气,笑了笑:“我家铃儿和玲珑,都是活色生香的大美女一个!有男人看上,献献殷勤,半点不稀奇——” “铃儿,那憨憨如此,才证明本小姐眼光没错啊,是吧?” 铃儿和玲珑都红了脸,得自家小姐夸赞,又觉十分开心,铃儿扭捏着抱住席月: “小姐......我和那憨子,真没关系......” 席月轻轻托住她手:“我知道。铃儿你的终身,只要你想,我一定尊重你的意愿。不需要考虑太多,你只用知道一件事:你有权利得到你想要的幸福就行了。” “玲珑,你也一样!” 玲珑垂下眸子,放软身体,从另一边,抱住席月。 席月望了一眼山林,若有所思:其实,广义有这个心,和铃儿倒真是般配。 广义憨实,大大咧咧,那份度量包容,正好抚慰铃儿千疮百孔、敏感纤细的心。不过两人才刚刚有这苗头,她还是先静观其变为好。 三人依偎静坐半日,广左和广义再度走回。席月见他们浑身灰土,满头大汗,不由疑惑。 广左开口:“二小姐,我们找了个有水源的地方,已经搭起一座简易的木棚,可以搬进去住了。” 席月不好意思:“辛苦你们了......我们,什么忙也帮不上。” 广左微微一笑,刚想说什么,广义抢着向前:“车上太挤,还是我继续带着铃儿姑娘吧!” 铃儿想抓席月衣角都没捞着,整个人已给那憨憨打横抱起,脚不点地,直奔自己坐骑了。 众人:“......” 广左扶额:这么明显,想装傻视而不见都不行啊! 第一百零五章 一板一眼的男神 瞅了席月一眼,见她眼中并无怒色,方暗暗放心。 他和广义搭的棚子,非常简单:就是砍伐几根粗壮树干作为支撑,树枝树叶为房顶,四面透风。不要说房子,称之为棚子都很勉强。 好在非常大,中间地面挖了个坑可以点篝火,竖了个架可以烧烤野味,周边堆了草垫可以睡觉休息。 两个人能做到这一步,也全仗他们武功在身,且有野营经验。 席月不在意。 她荒郊破庙都宿过,这个棚子,已经算不错了。倒是铃儿和玲珑,虽是丫鬟出身,可从没有吃过这份苦。 广义把草垫压了又压,平了又平,看上去四四方方比较像张床了,又铺上自己脱下来的一件外衣,两人才勉强坐下来。 这当儿工夫,席月已经坐在火堆旁边烤火,顺带吃广左给她烤热乎的饼子和温好的水了。 玲珑不好意思,赶紧站起来:“小姐,您伤着不方便,我来服侍您。” “行了,” 席月笑道:“你自己坐着吃吧,顺带帮帮铃儿,她才是真不方便。我觉着自己伤早好全了,偏你们不让我拆绷带。” 玲珑这才坐回去,一边吃东西,一边喂铃儿。 广义就坐在铃儿对面,不知道是不是火光原因,铃儿脸上的红色,就没下去过。 锅碗瓢盆路上基本扔光了,广左找了半天,才从剩下行李中翻出一只小瓦罐。 这是铃儿和玲珑心细,想着万一半道有人生病呢,说不定能用上——而里面装满必备药材,所以之前没舍得扔。如今正好: 广左把瓦罐掏空,洗了下,装满清水用绳子吊在烧烤架上。里面丢入切得细细的干肉、饼渣、还有挖到的一点野菜;水开后熬一阵,放点盐,就成了一瓦罐灰糊糊的粥。 再一人分一张干净大叶子当碗,倒上一点,削木为筷,吃得也别有风味。 席月忍不住多瞅他两眼:也不知道将来哪个女子,有福气能嫁给这位居家小能手。 她心中若有所动地转瞧玲珑。 其实玲珑温柔心细,性格与广左倒挺相近。 吃完饭,玲珑去清洗瓦罐,广辰跟着李广继续找块空地练箭。广左把最背风最居中那堆草垫理顺,铺上自己解下的披风:“二小姐,您睡这里。” 席月也不矫情,她确实累了,由着广左扶住,躺到草垫上。 旁边广义蹲在铃儿跟前,嘀嘀咕咕,也听不清说什么。她刚闭上眼睛一会,忽然听到扑棱棱一阵响,一只黑黑胖胖的大蝙蝠擦过棚顶没入树木中。 她立刻挣扎着要坐起来,广左疑惑地拉她一把,方欲开口,只见支六,扒开枝叶从棚外钻了进来。肥肥胖胖的一只大白团子,浑身是喜庆: “笨女人!笨女人!老远老远——我就嗅到你味了!“ 饿虎扑食一样扑到席月身上,通地把她又压回去,嘴边留着哈喇子,直凑到席月肩部还染着血的绷带上。 广左勃然大怒:“你干什么!” 伸手便要拔剑,席月抓住支六后领,把人从身上拎开,对着支六泛红的眼睛有些头大:“还有没有吃的?广左,快给他!” “......” 数分钟后,支六委委屈屈地蹲在火堆边,狠狠啃干饼子:“我帮你们那么多,还千辛万苦找到你们,你们就给我吃这个......小气、和主子一样!太小气了!” 铃儿和广义面面相觑。 席月扶额。 广左头上青筋别别直跳,手按住剑柄挡在她身前,叱喝: “闭嘴!吃你的——再敢随便乱碰二小姐,我剁了你四个爪子,扔出去喂野兽!” 从来没见过广左发脾气,他这一火山爆发:别说本就胆子不大的支六怂了,席月也愣愣地有点尬。感觉自己无形中又制造了一波麻烦。 好在不明状况的玲珑、广辰回来了,两人围着支六问东问西,大棚里肃杀的紧张气氛才缓和下来。李广径直走到席月草垫边标枪般屹立着,广左瞧了他一眼。 席月没做贼都感觉心虚,讪讪说:“飞将军,不必拘束,随便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 李广抱拳:“遵从姑娘意愿!” 左右一扫,找了块最接近席月的草堆坐下去;腰板挺直,双目炯炯,注视棚外。要不是广辰时不时递个水囊送根肉干献殷勤,十足的雕像。 席月头疼:难不成这些刷新男神,还受本身性格影响? 李广是迄今为止,刷出来的一位最一板一眼的男神了。 别人还罢了,广左如此精明,怎么瞒得过? 而且,以后还可能遭遇更多类似情况,被这位面的人当成妖怪就麻烦了。 脑海里召唤出系统:“球球,能让男神们的出现合理点吗?还有,能让他们和正常人一样饮食吗?老这么不吃不喝机器人似的,暴露你的存在怎么办?” 小精灵翻个白眼:“本系统的存在,就是最大的不合理、最大的神迹了!一众凡人,有什么可质疑的?连血腥大帝、鬼手仙医都察觉不到你绑定了我,何况这个位面土着!” 席月没好气:“除了我,谁也看不见你,你自然不怕了;但我活生生地啊!别人用异样眼光瞅我还好,倘开口问我,以后还是我不能拒绝回答的人怎么办?” 小精灵默然片刻:“好吧,本系统让他们‘正常饮食’、‘正常活动’。” “这个‘正常饮食’和‘正常活动’,只是外人所能看到的虚像:实际上,本系统把那些食物分解了;睡觉什么,也是假装;这样可行?” 席月想了想,虽说比较糟蹋食物,怎么也比不吃不喝甚至不睡让人惊悚的好。 于是,商讨好,肉眼可见地看见李广开始进食了。 接了广辰递的肉干嘴里咀嚼,还时不时喝口水。看上去有生命气息多了。 广左眼中的疑窦之色散去不少,不再关注李广,转身走向广义说话。 席月偷偷松了口气,放松身体,躺在草垫上。至于守夜安全什么的,有广左在,她格外安心。 不过,大概有这些天睡多了的原因,半夜她被噩梦惊醒,睁着眼睛,就再难入眠了。 看了眼周围,草垫上横七竖八睡有人,支六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只有广左孤独坐着,凝望熊熊燃烧地篝火出神。 半张侧面,被跳动的火光一映,格外丰神如玉;却不知这人,冷心冷情,在想什么。 第一百零六章 憧憬 席月手撑草垫,想要起身,伤处有些使不上力。被惊动的广左回眼一扫,立即过来,手扶住她,眼神疑问。 席月有些局促,看看不远处的玲珑,见她睡得正香,不免犹豫:铃儿伤了后,玲珑现在是最辛苦的人;不止要照顾她,还要照顾铃儿。 她不舍得惊醒她,可是、她想起夜,总得有人陪着...... 广左似乎看出她的意思,放了手,就要过去喊玲珑。席月赶紧拦住他,作势再躺回去—— 再有不久就天亮了,忍忍也罢。 广左皱紧眉头,微一迟疑,一手往她肋下一托,一手穿过她双腿膝弯,在她尚没沾到草垫之时,便将她人打横抱了起来! 席月这一惊非同小可——差点叫出声来。 不过,她很快感觉到广左的尊重:虽是抱着她,却像捧着贵重易碎品、离他自己身子还有咫尺距离,就这么互相不怎么接触地走出棚子。 她:“.......” 原来抱人还有这么个抱法! 广左把她一直抱到远离大棚的地方,停在一间极小只有一米来宽的草房外面。 草房没做房顶,但四面用繁盛枝叶挡得严严实实。敢情他们考虑周到,还做了个五谷轮回之所。 广左把她放下地,脸不知是累还是臊红的,目光挪移不敢直视她:“二小姐,两刻后属下来接您。” “谢谢......” 席月尴尬得要死,低着头挤出两个字,再抬头,广左人影都没了。也不知道他听到她的致谢没有。顿一下,她拉开草房门,走了进去。 这露天厕所还没被用过,挖了个不算深的坑,搭了两块木板。 她叹口气:好怀恋现代的抽水马桶啊! 解决完问题出去,广左说的两刻,是半个小时,等得有点无聊,席月围着草房周围慢慢踱步。 躺了好多天,感觉骨头都躺僵硬了。而只要想到下一餐等待她的又是干粮饼之类,就觉得生活全无乐趣。 走了一阵,念起吃这个问题,她突然想到一件事:空间袋里的红薯种子! 虽说是种子,可不妨碍拿出来吃啊! 烤着吃、煮着吃、炸着吃、晒成干吃、碾成粉做成点心吃......嘶,她口水都要掉下来了! 说起来,自从来到这个位面,她还没吃过红薯呢? 是这玩意太低贱席府厨房不屑供应,还是这位面根本没有? 如此高产作物,堪称乱世的救命粮,不明白为什么没推广。 思索片刻,想不通也懒得想了,从空间袋拿出十来个红薯,找了块地埋上。于是等广左来接她,正看她刨地刨得欢快。 见到她满脸满手满身土的样子,广左抽动嘴角:“......二小姐!” “广左,你看看这个!你见过吗?” 广左看了看她递到面前的红薯,又看了看她亮晶晶的双眼,蓦地有种,不忍直视的感觉: “这个......不是地瓜吗?二小姐......您原来想吃这个?” 瞟了眼地上一堆挖出来尚带着新鲜泥土的红薯,心里有点疑惑: 这种地方还有野生地瓜? 但他对农作物也不怎么熟,没有多想,只是道:“二小姐,我先带您去清洗下吧。您想吃这个,回头我来拿了,给您烤上。” 说不沮丧是不可能的—— 广左一副完全没把地瓜放眼里的态度表明:地瓜在这个位面,不仅有,还只是种低贱地作物。以至于席家饭桌都没看到它出现;落魄荒野之际,也没看到它的栽种。 她感觉自己肩膀伤一阵火烧火燎酸痛。 这真是......穿越女通过一个红薯一个土豆的推广、普度众生什么地,果然都是小说! 广左抱着她往水源走,想想还是觉得不大甘心,她问:“广左,这个地瓜你不喜欢吗?生吃、熟吃、怎么弄都好吃;软糯糯的、甜蜜蜜的......” “......二小姐,您......说的是地瓜?” “对呀!你难道没吃过?” 到了水源边,广左把她放下,看她洗手: “这东西,不能多吃,吃多了胀气难受。而且......干干的,没什么水分,穷人家但凡稍有选择,也不会吃它。属下没进席府前,整年整月,吃的都是地瓜。” 席月撩拨溪水的手一停,偏头望他。广左神色淡淡,没什么表情。 她担心他看到她脸上明显的同情,刺痛他自尊,很快又低下头,继续洗手。 一路沉默回去,广左把她放回草垫上,没惊动任何人。她坐着,广左又出棚去,少倾见他提回那十多个红薯,略微清理,埋在篝火堆里。 席月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纠结一会,她轻手轻脚蹭到篝火边,压低声音:“广左,你去睡一会吧,我来守夜。” 广左回眸,瞅她一眼,唇边溢出抹笑意:“属下和广义约好:他守上半夜,属下守下半夜。二小姐,你才需要多休息,好好养伤。” “睡不着了。” 席月哀叹:“我睡了好多天了!这些绷带,绑得我好难受;脸上也好痒......可抓又不能抓。” “痒,证明伤口在愈合,二小姐千万别去抓。”广左忽然伸手,从她头上摘下一片草叶。 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让两人都同时一愣。 顿了顿,广左把草叶扔进篝火,垂下头,看不清表情地说:“二小姐,等到了永礼县,有什么长远打算吗?” 一提起这个,席月立即心中充满了憧憬: “我打算,买座庄园,带几十上百亩地。雇人种种粮食啊、山上种种果树啊......男耕女织、世外桃源、过自给自足的田园生活。远离尘世,远离战乱......” “广左,你说能行吗?” “行——” 广左手撑住下巴,眼睛有明显地笑意:“当然能行。属下等,一定帮助二小姐实现这个愿望!” “还有......” 席月出神地看着火堆:“如果有能力,我想帮助更多的人,让他们饥有所餐、寒有所衣、战火不会令他们颠沛流离,妻离子散......” “我这么想,会不会太圣母?” “圣母?” “圣母以前是褒义,后世基本带贬义了。” 席月自嘲一笑:“圣母就是指:不看看自己有没有能力,就去帮助别人,经常处于一种好心帮倒忙、且把自己和身边的人陷入危险中的那类人。” 第一百零七章 系统出品 “不过,如果我有能力,又能保护你们的前提......” “我还是,想圣母一回。” 王家村所见所闻,至今铭刻于心;妆儿遭遇,也让她深深明白,乱世百姓,难以苟且一隅。 将来如果有能力,为什么不帮,而去忌讳后人诟病圣母一说? 系统,就是她最大的金手指。 天赐她此物,肯定不是让她自私自利,只图自己站在金字塔塔尖的。 “二小姐无论想做什么......” 广左笑了一笑:“属下都全力以赴,支持您!” 此际天色发白,东方欲晓。火堆下埋的红薯,散发出一股浓烈的甜香气息。 广左扒开火堆,刨出烤熟的红薯,折了根细枝插起一只,用匕首快速地一旋,削去漆黑表皮,露出里面金黄嫩细的薯肉,递给席月。 席月捧着,吹了吹,轻轻咬口。软糯、蜜甜的口感充斥味蕾,几乎是瞬间征服了她—— 她还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甜的烤红薯! 而且这红薯似乎水分不少,不像现代那些红薯,烤过之后,干巴巴地粉末满口钻。小小一抿,就融化舌尖,唇齿留香。 真不懂广左为什么对它评价这么低? 闭上眼,陶醉其中,正想再啃上第二口,一道灰影自棚外撞了进来。人没到,声音先传了过来: “香!好香好香!你们烤的是什么?” 溜达一宿回来的支六扑到跟前,抓起一个红薯揭了皮,就往嘴里塞。一边嘶嘶地被烫手烫嘴,一边不住夸赞:“好吃、太好吃了!” 广左:“......” 声音惊醒其他人,纷纷爬起,广辰揉着睡眼惺忪的眼:“二小姐、广左大哥,你们在烤地瓜啊?哪里弄来的——” 广左给每人发了一个当早餐。 不发的话,估计能被支六包圆了。结果支六一个人抓了五六个跑了,轮到广左自己,还没有。 席月见他无动于衷,是真不想吃这个地瓜的样子,把自己那个,扳了一半没动过的硬塞给他。 再不喜欢,也得吃东西啊。 广左见每个人都吃得相当欢实的样子,目中透出疑惑。踌躇一会,慢慢把那半红薯,送到口中。 只一口,他眼睛蓦然瞪大;红薯含在嘴里,半响没咽下去。片刻,又咬一大口、两口、三口...... 直到吃完,还意犹未尽的样子。 席月瞧在眼里,乐在心里,掩住嘴:“好吃吧?以前,可能是你天天吃,吃腻了。这么久了,又觉得有味了。” “不是——” 广左回味一下,刚要接下文,广义啃完自己那个插言:“太好吃了!广左还有吗?这么一个,根本不够吃!” “没了......” 广左有点一言难尽地瞅一眼支六跑走的方向。 二小姐之前挖红薯的地方,他找了一圈,也就这十几个,没见藤蔓没见枝叶的,也不知道怎么长出来的。 广义极为失望地坐回去,打算掏粟米饼子吃,旁边铃儿偷偷捅了捅他,扳下自己手中红薯一半递给他。 广义立即满面红光,捧着红薯一个劲傻乐。铃儿满面羞红,扭头只装不认识此人。 席月:大早上就撒狗粮什么的,真的是...... 广辰没注意身周这么多互动场景,近乎陶醉地吃完自己那份,舔舔手指,才开口: “这个不像是地瓜。广左大哥,你在哪里挖到的啊?如果还有,留作种,种出来一定受欢迎!就不知道这个产量比地瓜如何。” 一语惊醒梦中人! 广左矍然清醒:“我再去附近看看!” “广左......” 席月只来得喊出一声,广左身形一晃,已在棚外。 广义三口两口啃完铃儿给那半个,嘴都没来得及抹,也跟了出去:“我也去!” 结果,玲珑、广辰、甚至连骨折的铃儿,都跑去了。一上午,大家谁也没干别的正事,都漫山遍野去找这种所谓的变异“地瓜”了。 很明显,席月拿出的这个,比这位面的土生红薯,好吃到天壤之别。 精灵球球蹦跶出来,一脸傲娇: “那是当然了!系统出品,必属精品。宿主,这么珍贵的一袋红薯种苗,好好种,亩产能达到上万斤。而这个位面的红薯,充其量千斤,还难吃。” “宿主你竟然就把它们这么吃掉了,真是......暴虐天物啊!” 精灵满脸痛心。 席月揪住自己胸口:她怎么知道?她怎么知道! 先前广左那反应,她差点以为自己就是个小市民,没见过世面,所以只配吃红薯呢! 好在空间袋里还剩了半口袋,要不,她得为这奢侈的一顿早餐,心疼死。 “宿主,签到吧——说不定你欧皇之运,又能抽到什么种苗也不一定。” 席月没好气看它一眼。 如果她没感觉错,这小精灵一身绿光涨涨灭灭,多半正在幸灾乐祸! 例行捻了满指星灰,送走系统,她想了想,留下两个,剩余红薯全部从空间袋拿出来,摆在地上。 广左等人挖到响午后才回来,两手空空,一脸沮丧。 一进大棚,只见席月好整以暇坐着,喝水吃饼,脚前一堆新鲜带泥地瓜,大家此刻心情,真是难以形容! “二、二小姐!您哪里找到的这么多地瓜?!我们都快把整个山翻遍了——” 广辰整个人仿佛刚从土里爬出来,满头满脸俱是污垢。席月隐隐还闻到他身上一股淡淡臭味—— 这孩子,该不会把厕所那边也挖了吧? 她内心囧囧,看着广辰跑到她跟前,乐呵呵地翻看一堆红薯,笑了下回答: “闲着没事,带飞将军附近走了走,这些地瓜,棚边就有啊?还是飞将军发现、帮我挖出来的。飞将军,是吧?” 冲身边一脸正气严肃的李广眨眨眼,李广微微一顿,用力点头。 广左:“......” “哇!师父,您真厉害!不愧是神箭手,眼神都比我们要锐利——” “......”李广瞧瞧席月,眼神明显地懵逼。 “棚边?” 广义疑惑地挠头:“我们怎么都没看见?属下再去找找——” 席月赶紧叫住他,讪讪说:“没了!真没了!我和飞将军都找遍了,就这些!这些,做种也够了吧?” 这十多个,可以先培育出一部分,一部分又拿来做种,不就生生不息了吗? 第一百零八章 男神的礼物 “天赐之物,不可心贪。” 广左看着席月说了一句,就指挥大家打包红薯种苗,装在马车上。独留一个人坐在棚里,抹抹给他一眼,瞅得有些额头冒汗的席月。 幸而广左现在是她忠心耿耿的属下,换个人,知觉这么多异常,怕不会把她当异类烧死吧? 她视线不期然投向大路:快三天了,宫九还没追上来。是被那门罗缠住了?还是遭遇什么危险了? 心中七下八上,铃儿进来,眉飞色舞挨着她坐下:“小姐,如果这变异地瓜能种出来,一定好卖,到时候,小姐能大大赚笔银子!” 席月失笑—— 她的本意,好像不是赚银子。不过......罢了,能赚银子,能造福百姓,何乐不为。 “就是可惜,” 玲珑也走进棚来,扪着自己胸口,一脸沉痛状:“咱们刚才,吃掉了好多银子啊!” 席月和铃儿一起笑出声来。 席月道:“不吃,你也不知道那是银子啊!” 想想之前广左的表情,又是笑。 吃了一年地瓜的人,还觉得这地瓜好,可想而知,系统奖励,真不含糊。对于系统升级后可能会有的功能,她忽然前所未有地期待起来。 就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攒够升级所需的经验了。 以后补签,还是别奢侈,就一点吧。 又过了两天,席月感觉肩伤没那么痛了,宫九依旧没消息,反倒是广左主动提出来,继续赶路。 因为红薯种苗珍贵,必须尽快、好好找地方储存过冬,以备来年春暖花开试种。 而且支六自从吃过一回,整日盯着红薯种苗流口水,蠢蠢欲动,他可没那个闲工夫,时时刻刻盯住这吃货。 席月纠结一会,同意起行。 本想让支六去找宫九,支六翻翻白眼: “笨蛋女人就是笨!我都能轻轻松松找到你,你还担心主子找不到你?你还担心那什么鬼手仙医——你也说了他们都打了上千年了,这短短几天就能打出结果?” “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没听说祸害遗千年?我主子和我,就是那遗千年的祸害!” 支六骄傲地一挺小胸膛。 席月:“......” 旁边听到的广辰,听得满脸疑问,不过听到最后一句,再瞧瞧支六表情,“噗——” 手指对方,哈哈笑出声来: “第一次见有人自称祸害的!大笨蛋——祸害是骂人的话那!” 支六挠挠头:“那要怎么说?你们下等生物,能活过千年的,好像只有乌龟......可是我不想自比乌龟啊?比着别的,你们又听不懂......伤脑筋。” “你才下等生物!” 广辰小脸瞬间涨红,星星之眼,也充斥怒色:“你全家都是下等生物!” “我全家确实是下等生物,它们未有机缘开化——” 支六赞同地点头,一眼认真:“但我不是,我有幸遇到了我家主子,所以我现在属于上等生物......” “......” 广辰历经江湖险恶,饱受人情冷暖之苦;什么能言善道、巧如舌簧的人没见过?可偏偏、往日口齿便给、八面玲珑的他被支六一句话哽住了。 敢情下等生物不是骂人的,对方且一脸认真地准备跟他探讨这个问题?! 席月干咳一声,揽住广辰肩,把他带到一边:这孩子!和个心智刚开的小妖争论,嫌命长吗? “广辰,去帮你广左大哥打包行李。” 广辰点头正要去,席月叫住他:“对了,这三天,你和飞将军学得怎样?” 昨夜飞将军李广就悄然离去,天亮广辰不见李广,还伤心地哭了一场。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虽然飞将军不善言辞,但三日朝夕相处,点点滴滴,悠然于心。 可以说飞将军的存在,圆了广辰自幼失怙、心目中渴望父亲的梦。 “略知皮毛。” 广辰眼圈一红:“二小姐,飞将军去哪里了啊?他还会回来吗?” 席月对着他期盼的眼神,有些不知如何作答。 想了想,才说:“飞将军也有他自己的事要做,有自己的家要保护啊......等你把他教给你的东西,融会贯通,箭法练得青出于蓝了,说不定他就会回来看你了!” 广辰沮丧地垂下头:明显地骗小孩子话!二小姐是当他还小吗? 感觉席月手怜惜地在他头上摸了摸,他心情忽然又好转起来,抬头道:“二小姐,我给您看样东西!” 飞奔出棚。少倾,在席月讶异地注视下兴冲冲跑回来,手里拿了一把弓,一筒箭: “二小姐,您看!这是飞将军亲手做了、送给我的——” 席月接过弓箭,瞧了瞧,惊震莫名:这弓之造型选木,很明显就是飞将军李广那把大黄弓的翻版! 刷新随机男神,还能自主地送人礼物吗? 球球在脑海感受到她的询问,声音淡然: “正常啊!随机刷新的男神,虽然神魄不全,可多多少少保留了些情感理智。你没注意到楚香帅和元嘉童子离去时对你的缱绻不舍吗?” “对于他们而言,你是将他们从永眠中唤醒,第一眼见到且能全心依赖的人!” “送把区区的手制小黄弓,算什么!只能说,这孩子,是真正赢得了飞将军的承认吧?” 席月捂住眼,突然觉得眼眶酸胀不堪—— 一直以为,只有自己在承受缘来而聚、缘去而散的痛苦,没想到,随机刷新的男神,也一样在经受煎熬。 他们,一直是知道,自己就只有数天,甚至一天的生命吧? “二小姐?” 广辰疑问、小心翼翼地呼唤,让她回过神来。放下手,又看了眼弓箭,扯动嘴角,还给广辰,柔声道: “既然飞将军都送了你亲手做的弓箭了,那广辰可就不要辜负他的希望了——好好努力,勤加练习,将来成为和飞将军一样、杰出的名将吧!” “二小姐,我一定会努力地!” 广辰抱住弓箭,看着她,一脸坚定:“我一定会超越广左、广义大哥,成为站在您身前的第一人!谁也别想越过我,欺负二小姐您——” “哈哈哈——” 席月都没来得及囧囧,支六在旁边笑得前仰后合:“果然是愚蠢的人类!志向也就麦芒针尖大了——” 第一百零九章 铃儿心结 广辰脸涨通红,冲支六怒吼:“闭嘴——你懂什么?你什么也不懂!二小姐是我的救命恩人,她在我心目中,肯定是第一位的......” “那我也救过你,你是不是也需要回报我呀?” “你什么时候救过我?” “客栈里啊!没有我——你们全都得被那谁、那谁打死......” “你除了逃跑、什么也没见你做!” 席月扶额,出棚远离两个斗眼鸡小孩—— 赶紧收拾东西,上路吧。 代行工具还是只有一辆马车,两坐骑。 铃儿清醒中,死活不肯再让广义带;最后,广义只好带了部分行李一骑、广左带了支六一骑;广辰赶车其他人坐车。 支六明显很不情愿被广左带,但广左一个眼锋过去,他就怂怂地上了马。 席月:“.......” 她平时被支六一口一个“笨蛋女人”叫,是不是太好性儿了? 广辰把马车赶得很慢,勉强坠着前面两骑。饶是如此,席月也被凹凸不平的路面抖得生不如死。 之前昏迷不知道,如今清醒着受这份罪,简直太煎熬了。 没走上两里地,她感觉下半身都不是自己的了。 “小姐,您躺下来,靠在我身上——” 玲珑背靠栏杆,伸直腿示意。席月怎忍心拿她当肉垫,谁也不比谁珍贵。摇摇头:“你把水囊递我,我喝口水。” 玲珑在贴身行李翻了半天,最后是铃儿单只手摸出来的:“玲珑姐姐,你理账比我行,论这管物,还是我行呀!” “你行,你自然样样比我行。可你现在断了手,小姐还是只能靠我......铃儿妹妹,你要早点好起来才行啊!”玲珑似笑非笑。 席月接了铃儿递过来的水囊,拔去塞子,放嘴边喝了两口。眼神带点疑惑,扫一扫铃儿,又去瞧玲珑。 不知是不是她敏感:总觉这两人之间气氛,与平时不太对。 但仔细回想,这些天并未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啊?也许是她想多了。 玲珑是个内敛寡言的人,席月比她好不了多少;日常起居,多亏铃儿叽叽喳喳话多,显得热闹。铃儿这一受伤沉默下来,赶路半天,三个人坐一车竟然很安静。 偶尔席月渴了饿了,稍微一动,玲珑已经贴心地把她照顾好了,根本不需要她开口。 而边上铃儿,气色很不好,闭紧双眼歪着,似乎睡着了。 席月担心她伤口感染,轻轻拉过她手臂看了半天,没有异样,又摸摸她额头,温度也正常,方放心下来。铃儿给她动作弄得睁开眼睛,一脸问号。 席月笑笑:“没事,我怕你伤口感染发烧,那就很麻烦。铃儿,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手还疼得紧吗?” 铃儿摇摇头,双目直勾勾地看住她,忽然,眼中蕴满水汽。 席月被她吓了一跳:“怎么了?你伤痛吗?很痛吗?广辰、广辰快停车——” “不、不是!” 铃儿使劲摇头,抱住她,把脸埋进她怀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二小姐!广义说我:这手至少得废三个月、三个月......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只是二小姐、只是你们的累赘!你们不会不要我了吧......呜呜呜......” 广辰停住车,前面广义急呼呼地策马跑回来:“怎么了怎么了?铃儿你哪里不舒服吗?伤痛、还是又碰着了哪里......” 席月抱着铃儿,没好气赏给他一个白眼:“好端端地,你给铃儿说什么三个月废不废的!铃儿心细敏感易想多,你不知道吗?” 拍拍铃儿,又摸她头安抚: “别听他的!就算你废一辈子,我也能把你养得好好的,成天吃了睡睡了吃的,需要你做什么啊?不需要!你就只管自己能吃能睡就好了!” 铃儿一肚子伤心害怕,给她别具一格的宽慰哄得哭笑不得,身子麻糖似地在她怀里扭动: “小姐你说什么睡啊吃的,人家又不是猪......我才不要废一辈子呢!我还要照顾小姐、一辈子!” 广义讪讪挠头,接受周遭人谴责的视线。 “我就是实话实说......” 话犹未了,被广左揪着拎前面去了。广辰重新启动车辆,席月扶起铃儿,玲珑没好气扔了块手帕子在铃儿身上: “我说呢,这两日铃儿妹妹对我字字带刺、句句带讽的,敢情是你自己心里过不去,拿我使小性子啊!我可不是那谁,成天要低头捧着你的。” 席月一哂。 原来真不是她错觉:身边这两人,真闹意见了! 不过,铃儿今日不爆发,她还看不出来。 果然是大宅门出来的,连丫鬟之间争斗,也不露声色吗? 铃儿心结郁积几天,今日方得解。放下包袱同时,又羞惭不已,搂住玲珑软语相求: “好姐姐,是我想多了......你不知道,这几日,就看到你忙得团团转侍奉小姐;而我,就像个废人,躺在一边。非但不能帮手,还需要你照顾......我、我担心死了自己就这么废一辈子......” “如果连小姐都不需要我了,我还能何去何从......” 铃儿说着说着,又抽泣起来。 席月超级无语:难道她对她们还不够好,以致铃儿这么没安全感? 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玲珑同为丫鬟出身,现在倒挺理解铃儿心情,捡起帕子帮铃儿拭泪,语气依旧不好,但缓和多了: “小姐待你我如家人一般,卖身契都撕了;枉你跟随小姐比我久,连这也想不开......你真是白负小姐的一片心了!” 席月在旁边用力点头:说得没错!还是玲珑明事理。铃儿这丫头,笨得气人! 转念又想到广义,不由一阵纠结:倘若以后真让这两个笨蛋走到一起,会不会影响下一代呢? 刚念及此,马车车身一震,再次停下。 “门......门先生......” 前面广辰吃吃道。 席月一听,顾不上铃儿、玲珑了,赶紧扒住车栏杆伸头往前看,只见从头到脚一身白的门罗立于路中,容色平淡。两泓碧波,被微微低垂地长长睫毛,掩去大半。 她左右前后都张望一遍,却独不见宫九! “宫、宫九呢?” 席月心中一沉,顾不得伤痛,滚爬下车,冲向门罗。 玲珑连忙追下车,不过她尚没跑到近前,广左一掠下马,带住席月,将她护在身后。 第一百一十章 你是他的什么 ilwxs.com “那个蠢货......想诱骗我进时空夹缝,结果自己迷失在里面了吧?” 门罗漫不经心绕过广左,走到席月跟前。 他无异动,广左迟疑了下,没有拔剑。 门罗一根手指挑起有点愣神地席月脸看了看:“你脸伤已经好全了,还包着干什么?担心我医术不到家,让你见不得人吗?” “不是......” 席月茫然刚说出两个字,门罗两指一弹,射出一缕劲风;她只觉脸上一凉,包扎得死紧的绷带被齐整整从中割开,片片断裂飞散。 肌肤接触到寒冬空气,她下意识用手挡住脸。 门罗手中多出面水晶镜,随手塞给她。 其他人全部围了上来,瞪大眼,一个个目不转睛瞅住她。 “小姐!小姐快拿开手看看——” 铃儿踮着脚急得团团转,不是顾忌自己身份,恨不得上爪子把席月的手扒开了。 席月用手轻触了一遍自己面部,察觉肌肤滑腻细嫩,再没有之前凹凸不平恐怖的手感,便是还惦着宫九安危,也不禁心情大为激荡—— 女为己悦者容。 便是宫九浑不在意,可只要想着她这奇丑的颜,站在他身边,她就潜意识自惭形秽。 她慢慢地、一点点放下手。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 瞬间呆滞的周围人成了背景板,举起水晶镜,她鼓足所有勇气,瞧向镜中的自己: 只一眼,便神魂飘荡,震撼莫名;继而,几乎要落下泪来! ——凤眼半弯藏琥珀,朱唇一颗点樱桃。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原来炼狱天堂,只一线之隔。 收回水晶镜,她深深对门罗一拜到地,双手奉还镜子:“多谢门先生......” 应该更多夸赞对方出神入化的医术,表达自己的无限感恩之情,但现在她如坠五云雾中,说不出来。而其他人虽听到她声音略眨了眨眼睛,仍没回神。 “谢我......” 门罗意味深长地弯弯嘴角:“不过是举手之劳。但若我说:接下来我会杀掉你,你还会谢我吗?” 手一招,背后古琴平平飞至手中。 席月大吃一惊,看他将五指轻轻按在琴弦上,立即横身,把尚在发呆的铃儿等人挡在身后: “你为什么要杀我......因为宫九吗?” “血腥大帝身边的侍女,都是一群被其蛊惑、完全丧失理智的蠢货。身为人类,却为虎作伥,以血饲主,比血族更该杀!“ 门罗冷淡地目光扫过打一开始,就远远躲在一边发抖的支六:“所以,你不用谢我。因为,你的脸,不过是我小起兴趣,练手之作罢了!” “二小姐......” 广左猛地抽出剑来,再次挡在席月身前。 “退开!” 铮琮一声,门罗拨动琴弦,一股强大力量,排山倒海,冲向席月所在方向。 席月身边,不止有广左广义,还有懵懂的铃儿、玲珑、广辰,她自己若闪开,这股力量势必让他们遭受灭顶之灾。 那结果,绝对不是她能承受的! 几乎想也没想,她不退反进,用尽全身力气,扑向门罗。 砰! 一声闷响,她感觉胸口被巨锤狠狠砸了一下,喉头甜腥,五脏六腑都给震碎要喷出嘴去;但她仗着一股狠劲,愣是捞住门罗一片衣角,二话不说,挥拳对着那张风轻云淡的脸打去—— 门罗碧眼,微露讶色。 手指一挑琴弦,又一缕劲风送出。席月拳头还没沾到他发丝,就被抽得倒飞而出。 双方的对决,完全不是一个层面的。 广左足尖一蹬,蹿上半空,接住席月。 不过门罗的那种超强力道,他未能完全化解,两个人一起重重跌回地面;广左被压在下面,疼得面容扭曲,却是牢牢抱紧席月,没有松手。 支六骤然蹿上去,一口黑雾,喷向门罗。门罗挥挥手,支六啊啊啊大叫着,化为一点流星,坠进路边的灌木丛中。 广义和广辰,几乎同时一个拔刀,一个弯弓搭箭,不顾性命朝门罗发动攻击。 门罗皱皱眉:“没想到你这小小侍女,身边还有这么多人为你而战。” 席月捂住翻江倒海的胸口,倒在广左身上,大口大口往外吐血。本已完美复苏的容颜,此刻染上触目惊心的一片红,反是让人看了无比心惊。 铃儿和玲珑抱住她,哭得撕心裂肺:“小姐!小姐!......” 面对又打翻广义和广辰,步步走过来的门罗,铃儿拼命伸长一只手,挡在席月跟前,哭喊:“你要杀、就杀我!不准碰我家小姐......” 门罗瞥了一眼她那只断手,终是停住脚:“你家小姐,五脏六腑移位,筋脉被震断,若半个时辰内不加救治,必死无疑。” 广左轻轻把席月放在玲珑臂弯,起身举剑,两眼血红,指向他。 门罗对着冷森的剑尖,动也未动,只淡淡说了句:“我改主意了。你让开,我救她。” 广左等人,皆是一呆! 门罗无视指住他眉心的剑,径直绕开广左。 在玲珑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地注视下,从她怀里拖出奄奄一息的席月,平放在地,摸出一颗白色药丸,纳入她口中。 大家用难以形容地眼神和表情重新打量这个人: 这......怕不是个重度神经病吧! 半个时辰后,随着席月的清醒,减少咳血次数,缓缓能坐起身,每个人都再次确定了:这、这特么地真的是个神经病! 门罗丝毫不理会身周一道道异常复杂异常仇恨的视线,只弹了弹衣角上不小心沾到的一点灰,对着席月说: “我随你们一起上路吧。这个地方,我很陌生。” 众人:“.......” 喂! 他们一个个的,兵器还没放下呢!你说你要一同上路?上什么路?! 席月听系统说过鬼手仙医古怪的性格,大致明白这人在想什么,冷冷道:“你想通过我们找到宫九?” “时空夹缝困不住我,自然也困不住他。时间早晚而已。” 门罗目注她,倏然一笑,一双冷清碧眸,瞬间鲜活:“我挺好奇:他到底能为你做到哪一步......除此之外......” 他扫一眼周围虎视眈眈盯着他的广左等人: “我也很想知道,你是否是,他身边与众不同的侍女。“ “我不是侍女!” 席月咬牙。 “那你是什么?” 门罗了然一切的目光回到她身上:“你是他的什么?” 席月沉默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落脚点 “二小姐......” 席月被玲珑扶着,勉强站起身:“收拾东西,上路吧。” “二小姐,他......” 众人愤愤看向门罗,没一个人想带他。 可带不带的,是他们能左右的吗? 席月嘴角溢出苦笑:也庆幸这个人喜怒无常,改变主意。不然,他们现在哪还有命、“带”他上路。 狭窄车板,都坐不下了。 实在没办法,铃儿最后还是和广义一骑;广左和战战兢兢的支六一骑;席月和玲珑挤在车角落。门罗一个人施施然占据车中心,坐下还垫了他自己拿出来的一个洁白坐垫。 广辰在前面恶狠狠赶车,不时梭回一眼,提防他有异动。 门罗风轻云淡摸本书册看,忽略别人对他的怒视,氛围堪称静怡。 有这么一尊大神坐镇,方才因席月容貌复苏带来的巨大冲击,大家一时间反而忽略了。以至于渐渐走到人烟处,他们才后知后觉不对! 短短盏茶工夫,他们收到的回头率远大于这一辈子收到的! 只顾盯死席月看,有人挑着担滚进了路边水塘,有人背着背篓一头撞在了树上,更多人傻傻痴痴,坠在车后小跑。 门罗抬起眼,瞥了下毫无自觉的席月:“找什么东西,把你脸挡下吧!” 蠢货女人——他可不止是恢复了她的容颜! 一时技痒,他还顺带给她整容了。按照自己这数千年所思所见,修饰出人间天上,难描难拟的绝色。 凡夫俗子,怎么能抵挡这种修士也难以抗拒的诱惑。 席月愣了愣,收回一直警惕关注他的视线,看看周围,恍然无语:果然生死面前,其他任何事都得向后排——她竟忘了自己已不是毁容之女了! 铃儿和玲珑知道她太多秘密,门罗又是修士,她也不避忌,直接从空间袋取出席柳赠送的面具,带在脸上。 以前是为了遮丑,现在却是为了遮美。 这世事,极无常。 一行人加快速度,远远甩掉聚在身后、越来越多的吃瓜群众。再进入下一个小镇时,他们所遭遇的围观堵截,明显没有了。最多对铃儿玲珑多看一眼,对出众的广左和门罗,打量打量。 至于一直低头,脸上尚有面具的席月,除了过于好奇心重的,没谁多瞅瞅。 这小镇已接近闻县,治安差强人意,繁华是真繁华。 席月等人,在这小镇大手笔采购,淘汰已烂得不行的破板车,换辆新的;另外再添置一辆大骡车,必要行李。怕被不怀好意地盯上,不敢住宿,在酒馆吃了顿热乎乎的丰盛饭菜就赶紧离开。 门罗、广辰一辆,席月、铃儿、玲珑一辆。支六死活不肯登门罗那辆,硬往席月车上钻,没办法,大家也体谅他心情,最后还是广左带他一骑。 有了车帷遮挡,接下来没再惹出是非。 他们风尘仆仆,在外人眼中,也就是来往客商、或则投亲访友一类人。马不算多好,且有骡车混杂,充其量算比较有钱的,在盗匪眼里,怕都不算肥羊。 何况广左、广义俱带兵器,有心人也得稍微掂量下。 抵达闻县,没有贸然进城。因为城门口,张贴着悬赏缉拿席月的告示。即使守军懒洋洋并未戒严,大家也不敢大意。 广左让一行人郊外露宿等候,只身一个,携了钱财,进闻县找路子办路引、弄通关文牒。没有这些东西,他们便属于黑户,很难在他处落脚。 好在有钱能使鬼推磨;闻县又乱,当地官府腐化,隐隐有脱离席家掌控之势,广左很轻易地办妥手续,带大家通过关卡,进入永礼县地盘。 到了这里,就能见到更多身着鲜艳异族服饰,头上包裹各种漂亮锦帕,颈上、腕上、足踝,套有大大小小银圈的男女女了。 打扮不谈,这些绒族人,健壮强悍,步履如飞,精神面貌均远远强于面带苦色,枯瘦无力的中土百姓。 看来虽是三不管地带,黎家也将此地治理得很好。偶尔路过的一两汉人,眉眼浅淡含笑,无比自在。铃儿掀开车帘一角不时往外看,满眼艳羡之色: “小姐,我们以后就在这里定居吧!不走了......您看,他们也没有排斥我们汉人,聊得多开心那!” 席月也对这永礼县好感大增。 之前尚抱有疑虑,现在心完全放下了:如果当地领导者毫无作为,鱼肉乡里,制下百姓,是不可能有如此轻松氛围的。 示意铃儿放下车帘:“等找到客栈住下,明日就让广左,去黎家申办落户。” 就说了这么一句,铃儿欢喜得跳起来差点撞到车顶棚;玲珑矜持点,也是一把抱住席月,不住摇晃。席月心中还有很多隐忧,也被她们逗乐了。 其实想想也是:席家,连她都只能算是笼中鸟,处处受制;也只有另起炉灶,远离阴影,她所在,才能真真正正称之为“家”。 而铃儿她们,才算明确意义的家人,而不怕自己庇护不了她们。 当天投宿客栈,第二天,广左特意挑了广辰跟随,前往黎家交涉。 绒族人好客。但也不是什么客都欢迎的。 想在当地落户,黎家人还得仔细盘查,来人是否别有居心。永礼县外,世道太乱,周边势力虎视眈眈,他们不得不多个心眼,卡住大肆移民口子。 没钱万万不能。钱之外,安分守己,必须的。 当然,黎家用毒,名闻天下,也没几个傻子敢撩他们虎须就是了。 广左自己生得好看,且带个一脸乖巧讨喜的“弟弟”广辰,自称家园被毁,领全家人一路逃难过来,想在此地安家落户。黎家主事信了十之八九。 接下来验明广左带的路引文牒,找不出任何破绽,黎家主事很爽快便在移居申请表上签字盖了印。 交上一笔不菲费用后,他们自此就有了稳定的落脚点。 换句话说,他们可以在永礼县买房买地了。 永礼县地广,汉族绒族杂居,说什么南腔北调的都有。越接近黎家这个势力中心圈子的住民,感觉越汉化,人也比较精明。席月和广左等人商议老久,才最终定下在黎家府邸外三环的地方买地产。 一来治安不算差;二来可以避开大众视线;三来只有那里,有大量当地的庄园田产出售。 第一百一十二章 百废待兴 席月先打算大手笔挥金的,广左阻止了她:说到底他们新来外客,周边人盯着呢,太高调惹人注目就得不偿失了。徐徐图之,慢慢发展自身才是明智之举。 于是最后,只花不到千两,买了座小庄园;周边附带百来亩地,四户祖祖辈辈,一直租种这些地的佃户。 新地盘新家,百废待兴。 广左兼职管家主外、带广义跑所属田产佃户跑周边邻居熟悉环境;玲珑带广辰打扫庄园内外房间,照顾形同废人的席月和铃儿,四个人忙得欲仙欲死。 若在别的地方,不用考虑,直接买人或则召唤佃户子女侍候。但这里,他们人生地不熟,佃户基本是绒族人,完全不知道对方生活习性,冒冒失失引进庄园,说不定反而招祸。 席月觉得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晚饭的时候,趁着玲珑有闲,让她把佃户资料册拿来她看看。 翻了一翻,总共四家:一户三口;一户五口;一户七口;最后一户,太夸张了,足足二十多口。 席月嘴都合不拢了,指着问玲珑:“这家人为什么这么多啊?” 不是说古代人丁凋零吗?这叫凋零?几世同堂了? 玲珑伸头瞧了一眼,继续回去吃饭,边吃边说: “小姐,这户人家没分家呢。两位老人七十余,膝下三子一女。女儿嫁出去了,三个儿子,各娶了一房媳妇。老宅子大,家里也没余钱,就没分家,都住老宅子。” “大房两子两女;二房一子两女;三房四女。大房两子二房一子,又都娶了媳妇,所以算下来,家里二十多口。咱们那八九十亩地,一多半是他家租种。昨日还特地来庄子找广左,想打探今年交租子的事呢!” “小姐,今年收租,打算怎么收?” 说起这个问题,玲珑放下碗筷,翻看了下账册: “今年风调雨顺的,广左打探周边邻里,绝大部分人家都加收租子了。要不我们也随着涨上一成?好年景多收,坏年景减收,庄户都是这么个惯例。” 席月皱了下眉:“一亩地产出多少?佃户家够吃吗?” 半响没见玲珑答话,抬眼一瞧,玲珑直瞪瞪地看她,又走神了。扶额—— 这段时间,身边人都这么个诡异状态:对着她对着她,一言不合,就开始痴呆。 连广左性子这么冷清的人,现在也不敢多瞧她一眼。 席月纠结,难道家里还要戴上面具才行? “小姐......” 玲珑扪着自己胸口走近她,手指小心翼翼落在她眉间:“您别皱眉了......您这一皱眉,我心疼得恨不能帮你抚平它......” 那惆怅若失的郁郁语气,三分假,还似带着七分真。 “滚!”席月笑骂一句:“玲珑,现在连你也来消遣我了——” 玲珑眼神恢复清明,一阵不好意思:“小姐,这真不能怨我......小姐方问我什么了?” 席月赶苍蝇似把她赶回去继续吃饭:“我问你,一亩出产多少粮食,佃户家够吃吗?” 玲珑呆了呆:“啊?这个......这个得问广左吧?小姐,我也不清楚,等广左回来,我把他给您叫来?” 席月点点头,歪在枕头上。 她当日被门罗伤得严重,即使后来门罗出手救回她,也元气大伤;非但不能行动自若,连吃东西,也只能勉强进点流食。 不过玲珑因为忙不得不吃饭狼吞虎咽的,她看得津津有味。 是以心细的玲珑,现在吃饭都特意在她跟前不回避了。 吃完饭,玲珑脚不沾地地收拾碗筷,打扫厨房那一摊子事,铃儿跑过来陪席月说话。两个废人,也就只能这样相互报团取暖。 至于门罗,一进庄园,就挑了后院那栋竹楼独自居住,低调沉默得大家几乎忘了他的存在。 唯一耿耿于怀的,只有席月。 她一直在琢磨有什么法子能送走这尊神,可琢磨来琢磨去,真没办法! 人就是冲着宫九来的——宫九一天不出现,他一天不退场。 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期盼宫九回来好,还是不回来好了。 而且,门罗最后的那句话,几乎烙印在了她脑子里: 是呢......你是什么?你是他的什么人?! 望向窗外。北方的冬天很冷,玲珑把窗户关得只留下一条小缝透气,还笼了层厚厚的窗纱。她什么也看不见。 想了会宫九,又开始想大哥席文。 算算日子,大哥应该快回到池城了吧?发生这么多事,不知会闹成怎样,她心里没底。哪怕从头到尾,她都是受害者,但大哥会不会觉得她事多? 郁郁寡欢。 身体不好,连带心情也明朗不起来。 铃儿见她时不时闭上眼睛,还以为她想睡了,伸手替她掖掖被角,轻手轻脚退出。 在厨房她找到正吃力搬动一口大锅洗刷的玲珑,赶紧上前,单手帮忙。 玲珑不让她搬:“小祖宗!你赶紧回房歇着,好不容易快养好的伤,你又弄脱臼了怎么办?这点子事,我一个人能行。” 铃儿看她发髻蓬乱,满身大汗,围了块油腻的围腰团团乱转的样子,心里难受。 以前,玲珑可是个比她还讲究还注意形象的人,如今纤纤玉手磨粗糙了不说,连边幅也不修了。 她真恨自己伤得不是时候!在小姐最需要人的时候,她却只能躺着。 玲珑刷完过,起身收拾碗,看到她靠在门上,又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头都大了,还不能说重话: “好妹妹,你是有事和我说吗?” 铃儿欲言又止——她其实是想来和玲珑说说:给席月饮食增加营养的问题。肉眼可见地,席月日渐消瘦,可对着现在的玲珑,她真说不出口。 踟蹰一会,恹恹道:“没事儿,我就是想来瞧瞧玲珑姐姐。玲珑姐姐,你也别太操劳了,早点休息啊!” 玲珑目送她离去,摇摇头:“古古怪怪的。” “玲珑姐姐!” 这个时候,广辰汗流浃背地背着一大篓劈好的木柴走进厨房:“柴弄好了,我给你堆灶下?” “不、堆墙角吧!” 玲珑抹抹一头一脸的黑灰,从锅里端出一直温着的一大海碗面条,上面卧了两个剪得焦黄的蛋,几根半生不熟的青菜,放在屋角落的一张小桌子上。 柴,就堆小桌子旁边。 第一百一十三章 雪果 “你广左大哥和广义大哥多半要晚上才能回来,你先吃,别等他们。” 玲珑舀一勺子汤,加在有些干了的面上。 “行!” 广辰一边应,一边打水洗手擦脸。顺带瞄了眼水缸:得!水缸又半空了,吃完饭,他还得去打水。幸好庄子后院就有口井,不用跑太远。 玲珑以前只是小厨房管事,能做几样精致点心;然而现在这种居家日常大锅饭,顿顿煮,顿顿换新,她真有点手足无措。 好在大家忙的饿得顾不上挑嘴,不忙的不好意思挑嘴,于是这么多天,也勉强应付下来。 广辰抽条小板凳坐下,捧着海碗就一顿唏哩呼噜,风卷残云。吃完了,又添一碗,连吃三碗,才腆着肚子放下筷子: “玲珑姐姐,我去把水缸挑满。小姐怎么样?醒着吗?我能去看看不......” 玲珑直起背,揉了揉酸痛的腰:“小姐才醒没多大会,你去看吧;注意别吵着小姐,说两句,回禀完事情就出来。小姐精神不太好——” “那我先看小姐!” 广辰一道烟跑了,水也不忙挑了。 玲珑在他背后一笑:这孩子!这会兴冲冲的,结果每次见了小姐,又成了锯嘴的葫芦,半个字不肯多说。 她、铃儿和广辰现在已经习惯喊“小姐”,而广左广义,至今没改过这口。 可能跟他们仨,由始自终只认定了席月这一个主子有关;而那两人,思想意识尚没转变过来。他们忠于席家。小姐,只是席家的一分子。 玲珑自嘲一笑:想什么想这么多,也就是个称呼而已!继续忙碌收拾厨房。 席月房门半敞,垂了一挂玲珑临时裁剪的纱帘。广辰在门口探头探脑一会,直到惊动席月叫他进去,才拍拍身上的灰,蹭蹭靴底的土,轻手轻脚走进去。 他还保持着拘谨地礼仪,走进去,却一眼看到支六翘着腿坐在隔间椅子扶手上,扒拉桌子的一盘青果子吃。 吃也罢了,关键是这货还不肯好好吃,咬一两口,就扔了,桌上、地上满是残骸。 席月在内间,屏风相隔,铃儿坐床边两人低声说话,均没注意这头。 广辰火一下子就上头了,都忘了这是在小姐闺房,冲过去一巴掌重重拍在支六脑袋上,劈手夺过水果盘子: “这是我特地为小姐满山寻来的甜果子!居然全被你这混蛋糟蹋了——” 瞅一眼盘中只剩两三个完整的,揪住支六领子,恨不得揍死他。 “广辰?支六?你们在做什么?” 席月疑问地声音传来,支六推开广辰,蹭地下地:“就几个野果子,瞧把你小气得——小爷我还觉得超难吃呢!” 一面说,一面做个鬼脸脚底抹油跑了;广辰抱着盘子,咬牙切齿。 铃儿赶紧转过屏风来看,摸了把他头,笑着牵了他手走进里间:“小姐,这两孩子争果子闹意见呢,没什么大事——支六跑了。” “不是争果子......” 广辰脸涨得通红,对上席月一双浅笑盈盈的眼睛,又下意识低了头:“这果子......是我特地为小姐找的,可甜了......” “......来,拿过来我看看。” 早上玲珑送水果进来,她还以为是外面买的,胃口不好就没吃,却再不成想是广辰特地为她寻摸的。立时生出歉意,招招手,让广辰靠近。 广辰嗫嚅道:“这个......都被支六祸祸没了。小姐,我明早再给您找新鲜的吧!” “这不是还有两个吗?” 席月从他怀中盘子捻起剩的两枚青果,看了看,有点像当时王家村王伯招待她的那种果子,不过更大、更红,咬上一口,甜滋滋的水分,立即溢满口腔。 铃儿走过来,席月把另外一个分给她:“确实很好吃。铃儿,你也尝尝。” 铃儿连忙推拒: “小姐,就这么两个了,还是这孩子特地孝敬您的,您就别辜负他的心了!您喜欢这种果子,山野里多的是,雇人帮忙摘就是。不过,要选甜的,真得费番工夫,也就这孩子心细了。” 席月便把第二个也吃了,广辰偷偷抬眼,望着她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眼睛亮亮的。 吃完,铃儿递了湿汗巾给她擦净手,席月笑着问广辰:“这果子叫什么名字啊?我在王家村吃过,又酸又涩,完全没这么好吃。” “小姐,这个叫雪果,野生野长,家养很难活,只有冬天的山上才有。” 广辰任她拉起自己手,有些羞涩。 “你这手......是摘果子划破的,还是砍柴?” 广辰的手不仅粗糙,还有大大小小的伤痕;很多裂开翻出红肉的口子,明显不是冻伤也不是旧伤。 席月一瞬间意识到:她和铃儿躺着养伤的这些日子,其他四人都过得很辛苦。 虽说有些事是他们应该做的,但是太过,人的承受力有限,迟早崩溃。 广辰还不到十三岁,这样的半大孩子,正是长身体阶段,她这不止是用童工,还叫虐童工了。 她从空间袋拿出一盒药膏,小心涂抹广辰的手,抹完了,剩下大半盒直接给他: “身上也有淤青吧?我听你玲珑姐姐说:打住进这庄园,水都是你帮她挑的......这药你拿回去自己敷上。” “明日起,你别挑水,也别上山砍柴了;飞将军传授你的箭法,你得好好拾起来练练。等以后有条件,我还得请老师来教你读书写字,当睁眼瞎子可不行!” 广辰握住药盒,正自开心,听了后面这话一愣:“我不挑水.......也不砍柴?那、那玲珑姐姐怎么烧水做饭呀?” 席月笑笑:“等你广左大哥回来,我和他商量商量。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我虽然说想过世外桃源的田园生活,自给自足;可不是真让你们来当背朝天、脸朝黄土的农民伯伯的。那不是,明珠投暗吗?” “你们的才能,应该得到物尽其用的发挥,才叫各司其职。” “小姐!您觉得,我也是有才能的吗?” 广辰的眼睛,亮若星辰。 “当然了!”席月忍不住又摸了下他头:这孩子眼睛长得真漂亮! “飞将军送了你礼物,证明你的天赋得到了他承认。广辰、将来说不定能成长为像他一样的神弓将军喔!我非常期待那一天——” 第一百一十四章 庄里长短 “我一定不会令小姐失望的!” 广辰坚定地点头。一双眸子,眨也不眨,凝注她。 席月想了想,叫过铃儿:“你去厨房,让玲珑回房休息,那一摊子事,别弄了。待会拿钱让广辰去镇上酒馆,订一桌酒席,送庄子上来。这两天,先这么着吧。等以后庄子进了人,再慢慢安排。” 铃儿犹豫一下,点头去了。 席月又叮嘱广辰:“你也回房休息。醒了找你玲珑姐姐拿钱,骑马跑镇上酒馆一趟,带他们认认来咱们庄子的路。先定三天的吧!” 不再是顿顿面条稀饭,广辰其实也很开心,立即答应:“那小姐您呢?我让他们单独为您准备什么?” “粥、汤都行吧。” 席月觉得自己现在可以随大众伙食了,但玲珑和铃儿觉得她还需要多养养。搞得她成天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 她严重怀疑自己是没吃饱! 下午席月又睡了一觉,醒来掌灯时分,天都黑了,广左在外间等她多会。 为避嫌玲珑陪着她。见她醒了,服侍她洗了手脸,重新挽了发,才塞个枕头在她身后,让她能坐起来说话。一切准备妥,方撩开纱帘,示意广左进门。 席月打量广左:短短数天时间,他明显清减不少,眼圈底下一抹青色,不知多久没好好睡了。 广左找了张离床最远的椅子坐下,看了一眼席月就垂下眼帘,玲珑给他送上杯茶放手边。 “二小姐......小姐,您今日感觉如何?身体好些了么?” 席月揉揉自己的腰:“还行吧,感觉骨头都躺酥了,玲珑和铃儿两个,还按着我不让我乱动。” 广左忍不住一笑:“如果小姐觉得能撑住的话,可以站起来稍微走动下了。” 席月立即用得意的目光去看玲珑:听到没?听到没?大管家都发话了!玲珑回了她个白眼。 广左继续道:“小姐,你让广辰连订三天酒席?” “你们四个,这段时间太辛苦了,忙前忙后,还不能吃点好的。所以我暂定三天酒席,也让玲珑也好好休息下。” “小姐我不辛苦的——” 席月拉起她的手,一双平日保养得很好的纤纤玉手,现在和广辰差不多粗粝难看,叹了口气放下: “是我疏忽了你们,平日对你们关心不够......这样吧,买人请人一时间不能,咱们就雇钟点工吧!” “钟点工?!” 两人同声疑问。 席月笑着说:“对啊,钟点工。顾名思义,就是雇佣人手,做某个时间段的活儿。例如玲珑厨房那摊子事,就可以请几个女人,每天过来那么一两个时辰,帮忙买菜做饭,工资日结月结都可以。” “洒扫、照顾花草、跑腿之类的杂活,也可以按时间,或则按事件招人。这样,解放你们四个双手;来咱们庄子干活的人,当天来回,也不会觉得不便、影响她们自身小家了。” 最重要的是,这个封建时代,能让她们亲人安心。 “钟点工......” 广左若有所思:“小姐这个法子甚好,明日大早,我和广义就去周边张贴告示招人。但是......这工钱该怎么算?” 玲珑脑子飞快地盘算了一番: “请三个厨房的:每人每日十文钱,包做巳时、申时这两餐;请六个洒扫的,负责庄园前后外屋庭院,也是每人每日十文钱;另外,再请三个杂工,一个挑水劈柴,两个负责浆洗之类......工钱根据当日活儿给。” “所有人做完我或铃儿检查过就可以发工钱,至于日结月结,看他们自身要求。” 席月点点头。管家理财这方面她很信服玲珑手段的,广左更不会在意这种内务,于是请钟点工便这么定了下来。 “还有那批地瓜种苗,”广左说:“开春我打算把它交给那户三口之家,帮忙试种。如果成了,多给赏钱。” 席月好奇:“为什么不是那二十多口人的?他家人多啊?” 广左淡笑:“这三口之家,是流落此地的汉人。一对老夫妻,膝下一孙女。他们的儿子儿媳在流亡中相继殒命,如今全靠租种庄子的几口薄田,辛苦度日。” “这对老夫妻精通农事,寡言忠厚,很适合试种小姐这批种苗。二十多口人的,人多嘴杂,家事吵闹不断,还是当地绒族居民,所以......” 他便是不说下文,席月也明白了。行吧,玲珑主内、广左主外,她一个外行人,还是少添乱了。 广左沉吟一下,又补充:“小姐,这对老夫妻膝下孙女,年方十岁,很是机敏;听说小姐如今身边缺乏人手,老夫妻想送她进庄,服侍小姐两年,学点礼仪。” 席月一听,立即大摇其头—— 十岁!她用童工呢,还是指望她照顾孩子! 虽说古代这种情况比比皆是,她还是接受不了。只说:“我不差人,我自己能照顾自己。再说还有铃儿、玲珑呢!那孩子,你多给点钱,婉拒了吧!” 广左无奈地露出丝苦笑。他也明白多半是这结果,可是老夫妻再三恳求,他不好不帮着代问一声。 不过,小姐身边倒的确很缺乏人手。 三人又商讨了一些庄务细节,席月忽然想起之前玲珑所说的租子要事,便问广左。广左天天往外跑,对这一方面情况倒拎得清: “亩产......看种什么吧?汉民多种粟、稻之类,亩产大约一到两石;本地绒民偏好一种叫青麦的植物,做成面食,亩产稍高,在两到三石。” “汉民佃户一般是交租两成,不管旱涝;绒民佃户则是交租两成,好年景加收一成、坏年景减收一成。” 很明显绒民这个交租法比较人性化。 “至于说够不够吃,那看怎么吃了。满足温饱,应该没问题。除了庄子上的地,这四户佃户中三口一家以外,其他三家都多多少少还有他们自身的地。” 席月略略安心,考虑一番作出决定:“那便、今年收租还是两成吧,就不照别人加租了。我们新来乍到的,先混个脸熟。” 广左点头:“我明日就转告佃户。” 看看时辰不早,起身告退。席月让玲珑也回房休息,自觉不困,随手拿了本玲珑留下的账册翻看。就算看不大懂,认认繁体字总好。 第一百一十五章 宿敌 没看两页,听到窗格纸嗤啦啦一阵响,间杂拍打翅膀的声音,她心头一跳,赤着足跳下床,扑到床边,将窗户推开一线。一股猛烈冷风灌进来,吹得她眼睛都睁不开。 拿袖子挡住脸,还待望望窗外,一只手越过她头顶,关上窗子。 回头一望,宫九一双赤红眸子,映衬她只身剪影,正对她微微而笑。 她把他从头到脚细细看一眼:没有伤痕,连头发丝似乎也没乱一根。蓦地,一股冲动涌上来,她突然张开双臂,环抱住他! 宫九略微一顿,顺势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球球大煞风景地跳出来:“恭喜宿主!魔刹血腥大帝对你的好感,上涨五点——目前好感度为:85!” 席月:“......” 宫九摸摸她冰凉的手,把她轻轻抱起,塞回床上,拉上被子:“怎么这么虚弱?” 他紧蹙眉头:“感觉你的血似乎丧失活力,减损不少!” 席月:.......这倒霉催傻妖怪,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为避免这傻怪问出更多伤人的问题,她转移对方注意力:“门罗不是说你被困进时空夹缝中了吗,怎么出来的?” 宫九撩袍坐在她床边,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区区时空夹缝,怎能困住本尊多久?只有门罗那个笨蛋,方向感有问题,才经常被困在里面!” “此次要不是他见机早跑得快,本尊能再封印他个几十上百年!” 事实是门罗先找到他们,还令她受了重伤啊! 席月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要面子吹牛了,眼含隐忧:“门罗现在住在这座庄园后园。” 宫九握住她的手一僵。 席月惭怍:“我们对他完全无能为力......” “本尊明白了......” 宫九阴沉着脸:“本尊就觉得你状况不对啊——原来是这个混蛋动了你.......该死地,本尊要把他撕成碎片!” “哎......宫九、宫九!” 席月都来不及抓住他,宫九化为一只血蝠,已经气汹汹一头撞破窗户飞出去了! 睡在隔壁的玲珑和铃儿听到她的叫喊,两个人匆匆披衣跑进来:“小姐?小姐怎么了?” “快.......快扶我去后园。” 席月已经自己穿好衣服,但久不活动腿软得很,只能招呼她们搀扶自己:“宫九回来了,冲后园找门罗;快,扶我去看看,千万别让他们打起来!” 铃儿玲珑对视一眼,铃儿忍不住说:“小姐您伤才稍稍好......” 对上席月一双焦急满含恳求的眼,下半截话哽在喉头,只能向前搀住她。玲珑还找了件大毛毛衣服,密密包裹住席月。 两人心里均是心中叫苦哀叹: 自从小姐容颜恢复,不要说劝诫什么,她们基本是无原则地宠溺了! 明知道此刻去后园极可能被炮灰,但对着自家小姐那脸那眼,硬是不忍拒绝。一路上打算慢慢走,给席月倒拖,踉踉跄跄。 刚刚赶至后园,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门罗住的那栋竹楼垮塌了! 一红一白,自废墟中飞掠出来:红绫翻飞、琴音高昂;转瞬之间,又连续摧毁了一座假山,两座小亭,包括他们准备作为库房用的三五间小平房。 铃儿吊在席月身上不让她靠近,玲珑捂住嘴: “明日......还得多雇几十个钟点工,重新修缮才行吧?小姐,这个每人每日十文就太少了,起码得三、五十文一日。另外还要多招几个做饭女人......” 席月:“......” 广左三人也被惊动,闻声过来看。大家聚在后园门口,先是满满地震惊、惶急,然关注了那两个少说打了两时辰依旧没分胜败的怪后,相继淡定、冷漠下来,转为麻木脸。 支六跑过来瞅了一眼就溜了: “都打上千年了,怎么可能这一会儿就分出胜负了——走了走了,没意思!他们打累了自然会停手的。” 其他人不再看风暴中心,转看席月。 席月抽动嘴角:......她能说现在她已在心疼自己荷包了吗? 要不这后花园就不修了?修了,说不定过两天又给打没了。 “你们回房去继续睡吧。” 但她不走,没一个人愿意离开。 兀自迟疑的时候,突然又一株被那两人劲风劈成两段的树干飞出来,当头砸下!玲珑扶着席月站在最前面,首当其冲—— 广左等人大吃一惊,冲上来想救护她们,一条白色身影却是后发先至,挡在她们身前,单手抱琴,另一手五指一划琴弦,弹出的风刃将树干划为片片木屑,散落在地。 玲珑人都有点吓傻了。席月望望那道白影,一阵错愕:“门先生......” 刷!宫九飘落她身边,露出不屑地笑: “不必感谢他!这伪善者不过又是老毛病发作了而已——济世为怀、医者仁心,嗤!经你手救活转眼又被你杀掉的倒霉家伙,这上千年没有上百,也有数十了吧!” 众人:“......” 这话听上去为什么这么耳熟...... 门罗手放在琴上,神情平静: “该死之人,死之前奉献自身,让我研习精进医术,是他们应尽之务。这个地方,常人太多,为避免伤及无辜,今日你我暂且罢手吧!” “你说不打就不打?本尊凭什么放过你!” 宫九杀气腾腾冲向他,却觉袍角被人死死拽住,回头一看,席月满脸是无奈: “能不打了吗?你们再打下去,我们都得露宿街边了!这是我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家’啊!” “家......” 宫九双眉一挑:“对!这是我们的‘家’——门罗,你身为修士,好意思鸠占鹊巢?给本尊滚出去、立即!” 门罗淡淡道:“你有本事能送我回去,求之不得。” 宫九略微一怔,继而明白过来,忍不住哈哈大笑: “不就是路痴,被本尊引到这位面来,又找不着回去的路了吗?说得这么含蓄婉转......你跪下求本尊啊!求本尊,本尊就送你回去!” 一群人囧囧,看向门罗。 门罗白玉般的面庞似乎有些转粉,碧绿的眸子泛动一抹怒意:“你想今日死,我便跟你一决到底!” 广左目光闪动,突然开口: “门先生,宫先生,庄园前院尚有几间厢房,不如请你二位在那各挑一间、将就住下?” 第一百一十六章 第一次降低好感度 “谁要跟他住一块!” 宫九摸摸自己手臂冒出的鸡皮疙瘩,没好气: “你们知道吗:这变态死修士最喜欢搞些奇奇怪怪地研究,谁挨着他住,难保哪天起来就发现自己身上少块什么肉了!” 铃儿玲珑脸上有些变色,往席月身边蹭了蹭。 门罗乜斜宫九:“你如果肯牺牲自己供给我研究下,说不定某天我能治好你们一族的嗜血症、狂躁病。也不劳众多修士费心竭力封印你们一族了。” “你才嗜血症、狂躁病!” 感觉戳中了宫九的痛脚,宫九气急败坏:“你全家都嗜血症、狂躁病!” 众人:“......” 眼见宫九再度冲向门罗有拼命的架势,席月死死拖住他。 门罗瞥了一眼两人紧缠的手,淡淡转向广左:“一间不够,我至少还要两间,作为诊室和研究室。” 广左抽动嘴角,尚未答话,门罗平静地补充一句:“作为回报,我会视心情医治你们的人。” 大家眼睛均是一亮:虽说这人喜怒无常,有严重精神病趋向...... 但是,他出神入化的医术,有目共睹。如果留下他,以后的益处显而易见! 广义表情肉眼可见地热切起来,一把拉过铃儿,指着她还上着夹板的断臂: “门、门先生能让她的伤尽快好起来了吗?她这只手骨折,虽然正位上药了,但还要将养很久,做什么都不方便!” 铃儿猝不及防被推到众目睽睽下,一张脸羞得通红,可当着这么多人面,她又不好说什么,只能狠狠瞪了广义一眼,使劲低头。 门罗对铃儿倒是有些印象:这姑娘忠心护主,那日断臂还勇敢拦在他面前的情景,历历在目。微微一笑:“她的伤不是已经好了吗?” 手中琴一点一拍铃儿吊着的臂膀。 铃儿感觉一股暖流涌遍半身,吓了一跳,啊呀一声后退。广义急忙扶住。刚欲作色,只见铃儿伤臂的绷带,夹板悉数脱落,她懵然地抬抬手又摆动几下,面上露出不能置信的神色。 “不......不痛了?好、好了?” 她欣喜地冲向席月:“小姐!小姐您看——我手真的好了?!” “谢、谢谢门先生!”广义大喜过望。 “本来就差不多好了,” 宫九冷笑:“临门一杠有什么稀奇的!” 玲珑赶紧指指席月:“门先生,那.......我们小姐?” 门罗冷哂,意有所指地瞅眼宫九:“失血过多,多吃,补补就好。” 席月:她就说了,她这是饿的啊......生病受伤,就吃流食,只能流食,谁规定的? 广左对门罗一抱拳:“明日,就请人重修后园,为门先生另起一楼。请门先生暂居前院厢房,委屈下吧。” 席月立时感到来自身边的强大怨念,求生欲极强地连忙开口:“起、起两座楼吧......宫先生也需要一座!” 笼罩头顶的恐怖气息如潮衰退,她暗暗松口气,广左回眼看她:“......属下明日就广招人手,翻修庄园。” 席月把当初席贵给她的一万两取出,放玲珑的公账上,让她和广左安排后续事宜。回到房间,一下子瘫软在床:莫名其妙头上又多一尊大神必须供奉,事态是怎么转变到现在眼下这种情况的? 一想到那两人的水火不容,就头痛欲裂! 以后的人生,还能有平静吗—— 床垫忽然塌陷一角,她侧眼一扫:宫九。 带着种莫名愤懑,滚了滚,她滚向里。宫九按住她,把她拉入怀中,两人默默地相拥了会,宫九蓦地开口: “随本尊回三十三位面吧.......” 他慢慢说:“成为本尊血后——本尊的一切,均与你分享!” 席月一震,捏了捏拳,一把推开他,坐起身。 宫九隐含怒气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其实,你是赞同那蠢货的话吧?你也觉得,本尊嗜血、狂躁,是你们人类的天敌?” 席月回身瞧他。他脸上实质的恼意夹杂丝丝的委屈令她一阵心酸:她怎么就、和这样一个立场、三观完全不同的种族纠葛上了呢?! “宫九,我问你一句话,你诚实回答我吧:如果,当初不是我,而是另外一个陌生人类,召唤出你,你会把她当作什么?” 宫九想了想:“食物。” “......以后你想收她做侍女?” “高级食物。” “......” 撅着屁股趴在窗外偷听半天的支六:妈哟,他怎么就找了个情商这么低的蠢主子! “不、不是!” 对上席月一双已是微微泛红的眼睛,宫九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张皇无措: “本尊是说、本尊只是回答你的如果......但现在没有如果!你、你会成为本尊的血后......血后是与血帝并驾齐驱的存在、你是本尊的妻子.......” “可是......” 席月轻轻笑了笑:“你可以将‘食物’提升到‘妻子’的高度,我却不能将自己的亲人、朋友降低到‘食物’的低度,怎么办呢?” 宫九怔怔地看着她。 “你!” 陡地,他指甲暴涨,紧紧掐住她咽喉。她一动没动,只是含泪相向。那眼神,即似怅惘,又似某种解脱。 宫九身上骤然腾起一团红雾,化为一只红蝠,从先前撞破的窗格子洞飞了出去。 随着他头也不回离去,席月脑中响起系统球球的声音:“宿主——魔刹血腥大帝对你的好感,下降五点!目前好感度为:80。” 她默默抚一把眼睛,倒下去,重新躺回原处。 小精灵飞出来,好奇地围着她打旋:“宿主,你刚到底干什么了?男神第一次对你降好感度啊!” 席月不想和它讨论这个话题:“签到吧,我今天还没签到。” “签到成功!” 小精灵挥手,一排灰色的卡牌飞至她面前。她信手掂出一张—— “恭喜宿主!获得束胸带一条,附带特效光环:雌雄莫辨!” 一条白色的巴掌宽绫带落在席月手中,她暂忘之前不快,好奇地摸索打量:“雌雄莫辨?什么意思?” 球球笑嘻嘻说:“就是说:宿主,你用它易容的时候,这个特效光环,能让不熟悉你的人,完全看不出你是女扮男装。” 这倒是个好东西! 第一百一十七章 最狠的话,最痛的泪 席月还欲细看,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料想是玲珑例行来看她入眠情况,忙把束胸带丢进空间袋,躺下裹好被子装睡。 不一会儿,玲珑果然进屋,查看门窗一番,又替她掖了掖被角,放下床幔,方轻手轻脚退出。 席月也觉得有些困了,就势沉沉闭上眼。至于宫九,其实一直有心理准备,对方一言一行,虽令她失望,却不是那种痛不欲生。 或许正如宫九对她的好感度只有八十,其实她也没到非他不可的地步吧...... 翌日,广左、广义、广辰三个分头去庄园附近人多处张贴小告示。 钟点工这个新名称非常吸引眼球,加之待遇优厚,半天时间,就募集齐了厨工、园丁、粗使打杂。 除了厨工必须固定那两个时间段上工,园丁、粗使打杂都很机动。 他们白日自己定方便来去的时间,活干完就可以走。广左还挑了个愿意长期被雇佣、无儿无女的鳏夫,专门负责门房登记这块。 这鳏夫是汉人,据说小时上过几天学堂,因家穷辍学。 但在古代有这种经历的已可算人才了,席月给了他一月一两的试用期工钱,如果此人得用,将是个很好的管家人选。 毕竟玲珑是未婚女子,很多事不方便对外抛头露面。 有了这么多长短工帮忙,广左、玲珑等人轻松不少,广辰也有闲暇勤练自己箭术。 再几天,广左又找来一批能工巧匠,开始翻修庄园后园。为免人多口杂,席月尽量不出门,窝在自己房间养身。只在夜深人静时,外出转转,做些恢复性训练。 门罗神龙见首不见尾;宫九白天睡觉,晚上没影。日子多过段时间,大家逐渐习惯安心下来:先还以为留下这两人,会鸡犬不宁呢! 唯一伤神的是席月,就这几天和宫九的冷战期,他对她的好感又跌了两点:目前只有七十八点了! 她心里委屈得要死,还不能说,更不能闹! 感情的事,真是谁先爱上谁就输了。 她默默地压抑自己情绪,实际上,她觉得自己也该想清楚:这段注定无果的相恋,要不要忍痛断掉? 说到底,宫九只是系统召唤出的一枚永久男神罢了。而且,两人种族、立场完全不对等,想彼此沟通,真是太难。 晚间沐浴的时候,球球声音又一次脑海中响起: “宿主,血腥大帝宫九对你的好感度,刚才又下降了一点!目前好感度为:七十七点!宿主......你再不做点什么以图挽回,这么持续掉下去,想再升上来可就难了。” 席月气得狠狠拍打了下水面—— 好想直接冲到那坑货房间,揪住他痛揍一顿啊! 牙齿舌头,经常在一起,碰触到了多正常! 他就一言不合,给她掉好感度!偏她好死不死,还有个系统逼逼叨叨,每分每刻地提醒她好感度掉了...... 她使劲攥住拳头,捺下胸腔一次又一次上涌的狂暴怒涛,停了一停,起身擦干身体,穿衣。不疾不徐的样子,令球球纳闷: “宿主,你一点不着急吗?” “着急有用?” 席月翻个白眼:“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本事,他给我掉回初始好感度去?那时相逢如路人,我正好联同门罗,把他封印了!” “.......” “宿主.......你真是.......说着最狠的话,眼中流着最痛的泪。女人都这么口是心非的吗?” 球球叹出一声。 席月急忙抹抹脸,始惊觉自己已泪流满面。一时之间,她颓然不语。 她一宿没睡好。 天亮起身,顶着一头鸡窝似乱发,两个熊猫眼睛,坐被窝里发呆。玲珑和铃儿进来侍候她梳洗,见了惊疑不定: “小姐?小姐你昨夜没睡好吗?怎、怎么眼睛如此肿?” 美人梨花带雨、憔悴忧郁的样子,把她们心都看得揪紧了! “没什么,” 席月淡淡道:“想到了一些不该想的事,有点失眠。待响午饭后,补个回笼觉就好了。” 铃儿还想说什么,玲珑冲她微微摇头。 两人不再追问,只是快手快脚,帮席月梳妆更衣;嘴里说些这两日因为雇工人多、发生的种种摩擦或则趣事。 古代娱乐极少,席月对这些家里长短,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正说着,支六摇摆摆跑进来:“笨女人,主子要带我外出历练,需得十天半个月方得回,你别想我啦!” 席月猛地攥紧手里的一枚珠花:“你们要去哪里?” 支六早就跑了出去,声音遥遥丢下:“不知道——” “魔刹血腥大帝宫九、对你的好感下降两点!宿主,目前对方对你的好感度为:75!” 两边铃儿和玲珑,心惊胆战地看着自家小姐瞬间铁青的脸—— 她们还从来没见过自家小姐,表情如此可怕狰狞过!那一瞬间,她们几乎都疑心面前的不是自家小姐了。 “小姐——” 门外传来广左的声音;铃儿和玲珑,看到席月慢慢清明的眼睛,回暖的脸色,一颗心总算搁回原位。暗中吁了口气。 铃儿小心翼翼道:“小......小姐,广左来了?” “嗯......” 席月低垂下眼:“请他进来吧。” 玲珑加了件披风在她肩上,和铃儿一左一右,搀起她到外面隔间坐下。 不一会儿,广左自己掀帘进来,玲珑给他倒了杯茶。 “小姐,现在庄园内有玲珑姑娘主持大局,外有广义接手招呼工匠,大概一两个月,后园便能翻修一新。” “趁这时间,属下打算回池城一趟:三姨娘那里,有必要传个信;另外,小姐身边极差人手,属下准备添置些合适的,带回庄园。长期雇佣钟点工,人来混杂,非长久安生之策。” 席月犹豫片刻:“广左,你们就没歇下来的工夫......这好不容易空闲些了,你又要外出奔波......” 广左含笑道:“难得小姐当家做主,属下一身干劲,不会觉得累。倒是这回池城,小姐要不要修书一封,让属下转交大公子?算算时间,大公子应该已回来了。” 席月先笑了笑,继而,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第一百一十八章 故事 “明日。” 广左略顿:“属下还打算带上广辰。他这个年纪,应该外出,多长长见识;有什么意外,也能先回来给小姐传个信。” “那你们小心些......我今晚修书,明早交给你。” 席月颔首:“银钱都是玲珑管着,你们出门,商量着支取就行,不用来回报我。” “是!”广左一抱拳,看着席月,眸光微动,终是咽下了口中还想说的话,告退而去。 玲珑送他出门,顺便商取银子。 席月让尤伴在身边的铃儿去知会广辰,帮他打点行装。到房间里独剩下她一人,才动了动了右掌,将已刺进肉里的珠花拔出来,血淋淋扔进字篓。 铺开文房四宝,研了墨,提笔写家书;没写两个字,烦躁揉掉,再写再揉,连撕好几张纸,总是写不成。 叹口气,无力地趴在桌上,双头抱头。 “小姐......” 铃儿的声音响起来,席月赶紧坐直身体,跟前铃儿正担忧地看着她。 席月低头,掩饰地把毛笔蘸饱浓墨:“有什么事吗?” 铃儿沉默片刻,说:“小姐,咱们庄园四户佃户都有人来了,想向小姐叩谢今年不涨租之恩,如今正在外等候,小姐要见见他们吗?” “这些事......”席月勉强笑笑:“你们几个,不拘谁打发了就是,不用我出面。” 别说现在没心情,即使有,她觉得自己现在这模样,也不适宜太高调。 铃儿踌踌躇躇地去了。 席月振作精神,捉摸半天,总算写好一封流水账似的家书,封好放在一边。 又盘点自己空间包,拿出八粒解毒丸,一盒压缩饼干,剥了外包装,找块干净手巾包好。此外还取了签到得的一对玉手镯,用盒子盛了,准备带给三姨娘。 想想没什么遗漏了,带上面具,信步出门,打算去新开辟的演武场转转。 演武场不大,只划去后园百来平方区域。工匠草草砌了三面围墙,留出大门一面,想等建好两座竹楼、修缮好园子,最后来平整此地。 是以相对热闹喧天别的地方,此角荒僻冷清。但正好适合席月一个人在此走动散心。 她现在伤基本养好,力气也在慢慢恢复;至少狼牙蒴,不像之前,磕磕绊绊拿得费劲了。 少少舞了一趟蒴,坐在石凳子上正有些喘,广辰背着弓箭、手提个木头靶子走了进来。双方照面,都有些惊讶: “小、小姐您也在这?” 席月笑道:“我来练练兵器。一段时间不摸,手都生了。你明早就得随你广左大哥动身远行,怎么这会还跑来练箭啊?” 广辰脸有些涨红,不过神情却是很开心: “飞将军告诉我,不管学什么东西,都必须持之以恒,才能有所成就。小姐,我现在已经练到:五十米靶子,十箭不脱靶一箭了!下一步,我打算练百米靶子!” “很好啊——广辰真厉害、继续加油!” 席月觉得飞将军短短三天,应该没来得及教广辰多少东西;但广辰这个志气、毅力,当真可嘉。心念一动说: “我听人说过一个纪昌学射的小故事,广辰要听吗?“ 广辰把木头靶子一竖,立即跑到她跟前坐着,满心欢喜:“要!小姐,您快说给我听呀!” 席月摸摸他头,看着他亮闪闪的眼睛,就说了: “古时有位箭术高手,名为飞卫;某天来了个叫纪昌的人想拜他为师,飞卫对他说:你应该学会不眨眼,然后才能谈学箭。” “纪昌回家,便躺在妻子的织布机下,一双眼睛瞪着一上一下的脚踏板。这样练了两年之后,即使锥子刺到他眼前,他眼睛也一眨不眨。” “他把自己的成绩告诉飞卫。飞卫又说了:还不够,你还得继续锻炼眼力才行。什么时候,你把一个很小的东西看得很大,一个很细微的东西看得很清楚;达到这个程度后,你再来见我。” “纪昌这次回去后,用一根牛尾巴毛拴了一个虱子挂在南窗下,每天就坚持目不转睛地望它。十天过去,就把虱子看得很大,三年之后,他眼中的虱子,已如车轮。再大的东西,更是如小山了!” “纪昌弯弓搭箭,一箭钉住虱子中心,而牛尾巴毛没断!” 广辰听得心潮澎湃,席月笑着最后补充:“他再去见飞卫,飞卫就很开心地笑了:射箭的精髓,你已经掌握了啊!” “小姐!我明白了——这就是: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吧?只要我不放弃,坚持不懈,迟早有一日,我能达到飞将军、达到小姐您故事这个纪昌、飞卫的高度!对吧?” “对——” 席月还想再勉励他两句,铃儿寻到这里来了:“对什么呀!广辰,我替你收拾行李,你倒偷溜到这来,打扰小姐了——” 广辰蹿起身,吐吐舌头:“铃儿姐姐,我再练一个时辰箭就回去。行李你放着,晚上我自己收呗——” 铃儿白他一眼:“我都给你打包好了。就是换洗衣物有点少,钱放你广左大哥那,半道上,你们都买几身吧。” 席月也想起来了,来的路上,扔掉不少行李;刚买下庄园,事太多,也没顾上给大家做新的。这还是冬天,衣服少了确实挺不方便的。 拉铃儿坐下:“明日,让广义带你和玲珑,去布庄买几身现成的吧。等空闲下来,再找针线师父定制。” 铃儿扁扁嘴:“小姐,我和玲珑姐姐都不喜欢这里的服饰!窄袖肥腿的、头上包块帕子,还全部家当都似乎带外面了......我们不急,找针线师父慢慢定制吧。” 席月给她逗乐了,手指点点她俏鼻:“人家是民族风情,你欣赏不来——还全部家当带外面,你这张损人的嘴啊!” “那,”她看广辰已开始练箭了,怕影响到他,起身拉着铃儿往回走: “明天你们就去找针线师父定制吧。每人做几身过冬的,至于以后的春装夏装,可以缓缓。” 铃儿注意到她心情仿佛好了不少,暗暗放松不少,捏着帕子笑: “送走广左大哥和广辰,我们就去。不过,小姐,家里就剩你一人,没关系吗?” 第一百一十九章 彻骨之寒 “不是还有门先生,和那个门房吗?” 席月不以为然:“还有往来这么多钟点工嫂子,他们已经形成了固定流程,不会出差错的。你和玲珑,放心去逛吧——” “再不济,还有我的狼牙蒴呢!” 想到小姐的武勇,铃儿觉得确实没必要多担心,点点头,很高兴地“哎”了一声。 四顾无人,席月趁势问:“你和广义现在如何了?铃儿,若你真的喜欢他......” 一言未已,铃儿羞得满面通红,帕子捂住脸: “什么如何不如何的?我从来没说过喜欢他!哎呀小姐您怎么和玲珑姐姐一样讨厌呢——” “不是......” 席月伸直手臂,眼睁睁看着她跺跺脚头也不回跑掉了:“我这不是、刚问了一句吗?唉......” 古人这么害羞,她还说帮他们架个鹊桥呢! 算了,也许时机还不成熟。 正待继续走,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熟悉地冷冷人声:“自己的事毫不在意,反倒有闲心去关心别人!” 她霍地回身! 只见宫九立在几步开外的一株大树下,目光灼灼盯住她。眼瞳血色,胜过衣袍艳色。 一时之间,她又惊又喜,面上却竭力忍住不露分毫:“你不是带支六去历练了吗?为什么还在这里?” “不这样说,怎知道某人心如此冷硬——本尊走后,她还能轻轻松松跟人讲故事、还能有闲情逸致与他人做媒......” 球球声音倏忽在她脑海中响起:“宿主!血腥大帝宫九对你的好感下降五点——目前好感度为:70!” 目注宫九冰冷的脸色,一股汹涌怒火,席卷她全身! 她蓦地冲他,用力吼出来:“你真是、莫名其妙——打从一开始,你就没将我放在与你对等的位置!我不过就是你眼中的‘食物’......” “咋地?你现在能接受‘食物’地位上升了,就不接受‘食物’本身有自己的过去了?” “我是人类!开始是、过程是、结尾永远是!如果你对理解这一点无能为力,你口中所谓的爱和喜欢,完完全全、是个笑话!.......” 嗖—— 宫九袖中飞出红绫,缠住她腰身,把她卷至跟前。她恨意上头,挥掌就打,他一把抓住她手腕,血瞳翻腾着危险的炽火: “你似乎已忘记了作为‘食物’的感觉。那本尊就再帮你回忆下?!” 一手圈住她,一手掐住她后颈,不顾她拼命挣扎,把人按入怀里。 她只觉脖子一凉,两颗獠牙深深刺入她的颈动脉中! 那一瞬间,彻骨之寒,冻结全身。 他只含恨吮吸两口,就感觉怀里人失去了挣扎的意图。扫视一眼,他骤然僵硬,她闭紧双目,两行热泪,滚滚而出! 那泪水滴落在他胸膛上,竟如地狱之火灼烧。 他内心一腔怨愤,突地潮涨潮落,悉数退去。 缩回利齿,略带怔忡,本能地说了句:“现在,你可以告诉本尊:你想做‘食物’?还是‘血后’吧?” “宿主......血腥大帝对你的好感,回升十点——目前好感度为:80......”球球机械地报告。 “啪!” 席月挣出身子,狠狠一耳光,掴在宫九脸上。 不过,这次,直到她小跑奔回房间,也没再听到球球说什么好感度下降的话。 “变态!死变态!” 她使劲捶着床,把枕头、被褥全部丢在地下用力踩。一边疯狂发泄,一边止不住悲哀:她......怎么就偏偏对这么一个变态,动了心? 辣鸡系统!一见真是误终身! 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她一滞,忙把枕头被褥捡回床上,抹把脸,走到隔间随手捡了本账册看。 “小姐,酒馆人把晚饭送来了,我给您送进来吗?” “嗯......”席月恹恹回答:“摆着吧,我先去洗漱了来。” 她走进浴室。玲珑没多大会儿便端了饭菜放在隔间小桌上,摆好后不经意一瞥,疑惑地走至床边,整理被褥,翻看到上面的灰尘。 “......” 欲言又止的玲珑,最后对着若无其事走出来吃饭的席月,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只不动声色从柜子翻出新的被褥枕头,一一替换上。 次日大早,广左带广辰来向席月辞行。 席月将书信和准备好的东西递给他: “饼干是不得已的时候吃,一块顶一天饥饱;玉镯送我三姨娘;此外,八粒解毒丸,你和广辰一人两粒,剩下四粒,送我大哥。” 广左点头,把东西慎重收妥:“小姐还有什么话,要属下转达大人吗?” “没有......”席月无情无绪地吐出两个字。 广左没有再问,抱拳告辞。 席月带着铃儿等人送出庄门: “一路多加小心!钱财什么的,都是身外物;你们能平安归来,才是重中之重......广左,不许擅作主张:我只要你、还有广辰,全须全尾地回来,明白吗?“ “明白,请小姐多加保重!” 广左深深看了她一眼:“小姐快回去吧——这里人多眼杂,小姐不适宜久留!” 席月一窘。 为什么感觉广左的眼神话意:她才像是那个容易惹是非的人?! 注意到来来去去的雇工行人都在好奇驻足观望,低头拉了拉笼着的面纱。 目送广左、广辰两骑飞驰远去,铃儿玲珑赶紧扶席月转回房间: “小姐,怕您闷,广义昨儿特地上街给您买了好些话本书籍。待会我们走了,你没事就屋里翻翻这些册子吧!“ 席月看着左手一撂山高线装本;右手一大盘甜果、一大盘点心;跟前恨不得给她画个圈让她站中间的两人:“......” “行了,我知道了!你们早去早回,注意安全。” 她扶额。拿了本书,进里间倒在床上。 铃儿扯扯玲珑,两个一步三回头出去。 玲珑蹙眉:“要不,我还是留下,你们两人去吧?我实在不放心小姐......庄上闲杂人太多了,我们都走,小姐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铃儿脸上绯红: “你让我单独和广义大哥去?你想什么呢玲珑姐姐!你真讨厌——还是你和广义大哥去吧,我陪着小姐!” “......我不和你的广义大哥单独出门。”玲珑木着个脸。 铃儿帕子扬起来,刚抽到玲珑身上,席月咬牙切齿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等我和你们的广义大哥单独出门,是吧?!” 第一百二十章 男神底线 两个人吓了一跳。 铃儿吐吐舌头,拉着玲珑一道烟溜走了。 席月兀自没好气,扔掉书,从床上蹭下地,掩上门:“这两死丫头!一天天的,瞎想什么呢?” 眼角余光一扫,外面院子,一条红影隐隐绰绰立着。她手微微一顿,继续关门。 耳畔风声飒然,红影穿过门缝擦着她身边落地。尚未回头的席月,被一双手臂拉得歪了半边身子,倒进对方怀中。 她愤愤地一跺脚,踩在他足背上—— 宫九低低痛呼一声,松了手:“蠢女人,怎么这么大气性?本尊都大度不和你计较了......” 席月瞪他一眼,也不答话,推开他身子,径直坐回床边,捡回书看。 宫九有些下不来台,身上腾起团红雾,化为一只红蝠飞走了。席月脑中响起球球的叹息: “宿主......能让这位傲娇地血腥大帝稍稍对你低个头,已经很不容易了,你怎么还不就势下坡骑驴呢?” 席月蹙眉:“你以为我们之间是普通的争吵吗?这分明是两种理念、两种三观完全不同的对撞!他一天把人类当‘食物’,我和他之间的矛盾,就一天存在!” “......本系统觉得你们之间的矛盾,永远不能调和。”球球沉默半响,说了这么一句。 就这一句,令席月越发烦躁,趴在床上,心情如坠谷底。 “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绿色小精灵现身,手中弓箭敲敲她头:“来做正事,签到吧——” “本系统,才是你应该全身心投入注重的存在!” 它一本正经地的样子,让席月觉得逗乐,噗嗤一声,笑出来:“行行,你才是我人生的全部——签到抽奖吧!” “签到成功!请宿主抽奖——” 球球把一串卡牌铺在她面前。席月选了一张,摸出满手星灰,她怏怏不乐噘着嘴: “不是说情场失意、赌场得意吗?就这,你还不让我抽个大奖!” “宿主你想什么好事呢!” 小精灵翻着白眼消失,席月坐起身—— 给这么一搅合,到底心情没那么糟糕了。隔着窗格子瞅眼外面,没见那点红影,犹豫会,去墙角找到自己那根狼牙蒴,例行去练武。 铃儿和玲珑,赶在吃响午饭前回来。 两人兴兴冲冲,抬着一个大口袋;身后广义,肩上一个,手拎四个,腰间还用绳子,拖拽一个,堆了房间满屋。 席月:“你们......这是把人家铺子都搬空了吗?” 铃儿满头大汗轰走已经没利用价值的广义,拉开几个口袋,里面堆积满满的成品女衣:冬裘夏裙、春衣秋裳,一应俱全。七彩颜色,或艳或淡,煞为吸睛。 席月情不禁被吸引过去逐一翻看:铃儿和玲珑的眼光,还真不错! 这些四季衣裳,不讨论材质贵贱,单论款式色泽,就挺新颖美丽。光看着,就已能想象它们穿在身上,是何等漂亮! “小姐,原来这绒族县城中,也有成品汉衣卖啊!” 铃儿兴高采烈:“而且价钱,只有我们池城的一半——” “听成衣馆老板说:她们黎家大小姐,最爱汉人文化。衣食住行,全效仿我们汉人;所以,光是这汉装成衣馆,县城就开了七八家!” 玲珑随之点头,笑道:“对!小姐,我盘算了下:请人定制,价格还远高于这批成衣,不如直接买。所以,我们把觉得合适的,几家店的成衣都订下来了。” “小姐,您瞧瞧:这些衣裳哪些你不喜欢,咱们可以退回去,我们和老板都说好了。” “这么多,都是给我选的?你们的呢?” “我们的、还有广义、广左、广辰他们的,都送他们各自房间里了。” 玲珑报数:“每个人,四季衣裳各五身,内衣配饰杂物搭配,总共三百九十六两银子;小姐这里,四季衣裳各十身,也是内衣配饰杂物搭配,计一百八十五两银子。” 席月转悠一圈,从衣服堆拣出四套颜色稍艳的: “这四套,不用退回去了,你和铃儿一人两套拿去。女孩子,怎么能就那几身!剩下的,帮我装柜子吧。” 铃儿、玲珑对视一眼,想要说什么,给席月的白眼翻回。 两人无奈。这么算下来,她们反倒比小姐多出一身衣物...... 这主不主、仆不仆的,小姐确实完全不在意这个,可她们心中强烈不安。 三人一起动手收拾装箱,铃儿瞅瞅席月看上去还算不错的气色,小心翼翼说: “小姐,我们还为宫先生、门先生分别购置了六身衣物,支六五身,也送他们房间了。” 席月抽动嘴角:敢情你们也看不过去那三只怪常年累月就那身衣服了?还不知道别人领不领情! 铃儿悄悄搡搡玲珑,玲珑咳了一声,补充: “宫先生的,全是红色;门先生的,全是白色;支六的,和广辰差不多。小姐,我们这么选,没问题吧?” “嗯......” 席月脑中,再度响起系统球球的声音:“恭喜宿主!血腥大帝宫九对你的好感,回升五点——目前好感度为:85!” 她手抖了抖,抱着的一撂衣裳滑落在地......这喜怒无常的臭妖怪! “额......宿主,刚刚,血腥大帝宫九对你的好感,再次下降两点——目前好感度为:83!” 席月用力捏住捡起来的衣裳:“他又怎么了?!” 球球摊摊手:“上升五点,是因为看到你送他的礼物;下降两点,是因为他紧接发现,鬼手仙医门罗,也得到了你的礼物。” “宿主......你能不试图挑战这位男神的底线,行么?” 席月:“......” 嗤啦——手中衣裳,被她撕成两片。 铃儿和玲珑,震惊地望向她。 “这......这件衣料怎么这么脆......” 玲珑:“......小姐,我们待会就拿去问老板换!太不地道了,我们这么大的主顾,就给我们质量这么差的衣服!” 席月把撕烂的衣裳扔在床上,掩饰地去桌边倒了杯水喝。 身后两人彼此望望,铃儿笑道:“小姐,我们之前逛街,还听说了一件大事呢!这事儿,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她说得这么夸张,席月一时忘掉不快,起了好奇:“什么大事啊?” 第一百二十一章 实际情况跟演的不一样 “明日,据说黎家大小姐要学咱们汉人,抛绣球招亲呢!我们经过市集的时候,看到市集中心,彩楼都搭建起大半了!” 铃儿眉飞色舞:“小姐,您说说这位黎家大小姐,是不是胆特大?咱们汉人这么多千金小姐、名门闺秀,也没几个敢这样抛头露面——” “抛绣球招亲,只存在于话本传说,没想到,真有人照做啊!” 席月一听,立时来了兴趣:“这位黎家大小姐,就是八洲四域四大美人之一的黎婉吧?果然是独立特行,女中豪杰!明天什么时候抛绣球招亲,我们也去看看!” 铃儿也是这么想的,才把这话题抛出来。 玲珑瞅了瞅两人说:“明日午时。可是小姐,广左走时,再三叮嘱我们好好看住您,别让您随意行动啊?您这脸......可大不同往日了!” 席月摸摸自己脸,想起那条束胸带,手一拍:“我有办法!明日,易容改扮,包你们认不出我。” 玲珑轻轻一笑:“那......倘若我们轻易认出来了,小姐您能放弃出门打算吗?” 席月皱皱鼻子,捏了玲珑脸蛋一把:“真讨厌——玲珑你这小管家婆!” 三人嬉笑打闹一番,最后席月也没搭理玲珑话茬,玲珑暗暗摇头。 有了意外的关心分散注意,席月今夜终于能酣然入梦。 她不知道,晚间宫九悄悄飞进来,在她房间挂了一宿。第二天大早,不用铃儿玲珑服侍,她自己爬起来梳洗: 梳了个高马尾,找根丝带学着男子绾住;用束胸带裹了上身,从空间袋翻出一套男装换上—— 对镜照了照,雾里观花看不真切。但她个子高,胸前平平,至少从身材是看不出明显破绽的。 唯一美中不足,大约是相形男子,瘦了点? 摇开一把折扇,旋转两圈,想到系统出品,必属精品。信心满满回笼,拽开大步,走出房间。 门口刚撞上端水进来的铃儿,猝不及防见小姐闺房出来个男子,这一惊吓非同小可! 当啷一响盆子掉在地下,水泼了一地,她张口就要叫——席月赶紧扑过去捂住她嘴巴: “是我是我!铃儿,是我呀——” 铃儿瞪圆两只眼,呜呜连声。席月松了手,铃儿兀自惊诧莫名:“小......小姐?果真是您?” 她还不信,双手在席月胸前摸了又摸:“您、您这......” 她露出不能置信的表情。 席月给她摸得满脸通红,抓住她爪子:“布带缠的!别摸了,你家小姐......那啥还在。” 铃儿瞬间也脸红了,缩回手,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席月,惊叹: “小姐,您这么一换装,方才我当真以为有陌生男人进了您房间呢......可把我吓死了!” 席月得意洋洋地摇开折扇:“你玲珑姐姐还不信我能换装成功呢!走,也吓吓她去!” 两人促狭心起,一拍即合。铃儿盆子也不捡了,领着席月,直奔玲珑房间。 现在庄园大,她和玲珑,各住一间厢房,只离席月卧室近,为方便起夜侍候,晚上房门都没关死。 铃儿用力推推就把门推开,和着席月,两个蹑手蹑脚摸进屋。 只见玲珑平躺着,裹了两床棉被,呼吸平稳。睡姿如人,规规矩矩。 席月打个手势让铃儿先躲起来,自己脱掉靴子,摸上床,掀起被角,钻进被窝。刚把一只手搭上玲珑香肩,玲珑醒了—— 睁眼见到席月近在咫尺的脸,窒了窒,放声尖叫! 席月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做什么,啪啪啪!脸上挨了玲珑狂乱扇过来的好几巴掌,身上又给踹了重重一脚,哎呦一声,跌出床外。 玲珑听得声音熟悉,刚有点发怔,铃儿从旁边蹿出来扶起席月嚷嚷: “玲珑姐姐你真是睡糊涂啦?她是小姐、她是我们小姐啊!” 席月捂着自己差点被搔花破相的脸,欲哭无泪: “......为什么实际情况跟电视演的不一样?不应该是玲珑你吓得又哭又叫的吗?!” 玲珑彻底清醒过来,赶紧下床同铃儿一起,把席月架起扶到床上坐下。又是笑又是嗔: “小姐您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这样子跑来呢?要是大半夜,指不定被您吓死了!” 席月白她一眼:“大半夜估计被吓死的也不是你!” 玲珑和铃儿忍住笑,打水帮她重新梳洗。 席月自讨苦吃,也不好抱怨什么。 铃儿笑着说:“别说,小姐这么一变装,不止玲珑姐姐,方才我也没瞧出来,水盆都打翻了呢!” “现在我这样走出去,不怕被谁认出来了吧?” 席月重新高兴起来:“说不定黎家大小姐和你们俩一样,肉眼凡胎,识不出姐的庐山真面目,绣球砸中我的头呢!” “小姐您想太多了!” 铃儿噗嗤一笑: “黎家大小姐抛绣球招亲,彩楼周围,全拦起来了。只有被黎家审查通过的,当地权贵且是青年俊才,才有资格入内。其他人那,都只有远远围观的份!” “这样啊......” 席月有些失望。 不过细想,这也在情理之中。 现实不是话本,黎家没这么蠢,为满足自家小姐玩心,就将其终身大事托付于一个小小绣球身上。 难不成绣球砸中一个乞丐,他们还得把自家小姐嫁出去? 有资格参与抛绣球招亲的,必须是门当户对、事先心照不宣的家族子弟,才合情理。 话是如此,席月依旧决定去瞅瞅热闹—— 这古代真是娱乐活动太少了!哪怕明知抛绣球招亲只是一个噱头,一场作秀,她也想看看。 “早饭不吃了,我请你们上酒楼去。吃完了,正好赶上看抛绣球招亲!” 席月拍板。 玲珑捧着她的脸细细上粉,掩盖被打出的红痕,心疼得直抽抽——小姐这个不省心的! 多亏她为方便做事,从没有留长指甲的习惯。不然,这张好不容易恢复的脸蛋又得破相,那她会愧疚至死...... 小姐还满心只念着看热闹呢! 白了席月一眼,说:“小姐,去归去,您得答应我们,一定戴好箬帽啊!” 席月窘:“我都男装了,还戴箬帽,太欲盖弥彰了吧?” 玲珑和铃儿对视一眼,脸上均觉燥热,没接茬。 她们能说,其实方才看到小姐的第一眼:被惑,多过被惊吓吗? 第一百二十二章 绣球招亲 最后,席月不止带了面具,头上还戴了箬帽,领着铃儿和玲珑去县城。 一路见车水马龙,十室九空,很明显黎家大小姐抛绣球招亲,惊动了整个永礼地区的人去凑热闹。 铃儿和玲珑不大会骑马,又雇不着车,三人步行,赶到城中心市集差不多响午了。 她们随着人流,到彩楼外面果然被拦下,站旁边瞅了瞅,能进去的,都是拿着大红帖子,鲜衣怒马的风华少年。 绒族人居多,汉族人极少,可见黎家并不希望外族真正进入他们的权利中心。 或许抛绣球招亲,只为博黎家大小姐黎婉,千金一笑。 四下转悠一圈,席月花重金租下临街酒楼一个包厢。 这里推开窗,正对彩楼,角度稍微有点斜,看不到楼下准备接彩球的人,但是却能清楚看到站在彩楼上的人。 点上几个小菜,温一壶女儿家能喝的甜酒,凭窗眺望—— 谁说古代人没经商头脑,这位置出租得简直物有所值。感觉搭块板子,都能走到对面彩楼去了。 吃喝一阵,只听外面喧嚣嘈杂中,爆发出一阵阵尖利地欢呼。 铃儿扑到窗口张了一张,立即激动招手:“小姐!小姐快来——黎家大小姐登场了!” 席月立即放下碗筷,与玲珑一道,跑到窗边。 将窗户尽量推大,只见八名身穿七彩民族服装的侍女,簇拥一位身穿华丽汉裳的女子,姗姗登楼。 四下彩带鲜花,洒满一地;很多人撕心裂肺手捏喇叭放嘴边喊,却压根听不出他们在喊什么。那位黎家大小姐面带矜持微笑,频频挥手向周围致意。 如果席燕是艳、席柳是柔,那这位黎婉,便是媚。 举手投足,眼波流转,自带一股说不出的诱人风情。 可惜个子稍高显得不那么小鸟依人;刻意学汉女含蓄,又有些痕迹在外。不过,不妨碍人们欣赏到她的美。 席月觉得,如果这位绒族小姐肯放开自我一点,席燕、席柳说不定都会被压下一头。 毕竟这种天生的娇媚,男人最喜欢。 她下意识抚了抚自己脸...... 也不知道门罗是不是做过什么,她总觉得自己现在容貌,很不真实。 完美无瑕、过之近乎则妖—— 唉......难道得过一辈子见不得人的生活? 铃儿和玲珑交头接耳,嘀嘀咕咕,不时偷偷瞟她一眼。不用听,也知道这两丫头又在议论她。 她白过去一眼:“你们是来看抛绣球招亲的,还是看我的?白瞎这么多钱,早知道,不带你们来了!” 两人笑嘻嘻一边一个挽住她手: “小姐,我们就是觉得:八洲四域四大美人,不过如此嘛——她们全部加起来,现在也比不过我们小姐的一根手指!” 席月微微苦笑:“美不美的,有什么用......从前在他眼里是一坨食物;现在在他眼里,还是一坨食物。红粉骷髅,不外如是。” 她声音低,环境闹两人并没有听清楚,玲珑正想问她说了什么,铃儿突然手指外面,捂住嘴惊呼出来: “啊!那根柱子——你们看到了吗?那根柱子在晃!在晃啊——” “哪里?哪里?” 席月和玲珑顾不得说话了,赶紧又趴在窗子上。 顺着铃儿手指方向,果然看到一根支撑彩楼的粗竹,竹身出现了一道裂痕。 随着众多人在彩楼上来回走动,那裂痕越扩越大。她们这个方向看得最清晰,几乎能听到竹身发出的轻微嘎吱嘎吱响! 这座彩楼临时搭建,两层楼高,一层空心,全靠数十根柱子作为支架搭撑。 而出现裂痕的这根,虽然靠近边缘,但一旦断掉,彩楼势必塌下一角,加上楼下等着接绣球的人多争闹,很难保不出现大危险。 席月只犹豫一瞬,便作出决定,拍拍玲珑: “你们俩快下去找黎家人——护卫都可以,告诉他们:赶紧疏散人群,让楼上人先从彩楼上下来!” 事关重大,两人没做犹豫,连忙相携下楼。 临去铃儿犹不放心:“小姐,您就呆这里,哪里也别去啊!您的脸,千万别给任何人见着了——” 席月无奈地推推手边箬帽:“即使没带这帽子,我脸上还有面具呢!放心吧......赶快去!” 铃儿和玲珑,这才磕磕绊绊地下楼去了。 席月继续关注那根出现裂痕的粗竹,替楼上楼下人,捏一把汗。倒试图喊,但铺天盖地的叫嚣,她就唤出一声,便被压死在最底。 等上半刻,迟迟没见彩楼周围的人有被疏散痕迹,铃儿和玲珑不知道联系上黎家负责人没,正焦急;突然一声声高昂的鼓乐齐鸣,眼睁睁地,她看到黎婉将手中一个彩球,抛下了楼! 轰地一声—— 楼下蚁集人群迸发出最大骚乱:你抢我夺、甚至有二话不说撕扯直接开打的,滚成一片。 彩楼被挤得剧烈晃动,这种完全无法控制的局面,直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那根不堪重负的粗竹,终于从裂痕处一折两段,承载彩楼一角,也隆隆坍塌下来! 彩楼那角上下,都有人,一时间,惊恐地叫声嚎声,交织一片。 席月暗道不好! 她想也没想,手按窗台,直掠出去。 几乎用尽平生气力,直蹿到彩楼之下,双手刚好接着那折断的粗竹,硬生生托了起来! 这一托比刚才彩楼塌下还令围观之人震撼—— 那断竹撑住的一角,上面尚有三四个险些滚下来的侍女,下面还有若干灰头土脸打架没反应过来的少年。直到席月冲他们怒吼一声:“快走!” 大家方才反应过来,少年们连滚带爬,逃到安全地带;楼上也有人,把几个吓瘫痪的侍女,拖到未塌的另边彩楼。 席月撑得手脚发抖,眼见最后一个离开危险范围,赶紧手一丢,把断竹连同塌角抛开。 刚冲出去,头顶又是一连串尖叫,轰隆一声,有人一脚踩空折掉的木板,掉了下来—— 她看得真切,飞奔而上,接个正着,抱了对方,赶在半边彩楼塌下来前,掠至彩楼外。 那被救之人,双手死死环住她脖子,整个身体藏入她怀中,惊吓得瑟瑟颤抖。席月百忙中瞅了一眼,目瞪口呆: 这、这不就是那位黎家大小姐、黎婉吗?! 第一百二十三章 小姐您抱她了! 席月如给火灼,赶忙把人放下;黎婉眼神闪烁,却出其不意,伸手直接掀了她面具!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皆惊着了。 只听见周围人轰然大乱,远处铃儿和玲珑焦急跳脚挥手,席月急忙抢过黎婉手里面具,重新戴在脸上。 转身待走,袖子被黎婉一把扯住,黎婉两眼异彩连连: “恩公,你救了我,救了这么多人,请留下来,接受我黎家,最诚挚的谢意!” “黎小姐,这彩球......” 一个鼻青脸肿、早被揍得看不出原本五官的人跌跌撞撞过来,手捧沾满泥土的彩球。然没等他乐呵呵傻笑出声,黎婉劈手夺过彩球,塞给席月。 这个大胆的举动,立时让四下耿直坦率的绒族人,鼓掌怪啸一片。 黎婉红了脸,捏着衣角低头。那个抢到彩球的人,一脸失落沮丧。 绒族人民风彪悍,崇尚勇者。 席月之前举动,且是救人,已大大赢取了他们好感,便是她身为汉人,也没几个发出反对鼓噪之音。 但席月就有点傻了:这么多人,她不能自曝女儿身,惹来麻烦;顺水推舟,她也没那当女驸马的潜力啊? 脑袋一懵就短路,将彩球猛地塞回给黎婉,转身就跑! 她力量大,轻轻松松,分开人群,领上仓惶的铃儿和玲珑便逃之夭夭。身后黎婉诸人,明显也没预料到会面对这种局面,一时都傻眼地站那没反应。 直等黎家当家人过来问明情况,布置人手,哪还找得出席月人影。 不说黎家好好的一场盛事办成了囧事,席月三个潜逃回到庄园,兀自觉得惊心动魄。 对着铃儿和玲珑四道有些谴责的目光,席月讪讪挠头: “当时那楼都塌下来了,我不能坐视不管啊......后面......真的是个意外,你们一定要相信我!” “小姐......你......黎家大小姐还当众把绣球塞给你了......你这......” 玲珑想笑,又觉得笑不出:“若她知道你真面目,估计得恨死你了!” 铃儿点头,苦瓜一张脸: “对啊小姐......我听说,这些绒族女子都很凶悍的啊!倘若那黎家大小姐知道你是女扮男装,戏弄了她,绝对会一刀一刀,把你活剐了!” 席月脸色发白:“有这么严重?不至于吧......我什么都没说也没做啊......” “小姐您抱她了!” 两人异口同声:“还是众目睽睽下抱的!女子贞洁大过死,您不知道吗?” “那我......我也不能眼睁睁看她摔地上啊?” 席月无奈:“而且,当时若掉下来是个男的,我指定还得救啊......” 注意到铃儿和玲珑满脸满眼地不赞同,双手高举: “好了、好了!等风头过去,我私下去给黎家大小姐说明情况好了。她家有头有脸的一方人物,应该不至于不讲道理。” 两人对这种事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商议一阵,只能先按照席月意思,静待风头过。 反正席月平时甚少出门,他们又是新搬来的外地人,黎家就算想找,也无从找起。 于是三只乌龟,龟缩在庄园里,一缩好几天。 广义及雇工来去,偶尔谈论起抛绣球招亲这事,说黎家遍布榜文在寻找一位脸带面具,二八年华的极美少年,三人彼此瞧瞧,都不做声。 至于之前说好的,去向黎家大小姐说明情况:黎家找人找得越疯狂,席月越怂不敢出面。 而且这种心态,与时俱增,最后成了鸵鸟,连铃儿和玲珑都不劝席月投案自首了。 很明显黎家大小姐对自家小姐一见倾心。 女人被如此戏弄后的疯狂,她们一点不想冒险尝试。 为这个事,席月比较内疚。 思来想去,玲珑建议:“小姐,不如偷偷找个人送信;以知情人身份,把小姐是女扮男装的事儿透露给黎家大小姐吧。即使她不信,抓不着您下落,心里多少会起疑,也不致于继续沉溺。” 席月觉得,这也是个没办法的办法。便让铃儿去找广义,教他去办好这事。 铃儿去后,席月放下一桩心事,开始念着别的,问玲珑:“宫先生这几天,在做什么?” 好像一直没见他出过房间。 玲珑哽了哽:“应该在睡觉吧?” 她和铃儿晚上轮流值夜,经常半夜见到红蝠进出小姐闺房,一到天亮,便不见影。她们一点不敢声张。 想到小姐和宫九的关系,玲珑心中愁闷得不行,可又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眼见席月又开始新一轮走神,她鼓足勇气正要再度开口,忽见院子进来个灰布衣裙的绒族妇女,在门外探头探脑。 玲珑皱眉,看看完全没留意的席月,轻手轻脚走出去,压低声音:“方嫂子,你怎么来这了?有什么急事吗?” 对方是给修建后园工人做饭的。 七八个女人,玲珑见她最年长也最稳重,便让她暂时负责领头。别人每日十文,她算二十。每日两餐饭,弄得妥妥当当的,很让人省心。 可这当儿正是饭点,过来做什么呢? “玲珑姑娘......” 方嫂子局促地绞手—— 她也是第一次来主院,刚不小心瞅到席月一眼;虽只一道侧影,也被震撼到了! 还待细看,玲珑出来眉眼透着冷,惊觉自己失态,才支支吾吾说: “方才,修建园子的工人,突然倒地一个......” “大家吓得要死。有人吵吵嚷嚷说主家活给得太重,工钱太少,要求主家涨工钱,还要赔偿这个累得昏倒的工人;不然,就报官。” “我......我所以赶着来知会玲珑姑娘您一声。” 玲珑一听,有些生气:“我们之前也打听过:你们当地起房请人干活,最高也才二十文一日;做饭,五文一日。我们都是按照两倍价钱给了,还不知足嫌工钱少?” “之前一个个抢着要来时,怎么不嫌?这是看我们庄子人少,又是外来的,欺生吧?!” “可......可能是修园子,比盖一般的竹屋累,所以......” 方嫂子讪笑。 玲珑瞥她一眼,知道这位方嫂子丈夫就是修园子工人一员,搞不好这次闹事想涨工钱,她也有参与。 心中生怒,盘算如何应对,一道素淡身影袅袅娜娜而来,声音淡淡: “玲珑,我们去后园看看。” 第一百二十四章 算计 方嫂子望了一眼。 见席月脸上带着美轮美奂的黄金面具,身高比寻常女子高出一头,衣裳不见多华丽,头上也只一根玉簪松松挽了发髻;可那略显冷漠的眼神,微微轻抿的粉唇,带有一股说不出的凌冽气势。 她下意识低了头,不敢多瞧第二眼。 “小姐......” 席月微微摇头,示意玲珑别多说,转对方嫂子浅浅一笑:“方嫂子,那累晕倒的工人现在哪,你带我们去。” “是......是!” 方嫂子诚惶诚恐在前引路:“小姐......玲珑姑娘,请随我来。” 累晕倒的工人就躺在临时工棚的地面,四周闹闹嚷嚷,围了二三十个雇工杂役。席月她们还没走近,就听到这些人群情激奋,相互怂恿,吵着商量要问她们这主家讨说法。 “主家小姐来了——” 方嫂子吆喝一声。 众人瞬间安静如鸡,一个个转头瞧向席月和玲珑。 宛如分波劈浪,很快给她们让出一条道路,由着两人,一先一后从容进入工棚,直达中间正让人喂水喝的累晕倒工人跟前。 席月那通体气势,硬是让之前喊得最凶的莽夫也哑了嗓门。 席月瞟了那累晕倒工人,嘴角先抽了抽:原来是位年近花甲的老者。身板干瘦,挽起的袖子裤管下,露出的四肢几乎皮包骨头。 广左和广义先前到底怎么找人的?就算人多不能细看,也不能把盖房子这么重的活交给一位羸弱老人啊! 玲珑也回过味来,靠近她轻声说: “小姐,这里的工人,都是一个个工头,手下管着几十乃至上百号的。工头接活,分派给他们;工头们以外的,没人敢私下接起房之类的大生意。” 席月立时明白了—— 所以,为了混每天高额的工钱,工头不止磨洋工,还给她找了不少蹭饭吃的关系户? 拿着她的钱卖人情,出了事,还打算让她买单,甚至准备宰宰肥羊? 席月不怒反笑,目光扫视四下一周:“接我这活的工头是谁?站出来谈谈。” 一直背着身喂累晕倒工人的那个大汉起身,把手里碗交给旁边的人,慢慢转过正脸,面对席月。 席月注意到,这是个标准的绒族土着,不止身强体壮,右脸颊还有道疤痕,显得比较凶悍。此刻他的声音也如他外表一般,充满外放的攻击力: “这位主家小姐,你们所付工钱太少,要求工期太赶,我这同伴为了忙活连早饭也没吃就跑来了,结果受不住晕倒。主家小姐仁慈,是否该当补偿一二?” “此外,一日包三餐而非两餐;工钱,也该调整下呢?” 席月想了下,淡笑:“补偿,一文没有。因为,我家雇佣的是你,你自己招揽的人手,出了事,自该你负责!” “你——”工头方作色,被席月下一句打断: “此外,三餐请求合情合理,我支持;但是这工钱,工头认为应该怎样调整呢?” 工头怔了怔,目光闪烁,掩不住脸上潜藏的喜色: “我认为:重建园子不同于当地起房盖竹楼;主家小姐,你们一半以上,用的都是青砖之类,材料贵,要求技术高,只给四十文一日,实在是太少了。至少......要涨到五十文一日才合理!” 玲珑狠狠瞪他一眼:“材料钱另算的!你们工钱,明明已是你们平日起房的两倍多费用了吧,你怎好意思张口再涨?” “只说绒族人淳朴好客,呸,你们这是明晃晃地地看我们初来乍到,欺生吧!” 玲珑性情温和,这会也是真怒了。 工头面色难看:“玲珑姑娘,大冬天天寒地冻的,若不是农闲,我也找不来这么多人帮忙建园子啊?” “你看:这梯子结冰,走上打滑;这灰泥冷住,得下死力气搅......” “这样吧,” 席月现在已不怎么生气了,盘算一番作出决定: “我听说,你们当地起房,两层楼高一栋竹楼,多不过五六两银子;我后园除了铺路、修复亭台游廊,也只需盖起两座不大的竹楼。连同人工,我一起承包给你如何?” “承包?”工头瞪大眼:“什么叫承包?” “就是说,我直接给你算五十两银子:你负责找人、发你手下工钱、包他们食宿安全。一个月以内,妥善完工我多奖励你一两银子。” “至于你要找多少人手来修,发他们多少工钱,我不管。” 工头默默心算良久,眼中喜色越来越浓,猛然,频频点头:“承包、我承包!我愿意承包——” 按之前雇佣约定,他们最多将工期拖到一个半月;人手,小工程也充其量不过找来三十人。一天四十文,三十人一千二百文。 乱世钱不值钱,近两千文相当于一两银子。一个半月也挣不到五十两。 如果他少找人,只找青壮,再压缩压缩工钱,不磨洋工...... 五十两银子,他比平日大大有赚!而且材料,也从他这出,又是一笔收入,比单纯要求每天加工钱实在多了。 至于伙食,主家包三餐本来就是种奢侈,浪费;直接每人自带干粮就完了,作为补助换成钱发给工人,只怕那些家伙会更高兴! 工头一时兴奋得搓手,不知道说什么好,对着席月,频频点头哈腰: “还是主家小姐见识多,也聪明,能想到这么好的法儿......” “你没意见那就这么定了——” 席月扫了一眼周围面色各异的工人,微微一笑: “定金十两,一个月完不成,或则完成得不好,结账视情况扣。待会就让玲珑姑娘改契书,重新签字画押。” 在工头一迭连声的感谢声中,转身待走,又停下: “对了,既然食宿也包含在内,我家就没必要请这么多做饭女人了。” “铃儿,你顺道把几位做饭嫂子的工钱也结了,让她们回家。六文一天,只留三个愿意接受这工钱的,继续做巳时、申时这两顿饭。” “是,小姐!” 玲珑答应得异常敞亮,瞅眼方嫂子立刻失落无比的表情,心里特别痛快。 该!让你们得寸进尺,不知好歹给小姐添堵! 咱们小姐,岂是你等常人能算计欺负的?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不能坐吃山空 玲珑带工头去重新签契约书。席月回到房中,铃儿已经等着了,见到她喜攸攸地说: “小姐,广义大哥已经找了个小乞丐,把信送出去了。黎家大小姐见了信,即使不相信,心里多少也会狐疑。不必担心她头铁到死了。” 席月松了口气:“你广义大哥没问你送的什么信?” 铃儿摇头:“没问。一听说是小姐吩咐,二话没说去了。” 席月这会,倒挺喜欢广义的憨实,换了广左,怕不把她查问得无地自容。 “广义没让那小乞丐记住他长相吧?” “没有。”铃儿笑:“照小姐说的,易了容、改了装、还绕了路,就算那小乞丐很聪明留了心,也找不到咱们庄子上来。” 席月彻底放下这件心事,拍拍铃儿肩:“行!记你广义大哥大功一件:月底我多发你一两赏银——” “小姐,怎么是发我赏银?” 铃儿懵然:“这不是广义大哥的功劳吗?” 席月掩嘴哈哈笑:“他的不就是你的吗?发他发你,都一样!” 她可是听玲珑私下说了:打一到这庄子,广义就把身上藏的银子,塞给铃儿帮忙保管了。 你说他是个憨憨,怎么讨女人欢心,他却本能地懂。 铃儿猝不及防,给羞得满面通红,用力一跺脚,飞跑出去: “小姐太讨厌了!我不和您说了——我去厨房看看,您的饭今日耽搁了,还没送来呢!” 席月笑得伏在桌上。 这古代人真是不经调笑,这么含蓄的一句话,也能让她们落荒而逃。 不过铃儿历经苦难,声名在外人看来是全毁,现在有了广义这个实诚的人真心爱护,也算一种幸事。 至于身份,她不以为然。 两者卖身契均已撕毁,只要他们两厢情愿,她就把铃儿当作自己姐姐,风风光光嫁出去。 可惜铃儿脸太薄,一说就打退堂鼓,倒叫她始终没机会把这事摆台面上来。 坐了半响,玲珑和铃儿抬了个食盒回来。 玲珑说:“小姐,契书签好了,定金也付了。那工头欢欢喜喜,当场就打发了十多人回去,连同那个晕倒地的,只留了部分青壮。” “另外,厨房方嫂子和她带来的妯娌邻居,我都结账送走了,只挑了三个六文也愿意继续做下去的嫂子。” 席月满意地点头。 相形有些优柔寡断的铃儿,玲珑作为内管家,很懂得察言观色,迎合她的喜好。她办事,她一向放心。 玲珑帮着铃儿把菜一盘盘摆在桌上,花样不多,分量适中,贵在精致。铃儿洗净手,拿公筷夹了个包得四四方方的有点像韭菜盒子的东西放席月碗里: “小姐,您尝尝这个——方嫂子走了,这是留下来的那位程嫂子做的。她说:小姐爱吃什么,只管吩咐一句,便是汉家的家常菜,她也会上那么几种。” 玲珑也洗了手随之坐下,给三人盛饭,笑道: “这个程嫂子,是个机灵的。方我去厨房,也和我悄悄说了:上次小姐吃了一整盘的那个青糕,她也会做。还做得比方嫂子好!” 席月嗜甜,所以有一次厨房偶尔送来的青糕她一气吃完了,方嫂子等人全没在意,没想到这位程嫂子倒是个有心人。 尽职尽责且会来事的人,到哪里都受欢迎。 席月尝了尝那绒族版的韭菜盒子:并不是韭菜,而是某种嫩叶包炸的,里面混有青麦面、豆粒、肉松、鸡蛋之类。 一口咬下去,咸脆带着鲜香,还有抹淡淡的软甜。回味惊艳一下,又没了,勾得心猫抓抓地,忍不住又啃第二口。 果然这位程嫂子,是个人才。 玲珑和铃儿等她吃了两口,才开始提筷吃东西。 席月嘴里包得鼓鼓地,把“韭菜”盒子给她们一人夹了一个,笑着说: “回头,玲珑把她们的工钱涨回十文一天吧。这位程嫂子,多给她一文一天,手艺不错,必须奖励!” 之所以大庭广众宣布只给六文,纯为赶走一些不想见到或则不安心本分工作的人。 现在大局既定,当然要涨回来——她又不是刻薄的主家。而且这么一跌一涨的,反易收伏这些蠢蠢动动的人心。 吃完饭,算算差不多月尾,玲珑抱着账簿来给席月报账:“小姐,这月的月俸,还照以前的发放吗?如果照例,我明日就发下去了。“ 席月手指敲敲桌面:“账面还剩多少银子?” 玲珑翻翻账簿:“去掉给工头准备的钱和材料费,还剩八千三百一十六两。中间两千两大头,主要是用在置办庄园、办理入驻落户上。” 席月点点头,默算自己空间袋还有几千两银子首饰,短时间够用得很了。便道: “新家,自然要重新开始。这个月起,你和铃儿月俸,都定到五两吧;广辰人小,但是活儿没少干,和你们一样、五两;支六一两零用。” 顿一顿:“另外,咱们庄园的安全护卫、对外管理佃户重要工作,几乎是广左、广义两人承担:广左以后三十两、广义二十五两吧。” 这真不是重男轻女—— 可以说,没有广左、广义,她们三个女人,根本无法在这地方立足,别谈什么置产置业,保住家园了。 相信铃儿、玲珑也不会去和他二人计较薪酬多少的。而且,以后庄园若人多了,铃儿、玲珑担子加重,她自然会视情况加薪。 稍稍推了把听得有些失神的玲珑,玲珑惊醒过来,喃喃道: “小姐,我和铃儿月俸照旧吧!五两......当初大小姐也不过月银五两,我和铃儿什么也没做,这、这太难以服众了......” 席月扶额:亏她刚还以为玲珑在表达无声抗议呢!结果—— 这些实诚的古人,搞得她都不好意思了:“你们应得的,就别和我客气了!先照这么发着,以后看情况微调......” 月俸加家用,即使月出百两,这些钱,应够支撑很长时间了。等广左回来,她还打算和他商量下,再添置几个繁华街段的铺面,多几项收入,自然不会坐吃山空。 两人对着账,盘点需要进出的居家用品,玲珑猛然想到一件事: “小姐,宫先生、门先生......发放月钱吗?照例,大户人家,对长期旅居府邸的亲眷、门客,都有月钱。” 第一百二十六章 自己选的卡牌男神 席月:“......” 所以说:门罗算门客、宫九算亲眷吗? 她简直不知该如何回答! 沉默半日方道:“你们上次送衣裳给他两人,他两人什么表情,怎么回的?” “他们都没让我们进门。” 玲珑囧囧:“门先生平淡地说知道了,放门口,就让我们离开了;宫先生则很暴躁地喝了个字:‘滚!’——铃儿补充一句是小姐您让送的,他才立即出来接了......” 席月抹抹额间默默冒出的细汗,纠结许久方作出决定: “你们......再含蓄地问问他们吧!要不要这月钱?要的话,多少合适?” 她才不自讨没趣呢!问问又不死人。 玲珑和铃儿对视一眼,脸色均有点发白。不过瞧瞧自家小姐那更怂的模样,开不出口,只能相携去了。 席月一忽儿翻翻书,一忽儿盘点空间袋,一忽儿趴窗向往张望,坐卧不宁。 好在两人很快回来禀报: “小姐,门先生说,他需要采买当地一些药草进行研究,还有种种工具,每月至少三十两。” 席月点头。对于门罗的直率,她完全不意外。 这位鬼手仙医,脑子里除了治病、杀人;估计压根没想过别的。更别寄望让他理解俗务。 转看旁边苦瓜一张脸的铃儿。铃儿欲哭无泪: “小姐,我还没靠近宫先生房门,就听他冷喝了一个字:滚!” 席月:“......” “我说,是小姐派我来问你们一声:要不要月钱的啊?宫先生才出来了——” 铃儿皱巴一张脸,学着宫九冷森的语气:“你们——?除了我,还有谁?” “眼睛看了看隔壁正说话的玲珑姐姐和门先生,宫先生就一指说:给我的,只准比他多,不准比他少!” “小姐,这两人,您打算怎么发月钱啊?” 讲述完,铃儿和玲珑,眼巴巴地望住席月。席月头大,犹豫片刻:“门先生月钱三十两、宫先生三十五两吧。” 自己选的卡牌男神,跪着也得宠完。 她的决定,铃儿和玲珑倒接受良好。玲珑点点头,在账簿记了一笔。 席月大致心算一遍:单几个人的月钱,一个月就是一百三十六两;这还没包括钟点工薪资、饮食衣裳住行、医药等额外开支。 以她身家,最多两年,便会坐吃山空。开源节流,迫在眉睫。 默默叹了口气:这老板,也不是轻轻松松就能当的。从庶女到庄园主,感觉是一步步被赶鸭子上架。 晚间睡觉,她听到脑海球球的声音:“恭喜宿主:血腥大帝宫九对你的好感度上涨五点;目前好感度为:88!” “......” 她都无力吐槽了:“这五点,他又是任性地为了什么?” 球球也有点忍俊不禁:“宿主,自然是知道你给他的月钱,高过鬼手仙医啊!” 席月使劲抓抓被褥,幻想这是某人脑袋,能把他抓扁,恨恨道:“若我把门先生赶出庄园,他是不是能给我涨十点啊?!” “......宿主可以试试。” “幼稚死了!” 席月气鼓鼓地把头埋进被窝。浑没注意,一只红蝠自外飞入,倒钩床幔。 接下来几天,庄园运转流畅。 工人有条不紊、热火朝天建房修路;各路钟点工也各司其职,没再弄出什么幺蛾子让席月心烦。除了休养,她就是练练武,找些当地域图、民政资料看。 不知不觉,她的爱好已大不同穿越之前。果真是时事造人。 广左和广辰在月底的时候,终于平安归来。不止押运了两大车的东西,还带了十多将近二十个人。 席月本来见到他们挺高兴的,但看到他们身后那群穿着破破烂烂、蓬头垢面,明显是乞丐或则流民的人,不由微皱眉头。 想想广左不是无的放矢的性子,忍着疑问,让广义、玲珑带这些人去沐浴更衣。 进了客厅,广左来不及坐下,先把一封书信交给她: “小姐,这是大公子交您的家书。那两车东西,也是大公子送的。大公子方回池城不久,属下到达时,大公子正为小姐的事与大人和夫人翻脸争执。” “属下担心走漏行藏,私下拜谒过大公子一面即兼程返回;那对玉镯,也是托大公子转交三姨娘。” “你做得对。” 席月见他神色有些疲惫,忙让他坐下,亲手倒了杯温茶递他,才开始拆书信。 这一拆开,又是一囧:全是繁体字,且满满几大页,不打标点符号不分段落那种。 好在这段时间也慢慢学习了怎么看古文,硬着头皮把这几大页信逐字读了两遍。推敲席文平时语气,结合满纸之乎者也,大概意思应是: 二妹进来可安好?兄回到池城,方惊闻噩耗! 听说二妹被辛家私下派人追杀,受伤甚重,不甚惦念。父亲为此狠狠训斥母亲;贬谪辛家;重罚广淳。兄恨不能亲至永礼,佑护吾妹。 吴家四度遣使,替元舜将军求亲于二妹。二妹若有意此桩婚事,父亲表示不较前嫌,重迎二妹回池城,回席家。 有为兄与吴家周全维护,二妹后顾无忧。 看到这里,席月心里一阵冷笑。 好在席文随后说尊重她自己意见,她升起的怒气才平息。不过,到底坏了心情。加之通篇繁杂古文,极其没代入感,所以初接信的满满激动,化为怅然若失。 广左看她瞧了信就坐那里发怔,不知信内容也不知她想什么,不便开口。只默默候着。 良久席月回神,把书信收妥在书桌抽屉,转问他: “之前你说我大哥与父亲、余氏翻脸争执,他现在如何?还有,他提到我三妹如何吗?” “大公子向来为大人器重,地位稳固应该无虞吧......” 广左知道席月担心什么,直截了当说出自己判断。 略停一停,又道:“至于三小姐......大公子没有提,倒是从旁人口中,我听说,结亲第一夜,吴将军宿的是三小姐房间。” “......” 席月脸上,不由自主现出笑意。 这真是个最好的消息! 想来三姨娘现在也和她一样,默默地为席柳松了口气吧—— 有了吴乐的真心爱重,席柳将来在深宅大院的路,必能走得更好,更远。 第一百二十七章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那......” 席月想到之前那群衣衫褴褛的人:“你带回来的那些——” 广左从身上掏出厚厚一叠纸呈上: “小姐,他们是我路经闻县,看到当地官府正在拍卖的官奴。我想到小姐庄园正急缺人手,这些官奴作价又极其贱,便擅自作主挑选一部分买下来了。” “他们若能跟随小姐,也比日后被贩卖至苦寒之地、或则烟花柳巷,为奴为娼强。” 席月看着那堆卖身契,头皮就是一炸! 广左注意她手上的动作,担心她一言不合又撕了卖身契: “小姐,您的身份、乃至你现在的相貌......雇佣钟点工不是长久之策。乱世之中,您身边必须是信得过、且能把控之人——” “您可以在将来,作为某种奖赏、发还他们中谁卖身契,而不宜现在就仁慈施恩。” 人性,的确经不起考验。 席月其实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来自现代的她,始终对买卖人口,奴役人口有种本能的抵触。 犹豫间,铃儿向前抽走她手中的卖身契,笑道:“小姐,玲珑姐姐管钱,我管物;这个就由我先替您保管着吧。” 径直去找盒子,藏卖身契去了。 广左看着席月纠结的脸色,笑了一笑:“小姐,这十七人,总价一百二十三两银子。” “其中壮年男子五人,可以充作护庄家丁;九名妇人,充为厨房、内外院粗使;剩下三名,可以让铃儿、玲珑姑娘带着,帮忙打打下手。” “待后园建好,庄子所雇钟点工,全部清退。” 说到这里,他微微摇头:“我方回来,尚未进庄园,就见门内门外闲人随意进出,谈笑议论小姐您......” “小姐,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待忙过这段时间,需得拟一个章程,约束下人才好。” 席月面上爆红,讷讷道:“这个、你和玲珑以后商量着来吧,管理交给你们,我放心。” 另外拿出折叠好的帖子,广左转移话题:“小姐,这是大公子所送两车之物礼单,您过目。” 席月接过打开看——礼贴倒是一目了然,一行一个品种: 金五百、银三千、珠翠首饰头面十副、贵重药材三箱、书籍四箱、文房四宝一箱。此外还有绫罗绸缎、绢纱布料不等。合计下价值,也近万两了。 她心里一阵感动:大哥对她,也真是掏心掏肺的好了! 这么多东西,怕是把他自己积攒多年的身家都掏空不少吧? 用力睁了睁眼睛,防止泪水涌出失态,把礼贴交给铃儿:“你和你玲珑姐姐,去把东西收入库。” 铃儿“哎”了一声,正要拿着礼贴出门,广义匆匆跑了进来,用特别异样地眼神,瞅了广左一下: “小姐,庄外黎家来人,说听闻咱家的美人大管家回来了,邀请过府一见。” “美人大管家?” 席月囧囧,看看有点懵的广左—— 行吧,确实是美人,就不知道啥时名声在外了。估料广左自己都不知道。 “黎家来人是这么说的......” 迎着广左冷厉地一瞪,广义讪讪挠头: “他还说,整个永礼县但凡知名点、有头脸的年轻男子,近日都被黎府下请帖邀请了——原因他不说,我也没好问。” “广左,你去就知道了,快回来告诉我们啊!” 广义难掩好奇,顶着广左的死亡射线,坚持不懈把话说完。 席月、铃儿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做贼心虚低头。 “那......小姐,我先去黎府一趟。”广左起身。 “额......好......” 席月干咳一声:“广左,不管什么事,你......你镇定,千万镇定别露声色啊?” “是......” 广左疑惑地抱拳,走出门。广义赶紧说:“小姐,我陪他一起。” 屁颠屁颠,紧随其后。席月捂住脸,倒在椅子上。 “小姐,咱们不是都私下送信了吗?” 铃儿惴惴:“为什么黎家大小姐还这么大张旗鼓满县找人......” “好奇心害死猫!” 席月唉声叹气:“以后别再提黎家大小姐这个人——咱们谁也不认识她,见都没见过知道吗?!” 铃儿刚要答话,只见玲珑领了非常年轻的三个女孩子进来:头发梳了,脸也洗过了,身上换了玲珑找给她们的一袭半新不旧衣裙,看上去挺眉清目秀的。 尤其年龄最大那个,小荷才露尖尖角,举手投足,颇具优雅。很有玲珑之风。 “这位就是我们小姐了,快见礼。” 玲珑见三人傻痴痴瞧住席月,目不转睛,只管呆立,恨铁不成钢地催促。 推了她们一人一把,女孩子们才少少回神;其中一个张圆嘴巴,情不自禁发出慨叹: “这、这就是小姐?真......真不是仙女吗?!” 铃儿旁边噗嗤一笑。席月摸摸进屋就揭掉面具的脸,有些无奈,知道这就是广左特意带给她的三位侍女了。 以后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关系还是得弄融洽点;便是身份暂时不同,她也不想如别人一般端着架子。 招了招手,含笑:“来,你们三个,先自我介绍下自己吧。有什么长处,也说说,这样,好给你们安排合适的工作。” 她这一笑,三个女孩子头重脚轻,云里雾里,本来提着的一颗心瞬间归位。发出慨叹的那个丫头首先恢复活泼本色,站出来说: “小姐,奴婢叫王大丫。家里姐妹多养活不了,便把我卖给了一家富户;管家替我改名为春燕。不到半年,这家富户被官府查抄,所以奴婢又被转卖了。” 席月点头了然:难怪这丫头虽知一些礼仪,性情却还有些佻脱。 想想说:“你还姓王吧,至于名字,大丫确实不好......继续叫王春燕?” 王大丫瘪瘪嘴:“小姐,奴婢不喜欢春燕这个名字,官卖嬷嬷那里,十个丫头,至少三个叫春燕!小姐,您再帮我取个好听的名字好不好?” 玲珑狠狠瞪了她一眼。 席月倒不以为忤,笑道:“我?我起名也未必好啊?那......你最喜欢什么呢?” “肉!必须是肉啊!” 王大丫两眼蹭亮:“奴婢这一辈子,最喜欢的,就是吃肉了!最大梦想,就是天天有肉吃!” 第一百二十八章 新来侍女 噗哈哈—— 不止席月,铃儿、玲珑,甚至旁听的两个女孩子也忍俊不禁。这个王大丫,当真是半点不矫揉造作! 笑过之后,席月又有点淡淡心酸......穷人家的孩子,唉。 “行,吃肉。我尽我所能,保证你以后天天吃肉吧!“ “肉......音同柔。碧野如织飞春燕,村女窈窕似春柔。”席月想起这么一句话,顺嘴念出来:“你以后就叫王春柔怎么样?” “碧、碧野......什么的......” 王大丫其实就只记住了前面两个字,但觉得小姐看着她的眼睛十分温和,诵读这诗句的声音也宛如天籁之音,胸中一股热流涌上来,她不假思索地大声回应: “好!我以后就叫王春柔!谢谢小姐赐名!” 与此同时,席月脑海中闪过球球声音:“恭喜宿主,你又有一点经验到账!目前经验值为:九百四十五点。“ 她窘了一下,再瞧向兀自傻乐的王春柔:这妞这么傻,以后会不会把她卖了还在帮自己数钱? “小姐,奴婢力气很大的,挑水劈柴、爬高蹿低,粗笨活都可以使唤奴婢——” 王春柔大咧咧地撸袖管展示自己,虽然她细胳膊细腿地并没发现与众不同,但依旧成功逗乐了席月。 “行,我大概了解你的长处了,你先站一边,让你的同伴继续介绍自己。” 王春柔高高兴兴退开。 剩下两个女孩子,彼此对望一眼,那个最引人瞩目的向前,浅浅向席月躬身,施了一礼。 声音悦耳,却少许清冷:“奴婢斐涟蝶。奴婢本是永州人氏,家父曾为县守,被萧家破城后家破人亡。男丁俱被斩首于市曹,女眷一律被官卖。“ “小姐,恳请您允许奴婢还叫斐涟蝶这个名字......这是我唯一还能保存自己记忆的方式。” 语毕,再次向席月屈膝。 “好......” 房间的空间仿佛凝滞住了。 没心没肺地王春柔,也拿同情的眼神看着斐涟蝶。席月起身,扶起斐涟蝶,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才对。 斐涟蝶却行若无事,表情平静: “多谢小姐。奴婢能写会画,女红盘账,无一不精。小姐若信得过奴婢,请随意使唤。” 玲珑闪了闪眼神。 斐涟蝶完全无视每个人复杂不一的表情,不动声色抽手,退到王春柔身边。 席月心里叹息,转眼看向最后那个女孩:这女孩面色苍白,形销骨立,似乎身体欠佳。 统共一个向她施礼的动作,这女孩拜下去起身,呼吸就有些放重,额间也微微见了汗。铃儿玲珑明显也看了出来,当即深蹙眉头。 “奴婢姓姚,前一任家主赐名依枝。” 姚依枝顿了顿,眼中掠过一抹哀伤,旋即深深低下头: “前任家主本待收奴婢为偏房,奈何夫人不容。不止下药伤了奴婢根本,还将奴婢卖进了官窑。官窑嬷嬷见奴婢这身体实在不中用,所以方才转卖。” “小姐......奴婢虽不及斐姐姐才艺,但女工厨艺,也精通一二。” “小姐若能容奴婢慢慢调理好身子,奴婢一定尽心竭力,侍奉小姐。若小姐不能容,再把奴婢送回官窑去就行了。” 席月见她一副破罐破摔,听天由命的颓然状,油然生怜。 拉起她道:“你既然来到我这庄园,便是天注缘分,我不可能再把你退回官窑。我这里人手多,也不差你一个出力。” “你就先养着吧,正好我庄园里有一位医术极其高超的先生,我想办法让他给你看一看。” 姚依枝抬起头,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多谢小姐!多谢......” 想起门罗那煞神性子,席月也不敢打包票,让玲珑和铃儿,先把这三人安排房间住下来。又去联系成衣馆,给三人一人购置几身衣物。至于其他人,不在跟前,不用她操心。 晚上掌灯,广左才回来,席月催茶催饭,格外殷勤地嘘寒问暖,套问他话。 广左一脸复杂地瞅着自家小姐:“小姐不用忙了,我待会自己回房吃。广义已帮我去厨房取了......” 席月放下手中茶壶,讪笑:“啊......广左,那、那什么黎家大小姐,找你到底啥事儿啊?” “小姐怎么知道是黎家大小姐?” 广左剑眉一挑。 “......” 广左将杯子搁回桌面,瞧眼张口结舌的自家小姐,暗暗一摇头: “他们找的,是个戴面具的绝美少年。” “据说,抛绣球招亲那日,这绝美少年救了不少人,包括黎家大小姐。黎家大小姐只出来打量我一眼,就说不是,然后黎家就让我回来了。” “小姐......戴面具,绝美......您认识这人吗?” “我怎么可能认识啊!” 席月干打哈哈:“我天天都宅在庄园里,哪里也没去过......不信你问铃儿和玲珑!铃儿、玲珑——” “嗯!嗯!” “小姐确实......近来没出过门!” 铃儿拼命点头;玲珑脸红,目光漂移,含糊其辞。 广左看看这三个,抽动嘴角:“那就好,你们......继续照顾好小姐吧。” 目送他离开,席月扶扶额,转向玲珑:“对了,下午让你去找门先生,问问他肯不肯给姚依枝看病,他怎么回复的?” 玲珑苦笑:“门先生说:他近日心情不好、不看!” 席月:“......” “小姐,明日先找本地大夫来吧?”铃儿提议:“说不准姚依枝这身体,本地大夫也能看好,没必要去烦请门先生。” 毕竟面子情这事儿,用一回少一回,没必要浪费在一个方认识的侍女身上。 席月倒没铃儿想得长远。 她只是觉得门罗医术出神入化,又住在庄园里,不用舍近求远。既然门罗不高兴治,那只能另外找人了。 要说广左这看人的眼光,还是挺高。三名侍女,除了王春柔,斐涟蝶和姚依枝都不是常人。尤其斐涟蝶,居然还曾是大家闺秀。 可惜乱世之中,生生把人踩进了泥淖里。 斐涟蝶若非被广左买回来,以她的身世和才华,下场必定极其凄惨。 但斐涟蝶和姚依枝会甘于屈居人下,只当个奴婢吗?她表示怀疑。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一百二十九章 物伤其类 翌日,广义去城里,多方打听,找到一位当地比较知名的大夫,重金请到庄园为姚依枝看病。 想到新进庄人员那普遍瘦骨嶙峋、歪歪倒倒的样儿,有点担心他们的健康情况,索性让大夫为每个人检查一遍,当作体检了。 其中大部分人还好,多是颠沛流离、温饱不足导致的虚弱,养养就行。 但最跌破人眼镜的:不是姚依枝身体受到摧残,今后再难有孕;而是斐涟蝶,竟然腹中怀有胎儿,快满三个月了?! 玲珑跑来和席月说这个惊死人的消息时,席月正吃着早饭,碗都没端稳,泼洒一桌子。 回想初见斐涟蝶的情形:身穿束腰衣裙,外罩坎肩,与常人无异;唯施礼比旁人散漫两分。当时还以为是官家小姐出身,矜持优雅点很正常,却不料尚有另外一种可能? 一时之间,席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玲珑有点愤愤:“小姐,这个斐涟蝶,一开始就是有意欺瞒您!这种不老实不检点的人,不能留——她哪里来,还让广左送她回哪里吧!” 铃儿快手快脚,收拾干净桌面,重新添了碗粥送到她跟前,小心瞅了眼她脸色: “小姐......广左大哥是男人,没这么心细。斐涟蝶......可能有什么苦衷?不如,先问问她,再决定她去留吧?” 席月瞧瞧铃儿,知道她物伤其类,动了恻隐之心;而玲珑没有铃儿的经历,考虑得比较实际。 “小姐,咱们缺的是人手!” 玲珑不赞同铃儿的说法:“咱们买的也是人手!留个孕妇在身边,是让她侍候小姐,还是小姐侍候她呢?最关键的是,她一开始,就没打算向咱们小姐坦诚。” 理智上,席月倾向玲珑的意见,但是,想到斐涟蝶的身世,她还是同情多过理智。 如果她不是穿越而来;如果她没有系统这个金手指,她现在处境可能还不如斐涟蝶。 默默考虑怎么安排斐涟蝶出路才算妥善,突然,斐涟蝶直冲冲走了进来,到她跟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小姐......请您留下奴婢吧!奴婢可以打掉这个胎儿,全心全意侍奉您——只要您不将奴婢送回去!” 席月赶紧离座搀起她,按着她坐在椅子上: “你有孕在身,别大动特动的!放心吧,我当然不会把你送回官府,只是......你还有亲朋能够投奔吗?我可以把你送回到他们身边......” 斐涟蝶掩住泪流满面的脸,哽咽半响,摇了摇头: “城破家亡,满门被诛,就算有亲朋,也无人敢收容我......小姐......您就把我当作一个最下等的粗使,容我留在这里吧!我......奴婢保证,全心全意奉您为主......” “我不是要求这个.......” 席月抽出手帕递给她,看她哭得异常压抑悲伤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只是......你这孩子.......是谁的啊?” 怎么能说打掉就打掉啊! 斐涟蝶拿着帕子的手一颤,旋即稳住。沉默一阵,她竟然慢慢收住了泪,重新恢复一张冷清淡漠的脸:“......大概、是萧家一员属将的吧?” “本来......我会被充为军妓。当夜我献身负责看守我们的一个萧家头领,他把我私下转移至了官卖场所。并且嘱托人暗中照料,蹉跎两月有余,辗转到了小姐您的庄子上。” “小姐,请您也别怪广左大管家,我当时......是有意展现了自己才华的。他根本不知道我真正的来历身份。这些,都是到了庄子上,小姐问,我才照实说的。” 扶住桌子,起身再次想向席月拜下去,听得目瞪口呆的席月连忙拦着她: “那......那......这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不能指责斐涟蝶的做法是错误的,设身处地,她忍辱偷生,还算聪明;可、可这个孩子——如果留下来,便是映证斐涟蝶一生的耻辱! 正常情况下,没一个女人会选择保留。 然而,斐涟蝶又一次出乎她意外,右手轻轻抚了抚自己小腹,嘴角扯出一丝笑。那笑虽淡,却让席月看了有种毛毛的感觉,细声说: “如果小姐容许,我自然想留下他.......如果小姐因他不愿意留下我,我愿意马上打掉他!” 席月皱眉。 不是因为她这话甩锅自己;而是,作为一位母亲,斐涟蝶的态度,好像哪里不对?但不对在哪,她又说不上来。就是觉得、隐隐地不舒服。 想了想,道:“这孩子,尊重你自己意愿。你想留,便留下吧。不过,你要想清楚——” “留下这个孩子,未婚先孕,意味着什么,你今后的人生会失去什么......你一定要想清楚啊!” “难道......小姐以为:我、奴婢今后的人生,还能走上正轨?” 斐涟蝶一阵惨笑,笑得在场三人心里都有些难受。 不顾席月阻拦,她硬是趴在地上,给席月拜了三拜:”小姐活命之恩,容纳之情,奴婢铭记于心,至死不忘!” 最反对她留下的玲珑,心肠也软了,主动过来搀起她: “斐妹妹,我家小姐,是个再仁慈不过的人,你以后就安安心心留在这里吧。这个孩子......我们一起帮你带大他!” 斐涟蝶泪如泉涌。 席月其实现在非常纠结,想劝斐涟蝶不要留下这个孩子;但斐涟蝶的意思很明显:她以退为进,就是想保住这个孩子。 然她一旦生下这个孩子,这古代,未婚生子,等同身败名裂。遭遇恐比当初的铃儿尤甚。 她当真想不明白斐涟蝶为何要留下这个、堪称是......“孽种”的孩子。 叹口气,让铃儿和玲珑把斐涟蝶扶回自己房间,好好安抚。对着只吃了小半的早餐,没了食欲。招手让外间探头探脑的王春柔进来把碗筷收拾了,移步走回隔间,坐在书桌边发愣。 正走神,一蛊热腾腾的银耳红枣羹轻轻搁在桌面上。她抬眼,姚依枝立在侧边,脸上含有些许羞怯的笑意: “小姐,奴婢见你脸上没什么血色,精神也不是很好,听铃儿妹妹说:你重伤初愈。所以,特地给您煲了这银耳红枣羹,养养气血。” 第一百三十章 狡兔三窟 “......” 对着姚依枝小心殷勤的模样,席月突然脑瓜子涨:这丫头自己都一副偏偏歪歪、病弱黛玉像,还跑来想照顾她呢! 想到大夫说姚依枝今后再难有身孕的话,细细打量姚依枝一眼,却看不出她对此有什么难过不安。 难道说......为人奴婢日久,已学会掩饰精髓、或则完全不在意了吗? 她越看,越觉得姚依枝脸上的陪笑刺目。 拿着勺子搅动下银耳红枣羹,笑笑问:“厨房里还有吗?” 姚依枝一懵:“没......没了......小姐您这不够吗?奴婢再去为您煲——” “不,”席月赶紧拦她:“你再去拿一副碗筷过来就是了。” 姚依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赶紧又拿了副碗筷,放在桌上。却见席月把那银耳红枣羹,分了一半在碗里,推到她面前: “这么多,我一个人吃不完,你也坐下,陪我一起吃吧。” 姚依枝半天没动弹。 席月边吃边看她:“你铃儿妹妹、玲珑姐姐,平日都这么陪我吃的,不用拘束,坐下吃吧。” 姚依枝才愣愣回神,只坐了半边身子,慢慢捧碗。 席月等她吃完,才一起放下勺子,抽帕子擦嘴: “依枝......我以后就这么叫你吧?依枝,你身体不好,厨房活儿,有别的嫂子照顾,你不用去忙。我想广左大管家选择了你,也不是让你去忙厨房那摊子事的。“ 笑一笑,缓和姚依枝的紧张情绪,补充说:“你玲珑姐姐管账,铃儿妹妹管物,平常都很忙;你呢,除了先养身体,闲着,就帮她们打打下手吧。” “女孩子,能写会算,女工厨艺,样样在行,也是人才了。我,这几样样样不行呢!” “小姐!奴、奴婢......”姚依枝吓得直站起来。 席月不以为然摆手:“以后,你们和铃儿玲珑她们一样,都自称‘我’吧,奴婢长奴婢短的,听了繁琐。至于你这个养身......” “就先照大夫给开的方子养吧。不好,咱们以后再请高明。天长日久,你身子总能养起来的,不至于影响生育。” 姚依枝霍然抬头,直盯着她:“小姐?那方子......每个月至少得花好几两银子啊!奴婢......奴婢当不起小姐如此恩待!” “说:‘我’!” 席月头疼地扶额:“几两就几两。人重要?还是钱重要?你们来到我身边,就是缘分,我有义务照顾好你们。你玲珑姐姐方才也把房间分派了:你和你玲珑姐姐一屋;斐涟蝶和铃儿一屋。” “王春柔那炸呼呼的性子,就让她单独一屋吧......这样,你和斐涟蝶,行动起居,都有人护着了。” 姚依枝眼圈微红,低头,深施万福:“奴婢......我、谢谢小姐大恩大德。” “别说客套话了,” 席月微笑:“把碗收了,回屋整理下自己房间吧。你们四季衣裳,连同另外那些新进人员的,下午会有成衣庄的人登门,直接买或则定制,看着来。” “是!” 姚依枝脸上展露出到庄后的第一次舒心笑容,手脚麻利收拾桌面,端着碗筷轻巧退出。 她发自心底地轻松感染席月,席月尽管仍然觉得心情欠佳,也不禁开始释怀。罢了—— 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这些苦命女子,一个庇身之所吧! 至于钱这个东西......想办法多挣回来就是。 她戴上面具,找出狼牙蒴,例行去习武。 门口,碰上正来找她的广左。见广左紧皱眉头,欲言又止的样子,她大约猜到他为什么来的,也不多言,径直走在前面。广左随后。 直至演武场,广左方开口,一点讪讪:“小姐......怪我擅作主张吗?” 席月确实有点怨他一言不合,就给她带来这么多陌生人进庄,令她有些手足无措。 但回心想想,广左事事以她为先,为她考虑,他又承担管家之责,她确实没道理怨到他身上。 心念电转,转而暗叹一声,笑道: “这是你分内事,怎么会怪你。王春柔性子率真,我很喜欢;姚依枝、斐涟蝶,两个才华能力,不在铃儿、玲珑之下。跟随我......反而有些委屈她们了。” 广左默然。片刻说:“小姐宅心仁厚,遇上你,是她们之福。” 他不同于铃儿、玲珑,只字不提送走斐涟蝶、姚依枝之类的话,席月倒些许慨叹:这个人,竟是比铃儿、玲珑还要懂她。 “小姐......” 候席月舞弄了一阵狼牙蒴,气喘吁吁停下来休息,广左递上干净毛巾: “那地瓜种苗,我只分出一半,让那三口之家试种。我捉摸着: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种苗珍贵,我们得多一处试点。” 席月接过毛巾擦汗水,点头:“你考虑得挺周全。那......另一处找谁呢?” 广左看着她的侧颜,微微出神,旋即垂眸:“狡兔三窟。乱世之中,以小姐身份,尤应多购置几份产业,有备无患。” 他的提议无疑于提到席月心坎上了。 这段时间,席月一直有种很深的不安全感:虽说目前有落脚点了,但永礼县,到底属于少数民族集聚区,当地多多少少有种排外情绪。 而从掌权圈子看,全是绒族人;且汉民移居被种种限制;由此可知,黎家大小姐追捧汉人文化,说不定只是黎家放出来的一个障眼法。 所以,她现在这份产业,并不稳固。 强龙不压地头蛇,若黎家巧立名目收回当地汉民手中财富,她完全处于被动。 “广左,你有什么好办法?” 她思索会,道:“大哥又送了我近万两礼物,加上账面原有的,便是再有几座庄园,也能购置得起。” “我之前考虑的是,买些旺铺酒楼,添些进项;但如你所说,狡兔三窟,我现在不想全部投资在永礼县。” “小姐顾虑极是,属下也觉得永礼县不宜小姐久居。” 广左不知想到了什么,瞅一眼她的面具,嘴角扯了扯:“方今乱世,各地争战不休。要说最适合居住,避开烽火、相对安稳的地方,莫过于两处。” “一处是南安王冉承羽制下的定州、唐州;一处是西部步奇、支腾制下的如洲、平洲。” 第一百三十一章 短暂的离别,为更好的重逢 “但如洲、平洲接壤外域,有被异族人随时劫掠之险;且地方贫瘠苦寒,不宜发展。而南安王为人仁厚,兵雄将强,百姓相对能安居乐业。” 席月点头拍板:“那就南边的定州或则唐州吧!咱们也不求什么发展什么雄心,只求置点稳固家业,多赚些钱,养活咱们庄子这一大家子人就好了。” 身边不管自愿还是不自愿,跟随者越来越多,她现在都有点惴惴怕养不活这么多人了。 广左略抿了抿嘴,忍下笑意: “是。小姐,我考虑:让广义,还有小姐身边信得过的一人,一同前往南地,访查购置产业。庄园也罢、铺面酒楼客栈也罢,先为小姐今后铺垫道路。待一切稳妥了,小姐再决定最终的去留。” “你是说......让铃儿或则玲珑其中的一人......” 席月顿时心中老大不舍——铃儿、玲珑,她哪个都不想放她们离开啊! “小姐,” 广左静静地注视她:“要想有所发展,您身边的人,每个人都必须能独当一面。小姐身份才貌,不是一般平民,只求偏安一隅,最后怕难得善终。” “您想要保护他们每一个人,把他们置于您羽翼之下;可他们,每一个人,也都想保护您。您不放手让您身边的人大胆走出去,他们一个个的,最后只能成为您的拖累!” “小姐,那样的结果,是您、是他们之愿吗?” 席月抓紧手中的毛巾,停顿一下,慢慢松开:“我回去......先问问她们吧......” “广义粗枝大叶,只适合跑腿;须得铃儿、或则玲珑姑娘从旁协助,才能妥善完成这项重任。” 广左略微迟疑:“广辰目前箭法精进,让他同行好了,多个人手更安全。” 席月不语,心情相当低落。 “小姐!” 广左放重语气:“短暂的离别,是为了更好的重逢!” “您的志向,不是帮助更多的人,让他们饥有所餐、寒有所衣、战火不会令他们颠沛流离,妻离子散吗?!” “如果您连这第一步都走不出去,谈何发展?将来谈何帮助他人?请您先让自身,有立锥之地吧!” 席月震动一下,抬头望着他,眼眶阵阵发热。 “我......我明白了。铃儿、玲珑......派一个出去吧。” 论性格、才情,毫无疑问是玲珑更胜任这项重托。但想到铃儿和广义的关系,席月又觉得铃儿走这一遭更适合。 然自穿越而来,她就得铃儿朝夕相伴,生死相随...... 可以说,比之玲珑,她对铃儿更有感情在内。 一想到铃儿这一去,可能数月甚至数年都再难见面;且铃儿他们是在遥远陌生的地域为自己开疆辟土,祸福难料,就愧疚在心。 人生当真如一场盛宴,指定得来来去去的吗? 步履沉重地回到自己房间,面对笑脸迎上来给她端茶递水的铃儿和玲珑,她阵阵心酸。 铃儿一如既往叽叽喳喳,述说叨唠,她第一次没觉得这丫头聒噪。以后这种聒噪,她便想听,也听不到了吧? “铃儿......玲珑,” 她拉住两人手示意她们坐下,别忙了,而后把与广左商议的话说给她们听。 玲珑震惊,还在回味这个话题;铃儿何等纤细敏感,从小姐看向她的眼神,就知道其实小姐心里已经作出决断。也没多想,一把抱住她,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小姐!我不离开您!我不去我不去——您别撵我走......您这是身边人多了,就不想要我了吗?可她们......有谁比我跟随您最久......有谁比我更能贴心侍奉您......您怎么能、那么多人,就把我推出去呢.......” 哇哇一阵嚎啕,哭得撕心裂肺。 席月鼻子一酸,泪水也终于涌了出来:“不是我撵你......不是我推您出去......我......我也很舍不得你......可是......广左有一句话,说得很对!” “你们两个,难道想跟着我一辈子,当一辈子的丫鬟仆役吗?!” “你们愿意,我舍不得!不止你,以后有机会,玲珑我要也要她走出去,独当一面。” “小姐!......”玲珑哽咽着,唤了一声。 席月握着两人的手,平息下自己情绪,缓缓说出自己期望已久的遐想: “你们两个,还有广左他们三个,现在是我最信任的人。我现在有点钱,如果只谈我们几人小富则安的生活,也许够了。” “可现在是乱世,朝不保夕。谁知道这点钱,将来会不会有一天,消弭于战火中呢?我们不止需要发展,还需要有强力的保障,才能护卫我们的将来。” “我的构想,不止是我自己有立锥之地,我还希望,为你们每一个人创造出一片天地。” “我希望,你们未来的身份不是我的丫鬟,护卫;而是,真真正正能独当一面的豪富,或则权贵。” “当自己的家,作自己的主。这样,才不枉你们今生跟随我这一遭!” “小姐!” 两人泪流满面,抱住席月,猛地便想跪下去—— 席月拦住两人。擦了把泪,拍拍铃儿: “铃儿,说句老实话,你可不许生气。其实,这次南行,论公我更倾向于你玲珑姐姐。你玲珑姐姐,无论见识、才能,性情,都在你之上;只是,考虑到你和广义......” “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你也不用不好意思,”她笑了一笑:“我们大家,都是真真正正,希望你们能成为那一对其利断金的同心夫妻。” 按着羞恼想要暴跳的铃儿,意味深长:“铃儿,你自己人生,自己决定。你可以考虑一晚上,明日来回复我决定。如果,你确实不愿意,我不勉强。我会派你玲珑姐姐去。” 看了玲珑一眼,见她肯定地对自己点了个头,才放心继续说: “但有一点,你必须清楚:这一去,广义,多则上月,甚至数年,你是很难再见到他了!” 铃儿呆住。呆了半响,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扑簌簌掉下来! “小姐......我......” 门外有人故意踩出沉重的脚步声,姚依枝在外说:“小姐,外面广义想见见铃儿妹妹。” 铃儿呆坐着,反应有些迟钝地,看向席月。 第一百三十二章 飞蛾扑火 “去吧——” 席月眼神鼓励她:“就算拒绝,你也要明明白白告诉他一声,不是吗?” 铃儿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一边笑,一边又是泪如泉涌。呆坐片刻,缓缓起身,走了出去。 席月目送她的背影,眼中湿热,垂下眼眸。 “小姐......” 玲珑犹豫:“你可以把广义和铃儿妹妹,一同留下来。” 席月默然,少倾轻轻摇头: “这么好一个锻炼机会,广左都为广义前程铺路了,我得有多自私,才会把铃儿留下来。” 停顿小会,回看玲珑:“时机成熟,我也会为你安排的。你不要忧心......只是这次,如果铃儿不去,她和广义的缘分,就真的结束了。” 铃儿那个性格,不逼一逼,只会蜷缩进乌龟壳,然后默默凋零。 玲珑含泪而笑:“小姐......我这一辈子,最庆幸地,就是在吴府,勇敢地向您自荐了自己!” “你其实......初见我时,也被我的丑样给吓得不行吧?” 席月微笑起来,握紧她的手:“看起来那么温柔平和的一个人,注视我的脸时,明明声音都怕得打颤了,却还是缛礼烦仪,沉稳端庄。” “即使没有我,我想你也不会被久困吴府的吧!” 玲珑笑道:“哪有如此多即使。得遇小姐,是玲珑三生有幸!” “行了,咱们也别互相吹捧了。” 席月一笑,又一叹:“前途渺茫,幸好有你们在我身边,我才不至于沉沦乱世。” “......小姐,您觉得铃儿妹妹会选择留下来吗?” 席月没说话。玲珑都以为她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了,准备起身,为她倒杯水,她苦笑出声: “是我,以前没有护好她,才令她养成现在这种畏首畏尾的性子。现在,我只希望她聪明一次,就这一次,就够了。” “铃儿妹妹很聪明的。小姐,您放心。” “对了,”玲珑想起一件事:“早上门房钱叔说:门先生好像离开咱们庄园了,不知道去哪,也不知还回不回,他没敢问。” 席月有点恍惚。前一分钟还在感伤,后一分钟被玲珑强行拉回现实。她迟疑了一阵才说:“走便走了吧!” 忽地醒悟过来是那个要命的煞星走了,瞬间心情攀升:“不用管他。宫先生呢?” 玲珑:“......这段日子都没见宫先生出过门。” 化为红蝠半夜偷进小姐闺房,这个......她真是说不出口。 偷眼瞟瞟席月似乎在咬牙切齿,她再度转移话题: “小姐,新来的九名嫂子:两位分派到厨房,七位分派到内外庭院。那位程嫂子,有意在咱家长期做下去,我打算与她签个长期契约。剩下的钟点工,等两天全清退了?” “还有,门房钱叔,我也准备和他签长期契约,他做得还不错。” “你看着办就是了。”席月恹恹道。 “这个月钱......”玲珑踌躇:“该怎么定?” 席月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照以前席府惯例就行。” 想想又补充一句:“斐涟蝶、姚依枝补身、诊治费用,从公账走;另外,王春柔,记得保证她顿顿有肉吃。“ 玲珑噗嗤一声,手撑椅子上,都坐不稳了。 席月也有些好笑:“铃儿若是走了,玲珑,你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能放手的,能交待的,你可以嘱咐姚依枝和王春柔帮帮你。至于斐涟蝶......先让她好好养胎吧。” 说着,叹了口气。 玲珑她迟早也得送她走出去。 到时候,身边人剩个鲁莽比较憨傻的王春柔;斐涟蝶和姚依枝,一个怀孕一个体弱,完全不敢使用。单单管账她就头大,感觉,还是大大地缺人手啊! 玲珑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微微皱眉:“小姐,有合适的,再买两个人回来吧?您现在,缺的不是钱。” 席月:......咋说话呢!她怎么就不缺钱了—— 她现在愁的就是人多嘴多,钱不多。 行吧,玲珑没身处她这位置,看不了那么长远。 玲珑不敢久坐,想想今后可能就她一个人独撑内院大局,陪席月喝了杯茶就赶紧继续去忙乎了。席月心中烦闷,起身信步走到前院。 门罗离开,支六成天不见影,客房只剩宫九。 徘徊在外,她不禁思念,很想见那个人一面。可几次三番,靠近那扇门,她又打了退堂鼓。 见了面,说不定还是无谓的争吵,见之何益。 踟蹰一番,默望紧闭的那扇门轻轻一叹,转身离开。 没行两步,脑后一疼,一粒小石子蹦弹掉落在地。回身一望,宫九坐在高高地树枝上,一脸没好气。难得的是,他竟然换了一身红袍。 席月盯着他,眼睛不由自主往他里衣瞧......不是说他素日衣裳是羽翼所化?穿了人类衣物,他羽翼化哪里了呢? 她这走神,宫九更是不快,倏然掠落,到她跟前:“想什么呢?难道,你不是来看本尊的?!” 席月脸上一红:“谁来看你的?我只是路过而已——” 宫九一把拽住她的手,把她扯得踉跄入怀。席月下意识就要挣扎,宫九按住她,声音微暗: “......给本尊点时间......本尊......确实是不太了解你们人类......但是,本尊想了解你!” 他的手,轻抚她的脸。她看见,他眼中明明白白的珍重。 “你所在意的,也将是本尊所在意的。” 她慢慢软了身子,双手回抱住他。 一开始尚有疑虑,感觉出这句话的真诚以及尊重后,她眼泪潸然泪下。 球球的声音骤然响在脑海:“恭喜宿主!血腥大帝对你的好感上涨两点——目前好感度为:90!” 她心中陡地涌满了幸福感。对这个堪比金手指的系统,充满了感激。 “蠢货!” 身后忽然飘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她僵住了,从宫九怀里抬起头,只见门罗两根手指,提着一个很大的背篼。背篼里面,装满各种草药。那背篼离身三尺远,似乎深怕玷污了自己洁净的衣裳。 他一双碧眸,不含任何情绪,静静瞅着他们,似乎只是发表了一个事不关己的评论。 “飞蛾扑火。形容的就是你这种蠢货。” 第一百三十三章 铃儿决断 “你......” 席月尴尬得要死,想离开宫九身边;但宫九牢牢抱住她,似乎还带有某种洋洋得意,用傲娇地眼神挑衅门罗。她只能继续保持和他依偎的姿势: “门先生你不是不告而别了吗?” 为啥这煞神又回来了?!——她无声呐喊,欲哭无泪。 “谁说我不告而别了?” 门罗淡淡说:“我只是去采购些当地药材研究用。” 提着背篼,径直经过两人。 错身之时,不轻不重,再抛下一句:“无知人类,蠢货侍女。竟然真会相信......狼会爱上羊?” “真是枉费我给你修复重生的这张脸!” “......” “门罗!” 宫九怒火,随同排山倒海的掌风,扑向门罗后背。门罗把背篼一丢,反手招出古琴,五指一划,头也不回,奉还一记杀招。 两股力量相冲,轰隆一声,身旁那株大树被拦腰打断! 阻止都没来得及的席月,眼睁睁看着两人飞沙走石,大战一触即发。 “住手——” 她声嘶竭底喊:“你们再打下去,我都没钱修房子了!你们是要我沿街乞讨吗?” 两人动作一顿。 门罗拍拍被灰土扑到的衣角,伸手将一缕散乱的雪发掠到耳后;想了想,走到地上背篼跟前,两根手指,从中捻出一个看就份量很重的布包,扔到席月怀中: “这个作为我在这里租住的房钱吧!以后,有了也都归你!” 席月懵逼打开那个布包,一看,惊呆了:整整一百两白银——她吃吃道:“你、你哪来的这个?” “今天出门,碰到个将死之人,被抬去下葬。我一时兴发,就救了,他送了我这个。” 门罗瞟了一眼宫九:“我可不是某人,只知道白吃白拿的!” “你、你说谁白吃白拿啊!” 宫九气得别别跳,想再次冲上去揍人;门罗压根不想理他了,提起背篼,头也不回回房。 席月苦着脸死死拖住他: “算了算了——别和他一般计较了、宫九,这、这个咱们自己的''家'',你也得爱护才成啊!再打下去,我又得多花银子重建......你们打烂的后园,现在还没修好呢!” 宫九气哼哼抓过她手里的银包,狠狠砸在地下:“不就是钱吗?!你等着,本尊多的是财富给你——” 扑棱棱化为一只红蝠,转瞬飞走。 “宫九!宫九......” 席月追在后面连唤数声,都没将之唤回,只能无可奈何转去捡了银包,先回自己房间。 房间里,斐涟蝶在等着她。她微愣:“涟蝶,你有什么事吗?” 斐涟蝶颤了颤长长的睫毛,低下头: “小姐,我只是怀了身孕,并不是不能动了。我想......月份大之前,还能为小姐做点什么事。不然,这么日日养尊处优着,我......不甚惶恐!” 她屈膝便要行礼,席月赶紧拦她。 犹豫一会,说:“如果......你觉得自己身体能行,那就先和玲珑学管账吧。你的出身,应该学过理家,但咱们庄子,具体的你不清楚。先熟悉下?” 斐涟蝶道:“小姐,姚姐姐已在和玲珑姐姐学管账了,我不如和铃儿姐姐学管物吧?便是现在搬不动什么东西,不是还有春柔妹妹帮忙打下手么?” 铃儿一走,确实很需要个接班人。 席月看看斐涟蝶,她的提议倒是解了她后顾之忧。 斐涟蝶和王春柔一个用脑一个用手,想来管物也能对付?如果实在不行,再调整也不迟。 便点头:“你铃儿姐姐今天怕是没心情教你。等两天,你再找她。” “好,谢谢小姐!” 斐涟蝶冷清的脸带出丝笑,冲散了眼底深藏的那片阴戾,看上去柔和不少。 目送她退出的身影,席月微微摇头,把银包放在桌子上。准备等玲珑来,交给她。 不过玲珑没来,铃儿先回来了。一双眼睛红肿不堪,面对席月询问的目光,有些闪躲。席月便明白:她已经提前作出了决断。 心中说不失落是不可能的,但她更多是高兴,为铃儿勇敢地走出这第一步。 “小姐......” 铃儿端端正正拜倒在席月面前,叫出一声,还没说下文,眼泪已经直流出来: “我......我......我要和广义大哥一起南下!广义大哥说得对——我不能成为小姐的累赘,永远坠在小姐身后不放!我、我也想要为小姐鞍前马后,开疆辟土......我......” 席月囧囧,赶忙拉起她:“哪有这般严重!广义他到底和你说了啥?” “......其实你们,就是南下考察,购置点产业。在我不能到达那里之前,帮我管管事、理理财。相当于我这总公司,开辟了一个新公司,你们当上了新公司的分管经理......” “额......” 对着铃儿更加迷茫的脸,干咳一声:“总之,就是我开了一家分店,你们现在是分店老板,我是大掌柜,你们就是二掌柜三掌柜,明白了没?” “以后,我可能还会开第二家、第三家分店,分散到全国各地,你玲珑姐姐,迟早也得派出去当四掌柜什么的,这么说,你懂了吗?” 铃儿恍悟过来,噘着嘴,又想哭:“可是......这一去,不知多久才能见到小姐......我.......我......” 席月心中一酸,抱住她:“咱们现在,是创业阶段......等地盘稳固了,有力量在乱世中护住自己家园了,咱们又都老去了,便能重新住在一处,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了。” “到时候,咱们还有你玲珑姐姐,一起逛街呀,一起聊家常啊,一起骂骂儿孙打打狗呀......看着日起,等待日落,多么随兴?” 铃儿嗤的一笑,笑声中,又是珠泪滚滚抛落:“小姐,您想得真长远!我好像......都能见到那一天的情形了......” 拉住席月的手,脸上还残存着犹疑、不安、怯懦,但眼神,已是慢慢坚定起来: “小姐,我和广义,一定不辜负您的重托!” “好......” 席月哽咽,反握住她的手:“铃儿,前行多险。广义和广辰,可能远远不够,必要时,你们尽可招人,不用征询我。在外,主命有所不受,你们自己当家,自己作主就好!” “嗯.....”铃儿用力点了点头。 然后,两人默默地紧抱一起。 第一百三十四章 永久男神一出手 一天的情绪太翻涌,席月半宿难眠,快天亮时,才朦胧合眼。 睡得迷迷腾腾时,她隐隐听得哗哗哐哐之音,先不想理会,可动静越来越大,终把她吵得神智清醒起来。眼睁一线,首先撞入她眼帘的,就是一片金光! 她窒了一窒,猛地坐起,叮叮当当,被褥滚滑下无数东西—— 长的短的,金条金块、东珠玛瑙、声音大珠小珠落玉盘。跟下了场暴雨,不住往床下滚。 她抓起一把,瞪大眼细瞅:真的、是金子!昏暗中闪闪发光的,传说的夜明珠?个个鹅卵大小;各色宝石,垫满一床。 她这是做梦梦到发财了?! 可抬头一看,红袍黑发的宫九还好整以暇飘荡在半空,脚下还堆积了一米多高的奇珍异宝!她这卧室,目测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她扪住自己胸口,陡地觉得不能呼吸! 这只超、蠢、怪! 嗖地,宫九的脸放大在眼前,他掠到床头揽住她,一眼的得色: “怎么样?本尊随手,就能抓来如此多财富——区区修士,怎配与本尊相比?!” “这些,我目前用不了......” 席月竭力组合措辞:“尤其是珠宝之类,不好兑换.......你收回去吧!” “给你了,就是你的。” 宫九嫌弃地瞧了眼床上地下:“本尊用来铺设宫殿地面的玉砖,都比它们洁净。也就是你等凡人喜欢!” 红雾一起,化为红蝠穿窗而出。 席月想叫,又怕惊动外面值夜的铃儿玲珑,捏死两个拳头,赤着足跳下地,不小心踩中一堆宝石,硌得她龇牙咧嘴的。 “傻怪!傻怪!” 她跳脚一阵,简直无语了:这满屋子的金条珠宝,那货是打算明早被人发现后,她被当妖怪烧死吗?! 斐涟蝶、姚依枝、还有王春柔,都初来乍到的;面对这么惊悚诡异的事,她们未必能做到铃儿广左他们那般守口如瓶。 一时间,她头都大了: 空间袋很明显装不下如此多财富,藏没地方藏,扔没地方扔,这可如何是好! 万般无奈召唤出系统:“球球,能帮我储存下这些东西吗?” “......本系统又不是仓库!” 小精灵环绕房间飞了一圈,落到席月肩上,忍不住啧啧称叹: “不愧是系统刷新的永久男神,一出手、非凡啊!” 席月翻白眼:“现在是慨叹的时候吗?马上天亮了!这满屋子的黄金珠宝,被人看见,你觉得我要怎样解释他们才不把我当作妖怪?” 精灵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宿主,你可以升级你的空间袋啊!签到抽不出升级的道具奖励,但你可以用经验值来换。” “经验值可以换道具?” 仿佛被拉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席月开始激动:“你怎么从来没说过?” “因为用经验值兑换道具的,只有超级蠢货才会做。一点经验值代表一个人对你的赤诚之心,非常难以收集到,你舍得就用它来换可有可无的道具?” “......” 她好像就是那个超级蠢货。 但不换,意味着她最深秘密的暴露,她不敢去度量人心。 “这么多东西要收进空间袋,大概需要多少经验值才能升级到那个程度?” 精灵拍拍翅膀,估算一下:“五百经验值。一点经验值涨十格,加上你原有的,六千格应该能够容纳了。” 五百! 席月心疼得直抽抽。 她兀自犹豫,外面天蒙蒙亮,听到细碎的人声走动,咬咬牙,对球球说:“换!” “兑换成功!空间袋升级为六千格。宿主,你的经验值还剩四百四十五点。” 席月流着两条宽阔的海带泪,将堆积如山的金山宝石山扫进空间袋。 第一次,她没有因为天降横财,一夜暴富而高兴。 不过,想想以后是真不差钱了,不用斤斤计较谁谁的月俸、谁谁的开支,多少有点轻松。 “宿主,你现在要签到吗?” 小精灵坠在她脑后,看她收拾得差不多,追问一句。 席月直起腰,扫眼周围没有遗漏,舒了口气:“签到吧。” “签到成功!” 小精灵拍出六张灰卡:“来,宿主试试你的手气,今天是男神送你礼物的第一次,指不定你有欧皇之运加成喔!” “......” 席月多看了它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这系统精灵语气很戏谑? 她手停顿一下,捻住最后一张卡牌。卡牌银光一闪,化为点点星芒。 “恭喜宿主——获得断金截玉宝剑一把!” 一把没有剑鞘,剑柄也没有任何装饰的朴实长剑静静漂浮在半空。 席月伸手拿起它,寒光四射,顺势往下一挥,一面桌角,跟豆腐似的,被她齐整整切了下来! 她顿时又惊又喜。 捧着宝剑爱不释手的翻看。 这当真是中大奖了! 方才因为大出血经验值的心疼,也烟消云散。身为武者,她可太知道一把好武器,对自身的重要性了。 可惜,她擅长的是重兵、长兵;随身剑对她,意义不大。 把玩一阵,从柜子里找出一块绢布,将宝剑包妥收起。 “小姐!您怎么不穿鞋子,在地面走啊——” 她抬头,球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消失,玲珑端着水盆走进来,见她一双赤足,立时皱眉。 席月吐吐舌头,蹦回床上:“玲珑,你怎么起来这么早?我可以自己梳洗的啦,你们没必要每天都那么早起身。” 玲珑:“......小姐,就您自己梳的那个朝天辫?......您不想见人,我们都还想见人呢!” 席月:“......我那叫高马尾!” 玲珑嗔了席月一眼,忍不住又是嗤的一笑,从床下找出她鞋子:“行行,高马尾就高马尾,但是小姐,你......” 她没说完下文,手中鞋子,掉出一样亮闪闪的东西,捡起来一看,是块拇指大小的红宝石。 拿着这红宝石看,两个人都木住了: “这、这是......宫先生昨天送过来的......被我不小心弄掉了,没想到在这里......” 席月干打哈哈。 玲珑释然,把红宝石放进梳妆台上的首饰盒:“小姐,这宝石挺纯正的,得空拿去银楼,可以镶嵌出一件漂亮首饰来。” 第一百三十五章 王春柔学武 “得空再说吧......” 席月心不在焉洗漱。 玲珑收拾床铺,清理房间,接二连三,又翻出好几块色泽大小不一的宝石、一粒明珠、两块金条。 这些东西拢到一起,满满一捧。 席月:“......这些东西都是宫先生预交的房租,他昨晚拿来,我不要,推拒中全打翻了。罢了,玲珑你先丢盒子里吧......以后钱不够用,就把它们当出去。” 玲珑嘴角抽搐:“......” “对了,桌上还有一百两银子,是门先生预交的房租,你也一并收了吧。” 玲珑暗吁一口气:总算还有个正常的。 把所有东西收好,没注意到桌子也少了一角,开始动手给席月绾发: “小姐,铃儿妹妹和广义,您打算什么时候安排他们启程?广辰昨日找我,意思是不愿意现在离了这山庄呢!他舍不得小姐。” “让广辰随行,是广左意思......” 席月叹口气:“他觉得广辰应该出外,多多见识,锻炼一下。好男儿志在四方,困守庄园坐井观天,确实于他无益。而且.....” “广义憨厚、铃儿羞怯,广辰人虽小,却是非常机灵,有他在,我放心得多。” “我明白了......” 玲珑后退半步,观察了下席月绾好的发髻,从首饰盒挑出一支玉钗,轻轻插在她头上,满意地缩手:“回头我再仔细说给他听。” 席月起身换衣:“这两天,就让斐涟蝶向铃儿学学管物,交接一下,差不多了,就安排启程吧。” 广左留出的部分种苗,正好让铃儿他们,带着南下,寻找试点。 有了大批财富作为后盾,她现在底气大增。 “小姐!小姐!” 门外传来王春柔咋咋呼呼的声音:“咱们庄外一大早,突、突然来了好多人......闹闹嚷嚷,说要求见咱们庄上的大神医!” “大神医?” 两人一头雾水,回头见王春柔磕磕绊绊,跑到跟前,手扶膝盖,不住喘气。 席月皱了皱眉:“看你跑得这样儿......” 伸手从桌上倒了杯水递给她。 王春柔抱住杯子,咧嘴傻笑。玲珑旁边瞪她一眼,她才回神,捧着一气喝了,抹抹嘴: “小姐,广义大哥带人把他们拦在庄外;他们还是吵吵不停,说不见大神医面不走。广义大哥没法子,让我来给小姐回报一声,看看怎么处理?” “你怎么跑去外院了?” 玲珑首先注意的是这个,有些不高兴:“这两日才教了你规矩:内外院有别!你一个女孩子,还是小姐贴身侍女,怎么随便就去前院?” “还有,一大早就大呼小叫的,惊动小姐,成何体统!” 王春柔明显很怵玲珑,下意识缩在席月身后,不敢回声。 “......算了,算了......” 席月比较方。 其实她也算个随心所欲不想遵守规矩的人;奈何身边人都一板一眼讲究规矩。广左还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她不好拦着玲珑训王春柔,只能打圆场: “玲珑,来日方长——她们初来乍到的,慢慢教就行。春柔,那些人,口中的大神医,是不是指门先生?” “是啊!小姐,我看他们好多人还挑着担推着箱笼,红绸带捆扎着,明显是想求医。” 席月明了。约莫是之前门罗出手,起死回生,名声鹊起。以后自家这庄子,怕是不会平静了。 她一阵头疼,看看玲珑:“玲珑,你去把这情况和门先生说说,看他见不见庄外这群人?” 如果不愿,只能强行打发了。好在庄子新增不少人,大门应该能够把住。 玲珑应声去了。王春柔足尖蹭着地面,背手低头好一会儿,声音碎碎地说: “小姐......我、我不是故意不听玲珑姐姐话的......广义大哥教新进庄的那几位大哥拳脚兵器......我......我也很想学!才、才偷跑到前院的......” “......” 席月挑眉,很是讶异地瞧她一眼。 自己学武,都是被逼上梁山。私心里,并不喜欢杀伐征战;没想到,王春柔这丫头,居然真对此感兴趣? 打量打量王春柔的细胳膊细腿,沉默半响,开口: “如果......你真的想学,就去前院,和他们一起,好好学吧。能学多少,能坚持多久,看你自己意愿。你玲珑姐姐那里,我和她说声。” “当真?小姐!您说当真吗?” 王春柔跳了起来—— 看到席月对她肯定地点点头,高兴得咚的一声跪倒在地,不顾席月搀扶,硬是冲她连叩了三个响头:“多谢小姐大恩大德!多谢小姐成全——” 爬起来,一道烟跑掉:“我这就找广左、广义大哥报到去!” “哎——” 席月想叫住她,人影都没看见了,哑然失笑:“这丫头!” 罢了,随她吧。倘若真能培养出个女武者,何尝不是对自己的一份助力。 铃儿走进来,眼睛肿得和桃子似的,很难睁开,却是满脸不快: “小姐,王春柔这死丫头,玲珑姐姐怎么就好性儿由着她在您房间里跑进跑出的?撞着我还好,撞着您,如何是好!” 即将的别离,席月知道她心情不佳,王春柔不过是借题发挥,笑了一笑,帮忙接过她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 “我答应让她学武了,所以把她高兴地......你呀,就和你玲珑姐姐一样,总爱操心些有的没的。来坐下,等你玲珑姐姐回来,咱们一起吃。” 铃儿和玲珑,都已习惯和她一桌吃饭,边吃边议事说笑,很是亲密;所以每餐食盒都是没分彼此。 铃儿惊讶得忘了生气:“王春柔要学武?她......小姐你竟然还答应了让她学武?小姐......” “有这么奇怪吗?” 席月不以为意的按着她坐下:“不爱红装爱武装,她有这个兴趣,我自然可以培养她。退一步说,她即使学不成,日后也能专心回归内宅,跟你们学习女工女红了。” “倘若真学成了,对咱们家,也是一大助力。” “就她那细胳膊细腿的——” 铃儿嗤笑:“小姐,您......您真是太好性儿了!您这不是培养侍女,您这是教导儿女吧?” “......” 席月沉默一刻,起身拧她的嘴,笑骂:“你这张嘴——我有那么大的儿女吗!” 第一百三十六章 我要你的血 铃儿又躲又笑:“不然呢......小姐,您对她们好得,我都嫉妒了!” “难道我对你们就不好了?”席月白她一眼。 “小姐......” 铃儿幽幽叹口气:“只希望,她们每个人,能记住您的这份好吧......” “我不指望你们的记得。” 席月淡淡一笑:“我在意的人好好活着,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铃儿眼睛酸涩刺痛,微微低头。 玲珑返回:“小姐,门先生说:他没心情理会俗务,让小姐随意处理。我就去和广左说了,广左说,他来处理这事,让小姐不用忧心。” 这锅甩得...... 席月直想翻白眼。听到后面广左所言,才略松口气。 三人坐下吃早餐,耽误这工夫,饭菜都有些凉了。 没吃两口,铃儿啪嗒啪嗒又掉泪:“以后,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和小姐、玲珑姐姐一起吃饭了?” 一句话感伤得席月都没了胃口。 玲珑没好气瞪了铃儿一眼: “又不是生离死别!短则数月,长不过两年,说不定大家又能聚在一起了。你看你眼睛都肿成啥样了,还来招小姐伤心!小心哭瞎了,广义也嫌弃你——” 一席话,说得铃儿瘪了嘴。想打她,当着席月面;想继续哭,又没意思;恼得狠狠跺足: “玲珑姐姐真没良心——我要走了,你还说这种混账话!” 玲珑用公筷夹了一块青糕到席月碗里: “等你以后嫁了广义,夫唱妇随,还有了儿女成群......那时你还能随时惦着咱家小姐、惦记我、我才服你有良心。” 铃儿脸羞得通红,起身拿帕子追逐抽打玲珑;玲珑绕着桌子转圈躲;席月帮忙两边劝阻。三人一阵嘻哈打闹,不觉抛却许多愁绪。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 铃儿这三天尽心教斐涟蝶做事,在席月默许下,把小仓库、衣柜抽屉的钥匙都做了交接。唯有卖身契,转到玲珑手中保存。 尽管大家都难分难舍,广义、铃儿、广辰,三人还是带着大批钱物、三名庄丁、三名仆妇、部分红薯种苗,踏上了南行旅程。 他们承载着大家的期望,承载着大家对未来蓝图启动,最重要的一环。 铃儿三人走后,席月很长一段时间,陷入心情低谷。好在身边不乏人陪伴,慢慢也习惯接受了铃儿不在的日子。 后园已修建好,宫九和门罗分别住进了新竹楼;姚依枝日复一日吃着补药;斐涟蝶一天天显怀......最令人惊喜地是,艰苦异常的习武,王春柔竟然坚持下来了! 她的身体一天天变得强健,个头也在急速蹿高,连亲自教她的广左也感慨地私下对席月说: “小姐,王春柔,是个难得的坚韧性子。可惜,身为女孩......她也没有小姐这般的,天赋。” 身体素质决定了王春柔不会走太远。 不过,勤能补拙,即使达不到席月的高度,她在一众女眷中,也能出类拔萃了! 席月去看过王春柔的学武,同时一起的两名庄丁,进度远远落后她。广左出手,她能支撑个八招十招的,相对一招倒的两名庄丁,非常不错了。 一高兴,席月给王春柔当场奖赏十两白银。 至于月银,新来的三人都定的是一两。玲珑觉得太多了,毕竟现在三人基本处于活儿少、养尊处优的状态。 席月不介意,她现在又不差钱。考虑到玲珑和广左现在等同干的是多倍人的活,大手一挥,又给广左涨到三十五两、玲珑涨到十五两。 玲珑都无力吐槽她了。 铃儿三人走的时候差不多隆冬已近尾声,接下来是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的日子。 广左开始往外勤跑,关注试种薯苗的大事,外院护庄杂务,基本丢给了王春柔。 重任在肩,又跟从广左习武,王春柔性子沉稳不少。只要少说不动,生人跟前,也很能担得起“柔”这个字了。 闲中无事,席月想到自从联系上大哥席文、给他送去第一封家书,至今没见回音,便又坐下,写第二封。正好连同在当地购买的一些特产,附信托人一起转交。 正写着,斐涟蝶走进来:“小姐,门先生来了。” 席月看了眼她微微外凸的肚子——这人,都显怀了,让她多休养,还不肯。不给她事做,就守她这门口当传讯工具人。 她觉得斐涟蝶外表看似柔顺,实则性子非常倔。 暗暗吐出口气,搁笔:“门先生怎么会来找我?请他进来吧。” 斐涟蝶出去,不一会儿引了门罗进来。席月对于这位喜怒无常的煞星,相当防范,门罗一到,便递眼色让斐涟蝶离开。 否则万一对方忽然发个什么疯,惊吓到斐涟蝶腹中的胎儿,那可是令她无地自容。 斐涟蝶很顺从的退到门外。 “门先生......” 席月起身相迎,保持与门罗尽可能远的距离,小心翼翼问:“听说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门罗手指一弹,一个小小的水晶瓶飞向席月。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接住:“这、这是?” 专门送她瓶子来的? 这瓶子确实很精巧,也很值钱......但是?? “我需要你的一点血。” “......”席月以为自己幻听了。 迎着门罗平淡肯定的脸色,她继而以为自己是还没睡醒,在做梦。直至门罗的眼神转为明晃晃不耐烦,又重复一句,她才舌挢不下地反应过来: “我、我的血?!” 泥煤你确定你要求不奇葩吗?你又不是宫九,跑来问她要什么血! 门罗手指点点水晶瓶:“不需要很多,半瓶就可以了。针刺、刀割都无妨,小心别污了瓶子外表。” “......” 席月忍不住想爆发——问她要血,还嫌她血脏! 以前只是有猜测,现在她确定加肯定:对面这货,就是个超级死洁癖!洁癖你还当个毛线的医生! 可对上对方那双冷静无波的碧眼,满腔洪荒之力,她迸发不出来。顿了一顿,气弱地讷讷: “你.......你要我血干什么?” “自然是研究用。” 门罗似乎有点嫌弃她的智商,从头到脚瞥她一眼:“血族对你趋之若鹜,我想知道,你的血比常人到底有何特别。” 第一百三十七章 池城来人 席月抽动嘴角,内心在拒绝和能不能拒绝掉之间挣扎,门罗淡淡说: “有你的血,说不定我能制作出一种代用品,替代血族对人类的追逐。如果成功,这也算是对人类的某种救世吧?” 席月愣怔片刻,不再迟疑,随手从床头摘下佩剑,拔剑在手指划出一条口子,让滴滴答答的鲜血,注入水晶瓶。 “够了。” 门罗忽然近前一步,抢走她手中的水晶瓶,同时用一方雪白的帕子,包住她的手指。 他的手彻骨冰凉,席月给他一碰,感觉寒气传遍全身。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你这双眼睛,是我唯一不能动刀的地方。你得庆幸,它们配得上我现在给你的这张脸......否则,我宁可把它们用真正的宝石替代。” 席月目送他拿上水晶瓶洒然离开,整个人都僵住了。僵了半响,狠狠把包住手指的帕子扯掉、扔进字篓:“什、什么人啊!” 泥煤,他真是在称赞她眼睛好看吗? 竟然威胁眼睛若长丑了、便要废掉她的眼睛! 天下变态那么多,眼下这个,很明显是最变态那个。 她气得坐在桌子边,对着写了一半的书信,半天没落笔。直至未凝结的伤口滴下血,染污纸面,方才回神。起身找东西包住手指,看看被毁的信纸,越发暴躁。 大约房间里的低气压太浓,门外斐涟蝶也感觉到了,没有进来。 倏忽间,红蝠自窗外飞进,宫九翩跹落地,眉头深蹙:“怎么回事?好好地又受伤了?” 握起她的手,看到指上伤口,眸光微暗,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把她手指含进嘴里,轻轻吮了一吮。 席月:“......不小心划破了手。你不睡觉吗?” “不知道为什么......” 宫九微微一笑,张臂抱住她:“想到你,莫名开心,就有些睡不着。” 席月可以说是第一次听到他说这种让自己眼热心跳的话,面上一阵泛红,沉在谷底的心情瞬间飞升,放软身体,由着他抱着。 “在写什么?” 宫九扫眼乱糟糟的桌面。 “给我大哥写信......”席月叹口气:“一来一去,送信少说十多二十天......” 感觉这古代,交通如此不便利,真有什么事,黄花菜都凉了。 “这有什么难办的!” 宫九唇角微勾:“你写,我让支六去送,最迟两日,便可给你带来回信了。” 席月一阵惊喜:“真的?” 宫九手指捏捏她下巴:“给他多投喂些美食即可。” “我现在就把信写好。”席月立即就想坐下拿笔,宫九袍袖一展,将她扫入怀里: “昨夜我路经一个地方,那城里在举办百花会,我想你应该喜欢看,我带你去看看?” “百花会?” 席月疑问:“没听说附近哪里有这种盛事啊?在哪里?” 绒族人民这么能玩吗?才比武招亲过。 宫九想了想:“大概距此五千余里?好像靠近大漠了。” “......” “不去!” 唯恐说慢了,这怪瞬息间把她带出永礼地界,她扶额:“你为什么会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这地方太贫瘠。” 宫九撇撇嘴:“还是往北的方向好,比较繁华。” “......” 她开始感觉到:两人的脑电波不在一个波段上。此贫瘠繁华,是她常识中的贫瘠繁华吗? 正起身子,刚想细问,门外传来斐涟蝶的声音:“小姐,大管家来了。” 她微愣,随即反应过来“大管家”是斐涟蝶这批新进庄人员对广左的称呼,连忙回应:“请他进来。” 广左大步而入,一眼看到紧贴相立的两人,眸光闪了闪,垂下眼帘:“小姐,池城来人了!” 席月一愣,忙从空间袋摸出面具戴上。 广左把人带进隔间,只见那人一身粗布衣,风尘仆仆。头戴灰色幞头,足趿露趾草鞋,形同老农。席月差点没认出来—— 直至对方撕了下巴假胡子,抹去粘在眉角的一颗大黑痣,她才惊呼出声来: “广诚?!” “见过二小姐!” 广诚抱拳施礼,面色凝重,无一分重逢喜悦笑意:“形势所逼,卑职不得已乔装改版,唐突请二小姐莫怪......” 见他神情,席月隐隐有种不好预感,忙挥手说:“别寒暄客套了,你怎么会亲自跑这一趟?可是我大哥出了什么事——” “辛盛反了!” 广诚一句话,令席月和广左同时变色。接下去广诚的叙说,更令他们震动: “不止辛盛宣布剡城脱离池城辖制,大夫人还联同辛家,软禁了大人和大公子。大夫人要大人将池城兵权全部移交给二公子,否则,辛盛将举兵攻入池城。” “余氏疯了吗?!” 席月恼怒至极,一掌拍碎桌案: “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一门心思偏向辛家——大哥是她亲生儿子、父亲是她同床共枕十数年丈夫......亲情恩情,她全不要了吗?” 大哥席文,因为这个拎不清的母亲,现在不知道该有多伤心! 抬眼看向广诚:“大哥派你来,是向我求救吗?” 她迅速在心里估算自己实力,却见广诚连连摇头,说:“不!二小姐,大公子派卑职来,是阻止您前往池城的。” “因为,大夫人有意以大公子为饵,引诱您回去。大公子虽然严词拒绝,却担心您不知情上当,所以特地遣卑职来说一声。“ “二小姐,池城已乱,大公子自顾不暇,恳请您静观其变,保重自己,以免大公子分心。” “......” 席月一时说不出话来。 明明知道这是大哥担心自己,可广诚这话意......浓浓的嫌弃是怎么回事? 细瞅广诚一眼,对方表情,又正常不过。自己回心思索,慢慢领悟过来:说到底——她在别人眼里,只是个女流之辈。 连大哥席文也未寄望于她,遑论对她更不了解的广诚。 她下意识挫了挫银牙,广诚再度抱拳:“二小姐,话已带到,大公子身边尚急需用人,卑职得连夜赶回去了!” “这么急?”席月忙说:“好歹喝口水、吃口热饭,休息下再走啊?” 也给点时间让她考虑怎么办呀? 第一百三十八章 赠剑 “卑职担忧大公子身处险境,就不在这多叨扰二小姐了!” 广诚十分率直转身,走没两步,又回头: “对了,二小姐,大夫人虽不清楚您具体下落,但您落脚永礼县,他们是知道的——往后几日,肯定会有各种流言蜚语在永礼县传播,您千万别信。” “您好好安稳地呆在这里,大公子便能心无旁骛地肃清内乱,平息战火了。” 席月有点生气,但对着尽忠尽职、满身疲惫的对方,她实在说不出一句重话,只能让广左把他送走。 宫九手指刮了下她怏怏不乐的脸: “是在忧心你大哥?还是因为方才那个报信的小子?如果是后者,本尊帮你揪他回来,打顿替你出气!” 席月心中百味繁杂,却不知该怎么向他解释这种繁杂,叹口气,将桌面废信团成一团,扔进字篓。 广左送完广诚返回,见到席月不渝的脸色,多多少少明白她不能说出口的意思,说: “小姐,广诚此人,心拙口夯,不善言辞,您别认真计较他的话。” “大公子原话应该是:大夫人和辛家那边,可能有意传谣,哄小姐自投罗网。大公子担心小姐上当,才特地派他来这一趟;并没有瞧不起小姐、或则嫌弃小姐碍事的意思。” 这么解释才比较近人情啊! 席月心头松快不少,不过焦虑席文目前的处境,兀自愁眉不展。 “小姐......” 广左犹豫一下:“大公子与大夫人到底是至亲,血浓于水,虽然理念不合易起冲突,想必生命,大公子是有保障的......” 席月明白他未尽之言:余氏和辛家最恨的是她。他们不一定伤害大公子,可她露面,后果就难说得很了。 然而眼睁睁看着席武坐到席贵那位置,席文身为大公子,将如何自处? 她一点委屈,不想自家大哥去受! 更何况,以席武那德行,会将池城治理成啥样,不堪设想。说不定席家就此颓败、云散烟消都难说。哪怕她现在已被逐出席家,也不愿意看到那一天。 “广左,你也是......不建议我现在赶回池城?” 广左默了默:“小姐,大公子既然派人专程来知会您一声,显见是他觉得:您的处境,比他还凶险两分。您不妨暂时等待、观望——” “大公子手中有池城三分之一军力的虎符,想也不会坐以待毙的。” 席月动了动嘴唇,忍住没说出下文:当初她不一样也有这面虎符?然而,顾全大局,她依旧选择了放弃。 她怕的是,席文最终也会作出和她同样的选择。 毕竟席文今日所面对的,比她当日所面对的,尤甚。 “如果小姐实在不放心......” 广左看向宫九:“宫先生身怀异术,想必能日行千里......不如请宫先生赶往池城,探听虚实?待情况明朗,再做决定。” 席月心念一动,随之瞧向宫九,宫九怀抱双臂,浅粉的薄唇微微一弯: “日行千里算什么!本尊能破开时间与空间的屏障——万里之遥,一瞬之息。” “那宫先生愿意为了小姐,走池城一遭吗?” 广左神色如常,平淡地发问。 宫九瞅席月一眼,微笑,一只手,抚上她未舒展的眉心: “汝之所想,吾之所愿。” “本尊这就去,帮你大哥一把!” “宫九......” 席月忧心忡忡:“你......千万别滥开杀戒啊!” 别忙没帮上,反为大哥席文招灾引祸。 宫九眉头一皱,变抚为捏,拧了她腮帮子一把:“你真该去本尊位面看看,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滥开杀戒’!” 席月些许不好意思:“你太强大了,这天下可以说毫无你的敌手。所以,我......” “等着本尊。” 宫九掩住她到口边的话,扫一眼广左,身上红雾乍起,化为一只血蝠,拍打翅膀穿窗而出。广左木着脸,视而不见。 “小姐......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去忙了。” “等等——” 席月想起一件事,叫住他,在他疑惑的目光下,走进里间,从床头柜翻出上次抽奖得来的宝剑,笑着递到他手里: “这把剑,太轻不大趁我的手,你用正合适。红粉送佳人,宝剑赠英雄——你应能发挥它最大的价值。” 广左抹开外包的绢布,手指轻轻摩挲亮若一泓秋水的剑身,弹了一弹,清呛龙吟。他双目涌出一抹炙热,脱口道:“好剑!” 看向她,顿了顿,提剑抱拳:“多谢小姐厚赠!” 席月很欣慰他体谅自己心意,不该问什么也不过问的聪慧,笑笑:“你去忙吧。” 广左点点头,欲言又止:“小姐不用太担心他们,好好休息......有什么新消息,我会即刻来回报小姐的。” “好。” 含笑目送他离开,方塌下双肩,敛去嘴边的笑容,沮丧着坐回椅子上。 “小姐,” 玲珑带着姚依枝进来:“斐妹妹怎么还在外面候着?我让她回房间去休息了。” 席月一窘,被猝如其来的消息打乱阵脚,她都忘了斐涟蝶还在外间等她传唤了。 不过斐涟蝶这丫头也是,有了身孕的人还这么不注重休息,硬要跑来说侍候她—— 她都看不出这丫头到底对这个孩子降生,有几分真的期待了。 想到斐涟蝶,下意识又瞅了姚依枝一眼,见对方气色明显好过刚来的时候,一阵欣慰: “依枝,这两天跟着你玲珑姐姐,学得怎样?庄子上,还住得惯吗?” 姚依枝见玲珑进门就自然而然、坐到席月跟前,她正踌躇着自己该站哪里,要不要出去,听这问赶紧向前: “劳动小姐关心。奴婢愚笨比不过玲珑姐姐,正在努力学习;这庄子,住得也蛮好的,奴婢很习惯......” 席月和玲珑对视一眼,玲珑掩住嘴,嗤的一声笑出来。 “还笑!” 席月嗔着推她:“看你带的这徒弟。两句话寒碜得我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玲珑这才起身,拉不知所措的姚依枝坐下: “依枝妹妹,我不是和你说过很多遍了吗?” “小姐很不喜欢这种繁文缛节,你以前人家学的规矩,学的心眼,就别搁小姐这了。你大大方方的,如同和我相处一般,就行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好女不二嫁 姚依枝脸涨得通红,低头只管揉捏帕子。 席月对这种羞怯怯的性格,有点头大。 铃儿虽然内向纤细,可在她跟前,却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毫无拘束。姚依枝却像个风吹吹倒的病美人灯,她要和她说话,出口都得斟酌下,以免不小心伤到她脆弱敏感的内心。 平时尚能维持住几分耐性,今天比较烦心,便转移话题,对玲珑开口: “你们不是在忙理账学账吗?怎么有时间过来我这......难不成有什么事?” “确实有一件事......” 玲珑把怀里一撂账簿放在桌上,吐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这算好事还是坏事?小姐听了斟酌下吧!” “门房钱叔,看中了后园的常嫂子;想求小姐一个恩典,让他给常嫂子赎身。” “......” 席月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常嫂子是?” “就是这次、和依枝妹妹她们一批,新进庄的人。我把她分配在后园,负责洒扫做粗使——” 玲珑摊摊手:“我也不知道,门房钱叔,怎么就忽然和她对了眼?今日一大早找到我,非说要给常嫂子赎身!跪着磕头,拉也拉不起,我便只能说,先问问小姐您了。” 席月一阵沉吟:“这位常嫂子,你问过她本人意愿吗?” 玲珑略怔,摇头:“这、这该算好事吧?有人愿意为她赎身,愿意迎娶她过门......有谁会放着正头娘子不做,甘心为奴为婢的?” “问问好点。” 席月深深看了玲珑一眼:“你去把这位常嫂子请来,我见见。” “我去吧!” 姚依枝连忙站起,欠欠身,小快步出门。 玲珑对上席月的目光,不自觉微微垂下头。席月握起她的一只手,慢慢一笑: “放心......” 玲珑脸上腾地一红:“小姐突然这话!我放心什么?” “我是说,你的终身......” 席月叹息:“放心吧,我一直为你留意着呢——我不会让你困在我身边一辈子。” 玲珑手一颤,立即便想跪下去:“小姐!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席月按住她让她坐回去:“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你只是......下意识地流露这种心情对吧?唉,你又没错,惶恐什么呢!” 想了想,露出微笑:“当日你冒险追随我,不就是不甘愿被困于吴家祠堂,孤苦一身吗?” 铃儿有了广义;现在连门房钱叔也有了意中人;身边种种,玲珑不可能没有触动。何况玲珑年已二十,在古代,这相当于很难嫁出去的大龄了。 只是、急切间她真不知道哪去抓拿一位适合玲珑的对象啊? 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不能将就。 玲珑才情相貌,她更不愿把她低嫁。这种事,至少要两情相悦...... 犹豫一会,她瞧着面红耳赤的玲珑,压低声音: “玲珑,你觉得......广左怎样?” 玲珑瞪大眼睛,一脸的不能置信:“广、广左?!” “......小姐!您怎么可能会想到他的——” 玲珑一脸的一言难尽:“我和他,这辈子都不可能!他喜欢的是——” “是——” 对上席月莫名其妙的眼神,她咽住已到口边的话,开始左顾右盼: “他是死侍,根本不可能爱上任何人。总之,小姐,您千万别把他和我牵扯一起了!” “好吧......” 席月见她异常坚定的样儿,有些失望。 她先还觉得这两人性子相近、才能出众,最适合走到一起呢! 但玲珑既然无感,只能日后再为她慢慢寻摸了。 话题走向不能预料的地方,玲珑心里又是尴尬又是焦灼,很懊恼自己不小心流露真情。 席月也不想她继续难堪,便说:“那以后再看......玲珑,你也别急,知道吗?” “小姐!” 玲珑羞得不行,她又做不出像铃儿那般随心自在地撒娇;更不能一走了之,只能使劲低头抓紧账簿。 好好一本账簿,快被她卷成渣了。 席月扶额......真怀恋现代和闺蜜一起谈天说地的日子。 古人真是......完全不能好好聊天了! 还好这会姚依枝把那位常嫂子带了回来,解除两人间的尴尬气氛。 席月打量一眼对她行礼的常嫂子,看上去还很年轻:充其量三十余岁,略微有些瘦弱,然唇红齿白,瞳色清亮;颇有两分姿色。 难怪钱叔这个鳏夫,一眼看上。 席月让她起身,不用拘束,把之前玲珑所言,告知她一遍,最后问她意见: “常嫂子,你愿意嫁给钱叔为继室吗?如果愿意,也不必钱叔为你赎身了,我这就还了你卖身契,成全你们。” 斐涟蝶、姚依枝任一人的身价,也抵得过十位常嫂子。常嫂子那点身价银子,她是真心不在意。 常嫂子敛眉垂目默立,少倾再度下拜,声音轻细而坚定: “小姐,奴婢不愿意......” 玲珑很吃惊,这真是今天第二个意外了。 她不自觉看了小姐一眼——若非小姐坚持过问常嫂子本人意见,她说不定会促成一对怨偶。 席月倒没觉得多惊奇。 毕竟是钱叔一眼相中常嫂子,又不是常嫂子与之先有瓜葛。完全陌生的一对男女,彼此一见钟情几率小得很。 宫九都还把她当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血粮”呢! “你为什么不愿意?” 玲珑纳闷之下,说话也少了几分客气: “钱叔好歹是自由身的平民。虽说他娶的是继室,可他愿意用毕生积蓄,来为你赎身,迎你过门,也算得上有诚意了啊?!” 常嫂子睫毛颤动一下,慢慢抬起脸,平视席月: “好女不二嫁!” “奴婢夫君,虽已不在人世,奴婢也沦落贱业;但请小姐体恤奴婢,容许奴婢保存清白之身。否则他日九泉地下,奴婢无颜面对夫君、及其早逝的孩儿!” 言毕,直挺挺对着席月跪下。 席月一阵震动,连忙离座,双手搀起常嫂子: “常嫂子,再嫁与否,我尊重你的选择!你无需行如此大礼......玲珑姑娘也是一片好意,觉得你年纪轻轻,不该守了活寡。“ “既然常嫂子你无意再结亲,钱叔那里,我们就帮你回绝了。” “谢谢小姐!” 浑浊的泪水,涌出常嫂子的眼,她用沾满灰尘的布袖,擦了擦自己的脸。 第一百四十章 不该你肖想的东西 “如果小姐没有别的吩咐,奴婢继续去忙活了。” “......你去吧。”席月温言说。 常嫂子又施了一礼,低头匆匆踏出门。 注视她背影,席月难免心生感慨:乱世,真是成就了好多有故事的人。回头对着玲珑:“以后......多照顾下这位常嫂子。” 她不怎么赞同某些封建理念;但常嫂子,是位值得被尊重的人。 “好,小姐。” 玲珑叹口气:“我也不知道,常嫂子她......” 她没有继续说下文,瞧瞧旁边一直低着头的姚依枝: “小姐,差不多响午了,我和依枝妹妹去为你催饭。这几本账簿,是这段时间的开支收入流水;佃户新近收上来的租子,也记录其中。您看看。” 席月点头,候她们离开,方取了皱皱巴巴的账簿看。 流水她不怎么关心,她就着重翻了翻玲珑的总结:今年百多亩地,租子收成大约三十来石。至于账面还剩的流动资金,约一万三千多两。 她不禁想起自己空间袋还储存着的五万斤粟米——相比这个租子,系统才是大手笔啊! 三十来石,按人头男两斤、女一斤耗粮计算,也就够庄子上二十来人吃四到五个月。余下的时间,她还得另外掏钱买粮。否则支撑不到明年收租的时候。 这还不算别的消耗。 难怪古时的大户人家只有地是远远不够的,一般还要想法开辟别的生财之道。 把账簿收好,她捉摸着怎么找个合适时间,合适理由,把空间里宫九给的那大批财富拿出来过明面? 需要操心担心的事太多,一宿不得安稳。 天蒙蒙亮的时候,她隐隐听到翅膀扑棱的声音,一骨碌翻身而起,只见宫九掠落地面,十根长长指甲,兀自滴答答淌血。 她心里一紧,赤足跳下床,冲到他跟前,抓住他的手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个遍,确认没有任何损伤才长舒一口气: “出了什么事?谁攻击你了?是余氏、辛家那干人吗?” 她现在对于余氏、辛家那干人,已经憎恶到极点。顾忌大哥席文的立场,不知道还能顾忌多久。 心里一阵烦乱,抱住宫九的腰,把脸埋进他怀里。 宫九抬着双手,怕血沾染到她身子,然见她全无介意的样子,心中一柔,缩回长指甲,反手抱住她: “放心,没事,不过杀了几个渣滓。” “那个辛家长子、叫什么辛盛的人,被辛家开城门接引进城了——他们逼你大哥交出虎符,逼你父亲让出太守之位。本尊去的时候,他们正在内讧,相互厮杀。” 席月一惊,紧紧抓住他袖子,抬起脸:“内讧?我大哥呢?我大哥怎样?” 宫九道:“本尊帮他逃出城了——” 看了席月一眼:“记着你让本尊别滥杀的话,本尊没有做多余的事,只是杀了一群追兵。你大哥临去,让本尊替他带句话给你:别回去!这是他的战场!” 席月愣了愣,继而,双目酸涩。 “他的战场?” “他意思是:即使他死,也要我眼睁睁看着吗?!” 宫九松开她,取帕子擦净手:“你那随从广左,似乎非等闲人物......不妨,你问问他的意见。” 席月看向他,宫九似笑非笑。 这当儿工夫,她也顾不上想他笑意是否别具内涵了,穿好衣裳,急急开门出去找广左。 外间轮值守夜的是姚依枝,听到响动起身,瞧见从门内一先一后离开的两人,如坠五云雾中。 外院里,席月敲了广左半天房门,却不见人应。 正心急上火,身后传来疑问:“小姐?” 回过头,只见广左一身汗淋漓的,提着宝剑走回。她一阵惊讶:“广左,你这么早,就去晨练了回来?” “我已经习惯每日卯时起身练剑了。” 广左扫眼旁边没作声的宫九:“小姐找我......是宫先生带回什么消息了吗?” 席月忙把前因后果简述一遍,道:“广左,我大哥现在孤身在外,被余氏、辛家那干人追杀,不知投奔何方——我必须回去一趟,你认为呢?” 广左握紧手中剑柄,沉默片刻:“小姐如果下定决心,我自当陪小姐走这一趟。” 席月露出又惊又喜的轻松笑容:“我这就回去收拾准备。” 提着裙角,飞奔而去。 广左瞥瞥一动没动的宫九:“......宫先生,我以为你会阻止小姐?” “阻止她干嘛?”宫九嘴角微勾:“有本尊护着,她想去哪,就去哪。” “倒是你......” 走近一步,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广左一眼:“本尊得重估你在她心目中的份量了!” 广左一怔,随机面色冷下:“宫先生所言,何意?” 宫九血瞳微眯,薄唇抿出一丝残忍笑意: “本尊只是想提醒你:不该你肖想的东西,别想!你这样的无知人类,本尊数千年杀了不知凡几——” “容下你......” 他尖长的指甲点点他面颊:“只因为本尊不想令她伤心,懂吗?” 广左目送拂袖而去的一袭红影,脸沉如水,攥死剑柄的手,青筋暴突。 回到房间,宫九看着忙乎打包行装的席月,眼神微暗:“月......” 啪嗒!席月手中一抱东西掉在地上,回过头,她不能置信地目光投向他:“你......你刚叫我什么?!” “......月啊!” 宫九愀然不乐:“我就这么唤了你一声,你有必要这么惊讶吗?” “不、不是——” 席月哭笑不得,赶紧解释:”你......你这还是第一次这么叫我!以前,你都是‘笨女人’、‘蠢货’什么的......所以,我不习惯......” 岂止是不习惯,太惊悚了有木有!那瞬间她都疑心他鬼上身了。 宫九:“......” “笨女人!” 他牙缝挤出三个字:“快收拾吧,我去外间等你。” “......” “奇奇怪怪地——”她抹抹额间渗出的细汗,弯下腰,捡散乱一地的东西。 等她收拾打点好出来,外间已经或坐或站了不少人。 宫九一脸生人勿近的表情坐在主位上,对面隔老远站着玲珑等人;广左立在门口。玲珑局促不安地绞着手指,见她出来,赶紧迎住: “小姐,宫先生不让我们打搅您!您东西收拾好了么?广左只说你们必须马上回池城一趟,却不说什么事——” 第一百四十一章 虎符 被迫在这看了宫九半天脸色,她们已是惶恐得很了好吗! “我大哥出事了——” 席月安抚地拍拍她手,拉着她坐在宫九下手,示意其他人也坐,说:“我决定和宫先生、还有广左回去一趟,看看能否帮我大哥一把。” “玲珑,我们不在这段时间,庄上事务,交由你全权负责;倘或铃儿广义他们有信传来,你视情况回复。” 迟疑一下,补充:“房契、田契,还有其他人的卖身契,都在你手中保管;倘若......我们回不来,玲珑,你就是这座庄子的主人!” 一句话,令玲珑泪水簌簌而落:“小姐!您.......怎么可能回不来?您一定要回来——” “只是说万一......” 席月心情沉重,也不知道席文现在处境如何,池城状况糟糕到什么地步......她到底是凡身肉躯,便是有宫九在,也不敢百分百打包票吧。 所以,交待清楚后事很有必要。 “小姐,我先去市集,买三匹好马好鞍。” 广左出言。席月对他点点头。广左迅速转身出门,玲珑不敢耽搁,擦把眼泪:“小姐,我们去为你们准备干粮,问门先生讨些伤药。” 家中本存有部分药材,不过门罗来了后,都要去研究炼药了,也不知道他炼出什么东西。现在再去市面收集,已来不及,只能问问门罗了。 席月想到门罗那性子,头疼地摇摇头:“算了,伤药,我还存着些,不必去问他。你们直接准备干粮水囊就行了。吃过响午饭,我们就出发。” 大家都赶紧忙乱去了,宫九起身走近席月:“本尊可以直接带你们到池城,你何必还去买什么马?” 席月摇头:“你不能每分每秒、时时刻刻带着我们。有马方便些......” 而且,她有种预感,这次回去,免不了血染狼牙蒴。战马必不可少。 不过,有宫九法术加成,他们去往池城的行程,大为缩短。十来天的路,只花了短短不到三天就赶到目的。席月远远遥望戒备森严的城门,按了按箬帽,挡住脸上的黄金面具。 “小姐,您和宫先生在这僻静处等着,我去城里打探情况。” 席月刚想点头,宫九鄙视地瞅了广左一眼:”就你那三脚猫工夫,慢腾腾来去,多的事都耽误了。还是本尊去吧!“ 广左抽抽嘴角,毫不畏怯地迎向他的视线: “宫先生知道探听哪方面的情况吗?或则......直接抓住某个人,掐住他脖子问大公子去了哪里?大夫人在哪里?辛家人在哪里?最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找出的这些人全杀掉......” “......” 席月偷偷瞅瞅哑然的宫九,便知道,他可能真是这么想的。她内心一阵囧然,广左不再理会眼含怒色的宫九,转向她抱拳: “小姐,我去去就来。” “你小心些......” 广左冲她点点头,理理脸上的易容,翻身下马,阔步走向城门。 席月担忧地目送他背影,脸上一凉,宫九冰冷的手按住她眼睛,她不解其意地捉住他手,疑惑地看向他。 “傻子!” 宫九使劲按了按她头顶,拎住她后领,纵身一掠,飞上一株大树,落座于茂密的树冠。 她失声惊唤:“马!我们的行李都还在马上——” 他捧住她的脸,狠狠对着那张惊慌失措的小嘴啃了下去:“本尊见过无数傻子——你是最蠢的那个!精明、全用在关注别人身上了!” 她唇上一疼,出了血,人在悬空的树枝上,挣又不敢挣,只能用手推着他的利齿噬咬:“好好的,你又发什么疯?” 她心情不佳,语气含着暴躁,他自然感觉得出,叹口气,放了她重新将人拥入怀中: “本尊纵横数千年,从未将人类放在眼里......遇上你,也算本尊的报应吧!” “......”她心中一软,放缓声音:“对不起......我只是担心我大哥......” 他这傲娇性子,能容忍她这个不算软和的脾气,已经不容易了。 宫九摸摸她红肿起来的唇上伤口,脸上一阵似笑非笑:“罢了,你这傻子......从头到尾,什么也不知道。看上你的,也纯是自讨苦吃,本尊多计较什么呢!” 抱着她重新掠回马背上,随手摸了个水囊丢给她:“漱漱口吧。” 席月瞪着似乎心情重新回升的他,不明所以地皱了皱眉。 广左直到天昏黄才回来,脸上,手上,多了几道轻微擦伤。席月紧张地迎上去:“广左你受伤了?严重吗?被他们发现了吗?” 宫九环抱双臂慢吞吞跟在后面,广左扫他一眼,眸光闪了闪,低头避开席月想细看究竟扯他的手: “只是跃下高墙,不小心被守军发现,躲箭时跌了一跤,没有大碍,小姐放心吧。” 不等席月再问,转开话题:“小姐,我潜进席府,打探到大公子已经投往小岩城了。辛盛和大夫人等人,正商议出兵攻打小岩城。” “小岩城?” 席月错愕:“小岩城目前是苏蒲管辖,他愿意帮我大哥吗?” 她之前还想着,席文有可能逃亡吴家呢。 不过,吴家娶了席柳、席燕两人,这个立场难说得很! 吴乐深有城府,且有枭雄志气;席家一朝变天,说不定他们更乐意见庸庸碌碌的席武掌权,有利他吴家也说不定。 苏蒲好歹,算是自己人。 就不知道苏蒲被卷进这场内乱,倾向哪方了。 换位思考大哥席文的处境,她焦心如焚,恨不能插翅飞到对方身边:“那我们快去小岩城吧!连夜赶路,就别耽搁了。” “小姐,您别急!” 广左从身上摸出样东西,送到她面前:“我还见到大人了,他给了我这个,让您转交大公子。” 席月接过来一看,又是一面眼熟的虎符,与之前席文给她的,区别在细节不同。 “这是......” “这是大夫人、辛盛他们一直逼迫大人交出的东西。” 广左沉声道:“这一面虎符,能够调动池城三分之二的驻军兵马。另一面,在大公子手中。小姐只要将它送往小岩城,合二为一,大公子便会成为池城名副其实的掌舵人,平叛轻而易举!” 第一百四十二章 小岩城 席月看着手中的虎符,下意识地攥紧—— 以席贵的脾气,除非被逼至绝境,不会这般轻易放手。 “我父亲......他现在怎样了?” 广左沉默一下:“不知道被他们下了什么药,大人卧床不起......半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这面虎符,是大人从贴身处摸出来,比划着交给我的。” 交的时候还手哆嗦得厉害,掉在地上,这话就不说出来让小姐伤心了。 席月心情五味繁杂。 曾经她是很恨席贵的。 但最后随着席贵坦露苦衷放她走,为她保住她身边的人,还周全她在外的生存资金......再多恨,也慢慢烟消。 说到底,席贵不止是原主的父亲,也是她十一任前世的父亲。 把虎符贴身放好,顿一顿:“我们先去小岩城吧!” 望一眼池城方向,翻身上马。宫九催动坐骑,三骑如飞,驰往小岩城。 一路披星戴月,于次日天明抵达湘至。沿途景物,记忆犹新。曾经运粮夜晚被劫营的地方,还残留着一团团乌黑可疑的污浊物。 席月瞟了一眼,便移开目光。 此际,已与当日初上战场,处处笨拙仓惶的心情截然不同。 “小姐,我们在此歇息下吧?” 广左开口。 席月点头。连续几天没有好吃好睡,她其实已经很累了,只是忍着没说。现在接近危险边缘,适当休息是非常必要的。 广左跳下马,选中一处干净地面铺好一大张薄布,让席月坐下来,还可以半躺,吃点东西。宫九眸光明明灭灭,过去挤挨着席月。广左也没理会他,自顾给席月递水递干粮。 “广左,你也休息下,别管我了。” 席月挪挪身子,往宫九那边移了移,给他腾出位置。 她现在满心思担忧席文,担忧席家这场内乱,另两人之间隐秘的暗潮涌动,她全没觉察。 穿越之前是学生,她活了十多年的重点中心,只有读书、再读书、死读书。 说到底情情爱爱,她的经验止步于电视小说,自身从来没经历过。 玲珑她们烘烤的干肉条、粟米饼比较新鲜,吃起来比军粮松散,味道好。不过顿顿如此,便是山珍海味也腻了,他们味同嚼蜡边喝水边啃,当完成任务。 宫九不需要进食这种东西,坐了会就坐不住,起身四处游逛。 “小姐......” 广左扫一眼宫九的背影:“宫先生这一路,都没见他吃东西,他身体支撑得住吗?” “他和门先生一样,是修士,辟谷了;人类饮食,不适合他们。” 席月忽然觉得门罗的出现也有点用:有了他,宫九的存在就不那么突兀了。 广左、铃儿他们,对于修士这个定位好像接受很快,难道......这个位面也有修士这种说法? 她不觉把这个疑问问出了口。 广左点点头,语气带丝不屑: “先帝迷恋炼丹成仙之说,宫中供奉不少道人修士。只是,那些尽是沽名钓誉之辈——若他们当真有门先生、或则宫先生一两分本事,天下也不会分崩离析,祸乱至此了!” 席月:“......” 敢情群众基础,是朝廷帮忙打下的啊! 难怪胆小如铃儿、板正如玲珑,都没有因为她身边层出不穷的诡异事,吓到精神崩溃,反而尽心尽力帮她隐瞒。 “广左,你想成为宫先生、门先生那样的修士吗?” 席月好奇。 “......我是死侍。” 广左轻轻摩挲一下手中剑柄:“此生,只为小姐而活!如果可以,我只希望我更强,强大到......足以站在小姐身前!” 席月摇摇头。 死侍接受的,是洗脑式地教育。广左认知,很难改变,但她还是想努力试试。正想措辞怎么劝说对方,宫九掠回来瞅瞅两人: “有一群人向这边过来了。” “一群人?” 席月脑子都没反应过来,远处轰轰隆隆,传来暴风骤雨的响动。有类似经验的人一听,就听出是骑兵队伍铁蹄碾踏路面的声音。 广左动作极快速地收拾地上东西,拉着席月奔向一处低洼地带灌木丛中藏身,还不忘提醒宫九:”宫先生,快把三匹马赶过来——” 宫九略一迟疑,丢出去一个眼锋,三匹马乖乖地跟在他身后,一起走过去:”有本尊在,你们还如此畏头畏尾!” 广左冷瞥他一眼:“如果是能够避免的纷争,为什么要白费力气,费心出头?” 他觉得宫九是猪的智商;宫九觉得他胆小如鼠。四道视线在席月头顶上空胶着,噼噼啪啪放出朵朵蓝色电光。 席月疑惑地望望左边,又望望右边。注意力,很快被大道烟尘滚滚吸引—— 来路上,一大彪铁骑风驰电掣,正经过他们方才歇脚的地方。玄甲红袍,旌旗招展,铺天盖地,霍然是萧家军队! 那数目,粗粗一估,少说两、三千之众。 席月和广左,不约而同侧目宫九: ......这就是你所谓的一群人?! 两人抽动嘴角,要不是当机立断跑得快,他们现在多半成了这彪骑兵的马下泥尘。 匹夫之勇,怎么能对抗千军万马? “他们的进军方向,是湘至县城。” 广左脸色很不好看:“湘至......怕是保不住了!” 席家内讧,萧家趁火打劫,这会儿出兵湘至,临近的小岩城根本无法派出救兵。其他小县,自保也难,遑论援助。 席月狠狠一抹脸:“我们启程,继续去小岩城。” 至于湘至,怎么吃进去的,她以后还让他们怎么吐出来! 这不是狂妄,而是她对于自己现在实力的自信。 三人再度上马,催马飞奔,不消两个时辰,便见远处一带灰蒙城廓,云遮雾绕,矗立视野之内。尚未靠近,就隐隐听到金铁交鸣,兵戈铁马之音。 他们疑惑登上就近山坡,往下眺望,只见小小一座小岩城,除了西门环山,其他东、北、南三门,具被大批军马团团包围,三面攻打。 大白天的,城中火光冲天,攻方不知射出多少火箭,打出多少炮石。 城池塌陷一角,数支云梯架在此处,蚁群的攻兵正往上爬。守兵拼命拦截,冒着被万箭穿心的危险,推倒云梯,砍攀上城楼的敌人。 第一百四十三章 滴水之恩 再晚来一阵,他们见到的,可能是已经陷落的小岩城。 攻方,打着辛字旗号;守方,打着席字旗号。 席月的眼睛里,喷射出熊熊怒火! “小姐,东面,是辛盛的主力部队。帅旗下,辛盛应该在那里作战指挥!” 广左看清战场局势,迅速作出建议: “城池崩塌一角,位于北面。我们应该在辛盛调集重兵过来前,协助守军封堵住这个缺口。萧军离此不远,我们先和大公子汇合为上。” 席月从马钩上摘下狼牙蒴,宫九撇撇嘴:“擒贼擒王,本尊去把那个叫辛盛的人找出来杀掉,这群乌合之众,不就溃成散沙了?” 广左一把抓住作势欲走的他:“宫先生!城池转眼即破,你于千军万马中刺杀一人,远水不解近渴——小姐身边唯我一人护卫,难保不出差池,你放心?” 宫九看他一眼,弹开他的手。席月早已催马泼刺刺跑下山坡:“哪这么多废话!快跟我冲——” 广左紧随其后。宫九无奈,拍马追上:“笨蛋!总是这般性急......” 他的声音被掩埋在呼啸的风声和震天喊杀中。 三人三骑,旋风般驰入战场,后军阻拦攻兵,呐喊声声围上——席月手中狼牙蒴,挥舞出一团水银泻地的寒光,触之者无一不被扫飞! 断肢折骨,尚算轻的;更甚者当场被碾为一摊肉饼。力量之大,令人悚然心惊。 她身边宫九,左手抓人,右手红绫翻卷,俨如死神翔临,收割稻草似一批批宰杀胆敢靠近的任何人。 广左落在他们后。 初还以为手持一柄佩剑的人是三人中最弱势最好对付的,结果广左出手:没有最狠,只有更狠! 广左手上那柄席月赠送的宝剑,断金截玉,发挥了最大功效。 前两人过处侥幸有生还者,广左剑出,直接削飞的是对方项上人头! 死侍的剑,每一剑,都是拼着同归于尽的杀招! 不出手则罢,出手,不是敌人死,就是自己死。 他们虽只三人,合力一处,却远胜千军万马! 城上人远远望去,只见城下围得铁桶样的敌军,被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三尊杀神,分波劈浪,势不可挡冲杀到近前。 “二小姐......” “是二小姐!” “席二小姐来了!” 守家不乏认得席月的,先是喃喃出声,继而,相互传告呼喊。细微之声,最终汇为声势浩大的一股洪流! 当宫九一爪子甩飞正指挥攻城的一员敌军副将尸体;当席月狼牙蒴猛力扫飞几架云梯、让对方无数人带梯倒在尘埃中,这股洪流,飚到顶峰! 一衣硝烟、浑身狼狈的席文和苏蒲扑到城墙边上,探身往下看。席文眼中止不住汹涌热潮: “快......快开城门、接二小姐进城!” “开城门——” 苏蒲握紧砍得卷了刃的刀,随之大喝。 城门洞开,被土炮炸得有些残缺的吊桥放下,守军蜂拥杀出,里应外合,将早已混乱不堪的攻军撵杀出两里地。 直杀到闻讯赶来的辛盛主力部队来接应,席文害怕有失,方才鸣金收兵。 席月三人被簇拥进城,注视着城楼匆匆而下的席文,兄妹俩彼此凝望,都是百感交集。 对方昨日音容笑貌历历在目,可一眼之下,某种陌生感,挥之不去。 “二妹......” 席文颤抖着,良久轻唤出一声。 “大哥!” 席月先还担心席文怪她不听话擅自跑来小岩城,席文张开双臂,却陡地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一时之间,她禁不住泪如泉涌,反手抱住对方。 曾经温文尔雅的贵公子大哥,此际胡子拉渣,蹿了满腮;眼里脸上,全是挥之不去的疲惫。可抱着他,方升起的陌生感如潮退却...... 这是她大哥! 她认定“一声大哥、一生大哥”的亲人! 来到这个沧桑处处充满恶意的位面,第一个对她伸出援手、笑出暖意的人! 她席月并非多高尚的君子,然“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她但求无愧于心。 “二小姐,大公子,请先上城楼休息下吧?“ 辛盛不知何时又会发动进攻,得抓紧时间歇息,吃点东西。 席文手指抚去席月脸上的泪水,以及黄金面具上溅上的鲜血,温缓一笑:“我们上城楼吧。” 兄妹俩并肩登楼,其他人随同,进入城楼门房。 军士忙着抢修坍塌的一角,补充擂石弓箭;门房里面,简单摆设条桌,几把椅子。负责送饭的后勤兵抬上一大桶热腾腾的汤饭,馒头干饼之物。 不分官衔等级,大家吃的是一样的。 命都要不保了,谁还顾得上讲究规矩。席月不来解围,小岩城守军估计现在还吃不上热饭。甚至城破后被屠城都有可能。 苏蒲亲手掌勺,给席家兄妹俩一人舀上一大海碗稀饭,奉上两个馒头,才将勺子递给手下,让他给其他人分饭。 宫九嫌弃地瞅了一眼这些食物,径直起身,去城楼溜达透气了。 席月目送他一眼,也顾不上别的,先从身上掏出那面虎符,交给席文: “大哥,这是父亲托我们,带给你的。辛家欺人太甚,便是顾及大夫人,你也不能再心慈手软了!” 见席文接着虎符,神情复杂,再接再厉说:“父亲被他们下了药,半身不遂,大哥,我们要尽快把他救出来。” 席文微微叹了口气,收起虎符: “辛盛一直以为父亲早将虎符交给了我,才一直追杀我不放,甚至打到了小岩城。实际上......” 没到最绝望的时候,那个人,不信任任何人。 看看有点懵然的席月,他没把这话说出来。 想了想道:“有了这面虎符,加上我原有的,池城军马,全听我调度。之前父亲不能发声,母亲和辛家一言堂,池城文武无适所从。现在,师出有名,我可以堂堂正正回池城,平乱荡贼了——” “二妹,还需你助我一臂之力!” 席月现在的力量,已不容忽视,席文决定顺应自然。 席月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大哥,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我就是特地赶回来,帮你忙的!”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上阵亲兄妹 席文嘴角微抽,忍不住手指轻轻戳了下她额头: “谁和你父子兵、亲兄弟了?你这丫头,自打学了武,越来越和莽夫一般......这可不行!待平了乱,稳定局势,你得给我把大家闺秀的礼仪,好好捡起来学学!” 席月不好和大哥犟嘴,侧过脸,背着席文吐了吐舌头。正巧碰上对面苏蒲投过来浅笑的眼神。 “大公子,” 广左开口:“我们来时,正碰上萧家的军队。看方向,应该是趁乱攻打湘至县了。我们不能坐视湘至落入敌手。” 苏蒲道:“小岩城军力不足,应付辛盛的围攻已是捉襟见肘,实难再分兵救援湘至。” 没见连衙差、府丁都上阵凑数了吗? 席文沉声道:“先退敌,再讨论湘至问题!” 湘至隶属席家领土,他身为席家一份子,绝不会轻易给敌人让出寸土。但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说什么都多余。 苏蒲望了望外面天色,时辰尚早,只怕夜晚来临之前,辛盛还会发动一波猛攻。他起身待外出巡视城防,陡地一个军士跌跌撞撞跑了进来: “大人!大公子!辛盛派人来城下喊话,让我们交出二小姐,即刻退兵.......” 众人没来得及作色,紧接军士下一句话令大家面面相觑: “二、二小姐带来的那位红袍公子,还没等对方喊完,出手就是一条红带子,把对方头颅绞落......然后,自己跳下城去,冲杀进敌军阵中了!” 军士困难地吞咽了口唾沫—— 他现在满心满腔是尚未回落的惊涛骇浪,大睁着双眼,兀自感到这世界深深地不真实: 老天——城楼离地面,少说十多丈距离高度!先不说那条红带子怎么闪电般卷到楼下那倒霉鬼脖子上的;那红带子主人、还、还就这么跳下去了啊? 他且算神智坚韧的,晓得爬回来报信;现在城楼上一大帮兄弟,城楼下一大帮敌人,怕还目瞪口呆着呢! 除了席月和广左,门房内其他人均觉得自己幻听了:“......” 直到席月操起搁在墙角的狼牙蒴,急匆匆往外跑,席文方才回过神来: “二妹你去哪里?” “大哥,宫九一个人就去冲杀敌阵,太危险,我必须去帮他!” 席月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席文:“大哥,你让他们开城门接应下,好吗?” 席文安抚她:“你的朋友,还是因为助我而来,我自然不会让他有事。先城楼上看看情况,你至少要知道他现在冲杀到哪个方位啊?” 席月想想也是,提着狼牙蒴,先出门房,跑到城楼边缘往外眺望。 城楼下喊声震天,远远见一道红影,在铁甲流构成的一大片一大片昏黄色中,急速冲刺,纵情腾挪。所过之处,人仰马翻,尸横遍地。 众人看了一会,默默地转头又看向席月。 席文声音有点发飘:“二......二妹......你确定......你这朋友太危险?” 怎么看也是辛盛那帮子人太危险啊! 席月:“.......” 不忍直视宫九那明显撒欢,杀得正尽兴的样子。 “趁现在——杀出去吧!” 广左按住剑柄。众人矍然一醒——对啊,此刻不趁势杀出,等待何时! 席文当即一声令下,小岩城能动弹的,能拿起刀枪的,悉数蜂拥呼啸扑出城去。 宫九不可阻挡的气势,极大鼓舞军心。 这一战,从天明杀到天昏。辛盛从剡城带来的两千轻骑,被斩杀大半,余百余骑护着,狼狈地逃窜回池城了。 小岩城之围解除,苏蒲大大松了口气。他是郡守,若席文在他这里失陷,他真不知该如何向席家交待。 想想目前湘至又被萧军偷袭,忧心忡忡:“大公子,湘至若落在萧军手上,我们将腹背受敌。我们应该先救湘至,还是乘胜追击,先掌控池城?” 席文踌躇片刻,攥紧拳头: “不能给辛家喘息之机!比起湘至,父亲现在处境更危险——他给我这面虎符,就是希望我尽早平乱。” “苏大人!” 苏蒲应声抱拳。 席文握住他的手:“我和二小姐连夜赶回池城。这里,就交给你守护了!” “待平乱池城,我即刻调兵,前来援护——湘至,甚至铁水、济宁,三座沿边县城你可以丢;但小岩城,你必须尽心尽力给我保住了!” 苏蒲看看他,重重地点了个头:“大公子放心!苏蒲即使粉身碎骨,也会守住小岩城——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席月嘴唇动了动,忍住没作声。 席文欣慰地拍拍苏蒲的肩。 苏蒲从小岩城守军中,挑选出一百精锐骑兵,护送席家兄妹,连夜出发,奔赴池城。 人数众多,宫九不便再用法术加持。不过胯下是久经沙场的健马,人手两匹,轮换使用,也硬生生将数天的路程,缩短一半。 他们抵达池城之时,大约是战后第三天黄昏。远望与平时没两样的城池,守军懒洋洋守着紧闭的城门,席文有点怀疑他们还抢在溃败的辛盛前面了。 既然先到一步,很多危机,便能避免。 “广左,” 他瞧向席月身后的广左:“我之前出逃小岩城,将广生、广诚,分别派往商庆、翁梁处潜伏。目前池城只驻有辛家那一营兵马,商庆、翁梁被他们排挤在南门、北门外野营驻扎。” “没有虎符,或则我父亲的亲口命令,商庆这一营兵马,谁也指使不动。你持一面虎符,去北门找广诚,让他陪你见翁梁——” “我持另一面虎符,征调商庆;然后我们双方兵马,在南门汇合。” 广左扫一眼席月,席月微微对他点头;广左向前,接过席文递出的虎符:“大公子,二小姐,属下必不辱使命。” 席文拍拍目送广左背影的席月,拉回她注意: “二妹,我们绕去南门吧。南门那边,今夜应是广淳轮值。有他在,我们们可兵不血刃拿下南门!” “啊?” 席月猛回头:“大哥!你刚说是谁?” “......广淳啊?” 席文明显讶异她为什么反应这么大,但回心想想,也明白过来: “二妹,我说的是广淳。他是父亲身边最得力之人,席家众随从之首。之前追杀你,也是奉命行事,你不要怪他。” 第一百四十五章 卓宏师父 “父亲已经申斥处罚过他了,但他对席家忠心,毋庸置疑。” “我出逃小岩城,不单有宫先生之助,沿途也幸得他暗中派人保护。我们这次池城平乱,更加少不了他相帮!” “可是......” 一肚子话,被席文最后一句话打回去了。确实,此次平乱,有内应,与没内应,区别很大。 席月默默无语。她好像不能因为一己私怨,令此次行动增添不必要的流血。 辛家已反,早有预谋地把自家势力控制的一营兵马调进池城布防。没有席贵和席文命令,另外两营人马处于观望状态。 因此,辛盛才处心积虑想得到虎符,以便名正言顺控制池城。 这个时候的兵马,非战时一般施行的是屯田制。但席月初穿越到这个位面时,遇上萧军大举进犯,打到了席家主城池城之下,若非吴家及时援手,险些就此覆灭了。 所以说是万户营,实际两营兵马现在加起来还不到一万。分出一半重建基地;临时驻扎在城外的部队,商庆大约两千余人,翁梁大概三千余人。 倒是辛家所属一营最多,加上四门守军,有六千之众。 虽有虎符在手,难保人人会忠心,进池城肃乱,有必要做好先期准备。 席家力量不比从前,如果因为这次内讧损伤更多兵力,乱世中地位更加岌岌可危。故而,广淳身为府军亭长,席贵身后第一人,他站位的立场,相当重要。 想通此节,席月暗叹一声:也难怪处于高位者往往显得不近人情。他们考虑权衡更多的,是总体。 更大利益前,抛弃小我,理所当然。 她下意识瞧了席文一眼:大哥成为席贵的继任者,将来,也会变成席贵那样的人么? “在想什么?” 与她并辔而驰的宫九,手指弹了弹她面具。 席月扶正被他弹得有些歪的面具,没好气嗔他一眼。众目睽睽,他这举动是想她成为别人娱乐谈资吗? 尚未到南门外驻军军营,闻讯的商庆已经带同手下副将迎出营门外。 “大公子!前些日城中传闻:大人将太守之位让与二公子,您反乱去小岩城了——这、这是真的吗?” 是真是假,人人心中有本账。 难得的是看上去耿直的商庆,也能似是而非地旁敲击侧。 席文没工夫与他周旋,直接从怀里擎出虎符:“商万户!我父亲虎符在此,你速速起营,调动兵马,随我进城平乱!” 商庆目光一闪,立即躬身向前,双手接过虎符验看。确认无误后当即下拜奉还: “卑职谨遵大公子号令,即刻调兵。” 手一挥,左右副将迅速将命令传下去。等待部队集合的工夫,席文看向商庆:“商万户,怎不见卓千户?” 席月师父卓宏,隶属商庆帐下。照理现在应该在此。可打量四下一圈,众多副将官员里,并没有见到卓宏身影。 商庆黑脸膛一方:“大公子,这段时间,城里乱得厉害;听说您反去了小岩城,卓千户煽动他手底下人马,也吵吵嚷嚷说要追随您去。” “不见大人虎符,擅自调兵,形同谋逆。卑职不得已,只好把卓千户禁闭在军营里,等水落石出再处置。” “你一口一个‘反’字,” 席月沉不住气冷笑:“难道没有虎符,你就可以顺水推舟,赞同城里那帮奸贼罗织构陷,认定我大哥是‘反’?” “二妹!” 席文语气放重,喝止她:“军规森严,不可逾越半分。商万户也是尽忠职守,不能怪他。” 席月一窘。商庆这才注意到混杂在人丛中的她,惊讶莫名:“二小姐......二小姐也在?” 席月正想说:我来帮我大哥;商庆犹疑下按按剑柄:“大公子——先前大人曾发布缉捕二小姐的告示,这......?” 一瞬间,兄妹俩都有点懵。 宫九目光一沉,五根指甲,明晃晃弹出。 “我现在是名正言顺的太守!” 席文眉头一皱,冷然道:“现在两面虎符都在我手里,今后席家三郡,全归我治理。之前发布缉捕我二妹的告示,今日此刻起,全部撤销——” “我二妹,依旧是席家堂堂正正的二小姐!” 席月看了席文一眼,鼻子有些酸。 商庆深深低下头,抱拳:“是!卑职......这就去把卓宏放出来。” “大哥,我也去瞧瞧师父。” 卓宏那暴脾气,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席月觉得自己身为徒弟,应该第一个去表达慰问。 商庆面色有些古怪:“二小姐......你现在最好不要见卓千户。” 席月对他没好感,冷冷瞥他一下:“怎么?把我师父欺负很了,怕我看见?” 商庆抽抽嘴角,不再试图劝她,叫来员副将,让他领席月去放出卓宏。 卓宏被困在军营中后勤营帐。帐外把守了很多军士,戒备森严。隔老远席月就听到卓宏中气十足地咆哮咒骂、拍桌子摔板凳声音,她一阵方: 师父这个臭脾气,商庆能容忍他到现在,其实还是比较有涵养的。 如果换作辛家,怕她早见不到人了。 引路的副将低声和守卫营帐的军士交谈几句,让他们撤走,方转头对席月说: “二小姐,卓千户就在里面,您去看看他吧,顺便把他已被释放的消息告诉他。” 席月目送他们像被鬼撵的背影无语了会,和着宫九,掀开帐帘走了进去。 帐篷昏暗,她还没来得及看清里面情形,呼的一声响,一根条凳擦着她和宫九中间砸在门柱上,带动帐篷随之猛烈晃动: “混账!都什么时辰了,才给老子送晚饭来——你们打算饿死老子不成?” “师父......是我......” 她按住宫九的手,牵着他走近卓宏。 借着外面少少的月色,看清卓宏和衣躺在行军床上,被褥团成一堆丢在帐篷角落。桌上,地上,到处是不明物垃圾,甚至,还有某种若隐若无腥臭气。 一不小心,她就踩上一块只啃了半边的饼子,赶紧抬起脚,让到一边。 听到声音,卓宏瞬间止住口中怒声。身子僵硬良久,慢慢转头,朝她看来。 第一百四十六章 箭书 “师父......” 卓宏的模样,她险些不认识了—— 蓬头垢面,胡子乱发纠结成一团团一缕缕的,披散前后;上好一袭战袍,撕成粉碎;里面甲胄半散,露出黑黝黝胸膛。 隐隐约约还能看到那上面深深浅浅的大小新旧疤痕...... 这得是打了多少次架,才能获得如此多勋章。 “你......” 卓宏浓眉紧蹙,席月还当他在招呼自己,正欢喜欲说话,卓宏舌绽春雷,爆喝出一个字: “滚!” 席月差点傻住了:“师父......是我啊?” “老子还不知道是你!”卓宏翻着白眼瞪她一眼,又瞪她身边宫九一眼:“带出你这种没出息的徒弟,老子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为了一个小白脸,连自己老爹、自己家都不要了!宁可被逐出宗族,也要跟着野男人走......老子悉心教导,就教出这么个不知礼义廉耻、不知所谓的东西!” “明明自己前途无量,正当劳有所获时候,偏要放弃一切,成为阴沟里的老鼠,四处躲藏!” 卓宏咬牙切齿:“你这蠢东西脑子是被屎糊住了吗?” 席月简直被骂懵了。 嗫嚅一下,她大脑一片空白。 说真的,她从来没想过,她弃席家选择宫九,别人会怎么看她。 她的心目中,席家值得她留恋的,只有大哥席文、三妹席柳。至于铃儿等人,她划分在自己羽翼之下,自然不属于席家。可现在从卓宏口中,她突然明白了一点: 她,由始至终,属于席家。 不管她怎么逃离、抗拒、站位,外人眼里,她就是席家的一份子。 连自己师父也如此看她,骂她;可想而知,她现在在这个位面的名声,有多臭不可闻。 别人她可以不理会,但来自身边人的不理解,愤怒与决裂,多多少少令她难过。 宫九瞧到她慢慢泛红起来的眼圈,先还念在对方是她师父面上忍着,这会再也忍不住了,五指箕张,现出长如利钩的指甲: “你说什么——混账东西找死!” 席月抓住他的手,竭力平静自己情绪,对卓宏勉强笑着说了一句: “师父,我大哥已经到了,现在两面虎符都在他手上,他现在是名副其实的池城继任者......以后,师父大可以安心跟随我大哥了。” 卓宏一震:“什么?席大人把那一面虎符也交给了大公子吗?” 席月点点头:“我们准备今夜趁夜杀进池城平乱,师父,请你助我大哥一臂之力!” 卓宏瞅了她一眼,目光里满满地嫌弃: “老子一直尽忠的就是席家、就是大公子,何须你多言!带着你身边那小白脸,快滚出去,老子要梳洗一下,才好去见大公子。” 席月垂下眼,声音有些发哽:“师父......多保重!” 等大哥席文稳定局势,坐定池城太守位置,她就会离开。卓宏,这个武学课老师,大约今后也再难见到。他的眼光看法,代表世俗绝大部分人的观点...... 不过那又如何? 她拉上宫九,在卓宏恨铁不成钢的复杂目光下走出营帐。 回头看向兀自有些愤愤、不满瞪她的宫九: 认定了这个人,此生,便这个人了。 微微,释然地一笑。 宫九一爪子拧在她腮帮子上,下手重,接触一半却是轻轻的了:“还笑!本尊都恨不能把他撕成碎片了——你这找的什么师父!” 也不是她找的啊。 席月感叹了一下以前自己的身不由己,想想现在,愈发知足:“我们快回我大哥那去吧,他说不定都往南门出发了。” 席文没有出发,在主帐里一边和商庆小声议事,一边等她。 见席月回来,商庆立即闭嘴起身:“大公子,那我先去通知翁梁埋伏在北门外,等你们进城后举火为号。” 朝席月稍稍点头致意下,大踏步出帐。席月望向席文:“大哥,翁万户他们,不来这南门和我们汇合了吗?” 席文点点头:“我们商议了下,兵分两路比较稳妥。先通过广淳占了南门,再开北门迎翁梁进城。这两门占了,其余两门守军不多,很好控制,最后......” 他狠狠一握拳:“合兵一处攻占太守府!” 这一次战斗,关系到众多人生死,关系到席家未明朗的前途,席文明显有些焦虑,背负双手在帐中走了一圈; “我已派人去联络广淳,如今就等广淳的回音了。” “大哥......” 席月踌躇一下:“其实,就算广淳不愿意里应外合,我们有宫先生,也能......” 一言未了,外面传令兵小跑进入,把席文注意力吸引过去: “禀告大公子——城楼射下箭书!” 席文迅速接过传令兵手中箭书,展开一目十行地看。 席月凑过去,席文也不避忌她,指着书信,掩饰不住脸上的喜色说: “二妹你看!广淳与我约定,今夜三更,城楼点亮一盏红色灯笼为号,大开城门,迎我进城!” “待进了城,即刻分兵拿下北门,接引翁梁。二妹,今夜行动攸关席家生死,你一定要紧随我,不要擅自行动!知道吗?” 席月点头:“放心吧,大哥。” 就算让她擅自行动,她也不能放心单独抛下大哥啊! 席文立即吩咐军士,埋锅造饭。吃饱喝足,才能上阵。 吃饭的时候,卓宏穿戴一新进账来拜见席文:“大公子!杀进城的时候,请派我当先锋军——大公子如今是三军之首,池城之主,不宜亲自冒险!” 席文笑道:“正要借重卓千户勇武。” 指指桌面:“卓千户想必也还没吃饭,来,坐下来一起吃吧!除了酒,这里肉管够,饭管饱!” 卓宏哈哈大笑:“大公子一直是最了解我的人了!” 毫不客气落座于席文下手,拿起筷子,甩开膀子便开始狂吃。至于对面坐的席月和宫九,他眼锋也吝于给上一个。 席月怕席文看出端倪,瞅见卓宏扒完一碗饭,赶紧替代小兵工作,亲手为他添上一碗,恭恭敬敬奉到他面前,小心翼翼说:“师父......” 卓宏斜睨她一眼,没答话,只是抓过饭碗,继续吃喝。 席月暗暗松了口气,迅速退回原位。宫九手撑着下巴,有点无奈地扫扫身边人。 第一百四十七章 分兵两路 席文最为关注的,还是宫九。见宫九迟迟不动筷,双手举杯朝向宫九: “宫先生,军营条件简陋,待平乱池城,我再设专宴向先生答谢!如今这一杯,且容我以茶代酒,谢先生救命之恩!” 席月有点担心地看着他们互动,唯恐傲娇的宫九当众给自己大哥下不来台。宫九却是嘴角一勾,手指捻起面前杯子,对席文晃了晃。 席文一饮而尽。宫九端着杯子,尚未沾唇,便放了下来。 便是他只做出这个动作,席月心里也舒了口气,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席文又转头和卓宏说话;宫九拾起筷子塞进席月手里,压低声音轻笑一声: “你的大哥,本尊无论如何也会给个面子的。你也别想东想西了,赶紧吃吧!本尊看你这两天都没吃多少东西。饿瘦了,血味可就不好了。” 席月白他一眼。 这死怪,开玩笑都不会,说得这么惊悚。 也就是她现在习惯了,知道他没有恶意。 军营烹煮出来的肉菜,味道不可恭维,不过好歹比啃干饼子冷馒头香。她平日在家挑三拣四的,如今也能面不改色地咽下好几大坨盐水煮肉。 就这,普通军士还没资格享用呢。 吃完饭,军士进来收拾残席。席文看了看帐篷角落摆着的沙漏:“二妹,离出发还有两个时辰,你可以去休息下,大哥让人把副帐清理出来了。” 席月知道他也想趁此机会小憩下,连忙起身:“那大哥,我去歇歇。” “宫先生——” 席文叫住自然而然跟在席月身后的宫九,语气有点干巴巴地:“宫先生,你的帐篷在副帐对面。门外有亲兵,需要什么,你只管吩咐他们一声就行。” 宫九:“......” 席月就突然觉得自己莫名尴尬怎么破?! 步出主帐,宫九没生气,只是若有所思:“你这位大哥,倒真是为你考虑周到。” 勾勾席月下巴:“既如此,那本尊便待会找你了。” 席月见四下肃立的军士都向自己这边看过来,脸上一燥,拨开他的手:“好,你也快去睡会吧。” 目送宫九随带路的军士离开,略低了低头,进入主帐隔壁的副帐。 时间仓促,副帐明显没完全打扫干净:行军床有些脏;上一任主人的换洗衣物还卷成一团塞在床脚。水盆边缘搭着块毛糙陈旧的帕子,看了眼里面浑浊的水,她连洗手的欲望也没有,合衣倒在床上。 不是她矫情——陌生男人用过的,她不想接着用。 连续奔波几天几夜,她委实困倦已极,闭上眼,沉沉入眠。睡得迷迷糊糊地,忽地感觉脸上一凉,她惊醒过来,只见床前站着宫九。 扶着昏沉沉的头坐起来:“什么时辰了?” 宫九手指把她睡歪的面具拨正:“军队正在开拔,你大哥和别人商量,不惊动你,打算将你留下呢——本尊想你必定不愿意被拉下,所以过来叫你。” “大哥真是的——” 席月立即起床整装拿狼牙蒴:“不惊动我,我千里迢迢跑来这干什么?” 宫九一笑:“我在外等你。” 腾身化为红蝠,钻出帐篷门帘缝隙。 “大哥!” 席月气呼呼地,直撵出辕门外才把席文率领的一彪军队追上:“你们行动,为什么不叫我一声?” 席文看看她,叹口气:“本想你不必再冒生死之险......罢了,既然来了,就一起吧。” 转头吩咐亲兵腾出一匹马,牵给席月。席月翻身上马,席文瞅瞅她身后:“宫先生呢?之前亲兵去帐篷找他,没见人......” 他声音很轻,但眼神疑虑与不赞同,明明白白。 席月知他疑心宫九还是偷跑去了自己帐篷。未婚情况,这种行为很被诟病,脸上一辣,正想着怎么解释,头顶风声飒然,一袭红云翩然而落: “本尊的马呢?怎么到处找不着?” “......宫先生去找你的马了?” 席文一阵释然:“你们的马,长途跋涉,军士牵去休养了。宫先生骑另外一匹吧!” 指使手下,又腾出一骑。 宫九轻飘飘飞到坐骑之上,等席文回身下令继续出发,冲席月眨眨眼睛。席月松口气,回之一笑。 席文只带了南营的千余精锐轻骑,战马用布包了铁蹄,一路偃旗息鼓,悄悄接近南门。 他们抵达时差不多三更,埋伏在城外林中,等候半刻,果见城楼之上,点起一盏红色灯笼。远远一望,俨如寂寂黑夜中一点指示灯塔。 再细看时,两扇紧闭的厚重城门,悄然打开。 席文掩不住脸上喜色,一挥手,卓宏引着手下数百骑,当先冲去进城。入城后,待他传出一切正常的信息,剩余的大队人马,才跟着进城。 席月紧随席文,只见广淳一身戎装,拜倒在马前:“大公子!” 席文嘉许地看他一眼:“你做得很好。待平定池城,我记你大功,起来吧!” 广淳立起,神色平淡:“大公子,北门今夜当值的,属下已替换为亲信。只要令到,便会大开城门接引翁万户进城。但东门、西门,以及中央守军,尚需大公子亲持虎符,前往招抚。” 席文点头:“好!我这就去——” “此外,辛家党羽,把守住席府。如果动静惊动他们,担心狗急跳墙;为防大人、三姨娘他们遭遇不测,请大公子分兵两路,一路去控制席府。” 广淳继续建言。 席文想了想,看向席月和宫九。 广生、广诚目前不在身边,他能够信任的,非眼前两人莫属。 席月领悟大哥意思,立即开口:“大哥,那我们去席府!” 席文面色有些纠结,不过很快作出决定: “好——二妹,你和宫先生,一定要多加小心!辛盛尚未逃回池城,辛氏一族,留在城里的,不成气候。只是他家树大根深、党羽甚重,免不了厮杀;如果正面相撞,不要迟疑,全歼就好!” 对于母族,席文现在是深恶痛绝,是以有此一说。 席月答应,拉上宫九要走,席文又叫住她:“先救出父亲——母亲和二弟......你派军士暂时将他们软禁就好。” 第一百四十八章 席贵遇害 怎么说也是至亲。至于过后怎么处置,得看父亲意思。 席月十分厌憎余氏,而大哥清楚交待,她不能不答应。领了席文分给她的一半骑兵,随着广淳奔向太守府。 没走上一半路,蓦地钟鼓齐鸣,号角声声,喊杀震天。听响动,传至北门,席月赶紧派出两名骑兵去打探消息。片刻后骑兵驰回禀报: “二小姐,是辛盛败兵入城了,撞上翁万户人马,双方正在北门交战!” 席月听了松口气:辛盛那残余的几百骑不足为惧。催动队伍,继续朝席府催发。 然而厮杀声惊动把守在席府周边的驻军。 这批驻军,是辛家嫡系,别说席月身份,就算席文亲至,拿着虎符也不顶用。发现席月这支夜行而来的人马,立即呼啸着围攻上来。 狭路相逢,避无可避。 席月索性弃马步行,一根数十斤重的狼牙蒴,舞得寒光四射,当先披靡。 她身后宫九,飘然紧随。但凡她有顾及不到的地方,一条红绫风舒云卷,肆意收割敢于靠近她的敌兵人头。 两人配合默契,面对不断涌上来的敌军,硬生生撑开一个缺口,领着己方人马前进。广淳在后瞧着这势不可挡的两人,目光闪了闪。 “二小姐,前面就到席府了,别恋战了——” 他大喊一声。 席月少许气促,回头看了一眼,席府大门,又涌出一批敌军。对手支援,似乎源源不断——她浑身上下,溅满鲜血,手中狼牙蒴,还挑着不知谁的一片血肉。 一阵猛烈的恶心感,她竭力把之压下去。 “你先去后院——” 宫九袍袖一挥,抽飞数支捅到她身边的长戈;红绫再展,捆住好几个冲得最前的军士,卷至半空——一长串惊心动魄地惨叫中,残肢断臂伴随血雨飞洒一地! 那种暴烈残酷的杀伐手段,连悍不畏死、见惯屠戮的老战士也望而却步。 “这边走!” 广淳边跑边指清空出来的一处角门。 席月踟蹰一下,跟着广淳奋力杀向那处角门。宫九带着剩余人手,横亘他们身后,阻断不住上扑的敌军。 进入席府后,各条甬路通道,不时冲出守军,双方混战一起,能护卫在两人身边的人手,越来越少。 席月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漫长地恶战,气力越来越弱,一杆平日能使得得心应手的狼牙蒴,变得沉甸甸坠手。 好几次,亏广淳反身杀回,帮她一把。 她对广淳的观感,自然而然有了好转。 “二小姐......” 广淳一边一脚踹飞一个拦路者,一边忙里偷闲喘口气:“这条路被他们重兵把守,硬冲不好过,咱们绕路吧......我知道一条捷径,可以直达后院。” 席月望望身后不远、若即若离跟随奋战的宫九;广淳洞穿她的心思: “宫先生不会有事的!但是、我们行动暴露,跟辛家明晃晃地撕破脸——需提防他们狗急跳墙,对大人......” 席月矍然一醒:“你快带路吧!” 广淳立即飞奔在前,席月紧跟其后。一路只见他穿堂过屋,攀壁走檐,走了一条非同寻常的道。 席府前后院门禁很森严。席月以前作为庶女,被困于后宅,极少来前院,遑论熟悉前院环境。 可随着广淳连续翻过两道墙,爬过好几道窗户,穿过数间屋,她再迟钝也觉得不怎么对了: “广淳,你这是去哪呢?” 广淳示意她跟上:“二小姐,我哥喜欢上大夫人身边一名丫鬟,夜深人静时,经常走这条捷径与她私会。我跟踪过我哥两次,所以知道这条路。” “你哥?” 席月瞪圆眼睛,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已经死去的广实。当即内心囧囧——她真是小瞧了这席府! 看似严谨,居然还有前院随从与后院丫鬟私会?且经常?席贵知道他家半夜三更有人牛郎织女吗?余氏知道她眼皮子底下鸡鸣狗盗吗? 这个完全意外的瓜砸懵了席月的脑袋,她思考力判断力短路。将至后院,才堪堪醒悟: “不对呀——这么隐秘的事,你为什么随便就告诉我了?” 广淳回眼扫扫她,面无表情:“我哥都死了,说不说的,还有什么关系?” 席月噎了一下。 又一波敌军追上来,广淳抖抖剑上的血:“二小姐,前面就是大人被他们软禁的院落了,你快去救大人吧!” 迎着敌军,杀了过去。席月略一犹豫,吐出口气,拖着狼牙蒴趁势冲进院落。这院落如果她没认错的话,应该是大姨娘白氏的住屋? 白氏在席府后宅,形同隐形人,专注吃斋念佛,所居院落也是最偏远的地方。 不过该有的份例配置,席府一样没给少。 余氏面子活儿还是很会做的。以前之所以敢肆意虐待席月原身,是因为席月原身被毁容后,性情大变,自己把自己封闭了起来。 她自己都不会挣扎反抗了,余氏那么痛恨她母亲,能不借机下杀手? 而白氏的及早抽身退让,余氏并不介意全她一个脸面:席府又不差这双筷子! 念头只在席月脑中一转,她方脚踏在白氏院落的地面上,几间厢房,拐角隐蔽处,扑出不下十多二十个府丁来! 千军万马都杀过来了,她现在哪还会惧怕这点人-——起手几蒴,便把对方扫得七零八落,越过哀嚎地下滚翻的一具具身体,直通通冲向主屋。 一路横七竖八,只见房间倒了不下十具身穿席府丫鬟服装的女尸。 席月心头泛凉:这些丫鬟,她有的还挺脸熟...... 白氏身边的大丫鬟坠儿......余氏身边的大丫鬟景儿以及江嬷嬷......她院子后来去了白氏院子的芹儿...... 欣儿是死得最惨那个:头被什么钝器暴力击打过,几乎成了肉饼,红的白的,身下淌了一地。 屋里家具跟台风过境,悉数散碎;她愣愣怔怔晃进里屋—— 巨大屏风倒了,余氏仰天倒卧床下踏板......床上席贵,怒目圆睁,四肢笔挺僵硬,胸口一个大洞...... “父亲......” 她颤抖地摸摸他脉搏,探探他呼吸,猛然,无力滑坐于地—— 这两人,都不知遇害多久了,身体早已凉透了! 这、为什么? ilwxs.com 可是为什么呢? 照理:要么席贵死;要么余氏死! 没道理这对恩怨纠葛、夫妻反目的两人同时被害啊? 难道一直以来,她的敌人不是余氏? 但外面依旧在厮杀的,确实是辛家兵马没错。 席月再看了一眼死不瞑目的席贵,脑子乱糟糟地。 原来,她前世父亲是这么一个惨烈的结局......曾经多少的恨与复杂,此刻均化为迷茫。拄着狼牙蒴,热泪不受控制地滚滚抛落。 坐在地上,她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只是觉得全身乏力。 终于,她试图手撑床沿,努力爬起来时,门外响起杂沓的脚步,广淳冲了进来: “二小姐!大公子肃清叛军了,正朝这里赶过来!你——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抬起头,正对上他的目光。 那是怎样的两道目光! 幽暗、森冷,宛如两个巨大黑洞,毫无波动地吞噬身周一切。 “二小姐......” 他缥缈地声音仿佛来自地狱:“你......杀了大夫人便罢......没想到,你连大人也不放过啊?” “你对大人......如此怀恨在心吗?就因为他曾将你逐出家门......你就要弑父弑母?!” “......” 席月动也未动地直视着他,直看到跟着他闯进来的军士大叫着跑出去,直看到就剩他们两人时、他慢慢勾起来的嘴角,她僵掉的脑子猛然运转起来—— “你!是你——” 她霍地站起来,单手举起狼牙蒴,对准巍然不动的广淳:“是你杀了我父亲,还有余氏对不对?你还想嫁祸给我......为什么?!” “为什么......” 广淳看了看满屋子的尸体,似乎对这景象颇满意,嘴角弯地弧度更大:“你说为什么呢?” “二小姐,你和你身边那只怪物——或许终其一生,我也无法杀了你们为我哥哥报仇,但是......让你身败名裂,痛不欲生......我说不定是可以做到的!” “你疯了。” 席月冷冷地陈述这个事实。 “你父亲、席府......多年豢养的,不正是我们这一班疯子吗?” 广淳平静的视线移向床上席贵尸体:“你们眼里,我们只是狗!我眼里,被你们杀掉的......是我这辈子唯一的亲人。他不好,他干过很多坏事,我都知道......但是,谁叫他是我哥哥呢?” “落魄时,他会把讨回来的一口饭全喂给我吃......快冻死时,他会紧紧抱住我给我最后一点温暖......” “所以......” 他眼中疯狂的笑意几乎似火熊熊燃烧:“即使是下地狱,我也要拖着你们一起陪葬!” 他猛然挥剑对着席月扑过来,席月本能地挥蒴阻挡。广淳却突然丢了剑,双手抓住蒴头,任其扎得手掌鲜血直流,也牢牢不放。 席月被他悍不畏死又迥异寻常的动作弄得一呆。 “父亲!二妹!......” 院子里再次传来金铁交鸣的声音,夹杂席文焦灼的呼唤。 席月稍一分心,广淳蓦地大喊一声:“二小姐!你杀了大人、大夫人还不够,还要杀我灭口吗?!” 抓着的蒴头猛地向自己怀里一送,席月手中的狼牙蒴将他捅了个对穿! 鲜血飚了席月一脸,他死死抓住狼牙蒴,慢慢倒下去,黑洞洞的眼睛兀自残存着渗人的笑意: “这一蒴......还你席家恩情!也算......两清......来生......只求不再遇见......你席家.....” 席月呆若木鸡地目视着他吐出最后一口气,伴随身后一声熟悉大喝,她条件反射向后抽出自己的狼牙蒴。 注视着脚下尸身上那一个大洞,与先前所见席贵情形熟悉地重合,她恍惚意识到,自己正落入一个精心设计好的陷阱。 一个对手用生命,来布置的圈套。 慢慢回过身,她面对地是:席文悲痛欲绝,不能置信地愤怒眼神。 那一刻间,她出离悲哀。 “如果......我说我是冤枉的......是广淳杀人后栽赃......大哥你信吗?” 她轻声问。 席文抱住席贵的尸身,再看看脚边余氏的尸身,脸上泪水,血水,汗水,交织一片。 “大公子!......二小姐!......” 纷纷涌进来的卓宏、商庆等人,注视这屋里一切,均感哑然。 死寂一片沉默中,席文徐徐抬起一双通红的眼,瞧向席月。席月提着一杆沾满鲜血的狼牙蒴,手足微微发颤。 “大哥......广淳恨我杀了他哥哥广实,所以他杀了父亲和你母亲,栽赃陷害我,想令你我反目......大哥,就算我恨你母亲,有动机杀她,我也没必要杀父亲啊?” 她竭力用平静的语气述说解释:“刚刚,他也是故意抓着我狼牙蒴自尽,以便混淆你视听......” 注意到席文渐渐有些迟疑的表情,再接再厉:“大哥,难道你宁愿相信一个随从,也不信我这个妹妹?” 席文看着她,低头再对着怀中不明惨死的父亲,一阵浓烈地悲愤涌上来,泪如泉涌。 咚的一声轻响,突然床榻底下发出异声。 席文抱着席贵猛后缩了两下,一群军士上前掀开床板,从床下揪出一个瑟缩发抖的人体—— “梅儿?!” 见到对方熟悉的脸,席月惊讶地唤。 却不料梅儿一见她一听她声音,就匍匐蜷缩到军士脚后,把自己抱作一团,连哭带叫: “别杀我!别杀我!二小姐求您了——” 众人愣怔。席文面色一冷,倏地望向席月。 席月浑身乏凉,后退一步:“梅儿......你看清楚!是我——席月!我什么时候杀过你了?你......你也是和广淳串通了的吗?你们一起栽赃我?” “为什么?!” 她猛地暴怒起来,上前一步,想抓住梅儿:“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也要这么害我?!” 梅儿惊叫着在地上连连后蹭,席文放下席贵尸身,霍地踏前一步,拦在席月跟前。一把带血长剑,指住她面门: “你杀了广淳灭口,现在又想杀这丫鬟灭口?” “大哥!” 面对明晃晃的剑尖,对面熟悉的亲人一双已不再含有丝毫温情的眼睛,席月心犹如沉浸于一片寒冰中: “大哥......你宁肯信他们,也不信我吗?” “我亲眼所见......”席文双目泛红:“亲耳所闻......你拿什么来让我相信......” 第一百五十章 回家 “我知道......你一直仇视我母亲......怨恨父亲......不止一次......你想背弃席家!你今日能杀了他们......我其实一点也不意外......我只是......我只是一直乞求这一天不要真的到来......” 他拿剑的手不住抖索:“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啪!” 放下剑,他跨前半步,手起一掌,重重抽在她脸上! 她流着泪,也许躲不开,也许忘了躲,给这一掌重重得往后一倒—— 本来就气力耗尽、心神衰竭,这一掌直接将她打得跌坐于地。脸上面具,滴溜溜飞起,掉在脚下。 四下众人,先还懵然兄妹俩的反目相向,突然目睹到被打飞面具的席月抬起那张脸—— 瞬息之间,济济一堂的大屋,数十上百,鸦雀无闻,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人人用惊震莫名、魂飞天外的眼神直勾勾盯住席月。 “你......” 席文一腔盛怒,也不禁目瞪口呆:“你脸伤......好了?” 席月看他一眼,眼泪扑簌簌直往外冒,猛地抓起地上面具,提着狼牙蒴冲出门去。 一堆人傻傻痴痴,下意识两边一分,给她让出条路。 宫九还在满府追杀残兵,兴致勃勃,席月高叫一声:“宫九!” 宫九刷地跳回地面,牵起她的手,注意到她非同寻常的神情,心里一紧,五指用力:“怎么了?谁欺负你?!” 席月泪流满面,只是摇头,把面具戴回脸上: “走,回家!” 宫九扫目一眼院子里追出来的席文等人,抱起虚软无力的席月,腾身掠往席府之外。 “席月!你想就这么一走了之吗?” 身后传来席文的疾声厉呼,席月将脸埋进宫九臂弯里,喉咙里发出小兽受伤的呜咽声。宫九大怒,驻足围墙之上,便待回身射出红绫—— “回家!......回家!.......” 席月死死抓住他,连连摇头,只是不断重复这两个字。 宫九抱紧她,再看追兵一眼,腾身飞往北门。 半道迎住正随翁梁军队来回追剿叛军残兵的广左,宫九一脚踢飞他旁边一名骑兵,自己抱着席月飞身坐上去。 “小姐受伤了?” 广左见席月模样,大吃一惊! 宫九瞟瞟乱成一锅粥的城池:“回去再说。” 催动两匹马,三人两骑,趁乱泼刺刺跑出北门。 半道,席月连累带伤心,哭得厥了过去。 席文派出好几路追兵狂追在后,不明缘由的两人没办法,只能带她先逃回永礼县。席月回家缓了整整两天,才平稳住情绪,把之前的遭遇对身边人说了一遍。 听到席贵、余氏被杀,广淳不惜用自己性命来陷害自家小姐;对这个人的狠戾心机,连广左都感到有些寒栗。 席月耿耿于怀的是席文的不信任,广左却质疑另一点: “小姐,梅儿不是您以前的侍女吗?为什么她会帮广淳指证你?” 席月揉着帕子的手一顿,睁着红彤彤的眼:“......不知道......” 梅儿的指证,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令大哥席文彻底与她反目相向。 比之为报兄仇的广淳,她更恨这个无缘无故,置她于死地的女人—— 寻思当初在席府,她也没怎么薄待这些丫鬟啊?为什么梅儿突然翻脸? 想到当时梅儿的惊惶恐惧,半点不像假装,如果是演技,她可以拿奥斯卡小金人了! 含着恨想了一回,又想到现在完全视她如仇敌,一分兄妹情不再的大哥席文,心里痛如刀绞,红肿干涩的双眼,再一次涌出热辣辣的泪水。 “小姐......您别哭了......” 玲珑帮她用热毛巾敷着眼睛,心疼得要死:“再哭下去......您这眼睛怕都不能要了!” “可.....可是......” 席月抱住玲珑,泣不成声:“大哥......大哥现在把我当杀母弑父的仇人,不共戴天......众目睽睽,我无从分辩......” “玲珑,我心里好痛、好痛!” 宫九一边暴躁抓狂:“本尊去把你大哥、那什么梅儿草儿,统统给你杀掉!” “宫先生是想帮小姐坐实所有罪名吗?” 广左白宫九一眼。 本是千里奔波、费心竭力去救援席家,全了小姐濡慕大公子的一片兄妹情,没想到肘腋生变,平生祸端。 最关键的是,当时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护着小姐匆匆逃回来了。 失去了最佳辩驳时机,也错过了查找真相的最有利时间。此刻席文眼里,怕更加以为小姐是畏罪,再登门解释,难上加难。 广左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看着痛哭失声的席月,心里极其难受。陪坐一刻,说: “小姐,我去外面探听下现在池城信息,再想办法。” 也不等席月回应,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斐涟蝶、姚依枝、王春柔几个,手足无措,站在旁边,看着玲珑不断抚慰席月。想上前,又不知道如何插手,只能帮玲珑不断端水,递上干净的湿毛巾。 宫九觉得烦躁,挥挥手,把她们连同玲珑轰了出去,上前直接把席月抱进怀里: “蠢女人,你哭成这样......难不成在你心目中,你大哥比本尊重要?” “......这怎么能相提并论?” 席月不想理他,又怕不理他这傲娇的人生出更多是非,只好哽咽着答出这么一句。 宫九叹了口气:“可你想想你现在的心情,看看你现在的模样,是不是......这就是陷害你那个人,想看到的呢?” “如果哭有用,难过有用,你继续。” 他手指点点她肿得快睁不开的眼睛:“但本尊......当真舍不得。” 席月怔怔任他指划着,心里有股暖意,油然而生。 “主子......” 支六突然从床顶棚倒吊下来,圆胖胖的脸上,满是欣慰: “你总算学会说不讨打的话了!” 以前自家主子那张嘴,连他这个三百年道行、未开化的小妖都听不下去。 席月吓了一跳。宫九袍袖一拂,支六被扫飞出窗外,搂着席月,没好气皱眉: “真后悔一时多事,救了这只傻怪。他比你还蠢——” 席月抽抽地,打出个嗝,忙掩住嘴巴,少许尴尬。她现在里子面子全没了,形象皆无,也不再顾忌,就扯着他袍袖擦了擦脸和眼睛: “我......嗝!不会让大哥继续误会我的!嗝......我要回池城、找到梅儿,查清楚!嗝......”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一日为主 宫九捏捏她下巴:“这才像本尊熟悉的那个人。你大哥他们要还不信你——打!本尊打得他们拜伏!“ 席月推开他的手。心情平复了些,但依旧笑不出来。 她这两天没吃什么东西,觉也没睡好,憔悴不堪。自觉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第三天自己绾好头发,起床梳洗打扮。吃完早饭,把广左找来议事。 “广左,我打算提早下一步计划:把玲珑也派出去在南方置购产业。她和铃儿一个在定州,一个在唐州,还可以互相呼应,互相照顾。” “小姐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广左有点惊讶。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但昨日还哭得要死要活的,今日就沉着冷静商讨另外一桩风牛马不及的事;饶是他机变敏锐,也一时捉摸不透小姐在想什么? 席月拿帕子摁了摁鼻子,停顿一会才慢慢说: “我这藏身地,大哥知道。如今......我和他反目成仇,席家领地,又比邻永礼县,我担心......” 广左立即明白她的意思,两人相对,陷入沉默。 “所以,我想趁早把玲珑她们送到安全地带。” “她们不会武,手无缚鸡之力,全无自保能耐。如果......大哥认定我是他家破人亡的元凶,想要报复......提早把玲珑她们送走,我也无后顾之忧。” 良久席月慢慢说。 广左瞧了一眼她低下去的头,轻声道:“那......小姐是打算把所有人送走、还是一部分?” “所有!” 席月抬头看着他:“......包括你!” “我是死侍——” 广左淡淡道:“如果小姐一定要我这样离开,我会把命留在这里!” 刷地拔剑出鞘,倒转剑锋,对准自己。 席月猛地站起:“你不是死侍!你只是我的雇佣兵——” “......一日为主......终生为主。” 广左眸子里掠过一抹极其深的悲哀,很快被他压抑隐藏住,起身缓缓道: “我会追随小姐,到小姐不再需要我的那一天。那一天,就是我此生的终结。” “小姐......你确信不再需要我吗?” “你......” 席月说不出话,半响,扑地坐回原位:“你这是何必......” 广左还剑入鞘,也重新落座,神情淡然,仿佛方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小姐,既然是开拓基业,还是先送走一部分人吧:斐涟蝶有孕在身;姚依枝身虚体弱;这两人都不宜仓促远行。” “这座庄子......” 他打量眼四周:“也算我们费心经营的结果,没到最后,不建议舍弃。” 席月脑子有些乱:“那......你觉得怎样安排好?” 广左想了想:“王春柔现在学武小成,不能抵敌正规军,三两毛贼,应付绰绰有余。可由她带领愿意同去的庄丁、仆妇,护送玲珑姑娘南下。如果小姐能说服宫先生,派支六随行,更加妥当。” “必要时,支六还可以作为信使,往来联络。” 本来广左去席月是最安心不过的,但广左宁死不去,她也没办法。纠结一会,觉得如此安排已是最合理的了,只能点头:“我去找宫九。” “那我去安排车马,询问府丁仆从。” 广左点头。照理这种事,直接吩咐了就是,不过他知道小姐并没把这些人当奴才下人看,索性一并尊重了。 宫九那里很好说,席月一开口,宫九就立刻同意把支六派出去。反正那货只要有吃,去哪都无所谓。席月没想到的是,反而在玲珑这里遭遇了斩钉截铁的拒绝: “小姐,您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我不能在这当儿离开。要走,也得是确认您安全,且没有未知威胁的时候。” 玲珑拉着席月的手坐下:“还有,如果小姐是担心突如其来的祸事,我们被牵连——这个您也可以放心。通过厨房的程嫂子,我们可以在外多租买几个落脚点。” “不求多好,只求出事时能暂时藏身。待风头过后,再走不迟。” 席月犹豫不决。 “小姐,”玲珑看着她:“铃儿他们到现在也没音信,您怎么知道:我们现在走,路途就不会遭遇危险呢?” 一句话打消席月的坚决。 考虑许久席月才叹了口气:“那你答应我:一旦有事,我叫你们走,必须马上走!” “好!” 玲珑情不自禁,抱住自家小姐。 既然都不愿意离开,接下来,广左便尽力找人打探消息。 从池城那方面来的情报说:池城内乱目前基本肃清,辛氏一族被席家斩杀大半,十不存一,剩下的都随辛盛逃回剡城了。目前席文正全力攻打剡城。 吴家协助发兵救援小岩城,帮忙夺回湘至县。值得一提的是,吴家这次留驻了一员将领连同千余兵马在湘至。 湘至县县守战死,湘至群龙无首,这员将领在席家未派遣接任者之前,顺理成章成了湘至最高掌权者。 席月听着广左的陈述,眉头紧皱。 吴家的态度有点暧昧啊......他们这是想趁人之危,瓜分席家领土? 湘至是阻断北方萧家的一道屏障,也是直通席家内腹的一道关卡。把住湘至,便能护好小岩城,乃至池城以南。 但现在情况分明是:席家势弱,且处于内讧战乱之际! 姻亲吴家帮忙镇守,好像并没有什么说不过去;可是,等事端平息后,吴家还会不会把到手的湘至退回给席家,就非常难说了。 而且吴乐所娶的席燕、席柳,身后代表两股全不相容的势力。席文能不能拿下剡城,还要看吴家的抉择。 席月攥紧拳头,深恨自己偏偏现在,无能为力。 “小姐......” 广左踌躇着说:“吴家插手,大公子平定内乱,坐稳池城太守之位,是迟早的事。小姐应该将玲珑姑娘他们南下的行程,定下日期了。” 席月明白他的意思:局势平定,意味着席文有闲暇能分神找她麻烦了。心里一痛,老久没作出声。 广左叹了口气:“车马已准备好。小姐,您要早点说服玲珑姑娘——这个时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席月无奈地目送他背影——你不就是那个最意气用事的人吗? 揉揉发胀的太阳穴,眼角余光,忽然瞥到玲珑站在门外。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为您寻一处真正的家 “小姐,来喝点汤。” 玲珑行若无事地从食盒端出一钵热腾腾、香气四溢的八珍鸡汤:“这是程嫂子特地为您煲的。煲了好几个时辰,您可得多喝点!” 席月笑笑,舀出两碗,放了一碗,在玲珑跟前。 两人相对而坐,默默捧碗喝汤。 “程嫂子跟咱们的契约还有多久?找个合适时间,多给她些钱,结了吧。”席月喝了两口,找帕子擦擦嘴:“还有门房钱叔......” “小姐......” 玲珑低着头,眼泪,大滴大滴掉进碗里:“我只是......你们的拖累吗?” “不!”席月拉住她的手:“你们是我的家人!” “你没听说过吗?战争来临,必先转移家小——我没那么伟大,做不到让自己的家人陪自己共存亡......我只想,优先保住家人,再谈论其它。” 玲珑闭上眼,泪如走珠串线:“我......我一直以为自己此生愿望、就是平平安安......找个合适人家嫁了......生两三孩子......养大他们......看着他们娶妻生子.......” “最平凡的幸福......莫过于此......但现在......” 她缓慢摇摇头:“我才发现......我一直最舍不得的是.......小姐......最幸福的是.....陪伴小姐的这段日子......” “即使是铃儿那个讨嫌的小气包.......” 她一面哭,又一面笑:“她走的时候,我也很舍不得!” “小姐......”玲珑紧紧握住席月的手:“如果我在这里,只会让您感到不安、担忧......我......先离开吧!我去为小姐寻一处......能真真正正、容纳您、庇护您的家!” 席月抱住她,两行热泪,潸然而下。 乱世之中,焉有净土。 所谓“家”,不过是狡兔三窟,权宜暂避。席月不敢赌人性,只能先做好最坏的打算。玲珑扶起她,取帕子摁了摁通红的眼睛: “小姐,您和广左的说话,我都听到了......斐涟蝶和姚依枝两人也不能留下!她们一个怀孕、一个体弱,留下来,岂不更给小姐你拖后腿?倒是随我一起走了,还有条生路。“ “小姐,您也别瞻前顾后的:这年头,她们能活着来到您这山庄,沿途不知经历过多少磨难。但凡稍微软弱一点,哪还有现在的她们?” “别说初怀孕、体质弱......就算腿断了,骨头折了,逃命功夫,您问问她们,走还是不走?” 席月迟疑不决:“先问问她们.....” “倒是王春柔,小姐应该把她留下来。” 玲珑冷静分析:“宫先生、广左武功再高,也是男人;小姐行动,带着他们处处不便。王春柔随侍小姐,是最好的选择。” 席月捧起她的脸:“我本想让广左护卫你们一起走,但广左死活不肯......没办法,王春柔是退而求其次的人选。玲珑,她是我给你的护卫,这个你一定不能再推拒!” “不然,我宁可把你留在身边,你拖后腿也得带着——” 玲珑鼻子一酸,抓住她手,紧贴在自己脸上。 “你们走的时候,只带细软;家里有的,全带上。我那里也还有一部分,回头拿给你,你......回头就收拾行李吧。” 席月硬着心肠规划。 走之一字说得容易,实际要成行很难。 定个大概日子,广左还得奔波在外,去黎家报备,倒换通关文牒。没有必备手续,玲珑她们走哪都会被当地官府当成流民。 流民的下场,不言而喻;别说买房置地,安居乐业。 好在这段时间,他们正好打点行装,能联系到合适的商队一起上路,更加安全。 紧张繁琐的筹备工作,即将离别的眷恋不舍,倒冲淡了席月之前伤心。帮着玲珑跑进跑出盘点东西,逐一接交理账,忙起来,果然是忘掉所有不快的良药。 她尚考虑着是否抛售这座庄园,不过动静过大,佃户之一还试种着薯苗—— 这天正纠结的和玲珑讨论这件事,广左面沉如水地从外赶回来。 “小姐!路引拿到手了,今日,便让玲珑姑娘他们连夜出发吧!” 席月站起身,迎着他难看的脸色,心中有不详预兆:“这么急?是不是我大哥那里......有了什么变化?” 广左把一堆手续连同路引递给紧张不安的玲珑,停顿片刻,才看向她: “小姐,我在黎家等候路引签章的时候,正看见大公子派来使者,与黎家议和。我潜去偷听了下......” “使者转述大公子话意:说席家二小姐流落黎境,希望黎家派兵,将您护送回池城。两家可结通盟之好。” “黎家当家人答复需考虑下,目前使者被黎家宴请款待,我拿了路引,急忙赶回来报信了!” “小姐!黎家与萧家多年不和,不大可能对萧家低头。大公子温文好义,新掌池城,名声在外,黎家有极大可能倾向大公子的提议。您......” “如果您不打算就这样回池城授首的话,得赶紧退步抽身了!” 席月一阵腿软,坐回椅子上,心如刀绞:“大哥......他宁可通过外人,引渡回我,也不愿意亲来再问我一声!果然......在他心目中,我就是他弑父弑母的仇敌!” 泪到眼边,强行忍住,转向玲珑:“今夜,你们就出发!广左送你们一程——” “这之前,把庄子上所有的长工短工清退。其他人,愿意留下的,跟你们走;不愿意留下的,发还卖身契和路费,任他们离开吧......包括斐涟蝶她们三个!” 说完,也不再看大家表情,径直离座,走进里间。对着桌上摆开的文房四宝,泪如泉涌。 这两天,她还写了几封长信,打算托人带给大哥席文。信积攒在抽屉里,迟迟不得寄出,却不料,再也没有寄出的机会了。 席文将她的存在,公诸明面,且是通过官方途径,这明显意味着: 他的心目中,已没了她这个妹妹的地位。 他从此之后,也不再设身处地为她作想。 他对她唯一的手下留情,只是没有明晃晃地宣告她的逃犯身份吧? 但那有什么意义! 黎家又不是傻的。池城一番惊变,她现在怕早已名闻天下......臭名。 她抓出抽屉里厚厚一叠信纸,撕得粉碎,掷进字篓里。 “大哥......你真是个蠢材!” 第一百五十三章 你还有我 看着字篓里满满的废屑,她泪流满面:“你从来......就没真正了解过我!你的温柔......你给予我满满的亲情,原来只是黑暗中种种的束缚,让我一步错、步步错、错到今天! 席家,她已回不了头;却成为她一辈子不能抛却的良心存在。 如果能像广左所言,及早退步抽身,她何至于此刻如此伤心欲绝。 远离乱世,世外桃源,终究是南柯一梦。 手抚角落兵器架被玲珑擦拭得干干净净的狼牙蒴,许久,她眼神从迷惘、失落,慢慢转为清明、坚定:不!穿越到这个位面来,老天可不是要她就此沉沦于乱世的! 大哥席文,不是她的全部! 她还有......想爱的人!想保护的人! 她还有......她看看四周,一景一物,一桌一凳;都是铃儿玲珑她们,一点一手布置装饰的。 她的家。 闭紧双目,将满满涩泪憋回眼底,再度睁开,她释然地笑了笑。 “球球,签到!” 这几天,她居然堕落得又忘记了签到呢。 精灵顺应呼唤闪现出来,绿闪闪地薄翼翅膀不住上下扇动: “宿主!你老是这样忘记签到,不行的喔!你知道经验点是多么珍贵的吗?随随便便就将之挥霍掉——这样什么时候才能升级啊?” “这几天发生了不少事......” 她听出小精灵强烈的不满,苦笑:“行吧,我以后除非死、除非被打晕,绝不再忘记了好不好?你没事也多提醒下我啊?” “签到靠自觉!” 小精灵翻个白眼:“本系统又不是闹钟,天天得提醒你——那还叫签到系统吗?” 她一腔烦闷,给小精灵怼得哭笑不得,只能说:“行行,我知道了,一点补签,让我抽卡吧!” 果然再多挫折磨难,生活还是必须继续的。 响午饭后,玲珑和广左来回复席月:除了长短工,庄上人,没一个愿意领卖身契和路费走的。 他们皆是无根飘萍,便是选择离开,乱世也很难找到活路。席月是他们见过最仁厚宽和的主家,他们愿意跟随玲珑,去未知的地方重新安居乐业。 如果侥幸闯荡出一份家业,他们说不定还能成为主家兴家的功臣,比独自去搏前程可靠多了。 考虑到车马不够,庄子依旧需要人手运转——广左留下一名府丁,充当门房;三名仆妇,负责厨房和主屋打扫;其他的,都打点行李,趁夜登车。 整整装了三辆,席月把空间袋的银票、轻便珠宝,大半交给玲珑。 玲珑跪下,硬是给她重重磕了三个头,才在广左等人的护卫下,洒泪而别。 席月站在原地目送一行车马远去,渐渐隐没夜色之中,久久不愿回屋。 “你还有本尊呢......” 身后一条手臂,揽住她肩,强硬地把她拥入怀里,宫九略带醋味地声音响起: “这么多天,你尽看着这些人了......再看下去,本尊快忍不住把他们撕成片了!” 她把脸深深埋进他怀里。先是失笑,继而泪水润湿了他胸襟。 “是啊......还有你......” 她轻声说。 ......幸好还有你。 这一生,何其有幸。 这一晚,她没有回房。宫九抱着她坐在庄子最高的房顶上,任由她一直望着玲珑她们走的那条路。 夜深露重,春寒料峭。但他的怀抱,她只觉得温暖。 什么时候回房的不知道,只知道,在他怀里不知不觉睡着,醒来已在自己床上,第二天的早上。 异常冷清的房间,让她清晰地意识到,从今天起,身边没有铃儿、玲珑;也没有任何一个侍女。 她以后都得靠自己了。 在床上出了回神,眼睛肿胀不堪,刺痛无比,却再流不出一滴眼泪。 “签到,球球。” 她轻声说。 小精灵带着一团绿莹莹的光芒浮现在眼前,看着那肉嘟嘟粉嫩的小身子,她忍不住伸指错了戳了戳。 当然戳到的还是空气,小精灵身子扭了扭,抱怨:“宿主你干嘛呢!拜你所赐本系统没有实体,你还乱戳!” “怎么是拜我所赐呢?” 她一阵窘。 “穿越到这位面,都一年多了是吧?你不但没有挣够升级的经验点,还倒扣不少。照宿主你这进度,什么时候才能让本系统升级?什么时候才能让本系统拥有实体?你说!” 小精灵球球叉着腰,挺着小肚子,挥舞小弓箭,奶凶奶凶。 她没被他唬住,反被他萌住了。强忍着想再摸摸这小精灵身子的念头,牵着嘴角一笑: “球球,你别急,我会努力的。你看,我这不刚睡醒,第一件事就签到吗?证明......我确实把你放心上的啊!” “你放心上的,也太多了!” 球球撇嘴:“算了,你赶紧签到吧!本系统还有时间补个回笼觉——” 弓箭一点,六张灰色卡牌飞到她跟前。 席月撑起半身,撩开散乱的长发,掀开被褥,发现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裳,连靴子都没脱! 她一阵超无语—— 宫九这傻怪! 都把她搁床上拉好被褥了,为什么不顺便把靴子也帮她脱了?! 瞅瞅被窝里的黑脚板印,她无奈地蹭下地,把被褥一卷,随手捻了一张卡牌。 “签到成功!恭喜宿主,获得十五秒钟加速卡牌——可以使用三次!” “十五秒?!” 席月拿着手里的白卡,不知该喜该忧:“十五秒能做什么?还只能使用三次!” “笨蛋!” 球球上下蹦跶,踩着她头顶:“十五秒够你跑出很远了!这是逃跑利器懂不懂?使用三次——相当于你多出三条命!你这是上辈子积了多少德才抽到这么好的卡牌,你还嫌弃?” “行行,”席月领悟过来,把卡牌丢进空间袋:“是我贪心不足蛇吞象。” 正想拉着球球再聊几句,缓解心情,门外传来脚步声,故意放得很重,却临进时,又退缩回去。 示意球球离去,她把头发随手挽了个马尾,理理衣裙,走出去。 只见门外,一个粗布荆钗的中年妇人畏畏缩缩站着,绞着手,想进不敢进,想探头看又不敢。 原来是留下守庄三名仆妇中的一位,有些脸熟,叫不出名字的。 第一百五十四章 我骗你什么 席月温言问:“这位嫂子,找我有什么事吗?” 那妇人震动一下,猛抬头瞅她一眼,又更震惊地赶紧低头,嗫嚅半天才从嘴里挤出一句话: “小.......小姐......早饭......好了......奴婢,给您送进房吗?” 席月这才注意到,她脚前搁着的托盘。 好几天食不下咽,确实需要正常作息了。她默默按了按酸涩不堪地眼睛,勉强笑笑:“我自己端进去吧,待会你来收碗就行。” 弯腰刚端起托盘,妇人慌里慌张后退,紧紧抓住自己裙摆:“奴......奴婢去为小姐打水洗脸!” 也不等席月发话,急匆匆小碎步跑开了。 席月:“......” 她是老虎吗?! 摇摇头,径直回房。把托盘放在桌上,揭开盖子看了看:一碗米粥,一盘青麦面馍馍,一小碟咸菜。 玲珑她们大队人马一走,生活水平直线下降。 咬口馍馍,下口米粥,间或夹点咸菜,她也吃得津津有味。感觉人又活过来了。 不过直到她吃完擦嘴等了会,才见妇人磕磕绊绊把洗脸水给她打来。 “奴、奴婢该死!” 妇人惶恐万分地把水盆和毛巾搁在架子上,膝盖直弯只想给她跪下去: “奴婢见水凉了,又重新烧了水......让小姐等了这么久......奴婢罪该万死!” 席月一头黑线地扶住她:“嫂子,我什么都没说啊......更没有怪罪你。现在庄子就剩了咱们几个人,一切从简吧!以后饭菜、用水什么的,我需要用自己来厨房拿。” “这、这怎么行呢!小姐千金之躯......” 妇人连连摇头:“玲珑姑娘走前,还再三叮嘱奴婢们要好好侍奉小姐......” “没事,我说了算。玲珑姑娘都走了......” 提到玲珑,席月又一阵难过,也不想和她继续掰扯,转头去洗漱:“你回去忙吧。” 妇人犹犹豫豫地收拾碗筷走了。 席月叹口气,洗漱完坐在梳妆台前,学着想给自己重新绾发,但是左弄又弄,始终绾不成。最后还是只能扎了个高马尾,一根绢带捆了作数。 离了玲珑她们,她现在真是不习惯。 对着铜镜,正自发怔,屋外传来门声轻扣,广左的声音唤道:“小姐?” 席月抹抹脸,赶紧出去:“广左,你回来了?玲珑她们——” 没有重大事,广左一般不会涉足她房间。有,也会让铃儿、玲珑她们先通报。 如今人去庄空,这个环节,只好省略了。 “已经送出永礼地界了。” 广左盯着她的高马尾,停顿数秒,移开视线:“小姐,庄外来人了——是黎家大小姐亲自带人来的,她要见你。” 席月心脏漏跳一拍:“见我?指名道姓见我?” “是。” 广左眉头紧蹙:“她说,听席家使者说:小姐是席家二小姐,就住这庄子上;且终日带着面具,不敢示人。所以好奇,特地来看看。” “......” 席月知道纸包不住火,她迟早得走漏马脚。却做梦也没想到,是大哥席文,让她败露行藏的! 沉默半响:“我能不见吗?” “黎家大小姐说,如果小姐不出面,她们就闯进来!” 广左一言难尽地看看席月:“小姐......您能告诉我,黎家大小姐之前一直在找的那位极美少年......是您么?” “......” 席月低头。广左良久无语,最后叹了口气。 “小姐,去见见黎家大小姐吧,您欠她一个交待......” “救个人,还救出错了——” 席月有点恼羞成怒,把心一横:“我这就去见她,看她好意思说什么!” 仗着气冲冲一口气,大步走向前院大厅。广左摇摇头,苦笑跟在后面。 黎婉坐在椅子上发愣,身后站着四名侍女,四名亲兵。一杯茶,被庄子上仆妇战战兢兢冲了一滚,又一滚;她的心,也如同这茶水一样,热了凉,凉了热。 听到脚步声,她迅速抬头,迎向走进厅来的人。 只看了那人一眼,她一颗忽上忽下,热热凉凉的心,就彻底沉进了冰窟—— 头发是扎的武夫马尾;脸上也是同样的黄金面具;身高、纤瘦度与这多日来寝食难安、反复念想的身影,无一不吻合...... 可她只一眼,便辨识出对方的女儿身份! 为什么呢......为什么当时竟会瞎了眼,错把娇娥当蓝颜? 席家提及这个二小姐形象时,她就隐隐有了不祥预感,此际一见,悲从心起! 席月到底有些气弱,当看到黎婉眼泪夺眶而出时,她止住要冲到她跟前的脚步,到口的质问,化为讷讷: “黎......黎小姐......” 黎婉直勾勾地盯住她的脸,她艰难地吞咽唾液,把下半句挤完:“请......请问你来我这庄子......有、有何贵干?” 黎婉慢慢擦去面上的泪水,起身。 她的个头,在绒族女人中一直鹤立鸡群,为人诟病。穿上汉服,更是不少人背地耻笑。因为,即使在绒族,男人们也多是欣赏小鸟依人的女人。 然而,眼前女子,竟比她还高了那么一点。 这种高度,在女人中极其罕见。 所以,第一印象,真不怪她有眼无珠。 “你......是席家二小姐?” 席月见她围绕自己缓行半圈,面色喜怒看不出,只显得冰冷,心头不免惴惴,点了点头。 黎婉笑了笑,那笑容里面,藏有不尽诡谲、酸涩: “能拿下你的面具,让我看看吗?” “听说,席家二小姐是池城有名的丑女;但现在又有一种传闻,说席家二小姐美胜天仙......到底如何,能让我见识下大名鼎鼎、席家二小姐的庐山真面目吗?” 席月木着脸:“......你已经见识过了。” 黎婉全身一颤,顿了一刻,再度眼前泛红: “你承认了?你——你就是当日绣球招亲,救了我又跑掉的那人......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骗我?!”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喊出来,双拳攥紧,也似要奔席月面门去。 “我骗了黎小姐什么?” 席月头疼,扶着额:“当日你我都很清楚——那明明是个意外!如果我不出手,黎小姐被那塌掉的彩楼压住,现在还有没有命在这里质问我,都难说。” 第一百五十五章 山本无忧,因雪白头 “倘若黎小姐是怪我没有及时说明自己的女儿身......抱歉,当日众目睽睽,我不可能自曝身份。这一点,同为女子,相信黎小姐应该能理解。” 瞄一眼黎婉低垂的头,软和下口气:“而且我后来,还特地托人带给黎小姐一封书信解释......不知道黎小姐有没有看到?” “所以说......” 黎婉声音低若蚊蝇:“这一切......只能怪我自己......自作多情,庸人自扰了?席二小姐......你愚人于股掌之中,是不是,暗地里很开心?” “没有......”席月嘴唇发干。 黎婉霍地抬头,一对美眸,充斥仇恨,燃烧着地狱的烈焰: “你不会不知道,我一直在苦苦寻找你——你出来面对面,跟我说一声,解释一声,有那么难吗?” “你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这段日子,是怎么苦苦熬过去地吗?” “因为你.......因为你的假好心、因为你的一时玩乐......我黎婉——成了全天下笑柄!” 所以说,这才是席月觉得最发虚、最愧疚的地方。 山本无忧,因雪白头。 “对不起......” 上前半步,对着黎婉,席月诚挚地说了一声。 黎婉动也未动,瞧着她,泪水扑簌簌,流淌满脸。 “你快离开这吧......” 木立良久,她轻声道:“我父亲,已决定与席家结盟。他和席家来使,正商讨怎么捉拿你,我......是听到消息,抢先一步赶来的。” 最后深深看了席月一眼,头也不回,带着侍女亲兵,走出门去。 “谢谢......” 席月目送她背影,喃喃。 “小姐......” 广左开口,席月疲惫地扶了扶脸上面具:“按照之前说的,你先去把庄上剩下的人,转移到事先租好的藏身地吧。” “......好!小姐等我——” 广左疾步而去。席月转身,环顾了大厅一遍,眼中留恋之色闪过,终是沉寂下,随之离开。 回到房中,她挑选一件便于行动的简单衣裙换上。犹豫了下没穿盔甲,只将盔甲放进空间袋,佩了随身剑,提上狼牙蒴便走向后园。 原想去找宫九的,看到宫九所在竹楼相对的一座,她突然想到自己、广左他们竟然一直、遗忘了一个最重要的人! 她一阵囧囧。赶紧上楼,门罗的房门紧闭。竹梯竹墙竹门,每一根堆砌的竹子都纤尘不染。她瞅瞅自己沾上不少鲜土的靴子,下意识后缩了缩。 与此同时,一道风过,两道房门呀地一声打开,门罗冷淡地声音在房中响起: “欲进不进,鬼鬼祟祟在外面干什么?” 席月探头朝门里看了看,什么都看不到,还有层纱帘。踟蹰一下,小心撩开纱帘,轻手轻脚走了进去。 “门先生?” 门罗背对她,正在窗下一堆药草、钵碗碟盏中忙碌:头上罩着纱帽,脸上蒙着纱巾,身上穿着纱袍,双手戴着手套。把一切灰尘脏污隔绝在体外。 席月:......这么洁癖当什么医生,还是想不通! 她迟疑怎么张口,门罗头也不抬: “没事的话就出去!你进来就为了站着发呆的?” “不、不是!” 席月回过神来:“门先生,这里不安全了,你得离开。我在别的地方租了藏身地,你可以先去那里落脚。” 门罗像没听到她说话似的,把碗中搅拌的暗红色汁液又用小勺加进一勺黑色粉末,拌匀,小心倒进一个水晶瓶里;拿在手里对着阳光晃了晃,轻轻放在桌上,才抬起一双浅碧美眸: “你又惹出什么祸事了?” “......” 席月一个字都答不出。 想瞪他,眼睛肿得和桃子似的,瞪不动。 门罗起身,卸掉身上防护,去水池边用皂液洗了手,拿起块旁边架子搭着的雪白毛巾,擦干;方才慢条斯理走进隔壁静室。 席月无适所从地跟随他,还组织着措辞怎么说服他走,门罗随手捏住她下颌,说声:“别动!” 揭了她面具,起手把一个水晶瓶的液体,两边一圈,涂在她眼睛上。 席月觉得两眼一片清凉,刺痛肿胀感觉消除大半。一时懵懵怔怔,呆望跟前门罗近距离放大的一张脸。 门罗冷清地语气,明显含有惋惜成分:“真是白瞎了我给‘你的这张脸。女人——不都是视容貌为生命吗?你倒算个格外的特例。” “......” 放下手,他丢掉没剩多少药水的瓶子,扫了眼她手中狼牙蒴: “什么样的敌人,能令你如此张惶失措?你忘了你身边那只怪么——有他在,千军万马,也不值你害怕。” 席月顿了顿,总算找回声音:“......我们,这是在别人的地盘上!” 一时的抵敌,能抵敌过对方源源不断地派兵吗? 门罗沉吟会:“你是提醒我......我也是在你地盘上吗?” “啊?” “这样吧,”门罗认真思考了下:“反正你也打算丢掉这个地盘了,不如,便让我把它买下来吧!” 伸手招了招,掌中多出一块莹润生辉、通体无暇的美玉;有半个手臂粗细长短,直接塞给席月: “这块玉,是我游历深山,无意中从万丈寒潭中觅得——虽是价值连城,于我却没什么用,便给你,作为购庄之资吧。” “我想应该绰绰有余了。” 对着席月的一脸懵逼,补充一句:“你们安安静静地,可以继续留住,我不介意。不过,没事别再来打搅我了——” “不!不是......” 席月被一阵风推出门外,两扇自动关闭的竹门,差点把她鼻子撞扁。抱着那块莫名其妙得来的玉,她觉得自己现在整个人都不真实: “我不是来卖庄子的、我、我刚是想说——” 她刚才有流露出卖庄子的意思吗?! 正这么一反思,对面竹楼门开,宫九飘身而出。二话不说,揽了她直接飞回自家房门口,一脸不爽: “大早上的,你去那讨人厌家伙的屋干嘛?“ 眼睛瞥到她怀里的美玉,抽出来,便要扔——慌得席月赶紧抓回来: “别别!这是他买庄子给的钱——” 万一门罗后悔了,不买了,她以后怎么还? “买庄子?” 宫九注意力开始跑偏:“为什么庄子突然要卖给他?你钱不够使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毒虫大军 “不是!我没打算卖庄子,我、啊......你要去哪里?” “本尊再去给你找钱——这庄子本尊买了,不准卖给他!” “我没卖庄子!我不差钱——” 紧紧拽住他袖子,席月头都大了:“不是,我是想说:这里太危险了,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这一顿搅合得......她差点都忘了自己来干嘛的了! 宫九怀疑地看着她,这个时候,庄外人声喧哗,脚步杂沓,似乎有很多人,正冲进庄来。外院空荡荡没抓拿到一个人,他们直接奔往后园来—— 不出意外地,拉着宫九想走的席月,两人在竹楼梯口被堵个正着。 席月打量了下这些拦路的士兵:统一穿着类似黑色皮甲的装备;腰佩弯刀,手持锋锐的竹矛;头上包着地方特色的长帕。应该是黎家豢养的土着军,哂了哂: “这里是我通过正规手续购置的庄子,应该属于我私人地盘。诸位不请擅入,是否这就代表了你们永礼绒族人的礼仪?” “席二小姐勿怪——” 一位个子高挑的男人越众而出,立在竹梯下:“只因庄门处无人看守,问话又无人回;我等担心完不成主家任务,请不到席二小姐回去,才心急了些破门而入。” “大门几何,我等作价赔偿就是。” 席月悄悄把美玉丢进空间袋,冷冷说:“赔偿倒不必,你们怎么来的,还怎么退出去就行。” “那可不行。” 男人微微抬起头,露出一张似笑非笑,脸上白无一丝血色的脸:“我等没请到席二小姐,回去无法交差!” 席月被他黑洞洞的眼瞳一看,惊得倒退半步,撞进宫九怀里! 这个人......这个男人的眼睛,竟是黑黑地瞳仁占据差不多整个眼眶,没见多少眼白! 人们常用黑少白多来贬损一双不好看的眼睛;可这人,即使黑多白少,却更令人更加莫名惊悚。哪怕他身姿挺卓,五官出奇俊美,对着他那双眼睛,席月依旧是止不住地心底凉气直冒。 “你、你是什么人?!” 她竭力控制自己的失态,手指对方。 突然察觉到身后宫九似乎与常不同地微微僵硬,她回头,望了宫九一眼。 这一眼望去,心中更惊——宫九两只血瞳,竟然变成了竖瞳!一身威压,与初见时有过之不无不及。 “小心......” 宫九慢慢牵住她的手,把她拉向自己身后,声音低沉几不可闻: “这个人......身上血腥气极浓......” 被一个嗜血为本能的血族,形容为血腥气很浓——席月瞪着两眼看那诡异的男人,下意识更为心悸: 难道,对方也不是人?! 瞧瞧对方脚下:有影子;再打量对方相貌衣着:唯一与众不同的,便是那双接近全黑的眼睛了。 那男人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扶着竹扶手,踏上梯子几步。他的目的应该是席月,但席月敏感到,他的注意,更多饶富兴味地集中在她背后——宫九身上! “红色......血瞳......我最喜欢的颜色......” 相离切近,席月听清了他喃喃地自言自语:“看看我发现了什么......一只......可爱的小宠物!” 席月和宫九,同时色变! “滚开!” 席月蓦地冲上前,手起狼牙蒴,一蒴击向那男人! 但她尚未完全把蒴击出去,就被一道突然闪现在那男人肩头的影子惊住了—— 不知道打哪里钻出来一条两指粗细、纯白之蛇,盘成一团,高昂三角头颅,裂开血盆大口,呲呲地朝她吞吐着红色的信念子! 席月一瞬间汗毛倒竖,四肢酥软,狼牙蒴从手中滑落,差点砸中自己的脚。 “......抱歉,” 男人目光自宫九身上挪移回自己肩,顺带施舍地给席月一个轻飘飘眼风:“小银戒备心太重,不喜生人靠近。不过席二小姐也最好别再做出让人误会的动作了,否则小银会以为你是在挑衅。” 宫九眸中血光闪过,一手揽住席月,一手指甲暴涨,对着那男人肩上银蛇,弹出一缕劲风! 那男人一袭黑袍,无风鼓动;手中瞬息间多出细长一物,半空挥了一挥,仿佛一种无形罩子笼住他全身,宫九的攻击打在这罩子上,泥牛入海。 这对于亲眼见证过宫九可怕力量的席月来说,简直是无法想象的! 震惊地望向宫九,发现宫九也是面色凝重,脸沉如水。 “本来只是打算和平地请回席二小姐交差......” 男人微微一笑,把手中兵器横放唇边,原来是一根碧绿青翠的玉笛:“却不想有意外之喜......小宠物,你便跟我一道回家吧!” “卑贱人类——” 宫九大约是从没被人如此戏谑轻蔑过,一双血瞳,不止因本能感觉到危险而转为竖瞳,满腔怒火,还几欲爆体而出: “胆敢对本尊如此说话!本尊要把你撕成碎片——” “本尊?” 男人微微挑了挑眉:“小宠物,你的身份似乎不凡那?” 一言未了,宫九一抓,已扑到他近前。 男人目光闪动,玉笛一挥,一蓬五彩粉雾,劈头盖脸洒向宫九。宫九袍袖一挥,扫开这蓬粉雾,依旧有星星点点,细小微粒钻进他头脸之间。 宫九一爪子便待拍碎对方头颅,方举手,突觉脑袋一晕! 男人视若无睹他就近在咫尺,自顾将玉笛重新放回唇边,开始呜呜吹动。 他方一吹,随他前来的一队绒族武士,早见机退下竹楼,撤到两百米开外。宫九眼神一厉,忽略掉身体那种突然不适无力感,继续朝那男人抓去,耳畔却突然响起席月惊恐已极地一声尖叫! 他从没听过她如此失态的呼喊,百忙中回眼一扫,也是惊得目瞪口呆! 蛇! 数十上百条大大小小的蛇!从四方八方道路、草丛、围墙蜿蜒游动,向他们所在攀爬而来——中间尚夹杂有手臂粗细的蜈蚣、碗大的蝎子、蜘蛛、形同岩石的蟾蜍...... 即使是宫九历经千年,终日与黑暗为伍,也没见过如此多毒物济济一堂。 男人的笛声不止悠扬悦耳,还将这一众不计其数的毒物,化成了千军万马,驱使它们向对手发动攻击。 第一百五十七章 宫九的天敌 眼见得房檐下掉下无数条毒虫,扑向抱头大叫的席月,宫九袍袖打出一股气劲,吹飞那些令人恶心的东西。冲前一把抱起她,头也不回,掠向园外。 男人缓慢放下玉笛,千万条毒虫,在脚边身后拱动起舞,映衬他漆黑的眼瞳,出离邪魅: “小宠物......中了我的噬魂毒,你还想逃去哪里?” 对面竹楼,门呀地一声大开,一位白发碧眸,不染纤尘的男子走出来。 四目相对,男人弯了弯薄薄地唇角,门罗皱了皱眉。 “恶心的......东西。” 门罗手一招,古琴飞自手中。 男人微微眯眼:“小小一座山庄,没想到藏龙卧虎。可惜......你没有方才那只小宠物可爱.......你眼睛的色,是我生平最厌憎的色!” 门罗用特别嫌弃地眼神瞅他一眼,又看看扶手、楼梯、屋檐,开始蠕动爬向他所在竹楼的各种毒虫;目中嫌弃之色,快浓缩为实质迸射而出。 五指一挑,一股极为强大劲风,俨如龙卷腾空而起,将身周四面八方的肮脏物,悉数碾为粉尘。 男人看着半空纷纷扬扬洒下来的一层黑雨,连半滴也没沾染到对方雪白的衣衫,脸黑了个彻底。 转念之间,他蓦地掠起,投往宫九、席月逸去的方向。 门罗略一迟疑,扫目后园挤挤挨挨,随之逃出的黎家绒兵,以及满地没来得及收拾的毒物,眉头皱得更为死紧。 “太......恶心了!” 放下古琴,捂住嘴,作势欲呕;忍了忍又强自压下,喃喃自语:“这里住不得了,我不要这庄子了。” 回到屋里,把需要的东西悉数扫进空间,火速撤离。 于是等广左把庄上人转移藏好,气吁吁跑回来,满目迎接他的是: 一地毒虫尸体!人走楼空不见一个鬼影的空庄! !!!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宫九抱着席月,一口气跑出庄五里地,一头钻进半山腰一处破弃的茅草屋。魂飞魄散的席月,死死搂住宫九脖子,老久才慢慢清醒过来。 “宫九?” 她先是傻呆呆望住他,继而,猛地用双手捧住他的脸:“你、你这脸......长的是什么?!” 宫九的半边脸颊,竟然多出一种形若裂痕,又似蜘蛛网的青痕;越接近咽喉部位,越是悚然精心的密集。他皮肤又死白,映衬这满目青痕,越发显得诡异恐怖。 宫九抬手摸了摸自己脸,觉得有些脱力,把她放下来,拥住她坐在木柱边: “不知道那个恶心的人类撒了什么东西在本尊身上,本尊......现在觉得四肢有些麻痹......有些累......” 看到席月立即夺眶而出的泪水,他无奈地又摸摸她脸: “没事......本尊修行数千年,岂会被这点人类的毒物伤到!本尊就是觉着有点累......需要歇歇。” “我的噬魂毒,可不是普通毒物喔——” 伴随一个含笑的声音,先前诡异男人,悄没声息出现在门口:“这种毒,是我花了漫长岁月,培养成千上万毒物,蛊中养蛊,才提炼出的精纯毒药。” “别说凡夫俗子,便是修士,也抗不过一息。” “小宠物,你能坚持到现在,说实在的,我很惊奇。你到底、是什么......‘人’呢?” 他缓步迈进。 席月之前极怖中丢了狼牙蒴,情急一把抽出腰间佩剑,横身挡在宫九身前:“站住!不许靠近他——” 男人漆黑地瞳眸瞅了她一眼。 她被他瞅得遍体生寒,却是硬挺着没有退缩。 “席二小姐......” 男人淡淡地笑了笑:“我想要的,只有这只小宠物。至于你......你自有你的去处。” 手一挥,一团巨大的黑影从他身后跳出来,直扑席月。 席月并没来得及看清什么东西,只是本能地挥剑打算招架;腰间一紧,身后宫九抱住她,蓦地着地翻滚避开! 刷刷数声,一大蓬鲜亮的白色自那黑影口中吐出,喷到他们先前落脚的地方—— 恰如下了场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转瞬间那块地方堆积了厚厚一层。 定睛再看仔细,那黑影竟然是一头超巨型蜘蛛! 八条毛耸耸的长腿,就超过那男人身高;黑森森庞大身躯,挪动间把本已破烂的茅草屋掀飞一半;她被那蜘蛛邪恶凶残的八只复眼一盯,好不容易镇定下来的理智,又开始分崩离析。 如果不是宫九及时带着她避开,她现在早被这巨蜘蛛吐出的丝结成了茧! 她大约知道为什么永礼县现在还属于黎家地盘了。 有如此厉害的一位人物在,谁敢虎口捋须?! 但是,不知道是与宫九心有默契的缘故,还是因为他是被她召唤出来的男神,宫九现在状态很不好,她能强烈地感受到! 不止所谓的噬魂毒在不断吞噬他的生命,她还能觉察出他......前所未有地在恐惧—— 恐惧什么呢? 她横剑当胸,一面警惕那男人和他身边的怪物;一面关注身边宫九的动静和脸色。 血腥大帝,血族之王——能令他也觉得恐惧的,肯定不是她这种停留表层的天然反应,而是...... 她猛然想到他的分身——蝙蝠? 对啊!蝙蝠! 蝙蝠的天敌,不正是蛇类吗? 不过,也不对?以前巧儿院中放毒蛇害她,他还帮她把蛇杀了啊? 难不成是多与少,敌人普通与强大的区别? 刚脑中这么灵光乍现,宫九蓦地袖中飞出一条红绫,电射向那头蜘蛛。临近蜘蛛,红绫倏地又一分为二,一条卷向蜘蛛,一条暴袭那男人! 那男人将玉笛放在唇边,吹出一个单音节符号,巨蛛往前猛扑,两条红绫同时缠住它的身子和它的一条腿—— 嘣的一声! 巨蛛断了一条腿,身上表面覆盖的硬甲却崩裂了另外一条红绫,它冲势不减,俨如一辆失控的重卡车屯屯地撞向两人。 宫九强提一口气,带住席月掠上茅草房顶,想闯到屋外去,巨蛛高昂着头直接掀翻房顶,两人在半空中被狠狠砸了下来。 眼见得一条柱子粗细的蛛腿将碾踏在两人身上,席月被激出了狠性,忘记了对这种生物天然的恐惧,手起一剑,狠狠砍在那条蛛腿上! 轰然一声,蛛腿应声折断,蛛身歪了一歪,但她手中剑,也断为两截。 第一百五十八章 你其实可以不用那么忍 到底是凡兵。若非她神力加成,别说折断蛛腿,怕连根蜘蛛毛也砍不下来。 饶是如此,那男人也很惊诧了,挑挑眉,玉笛在口,都忘了吹。 “难怪他们不惜重金,也要请我出马......席二小姐,你,当真是出乎我意外啊!” 只剩六条腿的巨蛛,更形疯狂,把一间破烂的茅草屋,碾踏至废墟。没了空间束缚,男人催动越发多的毒物,朝两人发动攻击。 随着一次次搏杀,宫九脸上的青痕越来越多,出手越来越慢;席月情急,猛然想起之前签到抽奖获得的加速卡,悄悄从空间袋取出捏在手中。 转头一把拉了他手,说声:“走!” 也不管脚踩毒蛇还是蜈蚣,加速卡一用,瞬间脚底生风,在无数张毒物大口尚未及咬住他们时,一道烟突破重围而去! 身后,男人慢慢放下玉笛,一双漆黑之眸,愈加幽暗。 “小宠物......唔,还是两只,有意思。” 十五秒之后,狂奔中的席月脚步一慢,还是坚持带着宫九继续前跑了一段路。 举目四顾,周遭都是巨大的树木和陡峭的山石,感觉慌不择路他们逃进更深的山林了。 方向感不怎么好的席月正有些踟蹰,忽然觉得肩上一沉,身边的宫九猛地向她倾倒压下来! 她急忙两手托住,只见宫九一张死白的脸满是枝繁叶开的青痕,双目紧闭。 再定睛细看,那青痕甚至延伸到他的手臂,身体......一瞬之间,巨大的惶惑害怕袭遍她全身!抱住他,她想也不想,就哇地一声,便哭了出来: “宫九?宫九!” 然而无论她怎么呼喊,怎么哭叫,宫九没有丝毫回应她,僵硬地躺在她怀里,仿佛死了般。 声嘶力竭一刻,她又想到自己空间袋的解毒剂,手忙脚乱拿出来,塞进宫九嘴里。费了老半天劲,却塞不进去,他完全没知觉吞咽,她无适所从地召唤出系统: “球球!宫九他中毒了——解毒剂完全无效......你......你能帮我救救他吗?求......求你了!......” 小精灵扇动着翅膀,瞅着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颇有些无奈: “宿主,你召唤出的这位永久男神——他是魔刹血腥大帝、永生不死的血族之王!便是你死个上千次,他也不会死的。即使烈火将他灼烧为灰烬,历尽千年,他也会涅盘再生。” “想要他不现于人世,只有一个办法:封印!” 她瞠目结舌,茫然失语:“那......他......他现在中的毒......” 球球翻个白眼:“你们碰上的那男人,应该也是这个位面难得幸存的修士。他所修炼毒物,恰巧是血族本源的克星。解是没法解的,除非那男人主动奉献解药。不过......” “即使是克星,血族之王的强横也凌驾于一众修士之上。” 球球绕着宫九飞了一转:“他现在只是身体机制的本能,遇到危险陷入自我封闭了。待体内余毒排尽,他会自己苏醒过来。” 席月抱着宫九,有点傻。傻了半天,又望向球球:“那......他会自我封闭到什么时候?” “这......” 球球晃晃小脑袋:“这就不清楚了?几天?几月?几年?甚至几十上百年?权限不足、无从查询。宿主......早叫你努力升级不升级,系统用时方恨不足吧!” “......” 席月心里一酸,趴在宫九身上——这种自我封闭,跟生离死别有什么区别?! “我、我去问那男人讨解药!” 突然,她直起腰,把宫九平放在地,狠狠抹了把眼泪。 “......宿主!其实,还有个办法,可以提早唤醒你的男神的。”球球犹豫一下,出声。 “什么办法?你说!” 席月宛如垂死之人捞住一根救命稻草,立时振奋地盯住球球。 “你的血啊,宿主——” 精灵放轻声音:“人类血液,是血族赖以生存的食粮。你的血,经过系统改造,更是血族趋之若鹜、极品中极品的存在。你只要将自己的血哺之,男神或能因此提前苏醒也未可知。” “可是......” 她疑惑:“他说他修行,摄食的是日月精华,并不需要人类作为血粮了啊?” 精灵沉默片刻: “宿主,男神对你的好感度高达九十。你以为,这九十,只是单纯字面意义的九十吗?” “与你在一起的每分每刻,他都在努力克制自己的嗜血本能,压抑你体内鲜血对他蚀骨噬心的诱惑......日月精华......嗤——他应该只是,不想伤害你吧!” 她怔忡。木楞半天,痴呆呆转头,再度看向他。 “傻子......” 她翻了半天,从空间袋找出一把匕首,将右腕贴近他青黑的嘴唇。轻轻一划,锋利的刀口将手臂割开一条寸长口子—— 鲜血如注,流入他嘴边的时候,她的眼泪,也一滴滴掉了下来。 “你其实......可以不用那么忍的......” 小精灵悬浮在半空,静默地瞧着这两人。片刻,绿影晃动,悄然而逝。 眼睁睁瞅着血流了小半刻,肉眼可见他的面色一点点转好,青痕一点点褪了下去;她头很晕,眼也花得厉害,勉强摸索出一块布,将自己手腕缠了起来。 趴在他怀里,累得只想睡一觉,却听见远处,悉悉索索,好像什么东西在草丛爬蹿,一点点逼近。 她努力睁了睁眼,牙齿狠狠咬在自己嘴唇上,强迫自己清醒。 匕首不知道掉哪里去了,来不及细找,瞅到不远处山坳有个浅浅的洞,她赶紧挣扎起来,把他身体拖进那个洞。胡乱扯了一大堆干草藤蔓,盖在他身上,又用乱石树枝,挡住洞口。 做完这一切,她差不多虚脱了,勉强支撑着走向那些声音发出的地点。 半山腰,她没有碰到那个神秘使毒的黎家男人,却撞上了一队穿着熟悉戎装的人马。打头的,是广生。 双方照面,广生惊讶莫名:“二......二小姐......您怎么成这样子了?!” 她成哪样子了? 瞅瞅自己,不外乎是身上多了些血迹,被巨蛛毒物撕烂了衣角,身体有些摇摇欲坠而已。 望向广生,止不住地笑容,在脸上越扩越大: “看来,我大哥他......可真恨我呀——连你也派出来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刷新男神李存孝 广生对着她,神色复杂:“二小姐,和我们回去吧......无论如何,您需要对大公子、席家,有一个交待!” “交待?” 她扯动嘴角,心如同刀绞,脸上却不愿露出分毫:“你们竟然联同黎家,毁我家园,逼我如斯......你们想要的,真的仅仅只有一个交待吗?!” “二小姐!”广生上前一步:“只要你和我们回去,认罪伏法,大公子,不会不顾念手足之情的!” “认罪?伏法?” 席月喃喃,脸上一阵讥嘲,又一阵失笑: “我认什么罪?伏什么法?席贵、余氏夫妻非我所杀;对席家、对池城,我只有功,没有过!他......你们!爱信不信,反正,我问心无愧!” 她身形一阵摇晃,广生看着她,满眼地纠结,又间杂愤怒。 应该下令趁势围攻的,可她那白无血色的唇瓣,摇摇欲坠的身形,犹豫着,他始终张不了这个口。 僵持的当儿,一道身影飒然而至: “小宠物......为何这里只有一只呢?还有一只......去哪里了?” 席月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一身黑的男人—— 比之宫九,这个驱使毒虫,行止诡谲的男人,更像是从地狱而来。 “球球!” 她脑海召唤:“我要刷新男神——抽卡!” “宿主,请抽取你的男神卡牌!” 球球应声而出,屏蔽自己连席月在内之外的一切,小弓箭挥出无数张星光闪烁的卡牌: “本次随机刷新男神,将有二十七天存在时间。宿主你也可以选择中途送走他们。” 席月点点头,竭力忍住昏眩感,手指捻了一张就近卡牌。 金光一闪,卡牌幻为一团星雾。球球激昂地声音响彻双耳: “将不过李、王不过项!” “恭喜宿主——刷新一代男神李存孝!” “此位男神乃为唐末猛将,几与西楚霸王项羽比肩。他精于骑射,骁勇善战,据传曾以十八骑轻取长安,为十三太保第一。遗憾被奸人诬陷诱导,惨死于车裂之刑。” “望宿主善加珍重,善加珍惜。” 烟云哗地破开,一人一骑,突兀出现于众人眼前: 身裹重铠,腰挂长矛,手持铁楇;一双幽暗深邃的冰眸子,嵌在五官轮廓分明的脸上,俨如古希腊雕像,狂野不羁。 据说李存孝是突厥族人,这么看,倒真有些混血的感觉。 球球拍打着小翅膀退场,时间、空间,重新运转。 广生、黑衣男人,一队军马,呆呆怔怔目睹鬼魅般离奇出现的李存孝,俱有种云里雾里的感觉。 “李将军,”席月想到这位男神的悲剧结局,心里多出不少同情,放柔声音: “请助我杀退眼前敌人,带我离开。” 就算杀不退那可怖的黑衣男人,也得远远地把他诱走,以免对尚未苏醒的宫九造成威胁。 李存孝眨眨眼,看了看周围,又望了望天空,目中似乎有光亮闪过。 片刻,他转向席月,坚韧冷凝的脸仿佛被春风拂过,一丝笑容柔和了沧桑的眉眼: “静思......甘当姑娘的马前卒,为姑娘效命!” 接住席月递出的一只手,轻轻一拉,把她拽上马背身前坐定。 席月身软无力,无视周遭人异样的眼神,轻轻向后靠在李存孝身上。 “二小姐!” 广生猛地回神,举起手中宝剑:“你确定要一错再错吗?!” 席月轻飘飘扫了他一眼,蠕动干裂的嘴唇,声音低若游丝:“这次,不杀你们,是我对席家......最后的手下留情。” 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上来,她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李存孝看看怀中脆弱如纸片的女孩,慢慢手臂圈禁,手中铁楇,提起指向眼前熟悉、又非常陌生的......人类。 “请退后百步。” 黑衣男人对依旧迟疑的广生,风度翩翩地说。 “啊?” 广生一阵莫名其妙。 同行的绒族士兵,赶紧拉着他往后撤:“我们的祭司大人要召唤圣物了——使者大人不想被误伤,赶紧退!” “什么圣物?” 广生还在这么问着的时候,黑衣男人手执玉笛,已经开始呜呜咽咽吹动。伴随他如述如泣地凄凉笛音,周遭响起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动静。 广生扭头四顾,骇然看到:无数只长蛇、蜈蚣、蜘蛛、蟾蜍、蝎子等物从丛林中爬出来,四面八方,游走向那个抱着二小姐、神秘叵测的铁甲将军。 “不——” 他瞳孔瞬息放大,方喊出一声,轰隆一声,铁甲将军猛催马一步,手中铁楇将身前一株三人合抱、也难以抱住的大树拦腰砸断,劈头盖脸砸向黑衣男人! 黑衣男人放下玉笛,飘然掠起;倒下大树,砸到他刚才的落脚点位置,一阵尘土飞扬,碾杀爬行毒虫无数。 李存孝策马,直接跃上横亘的树干,快速地踩着它,冲出没来得及合围的毒虫大军缺口。 黑衣男人眼神一凝,飞身而下,一蓬毒雾,自手中洒出。 李存孝撕下身上披风,把怀中席月连头带身体,整个人裹住,迎着毒物,不进反退,一楇击向对方。 他的力量,强横无比,竟是不在系统加持的席月之下!黑衣男人瞬间直觉出危机,猛然凌空倒纵,直掠出三丈开外。 与此同时,一道银白之影,快逾闪电,自他身上射出,扑向李存孝。 尚未靠近,半空中便张开了血盆大口。 李存孝眼疾手快,把身一闪,让过这条毒蛇,两者错身之际,手起楇落,狠狠击在蛇的七寸之上! 那蛇发出一声凄厉嘶鸣,掉在地上,身子抽搐扭曲成一团,歪歪扭扭爬回主人身边。 李存孝也不恋战,趁黑衣男人惊震失神,纵马飞驰而去。 两人一骑,转眼消匿于众人视野、群树环山之中。 “撒豆成兵之术?!” 黑衣男人没有追击,落地后只是错愕不已:“不、不是幻觉......但我的噬魂毒,怎会竟然对他无效?” 沉吟一刻,抬眼瞧向小心翼翼站在毒物大军之外的广生等人,玉笛放在唇边,随意吹了个单音节。毒物大军,悉悉索索缓慢爬回丛林。 第一百六十章 还能抢救下 迎着面色发白的广生,男人嘴角微挑: “席家使者——你家大公子,要回那女人,多半也是处死,不如......送我吧!” “你说什么?!” 广生愤怒,一时忘记了对眼前男人的忌惮:“那是我家二小姐!” “但是,听说她在池城,弑父弑母......” 男人轻飘飘地说:“这样的人,你们要回去,难道是供奉如上宾吗?如此有意思的人,给你们毁了太可惜了。” 语毕也不再理睬他人,径直离去。广生手按在剑柄上,紧紧攥住。 李存孝带着席月,一口气跑了很远。等席月被马匹颠簸,迷迷糊糊醒来时,身已在一处不知名的热闹小镇上。李存孝纵马抱着她,正旁若无人经过市集。 周遭百姓投来的各种异样眼光,他视若无睹。 席月:......隐隐有种不好预感。 “这.......这是哪里?” 她勉强提振精神开口。 “不知道。”李存孝眼神有些迷茫:“我带姑娘离开。” “.....” 那种不好预感更浓了,席月撑着一口气:“......你带我......走了多久了?” 李存孝低头想了一会,不确定地回答:“大约......两夜一天?现在是,第三天凌晨?” “......” 席月手按眼睛——陡地觉得,她现在还能活着睁眼,活着说话:真是......真是个神迹!!! 眼见李存孝完全没有勒马的意思,赶紧挣扎着说:“带......带我住店......吃......吃点东西.....” 胃部几乎没了知觉,再不自我抢救下,她怕再次闭眼,就真醒不来了。 “是,姑娘。” 席月用最后一点力气,从空间袋摸出一锭银子,交给李存孝,便重新栽倒下去。 李存孝把着那锭银子,翻来覆去看了良久,才迟缓地转头,茫然四顾。 片刻后,他催着马走到一处人流络绎不绝的地方,抱着席月跳下去: “住店。吃饭。” 门口负责揽客的伙计嘴角抽了抽,手指对街:“将......将军,我们这里是医馆,您要吃饭打尖,对街那幢三层楼的大房子才是!” “医馆?” 李存孝望眼医馆,再听听里面传来不绝于耳、各种痛苦呻吟哀嚎的声音,神情恍惚。 伙计见他转身要走,下意识拦住:“哎哎,将军!您怀里那位......那位姑娘,不需要让我们的坐堂大夫,给看看吗?” 那姑娘浑身血迹,不省人事,明显快死掉了,带她的人居然还只想着住店吃饭?! 若不是职业道德加好奇心驱使,伙计绝不会多这句嘴。 毕竟现在战乱年代,这种人随处可见。 但眼前一男一女,明显不似常人,伙计所以难得地多了分善意。 李存孝发呆片刻,将手中大锭银子,直通通送到伙计跟前:“看......吃饭。睡觉。” “......” 伙计这次不止是嘴角,连眼睛也在抽抽了。 他开始觉得,不止对方怀中的姑娘,对方这傻里吧唧的将军,也该瞧瞧脑袋了。 莫不是打仗,打得伤了脑袋吧? 看在那一大锭的银子上,他勉为其难让李存孝先把马拴在后院马厩里,然后由他抱着人,跟自己去前堂找大夫。 头发胡子花白的老大夫,听伙计说明情况,再仔细检查下昏迷不醒的伤者,很快明了情况: “失血过多,身体极度虚弱,伤处只有手臂一道刀口......这位姑娘,需要多养养。” 看着那锭大银,沉默一下,又说:“季唐,你收拾一间静房,让这姑娘住下,招呼厨房熬点药粥送过去。另外......” 他瞅瞅被那叫季唐的伙计说、疑似伤了脑袋的李存孝,顿顿:“这几天,请个老嫂子照顾这姑娘。” 季唐戳戳李存孝,李存孝懵懵懂懂抱起席月又傻傻跟他走,连谢都不知道对老大夫说。 季唐暗中翻了个白眼儿,一个人跑前跑后,帮忙把两人安顿住下。 这期间,李存孝就标枪般屹立在昏迷地席月身边,一步多余步子也没挪。 季唐背地里直吐槽: 就那一锭银子,感觉血亏了!连好奇想瞧瞧伤者面具下的脸,都被李存孝恐怖地眼神瞪回去了。 不过好在是,这两人非常好养—— 伤者昏迷不醒,只能咽下老嫂子喂的药粥,汤水;而李存孝更简单:你给啥,他吃啥。 一个馒头、一碗糊粥、甚而只有半块粟米饼。 他都不挑,面不改色吃下去。吃完了,也不管饥饱,就坐门口雕像般守着。 搞得季唐都不好意思薄待他! 这么个傻大个儿,便是一个字不说,就冲他那身重铠,三般武器,也让人由衷生敬。 席月在这家医馆,直躺了整整三天,才渐渐缓过劲来。 毫无疑问,她睁眼见自己躺在医馆而非客栈,是相当懵逼地。 心里还有些纳闷李存孝思维能力这么强,把她安排得这么妥当;季唐来了,远远地站在门口。看到她睁眼睛,真是长出一口大气: “姑娘你可醒了——再不醒,医馆得把你们扔门口了!” 席月手撑床沿,想坐起来,李存孝立即向前,双手扶住。席月却觉得全身乏力,又倒了回去: “为什么......要扔门口?” 她虚弱至极,声音低不可闻。季唐小心翼翼进屋,见傻大个儿没作色、也没像以前那般扔他出去,才搓着牙花子说: “我们这是医馆——不是客栈、不是善堂!你们连吃带住,还有医药费,欠很多了。馆主发话了,这......这位将军再不还债,只能把你们扔门口了。” 他当日图那锭银子把人收容进来的,却不想这一住,害得医馆倒亏,馆主把他骂个狗血淋头。他也很无奈好吧! 瞥一眼李存孝,这傻大个儿还不懂感恩,但凡他敢靠近席月,就作势要把他扔出去。 可恶他好歹是个学医药徒,都不让接近患者,叫他怎么看病? 男女大妨,防范到这地步,避讳就医,真是愚不可及! 席月立即懂季唐一脸难看的缘由了,摸摸身上,从空间袋又取出两锭大银。手抖得拿不住,滚落在地,吸了口气才说: “小.....小大夫,麻烦你们了......这......这点钱,你看够不够还给医馆......” 第一百六十一章 神魄不全的男神 季唐眼睛一亮,也不等李存孝去捡,先抢着拾了起来:“够、够了!够你们再住个十天半月的——姑娘,我去叫老嫂子响午再帮你炖个鸡汤啊?你慢慢养不着急——” 抱着银锭,一溜烟走了,像怕席月反悔。 李存孝眨眨眼,回头看着席月:“姑娘......” “辛苦你了......” 席月转头四顾一会,温言细语:“静思,你知道现在是在哪里吗?” “医馆。”李存孝微微一顿,偏着头回答。 席月手扶着脑门:“不是......我是问:这是什么地方?哪个城镇?谁家的地盘?” 李存孝目光迟钝地瞅了她会:“我去问。” 也不等席月反应,便转身出门。 席月无语地目送他背影,召唤出系统:“球球签到,顺便补签之前几天的。” “宿主,” 小精灵一身绿芒飞落床头:“你总算醒了啊!再不醒,本系统都担心神魂不全的男神,无法护住你了——” 提起这个正让席月迷惑不解的话题,她赶紧问:“球球,是不是我错觉?为什么感觉这次刷新出的男神,特别......特别神魂不全啊?” “特别、特别啥啊!” 小精灵翻翻白眼:“你不就想说为什么这次男神这么笨吗?含蓄什么!李存孝——这位男神在生时就不怎么聪明啊?加上,他死得极其惨烈,被活活地五马分尸......” “所以,他现在神魂印象最强烈的,应该是自己临终时的记忆;其余的为人常识,所剩不多了。” 席月一阵沉默。 签到抽奖完,李存孝也走了回来: “姑娘......这是台兴镇;他们说:往北十余里,就到了临昌城。” “临昌城?”席月质疑这个从没听过的地名:“临昌城是谁的地盘?” 李存孝偏着头回忆下:“萧——萧家?萧和?” 席月倒抽一口凉气! 即使明知怪不了李存孝,她还是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 所以,这位神魄不全的男神,在她昏迷丧失对他的掌控权时,他傻傻地把她带出了永礼边界,进入敌对的萧家地盘了?! 李存孝给她瞪得有些无措:“姑、姑娘?” 席月双手抓着床板,力图挣起身,没成功。无力地仰卧在床瞪着灰蒙蒙地床顶棚:“帮......帮我催饭......我要吃肉!” 她必须得赶快恢复行动力。 别的不谈,就宫九那里,过了这么多天,她就极其不放心。广左那,恐怕也急死了。 千算万算,怎么也没算到,这次刷新出的男神,神魄如此不全...... 好在从她在医馆躺了这么多天、依旧风平浪静判断:她目前暂时是安全的。 这个小镇,属于强势的萧家管辖,没有周边势力骚扰,相对祥和。 只要她身份不暴露,短时间应该不致招灾引祸。随便捏造俩假名字,花重金在医馆备录在案,便可稍稍落脚。但下一步,仍需考虑路引这个问题。 战乱时期,各地盘查很严,为了预防敌对细作混入作乱,被抓到没身份证明的流民,下场一般很悲惨。 所以,医馆不是她庇身之所;出了医馆,台兴镇更不能长期逗留。 因为她和李存孝,两人的形象,都太惹人注目了。想大隐隐于市,没那么简单。 在医馆疗养了差不多五天,勉能走动,席月便带着李存孝离开了。留给医馆和那位好心的季唐,一笔重金。 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心,身边路人来来去去,举目无亲的感觉,挥之不去。考虑良久,席月索性将李存孝那匹马套了车;李存孝扮作马夫,她伪装成病人,躺进车里,方有些安全感。 “姑娘,去哪里?” 上次席月的要求只是“离开”,中途又不得指示,所以李存孝一直走下去,走到她醒。但他明显觉出她醒后地不开心,所以这次出发,势必要问清楚了。 席月暗里欣慰这位傻傻地男神总算开窍了,想想说: “往南,我们回永礼县。” 他们动身有点晚,响午,就在台兴镇的一片郊外林子歇下,喝口水,吃点干粮。 说是他们,实则真正吃喝下肚的,就席月一人。 李存孝坐在席月身边,看她就着水囊的凉水下干饼子,手里拿着同样的东西,半天不往嘴里送。 即使是刷新的男神,席月也给他盯得有点不好意思:“你也吃啊——怎么不吃?” 李存孝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己手中食物,慢慢摇头: “没味道......一点感觉也没有,不想吃。” 席月手一顿。 李存孝继续缓缓地说:“我记得......我好像.....经常吃这种东西?” 他歪着头,眼神一片迷茫。 “你还记得什么?”席月轻声问。 李存孝垂下眼,一动不动瞅着地面。 席月等了片刻,都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了,又咬了两口干粮,李存孝的声音低沉响起来: “死亡的感觉......天空......好蓝......云层.....好低......” “一瞬之间,从没感受过的巨大痛楚......然后,是解脱。” 李存孝双手一点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眸中泛动着一种不知是笑是悲伤的怅惘: “我的头被马拉扯得飞起来......同一刻间,我还看到了另外四匹马......每一匹马,都带着我断掉的四肢之一,飞奔向四个不同的方向......” 席月捧着手里的食物,此刻是一点也吃不下去了。 “抱歉......” 半响李存孝转向她:“我不该说这个......影响到姑娘的食欲了......” “没事......” 席月瞧着他,犹豫下道:“静思......你......后悔吗?恨吗?” “后悔什么?恨什么?” “后悔......为那个人、你的义父,拼尽半生努力,结果......却落得身首异处?你不恨他么?” 李存孝摇摇头,神色平静:“我和他的恩怨,在我死那刻,已然两消。从此,我不再叫李存孝;他,也不再是我义父。” 原来这就是他自称“静思”的原因。 李存孝,原名:安静思。 “静思还得感谢姑娘......” 李存孝笑笑,脸上,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释然:“令静思又多了二十七天的生命。让静思有机会,再看看这么蓝的天,这么绿的树,这么清的水。” 第一百六十二章 你比我还傻 席月对着他清亮的眼睛,眼圈有些酸涩:“对......对不起!” 李存孝怔了怔,继而彻底地笑出来,手轻轻摸了摸她脸: “你是个好姑娘。但是......好像比静思还傻。” 被“傻子”说“傻”——席月心里复杂,想说点什么来挽救自己的形象,大道上灰土弥漫,一彪铁骑扛着迎风招展的旌旗,急速驰来。 人数少说数百骑之众,看方向目的,正是他们身后的林子。 要驾车走来不及且显得突兀,席月只能和李存孝继续坐在原地,装着歇脚的样子啃干粮。希望对方见他们就两个旅人,无视略过。 可事与惟愿,那彪人马到了跟前,反而慢下脚步。 席月眼角余光扫了一眼,只见为首一员将领,身上黄金重铠闪闪生光,大黑缎披风如云,袭卷身后。英气勃勃的脸上,神采飞扬。 却不是刚穿越这位面见过的那位萧心远是谁! 四洲八域,猛将排行榜第一。 她心里暗暗叫苦,低头猛啃饼子。尚庆幸她现在戴着大箬帽;箬帽之下,还有黄金面具。对方应该不会冒失地跑来直接掀她伪装吧? 怎么说也是男女有别,又陌路相逢。 “呔!你们两个!” 一员副将模样的人向前,手中马鞭指住两人:“不知道这片林子,是我家萧将军的狩猎场吗?在这歇什么脚!” 他出言是在呵斥,席月却松了口气,赶紧捅捅李存孝。 李存孝到底是刷新男神,与她心意相通,木呆呆目送席月钻进车里,反应过来张嘴:“这......这就走。” “快滚!” 副将没空浪费口舌,丢下两个字便拍马返回队列中。 李存孝翻身上车,捡起撂在车板上的马鞭,便待赶车离开。萧心远眼神一梭,却陡然大喝一声: “且慢!” 席月心脏漏跳一拍;李存孝回头,傻呆呆地望着萧心远催马靠近。 萧心远围着马头游走半圈,上下打量李存孝:“你一点都不像个普通车夫,也不似我们中土人士......你这布衣之下,尚穿着铁甲?” 席月:“.......” 她真是大意了。 刷新男神,任一也是一个时代一个位面的风云人物,走到哪里,他们的璀璨和光辉都不会被掩盖埋没。 即使李存孝极其神魄不全,看上去有点傻,他还是那位“将不过李、王不过项”的绝世猛将。 萧心远能看出破绽,真是太正常了。 “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何处派来的细作?” 萧心远摘下得胜钩的凤翅镏金镗,擎在手中。手下百骑,立即两边一分,训练有术地将两人围在中心,手中各执兵器。 李存孝扫了眼对方,眉眼被凤翅镏金镗的寒光映得发亮,却只淡淡回答了四个字:“拦我者死。” 萧心远一怔,险些被他气笑了:“哪里来的山夫,如此狂妄——敢对本大爷这般说话的,这世上的活人还没有一个!” 直接将手中七十多斤重的凤翅镏金镗,当头朝李存孝劈下。 李存孝随手抽出藏在座位下的铁楇,一架一扫! 铛的一声响亮,马车车身猛烈地摇晃了下。萧心远疏忽大意,没将李存孝放在眼里,差点被李存孝这一扫扫下马。 他在马背上晃了晃身子,心里震撼莫名: 一年前临江邂逅一位勇冠三军的神秘猛将,至今查不出任何来历下落;今日偶遇这山夫,竟然也是神力惊人! 这世上有如此多堪能匹敌他的对手了吗? 方转念,听到车厢内一个清凌凌地女音: “静思,别理他,冲出去!” “想走?没那么容易!” 萧心远冷笑。一方面被李存孝激发出傲气;另一方面,他对车内人、起了好奇之心。足踩马镫,猛一蹬直接掠上马车,挥舞凤翅镏金镗再度袭向李存孝。 李存孝会怕他?二话不说,操起铁楇应战。 两人镗来楇往,俱是猛力;前头战马四蹄刨地嘶鸣,后面车厢剧烈震动—— 没交手上两合,轰地一声马车顶棚不知被谁的沉重兵器扫飞,车厢塌了半边,压在抱头蜷缩在车厢内的席月身上。 “姑娘——” 李存孝想靠近相扶,通!凤翅镏金镗从两人中间擦过,将伤痕累累的马车底板穿了个大洞。 早已不堪重负的马车就此四分五裂。三人同时滚落地面。 席月被李存孝拉起挡在身后,却晚了一步,她的大箬帽掉了,露出一张戴着黄金面具的脸。 即使只有小半张脸露在外,也引发围在周围观战的萧军一阵惊呼。 萧心远哈哈大笑:“果然是见不得人的鼠辈——你这又是箬帽、又是面具的,到底是太美怕人看、还是太丑怕吓到人?来、让大爷见识见识!” 手中武器不停,直取横身中间的李存孝。 李存孝沉寂地目中冒出火星:“姑娘岂是你等凡夫可以妄议!” 腾身猛扑,再度与萧心远翻翻滚滚,缠战一起。 无需萧心远吩咐,跟随他日久的那百余骑,自发而上,围向落单的席月,打算捉她。 席月足尖一挑,一块米宽车板飞到手中,起手一圈,扫飞最先靠近的三四名骑兵。那等威势力量,浑不在旁边打斗的两个猛人之下,众人望之生畏,有人脱口失声: “你、你是席月?!” 脸戴黄金面具;不输当世猛将的神力;这天下除了席家二小姐,哪还作第二人想! 闻言的萧心远一愣,手脚慢了两分,差点被李存孝的铁楇当场碾平。 “静思,上马!” 席月飞身掠上一匹抢来的战马,手中车板不停,又招呼拍扁冲到跟前的两人。 李存孝十分听话,立即甩开萧心远,铁楇斩断困住自己坐骑的马车车辕,翻身而上。 “想跑?哪里跑!” 萧心远也不管李存孝了,一跃也跳上自己的马,直接杀奔席月。 现在攸关席家二小姐的传闻甚嚣尘上,他对这个传闻中的女子真是好奇心到了顶点。意外相逢,说什么也不想放过。 尤其这女子,据说还具有一身不逊于他的神力。 席月身体初愈,哪敢恋战,见萧心远直奔自己,扭头拍马就走。 第一百六十三章 他们很感谢你 涌上来拦截的萧军,被她一块车板,打得屁滚尿流。不过车板经不起折磨,很快碎裂破烂,最后被一个倒霉鬼当成相框扎在脖子上,带着滚入人潮中了。 席月手无寸铁,脑后响起李存孝的呼唤: “姑娘,接矛!” 一声风响,席月回头,接着一杆长矛。原来是李存孝追赶上来,将自己的兵器,抛了一把给她。抛的同时,还在和萧心远且战且退。 急切间,他们甩不掉追兵;萧心远也奈何不了他们。 但这么持久战下去,席月这边,肯定得吃大亏。 毕竟萧心远武勇,不在李存孝之下;众多骑兵,杀之不绝,还有沿途的萧军不断增援。如果不能速战速决,落入敌手是迟早的事。 这还是对方想留活口,不然一通乱箭射下来,胜负早分。 席月一时也无他法可想,只能催促李存孝,两人打马飞奔。 双方你追我逐,不知跑了多远,跑过多少村落城镇外围,从响午纠缠到黄昏。席月对于茫茫前路,后面越来越众的追兵感到绝望,李存孝突然开口: “姑娘,你继续前行,别回头!” 返身拔转马头,迎向追兵。 席月满心错愕:“静思,你要干什么?” 李存孝充耳不闻,直直地杀向萧心远。瞬息之间,便见他淹没在滚滚铁流中。 被这一阻,追兵势头稍缓,但很快,围困李存孝的重兵分出细支,绕开混战中心,继续迫向席月这个方向。 席月咬死牙关,纠结一下,回身继续逃跑。 落入敌手的后果,她不敢想象;最重要的是:李存孝为刷新男神,她相信他不会受到本质伤害。 既然李存孝舍身护己,她怎么也不能辜负他这份牺牲! 穿过又一片树林,纵马驰过一株大树,席月瞄见低垂的树枝,灵机一动。 手抓住树枝一个纵掠翻上,身下马匹泼刺刺远去,她用矛扎树身借力,很快攀上树颠,隐身于茂密的树冠之中。 少倾大队骑兵,轰轰隆隆追着她那匹空骑经过。 席月目送追兵背影,松了口气,浑身脱力,一屁股坐在树干上,差点掉下去。 背靠树身,狠狠喘息一阵,方才回望来路,想着李存孝什么时候能脱身赶来。 然而她等到天黑,追兵又过去两三拨,也没见到李存孝身影。 她心里七上八下,十分惶悚。想着要不要冒险回去看看,系统精灵球球突然在脑海中发声: “警告!警告!宿主——男神能量耗尽,将提前消失!男神将提前消失!” 席月大吃一惊:“能量?什么能量?” 她以为男神就是无敌地存在,竟然还有什么能量限制? “是啊,宿主。” 球球回应:“每一位刷新男神,神魄能量根据其残存程度,有大小强弱之分。李存孝方才为宿主只身抵挡拦截追兵,耗尽体力,被萧军乱箭射杀。所以,他只能提前消失——” “剩余天数,自动转化为下一任刷新男神存在时限。” “不.......” 席月喃喃。失神地目光,落向远方。 蓦然间,她厉呼出声:“不!” 身子一晃,头下脚上,朝地面栽去—— 本以为这一跌不摔死也得去半条命,但她没落到实处,半空中被一双手臂接住了。 那双手臂,若隐若现,呈半透明状。 她睁大着眼定睛一看,是李存孝! 此际,岂止一双手臂,他浑身上下带着没入羽柄的乱箭,整个人如同虚影,幻动缥缈。随时欲化风而去...... “静思......对不起!” 她反手一把抱住李存孝,鼻子一酸,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本来他还可有二十多天生命,却为了她,他再没有机会......多看看他眼中蓝蓝的天,碧绿的树,清澈的水。 内疚和悲伤,令她一时不能自抑。 李存孝将她轻轻扶稳着地:“姑娘,不必难过,静思本就是已死之人......只是很遗憾,以后静思不能再护卫姑娘了。那人为静思所伤,惜乎没在要害......姑娘,快逃吧!” “静思!” 席月哭着想抓住他的手,李存孝却早已化为星光一片,触摸消散。 远处的铁蹄咚咚,碾踏泥沼,越来越逼近。球球急得上下飞舞,小弓箭使劲敲打宿主头顶: “快逃呀宿主——你别让男神的牺牲都白费了!” 席月狠狠抹一把眼泪,这才深一脚浅一脚,踉跄奔向林深处。 她在林深处找到个山洞,蜷缩着藏了一夜。直到外面风声鹤唳,动静不闻,天色大亮,才小心翼翼走出藏身地。 “球球,永礼县是哪个方向?” 被召唤出的小精灵:“......宿主,本系统是签到系统,不是指南针。” 蹲在沮丧低下头的席月头上,小精灵用弓箭戳戳她: “宿主,你不会也是隐藏属性的路痴吧?” “......” 席月看了看周围遮天盖日的大树,半人高的灌木丛,咬着牙:“昨夜只顾逃跑,没注意方向,迷路了不很正常吗?” 球球翻了个白眼:“那,宿主你签到吗?” “.......我都迷路了你还催我签到!” 席月心情超级不美妙。 “你迷路了就不签到了?明天再花一点经验补签?” “......” 和小精灵对瞪一刻,席月气弱:“签到。” 完成每天例行的任务后,球球没立即闪人,反而破天荒地地留了下来,看着垂头丧气,蹲在原地的席月: ”宿主......李存孝离开时心情很宁静,你不用这么难过。” 席月慢慢抬眼看它:“你怎么知道?” “因为,本系统是系统。” 球球停顿一下,说:“你的心情,每一位男神的心情,本系统都能清楚感应到。宿主......你的善良,你的诚挚,是对每一位饱经沧桑的男神,心灵地治愈。” “他们很感谢你。” “所以——你无需难过。” 难得听系统认真地说了这大通话,席月一阵恍神:“......球球,你......也不太像个系统。” 小精灵振动翅膀,似乎在笑: “那当然。本系统说了:本系统是神迹、神迹!” 席月叹了口气,仰望初升地朝阳,努力辨别方向,起身朝着疑似南方的那面走去。 第一百六十四章 进退两难 走了约莫半日,她撞对了方向,却没找对路,好不容易跋涉出树林,面前横亘一条小河流。面对不知深浅的河水,只会两下狗刨式的她踟蹰片刻,被迫选择绕路而行。 一边走,一边摸出干粮啃。 啃了一半,骤然想起空间袋的束胸带,她脑子开始轰轰地运转起来。 然而翻遍空间袋,她也没找出一件男装。 原因是上次绣球招亲,惹来黎婉这个大麻烦,她发誓不再轻易伪装男人以免招灾。所以,空间有的被她清理出去了,如今一动念,真是后悔得要死。 眼下这前不挨村后不挨店的,想搞男装也没处搞啊。 无奈地左顾右盼中,身后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虽然轻微,但现在的席月草木皆兵,立即警觉地抓紧手中木棍回身。 李存孝离去后,长矛随之消失;这根木棍,是她特地折了树枝防身的。 草丛中青光一闪,陡地一条闪电般的影子,蹿出来射向她,当头就是一口! 席月早有准备,手起棍落,打在那影子身上——她全力一击何等之猛!对方发出一声令人悚然惊心的嘶鸣,掉在地上,原来是条腕粗的长蛇。 看到那蛇身扭动成一团,高昂三角脑袋兀自朝她吐出血红信念子,她头皮发麻,操起棍子又是一顿乱揍! 等她气吁吁平定惊慌停手,那蛇早被打成一团碎渣,血肉模糊粘在地面上,刮也难刮起来。 默默吐出口气,她赶紧拖着棍离开。 这蛇来得实在太诡异了! 之前在林中没碰上,反倒在大路河边相撞。她有点疑心这是那个诡异的黎家男人遣出来探路地。 果然,没走出两百米,身后悉悉索索声音再次大作。 席月回眼一望,亡魂皆冒: 路边草丛,水中,石下,陆陆续续爬出不少蛇类、蝎子、蜘蛛等物。 虽说这批生物远远没有当日在庄园出现的那批恐怖、巨大,但不可否认,它们也是毒物爬虫一族。 她宁可再和萧军大战五百回合,也不愿面对这类玩意儿。 头也不回,席月开始没命飞跑。 一大群乌泱泱地毒物,刷刷刷跟在她后面狂追。 有玉笛声催促指使,这些平常只会隐匿在最深处黑暗的东西,发了疯似地在阳光底下大道上,追捕它们眼中的猎物。 “这里!她在这里!” 突然有人纵声高呼。 她眼角余光扫去,河对岸来了一队萧军,手指她,有人拍马欢叫。 她略微一滞,没有慢下脚步,继续发狠狂奔。 哗哗通通,萧军不少铁骑下水,冒险涉河过来抓她。 不过他们尚未靠近,便被她身后那大群追“兵”惊住了: “那、那是什么?!” “哇——” “救、救命!” 反应慢又没来得及及时逃开的,被一条条弹射起来的毒虫蹦跶到身上;而仓惶失措地他们忙乱着想把这些东西甩掉时,坐下战马也惊恐半身直立,咴咴嘶鸣—— 瞬间,这队萧军乱成一团,四散亡命奔逃。三分之一的人被甩下马背,滚进毒虫群中,各自为政拼命斩杀身边的毒虫。 被这一阻,两边纠缠打成一团,反倒任由席月绝尘远去,逃之夭夭。 等萧心远赶来看到这乱糟糟一幕,又气又惊心,喝道: “慌什么!平常训练你们这群兔崽子都白训练了?结阵,举盾牌,保护伤者退后——” 他被李存孝伤了胳膊,包扎上药,所以落后一步。真没想到,就抓个女人,便让他的军队损失这么大! 萧军被他的连串命令叱喝醒悟,赶紧爬起来遵照指示。 他们到底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队,站住阵脚后,乌合之众的毒虫群很快被逐一清理掉,剩下零星散只,在没有那隐隐玉笛声指挥后,爬回丛林水下。 清点一番,这场混乱死了十多二十个,伤者无数。最关键的,伤还是毒伤,若不及时送医,将有生命之危。 萧心远怒气勃发。副将开口说道: “将军,这里靠近黎家地盘了,这些毒物,难道是黎家的人,在警告我们不要靠近?” “我管他黎家谁家!” 萧心远心火一旺,脑袋发热将一切抛诸脑后。他本来就是个恃勇斗狠,目空一切的狂徒,当下用力一挥手: “留五十骑送伤者回城,剩余的,继续随我追!今次不抓到那女人——本大爷绝不回城!” 策马转头,疾驰席月逃走的方向。副将没办法,只好匆匆划出一部分人手,紧随他后。 两条腿肯定跑不过四条腿的,何况还有嗅觉灵敏的毒物追踪,席月跑出一段路程,便冒险找了块浅水区涉河。 走到河中间,水位线已淹至大腿部,足底下踩着鹅卵石不住打滑。她陷入进退两难之际,对岸树林中,一条黑影飘然而出,手执玉笛: “小宠物,随我走吧......或则,你想落入身后追兵之手?” 见到这个神秘叵测的黎家男人,席月瞳孔猛缩。 男人见她慢慢一步步向后挪动,打算退回去,漆黑的眸子闪了闪,玉笛横放唇边,吹出一声。 顷刻,水花四溅,上百条水蛇不知打哪里钻出,以极快的速度,四面八方游向席月。席月手执树棍,看到身周围上来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生物,面色发白。 饶是她已经经历过毒物大军洗礼,骨子里对此类爬虫天然地畏惧,依旧令她头皮发麻,手脚微颤。 唯一比之前有进步的是:敌人面前好歹克制住自己,没有叫出声来。 大大小小的水蛇在她脚边不到一米的地方穿插如花,却没有一条对她发动攻击。她望了眼岸边似笑非笑地男人,知道对方在等她屈服。 席月心一横:今日就算死在群蛇口中,也不能成为敌人阶下囚活着受辱。 猛地挥动手中木棍,狠狠扫向水蛇群! 恐怖下出手,力量比平常更猛三分——轰隆一声河水被她击打出两丈高,无数条水蛇被怒涛卷向半空,待落下来时,肠出肚破,死伤近半。 “蠢货!” 男人皱眉,手中玉笛挨近唇边,略一迟疑,却又放下。 第一百六十五章 神反转 即便他不驱使剩下水蛇,被惊醒激怒地水蛇群也骚动起来,凶猛扑向席月。席月一边不停抽打源源不断蹿近身的水蛇,一边奋力上岸。 但是水蛇杀之不绝,人在水中又站不住,很快她身上皮肉被水蛇撕咬,伤了好几处。 鲜血染红水面,一时都分不清是人血,还是蛇血。 男人幽幽吹响玉笛,试图引导水蛇群退去,但这些蛇未经驯化,见血后十分疯狂。少部分听从笛声缓缓离开,剩余十来条最粗壮凶残地,追逐席月不放。 眼见得席月气力渐弱,且在水中滑倒,水蛇张开一张张血盆大口朝她咬去—— 岸边蹄声如雷,萧心远率军拍马赶到。 见情势危急,也不多想,拈弓搭箭,嗖嗖嗖连发三箭,钉死两条翻腾率先蹿至席月肩上腰身的水蛇。 目睹群蛇撕咬攻击活人的惨景,身后骑兵个个看得脸色发白。直待萧心远喝声:“救人!“ 方才醒悟过来,纷纷下马,拔刀斩杀席月身边的水蛇。 席月得以解厄。左狼右虎,她索性不上岸,任由水流带着,往下游方向冲去。几个骑兵想拽住她上岸,被她随抓随扯,远远抛进水里。 这还是念在对方帮她杀蛇,手下留情没出重手。 萧心远瞧得眉心直抽:这群兔崽子!连个遍体鳞伤的女人都奈何不了! 双腿一夹,催马下水,直冲席月而去。 席月此时其实已如强弩之末。听到身后水声作响,迟钝地回了回头,眼睁睁望着萧心远胯下一匹宝驹如风,分波劈浪,急速靠近她。 用最后一点气力,握紧手中早已断成两截的残棍。 蓦地,手臂一紧,对岸不远处的黑衣男人电射而至,抓住她带出水面,双双落在泥泞的浅滩上。 席月猝不及防,给惊出一身冷汗,脚未站稳,手起一棍,抽打向对方。 黑衣男人扬扬手,席月只闻到一抹香甜气息扑面,眼前发黑头发晕,声也不及出,扑通栽倒。 萧心远后脚追至,也不搭话,直接一镗击向男人面门。 男人袍袖舒展,形如鬼魅般向后飘出,立在距萧心远数步远的地方: “萧将军,这里已是永礼县的地界......你率军深入,是打算与我黎家开战吗?” 萧心远闻言,盯住他目光灼灼看了一会:“本大爷要这女人!如若不然......萧家大军压境,势必与你黎家开战!” 男人瞧了一眼中间昏迷的人,略一沉吟:“我需要从这女人口中,得知一个逃掉的小宠物下落。问明白了,你就可以把她带走。” 萧心远慢慢收镗:“能够驱使万千毒虫为千军万马,为何以前,从未听过黎家有你这号人物?” 男人死白的脸上,多了抹微微哂笑:“萧将军没听过地,这世上人......和事,可太多了!” “你——” 萧心远刚想作色对方的无礼,男人略一拱手抱拳: “在下复姓即墨,单名一个时字。身份职位......暂且为黎家祭祀。” “暂且?” 萧心远心中一动,对眼前这个鬼魅般的男人,突然来了兴趣: “即墨先生,我奉兄命,镇守临昌城。咱两家远亲不如近邻,不知即墨先生可有兴趣,到临昌城作客?” 即墨时黑涔涔的眼睛,瞅着他弯了弯:“我一身是毒,黎家虽重金供奉我,却退避三尺。将军不怕,还邀我作客吗?” 萧心远凤翅镏金镗往地上一戳,戳出深达数尺的一个洞,豪爽大笑: “本大爷征战天下,罕逢对手。不管是谁,有本事在这把镗下留得性命的,本大爷都敬他三分!” 他们一应一答,暗斗心机的时候,两名骑兵遵从主将眼色,上前打算拉起席月。但谁也没想到的是:他们将将靠近,都以为不省人事的席月突然翻身而起—— 一手一个,揪了两名骑兵,当成是重物般,一个砸向萧心远、一个砸向黑衣男人即墨时! 这等神力,以及出其不意,现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萧心远差点条件反射直接用镗挡回去,反应过来砸来的是自己手下,一个大活人,连忙撤下兵器,另一只手抓住对方衣甲一拖一带,稳稳放在地上。 至于被掷向即墨时的那个,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即墨时虽惊自己的迷药效果失效,但受到攻击时,应对却很敏捷。 平地飘移两步即闪开,任由被砸来的人直飞出七八步远,撞在一株树身上,惨叫着滑下地,蜷曲成一团。 萧心远脸上少许变色。 不过这当儿工夫哪由得他们多想! 席月手执加速卡,默念一声加速,身形早远远冲出数丈开外,转瞬便消匿于密林之内。 这等神反转,萧心远简直怒极反笑了! “循着血迹追。” 即墨时淡淡道:“她受伤了,部分水蛇还有毒,走不了多远。” 他是用常理推断的。 但他不知道,席月的金手指,远远超出了他的常理。 席月一边跑,便一边吞下了解毒剂。除了疲累,乏力,她其实就受了点皮外伤。比起落在敌人手中,这点代价,值了。十五秒一过,她已跑出数里之遥。 好消息是把追兵甩得不见影了;坏消息是......她确实比较方向盲,又迷路了。 随便找了株大树爬上去坐着,从空间袋找出药物绷带给自己裹伤。抬头望眼黑下来的天色,听着远处隐隐传来的狼嚎,她陷入一种自怨自艾的迷茫。 夜晚在密林中赶路是很蠢的行为,然就在树上坐一晚也难能坚持,她纠结要不要下树找个地方篝火,烤烤湿透的一身。 可篝火很容易引来追兵。 没办法,从空间袋拿出干粮先吃。吃着的时候,见远远林中火光一点。 先以为是敌人,心还紧了紧,但仔细观察,如果是追兵不可能就这么星星一点,所以,应该是别的旅人升起的篝火? 席月心思立刻活泛起来:若是别的旅人,她是否该去探探?至少问明出林去永礼的路。 长期逗留密林,跟追兵捉迷藏,肯定不是上策。 踌躇一下,滑下树,摸向那一点火光方向。 第一百六十六章 邂逅冉家人 原本想着这种地方这种时候,多不过两三旅人,猎户之类,等她接近暗中一看,却吃了一惊。 对方篝火确实只点了一堆,但围着篝火团团坐的,不下十人! 他们身后搭起了三座简易帐篷,棚边还停了两辆车,五六匹健马。 怎么看,都不像简单的旅人走商车队。 如果是广左在,更能看出,这支队伍还在暗处设立了岗哨。 席月觉得这些人不适宜接触,打起了退堂鼓。小心翼翼,往回退走。而方一转身,她惊得目瞪口呆—— 一条高大身影立在她几来步开外,灌木丛间大树阴影下,默默看着她不知多久了。 对方面容辨不清楚,但手里提着一堆猎物:野兔、山鸡什么的,显是方那一群人中出去狩猎归来,恰巧与她撞个正着。 席月默了默,转身就跑。 那人将东西扔在地上,嗖地一声,抽枪便掷! 这么近的距离,对方力道又大,她只来得侧了侧头——耳畔但闻呼啸,咯嘣!鬓发、连同系在脑后的面具丝带,被齐展展削掉一片下来! 脸上一凉,面具滚落。瞅眼深深扎入身旁树身、尚在不住颤动的枪身,她反射性地双手掩住自己面门。 对方拳头已奔到近前,见她样子,下意识一缩: “你......是谁?!” “元庆,别吓到了这位姑娘。” 一个柔和地声音传来。 篝火旁众人,早被惊动,围过来查看。其中被拥卫在中间的一人,上下打量席月,温言出声。 几根粗粗火把,光照在席月身上,令她有无从遁形之感。抱着自己头,她一时只恨没地缝可钻。 “姑娘,我们只是过路旅人。如果你是迷路,且无处可去,不如暂时来我们营地,歇息一宿。” 那人继续释放善意。 说到底席月现在这副血迹斑斑,浑身狼狈地模样,最大程度降低了他们的警戒心。加上还是个落难的单身女子,自然而然,对方起了怜惜之意。 席月捂住脸,偷眼瞥了这些人几眼: 为首之人,看上去很像个文弱书生。身上穿的是文士袍,颌下虽然留有几根清须,细分辨岁数并不大,眼神也很清明。 而被称为“元庆”,之前出手攻击她的人,一袭修身白袍,五官更形俊秀,浑身透着正气。 两人皆不像猥琐恶徒之辈,她稍微松了口气,慢慢直起腰: “我......我在林中迷路了,看到你们这里有火光,便想.......便想过来问问路。惊扰到各位,十分抱歉。” “姑娘不嫌弃的话,先......” 书生没能说完下半句话,因为席月把一直挡住脸的手放下了。 席月考虑的是,既然有求于人,面具已被打掉了,遮遮掩掩反而小家子气不礼貌。但书生、元庆等人骤然看清她的真容,俱是倒抽一口冷气,三魂七魄,当场消散一半! 书生、元庆属于意志力比较坚定的那种还好;其余属下,直至席月受到邀请,坐在篝火边烤火吃东西喝水,还呆呆怔怔,举着火把一个个粘在她身后发痴。 书生瞪了好几眼,也没能让他们回神,不免有些无奈。 瞧眼席月清理捡回来的黄金面具,整理断掉的丝带,他忽地心中一动:“姑娘,你是席家二小姐对不对?” 席月手中动作一停,略略苦笑: “看来我真是身败名裂,臭名远扬了......是个人,都能认出我是谁。” 目睹她脸上那抹惨然,几乎所有人心里都在无声呐喊: 谁说你身败名裂、臭名远扬了! 只要有人看过这张脸,永远永远,对着它说不出一个诋毁之字! 那些传播席家二小姐种种恶行的人,眼睛是瞎了、心是盲了吧! 书生干咳一声:“是这面具,让在下有所猜测。天下间,也再找不出第二位女中豪杰:脸带黄金面具,一身神力了吧?而且,这里邻近永礼县,不正是席二小姐隐居之所?” 席月沉默一阵,继续低头尝试接回断掉的面具丝带。 元庆不好意思地说:“之前以为是不怀好意的宵小,所以性急出手......毁损席二小姐面具,实在抱歉。” “没事。” 席月看了他一眼。 元庆之前那一击,可没留手。换个寻常人,脑袋现在还在不在都是问题。 不过这是她自己鬼祟在先,怨不得他人。只这群人的身份,防备心如此重,令她难免多加揣测。 “在下穆飞白,此次应南安王之邀,前往定州任职。“ 书生看出她的疑问,含笑拱拱手,然后指着旁边元庆介绍:“这位边将军,名元庆;是南安王特意派来,护卫在下的。毕竟这一路,战火纷乱,道难畅行。” 席月恍然大悟—— 原来是冉家的人!难怪要如此乔装匿行了。 穆飞白道:“我们打算经永礼县穿过席家地界,绕回定州。席二小姐如果与我等方向一致,可随我们一块前往。” 席月摇摇头:“黎家、萧家,穷追不舍......我就不和你们一起,成为你们的拖累了。天亮时候,你们给我指明方向即可。” 边元庆微一踌躇,说:“席二小姐,如果无容身之所,尽管来我定州、唐州。我家王爷宅心仁厚,必能善待席二小姐。” 席月走投无路之人,听到这话,心头一暖:“多谢边将军、穆先生盛情。只是我在永礼,尚有放不下的朋友......他日如有机会,必定来贵地,谋求一席之所。” 穆飞白......边元庆...... 这两个名字总觉得熟悉,似乎哪里听过? 边元庆给她递过来一块烤好的兔腿,席月猛然想了起来:穆飞白,不就是与南宫琦齐名的八洲四域、两大公子之一吗? 没想到终于投奔了冉家! 而边元庆,更出名了:白马照银鞍,千里不留行。 他是八洲四域,猛将榜与元舜、步奇并列第二的人物。一杆长枪,使得出神入化,罕逢敌手。 没想到逃亡路上,狭道相逢,也能邂逅这么两位知名人士。 吃完兔肉,穆飞白特意把一座帐篷腾出来请她休息。席月也没矫情客气,问他们讨了套干净男装,安安心心,在其营地借宿一晚。 第一百六十七章 回来了 原本以为自己一定彻夜难眠,躺在陌生的帐篷里,耳听外面不熟悉人低声说话、谈笑,头沾着枕,她便沉沉睡熟过去。 体能严重透支,能支撑到现在,已可说奇迹。 天亮启程时,穆飞白等人目睹一个脸带黄金面具、高扎马尾、行动举止怎么看也不似女子的翩翩少年钻出帐篷,内心皆是复杂。 “席二小姐......” 穆飞白斟酌着措辞:“若打算男装,最好别带这个面具......在下这里,有些小东西可以帮到席二小姐。” 黄金面具现在差不多成了席月的标配。她就算男装,能瞒过有心人吗? 这姑娘是多自信,觉得自己这身就叫变装易容了? 穆飞白带着席月重新回到帐篷,打开行李箱,取出一个匣子。匣子里面,装着许许多多席月辨认不出的小玩意儿。 任由其鼓捣了半个时辰,最后随穆飞白出帐的,是一个目光略微呆滞、背有点驼、皮肤黄黑黄黑、嘴下一撮毛的猥琐小老头。 边元庆抽动嘴角,看向穆飞白重新变得光洁如玉的下巴:所以说,穆先生这是连自家伪装都奉献出来了么? 他身后随从,一群大老爷们不无怨念地瞅瞅席月,又感觉无比辣眼睛地赶紧转移视线。 本来秀色可餐,不吃早饭也饱的感觉,现在被弄得越发没食欲了怎么破。 “假胡子若要取下,不能硬扯,得用这药水润湿后,才能取知道吗?” 穆飞白视而不见周遭人眼中的幽怨,兀自将一个药瓶交给席月,碎碎念。 “知道了。谢谢穆先生。” 席月把瓶子装进革囊。素昧平生,她很感激对方这些人对她的帮助。 昨晚睡前还想着天亮就各奔东西的,不过现在易容成这样子,怕是亲妈来了都认不出她,倒有些踌躇了。 穆飞白何等聪明,一下子便猜测出她的欲言又止:“二小姐是没有路引吧?没有路引,可不好过关卡。不如继续随我们一道上路,过了盘查,进入永礼县,再分道扬镳不迟?“ 席月立即欠身施礼:“多谢穆先生,多谢各位!”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穆飞白微笑:“本来我们就打算扮成探亲回乡的......” 之前一堆人算他最文弱,所以扮老年人非他莫属。但身为浊世佳公子,声名在外,岂能平白自贱? 这就是席月第一印象他面相有出入的原因。 如今有人替代,穆飞白自然大大方方退位让贤,对继任者怎么扮丑怎么来。 最好关卡军士一看,便如同现下这帮人一般,嫌弃地马上挥手放行,懒得细查。 之后也的确如穆飞白所预料,关卡军士,着重盘查的,是年轻女子。对于席月这种随处一抓一把,普通甚至低下的常人扮相,正眼也懒得多瞅一下。 循例检查完,便直接转向下一个。 席月顺顺利利进入永礼县,反倒是穆飞白和边元庆,因为器宇不凡,过关时被细细查了又查。穆飞白掏出重金,才买得放了行。 一行人在县城分了手,穆飞白等人继续往南,席月直奔外三环自己阔别已久的庄园。 当日被迫远离,都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形。一路上她行走如飞,哪记得保持老态龙钟的老者形象。 远远望了庄园一眼,只见大门紧闭落锁,门上贴着两张官府封条,门口还把守着两名黎家土着军士。她没敢靠近,直接绕路,寻一处僻静地上山。 一路仍可见当日大战后留下的痕迹:毒虫残尸、破败的草庐废墟、倒下千疮百孔的大树。 越靠近藏身宫九的那个洞穴,她心情越是惶急。既有即将重逢的狂喜,又有面对可能还是一尊空白躯壳的忐忑。 然狂奔到洞口,她心蓦地下沉: 洞口她亲手垒放的掩蔽物七零八落,洞里面哪还找得出宫九一丝的衣角片影!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气力仿佛被抽空。 那一瞬间,她似乎想到了很多,又仿佛,什么也没想。 只是,凝视着宫九躺过的地方,一遍、一遍搜寻蛛丝马迹。 她心神恍惚,乃至有人走到她背后,她也没察觉。 那人瞧着她背影,连迟疑也不带一分,轻轻呼唤出两个字: “小姐......” 她霍地回头。广左站在咫尺之遥,对上她一张脸,满脸满眼地惊喜,化为呆悚。 席月却没注意那么多,立马蹦跳起来,扑向他:“广左!你没事?” 广左接着她身子,眼角微微抽动:“小姐......我没事,宫先生也没事,我把他转移藏起来了。” 这句话,说令席月起死回生不为过。她一下子瘫软下来,广左扶着,才没又跌回地面去。不过,揪着广左袖子,她哭得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你们......你们都没事......我好高兴......” 广左抬手下意识想摸摸她脸,然手指触到她那黄黑白三种颜色纵横交错的脸,颤动的卷翘胡子,抖抖又缩了回去: “小姐,我一直在找你。那日有传闻说你跑出了永礼地界,不知道去往何方了,可是真的?” “我想着小姐放心不下宫先生,肯定会再回来,便一直藏身附近,每日来此守候。”他停顿一下,容色微有复杂: “小姐......果然回来了!” 席月抹了把泪,又哭又笑:“不止宫先生,我也放心不下你啊——” “这些日子,你还要守护宫先生......实在是,太难为你了。”她真诚地道谢:“宫先生现在在哪里?快带我去看看!” “小姐,”广左迟疑说:“宫先生不知为何,一直沉睡未醒。他身份特殊......我也不敢擅作主张,只能把他安排在一家可靠农户内,让他静卧。” “你做得对。”席月点头。 宫九非人。便是她在,也只能束手无策地等待。凡人大夫,看也无益,除非是门罗。 想起门罗,顺嘴便问了:“门先生呢?庄园封了,他去哪了?” 广左摇摇头,带她下山,边走边说: “那日我安排好庄里剩余的几人回来,庄上已经空无一人。门先生应该是离开了,我去看了看他竹楼,里面很多东西都被带走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就说我是你爹 席月有些沮丧。 不过很快反应过来门罗即使不走,也绝不可能为宫九诊治。他们两个千年宿敌,门罗不趁人之危都算高风亮节了。 这么一释然,彻底把门罗这个人抛开。转而回复广左询问,把自己这几天所经历、碰到的人事,简省地对他讲解了一遍。 广左听得惊心动魄。 尤其听到她被群蛇撕咬,忍不住踏前一步,抓住她手想看她伤势。对上席月一双惊震的眸子方反应过来自己失态: “小、小姐,那些水蛇,其中某些种类可是有剧毒,你......你没事吗?” 席月释然一笑:“你忘了我还有解毒剂吗?放心吧,就一些皮外伤,上了药,早结痂了。” 广左瞧眼她单薄地身体,笼得死死的窄袖,瞳色暗了暗。沉吟一会才说: “小姐形容的这个黎家男人,应该是黎家供奉的祭祀。” “黎家人能够驱使毒物,为世代口授相传的不传之秘。只有被选拔为祭祀继任者,才能从上一任祭祀口中,学习这种秘术。” “祭祀人选从黎家子孙中层层筛选,不分嫡庶、只能男子担任。这位祭祀,享受黎家最大资源供奉,地位尊崇。相应地,也必须承担守护家族的重任。” 席月一面点头表示听明白了,一面暗想:父亲和大哥都曾说广左是能力最强的席家死侍,尤善收集情报。 果然没错。他们才到这永礼县多久?广左已连人黎家内部事都打探得这么一清二楚。 广左没注意她炯炯地目光,继续详尽解说: “现任黎家祭祀,复姓即墨,单名一个时字。以前黎家从没听说有过这号人物,在一年多前,即墨时突然出现,与黎家家主滴血认亲,并且一举博得老祭祀信任,成为新一任祭祀。” “此人来历不明,行动诡谲;他盯上小姐的话,小姐日后可要异常小心了!” “幸好这次碰上了穆先生和边将军。”席月心有余悸。 若非这两人仗义相助,她现在怕还在密林里和追兵捉迷藏躲猫猫呢!能不能逃离,尚是个未知数。 广左颔首:“南安王冉承羽宽和仁厚,他的手下,也多是杰出义气之辈。小姐能碰上他们,也算不幸中大幸。” 言谈间两人走到山下,趁着夜色,广左直接把她悄悄引进一家农户: “小姐,这里所住,便是我们庄园那三口之家佃户。之前薯苗育种,也交由他们负责的。他们人老实可靠,小姐尽可放心。” “不过小姐这妆容.......” 席月犹豫一下:“穆先生给我这扮装易容很完美,我继续用这张脸吧。就说......就说我是你爹!” 一言蒲毕,广左脚下一滑,差点一个踉跄撞在门板上。 席月其实也是冲口而出,目视广左不发一语地瞅回来,自己先感讪讪。语气弱了数分:“要不......要不说我是你舅舅?” 广左脸色更黑。 席月想了想,小心翼翼:“......爷爷?” “属下是孤儿!” 广左声音有点咬牙切齿:“小姐,就说:你是属下新买回来的管事吧!还没来得及上任,庄园就被查封了,只能先躲到这儿来!” “喔......好、好!” 席月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明显觉出广左生气了,赶紧应承。广左抽着嘴角,带她走进被敲开门的农家小院内。 这座小院,名副其实小。目测只有五六十来平方。不过前面有院后面有园,种满蔬菜,充分利用了每一处空地。 昏暗狭窄地竹房内,一位衣裙打满补丁的老妇,小心把一盏油灯放在黑漆漆破旧的桌子上。开门老汉热情送上两碗水。 没错,是碗。土碗边沿还残缺了个大口子,水尚算清凉。席月又累又饿,顾不上嫌弃,抱着碗,使劲喝了一气。 “陈老伯、朴嫂子,这位是庄子新进的人员;小姐见他些许认识两个字,打算用作内园管事。没想到出了这变故,庄园被官府封了,只好先带到这来歇歇脚。” 广左掏出一小锭银子:“有什么吃的,不拘好坏,先给他做点来吧。” 陈老汉接着银子,交给身后朴嫂子,两口子笑得满脸朵朵菊花开: “大管家,您真是太客气了!这是小人们应该做的事,您前前后后,都赏好几十两了......小人们真是,却之不恭......” 朴嫂子赶忙去后厨弄饭,陈老汉坐了半边屁股,恭敬地陪广左说话。 “宫先生睡在东屋,” 广左瞅瞅坐立不安的席月:“月管事你去见见他吧......他是咱们小姐朋友,你也该认识认识。” 席月立即站起来,顺着他手指疾步走进里间。广左目光微黯地瞧她背影一眼,随机转向陈老汉,继续说话。 席月撩开打满补丁的布帘,房间光线很暗。借着外屋照进来的油灯光,勉强能看清一张木板床靠墙,床边一根木凳子充作床头柜,门角放了个摇摇欲坠的立柜。 此外床底角落堆满灰扑扑杂物,空气里充满一种强烈地土腥味。 这间屋应该是从主卧隔离出来,没有窗户,所以不通风。 席月坐在床边,俯身细看宫九毫无知觉地睡着,面如白纸,唇色青黑,心中极其难受。 若他醒着,肯定会极其嫌弃现在这种环境,然而,她并没有能力,改变现状。 手指一点点摸索他冰冷的脸,不自觉的,眼睛酸涩。 心念一动,也不多想,拔出随身所佩匕首,在手臂轻轻拉了道口子,然后将瞬间血水冒出的伤口凑到他嘴边。 即使没意识,沾到血宫九还是有了本能反应,将涌进口中的鲜血慢慢吮吸进去。 席月自己状态不好,也不敢多喂,感觉到头晕目眩立即停下,从空间袋取药止血,用干净布带裹伤。顺带把宫九嘴边的血迹擦干净。 做完这一切,她默默地抱住宫九歇了歇,听到外屋朴嫂子喊吃饭,方才松手起身。 “快些醒来......” 她轻声在他耳边说:“我需要你!” 她起身走出房,没注意地身后,宫九紧闭双眼的长长睫毛,极轻微地颤动了两下。 第一百六十九章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狗窝 广左已经吃过晚饭,所以,朴嫂子单给席月下了碗面疙瘩汤。 这汤就是青麦面发的,捏成小团小块,直接水煮。配两根自家种的青菜,少盐少油,味道着实称不上好。但席月一个落难之人,哪能挑剔许多,抱着个大土碗,吃了个底朝天。 等她吃饱喝足,缺血那种晕眩感,也好了很多。 陈老汉咨询着问广左:“大管家,您看这......小人家里房间不够,不如,让贱内去和孩子挤一屋,这位新来管事,与小人睡一屋如何?” 席月和广左,嘴角同时抽了一抽。 “不必!” 广左忙说:“陈老伯,我和你一屋吧。这位月管事,初来乍到不适应,让他歇我先前住的房间。” 老两口疑惑地瞅了瞅两人。但主人家事,他们作为佃户不好多关心,房间便这么安排下来。 朴嫂子进屋去照管孙女;广左也不让陈老汉沾边,亲自动手,给席月打水洗漱。至于铺床换被什么的,只能席月自己动手了。 老两口躲房间,嘀嘀咕咕议论这大管家和小管事,地位好像调换过来了。 这一晚席月,睡得格外地安稳。 次日大早,广左便出门打探情况。陈老汉照常下田。席月身体不适,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摸摸额头,似乎有些发热迹象。 她走到外间,问忙乎家务活的朴嫂子讨了洗漱用具清洁自己,浑没注意到,朴嫂子背后瞅着她一言难尽的眼神。 老两口的小孙女小环人小乖巧,帮着大人在院子里除草,浇水。见席月起身,还给她端了早饭过来。 席月瞧瞧桌上那碗清可鉴人的稀粥,两块麦饼,一小碟咸菜,笑着伸手想摸摸小丫头的头。对方却嗖地站去老远,用警惕地眼神瞪住她。 席月这才意识到自己目前伪装易容,不适宜做这种容易让人误会的动作,讪讪缩回爪子。 想了想,从空间袋找出一串珍珠手链,打算送给对方当见面礼。小丫头见了手链,眼睛锃亮,却不好意思要,绞着手指,扭身跑了。 席月第一次遇见这么有防备心的人,也是尴尬,摇摇头,自己坐下来吃饭。 吃没一半,不成想朴嫂子走了过来,面色黑黑地说:“这位管事大爷,我家小环已经许配人家,再过两年,便要出阁。管事大爷要送什么东西,只能心意领了!” 席月:“......” 她就无话可答! 一个上午,朴嫂子因此事没给“游手好闲”的席月好脸色看。 响午陈老汉扛着锄头回来,朴嫂子还特意把他拉去墙根:、 “大管家这买的都是什么人!还当内园管事......他对咱家小环动手动脚不说,还打算送个什么东西哄咱家小环那!亏得咱家小环知礼,拒绝了!” 本来见陈老汉回来主动上前想和对方打个招呼的席月,凑巧听到这话,默默退回房间。 确实是她忽略了男女大防......可是,这位朴嫂子,未免想太多了吧? 她记得广左说这对老夫妻寡言忠厚,从哪里看出来的?还是.......只是因为广左不方便接触朴嫂子,印象只是陈老汉带给他的呢?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狗窝。外人的家,终究没有自己家呆着便利。 她心生感慨的时候,不知道陈老汉训斥走了朴嫂子: “大管家亲自带来的人,怎会有差池?你也不看看小环多大,那位管事大爷多大,疑心暗生鬼的,把人家一片好心当成了驴肝肺......我可警告你啊:就算主家现在落魄了,咱们也得好好侍候着!” 朴嫂子把锅里温着的饭菜端出来让陈老汉吃,嘴里兀自不服: “可是,你几曾见过这种下人?大管家大早地就出门奔波忙碌去了,你也下了田,连小环也帮我做了几茬子事了,他还睡在屋里,暖窝高枕呢!像什么样子?” “不知道他自己本来什么身份吗?” “家里平白又添个老男人这么住着,咱家小环的名声,将来怕都坏了!” 她声音固然轻,却不住嘴唠叨。陈老汉似乎听惯了,面无表情,吃完饭筷子一放,又下田去了。只临走丢下一句: “主家的事,你少管!咱这地头,倘若不是一时有难,你跪着求,人家也未必来!” 朴嫂子目送他背影,狠狠把手里抹布甩在灶台上。瞥眼桌上锅里剩的,捞个大碗随便拨了一碗,送去席月房间。 敲开门,人却不在,听响动,去了宫九那间。心里越发来气:躺着一个病夫不知什么时候能送走,这又来一个需要侍候的。 他们家又不是庄园唯一的佃户! 可收了大管家不少赏钱,老头子还就听大管家话,她也没办法。少不得忍了气,唤对方吃饭。 席月又喂了宫九一次血,头重脚轻,身子轻浮地走出来。朴嫂子早已不耐离开,桌上就剩一碗粟米粥,一盘菜。 那菜似乎是好几种菜拼的盘,青黑绿红交织,汤水四溢。粥和菜都没了温度,看着着实没有食欲。 她没办法,少少吃两口,又从空间袋摸出一些肉干下粥,勉强吃饱,把剩的碗盘给端回厨房。 朴嫂子正用力擦着灶台,见她剩这么多食物,一阵诧异: “管事大爷,你就吃这点便饱了?” 席月笑笑:“我食量不大。” 朴嫂子瞅一眼她孱弱的身板,撇撇嘴,手脚麻利地继续收拾厨房。席月有点方,看了一圈,觉得自己插不上手,便问:“朴嫂子,你家扫把在哪里?我帮你把屋子扫扫?” “哪敢劳动你呢管事大爷——” 朴嫂子嘴里客气归客气,席月坚持,她也就把扫帚拿出来:“那......管事大爷麻烦你了!后院有我家小环,你就不用去扫了。” 席月无语,拿着扫把离开。 一下午,朴嫂子看着席月扫屋扫院子,擦拭家具,心气平了不少。 平常她家除了陈老汉下田,必须吃三顿,她和小环一般只吃两顿。晚上念着席月是客,活干了,钱没少给,还是提供了一碗清粥和一小碟咸菜。 至于多的,是真没有。 第一百七十章 契约作废 席月也不在意,等到掌灯广左迟迟不回来,便早早洗漱睡了。失血过多,她急需休息。下午帮朴嫂子做活,纯粹是面上过不去在挣命。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屋外有人在小声说话,仿佛是广左声音,她一下子惊醒了。从床边小凳子摸过外衣穿上,开门出去。 只见广左和陈老汉立在院子里,朴嫂子站在堂屋口,一盏残灯如豆,看不清各人脸色。但空气压抑,非常明显。 “广左......” 席月轻唤一声。广左立即撇下陈老汉,迎向她: “小......月管事!” “广左,你吃饭了吗?没吃饭......”她望向朴嫂子。 “我在外吃过了。” 广左眼厉,发现她脚步漂浮,身子打晃,疑惑地伸手,赶紧扶她坐下:“月管事,你还好吗?” 怎么休息一天,人没见精神反而更憔悴了? 不过他来不及细想,陈老汉和朴嫂子紧跟过来: “大管家,既然这官府要重新拍卖庄园,那我们.......我们怎么办?” “什么?” 席月这一惊非同小可:“官府要重新拍卖庄园?!” 广左眉头微蹙:“月管事,我们这座庄园,黎家已收归公有。今日衙门贴出告示,将重新拍卖。” 席月气得猛地站起来,头一晕又跌坐回去,手脚冰凉:“岂有此理!庄园地契,佃户合约什么的,都在我们这里,他们凭什么说收回去,就收回去;说卖就卖?” 陈老汉苦笑一下:“月管事,官字头下两张口,老百姓的命都在他们一念之间呢,遑论一座庄园。” 席月望向广左,广左慢慢点头:“月管事,官府拍卖,我们手中的地契合约,自然全成了一团废纸。” 乱世之中,更谈不上什么讨回公道。 在黎家眼中,他们已是通缉犯。通缉犯自然更无权利讨回自己的家产。 “那......” 朴嫂子声音尖利:“那我们怎么办?老头子,庄园卖给谁了?明日我们要去拜见新来的庄园主家吗?” 陈老汉脸色极其难看,狠狠瞪了她一眼。 广左容色平淡,没理朴嫂子,思索片刻对陈老汉说: “陈老伯,给我一日时间,我们离开这里。以后,你们自然是新的庄园主人佃户,你就当......从来没有见过我们。” 陈老汉捏着拳头:“那怎么行?那怎么行!” 神情却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 “你们先去休息吧,我和月管事再商议些事。” 广左面上看不出分毫喜怒。老两口小心翼翼把油灯推近两人,转身准备退去。临出门,陈老汉踟蹰地问出心里憋了良久的话: “大管家,那、那个薯苗怎么办?” 广左淡然回答:“以后,你不必管了,咱们的契约作废。钱,我一分不少给你。至于一直没培育成功的薯苗......我方才回来的时候,已顺道把它们全毁了。明日你下田收拾收拾,用作肥田吧。” “毁、毁了?!” 陈老汉瞪大双眼,露出不能置信的表情:“大管家!您这、您这真是太——” “嗯?” 广左冷漠一眼,扫得陈老汉浑身血液仿佛被冻结住,一脸愤怒心疼之色,化为涔涔尴尬:“真是......太可惜了啊!眼看马上要成功了,这......可是上好的粮种啊!” 席月沉默。 陈老汉嗫嚅地声音越来越低,乃至不闻。朴嫂子使劲偷偷拽了他一把,陈老汉讪讪跟着她躲进里屋。 广左低头瞧了会地面,才抬头又看向席月:“对不起,小姐......” 席月柔和一笑:“你对不起我什么呢!该说对不起的......怎么也不可能是你。” “薯苗......” 广左停顿一瞬,方说:“我宁可把它毁了,也不能留给小姐的敌人。小姐想的是造福万民.......属下自私,只想以小姐事事为先。”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伟大。” 席月苦笑:“我心目中,也是优先想要在意的身边人......薯苗不是个事,放心吧。就算铃儿那边育种也失败了,我这,还存有两个。” 她看着广左,等他继续发问。打定主意,若他问了,就直接坦白自己有金手指。 然而广左只瞅她两眼,便转移话题:“明日,我想办法弄路引和马车,离开永礼县。留下那几名庄丁仆妇,小姐打算怎么处理?” 席月是个不管事也不会管事的,所以临走前,玲珑把留守庄里的人卖身契全交给了广左。 席月果然又陷入纠结,半响说:“如果他们愿意自谋生路,便把卖身契和路费发还他们吧;如果不愿意......” 不愿意他们逃亡路途,也不能带这么多人走啊? 广左想了想:“不愿走的,便留在此地,暂且隐居。等我们找到落脚点,再接回他们不迟。” 席月一听,频频点头。这倒是个好办法! 事实上留守庄子的这几人,要走早走了。所以最后,很大几率还得靠广左这个提议安顿他们。 时间很晚了,席月催广左去休息,自己一个人静静坐在堂屋,坐了很久。 农家的灯油都是宝贵的,她也不能一直费着人家这灯油,支撑站起来,吹熄灯火。正要回房,忽然听到里屋那老两口有极轻微的响动。 之前应该是在说话,但现在好像争执起来了,声音不自觉放大。 席月摇摇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她也不打算关心别人家事,没有停下自己脚步。门一响,陈老汉却气冲冲地走了出来,抬头见堂屋一尊黑影反吓了一跳。借着门窗外的月色看清是席月后越发惶恐了,结结巴巴问: “月、月管事,大管家都早早回屋了,你怎么还在?” “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着,所以这里坐了一坐。”席月挺尴尬。 虽说对方老夫老妻的,同房很正常,可他们在,很明显妨碍了人家两口子睡一屋。 这位陈老汉,莫不是因此被朴嫂子赶出来了吧? 陈老汉比她手脚更没放处,干咳数声才说:“那、那月管事你早些歇着,小人也去睡了。” 钻进与广左一间的侧屋,紧紧关了门。席月微微一哂,也回了自己房间。 他们都各自沉沉睡去,万万没想到,一个时辰后朴嫂子悄悄开门出屋,偷偷摸摸离开了家。 第一百七十一章 最危险的地方 五更天时候,席月被紧促门声惊动,穿衣下床,广左面沉如水站在外面。身后陈老汉,手脚颤抖,使劲勾着头,一副犯了大错的样子。 席月头是晕的,身子是软的,面对两人一脸懵逼。 “小......月管事,收拾一下,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出什么事了吗?” 陈老汉咚地一声跪了下去,两手左右开弓,狠狠打自己巴掌。一边打,一边老泪纵横: “大管家!小的对不起您——都是、都是小的没管好贱内......那混账婆姨,等她回来,小的一定和她好好算账!” 广左没理他,只对席月说:“朴嫂子不见了。我们起身,问与她同屋的小环,半夜起夜,就没再回来过。陈老伯才说,朴嫂子担心官府秋后算账,新来的庄园主人不容,所以想举报我们,戴罪立功。” 他扫了陈老汉一眼,对方给他的眼神瞅得蜷缩着一团: “陈老伯把她骂回去了。没想到,朴嫂子半夜偷跑出去了。” “从这里去县城,有半天路程,加上还得等城门开,”广左冷静分析:“我们有充足的时间,离开这里。” 席月不再迟疑,点头:“我没什么好收拾的,把宫先生带上,立即就可以出发。” 不过头发还是得挽,脸依旧得补补妆,她匆匆返回屋内。 等她收拾好再次出去时,广左已经备好马匹,简单行李。这匹马是他为了便于巡视庄园和田地,暂时养在陈老汉家的,没想到现在派上了大用场。 把宫九从房间抱出来放在马背上,两人步行,便可启程。 对着欲言又止,战战兢兢尾随的陈老汉,广左眉头皱了皱。不过还是拿出一锭银子,抛给了他: “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让我知道你们在外管不住嘴巴!否则,我会让你们永远闭上嘴巴!” 陈老汉满心害怕,还有愧疚:“大管家.....您放心!如果那婆姨以后还做出什么不利于你们的事,不劳您出手,小的......” 他狠狠一咬牙:“小的也得把她休了!” 一路沉默,离开陈老汉家。到了荒僻无人处,广左拉停马,倏地对席月单膝跪下: “对不起,小姐!此次......都怪属下识人不明,害得小姐又要奔波亡命!” 席月赶紧拽起他:“广左,这怎么能怨你?人心复杂......而且,陈老伯的确还算老实憨厚;至于朴嫂子......男女有别,你也不可能去多接触她啊!” 广左一腔压抑的郁闷,舒畅许多。抬眼瞧瞧马背一动不动地宫九,有些犯难: “小姐,宫先生这样,没法带着上路,太显眼了!路引也还没办下来......” 席月沉思一会:“庄园已经卖出去了?” 广左摇头:“告示才贴出来,怎么可能就卖出去了......这座庄子,出了事,怕也没什么人敢来买了。” 席月扬眉:“那我们潜回庄园暂时藏身怎么样?不是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吗?黎家那些人,多半也不会想到,我们还敢住回去!” “庄园里还有没清理干净的毒虫......” 广左为难:“小姐,不太安全吧?” “没事,我有解毒剂!” 席月越捉摸越觉得这个方法可行。而且被群蛇撕咬的险恶环境都死里逃生了,她对毒虫的免疫力在慢慢上升。 那个黎家巫师即墨时,将来预见是他们强敌,早早习惯身边有此类生物,也有好处。 “不然,你觉得我们暂时躲去哪里好?” 她的反问,令广左说不出话。 没出朴嫂子密告这一事,他还能安排好几处隐匿点供小姐落脚。而现在,无论哪里,无论是谁,他都不再放心。 天色一点点亮起来。广左一时也没更好办法,只能随席月回庄园。 前门有俩打瞌睡的守兵,后门没有。任谁也料不到远走高飞的他们还会回来。广左弄掉门上的封条,跃进围墙内从里把门打开。等席月牵着马带宫九进入后,再关门,贴回封条。 墙上来墙上去,外面看不出一点痕迹。 后门连接后园,穿过后园,才能去前院。两人目睹破败凄冷的曾经家园,心中滋味繁杂。 连续砍死几只爬出来的毒虫后,广左让席月原地等,自己先绕庄园一周查看。少倾转回,面上颇有些奇异之色,顿了一下才开口说: “小姐,庄园里大部分房间,都有毒虫出没痕迹。只宫先生和门先生的两栋竹楼,干干净净......我们就暂时住这两栋竹楼吧。” 不过这两人竹楼,雪洞似的房间,除了一个光线阴暗不见天日,一个四面透风连窗户纸都不糊,没什么大差别。 两人跑了好几趟,搬来不少居家用品,才勉强把地方稍微弄得能住人。商量了下:席月一个人住门罗那栋竹楼;广左住宫九那栋楼,顺便照顾他。 席月倒是想同宫九住一栋楼,但当着广左,她是无论如何也不好意思这么提议的。 现代人的某些观点,在古人眼中,当真是惊世骇俗。 安顿好后,广左马不停蹄,继续外出查探动静。席月担心夜深人静毒虫爬出来伤人,提着长棍,将整座后园,仔细清理了一遍。 之前看到蛇、蜈蚣什么的,还会吃惊一下,手脚麻木片刻;到得后来,眉眼不皱,棍棒直接碾平。 果然深接触、多接触,才是治疗克服恐惧的最快捷方法。 摸摸下巴胡子——自打易容后,她就养成了这个下意识动作。满意地把棍子清理干净,放在门背后,洗个澡,去看宫九。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宫九面色好转很多,唇上青黑,隐隐透出粉红。 她扯开他衣襟瞧了眼,那网状的蜘蛛纹青痕,也完全消退不见了。一阵喜极,俯身抱住他,险些痛哭当场。等情绪稍微平静,她毫不犹豫地再度拿出匕首,将伤害累累的手臂又轻轻划开一道口子,让鲜血流淌入他嘴中。 她的头眩晕得厉害,失血过多导致她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 但她坚持着喂完血,裹住伤,细心地善好后,方才起身,踉跄着走回自己住的那栋竹楼。 第一百七十二章 想活 一进房间,就倒在床上。 广左以为她一直保存易容是为藏身方便,实则不是。 穆飞白分手前就提醒她这种易容是不得已而为之,长期敷上这种药粉,有害皮肤。 她只是单纯地,不想被广左发现,她已经极其破败灰白的脸色。 “宿主!” 不经召唤,小精灵在房间中显出身形,绿莹莹的光芒暴涨暴炽,声音含着不能掩饰的气愤: “你不能再这么犯傻下去了!先不说你的血到底能不能令男神提前苏醒——怕只怕,都没能等到那一天,你就先支撑不住倒下去了!你是要本系统重新长眠,等待下任宿主吗?!” “水.....” 席月闭紧双目,唇间溢出无意识地呼唤。 精灵绕着她上下飞舞一通,没好气使劲在她头上跺了几脚,最后小弓箭使劲一挥,桌上的水壶凭空飞起,停在她头上。 下一秒,整壶水连同壶,一起扣在席月脑门上。 冷水一逼,她激灵灵打个战,茫然睁眼,看着面前的小精灵。 “球球?你干什么呢......” 低头扫眼湿漉漉地自己,还有成了水洼的床铺,有些恼火:“我才洗了澡,白洗了,床也不能睡了!” 精灵扑上来,手中弓箭使劲敲打她脑袋:“睡?你还需要睡什么睡?你马上就可以长眠不醒了!自己现在身体什么状况......心里没一点数吗?!” 席月抖衣裳和被褥的手停了停,回头有些意外地瞅向它:“球球,我以为你只是个单纯地系统......没想到你还会关注宿主的身体状况啊?” “本系统说了:本系统不是简单的系统,本系统是神迹!” 球球撇着嘴:“如果你这任宿主出个差错,导致本系统重新归于封印状态,又不知得等多少岁月,本系统才能重见天日了!你说本系统会不会关注你呢?” 席月默然许久,抬手轻轻摸了摸小精灵身上闪闪灭灭的绿光: “放心吧,暂时,我不会再自残自己,救他了。我还想......活着,活到等他睁眼的那一天。” “......”精灵无语片刻,抛下一句:“你心里有数就好!” 球球消失后,席月躺在床上发了会呆,继而从空间袋拿出干粮猛吃,吃饱了,抹抹嘴,继续睡。 这一觉,直睡到后半夜。 她拖着极度疲乏的身子起床,只见外间屋桌上,放着一个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大坨东西。解开来,原来是两层抽屉的食盒,一屉装着她最喜欢的甜糕点,一屉一钵热腾腾的红枣枸杞乌鸡汤。 应该是广左回来了,还细心周到给她带了晚饭。而她迟迟未起,只能将东西暂时放这。 席月冰凉的手脚似乎都回暖不少,坐下来,吃完了这难得正常的一餐。 隔着窗子望了望对面的竹楼,灯火已息,想来广左已歇下,她轻手轻脚把吃完的碗筷收了,找水洗净放回食盒里。 对着铜镜,迟疑良久,她一点点卸去伪装。摸着没有半丝血色的脸,上了些胭脂,涂了些唇膏,最后戴上黄金面具。 “球球,签到。” 她轻声说。 日子,终究要想法过下去的。 精灵精致的眉眼,依稀透露出一种能被称之为“欣慰”的情绪。 早上薄薄地起了一层雾,露珠点缀在碧绿地草叶上,令满园狼藉残破,恍惚有了复苏生机。 广左整理衣袍推门下楼。然后方走几步,他驻足。 园子里,一条孱弱的身影正在挥蒴起舞。没舞两下,停顿喘息,然后继续。边喘边舞。 他默默凝注着那条身影,清冷的眸子里,蕴含他自己也未觉察的温柔。 良久,直到那身影实在累得不行,喘成一团摸着石头坐下擦汗,他才伸手扶住竹梯扶手,缓步走下去。 “小姐,你起身这么早?” “早啊——” 抬起的那张脸,即使被面具挡去大半,然而,灿烂明媚的笑容还是晃花了他的眼睛。 他目光略黯,他眼中的小姐却一无所知地撑着狼牙蒴起身,拍拍衣裙沾上的土: “我睡得比你早,睡得比你多,自然也该比你起的早啊!” “......小姐.......今日好像心情很好?” 她顺手在草叶间擦拭狼牙蒴沾上的污浊:“今天有雾......肯定会出太阳。太阳一出,雾自然就消散了。” “你看!” 她晃动手中的蒴,一双绝美的眼,闪现隐藏不住地亮光:“狼牙蒴!我的狼牙蒴,也找回来了!” 他一阵恍惚。很快,克制住心神,笑了笑: “恭喜小姐!狼牙蒴在手,天下罕逢敌手。” “也没有那么夸张了......” 席月略有些窘:“只能说,有点保护自己的底气了吧。广左,你昨天,外出探查的情况如何?“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晨曦下,享受着这难得静怡轻松的一刻。 广左痴痴望了前面身影好一会,才略微移开视线,瞅着脚下的碎石子路: “关卡戒严了,路引停办,我们暂时出不了永礼县。此外......属下探听到,大公子已经夺回剡城,辛盛逃走,下落不明。辛家党羽,基本被肃清。不过.......” “传闻萧家也遣使与黎家议和结盟。目前两家使者都在永礼,黎家态度暧昧不明。” “萧家来的应该不是使者。” 席月想到一直追踪她又和即墨时撞上的萧心远,心沉了沉:“他应该是受即墨时之邀,暂时客居永礼县。” 广左听她说过前因后果,此刻细想,不禁惊栗:“难不成黎家内部还有分歧?如果即墨时倾向于接近萧家,之前到的席家使者,可就危险了!” “你是说广生会有危险?” “不......” 广左转念又摇头:“广生是个机警的人,当年密训,他的成绩仅在我之下。就算黎家有意投靠萧家,想拿席家使者当投名状,广生自保,绰绰有余。” “只是,这样一来,席家敌人,又多一股势力。” 席月闷头走一段路,冷淡出声:“与我们无关。” “是.......” 广左沉默片刻:“我们先想办法混出关卡,离开永礼县吧!” “还有一件事,” 他犹豫下,照直说了出来:“昨日朴嫂子告密,带回的官兵没有见到我们踪影,直接将陈老伯一家以谎报、窝藏通缉犯的罪名抓了去,他家,也被抄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 “哦。” 席月无声片刻,回应了这么一个字。 广左少许疑虑,望着自家小姐,犹豫下说:“如果,小姐想救他们,我先去衙门打探一二......” “不必!” 席月立时转身,斩钉截铁。 看看广左,眼中掠过一抹柔和,笑了笑:“他们和你,根本不能相提并论。我不会因为两三外人,牺牲自己身边的人。哪怕一点点危险也不行。” 广左怔立一息:“小姐......”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席月走得有些累,把狼牙蒴拄在地上,支撑身体:“那位朴嫂子出卖我们的时候,就该想到,不当利益伴随的风险。至于被她牵连的陈老伯和小环......” 她略略停了停,嘴角露出一丝讽笑:“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小环能清楚地说出朴嫂子走了多久,证明她很清醒意识到自己母亲去干什么。但她硬是拖到了第二天被他们询问。 而陈老伯,因为要下田起床时间每天都比广左早,朴嫂子没给他做早饭,他应该早发现了。可是,他还是等到了广左起身,一起去“发现”...... 如果广左和她一样的起床时间,怕他们现在都已落在敌人手里,备受折辱了。 她是心慈手软没错。可这心慈手软,必须分对象。 广左目注开始继续走动的小姐,嘴角弯弯上扬。 庄园不能开伙,引人注意;老吃干粮也不行,广左便每日外出打探情况时顺便买些热食回来。两人这么躲在庄园里,也过了几天。 这几天广左一直想办法办路引出关卡,不过官府把这块盯得很紧,即使出重金,下面人也不敢像以前那般徇私。 眼见盘查一日紧过一日,他们也不能老被困在这里坐以待毙,广左没办法,开始接触当地的黑势力,试图通过他们偷渡。 好在席月别的没有,就是不差钱,哪怕对方要价是之前的十倍,她也能拿出来。 最终广左筹备好了三份路引。 手续妥了,剩下的就是怎么走、何时走的问题。 宫九始终陷入昏睡状态,背着抱着都太醒目,关卡处还有席家、萧家的人随时盯着,他们连马也不方便带走。 晚上,广左和席月商量这个问题,均觉难办。正有些一筹莫展的时候,寂寂深夜,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猫叫。 当地土着多养狗看家,很少见养猫。听听声音仿佛传自前院,席月还比较诧异,广左涔涔喜动颜色,霍地站了起来: “小姐,我出去看看!” 不等席月反应过来,直接翻窗,掠出竹楼。 席月扑到窗前,只见广左一点身影,径奔前院。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难不成那猫叫还有古怪? 不放心拿上狼牙蒴想跟去看看,可对面竹楼里还睡着全无知觉的宫九。纠结之际,广左去而复返。他身后跟随一人,熟悉的身板,熟悉的样貌,叫她一眼望去,大惊大喜! “小姐!” 那条身影猛冲上来,一把抱住她,泪水冲淡脸上的污浊,竟是喜极而泣。 “广辰......” 席月颤声唤道,手指方落到他脸上,眼前一空,广左拎住人整个提到一边。 广左眉眼里,全是嫌弃:“脏兮兮一身,离小姐远点!” 席月举着手,满满激动化为尴尬。广辰也不太好意思,一边擦泪一边局促地捏自己衣角:“对、对不起......之前为了躲避巡夜的士兵,在地里蹲伏太久了......” “那猫叫......是你叫的?” 席月抽出手帕,拉过他,帮他擦手擦脸。广辰乖乖不动,任她擦,眼睛亮晶晶地,近乎贪婪地看着她。 “嗯!这是广左大哥,教我的联络方式。” 广左皱皱眉,瞧着两人互动,到底没再把广辰拎开,只是旁边嫌弃地说了句:“教过他很多种动物叫,他就只学会猫叫!” 广辰窘得耳根子都红了,低下头去。席月哑然失笑:“进屋再说。” 牵住广辰的手回到房间,按着他坐下,给他倒了杯水,又问:“吃饭了吗?” 广辰点头:“铃儿姐姐给我烘烤了好多肉干,我路上就吃过了。” 瞅瞅自己爪子已被擦干净,方才小心翼翼,捧起席月递过来的杯子,喝了两口。明明很渴,当着席月,却竭力保持端庄优雅的礼仪,慢慢吞咽。 席月没看出来,以为他也不想喝水,便把水壶放下。 广左随之坐下来,一巴掌糊在广辰头上,十分没好气:“赶紧喝了!小姐还等你报信说前因后果呢——” 席月确实心急火燎地,眼巴巴望着广辰。广辰讪讪抹了抹嘴,放下杯子,从怀里掏出封信,双手呈给她: “小姐,我们都好,此行也很顺利,您放心吧!这是铃儿姐姐给您写的信,您看看。” 席月激动地说:“好、好!” 拆了好几下,才展开信纸。 铃儿只是些许认识几个字,后期跟着玲珑恶补了段时间,勉强能够看账理账。 但说到提笔写信,她的毛笔字,比席月更见不得人。席月都做好面对满纸墨点靠猜测了,瞧眼几大张信纸,却是齐齐整整一个个方头小楷,意外地赏心悦目。 她一阵诧异:“你铃儿姐姐写字大有进步啊!” 广辰挠挠头:“小姐......这信,是我写的。铃儿姐姐口述,我写。” 他有些惴惴不安,怕席月觉得他插手太多。席月却只是错愕地挑了挑眉,随手摸了他脑袋一把: “真没看出来,咱家广辰还是位人才!以前你只说识字,没想到,你字也写得这般好。真是误了你了——” 低头继续看信,被赞扬地广辰满心欢喜,但依旧规规矩矩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 铃儿没改掉她那话痨的本色。 七八张信纸,起码六张是述不尽的思念、家里长短的叨念。少少一段话,提到他们现在已在定州一座大城盘下一家酒楼,一家杂货铺,乡下还添购了两三百亩地。 如今请了少说十多名长短工,手下七八家佃户;铃儿主内兼管账,广义主外跑采买理人事。两人忙得分身乏术。 第一百七十四章 棺材板盖不住了 铃儿还在信中,催促席月尽早带人南下,或则遣别人先去帮忙。 她还不知道庄园早已物是人非,席月现在身边除了广左,再无他人了。 席月看着,眼眶一阵潮湿,心里又一阵欣慰。 把信纸递给广左,让他也看看。 广左一目十行掠过前面几张信纸,着重看了末尾两段话,沉吟良久,说:“小姐,玲珑姑娘去的是唐州,铃儿姑娘去的是定州,您倾向于哪个地方?” 铃儿看样子已经站住脚跟,玲珑吉凶未卜,席月肯定担心玲珑居多。但是,不管去哪,他们都得想办法先逃出永礼县吧! 从这几天广左调查的反馈来看,广生和萧心远都驻留在黎家。广生奉命行事可以理解,她最不懂的是这个萧心远,为什么也对她这么执着? 他都没见过她的脸啊! 或则,他更想借此和席家争夺黎家的站位? 她有点烦躁。 明明发誓不再过问席家的一切,但一猜测到席文将有风险,她心里就七上八下,坐不住。 愣神一会,抬眼见广左和广辰都在看她,等她下文,叹口气道: “如果能走出这永礼县,我们自然先往唐州。玲珑尚无音讯,我必须得知她安全无虞方能放心。而铃儿,现在也就是忙点,累点,可以迟一步再去看她。” 广左表示赞同。广辰肉眼可见脸上的失落: “小姐!我要跟随你——我不回定州了!铃儿姐姐和广义大哥已经安顿下来,他们其实差的并不是我这种人手。小姐身边,才真真正正需要人!” 席月不赞同地正要说话,广左瞥眼广辰: “说此话言之过早,我们现在连永礼县也走不出去。本来有三份路引,现在加你,还得再去弄份。而且,就算有路引,关卡能不能顺利通行,尚是未知数。” 广辰挠挠头:“我之前路引,写的是来这座庄园访亲,确实不能用了。不过,为什么有了路引,关卡还不能顺利通行?” 来的路上,他已大致打探出庄园被官府查封的原因。只是有路引在手,两人还这么小心谨慎,他不免疑问。 广左道:“你潜进庄来时,看到前院满院的毒虫尸体没有?” “看到了......” 广辰心有余悸地扪扪胸口——正因为看到了,他才不小心弄出响动,差点把大门守兵引来。急中生智学起猫叫,将对方糊弄走,也引来广左大哥,倒是意外之喜。 “除了这个能驱使毒虫军团的黎家巫师即墨时,我们还不小心招惹了萧家的萧心远。如今他们帮助黎家把守关卡,时时巡视,我们若无万全之策,最好不要鲁莽闯关。” 广辰还有很多不明所以的地方,但注意到席月有些难以启齿的模样,他决定不问。 夜已很深,席月欲催他们各自回房休息,广辰蓦地一拍手掌:“小姐!广左大哥!我有个法子好过关卡,你们看看行不行?” 席月有点狐疑。广左常与之相处,倒知道他的机灵劲,未置可否地道:“说来听听。” “来的时候,我碰巧碰上一支队伍,披麻戴孝,吹吹打打,直出关卡。听旁人议论说,这是家有过世老人,遗愿叶落归根。所以孝顺的儿女,不惜重金,扶送其灵柩归乡。” 瞅瞅若有所思的两人,广辰给自己倒杯水,喝上一口:“不是说宫先生昏迷不便行动吗?正好让宫先生躺着过关,路引还省下一份了!” 广左神色一动,瞧向席月:“小姐,广辰所说,倒是个好法子——值得一试!就是......不知道宫先生,愿不愿意躺这口棺材?” 席月抽抽嘴角。 换个活人,那必定是不愿意的! 但是宫九.......他能是个常人吗?血族好像最喜欢地,就是睡狭窄阴暗的棺椁吧...... 不确定地低头纠结片刻,抬头:“宫先生可以躺这口棺材。不过,我们三人,该怎么装扮呢?” 广左思索一会:“小姐之前易容不错,还扮作老者吧。宫先生扮着小姐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怎一个惨字了得!我和广辰,就扮作被你们雇佣的力夫——” “......” 面对广左脸上露出少见的笑意,席月张张嘴。广左又说: “小姐扮年轻男女,都不成,太引人瞩目;宫先生呢,他那么高大强壮的身材,更不能扮成女人,徒惹人生疑。所以,年迈父亲,托人护送英年早逝的儿子,千里迢迢返乡,比较切合常理。” “......” “小姐觉得怎样?” “......不怎样......” 席月幽幽扫眼对面出谋划策这馊主意的两人:“我担心......宫先生的棺材板都盖不住了......” 而且,真能爬出来的宫九,铁定打死眼前两人无疑。 “太晚了,”广左望望窗外天色:“小姐休息吧。明早,我们再商议具体计划。” 广辰恋恋不舍,广左揪着他后领一起起身:“至于你......先给我把自己好好捯饬捯饬,瞧瞧你这一身......把小姐凳子都给坐脏了!” 广左相当于广辰的上司兼师父,在他手里,广辰动不敢擅动,苦着脸被其带下楼,只能偷偷给席月打着告退的手势。 席月无力地扶着脑门。 不明白怎么就得突然化身老父,哭送“儿子”宫九返乡了。 真没有其他办法了么? 内心有事,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天交四更,方开始迷糊,陡然一声巨响,地动山摇,震得竹楼似乎都在咯吱咯吱摇动。 她惊得差点滚下床,披头散发坐起身,险些以为是地震、亦或火山爆发。 剔亮烛火,开门去走廊,正见对面广辰匆匆跑过来:“小姐!” “刚是什么声音?” 她心有余悸地问:“好像炮响?” 记得之前小岩城被辛家围攻,对方就用上了土炮。威力比现在火器差远了,只能崩掉城池的一些石块墙垛。但声音,着实吓人! 与其说破城,不如说更多作用于震慑。 广辰不太确定,背着自己弓箭,手上提剑,脸色一阵发白:“不知道......小姐,广左大哥已经出庄去查探情况了,让我过来守护你。” 第一百七十五章 不合常理 席月瞄瞄他的赤足:“......我先回房去洗漱下。” 广辰目送她回房,后知后觉,注意到自身衣冠不整的狼狈,小脸爆红,鼠窜回自家竹楼。 此后炮声隆隆,又连续响了近半个时辰。到广左终于回来,天色已然发白。 “外面是什么情形?” 眼见广左暗沉的脸色,两人紧张地迎上去问。 广左的鬓角有些散乱,脸颊沾上了黑灰,一把出鞘的剑,上面血水未干,尚在滴滴答答淌血。席月迅速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确认衣衫未破损,也无受伤,略微放心。 广左似乎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启齿。随手抽块桌布把剑上血擦了,还回剑鞘,低头一会,方慢慢说道: “小姐,路引没用了,我们可能被困在这永礼县了——” 席月心中一沉:“到底出了什么事?” “黎家那位祭祀、即墨时,突然反乱,联同萧家,里应外合,杀了黎家家主。” “我们之前听到的那声声炮响,就是萧家军队在进攻黎家的内城。即使有部分黎家残余兵马负隅顽抗,保护黎家小姐,城破家亡,是迟早的事。” 广左深吸一口气:“我前往查探的时候,正碰见萧心远的人马在追杀广生。” 他看向席月,迟疑下,再度垂下眼帘:“小姐,抱歉——” “属下自幼与广生广诚他们同营训练,同吃同住......实难做到见死不救。所以,我帮助他们杀出城去了......” 席月先见他闪烁其词、欲言又止的,还以为会说出什么对不起她的大事呢,结果就这...... 她无奈地摇摇头:“我和我大哥,就算现在有了罅隙,也不会因此怨责到广生身上。他只是奉命行事而已。该怎么做,你尽管凭心而为,没必要顾忌我。” 广左释然,面色好看许多。旁边一直没开口只是静静听的广辰,这才插言: “广左大哥,你的意思,永礼已经变天了?现在是萧家和那即墨时掌控之地?” 广左点头:“黎家能有今天的地位和威慑力,离不开他们强大祭祀的辅佐。而这被视之为黎家顶梁柱的支撑倒塌......黎家,不堪一击。” “即墨时为什么这么容易就和萧心远联手了?” 席月百思不得其解:明明那两人,也是因为她才刚刚认识。 “黎家祭祀,对黎家这么没忠诚度吗?” 在注重品行、注重“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古代,这简直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看看广左、铃儿玲珑她们,即使她撕掉卖身契,也忠心耿耿不肯离她半步,便能管中窥豹了。 即墨时这么干,怕跟她被传“弑父弑母”一样,将臭闻天下,身败名裂。 “小姐,广生离去时,还托我给您带了几句话。” 广左的声音,拉回席月注意力。 席月皱眉:“如果是劝我回池城,给大哥认罪什么的,不用说了。” 广左默然片刻:“广生确实有说这种话,不过,他其中一句,含有很重要的信息,小姐应该知道。” 广左十分精明,席月很信任他的分析能力,不由郑重地看着他:“你说。” “他说,席府现在,是大姨娘当家。” “大姨娘?” 席月吃惊非小:“怎么会是大姨娘?她不是不问世事,一心求佛念经多年了吗?!” 广左摇摇头:“广生是这么说的,详情他没有时间告诉我。不过,大公子忙于对外,分身不暇,席府内部,确实需要有个有身份的人,站出来主持大局。” “三姨娘呢?” 席柳嫁给了吴乐,是吴乐的平妻,照理,三姨娘现在身份地位比大姨娘更合适啊? 广左瞅了眼席月。席月给他瞅得,自己先醒悟过来: 是了! 正因为三姨娘是席柳的母亲,死的又是一直不和、席燕的母亲,她才需要避嫌。 如果席府由三姨娘把持,被刺激的席燕,还不知能干出什么事。 “小姐,” 广左打断她的思索:“您被广淳栽赃陷害,匆匆回到庄园,您还记得您提到、那时的所见所闻吗?” 席月被他一句话勾起不堪回首地噩梦场景,心里一痛,没答话。 “您说,当时看到了不下十具身穿席府丫鬟装束的女尸......” 广左缓缓道:“这些人,有白氏身边的坠儿,余氏身边的景儿、江嬷嬷,还有曾经服侍过您的芹儿、欣儿?” 席月双手微微颤栗,少倾,闭上眼,默默地点了点头。 广左看着她:“那是大姨娘白氏的院子。” “连这些丫鬟都逃脱不掉死亡,被害、被灭口,为什么,白氏还能活着呢?梅儿藏在床下,勉强说得过去,她呢?她当时在哪?” “坠儿是她陪嫁丫鬟,跟随她十多年,自梳发髻,甘愿陪伴她青灯古佛。” 广左手指在桌面敲了敲:“小姐,您不觉得,这其中有很多不合常理不合逻辑的地方吗?” 席月呆住。呆了半响,喃喃说: “如果,把坠儿换成是铃儿、或则玲珑......” “在证实凶手是谁的情况下,我会不管不顾,发疯冲出去找他拼命。如果.......是坠儿发现了什么,必须被灭口,她们主仆形影不离,大姨娘肯定也跑不掉?” “所以,现在大姨娘白氏,突然走出佛堂,坐镇后宅,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她死里逃生想复仇;一种是......这是她早就想要的结果?” 广左目中含有笑意:“小姐,您反应真快!不过......” 他轻轻叹息,摇头:“这两种可能,无论是哪种,大姨娘白氏,应该都不会想要放过你。” 席月没说话。一双眸子,闪动着慑人的光: “她最好.......是前一种!” “小姐,广左大哥!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呢?” 广辰旁边都旁听得一个头两个大了:“我们现在不应该先想办法,离开永礼县吗?以后这地方真落入萧家和那什么祭祀手中,小姐不是更危险了?” 两人矍然一醒,彼此看看,均为哂然。 他们的确是偏重点了。 不过,被诬陷弑父弑母,与大哥兄妹反目,是席月心中过不去的一道坎。有机会平冤昭雪,哪怕极其渺茫,她也不肯放过。 第一百七十六章 战乱 广左很清楚这一点,是以仅仅通过广生一句话,就代为思考了这么多。 席月目光饱含感激地看了广左一眼:“我们,先离开永礼县,再做打算。” 广辰偏着头望两人:“小姐,广左大哥,你说路引废了,不如......我们趁他们现在混战的时候逃走怎么样?永礼变天,新势力接手,接下来关卡只怕盘查更严。介时我们更难离开?” 被大姨娘白氏分散了注意力,广辰一言惊醒梦中人! 广左立刻表示支持赞同:“没错!小姐,我们赶紧收拾东西,趁乱冲关卡吧!” 席月有些迟疑:“但......宫先生怎么办?我们还易容变装吗?” 广左寻思一会,当机立断:“现在内城将破,一定有很多黎族百姓,扶老携幼、举家出逃。其中不乏富户。我们混在其中,应当不会惹人注目。” “小姐,你立刻易容,顺便帮宫先生收拾一下。我和广辰,去准备车马行装。” 席月点头,目送他们飞奔下楼,自己返身,把凌乱的生活用品收拾了下,然后坐在梳妆台前。 翻翻穆飞白送给她的易容零碎,所剩份量,只够一两次用了。 想到宫九那张极其妖艳的脸,纠结会,只给自己改变了手脸皮肤颜色。剩下的,跑到对面竹楼,全用在了宫九身上。那副假胡子,也贴在了宫九下巴上。 对镜看了看,又瞅瞅宫九:效果差强人意。 至少,两人都能泯然众人矣,不会被人从人潮中一眼就注意到。 再给自己和宫九,找出一身仆役布服套上—— 完美! 束胸带让她就彻头彻尾像个营养不良的小男生;而宫九.......勉强像个病歪歪地中年地主吧? 战乱带着两三庄丁出逃,再正常不过了。 她力气大,收拾好后,直接抱着宫九离开竹楼去找广左广辰。庄园里本来就备有两辆车架,套上马就行了。 可惜就一匹马,会严重拖慢速度。但危急关头,也管不了那么多,先上路再说。 广左看到她和宫九的装扮,没说什么。反是广辰,好奇地围着多瞅了几眼: “小姐,您这易容术,真强!” 席月笑笑。 没有系统出品和穆飞白所赠,她哪有那个本事! 帮着把宫九搬上马车,广左让席月和广辰都进入车厢内,一左一右,扶住宫九,自己在车前头赶车。 出了这么大骚乱,门口守兵早跑了。广左直接踹开园门,驾车出庄。 他们这里所在荒僻,人烟稀少,席月还没有很直观的城将破感觉。但走上一程,越靠近城门,越能感觉到人心惶惶。 老百姓们,无论贵贱贫富,纷纷拖儿带女,挑担催车从四面八方出逃、汇集成一股滚滚洪流,涌向乱军稍微稀少的南门。沿途随处可见陷入火海中的民舍,人影幢幢嘶喊。 分不清是官兵烧杀抢掠,还是恶徒趁乱洗劫。 席月撩开车帘一角,刚好看到拐角一条蠕动的人影挣扎着爬出阴暗,后背插着一把大刀,半身血流。 她骤然攥紧五指,沉默片刻,慢慢放下车帘。 耳边充斥地是惊心惨嚎,冷兵器相互撞击之金铁交鸣,不时有人,试图爬上他们的车马。 广左冷着脸,一手驾车,一手拔剑,砍断好几个狂徒手足。任由他们撕心裂肺惨嚎着滚下马车,跌回地面,又被其他车马,人群碾踏。 反复几次,没人敢再靠近。连周围同是逃难的马车,也尽量驾驶得离他们远了些。 “南门被封了!” “西门——” “西门还能走!大伙快从西门出去——” 尚未靠近,前方就此起彼伏传递过来这么一个信息。 广左踌躇了下。事实上,根本由不得他作决策。如此众多车流难民,裹挟着他们,半道被迫拐了弯,转奔西门。 可是,越接近西门,人越多。好像所有的逃难人群,都集聚到这了。 他们的车,沧海一粟,挤在人潮人海中,难能移动。 倒是步行路人,三三两两穿插过这些被迫停驻的车马,往前方不停歇奔赴。 “广左大哥!” 广辰早按捺不住,坐到车外:“我们要弃车步行吗?” “再等等。” 广左心里也焦灼不堪,但面上还是沉住了气。 宫九昏迷不醒,没有马车,会是个很大的拖累。就算出了城,临近小镇到关卡,也有一段距离。全程步行,未知风险太大。 眼见得周围马车,不时有人弃车扛上行李离开,广左站在车头,望了望前不见首后不见尾的逃难队伍,下定决心: “广辰,你注意保护小姐和宫先生,我们弃车!” 车被迫丢弃,马必须留。他们行李不多,一人一个小包袱挎在背后,手中各执武器。广辰背后背了弓箭,将宫九搭上马鞍,其余人步行,便开始前行。 没有占地方的车碍事,果然轻松不少。广左前面推开拥挤的人群开路,席月牵马扶住宫九,广辰张弓搭箭紧随后面。 普通百姓,见到这三人,无不如惊弓之鸟般让道。 同行至此,广左狠辣地出手,很多人无不记忆犹新。 西门果然城门没关。 两伙军队:黎家和萧家人马,正围绕城门厮杀。逃难百姓,便是冒着生命危险,穿过他们的战场,逃离即将陷落的县城。 敌我双方杀红了眼。黎家军士尚有理智不将刀口对准自己百姓,那萧家军士就无所顾忌了。 但凡有不小心靠近他们的,起手就是一个字:杀! 城门尸体堆积如山,血流成河,永礼上空,遭受灭城之厄的苦难人民,凄惨地哭嚎声不绝于耳。 席月经历过几次战场,也亲手杀过不少敌人,可见识到官兵们肆无忌惮屠戮手无寸铁的百姓,且不分男女老幼......当真是生平头一次! 伴随无辜者声声哀鸣,前一秒还鲜活奔跑在身边的人,下一秒便能被斩成两段,破麻布口袋般丢弃在路边。 更有甚者,将那年轻有姿色的妇女,直接横捞放自己马上。 她的双眼,逐渐变得通红。 斩截无孑遗,尸骸相撑拒。马边悬男头,马后载妇女。 这就是战乱,活生生地写照。 第一百七十七章 天大地大 挥动狼牙蒴,扫飞好几骑近前的萧军铁骑,从他们手中救出百姓。 席月盯住一个正肆意屠宰黎家军民的敌将,刚要靠近。城内骤然蹄声隆隆,一小队浑身浴血的人马,护着一个身穿华裳丽服的女子狂奔而来。 是黎婉! 她身后,紧坠着一大彪萧军。 席月神色一动,广左把她拉到身后,轻轻对她摇了摇头。她握紧狼牙蒴,眼睁睁望着黎婉等人飞驰而过。 追兵里面,领头的霍然是萧心远。哪怕很清楚记得自己有伪装易容,她依旧下意识低了低头。 乱军之中,他们抢到了三匹马。但现在大队萧军出现,他们冒冒失失上马,反会引来注目。 犹豫着混杂在人群中,前方黎婉,已被城门内外的萧军合围,陷入极其危险的困战中。 黎婉明显是个只会两下花拳绣腿的弱女子,全仗身边亲卫保护。然随着她身边亲卫一个个被萧军挑落下马,她的处境,岌岌可危。 最不堪入目地是,志在必得的敌人,一边屠杀她身边的人,一边还用污言秽语,调笑挑逗孤立无援的黎婉。 黎婉脸色灰败,一只握住短刀的手,不停打颤。 席月用力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来时,满含坚毅沉静。 “广左、广辰!你们两人上马,护宫先生走,往南出关卡——我......先去引开他们!” “小姐!” 广左急切按住她的手:“我去!” 如果必须有一个人被牺牲,那只能是他、亦或他人。但无论如何,不能是小姐! “你知道的呀......” 席月目注他微微一笑:“我也算半个修士了。而且......这算是我欠黎小姐的!” 用力一把,揪住广左送上马背:“别多说了!承认我是你家小姐,就听命行事吧——拜托你们,帮我护好宫先生!” 转身上了另外一匹马,挥动狼牙蒴,直奔被重兵团团围困的黎婉。 广辰拈弓搭箭,对着很快突刺入战场核心的席月背影,一阵仓惶不知所措:“小姐......广、广左大哥?!” 广左原地木立,数秒之后,侧目望了眼马背上人事不知的宫九,眼睛隐隐有些泛红。不过很快,他恢复素日的冷清表情,沉声道: “听小姐的,我们走!” 席月一根狼牙蒴,所到之处,迎击的敌人俨如秋风卷落叶,纷纷被扫飞。本已将短刀对准自己心窝的黎婉,茫然看着这个杀进重围、势不可挡的单人独骑,双目陡然迸射出灼热地亮光。 “是你——” 哪怕对方黄乎乎黑沉沉一脸,但那熟悉的高马尾,纤瘦却坚韧的身影,她也于第一眼,辨识出来! 身边护卫的最后一名亲兵倒下,她没有无奈地落入敌手;也没有如意料中那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过来!” 伴随席月一声清凌凌呼唤,她伸出手,她接住,轻轻一拉,她便腾空而起,直接跨坐到她身前。 席月手中掣出加速卡,一手抱住黎婉,一手挥舞狼牙蒴。转眼之间,两人同骑,宛若一道闪电,从方才撕开的缺口冲了出去。 等颇出意外的萧军回神,哪还见着人影。 萧心远先前自恃身份,没有加入手下对黎婉的围剿,远远立在一边观战。肘腋生变,他想控场都来不及。 不过席月那杆狼牙蒴,造型奇特,他同为天生神力猛将,岂有无见识之理。兼之对方身形样貌依稀相识,隔得老远,他便油然哂笑出来: “山水易相逢。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本大爷还头疼该上哪里去找你呢,你自家送上门来!” 督促军马,便朝席月逃去的方向追击。城门重兵,被他带走大半。不止广左,连逃难百姓,也得以借此顺利离开。 广左回望一眼身后,黑沉沉的眸子,不见一丝光亮。 “广左大哥......” 广辰眼中蓄着泪意:“我们把宫先生找个地方藏起来,回去救小姐吧!” “不......” 广左摇头:“我们先出关卡。” 转头看向脸藏不住怒意,明显不能理解他这话的广辰:“我们......现在只是小姐的拖累而已。” 广辰一愣,很是不服气。广左声音冷淡,继续补充一句:“如果我们不能护好宫先生,小姐......以后也不再可能是我们的小姐。” 广辰怔住,瞄一眼马背平静趴着的宫九,双肩整个、垮塌下来。 席月带着黎婉,一口气奔出数十里地,十五秒一过,手中加速卡化为乌有。 眼见远离永礼县城,进入一带山林,有座小山村在山林中若隐若现,她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缓下马步徘徊外围,不敢擅进。 怀中黎婉探头看了一眼,说:“走大路。山林中多毒虫野兽,即墨时善于驱使这些东西作为眼线、军队,人烟密集的地方相对安全。” 可人烟密集也意味着萧家耳目无处不在? 席月比较头疼。 怎么无缘无故就招惹如此棘手众多的敌人。 不......也不叫无缘无故。这些敌人.......都是她曾最亲近最信任的大哥席文,带给她的。 一只冰冷的手,忽然摸上她面颊。她微愣,低头瞧向黎婉。 黎婉娇艳地脸上,布满似笑非笑地嘲讽;一双晶亮眸子,隐含簇簇跳动的烈焰;声音幽幽: “城破家亡的是我......天大地大,无处容身的......也是我。为什么,你的眼睛里,潜藏的悲哀似乎比我还多?” 席月拉下她的手:“你打算去哪里?” 黎婉沉默。 席月看着她。其实冒死把她救出来,带到这里,已经仁至义尽。但是黎婉孑然一身,孤苦无依的处境,令她狠不下心,说分手的话。 “我父亲......被即墨时杀了......” 黎婉慢慢道:“永礼,被即墨时......献给了萧家。黎家,完了......” “他们击破内城,即墨时就指挥着他那帮毒虫大军,在肆意屠杀我们的人。如果不是我的亲卫誓死保护我,我根本踏不出内城一步!” 她的眼泪,扑簌簌滚出红肿的眼眶:“现在,我身边人全死了......我真不知道我还能去哪里?” “......即墨时不是你们黎家的祭祀吗?严格地说,他也是你黎家子孙。为什么、他会突然反叛?”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两清 “呸!” 黎婉狠狠向地上啐了一口:“他算什么黎家子孙!他就是当年我大伯、遗弃在外的野种!” “本来以为他和他那下贱的娘一样,早死在外面了,没想到突然跑回来,要认祖归宗——” “我大伯死得早,我爹念在他是我大伯唯一的血脉,把他收容下来。却没想到,他不单骗得老祭司信任,继承衣钵;还吃里扒外,内外勾结,将我黎家拱手送与外敌!” “此仇此恨,我黎婉但凡还有一口气在,也必图报!” 席月听着黎婉颠三倒四地唾骂,怒斥,大致明白了一二:又是一桩豪门秘辛。 谁是谁非,她不便置评。不过即墨时,的确是她们的共同敌人。 “我打算往南,去南安王的领地......” 席月踌躇片刻,选择实话实说:“黎小姐,你要和我们一起走吗?” 黎婉收住泪,缓缓转头,再次看向她。看得格外地认真,格外地细致。席月给她两道诡谲幽暗的目光,盯得背心凉飕飕起来! “黎......黎小姐......” “你这张脸......” 黎婉摇摇头,十根留着尖尖指甲的手指,一点点摸索她的眉眼、她的鼻、她的唇...... “你这种气势......”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怎么看都似个男儿的?” 她嘴角弯弯在笑,眼泪,走珠串线,却从眼中源源不断涌出: “如果我不是上过一次当,有过刻骨铭心,噬心噬肝的痛......我多半,还是会把你当作男儿!” “啪!” 骤起一巴掌,狠狠甩在席月脸上。 席月被她打蒙了,捂住脸。黎婉一下子蹭下地,站在马前,微笑着看她: “这一耳光,念在你救了我,咱们之间,算两清了。从今后,你不认得我;我、也只当从未认得你!” 席月有些生气,可黎婉此刻悲痛欲绝,明显疯疯癫癫地样子,令她无论如何,发不出火。 抛下这句话后,黎婉便头也不回,奔着山林那座小村庄去。 席月呆了呆连忙喊:“黎小姐!你刚说那种地方危险?” 黎婉理都不理她,一点踉跄身影,很快隐没于山林中。 席月没办法,踟蹰片刻,拔转马头,找路往关卡去。 她心里惦念广左、宫九他们,并没着意隐藏痕迹避开大路。半道上,听到身后传来的暴风骤雨铁蹄之声,她烦躁地抓住手中狼牙蒴——这帮附骨之蛆! 很想回头迎上大杀一场出出心头火气,理智最终占了上风,观察下周围地形,朝着一条羊肠小道驰去。 这条路,她在庄园时和广左商讨出逃路线时,曾反复研究过。 这是通往关卡最近的一条捷径。而且,道路狭窄弯曲,人迹罕至。一边是峭壁,一边是陡坡,黄土泥泞,大队骑兵,极难通行。 如果追兵赶上,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对方完全无法对她形成有效包围。 当然,道路险峻,她自己也得打醒十二分精神,留意策马。 别敌人没甩掉,自己先失足滚落,那就贻笑大方了。 她这里速度不得已放慢,追兵很快就赶了上来。大队兵马,拥挤路口,人喊马嘶,混乱好一阵,才在将领的叱喝下重新排列队伍。 萧心远见不得手下这般慢腾腾的,喝开众人,当先一骑,不管不顾,拍马狂追。 席月半山腰回望一眼,脚下萧心远单人独骑,与手下军队间隙越拉越远;倒是与她,越来越接近。 看来,对方坐骑,真地是匹好马。 她微微一哂,照旧走自己的。 只要对方不放箭,便是萧心远,她也有自信一战! 萧心远满心眼要活捉这位席家二小姐,自然不肯轻易害她性命。看看撵上,脸上洋溢着不能抑制的喜色,硬生生催马挤入狭窄地空间,放开手臂,去抓席月后领。 席月回过头来,反手就是一蒴,对准他面门捅去! 萧心远一闪,她捅了个空。两马交错,萧心远的马,反带着主人,冲到她前面去了。 萧心远兜转马头,手里拿着凤翅镏金镗,哈哈一笑:“久闻席二小姐大名!一身神力,不在本大爷下——今日就让我见识见识,你一介女流的真实气力吧!” 对上席月冰冷的目光,他忽而挑了挑眉: “当然,比起席二小姐力量,本大爷更感兴趣的......是你妆容下这张被隐藏的脸!” “无耻狂徒!” 席月咬牙吐出四个字,挥舞狼牙蒴,直取对方。 萧心远眼含戏谑迎上。 当的一声——两般重兵相交,两人身下坐骑,不约而同,发出一声嘶鸣,向后退去。 席月使足了十成十力气;萧心远轻视对手,未尽全力,明显吃了大亏! 席月一蒴,险些把他连人带坐骑,怼到坡下去。 幸好坐下宝马给力,四蹄蹬地,硬生生撑住了。席月趁势拍马抢上前,紧接又是一蒴,直往身形不稳的萧心远身上砸去。 萧心远眼明手快,一把抓住她送来的狼牙蒴蒴身,猛力一扯。席月惊觉身子离鞍,就势一手抓住马鞍,一脚飞旋,踹向敌人面门。 萧心远被逼得放了手,侧身闪开。席月踢了个空,抓回狼牙蒴,手上运劲,重新掠回马背。 这几下兔起鹘落,看似极快,其实双方都险象迭生。 两马再次相错。这回是席月在前,萧心远又落到后边了。 席月放马狂奔,身后萧心远急追不舍,郎朗大笑: “果然有点门道!不过,席二小姐,你今日插翅难飞——不如乖乖停下来,让本大爷好好看清你的真面目。说不定本大爷怜香惜玉,还能把你带回去好好疼爱呢!” 他身后尾随的骑兵,轰然爆出肆意地狂笑。 席月血色迅速涨红满脸。 一开始,走上这条从武道路,她就有心理准备遭受世人的议论,敌人的羞辱。可当真身临其境这一天,她才发现,身为女子,在战场上,面对这种羞辱,众目睽睽,简直是难以言喻地难堪! 敌人的嘲笑和戏谑,冷过手中刀剑,将她尊严,无情剥落。 明知道萧心远可能是有意激怒她,她也忍不下这口气,猛然回身,挥动狼牙蒴,再次扑向对方。 第一百七十九章 箭不虚发 萧心远眼中兴味方闪过,便为席月一**风骤雨似的攻击逼得手忙脚乱。 盛怒下地席月出手更猛更狠,萧心远一心留活口,也没什么深仇大恨,自然而然,招架少了不少锐气。 一连串叮叮当当兵铁交鸣中,他节节后退。 陡然!席月胯下坐骑一声长长悲鸣,前腿屈膝,竟是承受不住这两人惊人神力碰撞,跪了下去。席月占尽上风,杀得正欢,一点提防也没有,瞬间滚落下马。 眼见她便待摔向陡坡,萧心远急忙伸手,却刚好捉住她狼牙蒴的蒴头。顿时,萧心远手心被蒴头锋利的尖刺,扎得鲜血直流。 他微一迟疑,放不放手的念头方闪过脑海,席月头下脚上,狠狠一脚踹在他的坐骑上! 宝马倒撞出两步,疼得咴咴嘶鸣,半身直立,将萧心远甩下马背。 萧心远又惊又怒,只来得及说声:“你这疯子——” 两个人就双手纠葛着两把兵器,一起掉落,翻滚下陡坡...... 一大群萧家骑兵鱼贯放马跑在小道上,不紧不慢,还秉持着看热闹的心。意外猝起,他们连上前抢救也来不及,眼睁睁望着自己主将,连同席月,迅速化为一点,没入层层叠叠的山峦丛林之中。 这电光火石的滚落过程中,两人都极力想要抓住身边的一草一木,稳住极速下跌地身形,可都没能如愿。 直至连续被好几处山石,树根磕绊,才慢慢缓住俯冲的势头。 席月咬着牙,将狼牙蒴猛力插进土里,滋滋滋连串声响,狼牙蒴划出一条惊心动魄地深深曲线,最后总算带动她身体稳了下来。 她重重喘出几口气,抹抹脸上擦出的几条血口子,检查自己: 还好,就肩上,腿部刮花。特地为出逃换的武士服,质地厚实坚韧,破损不严重,少少露出里面穿的小衣。 她瞅另外一个人。 对方比她先停住身形,不过运气有点糟糕:头部刚好重重磕在一根凸出来的树干上。就算戴着头盔,那一下估计也够他受了。 席月勾勾嘴角,打量周围地势。大概还有十多米就到地面了,她揪住藤蔓小心滑下去。刚到底,头顶索索响动,抬头一望,萧心远也跟了下来。 只是他身穿重甲,行动比她慢了不少。 她心一横,不等对方脚沾地,起手一蒴,直刺其后背。 萧心远早就防备着她,反手挥镗,格开她武器。趁她趔趄一边,刷地跳到地面: “难怪说最毒妇人心......你这女人真狠!方才本大爷好歹是见你要掉下来,伸手想拉你一把。” 席月注意到他脚步似乎有些虚浮。想必之前那一磕,不轻。冷笑一声,也不答话,挺蒴继续刺。 萧心远怒道:“今日若被你一个女人占到上风,本大爷也枉为三军主帅,昂藏七尺男儿!” 两个人这次都是各发狠劲,起了杀心。镗来槊往,就势在坡底打得翻翻滚滚。 两般重兵,两者兼备神力。萧心远第一次碰到敢于跟自己硬碰硬的对手,对方还是女人。战得酣畅淋漓的同时,他不免暗暗心惊。 要不是确定以及肯定面前就是传闻中的席家二小姐,他真是不信,眼前这个搓衣板身材的干瘦小子,真是位闺阁千金?! 心念闪动,视线不由自主瞄向席月的上围。 这一走神,席月大开大合地兵器,险些锤扁他鼻子。好在久战下她明显气力转弱,萧心远及时举镗扫开。 席月累到不行,强行突破好几次,均被萧心远拦回。 头顶萧军垂下无数长索,不少士兵沿绳而下,最快地眼看到底了,可她被对手死死拖住。力竭之后,下场不言而喻。她满心焦急。 偏偏十天未到,不能召唤男神;加速卡也用尽。难道只能束手待毙? 绝望地情绪一起,不自觉每一槊,都拼着同归于尽的杀招。 萧心远自然看出她已是强弩之末,放缓招式,气定神闲,就等对手自己露出败像。 便在此时,丛林里钻出两人,纵掠如飞,朝他们奔来。 其后那矮个少年,一双眼睛灿若晨星。一边跑,一边双手稳稳张弓搭箭——每一箭,都射中一个攀绳而下的敌人。 对方敌人还没来得及成为主将的助力,就惨叫着滚落坡底。 萧心远一阵惊怒,席月却是精神大振! 猛一槊逼退对手,同一刻,广左飞掠而至,刷刷刷快捷无比三剑,直取萧心远面门。 他去势凶猛,疾若闪电,萧心远被逼得又向后退了两步。 “小姐!” 广左搀住席月手臂,也不恋战,直接带着她几近瘫软的身子飞跑。 又一次眼睁睁被人夺口中食,萧心远胸腔愤怒得简直要炸裂。 待要追,对方那少年断后,箭箭不虚发。他忙于挑飞箭枝,等手下的军士举着盾牌护上来,那三人已且战且走,退入林深处。 “宫先生呢?” 顾不上尚未摆脱危机,席月缓过一口气,急忙追问。 广左扶着她的五指一紧,停了停方说:“小姐放心......我们已将宫先生偷送出关卡,目前安置在一处隐蔽地方。接了您,就去会和。” 广辰背着弓喘呼呼跟上来,之前还满满的一个箭筒,基本射空:“小姐,我和广左大哥,不放心您!幸好......幸好赶上了——” “这次,多亏你们了!”席月心有余悸。再迟个几分钟,她就支撑不住了。 广左广辰一路狂奔,也是累得要死。三人看看甩掉追兵,一屁股坐在地上,老半响,才恢复点气力。广左从革囊摸出干粮,大家分着吃了,席月有些惊叹地瞧向广辰: “士别三日,刮目相待——广辰,你箭法竟然已精进如此了!” 她和萧心远拼命的时候,广辰隔那么老远距离,也能准确地一枝又一枝箭撂倒想加入战团的敌军。不得不说,武学方面,真有天赋加成。 单论射箭,她和广左都不如广辰。 广辰脸有些红,又掩不住从心底发出的欢喜: “小姐,我说过:我一定会成为站在您身前的第一人!等我长成,谁还想要欺负小姐您,只能从我尸身上越过!” 第一百八十章 明明可以靠颜值 席月心中有点感动。 广左使劲撸了把广辰头皮,撸得他直接趴地上去:“有我在,现在还轮不到你站在小姐身前!” 席月忍不住笑出声来。广辰不好意思地爬起来,整理被撸乱的发髻。 休息一会,心情放松,怕追兵赶来,继续起身赶路。 萧心远在后穷追不舍,为躲开追捕,席月三人只能多在林中绕圈。等他们好不容易走出这一带,接近关卡,发现沿途三步一哨,五步一岗,通往席家领地的路盘查得更森严了。 即使到了晚上,灯笼火把,也把周围照得纤毫毕现。想偷偷溜过去,根本不可能。 广左潜伏打探回来,与席月和广辰说这情况,大家都是愁眉不展。 席月还担心宫九:若他们这里耽误了,他藏身地,会不会出现新的变化。唯寄望广左能力,将之安置得够妥当。 广左见她眼望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还以为她担心出关的事,安慰说: “小姐,也不用急:萧心远奉命把守临昌城,不可能长时间逗留此地。等几日萧家家主萧和派来人接手,他就得离开。” 没了萧心远和他的大军,就这绒族人设立的简陋关卡,便算硬闯,他也有几分把握。 只是,这等几日,就说不准了。 广辰眨巴着眼:“广左大哥,你是不是算漏了一个人?” “......谁?” “那黎家巫师即墨时啊!” 广辰疑问:“你们不是说他善于驱使毒虫大军,是个非常危险强大的修士吗?连宫先生都中了他的毒手......” “我和黎小姐分手时,黎小姐说即墨时尚在内城屠城。”席月说。 广左微微点头:“绒族人民风彪悍,即墨时就算将永礼拱手相送,萧家也很难长期掌控这块地盘。是以,即墨时、或则某位黎家贵族,会被推举出来走上前台。” “喔......” 广辰若有所思:“就是说:即墨时现在根本没时间,顾得上来找我们麻烦。他收拾他自己造成的烂摊子,都分身乏术了!” 席月摸摸他头。 这孩子,确如广左之言,非常聪明。好好教导,将来必成大器。 算算时间,还有两天便可刷新男神帮忙,不过,这两天,能顺利地熬过去吗? 他们不敢生火,不敢弄出太大动静,勉强在关卡外的密林里潜伏一夜。天明时,本以为还得这般苦熬下去,负责了望放哨的广辰突然狂奔回来,推醒两人: “小姐、广左大哥!萧军撤走了!” 席月揉着迷糊的眼,有些懵。广左立刻跟着广辰去关卡附近查探——果不其然,不止协防的萧军正在撤离,连沿途临时布置的哨卡也拆了。 等到下午再看,关卡处又恢复以往的放行模式,都有零星老百姓在凭路引进出过关了。 盘查依旧严,但负责把守的,都是当地土着绒兵。 三人彼此看看。 席月皱眉:“会不会是假装撤走,故意诱捕我们的?” 与萧心远几次接触,她隐隐觉得,这个男人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目标的性子。 广左道:“再等一日。” 他们煎熬着,又在林中蹲过一天。广左和广辰随身所带干粮告磐,席月不再避忌,直接从空间袋取出干粮和水囊,分给他们。 广左沉默地接过去。广辰瞅瞅他,又瞅瞅席月,也一个字没多问。 他们如此体恤,席月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先准备好的措辞,竟然完全用不上。倒叫她平添惭愧。 “小姐,水还多吗?” 广左突然问。 席月一怔:“还、还多......” 广左从自己革囊翻出伤药:“那您把脸洗洗吧......伤口上些药。” 行藏早已败露,再伪装其实没多大意义。反而妆粉渗进伤口,过久容易恶变。席月摸摸结了几条长长短短血痂的面颊,接过广左递来的伤药。 她早前往空间袋堆了九十九个一格的水囊,此时一摸,又掏出一个。掬了捧水,往脸上一浇,便准备抹脸。 广左眉心狠狠抽了抽,拿过她手中水囊,说声:“让属下来吧!” 翻出块干净帕子,用水润湿,然后轻轻为她擦拭。 两人相离切近,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席月闭着眼,稍微不自在。却完全不知道,广左拿着帕子和水囊的手,在微微颤栗。一双深深凝注她脸的眸子,充斥着复杂、汹涌澎湃地情愫。 坐在石头上的广辰,百无聊赖地一手拨脚前杂草,一手托住下巴。两只亮闪闪大眼,忽儿望望这个,忽儿望望那个。 猛然间,他好像被口水呛住了,爆发出一阵剧烈大咳。 席月惊了一下,睁眼朝他瞧去:“怎么了广辰?” 广辰举着水囊放在口边:“......被呛了口水。没事,小姐!” 广左垂下眼,将药细细涂在席月伤口上:“小姐,这伤痕等它自然结痂脱落,千万别用手去挖,不然日后会留疤。” 虽说刮花部分仅仅在靠近耳边、脖子的地方,但如此完美的脸,有了些微瑕疵,终是遗憾。 小姐到底是大咧咧的习武之人,不如寻常女子那般注重自己容颜。 他不提,估计她能顶着这张花花绿绿的脸,直到出关。 想到此,不由自主,微微一笑。 席月眨巴眨巴眼睛,近距离面对这张丰神如玉的笑脸,突然想到一句话: 明明可以靠颜值吃饭,他偏偏要凭本事吃饭! 将来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堪能匹配这位死侍的好姑娘。 她随之而笑。不过她的笑,多少含有戏谑,歉意。 广辰站起身,插在两人中间:“小姐,广左大哥,我们没有路引,明日,只能硬闯关卡了?” 席月通过与萧心远的一场大战,对自己目前充满信心:“关卡就那么几十个绒族守兵,没有萧心远和即墨时在,我们三人冲关,轻轻松松。” 就怕这是一个圈套。 广左瞧瞧兴致勃勃讨论计划的两人,没把这隐忧说出来。 事实上,就算明知是圈套,他们也得冒险一试。总不能被困在这山林之中,一辈子。 他们没有援兵,没有助力。只剩下搏命一途。 第一百八十一章 信任 “提前睡吧。” 广左说:“养精蓄锐,明日大早,我们好冲关。” 席月犹豫一下:“要不,我们等到明日子时?到时候,会有一位朋友来帮我,冲关更有把握......” “小姐您什么时候联系到您朋友的?这里前不挨村后不挨店的......” 广辰脱口而出,直至注意到席月尴尬的脸色和广左异样地沉默,他猛然反应过来,挠头讪讪: “......我......我就问问,小姐您不用回答我......” 说是不问,但心底好奇死了,面上表情自然而然,流露三分。 席月吸了口气,决定摊牌。当然不能全说,尤其她是异世界穿来的魂魄,身怀系统什么的。那样实说,不叫坦诚,而叫蠢! “我曾经有幸,得逢奇遇......” 她慢慢组织着语言:“撒豆成兵谈不上,但是学会了一些异术。例如收纳物品......例如召唤能人义士助阵......偶尔获得一些神奇宝物什么的......” 她瞅瞅对面两人表情——广左还好,比较淡定,似乎早有预知。广辰就不行了,目瞪口呆,两眼瞪得要脱眶。 他张口便要发问,广左一个淡淡眼锋扫过去,封住他的嘴。广辰不上不下,憋得脸通红。 席月叹了口气:“只是,这些异术,不太稳定。像召唤出的能人异士,存在时限长短不一,助力不同,起不到决定性作用。” “那......那......” 广辰陡地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面色由通红转为惨白: “小姐......那位教我射箭的飞将军......也是您、召唤出来的?他其实.......根本就不存在?!” 问到这里,已是泫然欲泣。 席月轻轻摸了把他头,有些歉疚: “是,他确实不存在于......我们这个世界。飞将军虽然早已作古,但是,他神魂不灭。你对他的濡慕,他能感受到;他对你的爱护,悉心教导......广辰也一样能清晰感受到吧?” 广辰泪流满面。 良久,低下头,狠狠抹了把脸,重重“嗯”了一声。 接下来,他一直处于一种失魂落魄的状态,席月和广左再说什么,也引不发他的关注。 席月也不知道如此交底有没有什么问题,一阵沉默。 广左看着她,慢慢道:“小姐,玲珑和铃儿姑娘,知道这些吗?您身边人,还有谁知道?” 席月犹豫下,回答:“玲珑和铃儿,多多少少知道些吧?但她们和你们一样,从来不问。除了她们,加上现在你们......” “如果玲珑和铃儿姑娘不问,小姐永远不要主动提起。” 广左定定地目注她,声音低沉:“此话,我和广辰当从来没有听闻过。小姐,以后,你切不可再对任何人说一个字!哪怕有人怀疑、逼问,您也绝不能承认。” “喔......” 席月迟钝地点头。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广左深深看了她一眼。又侧目,扫了广辰一眼。 广辰给他一看,即使恍恍惚惚神不守舍,也激灵灵打了个寒噤,清醒过来: “我、我发誓......我也永远不会把小姐今日的话,透露出去一个字的!倘若说出去了——” 他认真地望望席月:“老天罚我,这一辈子,见不到小姐!十生十世,遭受家破人亡、流离颠簸之苦!” 席月动容,使劲按下他举高的手:“傻孩子,没那么严重!” 她既然选择坦白一部分事实,当然图的是以后方便;也考虑过后果承受范围,并不想加重他们的心理负担。但现在,明显两人的认知程度,远超过她心理预期。 心里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那么......” 广左转移话题:“就等到明日子时吧。今夜,还是我守夜。广辰,你天明替我。” “好!” 席月也没主动要求加入守夜轮换什么的。 别说她身体状况不允许,广左肯定也会严词拒绝。倒不如安心休息好,明日闯关,方能发挥更大作用。 她没了心思这晚睡得特别香甜,苦了另外两人。 一夜他们都难以入眠,翌日天亮,顶着俩熊猫眼睛。 泄密自然不会泄密,但在场都是知情人,不妨碍广辰继续好奇。他整整一天都瞪大眼持续关注席月,想看看自家小姐到底是是如何作法,召唤能人义士的。 广左咳了一声,拎着他走开:“到子时还有两三个时辰,你随我,先去探探路!” 席月:“......” 事实就算广辰留下来,也看不到全程。每次球球现身,周围环境都会凝固为背景板。 她挪动身体,换个更为舒服的坐姿,靠在树干上。眼角余光,一条几乎与树枝颜色雷同的蛇蜿蜒爬下,只差半米多距离,便能掉在她腿上。 皱皱眉,她反手便是一刀! 这两日没离过手的匕首、刹那将之斩为两段。死蛇啪嗒掉落树下草丛,她把沾上蛇血的武器扯几片树叶抹抹,还回刀鞘。 从最开始见到这种爬行软体生物的畏惧、嫌恶,到现在已能化为视若无睹,出手果断。 人真是逼出来的。 子时终于到来,席月毫不迟疑召唤出系统。 “球球,我要签到,顺便刷新男神!” “签到成功。” 小精灵将排排卡牌挥出,看着她抽卡的同时,好奇地偏了偏小脑袋:“宿主,人心难测。你连宫九、你大哥席文,都没提及过的话,为什么能毫无保留地,选择信任你身边这两位随从呢?” “他们不是我的随从......” 席月想了想,说不是随从也不对。但不知为何,她现在就是非常直觉地信任广左,如同铃儿和玲珑。 至于广辰,她当个自家弟弟看。自家......还存在什么信任不信任的问题吗? 宫九,则是和广左铃儿她们一样,从来没闻问过她展露出的任何异常。或许由于自身过于强大,就算知道系统存在,也浑没放眼里吧! 而大哥席文......她好一阵怔忪。 她就从来没想过要对他坦诚这种事! 陡然间,压抑心头的满腔怨恨悲伤,如潮消褪。 正如席文没有对她彻底信任,其实......她也没有完全地将之归纳于自家人范畴吧? 她时时刻刻想到的都是:他是仇人之子......他的母亲,是余氏! 第一百八十二章 刷新男神杨大眼 “宿主?” 球球用力在她头上蹦跳两下,试图引发她回神:“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总是走神!” 席月摇摇头,看了看面前卡牌,伸手捕捉住一张。 金光一闪,繁星万点,凝幻为一团烟云。 “大惭名字止儿啼!” 球球少许停顿。这么细小的精灵,席月不知是不是错觉,就感觉这小家伙别有意味地瞅了瞅她,方才继续下一句: “恭喜宿主——刷新北魏名将:杨大眼!有近代诗人敬白为其赋诗一首,宿主要听听吗?” 席月心中奇怪之意更浓:“念来听听。” “山东出相山西将,造像龙门窟古阳。力敌万夫追翼德,身经百战赛云长。领军抚卒儿呼口,为政安蛮虎挂墙,早劝娇妻严教子。何来尸骨挟南梁?” “唰!” 她还在逐字逐句品味这首诗,烟云破开,一员身穿戎装、雄伟挺拔的战将,气昂昂按剑出现在面前。一双眼睛,精光四射,看就是不好相与人物。 “此位男神,将有十九天存在时限。请宿主......知人善用。” 球球扭扭身体消失,席月对上男神两道正正投来的犀利视线,莫名开始觉得有些慌。 此次刷新男神,怎么看怎么不对劲,莫非,是她错觉? 面面相觑半刻,杨大眼走近席月,缓缓抬起一只手,捏住她下巴: “越美的女人,越不可靠。长成你这样子......红颜祸水,不外如是。” 席月啪地打掉他的手,条件反射后退两步,警惕地看着他,脑海里直呼系统:“球球!这、这男神......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她感觉无误,眼前这位男神,明显对她有敌意。 系统刷新男神,竟然还有不受控制,与宿主对立的,她是第一次知道。 “咳......” 球球在她脑子里干咳一声:“宿主,方才那首诗就说明了一切啊!” “这位杨将军,一生大起大落。他的妻子潘氏,在他处于人生低谷、被贬营州时候,谣传红杏出墙。后来杨大眼不仅杀了他妻子,还因继室与自己三个儿子反目成仇。” “在他死后,三个儿子索性裹挟他尸首投敌叛国了。历史往事,孰是孰非,难以说清。不过这位男神,对貌美女子有阴影有疑虑,是肯定的。” 席月:“......” 她手欠,怎么就刷到这位男神了?! “姑娘,召唤本将,有何所求?” 杨大眼环抱双臂,一脸冷然:“说吧!” 重新刷新,又要等待十天。席月没办法,硬着头皮开口:“我......我希望得到杨将军的助力,帮我们冲关过卡。” 杨大眼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她手边的狼牙蒴一眼:“带本将先去查勘下地形。” 席月提起狼牙蒴,在前领路。杨大眼尾随她后,边走,边游目四顾:“这个世界......还是本将所存在过的世界吗?” “应该不是了......” 席月迟疑一瞬,选择实话实话。 “那么......” 杨大眼声音暗沉,仿佛不尽唏嘘:“也没有潘氏......没有后来的,那三个孩子了!” “......”席月觉得这种情况,最好装聋作哑。 好在杨大眼沉湎于生前种种,没再多言。 走至半途,他们迎面碰上原路返回的广左和广辰。 彼此打量一下,广辰脸上是藏不住的惊奇和激动,杨大眼则面无表情。广左瞥瞥杨大眼便把全副注意力,放回自家小姐身上。 “这位......是杨大眼将军。” 席月比较尴尬,依旧硬着头皮介绍:“杨将军,这是我两位朋友:广左和广辰。” 杨大眼好像是目前为止、刷新出来神魂最全的一位男神。不知不觉,她套用了正常的人际交往模式。 当然,年少懵懂的广辰领会不到她这一点。睁大眼把杨大眼瞧了又瞧,忍不住脱口而出: “大眼?这位将军眼睛还没有我大啊——为什么要叫他做大眼?” 席月和广左:“......” 这没教育好的熊孩子! 生怕杨大眼生气了,杨大眼嗤地一声笑,看向广辰的眼神却转为缓和: “倘两军对阵,旗鼓相望,我用力瞪你一眼,足以使你吓得目不能视,口不能言;我何必眼睛要生得大如车轮啊?” 广辰呆住,挠挠头,讪讪一笑。 “小姐,我们这就去冲关么?” 广左将席月的不自在神情悉收眼底,心中掠过一抹疑惑。 “我......杨将军想先查勘下地形,我正打算带他去关卡附近看看。” 杨大眼回过头来:“有这位小兄弟在,便让他带我去好了。你两人尽可回去收拾行装,随后赶来。” 也不等席月示意可否,直接伸手揽了广辰,大步离去。 席月:......被这么明晃晃露骨嫌弃,真是系统刷新男神破天荒地第一遭! 她都想召唤系统提前回收这位男神了,然考虑到当下处境的艰难,少不得再忍气吞声。 与广左回到歇脚地,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处理干净宿营后的痕迹,拿上简单小包袱,便可启程动身。 “小姐,这位杨将军......可靠吗?” 半道,广左倏然问出一声。 席月一阵讶然:“为什么这样问?” 此次刷新男神,相看两相厌。 她确实不喜,但出于对系统的信任,并没多想。没想到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吗?连广左也这般轻易瞧了出来? 广左没作声。 小姐大几率是没注意到:那杨大眼不止对小姐傲慢无礼,连带对自己,眼中也藏不住嫌恶! ——素昧平生,他都不知道对方的嫌恶,从哪里来? 尤其小姐介绍到:自己和广辰是其朋友那一句话。对方灼灼目光,仿佛火上浇油,几欲燃烧起来。 希望......是他错觉吧! 走到关卡附近,只见广辰和杨大眼,并肩匍匐在草丛中。广辰比手画脚,指指点点,杨大眼认真倾听。两人背影气氛,说不出和谐。 席月停了停,带着广左小心轻轻靠近。 “广辰,杨将军......” 杨大眼扫目他们一眼不予理睬。倒是广辰兴奋地压低声音挥手: “小姐,广左大哥!杨将军方才和我商议了一个好方法:咱们可以利用绒兵换防间隙蒙混过关,而不必强行起冲突啊——” ilwxs.com 能够轻松过关,席月自然很高兴,赶紧凑到跟前细问:“绒兵换防,有什么破绽可乘吗?” 广左从旁解释:“这个关卡的绒兵,大约是每六个时辰换一次岗哨。每七日当地驻军换防一次。现在是子时,很快他们就要换岗了。” “不过,之前我们注意到:一些绒兵在打点行装,谈笑风生,指不定,换防也临近了。” 杨大眼挑了挑眉,有些意外地瞧向广左:“这位广左兄弟,倒是观察细腻。那么,你还看出什么来了吗?” “绒兵不是正规军队,只是当地豢养的土着军。虽然悍勇,却散漫不大服管束。” 广左语气淡漠:“加上永礼新近掌权上位者更迭,他们无适所从,军心一盘散沙。杨将军所言的破绽,便是指此吧?” 杨大眼微微颔首:“此外,这座关卡,多用竹木搭建,简陋无比,处处漏洞。给本将十名弓箭手,带上火箭,便可强行攻破。可惜......” 瞅瞅面前的席月三人,不无遗憾地改口:“现在只能先骗开关门再说。” “怎样骗开?”席月忍不住问。 “你们看!” 广辰突然压低声音,手指远处轻唤。 席月顺着他手指指向,只见蜿蜒盘旋的山路,一条隐隐绰绰的火蛇正缓慢游动。近了,方看出是一队人马,举着火把,挑着灯笼。 除了领头首领骑了匹马,身后身穿皮甲,头缠锦帕的绒兵,个个没精打采扛着长矛步行。 估量下数目,大约二三十人。 “果然是换防的来了!” 席月精神一振,又惴惴不安:但这么多人,又怎么好混进去呢? 杨大眼看向广左,比了个手势。广左低声道:“小姐,您和广辰在这里等我们。” 席月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当着杨大眼并不想多问,只能说声:“你们小心些。” 杨大眼扫她一眼:“火把半空晃动三圈为号,你们再近前。” 带上广左,两人迅疾摸向那支队伍。夜色浓重,视线内很快见不到他们人影。 席月紧张地握住狼牙蒴,使劲瞪大眼看。广辰蹲在她身边,席月注意到他空空如也的箭筒,在空间袋翻了翻,找出一筒满满的箭递了过去。 这是一直储存着以备万一的,没想到现在才派上用场。 广辰接了箭筒,眼睛眨巴眨巴瞅她,也没做声,将空箭筒扔了,把这筒新箭固定在腰间。 他们等了约莫七八分钟,目视绒族那支换防人马距关卡数百米的时候,终于看到对方队伍尾巴,一支火把光跳跃着,在半空用力挥动了三圈。 席月一拉广辰,两人飞快地离开藏身点,跑向山路。 跑没一半,刷地一声,一条黑影从灌木丛中钻出来,吓了他们一跳! 定睛一看,原来是广左。广左从头到脚,套上了绒兵的戎装,手里还抱了两套,分给两人: “快穿在外面!” 两人手忙脚乱,丢下武器披挂。广左从旁帮忙。席月还好,她身量高,皮甲套在外面最多显得有些空荡肥大;然广辰就悲剧了—— 个头太矮,穿上龙袍也不像个太子,说的就是他。再包上绒族特色的锦帕......那形象,活脱脱一副灾难画像。 广左抽动嘴角:“待会,你走我们中间。” 领着换好装的两人,七拐八弯,摸到绒兵队末,直接坠了上去。前面一个回过头,不出意外是杨大眼。 他手里提着的剑,上面血还没擦干净。 广辰闪闪缩缩走在他们中间,也不交流,只管沉默地跟着队伍前进。 绒兵三三两两,队不成形。队伍首领睁只眼闭只眼,全当看不见。大概一心只想赶到关卡交接了,把这群不省心的手下轰到岗位上交差作数。 队伍行进一会,终于抵达目的。席月低头用手挡住面具,避免黄金的光耀眼败露行藏。不过她多余担心了,他们还没接近关卡大门,守兵就拉开大门,移开拒鹿角。 直到这时,两边的绒兵才稍微挺胸腆肚,整顿精神进行换防交接。 顺利进入关卡,席月立即打量身处环境: 整座关卡,就是占据险要通道,依山傍林而建。中间一条长约三五十米的竹桥,连接两端哨岗。少少几栋竹楼,提供守兵临时起居。 这些简单粗糙的建筑,不知经历多少年风雨了。尤其那道竹桥,全靠绳索连接,中空无支撑。风一吹,桥上面铺的竹板哐哐作响,整座桥晃晃荡荡好像随时能断掉。 席月默了默,这又找到一个永礼县易守难攻的佐证: 至少南面的席家,想占领这块土地,就得先攻克这座竹桥啊。 难怪他们在这山林潜伏好几天,没见几个逃难百姓从这过。敢情他们选择了一座最便捷,也最难过的关卡。绒族守兵少,应该也有这方面原因。 队列前面的绒兵循序走上各个岗哨交接,吊在尾部的四人很明显地突兀出来。 “你!” 绒兵头目疑惑地走过来,手指广辰:“你是谁?抬起头来!” 就算这几天内战损伤不少绒兵,部署打乱,很多人脸陌生,但出发前,他不记得自己手下有这么个矮个子啊? 广辰往火把光阴影处挪了两步,没抬头。 绒兵头目怒目,正待发作,早已悄无声息往他身后移动的广左,一手捂住他的嘴,一手执剑只轻轻往他喉间一拉—— 血如同喷泉似地飚出来,绒族头目两眼凸瞪,在广左臂弯里拼命蹬腿挣扎。但广左手如同铁钳似扣住他。不消数秒工夫,绒族头目便断了气息。 与此同时,杨大眼将跟随绒族头目身后的一名亲兵,也如法炮制,干净利落送归老家。 两具血淋淋的尸首推在地上,杨大眼说声:“走!” 领上三人,直奔那座竹桥。 附近绒兵,奇怪地注意到这边异常,过来查看。不看还好,一看之下,惊吓得魂不附体! 方踏上竹桥的席月等人,听到身后响起的骚动叫喊,跑得更快了。 但夜间的山风尤为强劲,吹动竹桥晃荡十分厉害。加上四人同时行走,整座竹桥,仿佛要彻底地随风翻滚起来一样。 第一百八十四章 最讨厌的男神 没跑几步,他们被迫抓住身边的绳索扶手,慢慢前移。 一群绒兵从哨卡里冲出来,集聚在桥头。也不冒险上桥追赶,直接张弓搭箭,乱箭齐发,射向桥上的人。 杨大眼在前,广左断后,全靠他们两人叮叮当当拨箭。中间两人攥紧绳索,过桥都相当费劲了,哪还有余力兼顾其他。 广辰走过一次,不过那是白天,风没有这般大,更没有守兵放箭;周围还有广左背着宫九,一同逃难的百姓,并不觉得如何恐怖。可现在—— 真是整座竹桥都快晃动得翻转身了,人随时要被抛出去,死无葬身之地! 不过,即使这样,他依旧不时回头,扶席月一把。 席月现在真是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前行。 她不能成为其他人的拖累,尽管整颗心都快跳出去了;眼是花的,腿是软的,极其清醒地理智仍然逼迫她一步步往前走。 她倘若稍有停留,死的绝对不只她自己,还有身边的伙伴。 就这样,四人一步一挪,艰难地熬过最危险的中心地段,靠近桥对面。眼瞅着快逃出生天了,前面杨大眼加快脚步,一个纵掠,脚踏实地。 可就在他回身,伸手打算拉广辰一把时,异变陡生—— 咔嚓一声,广辰脚下的一块木板突然断裂,他一脚踩了个空,整个人如同秤砣样掉了下去! 好在他随时随地不忘搀扶席月,席月与他相离切近,几乎是瞬息之差牢牢反手把他抓住。饶是如此,巨大地下冲力也将席月带同得一起滑出竹桥断面。 身后广左一直注意力没离席月左右,反应奇快往前一扑,自后抱住席月腰身。 三个人一时间像串串似挂在断桥上。 “狼牙蒴递上来!” 杨大眼一手抓住桥柱,趴在地上,一手尽力往下探。 席月感觉到肩膀巨大地疼痛,汗水和泪水一起飚了出来。 但她牢牢抓住广辰,没有放手。 人在濒临绝境爆发出的力量惊人无比,这种情况下,她还能在毫无着力点的情况下,艰难地将另外一只手握住的狼牙蒴高举起来,递向杨大眼。 杨大眼接着狼牙蒴一头,看着她的眼闪了闪,紧接和广左同时发力,把两人一起拉了上来。 席月一爬上崖就瘫倒在地,缩成一团。 “小姐......小姐?!” 广辰惊魂未定,几乎要哭出声来。 广左小心摸索席月的肩关节处:“好像......脱臼了。” 广辰眼泪夺眶而出。 “先离开这里。” 杨大眼捡起丢在地上的狼牙蒴。广左点点头,将自己和席月身上的包裹全部扔给广辰,弯腰抱起席月。 一行四人,将对桥绒兵的鼓噪声抛诸脑后,飞奔闯进矗立桥这边的岗哨。 好在黎家内乱,守军溃散,桥这边零星几个老兵见杨大眼挥舞狼牙蒴,一副煞神转世模样,早跑得不见踪影了。 他们一路畅行无阻离开关卡,钻进毗邻永礼的山林中。 这里,已算席家地界。 “这边!” 广辰抹抹脸头前带路,七拐八弯,翻山越岭,最后停在一处半山腰。扒开成堆的枯草树枝,露出一个山洞,宫九赫然平躺在里。 席月疼得都处于半昏迷状态了,见到人,精神为之一振。若非自己还被广左抱着,大概直接就扑上去了。 饶是如此,她突然蹭亮的眼睛骗不了人。广左目光微暗,将她轻轻放在地下草堆上: “小姐,我先帮你肩膀复位吧?” 席月迟缓地点点头。 杨大眼上前,帮忙扶住席月另一侧。广左把席月脱位一侧的肢体放上位后,小力轻轻向外伸展,并且慢慢向外旋转,沿身体中轴方向牵拉。 片刻之后,只听“咯噔”一声,脱臼的关节复回原位。席月痛晕了过去,广左也是出了一身冷汗。 待席月醒来时,洞外天色大亮。她睡在远离宫九的角落,复位后的肩部连手肘,已被布带固定好。 静静躺了会,她侧头看向中心正对着一堆篝火出神的杨大眼。 “你那两位朋友,探路去了。” 杨大眼似乎感知到她的动静,头也没回:“你要吃东西喝水吗?” 席月口渴,但不想借他的手。略一犹豫,回答:“不用了。” 眼前光线一暗,却是杨大眼起身,手拿水囊走到她跟前,蹲了下来: “我是你召唤出来的神魄......” 他嘴角含着一抹讽刺的笑:“你想什么,本将能不知道吗?!” “喝吧。” 他把水囊凑近她唇边。 席月瞪了他一眼,脸扭向一边。 杨大眼也不在意,将水囊拧上盖子,放在她头边。 “妇人之仁。” “你说什么?” 席月回眼,狠狠怒视他。 杨大眼一脸平静,瞧着她:“本将大约是......你迄今为止,召唤出来、最讨厌的一位了。既然都这么讨厌了,为何还不提前将我送走?” 席月咬咬牙,没说话,只是重新把头,转开。 “你是觉得:本将应该很珍惜这活着的,仅剩的每一天......你不忍心,将之剥夺吧?” 杨大眼淡淡说:“所以,我才说你:妇人之仁。焉知......本将并不想被你打搅本将的长眠?” 席月沉默一刻,慢慢转头看着他。看了半响,眼里渐渐弥漫开来一层水雾,喃喃道:“对不起......” 这种强烈地负疚感觉,在她送走每一位短暂来短暂去的男神,就有了。 虽然球球说,男神很感激她带给他们的重生,哪怕只有短短一天。 可是,让他们清醒地觉知自己屈指可数的存活期限,不得自由地供她驱使......对于一个神魄健全的人来说,何其残忍。 杨大眼,只是比以往的男神,更诚实,更自我了一点。 杨大眼没说话。良久,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眼睛,看看指尖沾上的湿润: “你......比她貌美百倍......心,也良善很多。” “傻丫头!” 他哂然一笑,放松身体,坐在她旁边:“你这样的人,怎么能活到现在的!” 席月瞧着他怅然的侧颜,憋了很久的好奇心,终于忍不住释放出来: “你......你确认她背叛你了吗?你当场拿贼捉奸的?” 第一百八十五章 真真假假 杨大眼抽抽嘴角,瞪她一眼:“你真是什么都敢问!” 不过,那么久远的事,已尘封为历史。他现在,连恨是什么滋味,也快淡忘了。想了想,还是满足她的好奇心: “是我女夫告诉我的。那贱人死活不肯承认,我便把她杀了。” 感知到席月的疑问,多解释一句:“女夫,就是我女婿。” 席月惊讶莫名:“女儿女婿,会出卖自己亲生母亲?” 顶着杨大眼杀人的眼光,她也把这话问完了。本来就是,与常理不合啊? 杨大眼白她一眼:“是我侧室所生女儿、女婿。” “你还有侧室?” 席月立即反应过来,一妻多妾,对古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是,她很快对于这种事,疑窦丛生: “侧室之女、女婿状告主母,有凭有据吗?” 想到自己在大哥席文那里蒙受的不白之冤,一阵气愤: “亲眼见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的。你竟然随意相信一个侧室女婿状告,便将自己妻子杀掉......你亲眼见到她通奸了?” 杨大眼怒道:“我亲眼见她与男人接触甚密,谈笑风生,这种事,也能作假?” 席月没好气:“我现在还跟你、跟广左他们一同逃难呢!你们都接触过我了,我们也谈笑风生了,我也跟你们通奸了?” “......” 杨大眼一阵无语:“两者不能相提并论。” “还有!” 席月瞪他:“你自己都三妻四妾,就因怀疑便把自己正室杀了,甚至迁怒你自家三个儿子,太霸道了!你这样小气吧啦的,系统怎么会把你选作男神?” “......” 杨大眼起身,拂袖走到一边:“果然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脑海里默默围观的系统精灵:....... 先不说这历史真真假假。单看这宿主,三言两语,便把个刚愎自用、到死不觉自己做错、且非常委屈怀恨的倒霉男神说得哑口无言—— 就知道,平常宿主待它,真算是非常客气了。 还有......青菜萝卜,各有所爱。 男神选择标准,真不是宿主你所想的那么简单啊。 当然现在两个人都处于一种盛怒蛮不讲理状态,它还是不要跳出去找存在感了。 系统继续装死。 杨大眼走出山洞。 席月想喝水,单手拧不开瓶盖,气得把水囊使劲砸在山壁上。 瞅到对面躺着的宫九,勉强平息下怒气,正想挣扎起身,蹭过去看看,广左和广辰回来了,手里还抬了副用藤条、树枝,编织的简易担架。 “小姐,我们先找路下山吧。到有人烟的地方,再想办法弄辆车。” 广左一边和广辰把宫九抬上担架,一边对看着他们的席月说。 席月点点头,摸过自己的狼牙蒴,拄着想自己挣扎起来。身子一轻,杨大眼托了她一把。 两人对视一眼,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杨大眼搀着她慢慢走出山洞。 到了洞外,便换成广左和杨大眼抬担架,广辰搀扶席月。席月见广辰眼睛红红,欲言又止的模样,便知道他心里内疚得很,开口说: “我没事,放心吧,这点小伤,养半个月也就好了。但若是失去你,我们才真地会难过死了!” “小姐,对不起......” 她不说还好,一说,广辰泪水汹汹而出:“我总是......总是你们的拖累!” “谁说你是拖累了?” 席月下巴示意下他的弓箭:“之前,要不是你一箭一个,箭无虚发,射倒那些萧军,我能不能顺利逃生,还是个未知数呢!” “广辰,已经很厉害了!” 席月立住脚,将狼牙蒴抱在臂弯里,腾出手,摸了摸他头。广辰用力抿着嘴,抢过狼牙蒴:“小姐,我帮你拿这个!” 然看似在席月手中轻巧的狼牙蒴,到了他手里,沉重无比。他还要腾出手搀扶席月,一时脸都憋红了。 席月微微一笑:“我的拐杖,被你拿了,我怎么走路啊?” 将狼牙蒴又轻轻松松拿了回来。广辰不好意思地挠头。 前面两人回头望了一眼,广左嘴角略弯,杨大眼闷不做声。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忽然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就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山林中爬出来。 声音起初非常微小,薄弱,很快,逐渐高昂悠长。不旋踵间,仿佛四面八方都充满了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响动。 席月脸上第一个愀然变色: “即墨时!是那即墨时追来了......快、我们快走!” 广左和广辰都听席月说过这黎家祭祀的事。不要说身临其境,光庄园遗留下那大片密密麻麻的毒虫尸体,就让他们头皮发麻。抬上宫九,大家开始如飞奔跑。 广辰跟着席月,一边警觉扫视周围,一边落后一步,把弓箭拿了出来。 “去那边山石上!” 席月手指左前方一片光秃秃的巨石。那地方离地面两三米高,不到十平米,但是,比起杂草灌木大树丛生的密林,能见度很高。 至少,毒虫发动攻击时,可以一目了然。而非等它们掉在你头顶,或则悄悄爬上身了,才能知觉。 成百上千,密密麻麻蠕动的各色长蛇、蜘蛛、蝎子等物,伴随惊心嘶鸣,已自他们身周,纷纷现身。一剑下去,便能劈飞一堆。而各种毒物,纠葛一团,还在源源不绝朝他们奔赴。 陆陆续续,不时有毒虫从树木枝丫悬挂、翻滚掉下。 杨大眼弃了担架,把宫九抗在肩上飞奔。 广左运剑如风,一面注意护卫席月和广辰,一面顺手砍了一大抱枯枝。 到了山石处,杨大眼率先爬上去,然后和广左一个在上面拉、一个在下面托,将其他人都弄了上去。 广左动作极其迅速将捡来的枯枝围绕山石铺好,从革囊摸出药粉撒上,然后点上火。 轰地一声,火焰腾空而起,熊熊燃烧,升起了大半圈。追击而来的毒虫大军,先头部队瞬间化为乌有。虽解一时之危,烈焰灼烤,人却受不住。 何况火迟早会熄灭,毒虫杀之不尽。 这个时候,弓箭什么的都派不上什么用场。广辰拔出匕首,和大家一起一刀刀砍死爬过火圈的漏网毒虫。 第一百八十六章 剑断 席月单手不便,但她的重兵狼牙蒴此刻极好用,放下去一槊能碾死一片。反倒是火将她烤得汗如雨下。 这么下去,肯定不是办法,广左仔细看了看山石下的地形。三面是包围合拢的毒虫,一面是峭壁。如果人都好好的,还能冒险一试从这里直接下山。 但宫九躺着,席月伤着,哪个也不能放弃,这就极其难办了。 他们一筹莫展,机械斩杀毒虫的时候,一条黑影悄没生息出现在毒物大军中。他一旦现身,所有毒虫就像得到了指使,立即分出一部分,拥卫在他身边。 那双纯黑几乎不见眼白之瞳,无情无绪,令人寒栗由心而起。 “即墨时......” 席月咬牙。 即墨时瞧了一眼躺在他们脚下、护在中间的宫九,平静地说:“把我看中的小宠物交给我,我就放你们走。” “你做梦!” 席月想也不想,大声道。 “如若不然......” 即墨时嘴角微弯:“我会把你也送给那位萧将军,而其他人,都会死。且,死无葬身之地!” 席月握紧手中狼牙蒴。看看铺天盖地的毒虫,突然前所未有的一种恐慌袭上心头! 在即墨时说话的时候,广辰悄悄弯弓搭箭。嗖的一声,一箭直取即墨时面目。但是眼前一花,即墨时却不见了踪影。箭远远飞进毒虫大军里。 “看来......你们已经作出了选择。” 即墨时摇摇头,吹响了玉笛。 本已暂缓攻势的毒虫大军,骤然像得到战鼓激励,比先前更形疯狂地涌扑上山石。肉眼可见,速度都快捷不少。杨大眼喝道: “下山崖!快——我断后!” “不......” 席月下意识拒绝。杨大眼眼疾手快,一剑将凌空跃起的一只毒蛛钉死地面,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 “放心......本将不会是李存孝!” 席月一呆,继而,视线朦胧。 “广辰,你先下,在崖底接应。” 广左没有迟疑,直接解下腰带,将宫九捆在背上。等广辰率先手脚麻利地攀下山崖后,他紧随其后,临去时无比担心地望了席月一眼:” “小姐,你们能撑住吗?” “能!” 席月毫不犹豫。那必须能啊! 广左抿抿嘴,不再多言,迅速抓紧藤蔓向崖下滑去。席月和杨大眼并肩而立,碾杀源源不绝爬上山石的毒虫大军。 即墨时黑黝黝地眸子泛着一抹刺骨寒意,苍白的指节,摩挲笛身:“垂死挣扎。” 杀了大半时辰,席月身心疲惫俱疲,何况只剩单手,伤势大大加重她负担。到后来,几乎全仗杨大眼护卫着她。 不过就从杨大眼逐渐慢下来的剑,也清楚,他们所剩的自保时间不多了。 “小姐!” 广左再次攀崖而上。一身戎装,被荆棘刮破无数道口子,脸上手上,俱是血痕。但他见到安然无恙的席月,依旧长长吐出口气,露出庆幸的一丝笑意。 “宫先生已经安全送到崖下了,广辰在下面守着。” 不等席月开口,他就领会她心意答复:“我现在带您下去吧!” 席月看着他伤痕累累的一身,有所踟蹰:“你......你还可以吗?” “快下!” 杨大眼催促。就算有风险,也比被万千毒虫活活啃噬而死好啊! 席月不再犹豫,直接将狼牙蒴放进空间袋。广左展开腰带,再度把她束缚到自己背后。双手鲜血淋漓,抓着带刺的藤蔓,目视杨大眼: “再给我......半盏茶的时间就行!” “一盏茶都行!”杨大眼笑得爽朗:“小子,去吧!” 广左爬下去后,他捡起一把差不多燃烧殆尽的枯枝,直接丢进被砍得血肉模糊的毒虫尸堆中,火遇上尸身油脂,轰地一声又重新开始爆燃。 接连扔了好几把,瞬间烧成一片,熊熊烈焰把整个山石包围起来,火光黑烟冲天。 而杨大眼在火中安然无恙,还能更为轻松地斩杀继续上爬的毒虫。 “又是这种......” 即墨时用力捏紧手中玉笛:“法术?小宠物......我会让你这般逃掉吗!” 黑袍一展,凌空掠起,竟是直接飞跃杨大眼头顶,朝山崖下落去。 广左背着席月,此刻已爬到半山腰,听到头顶衣袂风响,抬眼只见一片黑云降下,一手抓藤,一手挥剑,毫不犹疑削出! 即墨时飘飘足点在崖边凸伸的矮树树干上,玉笛一挥,一道银白之影,宛如闪电一般,直扑半空处无从借力的两人。那影逼近,张开一张血盆大口—— 原来是即墨时所豢养的那条宠物蛇小银。 全神戒备的席月直接从空间袋取出狼牙蒴,眼明手快,将之重重砸飞! 不过毒蛇之危是解除了,万万没想到的是:她那把狼牙蒴好几十斤重,本就筋疲力尽的广左没防备,直接给这突然增加的重量压趴了。 手一松,两人一起往下猛坠。 电光火石间,广左使出全身力气将剑插入石壁缝隙,一阵火星四溅,刺耳摩擦之音后,才硬生生顿住身形。 这还多亏剑是席月早前赠送的系统精品,要不,早就剑断人亡了。 席月赶紧把狼牙蒴丢回空间袋。 即墨时几个起落,掠至他们跟前,踩在树尖,脸上含着渗人的笑:“伤了我的小银......你们两个,一起去死吧!” 玉笛挥出,打出一道劲风。 呛的一声,百折不挠地宝剑,竟在此刻,一折两断! 半截留在广左手里,半截弹起,空中飞速转过几圈后,直接剑尖向下,刺入正高速往下坠落的两人身体。 广左在上,几乎被贯胸而过! 眼见剑来,避无可避,他只来得及挺了挺身;身下席月,因他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只被突出的剑尖捅破了浅表小腹。 扑—— 广左口中,喷出老大一口血。 “广左!” 席月撕心裂肺地喊声中,两人迅速跌下山崖,滚没入片片绿荫中。 即墨时黑瞳微眯,随之而下。 好在崖壁草木丛生,他们没有一坠到底,翻滚着被藤蔓挂扯,缓冲落势。死死单手抱住广左,摔得遍体鳞伤,头破血流的席月还勉强维持着一分清明。 第一百八十七章 救你,还是救他? 听到缓慢轻微沙沙的脚步声,她还以为是追上来的即墨时,绝望地闭上眼睛。 然而,等了片刻,并没有动静。 她睁开眼:一双雪白的靴子,一条雪白的人影,静静屹立头前。 不雪白的,唯有那双浅碧清亮的美目。 顾不上想他怎么会在这里,也顾不上想他站位什么立场,她用尽力气朝他伸出手: “救.......救......” 对方慢慢蹲了下来,平淡地瞧着她的眼睛: “今天心情好,我可以救人。但是,只愿意救一个。你说,救你,还是救他?” “他......救他!” 席月将怀中一动不动的广左推向他。这一推,耗尽她残余的所有气力,眼前一黑,她什么也不知道了。 门罗缓缓起身,看着身后,气喘吁吁,艰难扛着宫九僵直身体,一步一挪,走过来的广辰: “我好像问错了......应该是问:救他,还是救那只怪。” 他的目光,倏尔停留在不远处的一道黑影上。 “又是,这种恶心的东西。” 黑影一闪,不等他下步动作,嗖地不见。 门罗放在身后古琴的手指,微微一顿,将已经抽出一半的古琴,推回琴袋。 “小姐!广左大哥!” 广辰丢下宫九,哭着扑向地上的两人。 门罗提起脚前装满草药的背篓,淡淡说了句:“带上他们,随我来。” 径直转身而去。 广辰目瞪口呆对着地上躺着的三具不省人事同伴身体:“......!!!” 好在是,杨大眼及时攀岩沿藤而下,一手夹了一个,广辰拖了一个,勉强磕磕绊绊跟上前方门罗飘然的步伐。 门罗碧眼瞅瞅杨大眼,眸光微动,什么也没说。 他不说,杨大眼和广辰自然也不多嘴。 门罗带着他们,从另一条小道,绕路上山。杨大眼尚好,广辰一个身量不高的少年扛着成年人,着实吃力。眼望门罗方向,又是山上,他心里一阵超无语: 敢情他们方才努力下山是为了什么?伤亡如此惨重,结果又要上山...... 但广左和席月伤势沉重。尤其广左,断剑透体,都不知还能不能活下来......即使挣命,也得抓住门罗这根唯一的稻草。 好在没走多大会儿,就似乎到了目的。 山林怪石掩映中,山顶竟然有一座座木板、枯草搭就的棚屋。围绕这些棚屋,建有人高的粗壮栅栏。两扇大门外,还把守有四名袒胸露臂,背挎土制大弓,腰插砍刀的粗壮大汉。 满脸横肉,一脸凶相,看就不好惹。 广辰停住脚,一只手悄悄摸住自己弓箭。 门罗视若无睹,只管前行。 令广辰惊讶的是,那两名土匪似的大汉,居然点头哈腰,趋前捧后地打开大门,迎候门罗。看到他们一行,问也不问,只管上来搭手,小心翼翼帮忙。 杨大眼不让任何外人沾手席月,只容他们将广左和宫九抬进去。 门罗在中心一间最宽敞的木板屋停足。只见门内门外,堆满草药,将空空荡荡没几件家具的雪洞房,映衬得有了几分烟火气。 屋中没有床,只有一张像条桌又比条桌稍微宽的台子,上面蒙了层白布。 门罗点点台子,示意大汉们把广左抬放在台子上。杨大眼满屋转了一圈,将席月放在屋角唯一的一把椅子上。至于其他人,包含宫九,全被门罗轰出门去,关上房门。 广辰有点傻眼,又万万不敢在这当儿,触怒门罗。只能拉着杨大眼随大流退出去。 身边一个大汉,还挺羡慕地瞧着他们: “你们一定是老大认识的人吧?老大心情好或不好,十天半月,也难见他出手医治一人。今天一救,就是两个......你们真是太幸运了!” “......” 广辰无语一会,望眼木桩子似扎根门外的杨大眼,只能自己攀谈打听:“你们叫门先生老大?为什么啊?” “原来老大姓门啊——” 大汉拉着广辰,离屋远远地,压低声音: “老大当我们老大少说快一个月了,我们从来不知道他姓甚名谁,身份来历......谁敢问?问就是心情不好,心情不好,我们准得遭殃!” 他瞅瞅广辰,满脸羡慕之色溢于言表:“你们竟然能是老大的熟人,看上去老大还并不厌恶你们......实在是,太幸运了!” 广辰:“......我们其实......” 想了想,没说下半句,而是继续从这有些憨的大汉嘴里套话:“你们......是山贼吗?” “什么贼!” 大汉不乐意:“我们可是行事非常敞亮的山匪——我们只干杀人越货、劫掠过往行商路人的大笔买卖,小偷小摸,不屑于做。” 广辰抽动嘴角:“那、那门先生怎么就成了你们老大呢?你们原来的老大呢?” 大汉面色刷白,抖索半天嘴皮,哀叹出声来: “不奉你们的门先生为老大,咱们山寨剩余几十来号弟兄,当日得死无葬身之地啊!我们原来的老大,就是被他......” 他仿佛回忆到什么最恐怖的事,瞳孔放大,手脚轻颤:“被他虐杀的!” 那么风轻云淡、不沾尘埃的一个人。 广辰有点不信:“门先生不是这种人!“ 大汉有气无力地扫他一眼:“你们是他熟人,他自然不会用这种惨烈手段对付你们了。可当时......我们原本是把他当作一头肥羊,想抢劫他来着。” 现在想来,都还恨不得甩自己和老大几个耳光! 怎么会把一尊煞星,眼瘸看成是肥羊呢? 原老大横蛮惯了,做梦都没料到这次会一脚踹到铁板上。 “杀人不过头点地......” 大汉喃喃地说:“可你见过,举手投足,一瞬间就把围绕他的七八个人,齐展展轰成渣的吗?!头颅、残肢、血肉......活生生的人,转眼碎了一地。最......最可怕的是......” 当时好像有滴血溅到了那煞星衣角上。 当时那煞星看着自己那衣角的眼神,把剩余的几十号人,活生生吓到险些尿失禁。 也不知谁带头的,一群人全部跪下来,拼命磕头,认了这老大。 门罗身手,与宫九旗鼓相当。修士力量,的确强横。广辰纳闷地是另一点: “门先生怎么会留在你们山寨......这里环境条件那么差,他不嫌弃吗?” 第一百八十八章 鬼门关打一转 大汉眨眨眼:“大约是......我们伏侍得很好,老大他能安安心心鼓捣他那堆药材、瓶瓶罐罐吧?” 广辰:“......” 这倒是真有可能。 情报套问得差不多,丢下那大汉,他跑回木屋旁。杨大眼立在那门口,姿势动作都没换一个。 广辰想扒门缝偷看一眼,又不敢。纠结之际,杨大眼忽然动了,走到他跟前,问:“有干净布条和伤药吗?” “......有。” 广辰从随身革囊把东西摸出来。这些必备物品,他还在浪荡江湖时,就学会准备了。只是那时,没钱买这些东西。 他心里还有些奇怪:对方不是小姐召唤出来的神将么?神将还需要这种东西..... 然后,就见杨大眼翻行李摸出水囊,握住他的双手,开始为他清洁一双、因为之前抓藤蔓下山,割得伤痕累累的手掌。 他动作不算温柔,但替他拔出一根根扎进肉里的细刺时,堪称细心。 拔完刺,洗净伤口,把药粉撒上,才将干净布条密密匝匝,为他包裹起来。 “弓箭手的一双手,非常重要,你竟然这么不懂得爱惜自己!” 他皱眉低声训斥,广辰怔怔地望着他。 “这手,记得这两天不要沾水!” 包扎完训完,杨大眼最后总结。抬眼一扫,对着广辰泛红的眼圈微愣,继而嫌弃:“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同个女人一样,动不动就流泪。” 广辰狠狠用包得萝卜似的手背擦了下眼睛:“谁动不动就流泪了......流亡那些年,骨头被人打折,我也没掉过一滴泪!只是、只是认识小姐后......” 认识小姐后,他莫名地开始学会释放自己的软弱了.......为什么? 他开始这么想着的时候,杨大眼使劲在他头上揉了几把: “你们小姐是个傻子,别跟她学傻了!” 广辰瞪着眼,要不是看在他才帮自己包了手,拳头就揍过去了:“你才傻!你全家都傻——不准那么说我家小姐!” 杨大眼意味不明地哂笑一下,走回之前站立的位置。广辰重新把目光聚焦于木屋。不过他乱糟糟的心情,已然平复很多。 木屋内,门罗结束对广左伤口的缝合包扎。带血的断剑,拔出来扔进字篓里。 极其幸运,大约是因为广左中剑时那个下意识的动作,让贯体而过的断剑偏离了他心脏几公分。 他本意只想保护席月,却万没想到,也因此而保全了自己。 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谁能说清。 当然门罗不知道这一点。他就觉得,运气这么好的人,真是很久没有遇见过了。 撕下带血手套,视线落在屋角垂头昏迷的少女身上,略微犹豫一瞬,换上一双新的手套,迈步走过去。 检查席月伤势时,不出意外对方绑得死死的一条手臂引起了他的注意。 撸起袖子,割开捆扎得乱七八糟的带血布条,皓白玉腕上,纵横交错的一条条刀口触目惊心! 有长有短,有新有旧,粗粗一数,八九条之多。 先前他还以为是伤重才导致的她惨无人色,结果,竟另有起因。 凝视那些伤一会,门罗眼中的寒意几乎固化为实质。 不过,最终他还是放下手中薄薄地小刀,另外拿起了桌上托盘的一个小玉瓶。 席月完全不知道自己曾经在鬼门关打了一转回来,她再次有了清晰的思维能力后,已经是七天后。 广左第二天就醒了,而她这个伤远没有广左严重的,竟然在床上人事不省地昏迷了七天?! 她有些纳闷。 不过了解到广左死里逃生;宫九没被门罗乘人之危干掉;广辰他们安然无恙;再多疑惑,也抛诸脑后,只剩欢喜和感激。 当然,她睁眼后没见到门罗。 据说,那日治伤完后,她和广左就被丢出木屋,任由山寨的土匪们为他们安排住所。 广左倒是随便找个人能照顾,可她就很难办了。 杨大眼守在门口,自己不进屋不说,也不准任何男人、包括广辰进去。 土匪们生怕侍候不周引发门罗怒火,万般无奈只能连夜下山抢回附近一家村民:一对中年夫妇。男的逼去伏侍广左,女的逼去伏侍席月。 否则席月躺着的这些日子,吃喝拉撒,还真能憋死个活人。 也是因为这个被抢来的妇人,席月才能清楚这么多事。不然,那些只在门口、姑娘长姑娘短嘘寒问暖的粗豪大汉,她做梦也想不到对方身份;自己身处土匪窝! 动动脱臼的肩关节,恢复得很好。撸起袖子,手臂曾经割开放血的狰狞伤口,只剩下一条条浅粉痕迹。让妇人拿来铜镜,就整个头部包得和木乃伊似的。 她用手摸了摸,不疼也不痒,心里迷惑挥之不去—— 她真不记得自己头部也受伤了啊? 动手想揭去自己脸上绷带,捂着不透气太难受了。眼瞄到旁边小心翼翼侍立的妇人,又顿住手。 她这脸,真不适宜被外人见到。 而且,这妇人被迫来侍候她,心中多半把她也当山寨女大王了,她最好是捂紧自己的小马甲。不管对方会不会把仇恨转嫁她,多个心眼总没错。 “小姐!” 听到席月终于清醒的消息,广辰一路飞奔从广左房间跑出来,差点在席月这边的门槛上绊个跟斗。 杨大眼伸手提了他一把,这次没阻止他,还拎着他一起进了屋。 “小姐您总算醒了——” 广辰眼圈通红,然当着杨大眼,这次他硬是忍住一滴泪水没掉: “广左大哥都醒了好几天,已能在床上坐起来了,您......但您要再不醒,我只能去找门先生了!” 虽说很大几率门罗不会睬他。 “你广左大哥都能坐起来了?” 席月很是惊喜,动动身子没什么异常,直接掀被子下床:“我去看看他!顺便,也得向门先生道个谢。” 当然,还有探望宫九。这话她心里说,万不好意思出口的。 广辰吃了一惊,连忙伸手搀扶,却见席月行动如常的样子,不由有些迷糊:“小姐,您这便能走了?” 头包成那样子,他进门第一眼差点以为小姐是伤重垂危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血浆果 可...... 顾不上多想,看席月已朝门外走去,赶紧趋前两步扶住。 席月按按肩膀,甩甩手:“我最大的伤,你们知道的,就是脱臼。那天的剑,多亏你广左大哥以身相护,只划伤皮肤。至于这脑袋......是滚下崖的时候摔着了?” 她不太确定。 算了,大难不死,别纠结细节了。她不再想东想西,加快脚步,跟着广辰走去广左养伤的房间。 广左半靠床头,床边一个赤足穿着草履,布衣打满补丁的黑瘦男子,正微躬着腰一勺一勺喂他汤药。席月跨进门的一刹,广左似乎感应到什么的猛抬头。 喂汤药的男子猝不及防,一勺子全戳在他下巴上,溅了半脸。要不是碗拿得牢,还能浪出来泼一被窝。 喂药男子吓得浑身发抖,面色发白。 “小姐......” 广左没理他,只是定定地望住走进房间的席月,一眼惊喜,还有担忧。 “我来吧。” 席月柔声说。接过碗,随手将一锭准备好的十两大银,塞进那黑瘦男子手中。 同样的事,她已经对先前那妇人做了。不然,对方哪能轻易放下戒备,竹筒倒豆子般告诉她昏迷这些天发生的事。 有钱能使鬼推磨。银子在手,黑瘦男子脸上眼里隐隐看土匪的憎恶和恨意几乎全消失了,握紧双手,口气还含了丝感激: “谢谢......谢谢小姐!“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一个女“土匪”,听广辰一直唤“小姐”,犹豫下,便也这么喊了。 席月笑了笑:“等我这位朋友康复,我便让他们送你们夫妻回家,另外还有重酬。你现在......先去看看你妻子吧!” “谢谢小姐!” 被掳上山来,黑瘦男子就没再见过自己妻子。听到席月这句话,比十两银子更令他激动,颤声又道一声谢,便迫不及待冲出门。 席月担心沿途的土匪阻拦,望了杨大眼一眼。杨大眼与她心意相通,立即跟随男子而去。 广辰搬了根木凳子在床前,让席月坐下。 “小姐,您这头......” 广左担心地看她。 “没事。”席月一手端碗,一手替他掖了掖被角。瞧着他微敞里衣内扎紧的白色绑带,上面还有浸染出的血色,眼神黯然: “对不起,广左,都是我带累了你们......” 冠冕堂皇的感恩话她并不怎么会说,但广左这份为她慨然赴死的恩,她牢牢记住了。 只是,不知该用什么,才能偿还答报这位忠诚的死侍? “小姐,是我们护卫不力,没用!怎么会是您带累我们呢——”| 广左努力想坐直身子,这骤然地举动令他猛烈咳嗽。席月吓得连忙一只手按住他:“别动别动,伤口挣裂就麻烦了!来,你躺好,把剩下的药先喝了吧——” 摸摸碗,还有余温,舀上半勺,小心翼翼,送到广左嘴边。 广左看着那勺药,又抬头看她,清冷的眼宛如冬天黑沉沉一池水,春风吹拂而过,暖融融化冰。 但等席月有所察觉瞧向他时,他又垂下眼眸,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广辰站在一边,看着两人无比契合地一个喂,一个吃,心里忽然有些羡慕。 至于羡慕什么,那丝念头方起,便被他狠狠捺了下去。 “你好好养伤,休息。” 喂完药,席月把空碗交给广辰,抽根帕子擦干净广左的嘴角:“我去找门先生,得好好感谢他救了我们呀!” 昏迷前一刻,门罗所问那句话记忆犹新。其实她没抱希望对方会出手的。结果,对方做的比她所求的还要多。这倒让她出乎意外了。 她一个普通人,真拿不出什么宝物,来答报一位高高在上的修士。 怀着这样忐忑的心情,席月来到门罗所居棚屋。门罗却不在,不知道又上哪了。她反是松了口气,向过路土匪问路后,转身快步走向宫九所在。 相形她和广左的房间,宫九大概不需要人专门看护,土匪们对他就随意多了。 直接一间四面漏风、摇摇欲坠的烂窝棚。窗下土坑,只铺了堆稻草,连棉絮也没有。身上搭着件旧衣服。看样式大小,还是广辰的。 席月一下子冲进屋抱住宫九,心情酸涩得难受。 想怨责,又不知该怨责谁。用手轻轻抹去宫九脸上的积灰,摘掉他头上的草段,正待弯腰将之抱起来,一个声音突然自屋角,冰冷地响起来: “你想把他带哪里去?” 她一惊,回头,霍然看到门罗一身纱衣纱帽,口罩手套,全幅武装,站在面前。他脚下身后,摆了好几盆植栽。形似金桔树。 但树身有刺,而且树上结的果实不是金桔,而是一颗颗珍珠大小的红果子,血色,透亮。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席月冲口而出! 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她起身,挡在宫九跟前。 门罗弹弹手指,一颗血果子滚进盆栽,瞬间被树身尖刺扎破,化为一团血浆被树身吸收掉。席月看在眼里,觉得有点恶心:“这是什么?” 以前从来没见过这种植物。 门罗摘下手套,扔在地上。地上腾起一团黑焰,很快将手套吞噬。 “这叫血浆果。三十三位面,血族领地最为珍稀的一种植物。它是血族最爱,但离了血族领地,就会枯萎而死。我用你的血培育,一点点,就成功种植出这么多。” 席月半响没说出话。 老久,呐呐:“那......你为什么把它们种在这里?” 门罗瞥瞥她:“我就想试试,这种东西,能不能把它们的主人唤醒。” “......” 莫名地觉出敌意。 但这种敌意,又因对方的无比坦诚、以及自己的心虚,让她无法怼回去。 怔楞中,门罗缓步走近她,一根手指,敲敲她包得密不透风的头: “我的药,以为至少能让你躺十天,没想到,这么早你就醒了。你的体质,倒真有些与众不同。” “为......为什么要让我躺十天?” “如果可以,”门罗淡淡说:“我想让你一直躺下去。” 他的语气不重,甚至可以用温和两个字形容。但席月却感觉一股寒气,从地下,脚底,直钻入心里。 第一百九十章 宫九苏醒 ilwxs.com 门罗不再理她,转身往外走。席月回过神来,急趋前两步,冲他背影说: “谢、谢谢你救了我们!” 猛然想到什么,从空间袋取出那块美玉,双手捧着,追上去: “还有,这个,你之前说要购买我的庄子......可庄子被官府查封了,不能买卖。你的购庄之资,我还给你吧。” 门罗停住脚,异样地眼神,从头到脚,把她打量一遍。 席月被看得毛毛的,缩着身子,举着美玉不知所措。 “你知道它是什么吗?” 他下颌点点她手里的美玉。 “玉......值钱的玉......” 睁大眼睛,她结结巴巴在他冰冷视线下说。 但那又怎样?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她不能因为是值钱的玉,就不管不顾捞住不放啊? 门罗碧眸中掠过一抹青气: “价值连城的宝玉;令天下男人、甚至修士,趋之若鹜的脸;我给你的这两样东西,任择其一,都会让你过上人上人、无忧无虑的生活,你却......把自己搞成现在这种狼狈无比的样子。” “你就是如同那些血族侍女、血奴一样,愚蠢、飞蛾扑火、不可救药!” “这张脸......” 他一把捏住想要后退、她的下巴,手劲之大,痛得她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你最该治的,不是其他任何地方,而是这个脑子!” 像是抓到了什么脏东西,他很快又放开她,抽出根帕子,使劲擦了擦手,然后把帕子扔掉。 “三天之后,再来见我。” 她几乎快被他的喜怒无常搞崩溃了,这么讨厌她,又要见她......自虐吗?! 约莫是看出来她眼神的愤怒,他表情恢复冷漠:“你眉骨摔折了,我帮你重新做了矫正。” “......” 席月完全没脾气了,目送对方风轻云淡离去。 这人,如同她此刻心情一样复杂。 回到草庐内,重新抱起宫九,走回自己房间。除了默不作声的杨大眼,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她。广辰结结巴巴问: “小、小姐......宫先生睡了您的床,您......那您呢?” 席月很明白他们在想什么,但她现在完全不想在意。 滚下山崖,九死一生的那一刻,她便想明白了:生命如此脆弱,她根本没必要因为别人的在意,而放下自己的在意。 随手拉出两条长凳,拖到外间拼在一起,上面铺上被褥:“我睡这里。广辰,你来帮我一把。” 带上纠结的广辰,以及杨大眼,把之前宫九那草房子的血浆果盆栽,全部搬了回来。围满床前。至于那对夫妇,和土匪们交涉一下,给了五十两酬金,蒙着眼把他们送回家。 广左勉能动弹,晚上广辰照顾,白天她轮换,没必要再拘着无辜不放。 广左在两人精心看护下,伤势也好转很快。大半月后,已能缓缓下床走动。席月每天把他扶出房间,晒晒太阳,透透气。 至于宫九,清洗全身她是下不去手的。但每晚用水抹抹手脸,擦擦上身......不难做到。 她力气大,做这些护理活儿并不觉辛苦,倒是得提防被人看到闲言碎语。 别看山寨里都是些粗枝大叶的土匪,有些根深蒂固的古老观念,难以改变。这种地方又不好戴黄金面具,只能帕子蒙面,生活十分不便。 广左自然瞧得出来。伤势逐渐康复时,便和席月商议:继续南下。 席月很是犹豫。 杨大眼的刷新时限一到,即便悄没声息消失。他们现在如果上路,真是一分保障也没有。 土匪们畏惧门罗,不敢生事。她其实更倾向于等广左痊愈,最好宫九苏醒,那时再离开。而且,有门罗在,那个可怕的即墨时,似乎也躲藏起来,没有冒头。 总而言之,在不知道现在外面情形如何时,不宜仓促冒险。 商量未果回到房间,席月先照常进里屋瞧了瞧宫九,没有异样才走到外面自己“床前”,召唤出球球签到。 这次危难,她补签花了整整十点。不过,因为逃离永礼县城时出于义愤救人,那些幸存下来的百姓,贡献给她五十三点的经验。 球球说:这其中还包含他们家人的由衷感恩。所以算下来,她现在有四百七十七点经验。 她叹息着送球球回去:经验难挣啊,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令系统升级。 广左的宝剑也断了,不知空间袋如此多金银珠宝,能不能帮他再收购一把? 但这种东西,一般可遇不可求吧。 正自凝思,球球的声音突然再度响起: “恭喜宿主——血腥大帝宫九对你的好感度,上升十点!目前好感度为:100!” 席月呆住,整个人如同石化一般,僵立原地。 “鉴于永久男神第一次对宿主的好感升格为满值,系统将对宿主作出三样奖励。” “第一,经验值上涨两百点,目前总经验值为:六百七十七点!” “第二,敏捷属性丸一颗。可以小幅度上涨敏捷,时效为永久。” “第三,超级浓缩液一盒。内装一千管神奇药水,每一管,可以大大改善一亩田地土壤质量,甚至令沙漠变为绿洲。种植任何作物,产量翻倍一到十不定。” “难道......” 球球说的话,席月一个字都没往心里去,她此刻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难道?!” 她蓦地丢掉手中拿着整理的被褥,发疯似冲进里屋—— 突然提示好感上涨,那就只有唯一一个可能,是宫九终于醒了?! 床上果然没了躺着的宫九,但四下一张,她刚飞扬起来的心猛然下沉,人呢? 怎么房间空荡荡,连他一丝衣角影也见不到? 手脚颤抖地把整张床整间屋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她才发现一只小小血蝠,钉在血浆果树上,身体颜色与果实色泽融为一体。 不是她几次三番,经过这些盆栽,血蝠又用带钩的翅膀,用力拍打了她两下,她真就忽略过去了! “笨女人!” 血蝠一缕虚弱的声音送入她耳中:“本尊就在你眼前,你还到处去找。” 熟悉的语气,熟悉的傲娇,她慢慢伸出手,让那只小血蝠,飞上掌心。 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落,视野一片模糊: “宫九......宫九!” 第一百九十一章 你们欠我一座庄园 血蝠扑棱着翅膀,轻柔地抹上她的脸: “那该死的修士,所用毒物太过霸道,本尊待体内产生抗体,还欠一些时候。不能恢复全部力量,先暂时这样陪着你吧!” “本尊......不想再感知你,继续难过下去了。” “那......” 席月轻轻抱着血蝠,血蝠直接拱入她怀中。她伸根手指,小心翼翼摸了摸那小脑袋:“你还需要多久,才能完全恢复?” 血蝠舔舔她的手指:“快了。门罗那家伙,用你的血来培植血浆果树,本意是想找出对付本尊的方法吧;但他无意中帮了本尊大忙——这些血浆果,能助本尊更快恢复实力。” “这么点果实,够吗?” 席月总算想起方才系统所说,她没走心的奖励:“我想办法再问门罗要点种子,多种点。” “不用了!” 血蝠声音陡然放大,见席月惊了下,又放缓和语气: “血浆果,是大量人血浇灌而成的。门罗应该是弄到了你的血,制成了什么代用品。所以能暂时培植出这几盆血浆果树。” “但是,这种血浆果树,只能结一次果实,便会枯败。没有血族领地的土壤,你有多少血来养它?” 席月咬咬下唇,血蝠张开羽翼抱住她的手: “本尊是三十三位面,血族之王!尊临三界——这个位面,应该克制了本尊一些力量,包括那个门罗。但那又如何?能彻底消灭本尊的,这天地间至今无一人无一物能做到!” “本尊迟早能恢复如初。那些伤你的、欺你的,本尊日后,会一一帮你讨回来!” “笨女人,你安心地等待就行了......你为本尊做的,够多了。” 最后一句话,血蝠没出口,只是脸挨着席月手背,用力擦了擦。 一只没有掌心大的血蝠,说出一气豪言壮语。席月轻柔抚摸着它的脑袋,眼中还含有泪,嘴角已忍不住上扬了: “不要你帮,也不要你讨。” 她低声细语:“你能重新睁开眼,让我活着再次见到你......就已经是老天给我的最大恩赐了。” 寂寂夜深,面色苍白犹带一丝笑的少女,这晚睡得特别香甜。 红蝠羽翼伸展,环住她肩。微弱月光下,地上的黑影,仿佛是一条颀长健美的身影,正抱住怀中珍视的爱人,两两相望。无比静怡,无比温馨。 中间棚屋的门罗,闭目打坐。良久,他慢慢睁眼,望了望窗外的月色,一双浅碧之眸,冷沉如冰。 “血族侍女......无可救药。便让我看看,你们最后,能走到哪一步吧!” 第二天,起个大早的席月,笑盈盈把系统给的奖励,那颗敏捷丸,化在汤药里,端给了广左。 她脸上的笑容如此明媚,如此动人,甚而有面纱的遮挡,旁人也能从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根头发丝,感觉出她发自心底的喜悦。 广左很难视而不见,喝完药,把碗递回给她: “小姐......你今日,心情好像特别好?” “广左,”席月咧着嘴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宫九醒了!” “......” 愣怔好一会儿,广左似乎才听懂她在说什么:“宫先生......醒了?!” 他的脸上不仅有吃惊,细细分辨,眼底深处,还有隐藏不住的失落。 只是席月高兴得上头,完全没有留意。 “对!宫先生醒了,昨晚醒的!太晚了,我就没来惊动你们——” 她捧着脸,揉揉因为笑了一晚一早上,而有些酸地腮帮子,继续笑:“广左,再等几天,你伤完全养好,我们就可以继续南下了。” 广左微笑:“好......那么,恭喜小姐了!宫先生终于醒了......” 心底极其的痛楚中,还有一个细小的声音在说:若是宫先生醒了,那么小姐......以后就不会再遭受如此多委屈和磨难了吧? 他一介之力,微乎其微,着实护不住小姐。 “宫先生呢?” 广左看向门外。 “这......这里......” 席月矮下半边身子,将肩头趴着的红蝠露给广左瞧。 “宫先生力量尚未完全恢复,暂时只能用这种化身,跟着我们。” 心里难过了半天也挣扎了半天的广左:“......” 他都快绷不住面上表情的时候,门罗意外地走进门来:“我和你们,一起南下吧。” 席月和广左,是两张懵逼脸。 席月肩上的红蝠,龇牙咧嘴,对着门罗无声咆哮。一双豆眼,射出凶狠的光。 门罗两指,轻轻一搓,悄悄打出一缕指风。红蝠身子一歪,滚落下去,险些摔在地上。还好席月时时刻刻,注意着它,赶忙伸手接住。 她和广左都没发现门罗这个小动作,红蝠在她手中扑腾,想冲上去咬门罗两口。席月怕他再摔着,抱得很紧。红蝠干刨两下,也只能作罢,转而舒舒服服躺在她怀里。 门罗正眼都懒得看他。 广左对他,倒是充满感激:“门先生,南下之路,未知变数危险太多,你确定要我们一起走吗?那这座山寨......” 你是老大,你能扔下他们吗? 对着两人眼中透出的疑问,门罗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你们......欠我一座庄园。” “......” 席月说不出话。 广左满脑袋问号。 不过,有这么一位大神医主动要求同行,管他什么原因,正常人一般都不会拒绝。广左看着席月,席月感受到红蝠不停地用翅膀拍打自己手背,讷讷道: “那......那你的这些手下怎么办?” “素昧平生。” 门罗淡淡说了四个字,随后转向广左:“你的伤不碍事了,明日一早,我们出发吧!” 两人目送他径直转身离去,很有些舌挢不下,目瞪口呆的感觉。 红蝠扭头把屁股对向席月。 广左看看自家小姐,又看看她捧在掌心的红蝠,沉默一会: “小姐,广辰说,这座山寨,后山还养着好几匹马。我们可以问他们,把这些马,要过来。” 他着重加强语气,说那个“要”字。 相处日久,席月自然听得懂他的意思。 这就是不打算给钱,对方答应不答应,都得到手的意思。 可她并不差钱。广左很清楚。 那就意味着......她缓缓瞧向广左的眼睛。 第一百九十二章 选择的机会 广左是在建议她,临走时,把这山寨的土匪全杀掉:一来,为百姓除害;二来,永绝后患。 毕竟,这些土匪知道得太多了。 她手一下又一下摸着红蝠,最后,她还是对着广左用力地摇了摇头: “他们......和我们一样,也只是在努力地活着而已!” 她宁可当一次愚昧地东郭先生,也不愿意自身天良,因为明哲保身,而彻底覆灭掉。 广左表情没有任何改变。小姐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低头寻思片刻,说:“那么,便给他们一次选择的机会吧。” 席月迎着他的目光,肯定地点点头。 广左其实已经能够自理,不过席月怕他动作大扯裂伤口,还是小心地帮他穿衣穿靴。广左没有拒绝。只是垂下幽暗的眸子,默默看着她围绕自己忙碌的身影。 红蝠倒是翅膀拍打了席月两下头顶表达自己的小小不满,更多余的动作,却没有。 差不多穿好的时候,广辰端着一个大托盘走了进来,见状忙把托盘放在桌上:“小姐我来吧!” 只剩下绾发髻了,这个席月确实真不行。笑着把梳子交给广辰:“那你来。” 走到桌边,看托盘的东西。原来是两大海碗清可鉴人的稀粥,一撮黑乎乎的咸菜。 她皱皱眉。先前以为是伤患只能吃这个,现在看来,连广辰这个正常人也吃这个,就有些想不明白了。 “小姐,您的饭我给您送您房间了。” 席月嗯了一声,从空间袋抓出一大把肉干,放在托盘里。 幸好她是个仓鼠性格吧,平时有备无患,这类东西准备得很多。可惜她不能时时刻刻,关注照顾到身边人。 “吃完了,广辰你来我房间,我有话和你说。” 跟两人打个招呼,带着宫九回到自己棚屋。一路上,她留心观察了下:这个饭点,很多土匪都端着饭碗蹲在屋檐下,边吃边唠嗑。 她特意绕进瞅了瞅,个个碗里都是稀粥。严格说来,广辰端的那两碗,尚算稠的。 但土匪就是土匪,平时为非作歹,抢男霸女的。喝着稀粥,哪怕一脸菜色,这些人也是掩不住地目露凶光。见她经过,一多半眼睛里,隐隐泛着绿。 她如芒刺在背地走过。 她的棚屋里,果然已经放了一碗粥,碗里还浮了几枚煮好、细心剥去皮的鸟蛋。 想都不用想,也能猜到这是广辰特地为她寻摸来的。心里流淌过暖意,她把粥连同鸟蛋全吃了。将碗筷收拾到一边,回眼一扫,红蝠钻在血浆果树里,正抱着血浆果啃得欢。 几盆果树,血浆果已所剩不多,想必明日走之前,便能被全部霍霍完。而据宫九说,这些血浆果树只能结果一次,就会枯死,那也不会留下什么痕迹了。 趁这工夫,她清点了下自己空间袋储存。金条珠宝玉石略过不计,现银她还有两百多两,银票三千两。踌躇一番,她拿出一百两。想到不久前看到的那碗碗稀粥,又添上一百两。 这么多银子,即使山寨那十多号人分,也每人有十多两吧,够他们放下屠刀,改邪归正,回乡过安稳平淡的生活了。 这便是,她和广左,给这些有缘相识一场的土匪,一次选择的机会。 广辰来得很快,她还在清点,就跑了过来。 看到一桌子的钱,他一阵惊讶:“小姐?” 席月收起碎银,两百两一堆的,先推到他面前。 “广辰,这件事,我不好出面,门先生完全不会管。所以,得靠你了:你看起来平常和他们混得很熟,应该很了解他们现在和曾经的职务、以及能力。” “这两百两,明日一早,你看着划分下去,并且说明白:这是因为我们感谢他们的照顾,而资助给他们返乡的盘缠。如果还要留在山寨继续当土匪的,不能拿这个钱!” 广辰怔了怔,看着席月的眼睛,继而重重点头:“我明白了,小姐!” 席月一笑,继而又拿起那叠银票:“这三千两,你也拿回去。你和你广左大哥,一人一千五百两。南下路途嫌恶,万一我们走散了,这些钱,能帮助你们更好地生存下去。” 乱世,钱不值钱,但是没钱,万万不行。 广辰曾经流落街头,深知这个道理。犹豫一瞬,听话地答应,又将三千两银票收起来。 席月摸摸他头:“回去收拾行装。明日等我们先走,你落后一步,再向他们辞行吧。” 广辰隐约有些想不明白的地方,但他聪明地没有多问,答应着离开。临走顺便把空碗筷收拾了去。 红蝠啃完嘴里的血浆果,飞到席月手心里。乖乖地抬起爪子,任她拿着手帕,仔细地为他擦去上面的浆汁。至于嘴角,他早舔干净了。 “宫九.....” 席月一边擦,一边小心看他动静:“门罗要随我们一起走,你是不是很不高兴?“ 可她真没办法拒绝啊。于情,于理,她都没占上风。 “哼!”宫九不屑:“那个伪君子——一起走就一起走吧!即使本尊现在力量没有恢复,他也奈何我不得。上千年都没找出本尊弱点,难道就这短短一路同行,他便能找出来了?哼哼......可笑!” “这个位面的天道眼里,他一样是不被承认、打压的外来者!” 席月听得有些心惊:“宫九,你意思是,这个位面的天道,束缚住了你们的力量?” 红蝠点点小脑袋:“束缚住了一部分。门罗是被本尊诱骗来的,他为了追踪本尊,强行突破时空。天道加诸于他身上的束缚,应该只多不少。” 席月一阵震撼。 就这样强横无比的两位修士力量,还是被天道压制后结果。不敢想象,他们在自己本身位面,有多么呼风唤雨。 不过,也可解释,为什么面对即墨时,宫九吃了这么大的亏。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想到系统球球当初的警示,她心隐隐多了层隐忧。 红蝠吃饱喝足,直接飞上席月的床榻。只是无床帐可钉,索性薄膜翅膀裹住自己身体,仅露出脑袋,如同圆锥形物体滚在枕头上。 第一百九十三章 锅没甩掉 席月怕睡觉翻身压着他,枕头直接推到角落,自己合衣平卧。 反正很快就得离开这里了,没必要折腾。 大约凌晨三更天的时候,房门被轻轻敲响。席月起身开门,广左和广辰拿着简单的行李走了进来。广左上下瞧了她一眼,极为含蓄地说了句: “小姐,让广辰为您绾发吧,您还是男装。” 讲真,席月那高马尾,再配个面具,活脱脱就是一尊会移动的赏金台。真不如纯粹地男装惑人耳目。 当然,他不知道席月之所以装扮男人那么成功,大部分是系统精品、束胸带的功劳。 席月脸一红:“好。” 接了他准备好的一套男装,走进里屋换上。出来再由广辰帮她绾发髻。至于面具,纠结片刻选择不戴,另用妆粉把脸、脖子、手,涂黑了事。 这种易容,有个最大缺点:沾水就完蛋。 但怎么也比先前、此地无银三百两好。 广左准备了六匹马,空出两匹,搭载假货物。这次没有拖累,他们完全可以轻装简行,扮成商队。 收拾停当出门。门罗早已在外等候,一身白衣,头戴笼着白纱的大箬帽。连坐下坐骑,也选的是匹浑身白毛,洗刷得异常干净的白马。 几个人看着他,嘴角同时抽了抽: 他们扮装得再妥帖又如何?队伍之中,这还有盏大大的照明灯塔啊! 大家对视一眼,广左道:“小姐,你先随门先生下山等候。我和广辰,善完后就来。” 席月点点头:“你伤未完全好,小心些。” “好。” 广左沉稳回答,直目送他们走不见影,方才转头看向广辰: “去吧!去把小姐给的那两百两银子,分给他们。分完后,不要停留,马上回来这里,把他们每个人的表情,一一详细述说给我听。” “好!” 广辰从马背取下沉甸甸的银包,小跑奔回山寨。 广左看着他背影,慢慢摩挲了下手中剑柄。 席月在山下,一等就等到了将近响午的时候。 门罗倒是非常沉得住气,盘膝坐在路边一块打扫洁净、且铺上一块雪白毡子的大石上,闭目养神;宫九也勾住她衣角睡着了;唯有她来回不停走动,心如热锅上的蚂蚁。 猛然间,山上腾起一片火光,滚滚黑烟,冲天而起。 席月望着火起的方向,下意识攥紧拳头。 不多会儿,林中小路,广左和广辰,飞也似跑下来。 “先走,路上说。” 席月快速把马解开缰绳,递给他们。火一起,附近守军,无论哪方人马,一定会前来查看情况。他们得赶在人来之前远远避开。 四人六骑,在红蝠辅行加成下,疾驰离开这片他们呆了将近一月的荒僻山脉。 一个时辰后他们停在郊野小憩,喝水吃干粮,广左方把剩下的大半包银子,交还给席月: “小姐,只有两个人,愿意返乡回家......” “剩下的,五成盘算继续当土匪;四成打算今夜去劫掠先前那对中年夫妇、所在的村庄,顺道杀人灭口;还有一成,提议把我们的信息,卖给即墨时和萧家、或则席家。” 面对席月难看起来的脸色,他顿了顿: “我去接应广辰的时候,他们正在围杀广辰,想从他身上,得到更多的钱财。” “门先生不在,他们无所顾忌。” 席月沉默良久,深深叹了口气,将银包扔进空间袋:“你确定没有遗漏?” 广左点点头:“没有。只剩了两个愿意返乡回家的人,我放他们走了。所有尸首,全部堆一起放火烧掉。即墨时等人就算赶到那里,也将一无所获。” 广辰坐在他身边,低着头,神情恍惚。 这种处理方式,广左是特意让他观看了解的。 身为死侍,且身处强敌如林的乱世,一味不分好坏地天真善良,当真是个笑话。 席月心情没比广辰好受多少。她不着痕迹扫了眼自己双手......那上面,早已沾染上无尽血腥。 她的良善,她尽力维持的底线,还能坚持多久? “小姐......” 广左注视着她,生硬地转移话题:“之前动手时,我发现我身体有些异常......” 不知是不是一时错觉,但他不想看到她脸上眼里、流露出那种隐藏不住的晦暗,所以想也不想便说了出来: “我感觉......我的出手,比以前快了很多!就连身形,也灵巧不少......小姐,是不是门先生......” 最后一句,他稍稍压低声音。 却见自己小姐,神情瞬息充满了欣慰,喜悦: “或许吧,门先生是神医啊!” “我什么也没做,只治好了你的伤。” 清冷的声音传来,两人回头,只见坐一边的门罗,睁开了不含一丝感情的碧眼。 这么远距离,也能被他听见。一时间,广左有些尴尬。席月更是笑容僵在脸上。 锅没甩掉,反被当事人反驳回来,她都不太敢正视两人眼睛了。 好在门罗紧接说了下一句: “继续出发吧。天黑之前,我需要有一家干净的客栈落脚,烧好的热水沐浴。你们......更加需要。” “......” 广左广辰男儿心粗没想那么多还好,席月几乎是刹那脸涨得血红,回手紧紧抱了下自己。 这段时间,带伤,加之山上用水困难,身边全是男人,极其不方便。她只能简单清洁下自己,并没有机会沐浴。 门罗这么一说,她都怀疑对方是闻到自己身上的异味了,简直恨不能有条地缝,立马可以钻进去。 宫九粘在她身上,她此刻也直想丢开。就怕被他闻到,那将更加无地自容。 “走、快走吧!” 她这会哪还顾得上几分钟前的感伤,第一个跳上马,还有意地捻着红蝠,将它拖离肩膀,远离自己头发,放在手腕衣袖上。 睡得正香的宫九,爪子牢牢勾住因为她策马动作、而剧烈抖动颠簸的那袖管: “......” 广左拿出域图,本来还想和大家商量下走哪条路线,没办法,只能就在马背上说: “小姐,池城应该还没撤销你的通缉令,我们得绕远路,南下唐州......” “最近的小镇或则村庄在哪里?” 席月打断他。 第一百九十四章 域 广左低头看了看域图:“离此往西十里,有个比较大的村庄。往北十五里,有座叫凌源的小镇......” “去凌源吧!” 席月毫不迟疑。 “......小姐,村庄应该比较安全。” “但只有城镇,才有门先生需要的客栈、热水啊!” 席月睁大无辜地双眼,语气十分理所当然。 广左哽了一下,没说出话。 ......小姐啊,您确定不是您需要? 夜晚来临之前,一行人紧赶慢赶,好歹住进了小镇凌源的一家客栈。 这家客栈并不干净,地板,桌子,扶手,门窗......等等,四处尽是厚厚一层油灰。倒不是他们不挑剔,实在这座只有上百人的小镇,客栈就此一家,不住便只能露宿街头。 门罗嫌弃的神情溢于言表,但没办法。席月掏了双倍房钱,请店家又打扫了一次,换了新的床单被褥,才让这位大佬勉强给面子,没掉头走掉。 饭菜不敢恭维,住宿条件奇差,唯一欣慰的是,好歹有热水供应。他们肯花钱,店家直接搬了四个新浴桶到他们各自房间。四人得以彻彻底底,洗了个痛快澡。 一身清爽,换了衣裳出沐浴间,席月一边用毛巾捂干长发的水分,一边拿出域图,查看凌源镇周边的区域标注。 这份域图,是以前苏蒲送给她的。席家领地,画得非常详细。可惜席家之外,就过于简省了。研究了一会,只知道从此去南安王制下的唐州,中间还间隔有很多版块。 他们进凌源镇的一路,并没有看到什么通缉令。她手指摸着域图纸边,想着这大哥席文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和态度,心里酸涩无比。 红蝠趴在她腿上,无聊地翻滚,想要引起她注意。 席月将域图收回空间袋,吹熄烛火,抱着红蝠走到床边躺下。 黑暗中红蝠的一双血瞳闪闪生光,换个人会觉得恐怖。而她习惯了,反而因为有这双眼睛注视着,觉得安全无比。 她很快酣然入梦,红蝠蹦跳到她脸边,亲了亲她面颊,方才用翅膀把自己包裹成一团,静静躺在枕上。 这个小镇非常宁静。可能因为人少,也可能因为太偏僻。总之他们如同普通客商过路旅人一般,自在来去,没谁来打扰他们。 要不是实在太穷太脏,席月都想计划长久居住了。 吃完早饭,广左写了一大堆物品单子,让广辰上街去买,能买多少算多少。自己和席月商量下一步的路线。 席月看了下广左拿出的域图,席家领地没有标注得很明白,但是整个四洲八域全貌概况有,重要城镇道路也画了出来。 这才像个全国地图的样子。 她感兴趣地把域图拿起来看,材质还是羊皮的,有股很浓的药味,多半是为了防虫蛀。 “小姐,您喜欢这个?那便留着吧。” 这么一份地图,市面根本不可能有卖,属于有价无市的珍宝。普通人若占据这种东西,说不定引来官府注意,扣个谋逆之类的罪名,还会招致杀身之祸。 席月自然不肯白白占广左这么大个便宜,摇摇头:“你自己好好收着吧,我又不带兵打仗,能用上它的机会微乎其微。” “这份域图,是属下收集各地情报,再根据所见所闻绘制的。虽然耗费了大量精力与时间,但烂熟于心。小姐若要,多少份也有。” 广左从革囊摸出一个油纸包,又从中取出一卷羊皮纸。摊开放在桌上,赫然是一模一样的一份域图。 席月这才信了他的话,叹服着收下域图:“广左,你真厉害!难怪他们都说,你长于收集情报。” 这不是长于,简直该说是专精了! 能够得到广左这样的厉害人物相助,她真是不幸中大幸,老天爷没有抛弃她。 广左笑笑,说:“小姐,我们南下唐州,势必要经过席家领地。虽说大公子好像并没有四处张贴您的通缉告示,不过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还是建议绕路而行。” 席月仔细看他手指域图的地方:“这里......好像是水路?” “是。” 广左点头:“走水路,可以沿凌江南下,直达唐州。席家和吴家是姻亲,对于江面的控制封锁,没那么严。而唐州属于南安王冉承羽的辖地,冉家对于商贾贸易,一向持比较开明的态度。” “我们就算没有路引,说不定也能在这条水运线的各个码头,搞到身份证明。” 席月听得精神振作:“那就这条路啊!水路,据说比陆路所花费时间,还节省了一半?” “嗯,确实节省了近一半时间。但是......” 广左手指抹过康州嘉州交界的凌江,南下直滑到将近唐州的地方停住,那里用红笔勾出了一块三角形区域。 “这里,” 他抬头看了席月一眼:“这个江流拐角的地方,属于冉家、席家、吴家,三家都鞭长莫及的地方。水流湍急,两岸皆是野生的大片芦苇荡。” “据说,这两年水匪出没,我们可能很难找到愿意送我们经过此处的船只。” 席月捏着下巴,对着域图思索了一会:“比起可能的水匪,陆路风险更大。渡船难找,重金之下,还怕没有勇夫吗?” 更何况,以她现在的力量,加上门罗,连即墨时来了都不怕,还担心什么区区水匪。 只要不是对上千军万马的正规军,小撮土匪强盗什么的,她浑不放眼里! “我也是这个意思。” 广左最后手指指住域图的一处绿点: “这是离凌源镇最近的一处小码头,我们便从这里开始南下吧。等出了康州,进入吴家的嘉州,在那里,我们再换可靠的大船,置办身份路引。” “好!” 红蝠蹲在桌面域图边,扑棱翅膀,一眼不屑: “有本尊在,你们还这么前怕狼后怕虎的。待本尊力量恢复,哪怕万里之遥呢,也能带你们瞬移过去。” 广左瞅了一眼红蝠,嘴角抽了抽,当没听到似的自顾卷起域图收起:“小姐,我去接接广辰。那么多东西,怕他一个人买不回来。” “你都让他买了什么?” 第一百九十五章 扫榻相迎 席月好奇。她出门就看到广辰一张苦瓜脸接了单子,忙着和广左商量事,就没问。 “主要是干粮,换洗衣物和随身用品之类。” 广左顿了顿:“小姐,您曾说过能收纳物品,能收纳多少?” “......” “我们尽量减少行装,可以避免有心人注目。”广左解释:“有意外的话,也方便行动。” 席月盘点下自己空间袋,说:“还能装大概二十种物品。每种物品,可以累叠九十九件。” 广左会意:“那么,小姐就帮忙装大件的物品吧。其他人,随身带几件换洗衣物就行。” 他们随身物品都耗费得差不多了,小镇远远不能满足他们的需求。广左和广辰跑了一天,才勉强凑齐一部分行装。 干粮、炊具、四季衣裳、生活用品;如同药物、野营用得上的篷布之类,凌源镇还没有卖的,只能等到下一个繁华城镇再添置。 远离凌源镇后,席月把这些东西大件收在空间袋,人和马只分担小件负重。这一次,顺风顺水,他们通过小码头,横渡凌江,进入吴家地界。 离开席家视线内,席月心中有说不出轻快。 看了下域图,附近就是阳长城。据说由吴家大将陆永镇守。他们停靠的,就是阳长城的码头。 这个名为远盐港的地方,是吴家几个码头中最大的一个,吴家派了重兵驻扎。 码头附近,欣欣向荣,不仅有水军来往巡逻,尚有渔船穿梭捞鱼。无数大小船只,商贾行旅,停泊关卡,等候签证放行。 他们之前差的东西,在码头便能补齐。但要搞到假的路引,必须进城一趟,寻找当地的地头蛇黑帮之类。 广左带着广辰走后,席月静极思动,正好门罗也想去看看城里的药铺医肆,于是跟他一道,去这座有名的水边之城观光。 花了一笔重金,买了个临时出入证,他们顺着人流进入阳长城。约好时间城外汇合,两人便分道扬镳,席月一个人抱着红蝠,沿途赏玩街景。 吴家的确比席家会治理辖地多了,别说城里看不见什么乞丐难民,光看守军装备,都比席家上档次。精神面貌,总体也雄壮。 她巡过一段时间城,边走,边习惯性地注意这座城的布防、死角、破绽。 总体而言,整个城市构局不错。重要街道、人口密集处、容易忽略的空档,都有军士把守,或则直接堵死。 一定要说美中不足的地方,大概就是水边城市,比较潮湿,鱼腥的污秽,空气中挥之不去。 据说古时有些地方的居民,由于长期居住水边,食用水产品,还极容易被血线虫侵害,平均年龄活不到三、四十岁,不知道这地方如何? 经过南门,只见城楼上旌旗招展,中间竖立一座华丽的巨伞。伞盖之下,坐着两员武将首领,衣甲鲜亮,谈笑风生。 席月不免多看了两眼。 原来,其中有一位还是熟人——曾经随吴乐来参加席家军中大比的元舜!他们且有过一次非正式的交手。 元舜对面,是个年龄与他相差无几的年轻人。皮肤被江风吹得略显粗糙,但五官却生得异常精致。 要不是他眉宇间透出那股常年征战、因之养出的杀伐之气,给人印象就是那种无害阳光的邻家少年。 这座阳长城,能和元舜平起平坐的,应该只有一个人:那位传说中的、四洲八域八大武将之一——陆永! 想到铃儿她们所说,元舜曾三番两次遣使向她求婚,她下意识又望望元舜。不敢多作停留,转身离开。 城楼上元舜仿有所觉,视线游弋下来。 人潮汹涌,他只能恍惚看到一道似曾相识的背影。而这背影,转眼便混迹于芸芸众生中。 “子博?” 陆永注意到他瞬间的失态和心不在焉,疑问地唤他表字。 元舜猛地站起来:“阿永,我有点事,去去就来!” 不等陆永作出回应,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蹿下城楼,飞奔向那道身影消失的方向。 “子博!” 陆永被一个人扔在城楼上,满脸错愕。 “凉拌海螺片、干煸虾爬子、清蒸大螃蟹......红烧多宝鱼......” 席月对着一家酒楼菜单,皱了皱眉,都是她不喜欢的菜。可人已被热情的店家迎进门了,也不好什么都不买。想了想,摸出锭小银: “给我鱼、海螺片、虾、螃蟹各一份吧,再要两份饭,全部打包,我带走。” 等会她再买些甜点。她吃甜点,广左和广辰吃这打包饭菜,也尽够了。 买好出门,走到拐角处,四顾无人直接将东西扔进空间袋。 正捉摸着找个人问问点心铺位置,身后蓦然传来一声呼唤: “席二小姐!” 她浑身一颤,听出这竟然是元舜声音,头也不敢回,装作没听见的样子继续前行。只是加快了脚步。 但元舜就在她身后,她那激灵灵条件反射地一抖,他哪会看不见! 证实了自己揣测,立即大步赶上来,再唤一声:“席二小姐请留步!” 席月无奈,停步转身:“......这里四下无人......将军是在叫我吗?可这里并没有什么小姐,在下是堂堂七尺男儿!” 她一回头,元舜看着她的脸,看着她搓衣板的身材,目瞪口呆。 面前的人,横竖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女子,难道......真是他认错人了? 席月无视他的一眼失落:“将军若没有别的什么事,在下先告辞了!” “等等!” 元舜突然上前一步,按住她的肩,接下来做了一个令她莫名其妙的动作: 横举一只手掌,掩住她眼睛以下的部位。 席月一头雾水地看他,却见元舜露出了怅然若失,似喜还悲的表情: “二小姐......” 他慢慢放下手:“元舜没有恶意......也没有奢求。但二小姐远来为客,可否容元舜置席一桌,略尽地主之谊?” 席月盯着他默不作声。 元舜无奈地笑了笑:“二小姐,你的那双眼睛......元舜至今记忆犹新。二小姐就算浑身上下都改变了,可眼睛......始终改变不了。” 席月脸上有些热辣。对方即使比较含蓄,她也听出他话中流露出的表白之意。再否认好像显得矫情,便释然地回笑一下: “元舜将军,我只是路经贵地,吃席什么的,就不必了。我朋友还在城外等我。” “二小姐......” 元舜犹豫一下,眼中射出热切的光:“打算去往何方?若无处可去,元舜希望二小姐惠然莅临寒舍,元舜......定当扫塌相迎!” 第一百九十六章 我已有未婚夫婿 席月感受到他灼热真挚地目光,现在是完全相信他之前求娶的诚意了。 那时她还毁着容。 元舜算是宫九之外,第二个不嫌弃她外表丑怖的人。而且,是明明白白遣使表示求娶。 只是,时过境迁,造化弄人。她现在所思所想,早已与当初身为庶女,只求一席苟安不同。 她的身边,有了陪伴;心里,也有了归属。 她防备冷漠的眼神逐渐缓和下来,凝视元舜,缓慢,却是格外坚定地摇了摇头: “多谢元舜将军好意!我......已有了未婚夫婿,未经知会,不便独自前往他人府邸作客。” 元舜一震,眼中的光瞬间黯淡下去。沉默半响,呐呐道: “二小姐何时有了未婚夫婿,在下都没听人说过......” 手腕一疼,感觉红蝠狠狠咬了她一口。 她一只手安抚着红蝠的小脑袋,一边含笑回答:“他叫宫九。当日军中大比之时,那位身穿红袍的长黑发男子。元舜将军应该有印象吧?” “是他!......” 元舜一阵恍然。又一阵失落。 原来,尚未开始的时候,他就已被迫结束了吗?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席月冲元舜双手一抱拳,含笑告辞:“元舜将军,他日如果有缘的话,我再陪你、和你未来的夫人,补喝这杯践行酒啊!” “......保重,二小姐......” 元舜苦笑着,慢慢举手还礼。目送她远去的背影,心犹如沉浸入冰窖: “如果只是有缘......无分......我宁可,当初从来没有遇见过你......” “啪!” 一只手掌重重落在他肩头。 元素吓了一跳,从怅惘中回神,只见陆永带着一群亲兵,立在身后。 “那位......是谁呢?” 陆永满腹疑虑地上下打量他:“子博,我看你对着一个男子拉拉扯扯,黏黏糊糊地,还露出这种现在这副表情......” 他倏地现出一个为之恐怖嫌弃、小生怕怕的表情: “你该不会是......久不近女色,转而对男人发生兴趣了吧?!” “滚你的!” 元舜哭笑不得,使劲还了他一巴掌。 跟着陆永往回走,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照常谈笑。然自始至终,他没有正面答复陆永先前的提问。 席月直至走出阳长城城门,确信身后并无跟踪,方才悄悄舒了口气。撸起袖子查看自己手腕伤势,同时用手指狠狠搓揉了把红蝠脑袋。 这性急又傲娇的血族之王,一言不合,就咬她! 红蝠抱紧她手,舌头滋滋地舔被他留下两个尖尖牙印的地方。 这么精小的东西,硬是从他两个咕溜溜的红色豆眼,看出了一眼的诌媚和讨好。 “你啊......” 席月心里羞涩得不行。 这还是她第一次当着外人面公宣与宫九的关系。 只是知道了元舜的心意,便不能暧昧含混过去。那是对元舜的不尊重,也是对自己的不尊重。 就不知宫九会不会觉得她自作主张,甚至......自作多情。 如今看到红蝠这般反应......想来,他应该也是愿意、开心的吧? “一个人在这里笑什么?跟个傻瓜似的——” 蓦然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她和红蝠大小眼相望,一人一蝠同时转身瞪眼。门罗一身凉意站在跟前,碧眸中全是哂然:“喔......说错了,不是一个人,还有一只傻怪。” “门、门先生......” 席月气恼地咬着牙,尚未决定翻脸还是不翻,红蝠已经扑啦啦扇动翅膀,直扑向门罗面门。 “宫九!” 她惊呼一声,门罗随手打出一道指风,弹飞红蝠。席月手忙脚乱,往前蹿出好几步,才接住堪堪撞树的红蝠。红蝠在她手里一阵使劲扑腾,明显火大发了。 但他现在的力量,再上也只是以卵击石,她两手紧紧抱住,不让他自取其辱。 门罗瞧眼席月,又瞧眼她手中红蝠,扫扫衣角并不存在的灰,淡淡道: “这就对了,看好你这身边只傻怪。我虽然并不打算乘人之危,但他若一而再、再而三的主动挑衅送上门,我不介意为三十三位面苍生,提前封印他!“ 席月面色难看:“我明白了......放心,门先生,我不会让他再随便靠近你的。” 抱住挣扎不停的红蝠,主动走到一边。门罗不疾不徐,却跟在她后面。 席月:“......” 迎接一人一蝠的再次转头怒目,那目中好像还夹杂了丝丝如出一辙的憋屈,门罗忽然开始觉得: 面前这两个......某方面某种程度,还真有点相似之处? 他粉白的薄唇弯了弯,冰冷地碧眸,弥散开来一抹浅浅淡淡的温度,转瞬即逝: “你那两位随从,什么时候才能从城里出来?” 席月:......对......喔......他们是一起旅行逃难的同伴,那......那还靠近不靠近、个鬼呀! 门罗又收到一人一蝠有志一同的白眼两枚:“......” 其中某人一边自以为很隐蔽地冲他翻白眼,脸上还能带些小心翼翼的笑:“办路引没那么快的,等个一天、几天,甚至最后办不下来都......” “姑娘!” 突如其来一声,打断席月说话。回过头,只见一名身着吴家军服的士兵小跑至跟前,双手奉上一个小小的锦缎包裹: “姑娘,这个,是我家将军送给您的。他说,您一定用得上,万勿推辞!” 士兵好奇地小眼神隐晦瞄了瞄席月脸和胸部,不敢多看第二眼,转身忙忙走了。席月哎哎地背后叫了好几声,也没能将他唤回。 当着红蝠和门罗,她少许不自在。但自问内心无愧,很快抛弃那种不自在,当着他们,把小包裹打开。 只见里面装了几张数额大小不等的银票,还有一块铜牌。 铜牌表面镌刻花纹,有点雷同她曾经见过的虎符,又不是虎符。正中心镂刻一个“元”字,背面还有两行小字,纂字体,前后不连贯,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看了一会,收在包裹里。 那块铜牌,她猜测可能是元舜的身份证明之类;百多两银子,说多不多,但对于走投无路之人,却是雪中送炭。 元舜不知道她现在境遇如何,为了送出这份礼,照顾她自尊,这个数目也算掐得刚刚好,煞费苦心。她若特地上门退还,反而显得不近人情。 第一百九十七章 元舜的情义 席月低头一阵愧疚。 对方这份情义,她今生只能辜负了。 他们在码头一家茶水店找个包厢位置坐下,点了茶水和简单的瓜果。等到日薄西山,城门将闭,才等到广左和广辰回来。 广辰看上去垂头丧气;广左还好,神情略淡。若不是席月已经很熟悉他性格了,都看不出他现在心里正在懊恼。 席月让他们坐下,将温好的茶一人倒了一杯递过去:“路引没办到吗?” “小姐!官府卡得太严了,我们通过正规途径根本拿不到身份证明。” 广辰四望无人,压低声音抱怨:“我和广左大哥,连找了三家当地的黑市,一说我们是准备南下前往唐州的,都摇头......奇怪!为什么吴家突然对冉家开始禁运了?“ “想要过关进入唐州,必须获得官方的签印才可。” 广左摇摇头:“南安王冉家,一向忠于朝廷;而吴家,近两代都有与朝廷分庭抗礼之势。吴家对冉家戒备,情理之中。倒是我小瞧吴家的管制了......他们掌控下的官府,行事滴水不漏。” “明日等城门开,我再去找找财雄势大的地方阀族,重金之下,必有所获。” “广左......” 席月幽幽唤了一声,拉回广左注意,将元舜赠送的铜牌放在桌面推到他跟前: “你看看这个,有帮助没有?” 广左拿起铜牌,扫了一眼,微微一怔。继而拿到近前,翻来覆去地细细看。一边看,一边止不住惊讶:“小姐,这面铜牌,您是如何得到的?” 席月喝口水掩饰自己的微囧:“元舜将军也来了这阳长城......我们遇见了,他送了我这个。” 广左放下铜牌,看看她,默然一会,说: “这面铜牌,代表元家。吴乐初执政时,为了奖赏跟随他有大功的文武,铸造了十枚铜牌。元舜、南宫辞、陆永......手里都有这么一面铜牌。” “凭着铜牌,可以在吴家领地里任意一个地方来去,包括吴府。” “虽说元舜现在位高权重,吴家无人不识,铜牌已没有多大实际用处,但是......如果遗失流落出去,到有心人手里,制造出什么麻烦,元家必须担责。” 席月明白了,把铜牌小心地接回手里:“那,我们可以用它出关南下了吗?” 广左点头:“有了它,水路陆路畅行无阻。甚至,只要我们要求,官方还会派遣快船车马,专程护送。” “专程护送就不必了......” 席月心里说不感动是假的,将铜牌收进空间袋,停了会才说:“我们本来就需要隐藏行踪,这面铜牌......以后有机会,我会还给元舜将军,当面道谢。” 广辰不知道两人面上的凝重所为何来,更不理解元舜送席月铜牌的真正含义,只是很开心地问:“那我们,明日一早,就能启程上船南下了吧?” 席月笑了笑:“嗯,我们现在先去找家客栈投宿吧。对了......” 她猛然想起自己进城买的东西,从空间袋拿出依旧热气腾腾的打包饭菜,放在桌上:“你们忙了一整天,还没好好吃饭吧,这几样是阳长城最大酒楼的特色菜,来,快尝尝。” 广辰一拍脑门,翻放在脚边的行李,也拿出一大包东西。 打开来,里面是一个精巧的镂花木盒子。盒子揭开盖,里面铺着彩色丝帕,内装五颜六色三排十二个的精巧小点心: “小姐,这个也是广左大哥吩咐我去点心铺为您买的。那家铺子生意可好了!广左大哥都办完事回来找我了,我还在排队......还好买到了!小姐您也吃吃看?” 三人相视一笑。 广左广辰吃海鲜餐;席月吃点心;默契温馨地解决了这一顿晚饭。 码头开着大大小小的酒馆客栈。不过由于人来人往极多,店里卫生条件都不怎么好,空气充斥着一种强烈的鱼腥霉烂味。 因为门罗这个洁癖德行,他们差不多绕码头整整一周,走到远离码头的边缘处,走到天色完全暗下来,伸手不见五指,才勉强找到一家落脚。 这店很小,老板娘是一对母女,家里男人据说就在阳长城军队中任职。是以不单店面打扫得非常干净,店附近治安也很好。 他们在这小店将就了一夜。 次日一早,凭着铜牌,席月一行果然顺利获得码头关卡放行。 问明白他们并不需要特别服务后,关卡官员还特地亲自带他们找了一艘可靠的大渡船,送他们南下。 这艘船船工比顾客还多,个个精壮。 船老大是条三四十来岁的猩猩大汉,赤袒的胳膊,纹着黑色盘蛇图案。而坐船的旅人,均带有仆从,看样子就不像普通人。 席月第一次在古代见到人纹身,不免多瞅了两眼。 等大家在分配的船舱中坐定,广左才给她解释:那个纹身,是当地最大黑蛇帮的标记。 黑蛇帮长期控制水运,财雄势厚,把持阳长城命脉。官府历代打压围剿,都没能触动其根基利益。直至陆永来了后,大肆训练水军,终于一举歼灭其老巢。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虽说黑蛇帮上层被官兵打散了,可树大根深,不好完全采取株连的除恶模式。陆永接下来便用怀柔分化的政策,逐步蚕食吸收蛇帮的基层,转变为己所用。 现在他们所乘坐地这条船,其实就是有着官方背景的官渡船,合作双赢。 这种渡船,能最大程度保障旅客安全;同样地,有资格乘坐这种渡船的,非富即贵。 倘若没有元舜所送的铜牌,他们就算有钱,也不一定能坐上这种船。 船上免费提供早晚两餐,需求什么,都可以向船员沟通提出。总的来说,船员态度都比较好,不过分的,不惹事的,尽量满足。 席月一行登上了这条船,也算很满意了,连门罗这个龟毛挑剔的,也没说什么。 席月和红蝠一舱;广左广辰一舱;门罗单独一舱。为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注目,席月几乎足不出舱。饭菜食水,都是广左和广辰轮换送。 如此在船上渡过七八日后,船只最后顺利停泊到岸。他们抵达的,是吴境内最接近唐州的一处码头。 在这里办妥手续后,就能趁势南下。 第一百九十八章 精明的路人 席月又一次拿出铜牌,之前难以置办的身份证明问题迎刃而解。 码头官方验看铜牌后,不单给予放行,还送了他们四份能够顺利进入冉家领地的路引。 只是从此前往唐州,必须要经过水匪猖獗的三角带,没有多少渡船愿意涉险。 辗转打听两天,滞留码头的一行人,才终于花十倍船钱,雇到一艘。 这艘渡船,比较小,载客量就十人的样子。据说,是因为原船主人突发疾病,急需大笔钱诊治,其子为筹钱不得已拼这次命。 上船的时候,席月见到了这位新任船夫。 瘦瘦小小的,看上去比广辰大不了多少。他还带了个帮工,说是自己弟弟。可席月等人一眼看出: 那就是个女孩子! 十一二岁的样子,因为同样干瘦,显得眼睛又黑又大。一双露出来的手,粗糙得完全没了形。头上包缠着一块磨没边的帕子,耳朵打了洞,用乱糟糟头发盖住。 两人都是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半卷裤管,打着补丁。有别于别的船夫,看上去倒是整饬得干干净净,船舱座位,也不见许多污迹。 席月对这两人油然升起种好感。 无论在哪里,凭双手努力养活自己的人,都值得被尊重。 之前还觉得这十倍船钱要得黑,现在看,倒不好意思觉得自己给少了。 他们心里有数,不将水匪放眼里,别人不知道啊!在别人眼里,这就是卖命钱。 除了他们四人一蝠,同行的还有一对两鬓斑白的老年夫妇。 这对老年夫妇是为了嫁到唐州去的幺女儿,据说快生了,心急赶去探望的。船家大约想:一起是送,两起也是送,便把他们也接收下来了。 只不过,船钱远低于席月他们所付。毕竟这对老年夫妇,怎么看也不像拿得出十倍船钱的人。 大家坐在船舱中,心照不宣。老妇人还解开随身包裹,拿出几块自家做的糖饼子,热情地招呼众人,硬要塞给席月他们吃。 门罗独自坐在船尾,一身白衣,一脸生人勿近。广左广辰和船夫小哥坚决不要。席月盛意难却,和那小姑娘一人捻了块糖饼子。 两个人都是嗜甜的人,老妇人把这饼子烘得又香又脆,她们都吃得弯起了眼睛。 投桃报李,席月也拿出自己空间袋珍藏的部分点心,与她们一起分享。小姑娘红着脸,固执不要,还走到船头她哥哥那去了。只有老妇人笑吟吟地,捻了糕点,与她闲话家常。 船夫小哥动作娴熟地解开缆绳,竹篙在岸边青石一点,小舟便顺着水流,滑向江中。 船舱两边透风,中间有窗,人在舱中,可以欣赏沿途风光水景。比之大渡船,少了安稳,却多不少情趣。 到唐州约莫有一天一夜水程,言谈间席月自报家门姓席;老两口妇人随夫姓,便叫陶老爹、陶婆婆;而船家兄妹,只知道姓余。 大家都装作看不出那女孩子的伪装,简称大余、小余。 席月便联想到大鱼小鱼了,笑不可抑,谁也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不过这段时日,难得见到她有展颜开怀的时候,无形中广左等人对这些同行者的神情和悦了许多。 长途旅程,乘客都是开头新鲜,后期苦闷。 大余和小余撑了大半日船后,船上的客人一半靠在座位舱壁,前仰后合,打起瞌睡。唯二保持清醒地,大约就是广左和后舱端坐、姿势从头到尾没变动过的门罗。 连小余也在他哥哥的示意下,进舱找了个位置,趴在那酣睡。 广左将趴在自己腿上的广辰扶正,任他仰躺,轻手轻脚收起席月面前一摊零食。 此刻天色接近午后,感受到江面起的风,他从包里翻出一袭薄毯,盖在席月身上。 红蝠立在席月肩头,两只红豆小眼,炯炯盯住他。 广左视而不见,盖好毯子后,便出舱去到船头:“大余,离水匪出没的那段区域,还有多远?” 大余撑着船,望了望岸两边的景物,心里估摸半响,回答: “明日凌晨之前,如果没有意外,我们应该能通过那里。如果水匪真的来劫船......我们多给银钱,他们应该不至于伤人吧?” 最坏情况是,对方杀人毁船。 他一直沉着脸,没如席月等人笑出来的原因,便在于此。 广左心里有了底,微微颔首:“见机行事。如果水匪真来,你记住我的话,带着小余躲到船舱里,不要露头。” 大余瞟了眼他腰悬的长剑。实际上,勇于接下这单生意,不止因为十倍船钱,还因为他看出来,对方非同常人的气魄。 广左沉稳的表情大大稳定了他一颗忐忑的心: “我知道。客人,你自己也要小心。水匪凶悍,能够和谈的时候,最好别动手。他们求财,我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广左不置可否一哂。 懂他言外之意:如果水匪劫财,不伤人命的情况下,他们最好配合。 但是,这小伙子,不明白人的贪婪,是永无止境地吗? 据他收集探听到的情报信息,那片芦苇荡,这两年能从中死里逃生的普通渡船,少之又少。 他如果实说了,只怕就是二十倍船钱,大余也不会跑这一趟。 广左走回船舱,在自己座位上闭目小憩,养精蓄锐。中途席月醒来,顺手把毯子抖开,搭在他和广辰身上。 广左正想睁开眼睛时,忽听到对面陶婆婆乐呵呵轻笑出声:“你们小两口,感情真好:你给我盖,我给你盖。年轻时候,我和我家老头子,也总这样。” “陶婆婆,不是的!” 席月尴尬死了,连忙摆手:“他们是我的朋友......” 陶婆婆只管笑。但神色间,分明不信。 同行旅伴,席月也不方便解释太多。广左面上有些烧,这当儿倒不好睁眼了,只能继续闭目佯睡。 席月赧然低了回头,忽地觉得不对,猛又抬头: “陶婆婆,你什么时候......瞧出来我是女的?!” “吃东西的时候。” 陶婆婆笑着举起手,点点自己的嘴:“小姑娘那,你啃着婆婆那甜饼子的时候,两只眼睛幸福得都眯了起来,像极了我那幺女儿小时候的样子......” 第一百九十九章 被包饺子 “接下来,再留心观察你的行止动作,可不就都知道了吗?女孩子出门在外,小心不为过,不过小姑娘你,乔装得还不到家呢!” 束胸带最大的缺点就是,只能糊弄不熟悉的人,若有心人细微观察,处处是破绽。 所以,席月先被元舜认出,现在又被精细的路人老婆婆辨出。 好在陶老伯醒来一通咳嗽,陶婆婆忙着给他倒水翻药,没再纠结这个话题。 席月按着袖里不满翻腾的红蝠安抚,心里兀自庆幸广左和广辰睡着,没听到她们这段容易引发误会的话。 他们运气很好,顺风顺水,大余操纵小舟,在水面滑行如飞。 天色一点点黯下来,大余吹熄灯火,只借助月色在朦胧的江中航行。 他们正接近危险的芦苇荡。所有人一个个爬起身,彼此挨着坐在船舱中,静静望着两岸丛生的一大片一大片黑压压地芦苇丛。小余也在船尾操起另外一只浆,协助哥哥掌舵。 一时间,只听见水声哗哗,身边人闷重的呼吸。 眼瞅着小船飞速穿过芦苇荡中心,将之快抛诸脑后的时候,一直趴在窗上望外看的广辰,突然压低声音轻呼:“你们看,那是什么?!” 大家提到嗓子眼的心还没放下,又给他吓了一跳! 顺着他手指方向,只见前方数百米的距离,一片黑压压的东西压水而来。凑近些,方看出来竟是数十艘大大小小的船只。最前方一条,气派无比,竟然有三层楼之高。 这支船队,没点一星灯火,可速度,异常快捷。他们还在辛苦辨认的时候,双方间隔又迅速缩短了好几十米。 他们顺风,对方逆风,很明显这些船的性能,远远超过他们的轻舟。 “是官船!” 广左蓦然色变,喝大余:“快退!退到芦苇荡去!” 众人都摸不着头脑。 大余挠头道:“官船不是很好吗?又不是水匪——” 陶老伯和陶婆婆欢喜同声:“是啊!有官船在,我们安全多了!” “蠢货!” 门罗在船尾冷冷说:“这个时候,不点灯的官船来这么多条,能有什么目的?他们就是来夜袭芦苇荡这帮水匪的!我们夹在中间,会被双方当成敌对打!” 大家闻言,心头一沉。 大余手脚发抖,手握的船桨差点掉进水里。不用谁再说什么,他开始浑身发力,拼命将船只转向。 广左奔到船尾抢过小余手中的桨,让她进舱,自己协力大余,掌控船后退。 不过这一耽误,那大批官船,又逼近不少。 他们都没来得及躲进芦苇荡里,嗖嗖嗖嗖,一排排拖着长长火苗的箭雨,带着惊心刺耳的破空嘶鸣,呼啸着铺天盖地射了过来。 很明显,他们被当成了芦苇荡水匪的哨兵。 而门罗那一身白,月色水光交相映衬,宛如江中一点格外耀眼的指明灯。至少一多半,是射向船尾的。 广左一手拔剑,一手掌桨。不过他尚未来得及动手,门罗起身,袍袖一拂,数十上百支箭尚未飞近他们,便像是触到无形的阻挡一样,噼噼啪啪掉进水里。 “继续划。” 门罗只淡淡说了三个字。 广左:“......” 于是,大家就见乱箭源源不断地射向船尾,而船尾一人傲立,一人努力操桨,两人身周仿佛升起了一个圆弧的透明光罩,没有一支火箭能穿破这道护壁。 “神、是神仙吧......” 陶老伯和陶婆婆拥抱着蜷缩在船舱里,目瞪口呆,小声说。 广辰和席月护在大余身边,还打算为他挑挑箭什么的,结果英雄全无用武之地。 他们如此高调的结果,是一队官船,分出一小半,气势凶猛地朝他们逼来。其余地,呈扇形,继续向芦苇荡合围。 一声喊起,芦苇荡冲出二三十条小船,划得飞快。 东南西北,分四个方向逃窜。 一边跑,一边发出乱箭,还射官船。席月他们这条无辜的小舟路过,被双方恰巧地包了饺子。 一时间,乱箭石块飞蝗,他们承受了不该承受的两倍夹击。 官船性能好,速度快,在江面追击四散的水匪船只,只要一靠近,便伸出挠钩。 任何船只,一旦被这种非常长的挠钩搭上,轻者被扯得船翻人掉入江中;重者动弹不得,眼睁睁被另一艘配合默契的官船开过来,撞得四分五裂,当场船毁人亡。 看来官兵为了这次突袭,做好了充分准备。 水匪明显没有防范,仓惶出迎,几十艘小船,转眼被官船打掉一大半。 那座三层楼高的大船停泊江心,并不进入水浅的芦苇荡加入混战。两艘小船护卫它周围,来回逡巡。 仰仗门罗,席月他们的坐船突破乱成一片的战场,钻进芦苇荡深处。 然他们不能松口气,因为官船所射出的火箭,似乎加了助燃物质,点燃芦苇,很快将大片区域的芦苇荡,化为一片火海。 他们被迫再度从火海中划出,黑暗中一条官船黑乎乎的庞大巨影,迎头撞向他们。 广左和大余用尽全身力气,硬生生将船只拐了个向,避开这条官船。然而侧面,又有一条水匪船,不分青红皂白杀来,二话不说,兜头一顿乱箭招呼。 官船得让着,不好下手,对水匪船他们可就不用客气了! 两船错身而过的时候,席月直接几狼牙蒴,敲得对方船身破出个大洞。江水直接往里倒灌,水匪们惊呼连声中,那倒霉船只摇摇欲坠。 之前撞席月他们的那条官船,返身回来,轰地一声,正好斜刺里将之继续撞成碎片。 跳船逃生的水匪们下饺子似地在冰冷江水中浮沉,给官船用挠钩,一一拖上船去,几乎一个不漏,全做了俘虏。 也不知是不是官船里的人看到了席月他们和水匪们交战,接下来,没有船再试图撞击他们。只是如同对待其他漏网之鱼一般,一群官船,八面包抄,将他们一起逼出芦苇荡。 席月望了望四周,除了他们这条小船,另外还有一条。 那条水匪船,比一般船都大。船上还插了杆陈旧的旗帜,劲风吹拂,火光下隐隐看出上面绣了个黑色的骷髅头。 第二百章 他是大夫! 约莫是水匪头的坐船。 那船被迫一出芦苇荡,便被官船团团包围,挠钩搭住,无数官兵沿着缆绳而下。席月他们在另外一个方位,都能听到那条船传出的激烈打斗,隐隐叱骂声。 盏茶工夫,声消音没,船上的骷髅旗被一刀砍折。 面对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的官船,大余小余、陶氏老夫妇吓得魂不附体,抱头躲在船舱里。 广左清清喉咙,大着嗓门喊了一句: “我们不是水匪,只是过路的旅人,官爷们明鉴!” “上船说话!” 一条官船上传来回应。 大余这条船,被打得千疮百孔。门罗护的是人,又没护船。船到现在还没翻没沉,算他们烧高香了。 大余苦瓜着脸,席月等人相互看看,他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官船伸出挠钩,搭住他们这条破船,甩下绳梯。 广左率先飞身而上,然后依次拉上席月等人。 周围一脸警惕之色的官兵,在看到他们老的老,小的小一行后,明显神色缓和了很多。一个头目模样的将领上前询问: “你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去哪里?” 大余战战兢兢向前:“官、官爷,我们是打康州过来的民渡船。因为听说这一带有水匪,总是劫掠过往客商,我们才打算趁夜偷偷过去,没想到......” 剩下的话他不说,对方也明白了。 大余又手指指席月等人:“他们都是小人这次渡船的客人:访亲、探友的。” 广左拿出四份路引,陶老夫妇也摸出自家的准行证,头目让手下打起火把,仔细验看后将路引证明还给他们: “你们这般冒冒失失,撞进战场,差点坏了我们将军准备日久的大计。我也不能随便作主放了你们。这样吧......你们的船反正也不能再开,等到岸之后,我将你们送到主船,请示将军怎么处理吧。” 大余自认倒霉,脸色晦暗得很。 席月望望船上所插旗帜,绿色打底,上书一个“左”字。不知是哪方人马? 广左凑近她,悄声说:“小姐,是冉家的人,不用担心。” 冉承羽贤名在外,他手下军队,据传是乱世最为厚道的一支劲旅。对百姓秋毫无犯,深受当地民众爱戴。 所以,确定他们身份后,头目言语间客气多了。 门罗白袍广袖,飘然最后一个上船,头目打量他,不自觉一眼疑色:“他是谁?” 广左展示出四份路引中的一份:“官爷,他是我们一道随行的同伴,是位游医。” 大夫?! 冉家军士不自觉个个拿异样地眼光猛瞅门罗:生成这样子,你说是天外来客我们都信了!你跟我们说他就是位游医? 都不必头目招呼,一群本已放低兵器的军士,刷地又把刀枪重新举了起来。 席月一急,扯着门罗的袖子脱口: “他真是大夫!你们之前交战,肯定伤了人是吧?让他给你们伤者瞧瞧就证明了啊——” 感觉到脑后两道死亡射线冰冷透骨,回头正对上门罗一双浅碧不含半分感情的眼。哽了哽,傻傻陪个笑脸。 “他真是大夫?” 一名军士猛然喊道:“雷千户!伏头领身中冷箭,性命垂危,怕都支撑不到回去......正好赶紧让这位大夫给看看呀!” 门罗将自己袖子用力夺回,凉凉地看了席月一眼。 席月被看得直低了头,他方转向冉军,淡淡说:“伤者在何处?带我去看。” 雷千户又惊又喜。门罗的泰然,给足他希望,他连忙叫军士:“快,快给这位、这位大夫带路!” 随着门罗跟军士离开,剩下席月等人,被对方给足礼遇。雷千户亲自带他们下了甲板,专门安排一间舱房,由他们在此歇脚等候。 席月心头惴惴,耳畔却传来宫九忍俊不禁地笑声: “干得好!不愧是本尊未来的血后——本尊还是头一次见到这该死家伙吃瘪的样子,叫他成天装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状!该......哈哈哈!” “......” 席月按着在袖子里打滚翻腾的红蝠,脸皱巴成苦瓜脸: 她现在追去向门罗解释,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热心的军士给他们送来干粮热水压惊,一行人哪来吃得下! 陶老夫妇默默地蜷曲在角落里,互相依靠着小声慰藉对方;大余心疼自家渡船,抱住脑袋,搂着妹妹小余发呆。 广左和广辰坐在席月对面,看着自家小姐一脸懊恼的表情,些许纳闷。 但门口有军士把守,不便交流。 简单打扫战场后,冉军留下几艘小船,继续扫荡善后。其余船只,拖拽战利品,跟随主船,浩浩荡荡返程。 劫后余生的大家从窗口回望兀自冒着滚滚黑烟的芦苇荡,即使各怀心思,也不免欣慰: 至少以后短时间内,老百姓们可以安全地出入这块区域,而不用担心水匪祸害了。 冉家,做了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船行一夜半天,于次日午后,陆续停靠登岸。席月凭窗眺望了一眼码头,从岸边风土人情,以及所插旗帜推断,他们应该已经进入唐州、冉家的地盘了。 在这里,意味着他们已彻底摆脱追兵,摆脱即墨时、萧家、席家的耳目,获得自由。她心里一阵激动。 岸边人头涌动,无数百姓大约听说了官兵大破芦苇荡水匪,扶老携幼,举家赶来码头看热闹。 当冉家军士将俘虏的挂彩水匪,一个个绑成串牵下船时,围观的群众,爆发出震动云霄地欢呼。 席月等人围在窗边,远远望着这一热闹非凡的场景。席月感叹地说了一句:“任何政权,都离不开天下百姓的支持啊!” 广左微微点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爱惜子民的当权者,才是最聪明的统治者。” 遗憾地是,这个道理明明人人都懂,能真正能做到、且愿意去做的,这乱世没有几人! 权势,利益,纷争、仇恨,如同淋漓尽致地鲜血,糊住了人类的五感。 他们目送着渐渐散去的人群,舱门突然打开,那位雷千户大步走了进来: “你们几位,谁是方才那位大夫、门先生的同伴?” ilwxs.com 第二百零一章 你们不是朋友? 大家面面相觑一会,席月、广左和广辰站了出来:“我们三个是。” 雷千户示意他们先一边等候,转头对大余小余,以及那对陶老夫妇说:“你们几位若没事,可以离船了。关卡处自行去验明身份,然后该去哪去哪。” 几人大喜,连连对雷千户鞠躬道谢。 雷千户让军士带他们下船。 席月陡地想到一件事,快走几步,拉住大余,把一锭五十两的大银塞给他。对着大余惊讶莫名的脸,笑了笑: “你的船,是因为搭载我们,才毁掉了。这点钱,或许不够你买条新的,但二手的,应该绰绰有余。连累你们兄......弟俩担惊受怕这一遭,我们真是非常对不住!” 大余紧紧握住银子,低头看了一眼,抬头两个眼圈都红了,猛地弯腰,便要朝她下拜。但席月一双手搀住他,无论如何拜不下去。只能喉头发哽地说: “多谢、多谢这位公子!日后公子如果再来康州,只管找我余家——无论去哪,我们概不收费!” “好。”席月笑道:“回去的路,应该很安全了,你们保重!” 对着旁边看着的陶老夫妇,也说了声“保重”。 大余小余、陶老夫妇,留给他们一个关心的眼神后,频频回头地走了。雷千户站在一边,这才上前:“你们几位,随我来吧,我们左将军要见你们。” 席月和广左对视一眼。 三人一边随雷千户出舱,席月一边问:“雷千户,你们那位伤者,现在怎样了?” 一说起这个,雷千户满面笑容,语气也亲近不少: “多亏门先生,你们这位同行大夫,妙手回春啊!伏头领他现在已经没事了,今晨起来,都能嚷着要吃肉了!” “放心吧,将军要见你们,是好事!” “门先生不止救了我们伏头领,这一晚上,顺带还医治了不少伤者。将军大约是想当面,重重酬谢你们。” 三人心定不少。 酬谢不奢求,能痛快放行就足够。 雷千户带他们下了小船,一直登上戒备森严,守军林立的那艘三层楼大官船。 广辰少许紧张,广左从容。倒是席月从来没见过这般大的古代巨船,好奇地左瞧右瞄,浑没想到此时应该避嫌,免得有人拿她当奸细看。 到了二楼主舱,雷千户让他们先在外等候,自己进内禀报,获得许可后方退出来让他们进去。 席月进门扫目四周,偌大的主舱,布置得简单。 一扇巨大木屏风隔出内外:里间看不到,只有外间摆着一张大桌子,一把黑漆椅子。 桌上有成堆的域图案卷、文房四宝;舱壁一整面书架,也是满当当大小书册。地上铺块地毯,不单褪了色,边上还卷了毛。 看得出这位主帅不仅是位爱书之人,而且相对廉洁。 坐在椅子上那位听到脚步声没抬头,反是边上立着一员副将模样的人,抬眼朝他们看来。 “左将军,人带到了!” 雷千户抱拳回禀。 “嗯,你先退下吧。” 左将军提笔在纸上写下最后一个字,将笔搁在笔架上。提起纸,吹了吹上面的墨迹,瞧了瞧,用一块镇纸石小心压在桌面,方才抬起头。 席月三人也因此终于看清对方长相: 约有三十许。白净面皮,浓浓地剑眉,一双微吊丹凤眼。最抢眼的是他颌下一把清须,堪称美髯,又黑又亮,像是特别精心养护修整出来的。 席月下意识想起以前在席家,学习武艺时,卓宏,广左等人给她科普的天下大致常识。 冉承羽手下有三员大将,均是四洲八域八大武将排得上号的人物:一个是白马银枪的边元庆;一个是性烈如火的闵为。还有一个,便是最受冉承羽敬重、且八拜之交、情同手足的左俞了。 这位左俞,随冉承羽出生入死,刚正不阿。然而,最出名地不是他能力,也不是他忠诚,而是据说他视髯若命的那个古怪脾气。 你可以跟他骂天骂地,抢这抢那,但敢动动他的宝贝胡子,你试试看—— 他包准能追杀你到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当然这也许只是心怀恶意的敌人故意抹黑他。不过空穴不来风,多多少少也显示出左俞确实很注重自身形象吧。 广左和广辰显然也想到了这类传闻,一时三人都下意识紧盯对方的胡子看,面露古怪。 左俞倒是好脾气,任由他们看了会,方淡淡开口: “你们三人,谁可做主?上前一步。” 席月和广辰,同时看向广左。 广左嘴角一抽,顿了顿,上前一小步。 左俞起身,负着两手,围着广左缓慢转了半圈,上下打量他一番: “雷千户说看过你们的路引,是从康州那边过来的。明明写的是行商旅人,为何本将瞧你们这装束这气质,怎么也不像行商旅人呢?” 广左不卑不亢,回答:“将军也知道现在世道不好,盗匪四处流窜。我们若无万全准备,轻易不敢出门。” “实不相瞒,我们此行,就是打算南下,在唐州定州,寻找一处安身之所。” “如今天下,谁不知道南安王仁厚道义,制下百姓安乐。我们也是久闻其声名,方才背井离乡、不远千里来投奔的。” 左俞露出丝丝笑意,似乎很满意广左对自家主将的推崇,面上质疑之色少了三分。 “你们的同伴,”他想想又说:“门先生医术高超,本将军有意挽留他军中供职。” “但他说有同伴一起旅行,不愿分离。所以,本将军特地招你们来,便是想问问你们:你们是否愿意与门先生一道留下?” 看着三人一脸的错愕,补充:“本将军会给予你们合适的职位与待遇。有什么特别要求,只要本将军能做到,也可满足。” 所以说,这算是门罗一人得道,带同他们一起鸡犬升天了? 三人面面相觑一会,广左迟疑着说:“其实,其实我们和门先生并不太熟。只是目的地一致,凑巧同行而已......” “哦?” 左俞挑眉,眼中疑窦再起:“可门先生的意思,要他留下,就必须先留下你们啊?你们难道并不是朋友?” 三人:“......” 第二百零二章 一脸红疹子 “报复......赤果果地报复......” 席月暗中咬牙,心里嘀咕。沉不住气插了句言: “请问门先生在哪?将军大人能让我们先见见他吗?” 左俞语气含着分明的敬意:“门先生通宵达旦,会同军医,在为我军伤员诊治裹伤,现在怕还在忙吧?” 三人再度:“......” 泥煤! 那个天天嘴里说着:今天没心情、明天我不高兴、所以别想我给谁看病的家伙,在通宵达旦、彻夜不眠地救死扶伤? 他们是幻听了吧!!! 可能由于他们的神情过于古怪,左俞心中疑窦丛生。不过面上却不显露出分毫,只是说: “这样吧,三位先随我军返城,本将军为你们安排住宿。待门先生忙过空闲了,再让他来见你们,商议具体事宜如何?” 貌似是征询疑问句,实则语气表达的肯定,毋庸置疑。 三人:“......” 所以说,他们这是被当成门罗家眷了?门罗去哪,他们就必须一起被打包带走? 席月窝了一肚子不快,又不便当众发作出来。 早知道她打死也不把门罗推出去挡灾。 可当时那情形,门罗那般高调,已经引发冉军瞩目,她不那么做,谁知道事态会发展成什么啊! 垂头丧气随着军士出了主舱,安慰自己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左俞并非是驻扎在码头附近的洮城。 负责安置接待三人的军士透露:他们将军只是和小郡主冉灵一道,巡查至此。听说近年来水匪猖獗,十分祸害百姓,方才出手暂接洮城城守之位,平乱荡寇。 如今大功告成,待禀明王爷后,便会离开。 席月听了,更加不开心。 所以说他们还得在左俞事办完后,跟着左俞回师? 也不知道门罗那脑子里现在想的是什么? 她千辛万苦逃出来,可不是为了去另一个拘束的地方,为人所用。何况她还惦念玲珑,迫切想找到玲珑一行。 但现在不能弃了门罗直接跑路。 很明显对方的鸡肠小肚,不比宫九大,且还是个万不能得罪的存在。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在对方安排的府衙内院住下,等见了门罗再说。 洮城只是小城,远不如阳长城大。县衙内用来待客的厢房,也不多,要不是三人特别要求,管家就把他们安排在一个大房间内了。 饶是如此,周围全是男邻居的席月,也觉得处处不便。 她又不能随便卸了伪装,只好忍着了。 除了住的不便,吃的方面,也不尽人意。 水边城市,主打水产品。这可把向来不爱吃海鲜的她为难死了。 勉强吃了两顿,跑肚,脸上起红疹子。还不敢让人知道,更别说看病什么的,最后只好靠干粮打发。 她心里对门罗这个怨念啊,犹如滔滔凌江水。 度日如年地在县衙内呆了两天,没见到门罗身影。席月实在坐不住了,起身去找广左和广辰,打算商量商量,扔下门罗跑路。 广左犹豫:“小姐,我们这么做,不太道义吧?” 说到底,门罗救了他们,对他们有大恩。不能因为他古怪难以合群的性情,利用完就将之一脚踹开。 席月抓抓脸上的红疹,怕广左看出来放下手,忍着钻心的瘙痒:“那、那再等个一天吧。” 她现代的身体并没有这种过敏反应,没想到古代的原主有。回到房间,把手脸妆粉洗干净,对镜瞧瞧自己惨不忍睹的一张毁容脸,哪还跟天姿国色四个字沾边! 就这、走出去得吓跑多少人。 放下镜子,她如同一头困兽,在屋里走来走去。 走了一会,突然想到这两天,都没怎么见过红蝠,去哪了?也和她一样被关得烦闷,跑出去溜达了? 一时间,她倒有些羡慕他那对翅膀。 晚间,仆役送来晚饭。席月等人走后,看也不看,将晚饭全部倒进盒子,收入空间袋。另外拿出干粮,皱着眉头咬。 没咬两口,身后陡地伸过来一双手臂,将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惊得她险些没被干粮噎死—— 回头一看,赫然是红袍黑发的宫九,一对血眸,熠熠生辉,蕴含着笑意! 席月惊喜交加,干粮啪嗒掉在地上,反手一把死揪住他:“宫九!你、你已经能恢复原形了?” “本尊力量基本复苏了!” 宫九灼灼盯住她目光,深邃而悠长:“多亏了你......我的血后!” 席月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而无限欢喜,远远压过矜持。 宫九低下头,在她脸上轻轻一啄。 此处省略百字...... 席月羞涩地捂住自己的脸,嗔道:“我这一脸的红疹子......你......你没看见吗?!” 这怎么下得去嘴的——她自己都不忍直视。 宫九搂着她,噗地笑了出来。手捏捏她的脸:“就像好吃的点心,上面洒满了红色的果粒,很可爱啊!” 席月白他一眼。 宫九瞟瞟地上碎掉的干粮饼,眼里掠过一抹心疼:“这干巴巴地东西,有什么好吃的!本尊带你,去吃更好的。” “去哪里?这地方这么荒僻?” 席月有些迟疑。而且这么晚出门,被巡逻的冉军看到,容易引发误会吧? “你跟本尊去就知道了。”宫九一笑。 红雾自身上腾起,笼住两人。席月只觉眼前一花,自身已离了之前那客居的狭窄厢房,身处于一道高墙之上。 墙下转角,街道灯火通明,行人熙熙攘攘,热闹得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 “这......是哪里?” 她恍惚着问。 “不知道是哪里。但是,他们好像正在举办什么灯会......走,看看去!” 他抱着她掠下高墙,然后牵住她的手,兴致勃勃,转向街面。 这只是个小小县城,似乎深处内陆。战乱对其的影响有,不大。来往百姓们不乏素衣布服,上面打满补丁,但不妨碍他们在这难得的聚会里,脸上露出喜庆的笑容。 两边街道,拥挤着小商小贩,处处张灯结彩。吃的、玩的、看得,不值钱,却足够让行人满足暂时的购买欲。 他们走了一路,席月不知不觉买了许多稀奇的小东西和新鲜的小零食。连宫九也帮她拿了不少。 第二百零三章 血腥帝王的温柔 “原来......是七夕节到了啊!” 她举目四望,无限感慨。 一直忙着逃命、求生、挣扎,身边人和沿途百姓都是。他们竟然都忘了,今天居然是七夕。 买了两盏并不精致的花灯,她兴冲冲塞给宫九一盏:“走,我们也去放花灯。” “你不想再去尝尝那边的小吃吗?看上去放了不少蜂蜜......” 宫九的疑问,随着看到去湖边放灯的,都是一对对眼含无限情愫,深情对望的青年男女,恍然而悟。 用一根银线细心将两盏花灯串在一起,两人一起手捧着,把它们送到水面。席月手指轻轻推动水流,目送两盏灯紧紧依靠,彼此依偎,随波逐浪慢慢滑向湖心...... 他看到她的脸和她的眼,月影灯辉下,放出夺目地光彩。 便是星星点点的“果粒”,也不能掩其一二。 “人类......” 他心里忽然划过这两个字。 如果是门罗在,一定会惊讶无比地看到:这位数千年视人类为食物、为低下尘埃的血腥帝王,目注眼前的人类少女,血瞳中的温柔,盖过了满天亮色。 放完花灯,两人手牵手并肩走过彩纸木板搭成的“鹊桥”,桥下面,有一位手巧的小妇人,在摆摊卖乞巧果子。 如果买得多,还会送一对身披战甲,如门神的人偶,号称“果食将军”。 席月买了一斤。两人站在摊边看。 只见小妇人先将白糖放在锅中熔为糖浆,然后和入面粉、芝麻,拌匀后摊在案上扞薄,晾凉后用刀切为长方块。 最后,折为梭形面巧胚,捏塑出各种花样,入油炸至金黄。 席月尝了一块,清脆香甜的口感,令得她眼睛都愉悦地眯了起来。也不管宫九嫌弃与否,硬是也塞了一块,到他口中。 宫九含着笑,咀嚼几下,咽了下去。 他们在灯会逛到后半夜,席月吃得小肚子都鼓了起来,宫九方才抱着意犹未尽的她回去。 席月将买的杂七杂八东西,放进空间袋,洗漱一下,爬上床。 宫九化为红蝠,飞进她怀里。她抱着红蝠,有点犯难,手指轻柔撸着他的小脑袋: “你没有路引啊——现在显身,那个左俞将军跟前,解释不过去。还是等远离了他们,你再露脸。” 精神亢奋着,一点没有睡意,想想又说:“对了,你了解门先生吧?你说他现在这么任劳任怨地帮冉家救死扶伤......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因为宫九与其敌对,加上门罗喜怒难测的性子,她不知不觉把对方往深了地想。 虽说这样有点以怨报德,但经历重重磨难苦处,她已不如当初的天真。凡对人对事,都多长个心眼。 宁愿错看,不愿错漏。 “呵呵......” 宫九的笑声送入她耳中:“那个古板的臭修士,自诩正道,总想要替天行道灭了本尊!他能玩得出什么阴谋阳谋?放心吧,他肯逗留于此,多半是强迫症老毛病又犯了——” “越是不容易医治的顽症,越是别的大夫束手无策的伤,他越要一一尝试......你当他‘鬼手仙医’的名号,白叫的?” “哪怕对方是敌人,他也得先治好后再亲手杀掉。” 约莫是感觉到席月的惊悸,顿了顿又说:“本尊唯一不解的,是他对你的态度。” “什么态度?” 红蝠振动两下翅膀:“照他以前的作风,你这样三番五次违拗他心意,早把你肢解成粉尘了......可他没有!还一次次出手相助。难道说......” 席月一阵心跳如鼓。 “因为你这张脸,是他引以为豪的成果,所以不欲毁去?” 宫九苦思。 席月:“......” 活了几千年的大佬思维,果然不是她区区一介凡人能够同步的。 “或则,” 宫九继续努力揣测:“他死皮赖脸跟着我们,是想本尊把他送回三十三位面去?” “那......那你就把他送回去啊!” 门罗的确医术强悍,起死回生。 但这个人,是敌是友完全分不清,呆在身边,跟个炸弹似的,指不定哪天就爆炸。能够送他回到他自己的位面,席月觉得利大于弊。 “开启时空,异常复杂......” 宫九沉默了下:“一不小心,就会迷失其中。” “上次,如果不是感应到你身上浓重的血味,本尊估计也会被困在时空夹缝中,出不来。门罗那家伙又不傻,怎会任由本尊把他随便送走。” 席月想到当日被辛振追杀,遍体鳞伤堕崖,没说出话。 如果不是恰好宫九赶到、门罗出手,她现在根本没命,和红蝠好好躺在床上。 门罗的确救了她一次又一次。哪怕他曾经也险些要了她的命,终究,恩多,仇少。 叹口气,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有一下没一下摸着红蝠,她逐渐睡了过去。 她彻底进入梦乡后,红蝠复化为黑发红袍的男子,舒展手臂,将她拥入怀中。 清晨,席月神采奕奕地醒来。即使只睡了两三个小时,她也没有感觉到一丝困意。 广辰照常敲门来帮她绾男士发髻,却看见一男一女,一红一白,窗前相拥而坐,那种静怡而缱绻的一幕,几乎令他是惊悚了! 定了定神,方才认出与自家小姐坐在一起的是宫九。 他结结巴巴道:“宫、宫先生......你、你完全好了吗?!” 宫九现在对他和广左的态度,明显友善多了,唇角微挑,甚至回了丝浅笑:“嗯,差不多好了。有劳你们,这段时间悉心照顾本尊的血后。” “......” 广辰眼巴巴地,又看向席月。 席月羞涩地横了宫九一眼。 未成婚,张口闭口血后的,别人非但听不懂,还容易多想。 但这些话,你就算解释给他听,他也不一定能理解。毕竟两个种族之间,天差地别。席月只是起身,拿起梳子,笑着对广辰说: “广辰,谢谢你帮我绾了那么多天发髻,你看,我也总算学会了。你来瞧瞧,我绾得对不对?” 广辰走近她,一眼见到的,就是未上妆粉、面部颈上,她星星点点的红豆子,失声叫出来: “小姐!您脸上长的是什么?” 席月对镜照了照,发现红疹已经消退不少。 第二百零四章 小郡主冉灵 广辰之所以这么激动,不外是一张无暇的脸,突然出现些许瑕疵,比寻常情况更不能接受吧。 “没事,就是吃了海鲜,过敏。这红疹子啊,再过两天就能完全消退了。” “过敏?什么是过敏?” 她表现得太淡然,广辰心也平定下来,只是疑惑问。 “就是......” 席月犹豫下说:“就是我身体不适合吃海鲜,吃了,就容易长这种红色小豆豆。我是属于症状比较轻的那种,有严重的,还会上吐下泻,有生命危险呢!” “小姐您怎么不早说!” 广辰吓到不行:“那、那我去找门先生!今天,你也别吃他们送来的饭了,我去外面另外给您买。” 席月拉住他:“不用。我都说了,我快好了。而且,你上哪里去找门先生啊?你还是先看看我绾髻、手法对不对吧!再磨蹭会,有人来瞧到就不好了。” 广辰无奈,只能和宫九在旁边等她梳妆。 席月把一头长发梳理整齐,梳到特别通畅的时候,方才学着广辰的手法:将前部头发向后梳理,脑后头发向前梳理,在头顶部将前后头发汇集。 然后,左手握住头发根部,右手把头发束成发束,再拧紧头发,一圈、两圈、三圈,绾成发髻。 最后,拿起发簪,将之固定住。 过程很像模像样,但等她松手,一头长发瀑布般洒落下来。 连绾几次,不是松垮不成型,就是朝天辫。 席月脸都青了。 宫九歪在墙边手肘支着桌子,目中蓄满笑意,就是聪明地不吭声。 广辰:“......” 自家小姐能够把一杆几十斤重的狼牙蒴,当成绣花针耍,却粗手笨脚,做不来女孩子最该心灵手巧的活。 最终,席月放弃这种无意义地努力,自暴自弃:“还是你帮我吧,广辰......” 真烦人,谁发明绾髻这种玩意的? 在现代,为避免影响学习,十多年如一日齐耳短发。稍微长一点,老妈就得给她剪掉。绾发这种高难度技术活儿,她只电视上看过。她还以为那全是假发套呢! 结果混在这位面,得绾,全得真发绾。 离了铃儿玲珑,她连最简单的自理事都做不好。叹口气,把玩铜镜。镜子里,广辰手法娴熟给她盘着男士发髻。 怕不小心扯痛她头皮,这孩子认认真真,以至于鼻子额头都渗出了细汗。 门外传来熟悉地脚步声。 宫九没动。听出来是广左有意放重的步子,广辰继续专注于手中的工作。席月脸冲里,手中铜镜举起,稍微挡了挡红疹子比较多的部位。 不过,广左进门后,注意力几乎全被宫九吸引了过去,如同广辰之前一般的惊讶: “宫先生?!你......你全好了?” “看你的表情......” 宫九玩味地盯住他笑了笑:“似乎并不太高兴见到本尊全好啊?” “......宫先生真是说笑了!” 广左冷清回答。 席月闻言,莫名其妙地转头看向他两人。 “哎呦”一声,她被广辰不小心扯掉了一缕头发。吓得广辰手忙脚乱道歉。 席月疼得龇牙咧嘴,手拍广辰示意安抚,让他继续绾发。不过一时间,倒没继续注意房间有些诡异的氛围了。 等广辰绾好发髻,她将妆粉细细扑在手脸脖子上,恢复乔装的男人模样,方才起身: “广左,我们还得在这里等多久,你问过冉家的人了吗?” “属下就是来知会小姐的。” 广左道:“方才左俞派人来说:门先生治疗伤患已告一段落,后日他们将启程返回主城永晖。待会儿,便有车马把门先生送回来——” 他停顿一下,还是把原话转达完:“左俞希望我们说服门先生,随他一起去永晖城。南安王礼贤下士,必定不会薄待我们的。” “如果......” 席月迟迟疑疑地说:“如果我们是说服门先生,千万不要留下来......他会翻脸不?” “......” 广左忍不住弯弯嘴角:“应该不会。除非......是闵为。” 传闻闵为那个火山暴脾气,你敢给他没脸,他就叫你彻底没脸。 “还好我们碰到的是左俞。” 席月扪扪胸口,一脸庆幸:“那还等什么,我们快去找门先生吧!” 当着广左和广辰,宫九化为一只红蝠,飞进她袖中。广左和广辰:“......” 木着脸装没看见。 他们走出屋子,在冉家军士的带领下,来到府衙后门。没等多大会儿,果然听到车轮声辘辘,一小队军士护送着一辆青棚马车,慢慢停在门口。 队伍为首的,赫然是位二八年华的妙龄少女。一身大红戎装,顾盼间神采飞扬。 腰间缠着黑色油光带刺的奇异腰带,足蹬兽皮短靴,一袭大黑缎披风。马都没还完全止步,她便飞身而下。打量眼门口立着的席月三人,快人快语: “你们就是门先生的同伴吗?人我已给你们送回来了——你们可要好好地,慎重考虑下我二叔的提议喔!” 军士撩开车帘,放下小凳。一身纤尘不染的门罗缓步而出,踩凳而下。看也没看门口众人一眼,顾自在前方点头哈腰的府衙管家带领下,步进大门。 席月:......就突然觉得专程跑到门口来迎候的他们,是个傻瓜! 目送那少女昂然而去,她心里隐隐有了猜测:“那位......就是南安王的小郡主,冉灵吧?” 等闲人家,养不出如此钟灵毓秀、气势非凡的女儿。 与之相比,她们席家,连最养尊处优、骄横霸道的席燕,也落了下乘。 天家贵胄,王室后裔,自出生便没和普通人站在一个起跑线上。 广左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见她一直望着远去的车马发呆,上前一步小声提醒:“小姐,我们先去见门先生吧?” 席月回神,想到门罗刚刚那样子,心里有点怂。待要不去,又怎么也混不过这关,只能叹息着,咬咬牙应声: “走.....走吧。” 三人一蝠,回到府衙后院。门罗已经在管家特意为他安排的一间静室,准备打坐入定了。 背负着广左和广辰信任嘱托的目光,席月硬着头皮抬手,在半敞的门上敲了几下。 第二百零五章 这么好说话? “进来。”门罗声音平静。 席月小心翼翼走进去,刚踏进门,又听见门罗说:“别把污秽的东西给我带进来。” 她懵了一下,尚未反应过来,袖中的红蝠飞出,一身熊熊怒火,张牙舞爪扑向在床上打坐的门罗。 门罗碧眸猛地睁开,挥手打出一道劲风,将红蝠推出门外,砰地一声,门直接关上。 门外等待的广左和广辰,看着啪嗒一声掉在脚下的红蝠:“......” 红蝠地上扒拉一阵,重新飞起来,扭头似乎还打算撞门,广辰赶紧上前一步,悄声说:“宫先生!小姐若不说服门先生离开这里,冉家这块地盘,我们也不好呆下去了。” 他们若不顾门罗,强行离开,结果只能是触怒左俞,得罪冉家。 这会对他们在唐州定州发展的计划,造成阻碍。 宫九只是不屑于思考人类的纷争,又不是笨。广辰说了这句话后,红蝠迟疑一下,慢慢停止动作。 此刻的席月,看到宫九被无情地扫地出门,心中有几分怒气。然门罗冷淡地朝她看过来时,她又发作不出来。 犹豫下,索性开门见山:“门先生,请问你是否有意留在冉家,为冉家效命?” 门罗听了她这句话,平淡无波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 席月认真地继续说:“如果门先生有意留下,可否向左俞将军说一声,放我们继续南下?” “可是,” 门罗淡淡道:“作为同伴,我舍不得离开你们啊?而且,你们还欠我一座庄园呢?” “......我还你玉!”席月咬牙切齿。 “被俗人手摸脏的东西,我不要。” 席月几乎想暴走的当儿,门罗目光落在她脸上,忽然一顿。也没见他如何动作,眼前一花,对方已到身前,她下巴被他一只手牢牢捉住: “你这脸......是怎么回事?” “妆、妆粉啊!” 她用力想扳开他的手。可她如此神力,他的手却像铁钳似的,她根本撼不动他。 门罗袍袖一拂,墙角的木架出现一个玉盆,盆里有半盆清水:“去洗掉。”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我现在不能洗......”席月力图说服他:“我不能让这里的人,看到我的脸。” 门罗冷冷看着她:“我现在,心情很不好。若有人一定要让我帮忙的话,我会先让她睡足一个月。” 席月哽了一下。立即走到玉盆边,开始动手洗脸。饶是她心里已经把对方诅咒了十多二十次,可是凡人与修士之间的差距,就是这么大! 她得识时务者为俊杰。 洗完脸,玉盆的清水,已经变成了黑水。妆粉溶解其中,像沉淀的淤泥。她顺手拖过木架上的帕子,打算擦脸。 旁边看着的门罗,眉心狠狠抽了抽,从袖中摸出块雪白的方巾递过去:“用这个!” “......” 内心尽管无比吐槽,她还是老老实实接了方巾擦脸。又乖巧地把玉盆水倒掉,在洗漱间把盆洗干净,然后端出去放回架子上。 至于那不怎么脏的雪白方巾,犹豫了不到三秒,她便扔进了字篓里。 与其让那死洁癖当着她面扔,不如她自己扔! 做完这一切,她才走回门罗跟前,主动抬起脸,让他看。 医生嘛......作为病人,她还是配合点。 说实在的,一脸红疹子,她自己也看着烦。 门罗一根手指挑起她下巴,仔细瞧了瞧她脸上长的东西。 如此近的距离,她能清楚看到他玉白如瓷的肌肤,浅碧眸子半垂下的长长睫毛。心里有些纳闷:这人真是挺复杂的生物! 明明十分嫌弃她这类俗人,可一旦开始进入医患问诊模式,又一点不计较碰触病人恶心难看的病灶了。 “吃了什么?” 门罗的声音送入耳中,她一激灵回神: “海、海鲜!额......就是住在这里,他们送来的饭,有虾啊,海螺之类的东西。我不能吃那个,小时候一吃,身上就起这种红疹子。” 门罗瞥她一眼,松开手。从袖中又抽出块白帕子,擦了擦手指,随后扔进字篓里。 席月:“.......” 这得是空间袋里,储藏了多少吨帕子啊! 门罗将一个小玉瓶扔向她,她忙手忙脚接住,只听门罗说道:“用这个擦脸,早晚各一次,连续七日,可治断根。但是,这七日,不能再往皮肤上涂任何妆粉。” 可断根?席月一阵欢喜,又一阵为难:“但、我之前乔装的是个黑瘦男人,这突然白了......” 蒙着脸别人也能觉察出不对啊? “还有别的事吗?” 门罗压根没理她的纠结,直接下了逐客令。 席月脸皮再厚,也呆不下去了,只能拿着小玉瓶,两步一回头地往外走。 快走到门口,身后飘来门罗悠悠的声音:“明日,我会向那位左俞将军,表明不愿入仕从军的态度,后日我们启程,继续南下吧。” “哎......好、好!” 席月愁云满布的一张脸,瞬间阳光灿烂。 目送她欢快离去的背影,门罗面上有些似笑非笑。转而步回床边,继续打坐入定。 席月捂住脸走出门,四顾无外人,赶紧拉着广左广辰,呼上红蝠回房。 到了房间,方才放下手,拿出小玉瓶解释:“门先生帮我看了这身红疹子的毛病,连续七天,我不能再易容伪装。怎么办?” 广左这才看到她手脸上坑坑洼洼的豆豆,狠狠揪了下眉头:“小姐!您不能吃海鲜,为什么不早说?” 席月答不出话。 她能说她不知道吗?现代的她是不爱吃,但古代的原主是不能吃。吃了会有过敏反应,她并没有承接到她的记忆啊! 她穿过来,只被动地继承了她的身份,她的苦难。 暗暗叹口气,转移话题:“门先生说会去向左俞将军说明,不入仕从军。后天,我们就能离开这里,继续赶路了。” “那家伙......” 宫九还复人形,若有所思:“这次这么好说话?” “小姐......”广辰看看席月:“那这几天,您不能在人前露脸了。” 席月苦着脸,点头。 不过,忍上七天,能把这毛病治断根,值得。 第二百零六章 醉翁之意 ilwxs.com 左俞非常爽快。 门罗表明态度后,虽觉遗憾,也没为难他们。只是说为答谢门罗,邀请他们一起随行。他们的目的地是主城永晖,唐州必经之路,完全可以结伴。 最关键地,和他们走,几乎不存在关卡问题,还比较安全。 席月等人商量一番,欣然同意。正好顺带办理一份宫九的路引,只说是在此地新结识的一位朋友。 在洮城呆满整三天后,他们终于在第四天大早,得以顺利起行,继续南下旅程。 左俞和小郡主冉灵,带了几员随行文武,两三百人的亲兵卫队,在头前开路。席月一行跟随后军辎重,迤逦同步。此外,他们身后还有若干商队旅客,不远不近跟着,图个狐假虎威的安全。 左俞并没让军士驱逐这些百姓,任由他们坠在队尾。碰上难走的险路、难过的沟壕,还会停下让手下帮上一把。 由此可见,冉军受百姓爱戴拥护,不是没有原因。 在这样的队伍中,席月他们均觉得安心不少。 他们南来本来带了六匹马,后来为了渡江,卖掉了。左俞看门罗的面子,给他们安排了一辆车。 广左和广辰倒是可以借赶车的名头坐在车前,车内席月哪有那个胆子和门罗挤一块啊! 偏她的脸还不能示人,广左迫于无奈,好说歹说,问那些尾行的商队,重金又买了辆破旧的骡车,方解决掉这个问题。 当然,这辆骡车混杂在军队之中,别提多抢眼了,席月窝在车内,轻易不敢露头。 宫九尚能随心所欲,她连水也不敢多喝一口,生怕内急了麻烦。 她如此辛苦低调,浑不知宫九气昂昂来去,早把她这辆骡车点缀为万绿丛中一点红。如同飘然出尘一身白的门罗,这两人无论现身于哪个地方,都是世之瞩目的焦点。 赶了一天路,天昏时左俞人马驻扎在荒郊野外。 围绕军营,那些行商旅人,就地搭起帐篷,点燃篝火,烧烤干粮或则打来的野味。席月憋了一天了,赶紧偷空找个极隐秘的地方解决生理问题。 不过等她回到营地时,愣了一愣:小郡主冉灵居然在!带着几名亲卫,围住宫九不知道在说什么。 她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且是女人,不怕宫九,敢凑这么近和宫九面对面。 她初识宫九的时候,都险些给对方那一对血瞳,一身气势吓尿了好吗? 有些迟疑,便没有过去。等冉灵带人离开,她才紧了紧面上的汗巾子,分开灌木丛走回。就着火光,瞟了眼宫九的脸色。 宫九一脸的不耐烦,看到她,明显缓和下来。自然而然抬手摘下她发髻间不小心挂上的两根草叶: “怎么去了这么久?本尊都想去找你了——” 众目睽睽,他的亲昵举止让她脸上一红。好在蒙着汗巾看不出,拉下他的手,她没忍住发问:“冉郡主......找你做什么?” 宫九眉头一皱:“提来几只野兔山鸡,说是她二叔特地打来、送给门先生的......真是奇怪、啰嗦的女人!既然是送给那变态死修士的,就盯着本尊说什么鬼!” 压抑不住满腔的洪荒之力,使劲凶狠瞪了不远处的门罗一眼: “难不成还指望本尊亲手把野兔山鸡烤了,送给他吃?做他的清秋大梦去!” 围坐在篝火边看完全程的广左、广辰,同时抽了抽嘴角。想要说什么,望眼自家小姐,又深深低下头去,默默继续处理野味。 本来就不浅的沟,席月被宫九与众不同的脑洞直接带海里去了。忙着安抚愤怒地宫九,她都没注意到身周旁人诡异的沉默。 第二天,同一时间扎营。席月尚未下车,便听到冉灵的声音。 她之前妆容,对方是见过的,想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略一犹豫,便没下车。 她不下,宫九自然也不下,搂着她,只管稳坐车中看外面的风景。 却不想,冉灵兜了一圈,直接找到他们车外了,清脆的声音呼唤: “宫九大哥,我给门先生和你们送野味来了,今日还有两条新鲜的鹿腿喔!......宫九大哥,你在车上吗?” 席月懵逼地瞅了宫九一眼。 只见宫九两眉倒竖,浑身压抑欲爆发的低气压,一双血瞳,几乎变成了竖瞳。 她急忙抓住他的手,压低声音:“她是郡主!我们还要靠她二叔,带我们去唐州......” 宫九扫视她一眼,一身威压,慢慢收了回去。伸指轻轻弹了弹满眼含着恳求的她额头,说了句:“看你面子......” 车外冉灵再度发出疑问:“宫九大哥?” 宫九长腿一收,掀起一半车帘,跳下车去。 席月立即直起半身,耳朵几乎贴在车壁倾听。 她又不是真傻。 昨夜被宫九清新奇葩的反应带歪了,今天亲耳听到冉灵口称“宫九大哥”,那还能不起疑? 毕竟宫九除了那对血瞳不在大多数人审美范围内,一身气势,走到哪,都是女人趋之若鹜的存在。 冉灵的声音,在宫九下车后,很明显地转为和缓。仔细品味,还能听出那语气中包含的娇嗔,喜悦: “宫九大哥,门先生还喜欢吃什么啊?行军途中,种种不便,你若愿意......随我们去永晖城,想要什么,我都能弄来送给你......你们。” 席月扶了扶额。 现在是个明眼人都能猜知这位郡主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可惜,她面对的是宫九! 或许冉灵出于矜持说不出口自己的喜欢,得假借奉命照顾门先生的名头,才好接近宫九。可她做梦也想不到,宫九傲娇的个性,以及他和门罗之间的千年宿怨。 冉灵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逼迫宫九抓狂啊! 宫九身为血族帝王,数千年呼风唤雨。人类于他,只是盘中的点缀。冉灵怎么可能寄望这种高高在上的存在、理解食物链底端尘埃的心情? 她若没有系统这个金手指,怕是没有资格、也没有机会,赢得他青睐一顾的。 踌躇着要不要下去打个圆场,宫九冰冷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响起: “想要什么、都能弄来?” 第二百零七章 只要你陪我到老 她心说不好,掀起帘子,抢着想往下跳时,宫九接下来的话已出口: “如果......本尊说要你的血呢?” 冉灵身后的亲兵一阵骚动。其中一个,沉不住气上前,怒喝一声: “大胆!我家郡主,好心好意待客,你竟然出言不逊!” “误会!都是误会!” 席月赶紧跳下地,拦在宫九身前:“郡主,他是和你说笑的。” 冉灵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咬牙看看面无表情,眼神充满杀气的宫九,又看看蒙着脸,连眼睛也被箬帽垂下的纱挡住的席月: “你......你又是谁啊?怎么和宫九大哥坐一辆车上了?” 席月一身男装,她反应并不激烈。只是为了转移尴尬,问了这么一句。 “我们都是一起的同伴啊,” 席月回答:“只是,我吃不得海鲜,身上这几天起了一身的红疹子,看着十分吓人,所以,才暂时包裹成这样子。” 冉灵示意亲兵退下,若有所思:“我是曾听说有人吃不得海鲜,一吃就会有反应,严重的还可能丢掉性命。那......那你好好休息吧......” 最后望了宫九一眼,带着明显地不甘心:“宫九大哥,我......我明日再来看你。” 反正已经丢脸了,她也索性不用门罗当靶子了,直截了当挑明。 宫九挑了挑眉。 席月目送她背影,一阵头疼。 之前还觉得冉灵身为女将军,女人中难得的豪爽,耳目一新。但恰恰是这种豪爽,令她在追逐意中人的时候,少了寻常女人的怯懦。 那一眼,她看出来对方的势在必得。 如果是现代,如果对方的目标不是宫九,她会很欣赏很支持,可如今,难受地就是她自己了。 大哥不是曾说过这位郡主已经有婚约了吗?为什么她还能对别的男人动心! 敏感到除了宫九以外的人都在看她,她默了默低头:“我离开一下。” 先解决生理需求再说。 “你不开心?” 晚上一个人睡在车里,宫九悄悄上来,抱住她。 席月摸摸脸:有这么明显?她连眼睛都挡住了啊! 回身看着近在咫尺、那张细看完美得令人屏息的脸,目光微闪,她忽然问出一个自己以前从来不敢去想的问题: “三十三位面......你有多少血族侍女?” ——身为血族之王,你曾经有过多少女人? 过去、现在、未来.......如果下决心和他在一起......她想知道自己必须面对的处境。 “......傻瓜!” 宫九现在似乎闭着眼睛也知道她想说什么,紧了紧拥住她的手臂: “侍女千千万,血后,只能有一位。血族的人,无论男女,一旦选定伴侣,订下血契,便是永生永世。因为,血契是共生契约。分享一切,乃至自己生命。” 所以,血族结契非常慎重。身份地位越高,选择孤独终老者越多。 而血族帝王,死灰复燃,涅盘再生。漫长的时光长河中,屈指可数的几位,君临现世。更别说,选择身边与他们并驾齐驱的血后。 宫九都能想象出,将来把怀中的人带回去,引发族中的大地震了。 这个人,还是人类。 “我不求永恒......” 席月手指把玩着他垂下来的一缕黑发,静静靠在他怀里:“我也不要均分你的生命......只要你在这个世界,陪我到老就好。” 人类生命,何其短暂,何其脆弱。 在处于食物链顶端的血族眼里,她就是只蝼蚁。她完全不想因为自己,导致高高在上的血族帝王被其同类与臣民质疑。 身边这个人,现在是她最亲近的人。 她想要他永远永远,保有他应有的尊崇和骄傲。 “......傻女人!” 他用力抱紧她。 “很多人都说我傻,也不差你这一个了。” 她轻笑。 车外,篝火旁,静静守着夜的广左,将一根无意识间,被他削得光秃秃的臂粗树枝,扔进了火堆。 他目光没有焦距地掠过不远处那辆骡车,又掠过四下横七竖八躺着的人体。仿佛一瞬间想了许多,又怔忡地似乎什么也没想。 夜,总是如此漫长。 “广左大哥,你还没睡啊?” 睡了一觉起夜,迷迷腾腾半闭着眼走回来的广辰,纳闷地看着仍旧坐在原位的广左:有这么多军士轮班站岗,他们完全没有必要再守夜了啊? 广左低头用棍子捅捅火堆:“你再睡吧,别管我。” 广辰打个呵欠,躺回自己的草铺:“那广左大哥,你也早点休息啊,明早还得赶路呢——” 他话只说了一半,忽地又一次翻身爬起,几步蹿到广左身边,用手肘捅他。 广左莫名其秒地抬头瞧向他,然后顺着他的挤眉弄眼,又望向正前方—— 步履齐整,竟是左俞带着一群亲兵,打着火把,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左俞将军,如此晚了还亲身巡夜至此?” 广左扔掉手中的棍子,起身招呼。 左俞笑呵呵地,摸摸自家胡子:“本将军不是巡夜,而是特地过来找你们的。” 一面说,一面游目四周:“门先生、和那两位......睡下了?” 广左目光闪了闪:“是......他们一向喜欢早睡早起。” 广辰缩着脑袋,慢慢退至角落,降低自身的存在感。左俞着实也没有在意他这个半大小子,只是示意广左,两人在篝火边各自找位置坐了下来。 “还有两日,我们便会进入唐州地界了。广左兄弟,你们有什么打算?” “打算?” 广左挑眉,半真半假地说:“自然是用手中不多积蓄,买地买房,想尽办法在那里落地生根啊?” “......实不瞒将军,我们兄弟几人,都没什么大志向。只求有一席栖身地,每日早晚有一餐饭温饱,足矣!” 说到这里,拱拱手:“此次全仰仗将军出手相助,小人们没齿难忘。” 左俞捋须笑道:“门先生有恩于我军,他金银财帛一概不收;应是本将军,觉得十分亏欠你们才对。” “广左兄弟......” 注意到广左神情没什么变化,也仿佛没打算接口,只得自己再补充一句话,避免冷场: “我观你们几位,个个非同寻常人。倘若日后改变主意,愿意从军入仕,可以直接来永晖城,找本将军啊!” 第二百零八章 重点 “多谢将军。” 广左微微欠身道谢。 随便又聊了几句,左俞作势欲走,却装作不经意地回头:“对了,那位身穿红袍的年轻男子宫九......据说是你们在洮城新结识的朋友?” “也不算新结识了......” 广左不动声色回答:“之前我们在康州,有过数面之缘。” 左俞并不理会他言辞的吞吐,他关心地是另外一件事:“不知这位宫九,家住何方?来历若何?他本人......是否有过婚配呢?” 广左:......扯这半天,这才扯到重点。 “具体的不怎么清楚,我们都叫他宫先生。他应为康州人氏,至于婚配......” 他目中掠过一抹复杂,停顿片刻,慢慢说:“他好像,心中已经有人了。” 左俞浓眉狠狠皱在一起:“喔?......只是有人?尚未婚配?那人与他订立过婚约吗?” 广左微微一动,无情无绪地抬头注视着他。 那眼神,令得素来豪迈的将军也莫名地感到一阵赫然:“本将军......也是代人问一下,哈哈!” “宫先生的婚约对象......” 广左忍着揪心的疼,低沉、一字字道:“是席月......席家二小姐席月!” “哦......” 左俞先还有点狼狈,继而,反应过来猛地瞪大眼:“席月?席家二小姐......不、不就是那个......传闻弑父弑母的席家庶女吗?!”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蓦地感觉到面前冰冷的年轻男子,一瞬间气场发生了极为浓烈的变化。 对方朝他投来的目光,里面森寒的杀机,令他这位沙场老将都激灵灵一颤! 然等他定神再瞧回去的时候,对方却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垂着眼,瞧面前的篝火。仿佛他先前的观感,仅仅是错觉。 “人云亦云。” 他听到他淡淡地说:“你眼睛看到的都未必是真的,何况是传闻?” 左俞深深注目了他一眼。 离开时,意味深长地说了句:“门先生身边,看来真是藏龙卧虎。” 广左将一根枯枝重重扳断,扔进火堆。广辰缩在草垫子上,望了眼左俞的背影,小心翼翼,又看了眼广左。 左俞回到前军主帐,帐内冉灵还没离开。看到他,一张俏脸立马涨得通红,却固执地用两只黑黑大大的眼睛,期盼地望着他。 左俞一阵头大。 为了大哥这宝贝女儿,他今夜都算舍弃老脸了,得来的信息,恐怕还是会令这任性娇蛮的侄女失望。 “那位,” 他干咳一声:“那位红袍年轻男子宫九,据说已经有婚约了。灵儿,咳咳......你以后别再去找人家了。众目睽睽,以你郡主身份,着实不妥!” 冉灵咬咬牙:“有婚约又如何?我以前不一样有婚约,还不是退掉了!父亲眼神不好,都给我找的些什么人家?吃喝嫖赌、杀人放火,样样不差。这次......我一定要自己长眼、自己选夫婿!” 左俞无奈之极:“你自己、自己是没错!可你也不能见个能稍微过眼的,就不顾矜持了啊?你完全都不了解人家......这次二叔为了你,老脸都丢大了,结果......” “那啥宫九,明日再同行一日,他便会和同伴离开。从此与你,桥归桥、路归路,再相逢也如路人。你就,不准再去招惹他了,知道吗?!” “可是——” “还有,那个人,一双血瞳,世所罕见......” 左俞皱眉:“极为邪异。如果不是因为门先生,我多半会把他当作妖怪处置!你倒好......那啥眼神!任何人都看不中,偏看中他?哪怕你看中门先生也好啊——” “虽是异族,但医术高明,风采出众......” 瞅瞅冉灵脸色:“算了,这件事,到此为止!知道不知道?” “不——” 冉灵跺脚:“二叔,你一点不疼我!口口声声说劝服我父亲让我自选夫婿,结果,我好不容易看中个人,你就去一趟,便打退堂鼓!” “宫九大哥的婚约对象是谁?难道她还能有本郡主的身份?本郡主的才貌?只怕本郡主往她跟前一立,她都会自惭形秽得跳河!” “......我们冉家,做不出恃强凌弱、拆散别人姻缘的事!” 左俞终于被她的胡搅蛮缠,惹怒了。语气严厉地说:“这件事,总之,到此为止!灵儿,你再不听二叔话,还敢私自去找那宫九,二叔回去就告诉你父亲,把你关起来知道吗?” “......” 冉灵一跺脚,跑出主帐。 左俞对身边亲兵,丢了个眼色。亲兵会意地跟了出去。 顿饭工夫回报:“将军,郡主在自己帐篷里大发脾气,打了两个多嘴的侍女,把很多东西都砸烂了。” 左俞揉揉蹦跳的额头青筋:“算了......只要她不再跑去找那小子,随她发脾气吧。” 侄女习武之后,脾气随本事见涨。 现在非战时期没有发泄的地方,身边人侍候,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加上迟迟定不下的婚事,成了冉家人不能外道的一根心头刺。 左俞的焦头烂额,席月他们自然不知道。 早晨起来,广辰钻进车厢帮席月绾发,席月突然想到一件事,问坐在旁边的宫九: “支六不是你的同族吗?他的气息,你能否感受到?如果他没事,代表玲珑她们也没事啊?” 宫九随手赏了她脑门一个爆栗:“你的心里,装满了杂七杂八的不相干人等,本尊都快被他们挤得没地呆了!” “我就是......想起来问问啊?” 席月小心迁就着傲娇帝王的喜怒无常,拉下他的手握着:“玲珑到现在还没有音信,我很担心她们安危。” “放心吧,” 宫九斜她一眼:“有支六在,她们比你去定州的那队人马还安全。前提是她们记得随时给支六投食。” 席月窘了一下。广辰有些茫然这句话,但瞅瞅宫九,没敢问出来。 事实上,宫九目光灼灼盯住为小姐绾发的他,他背心冷汗都沁出来了好吗? 这位大佬身上强大的气场,能被他一双血瞳注视着保持平静,大约也只有身在局内、被迷魂的小姐了! 他心里默叹一声。从梳妆盒选出一根简朴的男士木簪,插在小姐发髻上。 第二百零九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刚放下手,车外响起一个女声:“宫先生?请问宫先生在吗?” 席月瞄了压根没打算回应理睬的宫九一眼,蒙上面巾,掀开车帘,只见外面,站着位面生的婢女,一身戎装,腰间还悬有佩剑。看看她,又使劲往她身后瞅。 对方的不礼貌,令席月有些不悦,问:“你找宫先生什么事?” 婢女这才收回视线,维持着友好的笑脸,实则浑身上下散发出傲气回答:“你是宫先生的旅行同伴吧?我家郡主想见见宫先生,有要事相商,不知能否转达一二?” 席月回头看了宫九一眼。宫九半躺在车座上,翘着两条长腿,一只手撑脸,连个眼锋也欠奉。 她只好又再转回,瞧向婢女:“抱歉......宫先生正忙着,怕是没空见你家郡主?” 婢女一愣,紧接怒气上涌,手指席月:“你谁啊?还能代表宫先生拒绝我家郡主了?宫先生在哪?让他直接出来回我们话!” 这婢女大约是跟随主子太久,狐假虎威,都没经历过社会的毒打! 席月慢慢放下车帘,跳出车厢,站到对方跟前: “我谁?我是宫先生的未婚妻!你家郡主,一个外女,口口声声要约见我未来夫婿,这是不是太、不合礼仪了点?” “你?!” 婢女眼睛睁得老大:“你、你不是个男的吗?什么时候成宫先生未婚妻了?” 席月一顿。凭着一口气蹦跶出去,都忘了一切了。 不过对方老是三天两头当着她面死缠宫九,她的忍耐,也是很有限度地好吗? 婢女的目光落在她胸前,她索性大大方方直承事实: “出门在外,男装方便。这位姑娘,请你回去转告你家郡主:罗敷有夫、使君他有妇!奉劝她趁早把心思,放在别人身上吧!” “小姐,出了什么事吗?” 广左走过来,毫不迟疑,用称呼坐实她的言语,打破婢女的幻想。 婢女有些不知所措,朝身后望望。 “你说你是宫九大哥的未婚妻......” 沉不住气,藏在一边的冉灵站了出来:“你、你是谁啊?有什么可以证明?!” “......” 席月一阵无语。 泥煤!第一次听说,自己的男人,还需要出具证明! 这又不是现代,有红本本可拿。就算有,她也没来得及去领啊? 这刁蛮的大小姐,在一群多行一步怕错,多说一句怕身败名裂的古代女人中,真地算另类了! 难道是由于身份的关系,身边亲人溺爱的关系,她活得比她们都恣意妄为? 一瞬间,她竟然有些羡慕她。 冉灵陡地瞳孔放大。她身边婢女,手捂住嘴,短促“啊”地轻呼了一声。 席月骤觉腰间一紧,一只强有力的手臂带住她身子直往一边倒去,直跌入对方怀里,宫九冷漠的声音响在耳畔: “给本尊滚!再敢出现在本尊眼前,再让本尊看到谁骚扰她,本尊将你们撕成碎片!” 婢女吓得脸色惨白,哆嗦着往后退了两步。 可自家郡主,木呆呆立在身前,偷偷拽她一把,也拽不动。 冉灵看着眼前相拥而立的两个人,面如死灰。 尽管他怀里的人一身男装,蒙着脸,身材也平板瘦削得完全没有一丝女人味,可她就是直觉地感受出:他看向那人时,血瞳中不能掩藏的温柔。 而这双血瞳注视着她、亦或别人时,又是完全不同的冷酷。 那种冷酷,俨如上位者俯视苍生。白驹过隙,白云苍狗。 一时间,她内心都在颤栗自己:为什么芸芸众生中,一眼过去,她就偏偏瞧中了他? 蓦地,她扭头就跑。背过身的刹那,眼泪也忍不住涌了出来。 “郡主!” 婢女踉跄跟在她后面追,同时狼狈地喊。 席月站直身子,无比无语地望了宫九一眼: 果然,解铃还须系铃人。 当事人一个眼神,一句话,便令她的情敌,不战败退。 想到自己方才的冲动,倒真像是因为吃醋,而极其失态了。捂着火辣辣地脸,想一头钻回车上,广左道:“小姐......我们之前的计划,怕要有所变动了。” 席月怔了怔,四望无外人,方回头看广左:“变动?怎么变动?” 广左没回答,她自己先反应过来,默然片刻:“天大地大,我还能去哪?” 三个人坐回车内。广左拿出域图,摊在掌中,一只手,指了指一个用笔,新勾出的区域。 席月仔细看了看,那个区域,夹在冉家和西北的支腾家。 她神情一片晦暗。 “属下想了很久。小姐,我们就算定居唐州,也是寄人篱下,受人约束。” 广左平静地说:“因为宫先生,小姐还无形得罪了冉家。就算冉承羽、左俞深明大义,不会因此计较。但谁能保证,他们手下,不会横加多事,为难我们,借此讨好上峰?” 席月捧着域图:“你的意思,是我们在这个区域定居更好?” “不!” 广左看着她,黑漆漆的眸子,跳动着一束亮光:“这个地方,极其混乱。龙蛇混杂,各自为政,互相倾轧吞并。而且,当地土地贫瘠,百姓苦不堪言。它绝对不适宜常人定居!” “那.......你的意思?” 席月迷惑。 “小姐......” 广左沉默一会,直直地盯住她眼睛:“我的意思,您难道......从来没有,自身割据一方的想法?从来没有,亲手打下一片天地的志向?!” 注视着陷入无限震撼中的自家小姐,逐字逐句: “您想要的‘家’,你所希冀的净土......它绝对不会存在于当权者对您的施舍下!也绝对无法苟安于、任何势力对您的庇护下!“ “小姐,想要建立起这个‘家’,这方净土,我们必须依靠自身,奋发图强。” 他手指重重点在域图那个用笔新勾画出的区域:“而这里,就是小姐最适合迈出这一步的地方!” “广左......” 席月已不太能说出话了。张大嘴巴,傻兮兮地开合半响,方才从喉咙里往外挤出声音:“你、你这是劝我造......造反?拉大旗,开疆辟土?!” 言语都不能表达出她的震撼! 第二百一十章 我以为我拿的是宅斗剧本 宫九扫了广左一眼,翘着两条长腿,手捏着下巴,露出一个邪邪的笑: “你这小子,本尊越来越喜欢了!可惜......就是一介区区凡人——” 转手敲敲席月脑门:“那么吃惊做什么?别说他用笔只圈出来小小一点区域,便是整个天下,只要你想,本尊也能打下来送给你!” “......” 席月捂着脑袋,看看他,又看看面色平静等着她答复的广左:“可、可是......我只是个女人......” 她以为她拿的是宅斗剧本,流浪江湖剧本,连以后可能去三十三位面宫斗剧本都想到了......结果,今天发现广左给她递来的是:征战天下剧本?! 到底哪个地方、哪个环节出错了? 她百般苦思不得其解。 “小姐,” 广左笑笑:“您的力量,不输给男人;您的胸襟,不啻于地方诸侯;您所拥有的财势,也远远超乎常人......” “您身边还有宫先生、门先生这样强大的修士助力,为什么,不试着努力一把?而非得将自身的生存,寄望于别人的施舍呢?” 席月眨了眨眼睛。 说得好有道理,她竟然无从反驳。 “而且,您这也不是去造反,去争天下。属下之意,小姐可以先考虑把这块混乱无主的土地拿下,建立起自己的家业。” “我们有了稳固的落脚点,才有底气,对外寻求发展。” 广左吐出口气,叹道:“而非像现在这般......当权者生隙一怒,我们就得重新开始逃亡。” 不得不说,他最后这句话,彻底打动了席月。 他构画的未来,描述的蓝图,令她怦然心动。 如果她真的有这样一个地盘,一处基业,她完全可以把铃儿、玲珑她们全部接回来。所有在意的人、甚至苦难的百姓,她都能接纳其中,铸造一方乱世中的净土。 这不是她一直期待的梦想吗?! 她的确需要掌控一支力量,一直完全隶属她的力量,来成为这梦想的翅膀,帮助梦想翱翔远离战火之外。 目视广左,她由心底发出了感恩的微笑。 这个男人,无时不刻,为她着想,为她殚精竭虑筹谋。 真希望有朝一日,她能还报上这份忠诚。 她的表情,她的眼神,旁边两人历历在目。 只不过,一个人心里是苦涩,是释然。而另一个人,瞟了他一眼,嘴角挑出的是轻哂,是浅笑。 既然达成共识,继续随左俞人马前往唐州就没有必要了。 席月去找门罗,简单说明情况。门罗无可不可的,只淡淡回了一句:“随便。你们去哪,我去哪。你们......还欠我一座庄园呢!” 目送席月无语走开的背影,嘴角微抿,笑意却没达眼底: 我还想看着你们,能走到哪一步呢! 左俞以为是因为出了冉灵这事,他们不好意思继续留下来。 劝了一回无果,席月等人坚决告辞,也不再强求。只是临别之际,有些愧疚地送了他们些军粮,还有几匹好马。门罗所坐那辆车,也直接送他们了。 这样算下来,席月他们就有一辆马车、一辆骡车、五匹健马,称得上一支比较阔绰豪华的旅行队伍了。 加上左俞赠送的路引证明,他们接下来路程,十分便利。 都是自己人,席月最为舒心,除了有生人经过时,带上大箬帽,平常妆粉也不用涂了。 不过随着离开冉家地界,进入唐州与西部平洲交界;也就是广左划出的这块地域,他们慢慢体会感受到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景象。 首先,触目所及,格外荒凉。多丘陵山石,偶尔有枯黄的杂草灌木罅隙生长,极难见到郁郁葱葱,生机旺盛的大树。 除此之外,天气异常干燥寒冷,经常走上几里地,也见不到一处水源,一处人家。 他们旅途的邂逅者,多是悄然游走的各种爬行软体生物。 走了几天,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不知名的小镇。与其称之为小镇,不如说是一个难民集聚地。只有四五十散户人家。除了他们下榻、勉强可供落脚的小客栈,其他民房,全是破破烂烂,摇摇欲坠。 一路行来,席月感觉以前见过的、如王家村之类的贫民窟,都比这个小镇高大上。 穷,一个字能概括所有。 他们入目所见,入耳所闻,只有一幕幕堪称苦难,而当地人完全已习以为常、麻木的场景。 他们刚吃完简单的晚餐,离座准备回房休息,门外冲进来一群衣不蔽体的肮脏小孩,干瘦得如同排骨架一样,恶狗扑食扑到桌上凳下,抢食他们碗里地上留下的残渣。 暴躁的店家,是个相对而言比较壮实的大汉,和他枯槁的妻子,提着棒子,操着扫把撵人打人。 席月被众人护在身后,退到店角。 广辰瞧瞧被追打到街上的那群小孩,地上还遗留着一只不知道谁掉落、霉烂恶臭的草履。他眼圈微微有些闷胀,回头望了眼自家小姐。 席月看得懂他神情中的复杂,伸手摸摸他的头,掏出一把碎银子递到他手里,柔声说:“去吧!” 广辰攥紧银子,用力“嗯”了一声,大步跑出店,追向那群小孩。 他们的举动,店家尽收眼底,大汉目中的贪婪之色一闪,很快掩过: “客官你们真是太心善了!这帮小崽子,有娘生没娘养,日日流窜在这镇上,偷鸡摸狗,无恶不作。街坊邻居,都烦死他们了......本来大伙儿日子都难过,朝不保夕,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谁还经得起他们造呢!” “这个地方的人,为什么这么穷?” 广左开口打探。 “客官,你们一路过来,想也看到了——” 店家叹息:“这地荒凉贫瘠得很那,他不怎么长庄稼!加之天气寒冷。暖季还好,一到冬天,那真是寸草不生,日日大雪!你侍弄作物再精心,老天爷他一个不开心,就能一夕间将你的作物冻没了。” “稍微有点门路的,都背井离乡出外讨活路了;不济的,也直接进山当了土匪。剩下的,客官你看看我们小镇还有几个人?老的老、小的小、残的残......” 第二百一十一章 从这里开始 一边唉声叹气,一边和妻子兵兵乓乓收拾店面。席月等人这才注意到,他走路的姿势似乎有点高低不平,原来跛了只脚。 “店家,你们这里,还有土匪吗?” “怎么没有!” 店家使劲抹了抹总也擦不干净的桌子,桌子发出吱嘎吱嘎难听的声音: “咱这地方,土匪还多着呢!这一帮那一派......经常出山抢劫老百姓!咱们的日子已经够难了,还得三五不时孝敬他们。唉,难那!” “你说你们,哪里不好去,怎么来我们这个人人避之不及的穷地方了呢?” 大汉浑浊的眼珠子,转动着打量店里的客人。 他这店开着,经常十天半月没有人来。今日倒是稀奇,直接来了支商队。 望眼后院拴着的几匹马,两辆车,他目中再次忍不住流露出灼灼的光。 广左似乎完全没注意他的眼神,仅仅淡淡一笑:“我们也只是,路过。” 回到房间,席月简单用水冲了个凉。 这地方水资源贫乏。这座小镇之所以如此穷困潦倒、经历土匪再三洗劫,镇民们还不愿意背井离乡的原因就是:镇附近有个小湖泊。 与其去了其他地方,寸草不生,甚至饮用水都困难,还不如留在这呢!好死不如赖活着。 饶是如此,老板娘听说席月要水洗澡,也用的是一副败家子眼神十分不乐意地看她。席月出到了三倍水金,对方才勉强同意帮她烧水。不过只够盆子冲凉的份。 席月一边洗,一边头大。 想要长期在这里发展,水源问题必须先解决掉才行。 回忆了下自己空间袋的东西,这段时间,签到并没有获得什么有帮助的道具。 倒是这漫山遍野的荒地,她成竹在胸。之前那一盒超级浓缩液,是她决心听从广左建言,在这里发展的最大底气。 古代生产力低下,大约是五亩才能养活一个人。 她一千亩能养活两百人。可她用了浓缩液以及把薯苗成功试种出来呢? 那她极可能养活上千甚至数千人。 人是基建之本,力量之本。 拥有这些,她再慢慢扩张。广左构建的蓝图,十分有希望实现。 当然,这之前会有很多困难需要解决。 首当其冲就是水源问题。至于土匪问题,她压根没放在心上。硬要说担心,她也只是担心她身边的人,出手不要过于狠辣。 太狠辣容易给老百姓造成阴影。 毕竟土匪,很多人都是活不下去,才铤而走险的。好逸恶劳者另说。 她梳洗好走出洗手间。 对了,这洗手间也必须好好改造!真是:险、恶、臭不可闻。 感觉她才洗好身上又熏臭了。 长发湿漉漉披在身后,抱着这样大为懊恼的心情回房,她发现除了门罗,其他人都坐在房间里等着她。连广辰也回来了,低垂头一声不吭。 她不问都能领会出广辰现在的心情,经过他身边时,顺手摸了摸他脑袋。 清新的水气味和皂粉香味,令得广辰回过神来,眨巴眨巴一双大眼睛,脸颊隐隐有些泛红。 “就从这里开始吧。” 没人注意他的不自在。广左对着坐下来的席月,沉声开口。 席月点点头。 现在落脚的这块地皮,算是他们考察好几天、最中意的一块。 小镇占地约有两平方公里。但算上周围的废弃空地,可达到二十来平方公里,这还不算边缘的荒山。 这个位面的城镇,最大的当属天子所在地、如今萧家主城:庆苍府。但也只有三十多不到四十平方公里。他们若真能把这块地皮开发建设出来,不亚于新筑一座城。 广左把域图放在中间的桌上,上面,又新增不少用各色笔勾画出的版块。 席月他们是边走边看边感叹,广左除了这些,还有思考、绘图、研究。 偶尔碰到的路人,给出的信息杂乱无章,且毫无意义。但他能把这些信息抽丝剥茧逐一整理,汇集成自己需要的情报。 所以,有时候你真不能怪自己一事无成。 因为别人比你有天赋,还更加努力。 “这个小镇周边山脉,约莫隐藏了五股山匪。三支小的忽略不计,两股最大的,合起来约莫有二、三百号人。不过这些山匪平时尔虞我诈,争夺并不丰厚的资源,之间关系极其恶劣。” 广左说:“所以,我们不用担心他们会联合。” 他转而把目光投向广辰。 广辰欲言又止的,广左用眼神鼓励着他。广辰终于张了口,结结巴巴说: “我、我把小姐给的碎银子,送给了那些小孩。他们只是拿了银子,静静地目送我走,一声谢也没有。” “然后......” 他面色变得有些难看:“然后我躲在暗处。发现这家客店的老板赶了来,从这些孩子手中,把银子全部抢了回去。有一个小女孩偷偷藏了一小块,被他打得吐血!” “接下来你怎么做的?” 广左提起水壶,给席月倒了杯水。 “我什么也没做......” 广辰低头,掩饰泛红的眼圈:“我回来了。广左大哥说过,凡事要三思而行。我不能因为一时的激愤,打草惊蛇。” 广左微微颔首:“做得对!” 席月有些愧疚,心生善念,反倒害了那些小乞丐。 想了想,说:“这家店老板,明显有问题吧?这个小镇百姓,个个形容枯槁,面带菜色,包括他妻子。唯有他,堪称肥壮!” “而且,看着我们拴在后院的马车、骡车,带的行李,拿出的银子,贪婪之色,藏都藏不住。” 宫九呵呵笑了一声:“凡人的欲念。” 广左也笑了笑:“有贪婪之色的,可不止他一个。还有,这位店主的跛脚,并不是天生的。我仔细瞧了一眼,应为刀伤,险些砍断了筋。” 席月和广辰正起身子,面色转为凝重。 “刀伤?” 席月失声:“那这个店老板并不是普通的镇民了?这家店是黑店?他和当地土匪有联系?还是说,这里其实就是土匪的前哨情报站?!” 几个人包括宫九都纳罕地瞧向她。素来冷清沉稳的广左也掩不住满面讶色: “小姐......您真聪慧!举一反三?!” 第二百一十二章 黑店 席月愣了两秒,讪讪端水杯喝水,掩饰尴尬:“哎哎,也就随便揣测下......” 她能说这是现代看多了电视剧书本的功劳吗? “小姐这般揣测,不随便......可能,还真的全被您猜中了呢!” 广左含笑道:“总之,今夜我们静观其变吧。大家都不要松懈,睡太熟。” “想要赢得民心,争取这块土地的所有权,我们......” 他看向窗外逐渐暗淡下来的天色:“我们就必须先为百姓,肃清这些毒瘤,恶疾!” “这些事......” 广辰迟疑:“我们是不是应该和门先生,也说声?” “便是这位面生灵涂炭、你们全死,他也不会有事!” 宫九冷嗤一声:“放心吧,小鬼,那是个乌龟命、王八寿!” 和他这血族帝王,都能硬生生纠缠厮杀个上千年。有句话咋说的?......老而不死是为贼! 三人对视一眼,广左默契地转移话题:“都回房,早点歇着吧,养精蓄锐,看看晚上会有什么变化。” 宫九没有动弹挪窝的意思。广左直直地盯住他。 面对那双世人恐惧的血瞳,没有一丝一毫的退缩。 片刻,宫九重重“哼”了一声,化为一只血蝠,飞进席月怀抱。 广左这才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告退出房。 席月:“......” 莫名地感到有种狼狈! 手指用力抚了抚血蝠小脑袋。 头发还没干,她不能上床,只能继续坐在凳子上,看外面的动静。 这个小镇真是没有一点生气,除了偶尔草丛里的蛐蛐鸣叫,鸡犬不闻,飞鸟罕至。 想想也是:人都快不能活下去了,何况随时会被人充饥的生物。 她轻轻叹了口气。 天灾、人祸、战乱。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人活着,追求什么呢?想当初在席府:家斗、宅斗,你死我活,宛如昨日。何其可笑! 倘换在这些地方,饭都吃不饱了,余氏、席燕,还会生出如此多是非吗? 夜半人寂,合衣躺在床上的席月,听到门外响起细微的脚步声。她睁眼转头,只见门下面的破洞,慢慢伸进来一根竹管。 她不动声色,将准备好的一枚解毒剂,纳入口中。 很快,那竹管吹出一阵阵白烟,稍显刺鼻,萦绕房间。 她挑了挑眉。 这些人,居然还有走江湖类似迷药的东西,准备得很充分呀! 门外的人喷过迷烟后,悄无声息离开。半个时辰后,席月听到有人敲门,她没搭理。那人又去隔壁广左他们的房门同样敲了敲,无一例外,没得到回应。 以后的一个时辰,敲门声连续响了两次。她都觉得无力吐槽了:这群渣渣也太小心了吧? 难道是他们一行人带着刀剑,宫九和门罗长得也确实太与众不同的原因—— 红蝠从她怀中拱了出来,落在地上,幻化人形。席月翻身而起,宫九将她揽进怀中,在她耳边私语: “镇外,听脚步声,来了至少七八十人,正朝这个方向奔跑。” 席月咬牙:“果然是家黑店!” 还是内外和土匪勾结那种。 她从空间袋取出狼牙蒴。宫九按住她,血红的瞳眸透出一丝笑:“本尊好久没有活动身体了,这些渣滓,让本尊热热身。” 也不等她回应,直接从破烂的窗户,掠了出去。 她急忙开门。 隔壁广左广辰,也闻声提剑捻弓大步出房。三人在走道会和。店门口,两扇木门大敞,店老板一手拿了把磨得锃亮的斧头,正探头探脑往外看。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回过头,与席月三人撞个对着。 店老板面色剧变:“你们、你们不是都中了迷烟吗?!” 席月忍不住笑道:“不假装中了你的迷烟,能让你走漏马脚、败露行藏么?也诱不来你那么多同伙啊!” 店老板目露凶光:“现在知道也晚了!我已将消息递出去,他们此刻多半已进了小镇——你们躺着不躺着的唯一区别,就是早死和晚死而已!” 轮着两把斧头,疯狂地扑上来。 广左踏前一步,随手一挥。 也没见他如何动作,一道匹练也似寒光闪过,店老板人头飞出老远,砸在墙面! 脖子血光冲得老高,下半截身体还直直地往前奔了几步,才轰地栽倒在席月和广辰脚前。 席月这次可以确定:广左出剑,动作真地比以前快了三倍不止! 看来那颗敏捷丸,超级有用。 广辰张大嘴,张了一会,默默闭上。 广左的身手敏捷,两个他拍马也追不上,他还是好好磨练自己熟悉的箭技吧。 席月将黄金面具戴在脸上。 从今夜、此地起,她以后大概再没有必要,隐藏自己的身份。 三人走出小店,站在门口。 须臾工夫,一道红影,飒然飘落。宫九嘴角抿出一丝残忍、也可说是兴奋的笑意,甩了甩十根长长指甲、流淌滴落的鲜血: “好久......没杀得这般痛快了!” 席月摸出手帕,握起他的手,仔细地帮他把每一根指甲,擦干抹净。 他们身后,店里面,那个蓬头垢面,憔悴枯槁的老板娘,趴在桌子地下,浑身颤抖。 广左一脚踹飞桌子,把手中雪亮的长剑,指住她。 “别、别杀我——” 老板娘发出崩溃、歇斯底里地喊叫:“我、我也是被他们强迫的啊!” 席月回身,看了她一眼,慢慢走回店里。示意广左放下剑,轻轻开口:“老板娘,请你帮我们做件事,我们便不杀你。” 老板娘抖索放下抱住自己脑袋的双手。 席月眼神凝了凝:对方那不小心袖子滑开的手臂,尽是一条条新旧不一的淤青、伤痕。 “什、什么事?” 席月蹲下来,看着她眼睛。 这位老板娘,肮脏枯瘦的脸,隐约可见年少时的三分姿色。 缓和下口气,说:“你应该认识这镇上的人吧?把他们都叫起来,去大路那边帮忙收尸。收完了,再来这家店集合。......如果,他们想活,且以后活得很好的话。” “收......收尸.......“ 老板娘颤声呢喃,没有焦距地目光,转向滚在墙角边缘的血糊糊人头。 先是恐惧、迷茫,继而,逐渐转为仇恨、轻松、解脱。 第二百一十三章 可怜人,必可恨 “好......” 她恍恍惚惚爬起来。 面前这个带着黄金面具的少女,明明围绕她身边的,都是一尊尊凶狠冷酷的煞神。可她竟然从这个少女清亮的眼睛里,感觉出她久已没有感受过的暖意。 那种暖意,不是店老板看着她淫邪、暴戾的目光;也不是平常镇民们憎恶、唾弃、害怕的眼神,而是...... 人! 把她当作一个活生生、平等的人来交流的感觉。 有多久,她没有从同性身上感受到这种友善了? 摇晃着出门,跨出门槛,她还忍不住回头,又望了那少女一眼。 “小姐?” 广辰疑问地瞅了瞅老板娘背影。 这老板娘先前跟着店老板,一起操棍棒扫把揍那群乞丐小孩的凶狠,他记忆犹新呢!为什么小姐突然对她友善了? “可怜人,必可恨。” 席月轻轻叹了口气。但是,这句话的前提是:可怜人那! 这老板娘身上,充斥着小市民的种种恶劣习气。可从她身上的伤,她看得出她同时也是一位被家暴的可怜受害者。 没确定对方是罪不可赦的那种,她何妨给她一份善意。 若有活路,谁愿去走绝路。 他们在店里坐了很久。 店外街面上不时传来隐隐绰绰的嘈杂人声,间杂镗镗镗的鸣锣声。 席月皱了皱眉。 鸣锣声......土匪大举入镇的时候,他们可没听到这种声音。那么,只有一种解释和一个原因: 镇民们与土匪达成了某种默契,如同这家店老板。或则,便是这种情况经常发生,他们已经习惯,而且知道乖乖躲在家闭门避祸。 她希望是后者。如果是前者......最好别是前者。 东方欲晓,天边吐出第一缕曙色的时候,店外响起浑重杂乱的脚步声。 席月就坐在店堂中间,正对店门,只见老板娘一身血迹,脚底踩着长长一条血线疲惫不堪地走了回来。 她身后,黑压压跟着一大群衣衫褴褛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离她足足有十多米远。老板娘都进门了,他们还远远聚在门外,探头探脑,窃窃私语。 无一人敢近前。 “都善后好了?” 席月平静开口。 老板娘用力点点头。点完生怕席月看不见,还重重“嗯”了一声。仔细打量,她手脚不住地微微发抖,但之前死寂的眼里,此刻似乎在熠熠生光。 “有多少人?” 席月看着她,心里一动,问出一个她方才并没想问的问题。 老板娘毫不迟疑,说出一个数字:“七十九具尸体!其中包括铁熊帮匪首甘山——” 她目光落到角落那颗人头,仇恨之色,溢于言表: “他是这个畜生的结拜大哥!这个畜生,实则是铁熊帮坐第二把交椅的。他在这里,就是作为铁熊帮的耳目,内外勾结,坑害镇民和过路旅客。” 七十九具...... 席月为这个数目默了默。老板娘坦诚的事实,在他们预料中,她反而不是那么在意。只是好奇一件事:“你......不赞同你这夫君落草为寇吗?” 理念不合,所以你经常被家暴? 老板娘呆滞地站了片刻。 “不......” 她恍若行尸走肉,喃喃给出一个令席月等人震惊的答案: “他、他不是我男人......” “我男人,早已被他杀害......有三年了!他不单杀了我男人,强占了我,抢了这家店,还把我的两个孩子,逐出家门。我若不顺从,他连沿街乞讨的机会,也不会留给我的那两个孩子。” 扑通一声,老板娘猛然跪倒在席月跟前,重重地磕头。一边磕,一边泪流满面: “谢谢.......谢谢你们!帮我报此大仇.......我还以为,这仇、这恨......我得带进棺材里!” 席月赶紧起身,正想拉起她,店外围观的人群,突然爆发出一个尖利苍老的女人声音: “小姑娘,别听她的!这个下贱的女人,就是为虎作伥的婊子!她跟着这伏青牛,没少干坏事、平日没少欺负压榨我们老百姓!” 这个声音,立即带动无数愤怒激烈的声音: “对!这个贱人,还好意思说什么被强占——多半是早和伏青牛勾搭,害了她男人,还嫌自家小孩碍事给赶出去的吧?” “每次土匪下山抢劫,都是她和伏青牛带路。谁家有米粮,谁家有闺女,都被他们两个清清楚楚说明白指仔细,她会和伏青牛不是一路?鬼才信!” “也就是看到几位大人除害,死无对证,她才敢这么说的吧?!” 席月看了老板娘一眼。 老板娘擦擦脸上的泪,神色随着群众的怒骂斥责,越发平淡,仔细看,嘴角还含了丝不明意味的笑。 “打!” “打死她!” “打死这个贱女人!” 也不知道谁吼了一声,百姓积郁已久的怒火和痛恨,此刻被引爆了。 方才还因为席月一行不敢擅动的人,此刻纷纷涌进店,扑向跪在地上的老板娘。 广左和广辰下意识正要阻拦,突然一条小身影拼命钻进人丛,扑到老板娘身上,尖叫: “别打我娘!别打我娘!” 可是人多混杂,那冲势根本止不住,眼见无数拳脚便将落下,小身影首当其冲势必会受到伤害;就近的席月伸开两手,抓住冲得最前的两个,扔了出去。 随抓随扔,转眼间,扔了十多二十个人。 这些人,就算因为贫困枯瘦无力,可好歹还是几十斤重的大活人。被她这么轻轻松松,如同纸屑似地扔出去,落地还好好地无一人受伤—— 这份力量,令众人为之色变! 爬起来的人,一时都没了胆子再冲上去。被怒火冲昏的头脑,也猛然间清醒过来: 店里的,可是刚刚才旦夕间解决掉匪患的人! 他们新近掩埋的尸体,有七十九具! 那些尸体,死状奇惨。人头残肢,混成了血腥的修罗场。好多人收拾的时候,吐得起不了身。这也是他们随着老板娘,不敢不来这店的原因。 眼前看似最温和无害的少女,举手投足,粉碎他们方起的轻视之心。转眼,店堂诡异地安静下来。店外的人全部止步,冲进店的,悉数挤在墙角,瑟瑟发抖。 第二百一十四章 人活一张脸 席月扫了一眼那小身影,貌似是白日扑进店抢他们碗里剩食的小乞儿中一员。此刻抱着老板娘,母子俩紧紧依偎。 真难以想象,这对母子......当时是隐忍着何种心情:一个跑来自家店捡客人剩下的东西吃;一个被逼着举起扫帚,对准自己儿子和他的小伙伴。 “对不起......对不起......” 老板娘涕泗交流,死死搂住小乞儿:“娘打疼你了吗......可娘当时不出手,让那畜生棍棒落下来......我儿的命怕都没了!打疼你哪了?你伤着没有?......” “娘,您的扫帚只刮破了我的衣裳,没受伤......可是妹妹......” 小乞儿摸着眼泪:“他后来追上来抢客人给的银子,妹妹偷偷藏了一小锭,被他抓住打吐血了......妹妹现在躺着,起不来了......” 他本来是偷偷来找老板娘想办法的,却不想正碰上一群人准备围殴自己母亲,一边抱住老板娘,一边不禁用充满怨毒的眼神,瞪向那些人。 他们口口声声说自己娘害了他们,欺负了他们,可他们,难道就平时善待过他们兄妹俩吗? 不施舍一粒米一勺汤就算了,背着娘,他们的拳脚棍棒,未必比那畜生轻。 畜生心情好的时候,看娘面子好歹会扔块饼子,半片馒头;而这些人,除了伤害,还有无尽的侮辱。 在他们眼里,娘这么忍辱偷生活下去,就是不贞不洁。 可如果娘真的去死了,谁又来怜悯他们兄妹俩? 想到奄奄一息,躺在乞丐窝里等死的妹妹,他的泪水,冲花了满是污泥的小脸。 “你妹妹被打伤了?” 老板娘嚎啕一声:“那天杀的!” 趔趄着在小乞儿搀扶下,准备牵着他的手往外跑。可是门内门外,都是人,堵住了他们母子的去路。 广辰突然站出来:“小姐,我陪他们去看看!” 席月点点头,从身上摸出伤药,交到他手里:“如果严重,你把那小姑娘带回来。” 想办法,求门罗医治。 老板娘泪水再次涌出,踉跄一步,通地跪倒,朝席月磕了一个响头。转过身子,又向店内店外的群众磕了一个响头。 “等我看完我女儿......我、我丁妮,会给大家一个交待的!” 沉默的百姓,缓缓分出一条口子。 席月扫目四周一眼。 即使尚有不怎么乐意的,也在席月视线扫过来时,乖乖后退。 广辰带着老板娘母子,匆匆挤出人群去了。 人人注意力,集中在席月身上。 乖觉点的,现在都看出来,席月是一行人中心。那个一身红袍、旁边一身黑衣的两尊杀神,实则都是隐隐尊这个脸带黄金面具的少女为首。 “各位,” 等老板娘丁妮走远,席月踏前一步,朗声说:“我和我的同伴,不远千里,来到这里。但土匪竟然和此家店主内外勾结,欲谋财害命!所以,我们把趁夜潜来的贼人全数歼灭了——” “给各位叔叔伯伯、嬢嬢婶婶带来惊扰、造成恐慌,实在抱歉!” 说罢,裣衽施礼,团团道了个万福。 她仪态端庄雍容,行止宛若流水。镇上百姓何曾见过这等大家风范的豪门闺秀做派,一阵面面相觑后,满心害怕间杂愤怒,不自觉消退不少。 “不知贵地镇长......或则有名望的长老是哪位?” 席月问:“我们图这里清净,民风淳朴,打算在这里安家落户。能否请教下手续问题,怎么置办?” 清净、民风淳朴都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但你也不能说老百姓不淳朴吧?毕竟大多数又不是土匪。他们最多是土匪管制下的难民。 没有人站出来。 席月看了四下一圈,方才有个矮脚老汉嗐声叹出口气: “这地方,哪来的镇长、长老喔!穷困潦倒得,官府都不愿意派人来治理,怕脏了手脚。要说稍微有头有脸、能称王称霸的......也就只有这些土匪强盗了!” “不过,他们的匪首已被你们除掉了......” 老汉浑浊的眼中流露出复杂:“虽说除掉匪首是好事!是件特别大快人心的事,可是,方圆百里,还有不止这一路山匪......” “以前咱们镇一直是被甘山、伏青牛控制着的。那些遭天谴的,若听说这两人没了,怕全部会涌来,抢夺地盘啊!” “这位......小姐,我们也不知道你们想要做什么,有什么盘算,但是,老汉劝你们尽早离开!你们能够除掉几十土匪,能应对数百、甚至过千的土匪吗?” “是啊!” 又一个胆大的忍不住出声:“你们继续留下,说不定还会给我们镇上带来灭顶灾难!” “土匪不就图个钱财女人吗?惹怒了他们,我们全镇百余人,说不定都会被对方屠戮得寸草不留!那你们......才真是害死我们了!” 此话一出,嗡嗡声四起,群众瞧向席月等人的眼里,都有了不满,抵触。 嚓! 一声脆响,寒光闪过,中心一张实木桌子,被广左的剑劈成整整齐齐的两半! 桌子轰然倒地,众人齐齐后退两步,望向他们,目中重新被惊惧填满。 他们险些忘了:面前的,好像是比土匪更狠辣的存在。 席月笑了笑,缓缓说:“如此说,各位叔叔伯伯、婶婶嬢嬢,你们更倾向于受土匪们压制奴役,朝他们进贡所有?宁可自己吃不饱、穿不暖、穷困潦倒、贫病交加,也要对土匪们百依百顺?” “甚至任由他们霸占你们的家园、残害你们的亲人?任由你们的妻子、女儿、姐妹......因你们的妥协,而被迫承受他们的凌辱?!”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你们的尊严,已被他们踩进泥沼,不得翻身。你们还只想着忍辱偷生?你们觉得,你们这样还能苟延残喘多久呢?” 众人沉默。 矮脚老汉嗫嚅:“那能怎么办?!......以前,也不是没有反抗他们的愣头青,可都被他们杀掉了......那丁妮的男人,就是如此。他一死,媳妇没保住,孩子没保住,连家也被占了......” “如果,我说,我们能为你们,为这块土地的百姓,把土匪全部肃清呢?” 第二百一十五章 许诺 席月顿了一下,转向门外,放大声音:“如果我说,我能带你们走出困境,重建家园——让你们不再被土匪欺凌、耕有所种、劳有所获呢?你们,会给予我们一次信任吗?” 沉默。又一次的沉默。 良久,一个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小姐,如果你真能为我们肃清地方上的所有土匪,还我们老百姓一个安稳的家,一个平和的生存环境,我相信......所有人,都会由衷奉你为主!” 一个穿着破烂,却是长衫的年轻人走了出来。又瘦又苍白,却掩不住他眼中闪烁的亮光。 那束亮光,是为希冀。 “许先生......” 人群中有人惊讶地发声。 “自从他妻子被山匪掳去杀害,许先生日日酗酒,都足不出户半年了啊......怎么今日竟然出门了?” “山匪死得太多,整整七十九具啊......谁还能没听说。” 众人的眼神,又惊又惧。 席月看向那年轻人。 “小人许志明。” 年轻人抬起头,用力拱拱手。一张憔悴不堪的脸,眼中布满血丝:“小姐有志为民除害,小人虽手无缚鸡之力,但愿尽一份绵力,襄助小姐!” “你好像......是读过书的?” 席月觉得他说话文质彬彬的。 “许先生,是我们镇上,唯一读过书习过字的。” 矮脚老汉从旁解释,不甚唏嘘:“他父亲,早年这个镇还没有如此破败的时候,是镇里有名的私塾先生。可惜,后来土匪来了,他......家破人亡!” 具体地,当着许志明本人他不好说,不过席月从许志明神情,完全能感觉出他满腔压抑的刻骨恨意。 “时候不早,”她对着众人说:“大家也累了一晚上,回去休息吧!” “这位许先生,还有这位老伯......以及你们关心这件事的,可以一家一户留下一位能当家做主的,我们坐着,好好商讨以后。” “我和我的伙伴们,保证:不会因今晚的事连累你们,还可以帮助你们解决后顾之忧。” 老百姓们一阵骚动,加上许志明和矮脚老汉从旁说服,慢慢散去大半。 席月瞅了瞅店里留下来的人,除了许志明和矮脚老汉,竟有二三十人之多,这里面,还包括少少几位妇女。 之前尖酸刻薄辱骂丁妮的,就在其中。 可见,大家说归说,不安归不安,心里还是极其期待她给他们许诺的希望。 “这位老伯,请问贵姓?” 店里坐不下,席月、宫九、许志明、矮脚老汉,尖酸妇人等小部分人坐着,其余都环绕而立。席月亲手,给矮脚老汉、许志明、尖酸妇人都倒了杯水。 矮脚老汉吓得捧了杯子蹭地站起:“不敢不敢!回禀小姐:老汉姓沈,就是个山野普通小农,当不起小姐贵手招呼!” 许志明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回应。 倒是尖酸妇人语气缓和了不少,插嘴陪笑:“小姐,方才也不是我们和您呛大小声。实在是,丁妮那贱人做得太出格......乡里乡亲的,她还经常指引着土匪上人家家里洗劫!” “家里但凡有点好的,都被她和她的姘夫祸祸没了。听说镇尾老关头那家,有个刚刚及笄的小女儿,就是被她指引着土匪抢去的!” “小姐心好,可别信了那贱人花言巧语,平白将她放过! “如果是打土匪,最先便得将这贱人除去,提防她又去向土匪通风报信。” 一店堂的人寂寂,就听这妇人叨叨不停。 席月没反应,静候她一气儿抱怨完,方才开口说:“婶子怎么称呼?” “我姓花。她们都叫我花五婶,因为我在家排行老五。” 花五婶觉得席月和气,完全没有贵族千金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越说越自在: “小姐先前说:不止要帮我们肃清土匪,还要带我们走出困境,重建家园;让我们不再被土匪欺凌、耕有所种、劳有所获......这是个什么意思?” 席月有些意外地看看她。 她之前为了安抚百姓,说了好多话。 人人只关注现状面临土匪的问题,倒是这看起来说话尖酸刻薄的花五婶,除了盯着丁妮不放,还留心到了别的重点? 一时间,对于这位瘦瘦小小、浑身透着精明的妇人,她认识有了改观。 想了想,发现其他人也开始关心这话题,纷纷瞧向她,喝了口水,放下杯子: “等肃清这地方的匪患,我和我的朋友们,打算在这里安居乐业。重建家园,不是一朝一夕,也不是某个人便能办到的。” “这里,不单是你们的家,以后,也会成为我们的家。我会出资出力,尽我所有,为这个小镇寻找新的水源,垦牧新的荒地。”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笑:“这个地方贫瘠,不止因为土匪祸害,还因为缺乏资源。如果我想办法把这些都为你们解决了,你们自然耕有所种、劳有所获。” 看向若有所思的众人,索性说得再直白点: “退一步说,即使你们不愿意跟随我们去奋斗看不到的未来;但是我可以出钱、或则出粮,请你们为我们帮忙。” “你们的劳动付出,每一分努力都会得到优渥的回报。从另一方面而言,不是也实现共同富裕,共建家园了吗?” 众人一阵阵激动。 先前的话他们不怎么明白,但是席月最后那句话他们完全懂! 钱!粮! 人碌碌一生,为了什么?还不就为这些身外物吗! 席月一行,从衣着到手段,无一不显示出他们仗恃的底气。他们完全相信,有了这几位不速之客的入驻,小镇会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既然他们根本无力阻止,还不如顺其自然。 好歹贵人手中漏出那么一点,说不定也够他们沾光了。 花五婶完全不能掩饰目中的贪婪:“小姐......可是您说的这些请人帮忙,是暂时的吗?还是长久?” 席月笑道:“不算暂时,但也不算长久。” “到时你们若都富裕起来了,怕是我有钱,也请不到你们各位来帮忙了吧!” “那会儿,咱们这个小镇,就势必要向外界发展了。请更多有能力的人来,将这个小镇,发展建设成一座欣欣向荣的大城!” 第二百一十六章 拿你的脸来换 “到时你们这些原住民,定会是这个大城,最有地位,最有财势的一批!” 不得不说,她口才便给,描述的未来给足这些贫穷的镇民无限展望。 一多半的人沉浸于这种美好的遐想中不能自拔,先前还各种担忧各种不满,在席月大方地表明出钱出力建设此地后,俱消失无踪。 对于几乎不需要付出太多的他们,还求什么呢? 现在就算有土匪打来,怕是大家也要众志成城,拼命保护好这几位财神爷吧! 快响午的时候,席月他们总算把这群因为兴奋而满脸红光的镇民送走。广左笑道:“还是小姐能言善道!” 他除了拔剑立个下马威,真说不来这么多打动人心的话。 这帮镇民,先有宫九杀人立威,后有席月凭三寸不烂之舌,婉转劝说,效果出奇地好。 人那,真是怎么都逃不开一个“利”字。 再多犹豫,面对重利,也会烟消云散。 席月苦笑:“不是我能言善道......” 她若没有金手指,万万许不下如此重利。 “小姐!” 广辰抱着一个小小的人,急促地冲进门来:“小姐,这孩子......快不行了!” 丁妮和小乞儿,满脸是泪的跟在他身后。 席月霍地起身,看向广辰怀里那身上血迹斑斑的小女孩,只迟疑一秒,便说:“我去找门先生!” 广辰眼圈微红,扫掉桌上的碗筷,将小女孩小心翼翼放在上面。丁妮和小乞儿嚎哭着扑过去,席月顾不上他们,飞奔上楼,去敲门罗的房门。 心里怀着各种担忧,只怕连门对方都不让进,不过她方把手放在门上,门就开了。门罗一身素白,冷淡地看着她。 她怔了怔,结结巴巴地说:“门、门先生......请你......” “救人是不是?” 门罗淡淡说:“我都听到了。不过,在那之前,我想知道一件事。你若能做到,我就出手救人。” “什么事?” 席月隐隐有不好预感。 但现在情况紧急,小女孩危在旦夕。对方的伤,还是因为她一时善念,没有考虑周全导致。所以无论如何,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那孩子没了。 咬咬牙,心想哪怕门罗提出再不可理喻的要求,她也得想办法应承他。 他们在二楼,门罗房门的角度,刚好能看到楼下的店堂中间。丁妮和小乞儿哭声已转为小声抽泣,和广左他们一样,均抬眼关注着楼上他们两人。母子俩眼里,充满了希冀和乞求。 但门罗只静静扫了一眼,就回到席月身上。 席月还在等他开口,却见他返身入房,呆了呆,连忙跟进去。 “门先生......” 门罗回身,目光落在她脸上的黄金面具上:“我给你的这张脸,对你而言,好像是种负担、累赘,你并不喜欢?” “不......” 席月一愣,赶紧回答:“我很喜欢!非常喜欢!只是......我现在的力量,远远不够保护它,所以,才戴上面具。” 希望这样说,能令眼前完全揣测不到他心思的这位鬼手仙医满意。她惴惴不安。 门罗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按在她的面具上,浅碧的眸子,现出一丝奇异的笑意: “既然如此喜欢,便把你最爱的这张脸,用来交换那个孩子的命吧!如何?” 席月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瞪大眼,凝滞片刻,对上门罗冰冷的眼神,慢慢醒过味来。颤声道:“你意思......我必须再次毁容,才能换得你出手、救人?” “只是让你的脸,恢复从前的模样,谈不上毁容。” 门罗似笑非笑:“说实在的,这张脸,给一位血族侍女,真是一种亵渎!” 席月喉咙发干,眼睛模糊。然而面对对方不含一丝怜悯的注视,她嗫嚅着嘴唇,张了又合,迟迟作不出决断。 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孩子......为了那一念之善...... 她突然觉得,自己以前是不是都做错了?! 她其实,不应该这么心软、这么向善的? 她应该坏一些、自私一些......不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吗? “你再犹豫一会,那孩子便是大罗金仙来了,也药石无医。” 门罗好整以暇地坐在床沿边。 她看过去一眼,对方那不染尘埃的一身雪白,映衬得满屋暗黑成了亮色,仿佛是什么圣物一般。可他弧线优美的薄唇,却慢慢倾吐着致人死命的话: “我能感觉出,那孩子的生命体征越来越弱了。” 一瞬间,她僵掉的思维陡然高速运转起来。面具后的眼睛,重新变得清澈而坚定: “好。” 她轻声说:“这张脸,本来就不属于我,你要,便拿去吧!拿完了,去把那孩子救了。” 这张脸,带给她的,会是无尽的麻烦;能够给予她的,又恰恰是她避之不及的祸患。 宫九从来都不是在意她这张脸的人。她也不需要这张脸才能挽留住自己爱人。既如此,用来换一条小生命,没什么不划算。 至于她失掉这张脸可能会面临的世俗羞辱,磨难,原主十五年的生命,她穿越来这一年,还品尝得少么? 只要她心性够坚定,那些羞辱、磨难,又算什么。 门罗起身,再度走到她跟前。 她看着他慢慢伸出来的一只手,闭上了眼睛。双拳攥得死紧,身子却笔挺,没有丝毫退缩。 “咚!” 感觉脑门被重重敲了一下——黄金面具发出金属的嗡鸣之声。她整个人往后栽了一下,睁开眼,有些懵逼地望向门罗。 门罗脸上此刻的表情,硬要形容,只能归纳为三个字:没好气! 还是极其没好气那种! 敲完她脑门,似乎没解气,又来了两下: “我费尽心血,为你修复打造的这张脸,你竟然如此不珍惜,说不要就不要了?你这心眼里,是被傻和蠢两个字堵死了吗?!有机会,我真得打开你的脑袋,好好看看!” 席月欲哭无泪:“这......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我想要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你还能知道?” 门罗冷冷乜斜她:“去把那小女孩带上来吧,别等我改变主意!” 席月木楞一会,眼中骤然爆发出灿烂无比的光华,几乎刹那晃花了他的眼。 第二百一十七章 投名状 “哎!” 她连楼梯也不走了,冲出门,直接撑着栏杆翻下楼。 不到一分钟,怀抱小女孩,重新又站在他面前。 门罗瞅了瞅这个看上去笑得巨傻的女人,默默吐出口胸腔浊气: “人放在桌子上。你出去,关门。” “好!” 席月特别听话,异常乖巧地照做。临关门前,还特地冲门罗又点头哈腰赔笑一次。 门罗:“......” 突然觉得,血族要是真多了这么一位“血后”,貌似也挺有趣的? 戴上手套,低头打量昏迷不醒的小女孩。不知想到了什么,抬眼瞥了下紧闭地房门,碧眸略弯,嘴角上翘,浮现出一抹淡淡笑意。 席月扪着心口下楼,方才被门罗吓到的小心脏还没回复。广左和广辰迎上来,广辰满脸喜色: “小姐,门先生愿意出手了?” 席月笑着点头。 广辰立即转头安抚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丁妮母子:“放心吧!只要门先生肯出手,人就算只剩一口气,也能被他救回来!” 丁妮痛哭失声,趴着要跪下跟席月磕头。席月拉起她:“先别道谢,门先生应该还需要大量的热水,你快去多烧些来。” 丁妮点头,拉着儿子疾步转去厨房了。 广左有点疑惑:“门先生这次......这么痛快就出手救人了?” 那么爱洁的一个人,竟然还容忍席月把人直接送他房间去?总感觉比较败人设。 宫九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把玩手中的杯子。杯上有个缺口,他好像就对这个缺口产生了兴趣,一直翻来覆去的看。 此刻听到广左说话,席月在身边坐下,方才嗤地一声笑出来: “那个伪君子!平日标榜自己为正道之士,其实你们方才就算什么也不做,他也会出手救人的。因为伤者,是个幼崽!” “......幼崽?” “就是你们人类常说的,孩子。” 宫九弹弹长指甲不小心沾到的水,将破杯子丢在桌上:“我们那里,生育困难,幼崽十分珍贵稀少。各族达成默契共识,不会轻易伤害幼崽。” “所以,那伪君子看到受伤的幼崽,一定会出手,你们真是多余地担心了。” “......” 所以说,之前什么必须用毁容来换小女孩的命之类,只是门罗的一个恶趣味,考验她?审判她的天良? 席月木着一张脸,胸中怒火,翻江倒海。 “怎么了?”旁边宫九若有所觉,眼神疑问。 席月没应声。 她现在只想返回几分钟之前,把憨傻的自己,连同那个恶劣的门罗一同用狼牙蒴碾死! “本尊不喜欢幼崽。不过......若是你为本尊诞生下的崽崽,一定很有趣。” 宫九拉起她一只手,轻轻说出的这句话,如同一根针,把她气鼓鼓地烦躁情绪,一针戳破。 席月羞得脸上一阵通红,甩开手:“讨厌,都没嫁你,谁要给你生崽崽!” 他们窃窃私语,以为不引人注目,广左将两人亲昵地举止,尽收眼底。神情微暗,转身出店。 门罗在救死扶伤,小女孩吉凶未卜,席月也不想在这种时候和宫九谈论终身大事,站起离座,来回踱步。 大家都在忐忑地等待中,广左带进一个人来,赫然是去而复返的许志明。 席月微微惊讶:“许先生?你怎么回来了?是不是还有什么事,不明白要问我吗?” 许志明摇摇头:“小姐......小人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在肃清土匪这件大事上,不能冲锋陷阵,可能百无一用。但是,小人这里有点东西,兴许对小姐有所帮助?” 席月请他坐下。 许志明看看周围:丁妮两母子和广辰蹲在楼梯口,眼巴巴地望着楼上;对面坐的是宫九和席月,旁边是广左。没有外人,方才放心地将藏在身边的一个东西,拿了出来。 解开蓝布包,里面是一卷发黄白布,铺开来,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字,兼画着草图。 席月拿过来细看,内容包含不少人名、地名、还有数字之类。看了个大概,瞅了个寂寞。只知其形,不知其意。 她对这种不打标点符号,通篇繁体字的记录,一向特别头疼。打量上一阵,便悻悻递给广左。 “这是小人这两年来,明察暗访,总汇出的土匪记录。” 许志明瞧瞧她,又瞧瞧广左,小心翼翼说:“这小镇附近,约有六路土匪,两股大的,四股小的。大的其中就包含甘山、伏青牛这支。” “不过昨夜他们已被小姐你们歼灭大部分力量,剩下的不足为惧。” “接下来,小姐需要严加提防地是另一支:他们的头领,绰号九叶蛛,非常狡猾毒辣。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见过的,据说都死了。” 席月和广左对视一眼。 席月轻笑道:“九叶蛛?这名字取得倒有意思。” “据说这个匪首本性朱?谁知道呢!” 许志明眼中充满仇恨。令他家破人亡的,是甘山、伏青牛这支。虽说目前大仇得报,心愿已了,但他对所有的土匪一如从前,恨之入骨。 这本记录,是他耗尽心血,不顾性命得来。本以为将尘封到他死,没有见天日的机会。没想到,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他等来了今生的贵人。 深深看了两人一眼,继续说: “除了这附近的土匪,小人三年时间,借酗酒不归,走遍这块土地的每一处角落。哪里有人烟,哪里有水源,哪里有险境,哪里有捷径......小人了若指掌。” 迎住席月霍然抬头,盯住他的灼灼视线,他微微扯扯嘴角: “你们若想要在这块土地有所发展,小人相信,自己能效犬马之劳!” 广左从手中布卷收回目光,看向席月,微不可查地点了个头。 席月明白,这是许志明的这份投名状,获得了广左的认可。 她想了想,说:“许先生是聪明人,想必已看出我们目的所在。我们将要走的路,曲折且充满风险,随时会遭受灭顶之灾,甚至粉身碎骨。就这样......许先生不怕吗?” “我家破人亡,无父无母无妻无儿,无任何拖累。” 第二百一十八章 新的跟从者 许志明淡淡一笑:“我之所以苦撑活到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看到那些丧天良的土匪,土崩瓦解,血仇血偿!除此之外,如果还有所求......” 他神色一阵惘然:“就是看到这块土地......枯树逢春,绿叶成荫,花开遍野吧!” “这......这是我家秀娘,生前常说的傻话。我......能替她看到那一天吗?” 他通红的眼中浮起一片浑浊的水汽,为了掩饰,低下头去。 “能!一定能!” 席月肯定地回答。 别的她不敢保证。但是把贫瘠的土地,转化为良田沃土,那她必须能啊! 虽然许志明可能隐含的是另外更深层次意思,但至少表面词义,她能让他提前看到啊。 许志明用黑乎乎破烂的袖管,擦了擦眼睛。重新抬起头来,眼里脸上,含着真挚地笑: “多谢你们。小姐如果不嫌弃,以后就收下我这个没用的跟从者吧!我许志明发过誓,谁帮我报仇雪恨,我这条烂命,就是他的!” 一边说,一边起身,朝着席月,一揖到地。 席月扶起他:“许先生,你识文断字,心性坚定,以后建设家园,能派上很大用处呢,何必自谦。天生我材必有用,人的价值,又不是只体现在某一方面。” “小姐这话,小人倒是以前听父亲说过......” 许志明垂下眼:“不过那时小人还小,父亲也没有小姐说得这般......直白。” 一时间,三人相对,都有些失笑。便在这时,二楼门罗的房门打开了,门罗的声音送入席月耳中: “把人带走。” 席月不敢怠慢,直接飞身掠上二楼。许志明注视着她敏捷的身手,两眼透亮。 踏进门罗房门,只见对方正在取沾满鲜血的手套,她赶紧扶门招手,示意丁妮端水上来。丁妮不敢怠慢,和着小乞儿,一个提了大桶热水,一个端了个干净盆子,上楼递给她。 只不进去,连在房门探头一下也不敢。 唯恐因此触怒神医,殃及亲人。 席月把水倒在盆里,等门罗洗了一次,又换上第二盆净水,才见他完事取帕子擦手。趁此机会,瞧了眼桌子上躺着的小女孩。 对方呼吸平稳,脸色少许红润,看样子已经脱离危险期了。 她心里一阵高兴,之前对门罗的怨怼,早就烟消云散。 不管他是不是如同宫九口中的“伪善”,这种“伪善”,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起死回生,拯救无辜,那就是大善! 门罗瞥她一瞥,似乎觉得她眼中嘴边的笑容有些辣眼睛,移开视线,语气含有满满地嫌弃: “伤者肋骨断了两根,已经固定好。一个月内,躺在床上最好不要挪动。饮食方面,尽量吃好点,新鲜点就行。” “好,谢谢门先生!” 席月眉花眼笑。门罗看着她平平托着小女孩准备出门,叫住她:“等等!” 席月回头。门罗皱皱眉:“我要沐浴,去给我准备一个新的浴桶,还有热水来。“ “好!” 她这次答应得无比畅快。 相信丁妮见到自己现在活生生的女儿,别说浴桶热水,怕是要她挑干小湖泊的水,她爬也会爬去。 担心丁妮没那么大力气,碰撞到小女孩刚包扎好的伤口,席月把小女孩直接抱到丁妮房间,帮忙将其放稳床上,盖好被褥才放手。 面对丁妮的千恩万谢,她只静静看了她一眼: “安顿好你的两个孩子,再来见我。” 有些事,必须做个了断。而不是因为同情,便能抹杀。 丁妮面上一白,含着泪,肯定地对她点了点头:“是!谢谢小姐——” 席月转身欲走,丁妮拍拍儿子,示意他看好妹妹,追着席月到门口: “小姐,方才烧水,我顺便熬了锅米粥,热了几个馍。时间紧来不及烧菜,但厨房有腌菜,小姐你们将就着先吃吧!” 都快一天了,大家都没吃东西。她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趁烧水时用不多的粮食,置办一餐款待贵客。 “好。” 席月回了她个微笑。 因为这个微笑,回到房里看着女儿抱着儿子的丁妮,心里无比宁静。 席月下楼来到厨房,看看灶台,果然焖了一大锅粥。 这粥还比较稠,她用勺子搅了搅,盛出七碗。抓出一把肉干,正好广辰跟进来,她便让广辰找个托盘,将三碗粥、两个馍以及一碟肉干咸菜先给丁妮送去。 剩下的,只有三个馍。多半丁妮只计算了他们一行五人,完全没考虑自己母子和许志明。 她略为犹豫,想着许志明好歹也算同伴了,细节不用如此提防。便直接从空间袋拿出点心米饼,堆满托盘,端出厨房。 广左和许志明埋首于那卷布册中,正自小声交谈。宫九坐在旁边,满脸不耐烦。又见他们准备吃饭,更加坐不住,起身摸摸席月的脸,说: “这里没什么事了,本尊先回房睡觉。有什么动静,你再叫本尊。” “好。” 席月眉眼弯弯。宫九忍不住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抱了抱她,方才起步上楼。 两人自以为在楼道拐角处无人看见,殊不知店堂广左和许志明,看得分明。只是他们都装着视而不见。 许志明注意到广左突然沉寂下来的脸色,目光闪了闪,继续埋头看自己的布卷。 “先来吃饭!咱们多的是时间,从长计议。” 席月笑吟吟将托盘放在他们旁边桌上,将碗筷一一摆好。 许志明赶紧站起来,吃吃说:“小人、小人先回去了,明日再来。小姐,您们吃吧!” 确定跟随席月后,他的称呼,也随广左等人一样,不自觉用上了敬语。 席月听出来了,没好说什么,只是笑道: “别小人小人的了,听起来好没读书人的尊严气概!以后许先生直接自称‘我’吧!我们也都不是些什么尊贵的人,不用这么外道。” 看许志明还是局促地站在那,轻轻拍拍桌子: “来,吃饭!老板娘把饭都给我们准备好了,不吃,岂不是糟蹋粮食?” 广左率先入座。许志明尴尬地在旁边立了会,见两人都坐了,这才讪讪跟着坐下来。广左直接把那三个馒头中的一个,夹给他。 第二百一十九章 理由 许志明捧着碗,眼睛瞪得溜圆。看看他,又看看席月。 广左难得地面露一丝笑意:“吃吧。小姐她不爱吃这个。她也吃不了多少东西。” 一会广辰下来,和广左一人拿了个馒头。席月只是慢慢喝着粥,下了几块肉干,掰碎半块米饼泡在碗里,吃完了便搁碗。许志明才信。 一堆东西,最后都是广左和广辰收了,许志明即使见他们三人相处气氛极其融洽自然,初来乍到,也没好意思吃多少。 古人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不过席月身边的人跟随她日久,早就打破了这个规矩。慢慢发现,其实吃饭时交流下,更能促进感情。 所以一开始许志明不习惯。广左偶尔问他记录的细节,他回答不好,不回答也不好。最后觉得这样能缓解他不少生分和尴尬,倒是逐渐接受融入进新的互动模式。 席月吃完,也不打扰他们,把自己的碗盘端进厨房。她把厨房打扫得差不多时,丁妮进来,见状惶恐万分,连声说:“我来!小姐让我来!” 席月瞧瞧她,没阻止她接手剩下的活儿,洗了手,站在一边:“两个孩子,哥哥在陪着妹妹?” “嗯......”丁妮回答得小心翼翼:“他们都睡着了。” 动作麻利地几下把碗筷收纳进柜子,抹抹灶台,不安地用帕子擦着手,回身看她。 席月想了下,宫九在自己房间,不好带她去,便问:“有地方方便说话吗?” 丁妮轻声说:“小姐请跟我来。” 引着席月,走出厨房,走到楼梯拐角,推开一扇暗门。里面别有洞天,几个平米的房间,摆着两把椅子,中间一张茶几,屋角放着一堆东西:衣服、鞋子、帽子、包裹、零碎首饰等等。 看上去不怎么值钱,但杂七乱八,连小孩玩的拨浪鼓、戴的长命锁之类都有。 丁妮注意到席月的疑惑,苦笑一下: “这里,是那畜生每次约见土匪,密谈之地。那些东西......都是曾经住店的客人留下。只要是他们眼中的肥羊,他们就会里应外合,把人害了,财物留下。” 不敢看席月眼中的怒色,低着头:“大多数他们已带回匪窝,这儿剩的,都是些不值钱、没来得及处理的。” “你们连孩子也害!” 席月深吸一口气,缓缓坐到椅子上,注视眼前骨瘦如柴的女人。 要不是理智提醒两个无辜的孩子就在楼上,她真想一巴掌打死这个丁妮。 扑通! 丁妮面对她充满杀意的目光,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泪水夺眶而出: “我没有参与他们害人!小姐,请您相信我——我......我充其量只算那畜生的奴仆、发泄物......这些他认为重大的‘生意’,不会让我参与的!” “那镇上百姓,指责你为土匪带路,抢劫他们是怎么回事?” 席月看着她的眼睛。 丁妮低垂下头,片刻又抬起,通红的眼中,流露出一种很渗人的笑:“他们......骂我、辱我、打我便罢了......可他们,竟然还去伤害我的孩子!” “他们真以为我是泥捏的人吗?!” “为了保住两个孩子,我不惜以身侍贼,来博取畜生的一点放手。他们有什么权利,质疑我的选择?还把自己懦弱不敢反抗,受欺辱的窝火,发泄在我孩子身上?” 她咬咬下唇:“既然做了,就必须为之付出代价!这一桩,我不悔!” 席月沉默一会:“这样做有用吗?他们会更加仇恨你,报复在你两个孩子身上。” 丁妮不说话。 “想必,你也埋怨我们。” 席月笑了笑:“因为我们,你唯一的靠山倒了。你们母子三人,目前孤苦无依,且拥有这家小镇,唯一一家客栈。哪怕它其实很小很破败,但也算这地方最值钱的财富了。” 她起身,看向外面:“你们母子现在还好好的,是因为我们仍在。但我们若离开,你应该清楚你将面对什么。就这样,你还不悔?” 丁妮脸色雪白一片:“小姐......” 席月淡淡道:”暂时借你这店住几天。明天,我就会出重金募集镇民帮我们修建住屋。只要钱到位,相信很快能乔迁新居。” “小姐!” 丁妮猛地膝行数步,抱住向外走的席月大腿:“求您......求您救救我们母子!” 席月挣了下,没挣动,丁妮几乎是用全身力气在抱她。她些许无奈地瞧她一眼:“给我一个......必须救你们的理由。” 丁妮痛哭失声。席月掩上房门,回身静静看着她。 对于眼前这个女人,她心情是相当复杂的。理智在劝她不要多管闲事,但丁妮发自内心的歇斯底里,撕裂灵魂的哀嚎,感情让她难以挪步。 “孩子......孩子......” 丁妮哭了一阵,猛地重重一个响头,磕在地上:“孩子!这个理由够不够?小姐,我愿意以死谢罪,把这家店送给你们,只求您收容我的两个孩子......这、成吗?” 席月拉起她。丁妮死活不愿起,席月的力量却让她连挣扎的机会也没有。 “你去......” 席月犹豫片刻,说:“你去把你这三年为土匪所做的每件事,以及带路抢劫的每一户人家,对方都损失了什么财物,全部写下来交给我。我试试看,能不能帮你转圜......” 丁妮哭声戛然而止,红肿的眼睛透出希冀。 席月停顿一下:“不要有侥幸,也别试图隐瞒,否则,我不会再管你们母子第二次。” “好!” 丁妮抽泣着用力点头,倏然又一迟疑,嗫嚅:“可、可是小姐,我......我不识字啊?” “......” 席月扶额。和玲珑、铃儿她们接触久了,都忘了这时代人大多是目不识丁的,尤其是女子。琢磨一下,开门叫进广辰:“你说,让广辰帮忙你写吧。写好了,再来见我。” 这个房间闷得很,把事情简单交待给广辰,便走出门。 外面许志明已收拾好在等她了。见她出来,欲言又止地望望她身后那道暗门。 “许先生,有话直说无妨。” 许志明脸色有些难看:“小姐,请问......您是想饶恕那个可恶的女人吗?” 第二百二十章 真相 席月笑笑:“许先生觉得,她罪该万死?” 许志明鼓着嘴不出声。但面上表情,明显理所当然。 他嫉恶如仇的性子,令席月有些头疼。然答应帮丁妮一把,又不能袖手不管。指指凳子,请许志明归座,组织了下语言方说: “许先生,有句话,叫:浪子回头金不换。这话用在女人身上,应该也合适。” 注意到许志明满脸的不以为然,知道这个时代,女人在男人心目中,尤其是这种读书人眼里,完全不能相提并论。暗暗叹了口气,继续说: “丁妮也是受土匪胁迫,为了保住她两个孩子,方铸成大错。她该不该死,或则说该受到何种惩罚,我想,至少要查清楚她这三年究竟都做过些什么,能不能弥补,再做决定吧?” “或则......” 席月深深注目了许志明一眼:“许先生觉得是:丁妮单单屈身侍贼,有失清白这一条,她就、罪该万死呢?” 许志明被她的眼神刺得心头一紧,下意识回避她的视线。 席月看着他淡淡说:“如果单论这一点,我不赞同!哪怕不是为了孩子,单单为了保住她自家性命,她如此选择,也无可厚非,旁人无从质疑。” “生命无价,众生平等。男人可以忍辱负重,卧薪尝胆,留下千古美名;没道理同样的事换作女人,就该被千夫所指,以死相殉。” 躲在门后的丁妮,听到这里,双手死死捂住嘴,发出压抑、低泣地抽哽。 许志明神色有些不太好看,可对着席月,他又不好说出什么反对之语。脸憋得紫胀: “可、可这个女人,不但带路支使土匪抢劫百姓;还帮土匪,将镇尾老关头那小闺女,掳去了怎么说?” “我娘带路过的人家......” 楼上通通通猛然冲下一条小身影,踩最后两梯太激愤踩了空,直滚下来。丁妮赶紧跑出门抱起他,他痛得龇牙咧嘴地,才接着把后面的话嚷完: “我娘带路过的那些人家,都是平常欺负、打骂我和我妹妹最狠的人家!是我偷偷哭诉给我娘听的......他们要报复、要打要杀,冲我来——” “别说了......” 丁妮忍着泪,捂儿子的嘴。 许志明恨恨地盯着他们两母子:“那掳人家小闺女,也是老关头先有负于你们了?” 席月也看向丁妮。 这一点她之前都忘了问。其实要说罪不可赦,这一点若坐实,才真叫罪不可赦。 丁妮轻轻摸了摸儿子的头,注意到席月的目光,心里天人交战良久,闭了闭眼:“关家那小姑娘......不是被土匪掳走的!” “你说什么?” 许志明霍地站起,手指她:“人都被你祸祸没了,你还想抵赖不成?” “我为什么要祸祸人家关姑娘?” 丁妮似笑非笑,目中有泪: “关姑娘,是这镇上,唯一见我,不会骂我辱我的好姑娘......也是她,唯一给过我俩孩子,一口吃食的善心人......我就算指使土匪,把你们全部祸祸掉,我也不会去动关姑娘一根手指!” 许志明面色大变:“关姑娘没事?她现在在哪里?你为什么从来不说?” 镇民们之所以这么痛恨她,关姑娘的事占据大半。 以前只是觉得她德行有亏。虽然百般厌恶嫌弃,还不到过街老鼠,恨之入骨的地步。 而这么重大的事,丁妮竟然一直宁愿背黑锅,也不透露半分,是何道理? “说出来......让老关头把他姑娘揪回来,继续卖给老鳏夫吗?就一袋粟米的价格?!” 丁妮冷笑:“你们都看老关头哭得要死要活的,极度同情他家丢了个闺女是不是?殊不知,人家满心眼里,只心疼死了那袋没到手的粟米!” 许志明呆若木鸡。呆了半天,呐呐说: “你......那你有什么证据?你之前不说,现在又愿意说了,难道......不是因为怕死、胡乱编造的?你死到临头,还想玷污关姑娘声名,太恶毒了!” 越想越觉得自己这种思路有道理,最后几句,几乎是理直气壮。 丁妮起身,牵着儿子的手。席月注意到,那孩子的目光,格外阴沉而凶狠,死死瞪着许志明。 “一戳即破的谎言,她没有必要撒。” 一直沉默旁观的广左,此刻突然开口。 许志明愣了一下。 丁妮看了广左一眼,泪水再度留下来,声音哽咽:“总算这里还有个明白人。至于为什么现在才愿意说......” 她又望望席月,脸上带泪,眼中却含着笑:“那是因为......我想让这位小姐知道:她想要救的人,并不是穷凶极恶之徒;她的善意,并非助纣为虐!” “关姑娘对我有施舍之谊,小姐,却对我恩同再造!她不单救了我的孩子,还帮我报了杀夫之仇——” 走向席月,拉着儿子一起跪下: “小姐,关姑娘实际上,就和她的男人隐匿在这附近山中,狩猎为生。我可以带你们去她住屋,证明我说的话。但是.......您能不能护佑她,不再被那关家骚扰,不被老关头卖出去?” “关姑娘有、有夫君了?” 许志明震动:“无媒苟合,这......” 对上席月和丁妮同时瞧过来的两道眼神,讪讪闭嘴。 “可以!” 席月斩钉截铁,一口应承。 如果真如丁妮所言,这件事非常好解决。 钱,足够。 看了看外面天色,离天黑还有段时间。丁妮会意地道:“他们隐居地不算远,小姐,我这就去把他们带回来?” 席月疑问:“那位关姑娘......她会跟你回来吗?” “如果她知道因为她,我可能会没命,她一定回来的!” 丁妮肯定:“歹竹出好笋。关姑娘,是老关家、这镇上,唯一一个善心人了。” 许志明脸有点僵。 “好,去吧。”席月看看广左。 广左会意:“小姐,我一同前往。” 席月点头。没有保护,现在的丁妮,进出小镇真的很危险。 “娘......” 丁妮儿子拉着母亲的手不肯放。丁妮拍拍他肩:“你上楼去陪妹妹!有恩人在,不会有事的。” 丁妮儿子怯怯地望眼席月,默不吱声目送母亲和广左出门。 第二百二十一章 她不是农夫,对方也不是蛇 “走,我们一起去看看你妹妹。” 广辰上前,主动拉他的手。 席月含笑点点头,丁妮儿子似乎从她温和的目光中得到了勇气,对着她深深鞠了一躬,方任由广辰牵着他上楼。这期间,看都不看许志明一眼。 “许先生,你先回家休息吧?等丁妮带人回来,我们再商讨具体的事?” 许志明的三观,今日被冲击得有些破碎,恍恍惚惚对席月施礼后,慢慢离开小店。桌上的白布卷,都忘了拿走。 席月收起来,先放在空间袋里。看看冷冷清清再无一人的店堂,关上店门,上楼进去小女孩养伤的房间。 丁妮儿子坐在床沿脚踏,两手捧着妹妹搭下来的小手,正低垂着头听身边的广辰说什么。眼见席月进门,和广辰一起站起来,局促万分地不知道该做什么。 直到广辰笑着叫了声“小姐”,他才声若蚊蝇,跟着轻轻唤了一声。 席月含笑揉把广辰脑后翘起来的绒毛:“今天辛苦你了,快去休息吧,这里我来。明天,起来再把丁妮说给你的东西,记录下来。” “哎!” 广辰听话地离开。临去,还冲丁妮儿子夹夹眼,示意安慰。 席月在床沿边坐下来,见小女孩睡得脸红扑扑地,呼吸均匀,方才转头瞧向丁妮儿子,笑着拉他坐下,轻声问: “小朋友,几岁啦?我都还不知道你和你妹妹的名字呢,太多事,顾不上问。” 丁妮儿子使劲埋着脑袋,目睹自己破破烂烂一身,又臭又脏。不时磨蹭着,试图远离席月一点: “十、十岁了......我叫郭壮。我妹妹叫郭笑,今年七岁。” 偷眼瞟瞟席月,发现她始终嘴角含着笑,面具后的眼神,如同母亲私底下看着自己那般温柔,不知不觉说多了: “我爹爹希望我长得壮壮实实的,所以给我取了这个名字。我妹妹,小时候特别爱哭,我们都想她以后多多欢笑,所以叫她郭笑。” 席月忍俊不禁,伸手摸摸他头。 因为瘦,这孩子显得脑袋大,身子小。枯干的细小四肢,似乎支撑不住整个人,随时摇摇晃晃。但细看五官,继承了他娘的好相貌,假以时日,养好了也应该挺可爱。 这一着意打量,便注意到对方褴褛的衣衫下,隐藏不住大大小小、新旧交替的伤。心里难受了下,说: “你娘好像厨房还温了一锅水,你去清洗下,我给你准备干净衣服和伤药,等回来搽药再换上。” 郭壮有些踌躇。 “去吧,我先帮你看着你妹妹。” 郭壮这才应着出门。席月瞅瞅床上的郭笑,外面倒是新套了件干净衣裳。不过看那款式长度,应该是丁妮的里衣。 这地方的人,衣服干净不干净,都见不到一件不打补丁没破洞的。她无奈在空间袋翻了翻,找出一套男装。 这是她沿途和广左他们添置行李,特地购买的。没想到自己没机会用上,先成全了旁人。只是这衣服忒大,郭壮只能将就穿一晚上,等丁妮回来再给他改改吧。 她的针线活肯定是指望不了的。 将东西准备好,在房间里等了半天,却没见郭壮上来,奇怪之余,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糊涂了! 郭壮都十岁了,半大小子,洗浴后肯定不好意思被她看见。这地方怕是也没有他们兄妹的换洗衣服,不然郭笑也不会就穿着丁妮的里衣。她呆这里,郭壮怎么好意思进来呢? 赶紧下楼,果然见厨房门紧闭。 她敲敲门,扬声道:“郭壮,我回自己屋了。东西都在你妹妹那个房间,你洗好快去换上吧,别着凉了!记得自己搽药啊?” 郭壮闷声闷气,在里面“嗯”了一声。 席月失笑,有意把脚步放得很重离开。 片刻,门打开一条缝,郭壮探出颗头张望了下四周,裹着条破烂的浴巾,披头散发、脸孔爆红地上楼,蹿回妹妹躺的那间房。 关紧房门,一眼看到床沿边一溜整整齐齐叠好的衣物,眼睛发亮地走过去。 颤抖的双手,伸手抖开一件,爱不释手地上下抚摸细看。 那柔软略带凉意的质感,漂亮簇新的款式,是他此生中从来没有见过的。 好像太大太大了,但他一点不介意。紧紧把衣服抱在怀里,贴在脸上,贪婪地嗅着上面散发出的特有布料味。 这是他这辈子,从来没有拥有过的东西:新衣! 除了他手中这件,床上还有另外两套,不过是女式的。 他小心放下怀抱的衣服,又摸着那两件看,看了半响,忍不住笑了出来。笑的同时,眼泪也扑梭梭掉下: 那位小姐......是真心善。可是,也特傻。 就他娘现在那模样,已被视之为卖身做贼、活该被千刀万剐的狐狸精。真敢穿上这样漂亮的衣裳出门,怕不被眼红的那群恶妇当场活活打死! 小小年纪,他眼底充斥着不能言说的怨毒。唯有在目光触及到那身新衣,以及一个装满清香药膏的小瓶子时,心情柔和安宁下来。 席月回到自己房间,红蝠滚在枕头上,睡得四脚朝天。她小心翼翼捧住它送到床里角落,方才脱了鞋子,合衣倒在床上。 太累了,几乎是合眼就睡了,连被褥都忘了扯开盖上。 红蝠若有所觉地睁眼,翅膀一挥,被褥呼地伸展开轻轻笼住她,然后它直接拱进她怀里,一人一蝠,沉浸入香甜梦乡。 后半夜,店堂传来响动,席月惊醒,起身整理下自己,走出门。 果然是广左和丁妮回来了,他们身后,尚跟着一男一女。 女的又瘦又矮,梳着妇人发髻,憔悴的脸依稀看得出少女的青涩。她身边男子,生得倒高,却和根竹竿似的,干巴巴浑身没几两肉。 这地方的居民,都脱离不了那种贫困潦倒的苦色。 只男的时不时挽扶下女的,两人四目相对,有那种若隐若现的默契。 看到这两个人,再看到广左对她微微颔首示意,席月就彻底放心了。知道丁妮没有说假话,没有骗她。 她不是农夫,对方也不是蛇。 她面上含笑,迎了过去。 第二百二十二章 宁为鸡头,不为凤尾 “小姐,这是关姑娘,关小花;这是她男人:石大山。” 丁妮介绍。 席月:“......” 这俩名字,真是够接地气了。 对关小花石大山夫妇点点头,让大家都找凳子坐下,歇歇腿:“你们来去路上,有人看到你们了吗?” “去的时候,被很多人看到了。不过广左大人陪着我,他们没敢靠近。” 丁妮说:“回来时,太晚了,估计也睡下了,应该没人见着。” 席月略想想,注意到广左神情间的疲色,道:“那,都先去休息吧,这事儿,明天再说。丁妮,你给你朋友安排一个房间。” 关小花夫妇,神情拘束地道谢。 席月笑道:“你们是来帮丁妮的,这地方,也是属于丁妮的。我们都是客,不用谢我。” 起身让广左快去休息,临离开安慰了惴惴不安的关小花夫妇一句: “你父亲那里,我会想办法解决的,并且让你们夫妻,名正言顺。安心吧!” 就冲这姑娘不顾自己安危,也要帮助丁妮的善念,值得她为之出手。 关小花夫妇来的路上,也听丁妮说了不少。对于席月的承诺,他们既安心又感激。 若能不一直躲在山里,回归正常人的生活,光明正大,何尝不是帮助丁妮的意外之喜。 再次回到房中,席月却有些睡不着了,默默地坐在凳子上,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出神。 红蝠飞出床帐,落在地上,化为人形,一只手轻轻揽住她: “想什么呢,不睡了?” 席月回过头来,望着他冁然一笑:“以前......我总是心里怨天尤人,抱怨自己所处的环境、不得已的身份地位。现在想想,其实,我已经很幸运了!” 她抱住他,把头埋入他怀里。 宫九轻轻抚摸她的发丝: “本尊从来不提带你回三十三位面,是不想你在没做好准备时,去面对那个弱肉强食,更加残酷血腥的世界。但如果你真地厌倦了这里,告诉本尊,本尊会随时带你离开。” “好......” 席月喃喃:“这里,还有我放不下的人,放不下的事。我不想离开。” 就算离开,也是想办法带着宫九回现代,而不是去他的三十三位面。 她悄悄看了他一眼:她最大的秘密,他还不知道。 如果坦诚相告,他会有什么反应,她完全不敢去想。所以,或许一直留在这个世界,才是最两全其美的。 早起丁妮熬了一大锅稀粥,炒了两个青菜,剪了十来个饼。 比起饥寒交迫的镇民们,这已经算温饱线上了。席月注意到,丁妮带着她儿子,躲在厨房,仅仅喝了点锅里的剩汤。 席月略微犹豫下,没有多言。只是等广辰吃完去给丁妮做笔录的时候,拿了两块饼子,让他一并带过去。 改变,非一朝一夕。 许志明特意等到日上三竿,错开他们的早饭时间过来。睡了一晚上,他睡出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一望就知心事重重。 “小姐,我们什么时候去清剿土匪?” 他开门见山。显见经过一夜的辗转反侧,生怕夜长梦多,张嘴便问出他最在意的事: “前晚镇上死了那么多土匪,怕早已传遍周边乡邻。我们得趁他们没有惊醒、反应过来有所准备之际,彻底把他们一一根出!” 席月正想答话,广左在旁出声:“这件事,是整个小镇的大事,攸关所有镇民切身利益和安危。许先生,得等大家来一起商讨才是。” 许志明愣了愣:“那、那我去叫大伙儿?” “挨家挨户叫。不能全来,也须得派一户派一个人为代表。”广左淡淡说、 席月目送许志明匆匆离开的背影,有些疑问地看向广左。 就这点土匪,他们有必要惊动整个小镇居民吗? 她、广左、宫九,随便一个出马,也能碾平对方的山寨了。要那么多助力,难道是跟身后摇旗帮忙呐喊的? “小姐......” 广左瞅了瞅店堂四下无人,轻轻说出一句:“宁为鸡头,不为凤尾。” “这肃清匪患,正是您立威的大好时机。不趁此时在此地令百姓对您由衷信服,并寄予厚望,您后续的作为,他们会全力支持您吗?” 席月恍然大悟。 个把时辰后,店内店外,黑压压再度涌满了镇民们的人头。看来匪患,的确是大家都关心的话题。不过,这地方人是不是太闲了点? 好多人扶老携幼,全家出动。 席月回想了下进镇时情形,镇边还真没什么耕田,寥寥无几的人在劳作。这地方穷,环境因素固然有关,但,也真是别有原因。 照旧是许志明、花五婶、沈老汉等人打头,坐在店内。性格决定命运,其他人隐隐有以这三人为首的架势。 “小姐,人都聚集齐了!” 许志明迫不及待地说:“怎么打土匪,您给个准话儿吧!只要能让这个地方太平,让大家重新过上安稳的生活,我们全部听你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睛不时望向席月身后侍立的广左。 显而易见,他并没将看上去弱质芊芊的席月放在眼里。 不止是他,其实几乎所有人的希望,都集中在与席月同行的男人身上。只因席月是他们口称的“小姐”,名义上的主子,要借重广左、宫九等人的力量,势必要经过其首肯。 席月表现得很为难:“各位,你们也看见了:我们呢,其实就是准备在此安家落户的外来户。你们,才是这个小镇的原住民。” “一燕不成夏,独木不成林。我身边,只这几位朋友。而这地方周边的土匪数量呢,据说成百上千!短时间内,指望我们这几个人去剿匪,肯定不现实。” “这里是我们共同的家园,保家卫园,人人有责——各位说,是不是?” “是!” 众人彼此看看,异口同声。 花五婶清脆地一拊掌:“哎呦这位小姐,我们这都是一帮子粗人!不会文也不会武,别说动脑子了,连话我们也没您讲得这么清楚明白。您那,就直接交底吧,要我们怎么做,怎么配合吧!” 第二百二十三章 振臂一呼 “钱我们是没有,粮呢,也没多余的......但是,我们多多少少还有把子力气,还有份感恩的心!” “小姐,您和您的人若能为我们解除后顾之忧,还我们镇上老百姓一个太平窝,我们......我们就奉你当那个啥?......镇长、长老!” “大伙儿,你们认为呢?” “对!对!” “五婶儿说得太对了!” “就是这样!” 花五婶振臂一呼,响应者欢声雷动。 席月:“......” 着重瞧了眼花五婶。 ——这位是地道的妇联人才啊! 首先申明不出钱不出粮了。就一把力气,两个字的“感恩”,便想推动他们一行为之亡命。 这破烂小镇,所有镇民拥有的财富,加起来怕还抵不上她从空间袋掏出一根金条。她稀罕当那镇长、长老?怕不是后续还得管所有人的饭碗吧? 有那么好当的镇长和长老,这小镇会位置一直空悬到现在,等她来? 哂了一哂,笑意没达眼底。 不过,花五婶也算从另一个角度帮了她忙。省得她师出无名了。 没权没势没实际利益不要紧,她也就需要一顶合适的帽子,助她扎根此地。待事业发展起来,镇民们尝到甜头,那会儿,她定会成为名副其实的镇长。 “也别叫我镇长了,不好听。” 席月站起身,环顾四下,微笑: “我姓席,以后,大家直接唤我一声‘席小姐’吧。” “感谢大家对我的信任。我一定会带领大家,把这个小镇发展起来。让我们实现:共同富裕、共同强大!把匪患从这块土地消灭,彻底绝迹!” 她最后一句的声音,似乎带着诱人沉沦地魔力,满含坚定,连一直眼里隐藏种种盘算计较的花五婶也若有所思。 许志明更为热切,挥动拳头:“席小姐言之有理!我许志明这几十斤贱骨,今后就交给席小姐了——” “共同富裕、共同强大!” “绝迹匪患!” 有他慷慨激昂带头,群众的热血纷纷给带动起来。一个个随之振臂,高呼口号。 席月:第一次发现她自己挺有做传销的潜能。 心里尴尬得要死,咬着牙,面上不显露分毫。面对一双双闪亮热忱的眼睛,等大家慢慢平静下来,又说: “剿匪是个长远的大计。我们力量有限,必须做好万全准备。不能这边派人出去剿匪了,镇上却空虚,给另一拨坏蛋可乘之机,伤害到大家对吧?” “所以,我打算出钱出力,先为我们的小镇,培养出一支民兵。这支民兵,不单可以帮助我们剿匪,还能保卫大家的身命财产安全!” “民兵?” “民兵是什么啊?” 嘈杂的议论声不绝。 席月双手下按,示意他们安静,等在场乱糟糟的声音重新消失后,才继续道: “民兵,就是来自我们老百姓的兵。” “从你们中产生,对你们负责。他们不是私兵,更不是官兵。他们服务于我们这个小镇,服务于我们全体百姓。所以,大家无需担忧他们将来会对你们造成什么不利影响。” “因为,他们接受你们监督,接受你们制约。这种兵,也可以称之为‘子弟兵’。你们的、老百姓的‘子弟兵’!” 许志明听得脸孔涨红。连广左也望向自家小姐,眼神晶亮。 “民兵,采取自愿、考核原则,凭证上岗。民兵可以依法维持小镇秩序,抓捕罪犯。相应的,大家也可以随时关注他们。他们若犯法,罪加一等!” “民兵之上,由我承头,加上你们推选出来的德高望重之人,组成镇民委员会。” 席月舔了舔说得口干舌燥的嘴唇: “以后小镇的要务,都可以上报这个委员会。大小事委员会依法处理。特别重大,关系小镇安危的,召集所有镇民,投票表决!” “而我一直说的这个法、依法,就是居住于这个小镇的所有人,共同制定,共同遵守的规章制度。无规矩不成方圆,我们想保护自己,做大做强,不能是一盘散沙!” “法,今天将由你们定。今后,也望大家,同心协力,把我们未来的家园,建设成为一方净土。没有贫困,没有犯罪,没有迫害......” 一抹动人心魄的笑容展现在她嘴边: “你们......想要这样的‘家’吗?!” “想——” 沉默良久。回应她的,是山呼海啸地呐喊,震耳欲聋。 哪怕不少人脸上有深深地质疑,眼里有万般地耻笑和鄙夷,可他们心里,都不能避免地为眼前这个戴着黄金面具的少女,一刻迷醉。 他们注视着她,仿佛凝望着什么发光的圣物一般,不自觉沉沦而恍惚。 “行!” 席月痛快地作出总结:“这几天,我们大家就先做好三件事!” “第一:成立镇民委员会!人人均可报名,可以自荐,也可以推举他人。最后,选出大家都口服心服之人,组成这个委员会。” “第二:成立民兵队伍!初次招聘二十个人。这二十个人,也秉持自愿报名原则,通过考核后凭证上岗。而这个民兵队长......” 她伸手指指广左:“暂由我身边这位朋友广左担任,大家没有异议吧?至于考核内容方式,也由他决定。” “第三,等以上两件事完成,就可以立法了。大家畅所欲言,最后由委员会拟定章程。所有人共识的,直接成为我们以后将遵循的法律;有争议的,投票进行表决。” “各位,对于我所提议的,有异议吗?” “没有!” 回答她的,是无数兴奋的嘶吼。 光是能自身参与小镇的权利机构,就够让人激动了!自己说出口的,还将成为小镇日后的法律? 在场老百姓眼睛都红了,振奋不已。 此刻若有哪个棒槌不经大脑反对,怕是会被全民乱拳锤死。 “很好。” 席月微笑:“那么我首先提议......” 她手指点了点许志明、花五婶、沈老伯三人:“委员会这三个人,可以加入。” 迎着三人不能置信,激动万分的目光,笑道:“因为,他们也是最早被你们推举出来的代言人吧!”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上进心 “没问题!” “好!” 众人起哄鼓掌中,三个人站起身来,团团鞠躬,脸都涨红了。 “席小姐,您之前说出钱出力,意思是当民兵,加入委员会都有薪俸的吧?” 不知道谁在人丛中喊了一声,很快热闹的喧嚣静下,人人眼睛,企盼地望着席月。 “对。” 席月不太懂古时的俗务,看了眼广左。广左会意,开口: “民兵薪俸,暂定为一月一两银,半石粮。若公务期间生病、受伤,甚至身亡,有额外补助。此外,身为民兵,当以身作则。赏加倍,罚加重!” “宁缺毋滥!” 这四个字带着隐隐的杀伐气,一心想混福利的某些人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广左也不理会因为他的话带来冷场,继续说: “加入委员会,本来是为百姓谋福祉的好事,不应该有薪俸。不过我家小姐考虑到成立初期,事多,大家本身也都不富裕。因此,也给了每人月俸一两,半石粮。” 花五婶和沈老伯在众人的欢呼中,高兴得满面红光,腰板挺得笔直。许志明也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他们现在,真的很需要这些救命物。 说到底大家能这么快拥护支持席月的变革,她肯大把撒钱是首要原因。 “对了,” 等欢呼声小些后,席月微笑着,走到中间,行云流水,仪态优雅地团团一福: “除了这三件大事,我这里还有一桩私事劳烦各位。” “我打算在这里建一座新宅,三十文聘请人工一天,承头者双倍,可有乐意帮我们盖房的?” “三十文?!” 人群一阵强烈骚动,比之前还要振奋。 这么高的薪资,闻所未闻。 一时间,他们都相信席月是财神转世了!民兵、委员的月俸都是说在那还摸不着的,可三十文一天,显然是日结! 如果他们明天开干,那不是明天就有三十文入账了吗? 一时间,群情汹涌。连老人小孩都恨不得扒拉开身边人站到席月跟前: “我!” “我是泥瓦匠!” “选我选我!席小姐我全镇力气最大——” “我是石工!我......” 席月含笑:“感谢各位如此支持。待会儿......” 许志明突然开口:“小姐,您为我们镇上百姓做这么多好事,我们也应该有所回报!镇中心那块最大的地皮,一直荒芜着,小姐就在那里盖房吧。” 想了想,又说:“琐粹事务,小姐不如交给我们委员会处理?我们负责帮小姐招募人手,安排分工,包准把宅子给您建得漂漂亮亮,妥妥贴贴的。” 这样的确省事多了。 席月倒是很信任这个新入伙的“员工”,点头一笑:“行。具体的,你和广左商量着办吧。” 事情一推,浑身轻松。回头只见无数人眼巴巴地望着她。 一个皮肤粗糙黝黑,满脸风霜的老妇人不敢靠近她,只敢颤着声音问: “小、小姐......请问您们建房,需要女人为大伙儿做饭吗?我们不求工钱,只要给一餐温饱,就可以!” 席月沉默一下,看着眼前风烛残年的老人,还有她身后无数形销骨立的人,点了点头:“请!做饭妇女,随工人一天包两餐,每天十文钱。” “我、我媳妇、我女儿......” 老人激动无比,将身后的人全部拽了出来。 “行,”席月微笑:“你们都去三位委员那报名吧,由他们筛选。” 轰——瞬间,许志明、花五婶、沈老伯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黑压压的人。 三人:...... “小姐......” 广左眼含忧色,压低声音问席月:“这么早就把建房提上日程,我们买粮......来得及吗?” 这地方如此贫瘠,怕重金都买不到粮。这么多人,他们明日怎么管饭? 席月微微一笑,悄声回答:“放心吧,我空间袋里,储藏有五万斤粟米。应付一时,尽够了,等发展得差不多,再派人外出买粮。” 感谢系统和宫九,让她完全不用因为钱粮发愁。她欠缺的,是人力。 “......五万斤......” 广左不可避免地,震撼了一把。看着席月背影,忽然又有些无语: 就这样雄厚的家底,不差粮又不差钱的自家小姐,结果落到现下这种地步! 上进心,真的很重要啊! 没有这么多复杂因素逼迫着,带动着,他们怕还窝在那个绒族的小庄园里,等着自生自灭吧? 可转念再想,如果不是如此随性淡泊的性格,又不像是他们所敬爱的小姐了! 他眸中闪现出丝丝笑意。 忽然间,喧闹得像要把房顶掀了的嘈杂声,寂静下来。 他们转头,看到广辰正从楼上下来。众人紧盯住跟在他身后的丁妮,有一多半,变了脸色。 忙于记录名字,登记造册的许志明,抬眼瞥了瞥,瞅瞅席月,继续埋首自己的工作。 花五婶撇撇嘴,想是觉得自己目前身份不同了,扭扭身子,没从正中的凳子挪窝。 不过她不开口,有的是人开口。 丁妮经过一群围在花五婶身边的女人时,突然有个颧骨生得很高,嘴皮很薄的少妇冲了上去。 推了丁妮一把,还使劲扇了她一耳光,同时尖叫: “你这个丧天良的婊子!还敢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 “若不是因为你,我家保儿也不会差点饿死!” 她起了头,更多人一窝蜂冲向丁妮。 抓她头发,踢她身子,眼中冒着熊熊怒火,恨不得把人当场打死。 丁妮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只双手护住自己头,承受雨点般落下的拳脚。 “住手!” 席月过去喝了一声。广辰抓住从楼上跑下来的郭壮,对他使了个眼色,强硬地把他带到角落,捂住他的嘴。 别人可以不理,席月开口,谁都不能置之不理。她在如今的每个人眼里,是一尊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呢! 只是,很多打人的人,自己眼圈先红了,听话地退到一边,强忍着悲愤: “席小姐......她......” “这贱人太可恨了,她带着土匪,把我们家粮食抢光了,连一点救命粮也没给我们留!” “如果不是好心的亲朋救济,邻里支援,我们就算啃着树皮吃着草根,也得全家死绝!” “小姐......这个心眼坏透的女人,您不能饶恕她啊!” 第二百二十五章 孰是孰非 席月看看一头一脸血和污土的丁妮,后者一脸平静。 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她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她空空的眼里,除了在看到自己孩子时偶有光亮,其他时刻,死一般麻木和沉寂。 席月再看向最先动手的高颧骨女人,对方依旧凶狠地瞪着丁妮。有人拽住她,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这位.....小婶儿,” 不容易瞧出这些贫苦人家的真实年龄,席月斟酌着称呼:“贵姓?” 高颧骨女人面对她还是有些不自在,紧张地扯了扯自己凌乱的衣裙:“免、免贵,我......我姓刘,男人姓陈,大伙儿都叫我陈刘氏。” 旁边有爽利的妇女帮腔:“她家排行老三,我们也称她为刘三。” 人群中响起几声嘻笑,陈刘氏回头,用力瞪了那几人一眼。只要不是面对席月,她眼神表情,就特别凶悍。 席月微微一笑:“那,陈刘婶儿,不知这丁妮,带着土匪,抢了你家多少东西?伤人了吗?” “伤人倒是没有......” 陈刘氏略一犹豫:“但她带着土匪,前前后后少说来了我家五六趟,不止将我家藏在地窖的粮食抢光了,连地里的她也没放过。搬不走的,全部祸祸了!昨年冬天,我家差点因此没撑过来——” 说到这,她恶狠狠瞪丁妮:“亏得我娘家救济,不然,我还不一定能站这喘气儿呢!” “啊!” 突然有声音痛楚地叫了一声。众人愣怔回眼,只见广辰痛楚地捂住自己手背,郭保推开他炮弹似冲了过来。冲到陈刘氏面前,一脚踹向她! 一边踹,一边如同受伤小兽样咆哮: “是你和你家的人,先打我们兄妹的!昨年冬天,我妹妹被你家那头死肥猪故意撞下了湖,险些就没了!我去找你说理,你还带着家人,把我痛打了一顿......” “这些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说?你们只知道欺负我们兄妹,欺负我娘......你们就是群无耻、恶毒的大坏蛋!” “你这小兔崽子!” 陈刘氏轻轻松松一把将郭保推到在地,眼露凶光,撸袖子准备开打。但席月的眼神令她本能地一怂,巴掌没能落下去。 郭保盛怒中却没管那么多,爬起来抱住陈刘氏大腿,便咬牙切齿地打算咬下去! 忽然领子一紧,整个人被席月轻松提了起来。 他张牙舞爪嚎叫着还要乱打,席月低低喝了一声:“郭保!” 郭保回头才见是她,憋屈着一张愤怒到极点的小脸,泪水成串地滚出来。席月摸摸他的头,郭保哇地一声,扑到她怀里,嚎啕大哭。 旁边丁妮,手足颤动,泪如雨下。 一时间,围观的百姓,倒沉默下来。 有些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知表面,不究深层。摊开到明面上,方觉是是非非,难以启齿。 席月拍着郭保后背,候他哭声减弱,方把他送到丁妮身边。直起腰瞧瞧面青面白的陈刘氏,以及她身周的人: “除了陈刘婶,谁家还有因为丁妮被土匪抢劫过的?全部上前一步,我看看。” 众人面面相觑。 迟疑好一会儿,见席月没有偏帮丁妮的意思,方才有一个人,试探地站了出来。有了第一个,很快便有了第二个、第三个......第n十个。 最终站了二十多个人出来。 这二十多个人,代表的就是二十多家。 占了镇民的一半。 席月回头,看向已经平静下来,只是睁着仇恨的眼,瞪这二十多人的郭保;以及眼中隐隐有不屑之色的丁妮。 “你们,除了被丁妮带土匪抢劫,家里有被伤人的吗?” “没有......” “这倒没有......” 大伙儿纷纷摇头。 “他们就是抢光了我们家,让我们和我们的家人,差点活不下去!” 绝人后路,这与伤人,有多大区别? “那你们,可是先前,都欺辱过丁妮母子三人的?”席月淡淡问。 “......” 二十多人,寂默许久,全部低下头去。 席月听到几个细小的声音,在人丛中恨恨不平地咕哝:“本来就是贱人、人尽可夫、卖身从贼的婊子,没打骂错啊.....有其母,必有其子!” “丁妮!” 席月唤了一声,丁妮怔怔地望她。席月走到她跟前,轻声道:“告诉我。你是想背井离乡,还是留在这里,继续好好生活?” 毫无疑问是留下! 背井离乡,无疑于将他们母子三人,推向绝境。 “想留下,就试图弥补,你之前铸下的大错吧。” 丁妮茫然。 对上席月意有所指的视线,突然福至心灵,起身走到当中。直挺挺对着陈刘氏以及那二十多个人跪下,“咚咚咚”,连磕了三个响头! 这三个响头毫不矫揉掺假,很快她额头青了一片,渗出血迹。 “娘!” 郭保不能置信地瞪大眼,冲到她面前。丁妮却伸手,强拉着他也跪了下来,趴在她身边。 陈刘氏等人,盛怒中为之一滞,彼此看了看。 “各位叔叔伯伯,嫂子婶儿......” 丁妮闭着眼,泪如泉涌。不知她这泪,是懊悔,还是仍带有仇恨,声音微颤,一字一句: “恳请您们给我们母子三人,一个改过向善的机会!” “我愿意.....将这家店折价卖给席小姐,以此得来的钱,赔偿给大家!只求您们......让我们母子三人,能够继续留在这小镇,不致客死他乡,死无葬身之所!” 说完,按着郭保的脑袋,又重重地磕了下去。 “你这家破店,能卖几个钱啊!还赔偿我们大家......” 陈刘氏撇着嘴:“我们这么多的损失,你们母子,粉身碎骨怕也赔偿不起!” “广辰。” 席月招手,广辰快速地走过来,将一叠纸交到她手中。 席月翻看一会,从中找出一个名字:“陈刘氏——” “啊?在在!” 陈刘氏有些懵逼地回头:“席小姐?” 席月对着纸张念:“半袋粟米、三袋木瘤、一篼野菜、一根银钗、一对银耳环、半匹粗布、一百二十三文钱......这木瘤是什么?” “木瘤,就是我们这地特产的一种植物。它的根茎,初春掘出来晒干,磨成粉,可以加在水里煮着吃。” 第二百二十六章 解决办法 许志明到底坐不住了,搁笔走过来解释:“只是,吃多了肚子胀气难受,不是迫不得己,都不愿意吃这个。” 席月点点头,瞧陈刘氏:“陈刘婶,除了这些,你看看你家里还损失了什么东西?” 陈刘氏这才恍悟过来,这念的是她家那些被抢走的东西。 瞄了瞄丁妮,眼神些许古怪。这些东西,她自己都不记得了,丁妮竟然全给她记录了? 这女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柳大婶:一袋粟米、四袋木瘤、一锅面饼、一对银镯、一匹粗布、两件新衣、一百九十文钱.......” “我、我!是我!” 二十人中站出来一个两鬓斑白的妇人,激动得眼含泪花:“这些,都是前两月,丁妮带土匪从我家抢走的东西。” 席月看了她一眼。 柳大婶一阵讪讪:“她家小崽子......有一日乞讨到我家门下。这年头,大伙日子都这么难过,谁有余饭施舍他!我家老大,就踢了那小崽子几脚,骂了两句......” “谁成想,几日后土匪就上了门!都说丁妮傍上杀夫的土匪,孩子也不要了呢......” 如果知道丁妮暗地里还照拂着两个孩子,就是给他们个胆子,也不敢随便欺负俩孩子啊! 毕竟当时在所有人眼里,丁妮就是土匪的压寨夫人。 这怎么说?都是一本很难算清的账。 席月继续念,连念几个名字,均有人出列应承,言数目出入不大。她折拢纸张,注意下群众的表情,此刻几乎所有人面色都比较复杂。怒气和仇恨,倒是其次了。 顿一顿,说: “这样吧,这事是你们镇子由来已久的恩怨,我初来乍到,不好议论是非。只直接提两个解决办法,你们看看选择哪一个。” 众人彼此看看,不答话。 许志明也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多曲折,一眼难以形容的复杂,扫目丁妮,又看眼表情些许僵硬惭怍的陈刘氏等人。叹口气,出面: “席小姐,您尽管说吧。您现在是我们的镇长,也是我们小镇的一份子,没有不好议论是非之说。” 席月笑笑:“好,那我就说。” “这件事,凭心而论:这二十多位受土匪祸害最深的人家,有错。错在不该欺凌孤苦无依的郭保郭笑兄妹!你们理所当然可以不给他们周济,但撵走就是,没必要拳脚交加,甚至害他们性命,对不对?” 陈刘氏等人低下头。 “郭保郭笑两兄妹也有错。错在:偷鸡摸狗,不问自取镇民们赖以为生的粮食。你们是需要生存没错,但被你们偷的人家,就不需要那点点粮食填饱自己肚子吗?” 郭保眼中含着泪,小脸一脸的倔强。 席月也不理他,手指向丁妮:“而最错的,就是丁妮!勾连土匪,祸害乡邻,睚眦必报。你的行径,与罪恶的土匪有何区别?” “你得庆幸......” 她微微摇头:“你从受害人,转化为加害人,把守住了最后的良知,手上尚没来得及沾染无辜者的鲜血。否则——” 狠狠看了丁妮一眼:“不用这些被你祸害的镇民们检举你,我也会先一蒴碾死你!” 丁妮面如死灰,额头的血,混合着泪水流下。 “对不起.......是我,对不起大家!” 她再度重重将头磕在地面上。 回应她的,是一片沉寂。 许志明想到自己被土匪坑祸的一家,眼睛有些发酸:“小姐......丁妮这事,怎么处理?” 席月踱了几步,直至所有人注意力均放在她身上,方淡淡地开口: “两个处理方法:丁妮愿意把这家店折价卖我,便由我,来替她弥补被土匪祸害人家的损失。或则......直接将这家店推平,将丁妮逐出小镇,任他们母子三人,客死异乡,以解各位心头恨!” 丁妮和郭保浑身抖了抖,抱在一起,蜷缩着没吭声。 “那......那怎么成!” 陈刘氏首先就觉得亏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她丁妮带着土匪,抢了我们那么多东西,怎么可以不赔?他们母子三人,就算死,也得先还我们损失的财物!” “是......就是啊!” “对!还钱、先还钱!” 群情再次激愤。 “那这么说,大家是赞同我第一个提议了?” 席月含笑:“我收购这家店,然后由我来赔偿各位的损失?” 众人滞了下,陈刘氏再厚的脸皮,这会也有点不好意思了: “席小姐......我们都知道您心善,想弥补我们大家。可是......这贱人的这家店,真不值那么多!” “是啊......席小姐,再有两家这样的店,卖了也赔不起我们所有人的损失啊!” “赔偿,你们不用担心我没钱。” 席月笑道:“乡里乡亲的,我也乐于资助一些,帮大家渡过这段最困难的时期。别忘了,我还是你们新承认的镇长啊,身为镇长,怎好薄待自己的镇民。” 抖抖手里的纸张:“这上面的名单,数据,大家方才都认可没异议了吧?明日,我就把补偿发还给大家。不是按原数,而是原数的......” “三倍!” 看着席月伸出的三根手指,大家轰然一声,爆发出惊呼。 “是三倍,连本带息,归还给这些受害人家。” 不理会众人又惊又喜、又嫉妒又羡慕的各种表情,只接着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我希望,这个小镇,大家团结一致,摒弃旧怨,为将来的兴旺,作出最大的努力!” 丁妮抱着儿子,无声的流泪,变为轻声的抽泣。 “明日这个时候,大家都来这里领补偿款吧。” 席月挺累了,接过广左递来的水杯喝了两口:“我的伙伴,运粮队伍也快到了。到时候,要钱,还是要粮,灵活机动,你们可以自己选择。” “现在,接续之前,明日愿意参加我新宅子施工的,去委员会三位委员那报名。” 对许志明点点头。许志明会意地,拉上花五婶和沈老伯,走回原位。 更多的人,目光被他们牢牢吸引了去。剩的陈刘氏、柳大婶等人,围住席月感激淋涕、千恩万谢。至于丁妮母子,没谁有功夫,再关注他们一眼。 第二百二十七章 冰冻三尺 回到房间,宫九还在睡觉。席月舒了个长长地懒腰,广左和广辰跟在她身后,见状哑然失笑。广辰眼睛亮亮地道: “小姐,您真是太会说话了——好几次,我都以为小保和他娘保不住了呢!” 席月笑了一声,回身掏出解毒剂,拉过广辰的手。只见他手背上整整齐齐两排牙印,还好没咬出血。仍是帮他涂抹了点解毒剂。 广辰不好意思地说:“那小子属狗变的......我就拦着他怕他坏了小姐计划,他便给我来上这一口。” “咱们广辰,长大了!” 席月揉揉他脑袋,心中甚是欣慰。身边这几个人,相处日久,感觉特别有默契。往往她不说,他们便已配合着做完该做的事。 没有他们,她真是难以走到今天这一步。 “小姐,等天黑,我们把车马悄悄赶出镇,明早,再回来。”广左说。 席月点头:“运多少粮合适?” “过多容易引人生疑。”广左想了想:“先拉六石吧。足够应付百人食用四五天了,后面再陆续运购。” “等新宅修好,接下来,剿匪,垦荒,陆续走上正轨。” 席月心里盘算了下,五万斤粟米,薪俸加上工人伙***打细算,能应付三个月。这三个月,有宫九这个大bug在,她还能瞬移到别的地方买粮囤粮,完全无后顾之忧。 正商议,门声扣响,丁妮带着郭保走了进来。二话不说,趴在地上,两母子就对席月磕头。 席月起身拉起她:“行了,再磕,你这头都不能要了,快带着孩子,回房休息吧。” 丁妮擦着泪水:“小姐大恩,丁妮永志不忘——小姐.....我、我身无长物,也没有别的什么能够偿还。今后,我们母子三人,愿意为小姐做牛做马,为仆为役答报!” 说着,便拉着郭保,再度拜下。 席月无奈,又一次拦住她:“好了。你自己愿意为仆为役,郭保和郭笑,两个孩子,这么小你也要将他们终生卖了么?我愿意帮你,不是觉得你罪不该死,而是,怜惜你这两个孩子,懂吗?” “小小年纪,若没有你这位母亲,他们何去何从?你以后,改过向善,好好将他们抚养长大吧。也算,对得起你遇害的夫君,对得起镇民们对你的原谅。” “我......我明白......谢谢小姐......”丁妮哽咽。 “这家店,” 席月微微一笑:“只是明面上对镇民的一个说法,我替你保下了。但是,以后可别顶着我的招牌,继续当黑店开了喔?被我发现,我可就真把你赶出这个小镇,任你露宿街头。” “不、绝不会了!” 丁妮又哭又笑:“小姐对我们,仁至义尽,丁妮倘若还那么不知好歹,与猪狗何异!” “嗯......” 席月瞧见郭保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她,身上穿着昨天她给的新衣。只是手脚挽了边,腰间用布带系住,看上去仍有小人偷穿大人衣服的嫌疑。笑着刮刮他红通通的鼻子: “厨房,我新放了一袋粟米,你去熬点粥,稠一些,端给许先生、花五婶他们,一起吃吧。”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僵掉对立的关系,需靠当事人自己,缓和下来。 丁妮不笨,否则也不会在残暴的土匪窝里,存活至今。席月一点,她就醒了,酸涩着眼睛应承: “是,我明白了。谢谢......谢谢小姐!” 席月目送她背影,松了口气。 小镇的内部矛盾暂时算解决了,接下来,他们可以一致专心对外了。不过郭保还没走,扭捏着,红涨一张脸,看看她,又偷眼去瞧广辰。 席月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这孩子,想和你广辰哥哥道歉是不是?你不分好歹,咬这个一心帮你的哥哥一口,确实该好好道歉!” 将郭保轻轻推到广辰跟前。 没等郭保嗫嚅着开口,广辰先笑了:“我和一个孩子计较什么!再说了,我也很体谅他的心情......” “孩子!”席月啪地不轻不重敲打了他脑门一下:“你自己都还是孩子,才大人几岁呢,就叫别人孩子了?!” 广辰急得别别跳:“我那里是孩子了?我明明都长大成人了......小姐你不也才大我两三岁......” “闭嘴!” 广左赏了他脑袋一个爆栗,毫不客气:“怎么对小姐说话呢?” 郭保旁边瞧着广辰憋屈着一张脸,敢怒不敢言。掩住嘴,发出嚯嚯的偷笑声。广辰赏了他个白眼。郭保低下头,双肩继续抖动。 席月也被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道:“好了,广辰,你带郭保出去玩会,我和你广左大哥,商量些正事。” 广辰怏怏不乐,瞪郭保一眼,还是牵起他撅着嘴走了出去,并且细心地给他们带上门。 两人重新落座,广左为席月和自己都倒上一杯水。 席月眼睛发亮地道:“等这里扎稳脚跟,我们便把广义、玲珑、铃儿他们接来!那时大家......又能快活地生活在一起了!” “......” 广左瞅了眼毫无“上进心”,只求偏安一隅的自家小姐一眼,微笑:“好。“ 席月托着腮帮子遐思一阵,片刻后回到现实,看向一直在静静注视着她的广左: “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剿匪?” “明日新宅开工,有许志明他们承头,不影响我们做别的事。” 广左指尖划去杯沿的水痕:“我们可以先把最近一处的匪窝清理了,运回那里的辎重。除了说是我们本身自带的粮食钱物,还能说是从土匪窝里缴获的,名正言顺。” “至于这民兵......” 广左微微皱眉:“我待会就去挑选人手。” “这地方,地贫人穷,青壮甚少,只能是......先充当挑夫吧。让他们见证、并且帮助我们善后就行。” “好。” 席月凝思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门先生是个不管事的,我们都走了,如果土匪来袭,谁来保护这个小镇镇民?” 广左瞥了眼钉在床头的红蝠。 红蝠扇动翅膀,落地化为人形,懒洋洋伸个懒腰、打个呵欠:“别看本尊。你家小姐去哪里,本尊肯定去哪里。” 第二百二十八章 论孝 这就有点犯难了。 席月和广左正自踌躇,听到楼下店堂,喧闹的声音似乎更大了。广左沉吟一会:“要不,先把民兵队伍组建训练起来?剿匪可以等段时间,这期间我们采用防守战略?” 席月摇头:“那花的时间太长了,镇民们怕等不了那么久,他们会对我们失去耐心和信心。” 这对他们控制这块地盘有影响。 “或则,”她下定决心:“广左,你留下守护这个镇子吧?有宫先生在,我不可能有事的!” 广左沉默片刻:“小姐,山里地形复杂,土匪狡诈,您......这很危险。” “不是有许志明吗?” 席月越想越觉得可行,拍手:“他比你还要熟悉周边区域,就让他带路就行。我应该足以保护他。” 他们没什么人手,好像也只能暂时这么分配了。广左老半响才勉强点了点头: “那么......我再去和许先生商议下具体行动计划。小姐,您一定要量力而为,多加注意......” 话没说完,房门被敲响。他过去打开门,广辰拉着郭保跑了进来: “小姐,店外来了一位老爷子,吵着闹着要找丁婶儿还他女儿。许先生去劝,被他掀了桌子。我让丁婶儿躲起来,把小保带了上来。” 席月心里有数:这多半是那个老关头。她对这种人殊无好感,连自家亲闺女也能卖的,会是什么好人? 只不过,这地方,人真地特不值钱啊,就一袋粟米的价格! 她微微摇头,说:“躲什么躲!趁现在人都在,让关小花和石大山出面。” 一来可以洗刷丁妮背的锅;二来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正好把这事的后顾之忧一并解决了。 “好!” 广辰眨巴下眼,立时明白了她的用意。将郭保留在房间里,咚咚咚又跑去找关小花和石大山了。 席月起身,也打算跟去看看,突然注意到郭保脸上五个明晃晃的手指印。小孩子脸嫩,有个地方还破了皮,渗出了点血。 她一把拉住郭保,脸立时沉了下来:“谁打你的?” 破皮的地方明显只有尖利的长指甲才能搔出来,老关头是男的,难不成,会有另外的女人阴奉阳违,欺负了郭保? “是......关爷爷......” 郭保捂了捂脸:“小姐,我没事。他也是心急想找女儿,所以看到我才急了......” 席月掏出伤药,给他的伤口涂抹。看到这孩子低眉垂眼的样子,心里有些难过:“郭保,你不怪他打你?” 之前但凡有欺负辱骂他们母子的,这孩子可是如同一头狼崽子样,恨不得立马咬回去啊? “他再不好......也是关姨的爹爹。” 郭保眼中含着泪花:“关姨是这镇上,唯一没有欺辱过我们,还给过我和妹妹吃食的人。她的爹爹......郭保不能还手。” 这孩子还当真是恩怨分明。 席月有些喜欢这孩子了,搽完药,摸摸他小脑袋。 “小......小姐......” 见她目光温和,郭保大着胆子问:“您能帮关姨求求情,让关爷爷不要再把关姨卖了吗?那一袋粟米,等我长大,我去挣,还给关爷爷!” 听着他的童言童语,旁边宫九,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席月也忍俊不禁,按着郭保的肩部,说:“好,我们这就下去,帮你关姨忙吧!” 牵着郭保的小手,出门下楼。广左跟在后面,宫九复化红蝠,继续钉在床榻。 他天生喜暗不喜明,白昼能不外出,就不外出。席月深知他习性,倒不意外他没跟来。 扫目店堂,桌翻椅倒,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 楼梯上看不到中间情形,只听见女人的哭泣,男人的哀求,苍老声音怒极地吼叫。间杂吃瓜群众嘈杂,完全无法判断现在闹到了何种地步。 “让开让开——” 有眼尖的人看到从楼上下来的席月三人,忙不迭帮忙推开拦路的:“席小姐来了,老关头,你们快求席小姐主持公道吧!” “席小姐来了!” “席小姐......” 很快一条通道现出来,直达场心。席月含笑对让路的镇民点头致谢,内心却无比吐槽:什么叫她主持公道?难道你们自己心中,没有正确三观,没有衡量道德的标尺? 瞧眼中间,只见关小花蓬头乱发,捂着脸坐在地上,身上是无数个肮脏的大脚板印。 石大山抱着头、佝偻着腰护在她身前,任凭一个头发胡子花白的干瘦老汉,疯狂地踹他踢他打他,也不退让一步。 那一边打一边骂骂咧咧地干瘦老汉,毫无疑问是关小花的老爹、关老头了。 听到围观镇民纷纷喊“席小姐来了”,非但不住手,还咬着牙,狠狠往石大山脸上吐了口唾沫: “老夫管他谁来了!这王八崽子胆敢诱拐我女儿,我就算当场打死这两个不孝无耻的东西,也天经地义!” “你要打死谁啊?” 席月站到他跟前,冷冷开口。 她浑身自然而然散发出的气势,老关头见之,不自觉一怂。 “百善孝为先,这话说得原没错。但是,还有一句话,不知在场各位听说过没有?” 席月伸手,将痛哭着的关小花扶了起来:“这话叫:父慈子孝!” “父母对子女慈爱,子女则对父母孝顺。换而言之,父母若错了,子女却盲目顺从他们,让他们陷入不义的境地,这才是另一种不孝、愚孝!” 她手点点老关头:”这位关老爷子,一袋粟米价格,便要将他女儿卖给老鳏夫。在他眼里,女儿的终生幸福,比不过这一袋粟米。试问他作为父母的‘慈’,在哪里?” 又转头指向关小花和石大山:“各位再看看他的女儿,被他的父亲打成那样了,她反抗过吗?说过一句忤逆不中听的话了吗?” 众人摇头:“没有......” “所以说,” 席月声音冰凉:“关老爷子指责女儿不孝,全无道理。从旁人角度讲,关小花逃走,避免让自己父亲陷入不义的境地,被世人唾骂,反而是另外一种的‘孝’!” 镇民们:“......” 原来逃跑还能被这样解释? 人群外,广左抿住唇,掩下快到嘴边的笑意。 第二百二十九章 金钱魅力 “至于说无耻......” 席月瞟眼老关头一张已经气得五颜六色,不知说什么好的老脸,浅浅一笑: “石大山救了你连夜逃亡进山的女儿关小花,关小花感恩,所以以身相许。” “关老爷子,你不单保住了你的女儿;还不致落下为一袋粟米,逼死亲生女儿的不义之名。你更应该好好感谢这位石大山、见义勇为的好青年啊!怎么能恩将仇报,反说人无耻呢?!” 轰然一声,围观的吃瓜群众炸开了。 “说得有道理......” “好像真是这样的!” “老关头连自己亲生女儿也卖,亏得那小伙子把她女儿救了......” “老关家也就这个女儿与他相依为命了,他连这唯一一个孩子也要卖掉......真是个烂赌鬼、烂泥扶不上墙的恶酒鬼!” “......” 老关头气得浑身哆嗦。 充斥耳边的议论,又让他下意识觉得无地自容。 在他濒临崩溃、快失去理智的边缘,突然,眼前银光一闪,他蓦地瞪大了眼睛,如同见到肉骨头的狗,紧紧盯住那道银光。 席月手上,拿着一锭十两银子。 大半镇民,都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那托着银子的手是如此漂亮,好看,不过,银子本身的魅力,在他们眼中已经覆盖掉所有。 老关头真是用尽了浑身意志,才没有对着那锭银子直接扑过去。 他的确,一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大额的银子。就连镇上唯一一家黑赌坊的老板,数钱时候,也只有寥寥几串铜板。 “这十两银,可以在本地买多少袋粟米?” 席月将银子收回来,不紧不慢地问。 老关头不错眼地死死盯住她的手,砸吧砸吧干裂的嘴唇。 旁边花五婶忍不住插嘴:“席小姐,咱们这里一袋粟米十斤装,一两银子大约可以买一石。十两......就是一百二十多袋!” 听到她报出来的这个数字,镇民们盯住银子的眼光,更热切了,店内嗡嗡之声不绝。 席月笑了笑,对着老关头晃晃手中银子: “我一个外来户,都觉得你把自家女儿贱卖了,很看不过去。这样吧,石大山现在已经是我们民兵队的成员,身为镇长,我觉得很有必要为这第一位新人颁发奖励。” “这十两银,就作为他娶妻的聘礼。关老爷子,你愿不愿意,将你的女儿关小花,嫁给他呢?” “愿意!愿意!” 这话不是瞬间激动得满脸通红的老关头喊的,而是周围镇民,此起彼伏地狂热大喊:“我愿意!我家也有适龄闺女啊——” “我我我!” “我闺女......” 少说十多只手直接伸向石大山。吓得石大山扶了关小花,直接躲到席月身后。 “滚滚滚、都给我滚!” 老关头情急,脸红脖子拼命粗扒拉开人群,死死护住自家女儿和已经变成金鸡蛋的女婿:“是我的我的......他都和我女儿生米做成熟饭了,还敢认黄不成?” “老关头,你之前还不认这小伙子是你女婿呢!” 人群中不少人笑骂。 “你哪只眼见着了?老夫我无聊,喜欢打骂打骂自家女儿女婿,干你们屁事!”老关头梗着脖子,转过身,对席月又是一脸诌媚: “席.......席小姐,刚是我老头子多喝了几口黄酒,眼花了,没认出来您老是贵人,多多见谅、多多见谅啊!” “关老爷子,”席月淡淡道:“你现在意思,是认可你女儿女婿了?那之前你定给你女儿的老鳏夫......” “什么老鳏夫啊?完全没影的事!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兔崽子瞎造谣——” 老关头往地下啐了一口,厚着脸皮:“我认可的好女婿,一直是眼前这个啊:大山?大山!” 关小花捂住嘴,泪流满面。 “石大山!” 席月叫过石大山,将十两银子,放在他颤抖的手里:“去和你岳父,订下婚契。等他盖手印画押,承诺以后再不骚扰你们,才把这银子给他。“ 老关头目不转睛盯住那银子,腆着脸去拉石大山:“走吧走吧,和爹,一道回家去!” 石大山捧着银子,偌大的汉子,眼圈泛红。猛然甩开老关头,趴在地上,二话不说,给席月咚咚咚连磕了三个响头。 一边磕,一边说:“小姐再生恩德,石大山将来一定奉还!” 关小花也跪在他身边,哽咽望向席月:“小姐......我大山哥.......他真能加入镇民兵?” 短短时间呆在这里,从丁妮口中,她知道了很多很多。 她也是个聪明并且有主见的女子,很快领会到重点。除了感激,更多还有欣喜和期望。 席月瞧了石大山一眼,她也不知道广左选拔民兵的标准是什么。不过,为了尽快解决老关头,才临时起意,将石大山划入自己人保护范畴。 希望她没做错吧。 笑着点了点头。招来广辰,让他带石大山关小花夫妻,去和老关头写婚契,交易。 回眼对着一双双眼巴巴看住她的眼睛,想想补充: “以后,凡是隶属我们小镇的民兵,除了薪俸,喜事白事,委员会都会视情况给予一些赏金。我个人会赞助一笔钱,作为委员会日后公务开支。” 顿然,掌声雷动,欢闹一片。 “现在,” 席月冲广左眨了眨眼:“有志于加入民兵队伍,为我们老百姓服务、为小镇建设添砖加瓦的大好青壮年,都去这位广左大人那、报名吧!” 瞬间,围着许志明三人咨询盖房细节的人,跑了一半团团围住广左。 广左:“......” 金钱的无比魅力啊! 席月摇摇头,笑着看了眼重新恢复激情喧闹的小店,轻轻拍拍郭保的头:“去让你娘出来,不用躲了。多熬些粥,分给大家吃吧。” 看样子,镇民们的热情,短时间消退不下去。 郭保开心地答应一声,跑进暗房去了。 席月回到房间,将自己空间袋的东西扒拉着清点一遍,然后眼眨巴眨巴地,望向宫九。 “什么事,说吧......” 宫九放下翘着的腿,忍不住起身拧了一把她的脸:“你这表情,这眼神,看着本尊,本尊会忍不住把你吃干抹净的!” 第二百三十章 适合你们 席月脸上飞红: “宫九,我想你带我瞬移去那些大的内陆城市,将珠宝首饰换成银子;还有,大批量购进粮食......能行吗?” 她现银所剩不多,必须把宫九丢给她那堆积如山的金条和珍宝套现了。 “这有什么不能行的?”宫九一口答应:“现在去还是等晚上?” “晚上人家店铺没开门吧?” 席月踌躇下,想着现在人人都有事做在忙,应该短时间没人关注她,便说:“现在去。” 先进洗漱间换了身男装,脸上涂了妆粉。 不会梳男士发髻,直接挽了个丸子头,用布一包,也算个平民百姓。 施施然走出去,宫九揽住她,身上红雾腾起,转眼间移形换位,已置身于一座熙熙攘攘、街上行人络绎不绝的城市。 席月在没人的地方把珠宝金条取出来些,为避免引人瞩目,钱庄、银楼、当铺、赌坊之类能够兑现的地方,都跑了一遍。 陆续换到手几万两,然后又用这些钱去当地集市、黑市小批量购进各种粮草。 唯一可惜的是这空间袋有保鲜作用,却不能储存活物,最后买的是屠宰好的牲畜肉以及烘好的肉干。 有宫九以及系统这两条粗壮的金大腿,一天下来她连续辗转数个繁华大城市,收获颇丰。 夜半回到房间一清点,她塞得满满当当的空间袋已经有六千余石粮食,一千来石肉类,数百坛烈酒。 酒她并没有想到要喝,而是打算送些给门罗,作为消毒用。 这么多东西,按人均一天两斤、一年六石计算,足够她养活上千人。哪怕这上千人一年中不事生产,只出不进,什么也不干。 始终悬在她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似乎此刻才悄然隐退。 抱着因为疲累而早早化为红蝠的宫九,她开心地在床上打了个好几个滚。忽然想起之前与广左的商议,赶紧把红蝠轻轻放在床头,洗漱一番,换衣戴好面具再出门。 广左和广辰套好马车和骡车,已在后院等候多时了。 丁妮也在帮忙打下手,不过对于他们诡秘地举动,什么也不多问。席月一到,她直接拉开后院木栅门,掌着微弱的烛火为他们照亮前进的道路。 广左赶的马车,广辰赶的骡车。席月坐上了广左那辆。 “小姐,您后晌午出门了?” “嗯。” 席月没有隐瞒:“我和宫先生,去兑换现银,大批量买粮去了。” 她直接把自己空间袋现在拥有的报上数量,广左老久都没能作出声。直到席月笑着问他喝不喝酒,先给他来两坛,方才摇头: “属下不沾酒。酒不仅伤身,还会影响出剑的速度。” 席月对于他严谨自律的态度很是欣赏。从最开始对其的防范、疏远,走到今天无比信任,引为知己亲人的地步,对方投缘的性情,必不可少。 广左一边驾车,一边给她回报今日招募民兵的结果:“小姐,今天一共招收了七个人,包含石大山在内。” “那么多人,只选中六个?” 席月讶异。这么少,镇民们会有所不满吧? 广左淡淡回答:“兵贵在精,不在多。” “他们若只是冲着小姐给的优厚薪俸来,完全没有为小镇服务、为镇民奉献的觉悟,不要也罢。其次,身体素质奇差,毫无习武潜能,招收进来,是对小姐的不负责,也是对他们自身的不负责。” 席月十分赞同:“我太不懂这方面事务。广左,以后就偏劳你了。” 然广左只有一个人,若全部靠他的话,得把他累死。 必须加紧发展,多多引进人才,才能为之分担一二。 车赶出小镇,来到郊外,广左率先跳下去,四望无人,方扶下席月。广辰也停车跑了过来:”小姐,就在这里吗?” 席月点点头,走到两辆车前,开始往车里放东西:六石粮、两袋十斤装肉干、三箱碎银。犹豫一下,再加十坛酒。 酒这个东西,对于连饭都吃不饱的镇民,绝对是个奢侈物。看看老关头为了好这一口,以及赌博,连唯一亲人都要贱卖,便知。 但是,她可以作为最高奖励,调动某些人的积极性。 广辰好奇地抱着那酒坛子,在边缘闻了闻味。广左冷冷丢过去一个眼刀子,他讪讪退后。席月噗嗤一笑,拍他肩膀: “等明日咱们新宅子破土动工,开上一坛给工人们,你也尝尝。” 广辰正是好动叛逆的青春期。他如今性格,其实比大多数同龄人稳重早熟不少。间或欢脱下,无可厚非。 放完东西,席月还拿出两袭新买的大氅。 外表光滑柔软的缎面,内衬细棉,领上还连接有可以戴上防风沙的帽子,颈部系带,直领对襟。 这是她换钱买粮时无意中看到的,觉得非常漂亮。宫九不要,她就为广左和广辰各买了一件。 广左那件是宝石蓝,广辰则为枣红。 白天当外套,拉风又好看;晚上若露宿,脱下来或铺或盖,都挺实用。 广辰一眼就喜欢上了,抱着爱不释手。 广左脸略略有些红,将大氅直接套上。席月打量一番,果然是人靠衣装: 微微靓丽的蓝中合了他冷清的眉眼,给他的犀利杀气揉上两分暖意。衬托玉石般润白的脸,越发显得丰神俊朗。 席月掩嘴,笑得眉眼弯弯: “广左,你明日这般走回去,得晃花小镇、多少小姑娘的眼那!” 广左看着她,目中掠过一抹幽黯。但他并没来得及说什么,广辰迫不及待扯住了席月:“小姐小姐,您看看我穿这件怎么样?” 席月回头又打量广辰。 选颜色和样式的时候,她充分考虑了两人的气质和年龄。如今看来,她没选错。 枣红很适合广辰。 大约是因为流亡吃过不少苦,看似活泼开朗的广辰,在没人注意他时,总是不经意流露出忧伤。 枣红,很好地缓解了他眉宇间的沧桑之色,给他带来他这个年纪应有的朝气。 “广辰的也非常漂亮啊!” 席月笑着帮广辰整理好他的系带:“以后置办衣物,你们也主打这两种颜色吧,感觉很适合你们。” 第二百三十一章 建镇初期 “小姐没为自己买?” “没有合适的。” 席月鼓鼓嘴。实际上,就算有,她也不敢买、不敢穿。 她现在的处境,能低调,最好不要高调。 “那我就先回去了。明早,你们再慢慢赶车回来。” 眼见时候不早,席月打算回去了。这么远,还得走路。广左道:“小姐,我送您一程。” “不用了,”席月以为他只是不放心自己孤身一人,从空间拿出狼牙蒴,晃了晃又收回去:“谁敢这么不长眼找我麻烦?放心吧。” 却见广左解开套着马的车辕,从车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一套马鞍,给马安装上。 她:......行吧,她真是,蠢透了,这也没想到。 广左翻身上马,向她伸出手。席月接着,坐到前面,两人一骑,驰回来路。直至镇外,广左才把她放下地。 “快回去吧,别让人看见。” 小声叮嘱一声,席月观察下周围,没有动静,迅速跑走。广左定定目送她,直至她背影融入夜色不见,方拨转马头。 丁妮尚缩在后院等待,席月让她锁好院门。丁妮道:“小姐,照广左大人吩咐,我已将后院房间全部腾出来了,您看看还需要什么?” 席月随她转了一圈。 后院不够大,腾出的房间,也只是以前用作堆放杂物,潮湿环境十分不于粮食存储。看来明日盖新房,她还得跟工人们商讨下,把这粮仓货库先建起来。 叫丁妮赶紧回屋休息,她皱眉思索着,慢慢也走回自己房间。 这一晚,心事重重,其实并没有安枕。天大亮之际,朦胧合眼,突然听到人声鼎沸,临窗街面,传来阵阵欢呼。 她心里估摸着是广左和广辰赶车回来了,起身整理了下自己,下床推窗。 果然,只见泥泞的路上,一大群人簇拥着一马车一骡车,前面帮拉后面帮推,热闹非凡。围观的大人小孩,跑前跑后,尖叫呐喊,如同过年一样。 尤其当广辰随手抓了把肉干,塞给一群蓬头垢面、赤着足飞跑的小孩子时;这种兴奋,令镇民们达到了巅峰。 席月看着,有些发笑,又不无心酸。 这个小镇,真是太穷太落后了。 钱粮到位,接下来的工作便能很顺利地开展了。 小镇为席月提供的,是块上千平方米的荒凉废地。 将周边垮塌的民舍铲平后,能达到五六千。 以前是私塾,以及一些有钱人豪宅。后来世道混乱,土匪四起,这地方被反复洗劫,最后付之一炬,只剩残垣断柱。 席月召集众人,她提供思路,群力群策,将这块区域重新规划出来。 首先留出一块空地,以后时机成熟照样建设私塾;其次,再圈出一块作为仓库。剩下的,全部盖成一格一格简单的鸽子房,两层楼高。 席月私心是想多盖几层的,无奈古人没这个高楼技术。便是建这种鸽子房,她还被大家吐槽。只因她是老板,她出钱,旁人反对无效。 这个时代,建筑材料简单。 穷人用土制成土坯,用土坯垒墙,外用泥拌麦秸或稻草抹平。富人用大木、巨木,外加雕琢,这就是雕梁画栋一词的由来。 她主要考虑实际的防火防潮问题,最后商讨结果,采用三合土加大木加青石结合。 至于什么琐碎地看风水、建房规矩、民用什么色、官用什么色等等......饭都吃不起、随时被土匪洗劫、消息严重闭塞落后的镇民:那是什么? 不如席月管他们一天两顿饭、外加三十文大钱实在! 镇上唯一的识字先生许志明,翻了老半天家里可怜的几本藏书,好不容易得出结论:明日就是黄道吉日。 行吧,那就明日再施工! 广左接手建房的后续指挥工作。席月沉下心,这两天听取镇委员以及镇民们的意见。许志明和广辰负责笔录,制定小镇发展初期的各种规章制度。 第一条,她就把不准私下任意买卖处置自由身的妇女儿童,写在首要。 本以为会遭到镇民们僵化脑筋地强烈反对,没想到,这一条以票数过半直接通过。 究其原因,应为在她组织下,镇民们不分男女老弱,全部有权利参与表决。而这个小镇妇女居多,自然这保障她们切身权益的一条,毫无异议受到欢迎。 第二条,也是席月提议的。 就是允许女户的存在、承认并保护女户的合理权益。 完全禁止父母包办子女婚姻、甚至买卖她们,在古代不现实。但席月给这些走投无路的可怜女子,提供了另外一条生路,就是女户。 只要女孩子们勇于抗争地站出来,并且有能力有胆量独立立户,她就能获得官方的承认和保护。 镇民们可谓是第一次听说“女户”这个新鲜词儿。 起先很多人反对、疑虑,但随着席月解释,领会“女户”深层含义的人越来越多。 最终,又是一条因为镇上女性远多于男性这一原因,第二条也顺利通过。 老观念不赞同、甚至有些生气的老人们,最后也在自家女儿撒娇卖痴的恳求下,投了赞成票。 此外,故意伤害、打架斗殴、偷鸡摸狗之类陆陆续续被列入镇规。 席月知道镇上有家黑赌坊,不过其不成规模不成气候,现在大力打击会引发镇民们不满。便隐含地提出一条:赌坊不得故意诱使人沉迷、甚至下套坑害人。 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尽量将之控制为一种娱乐活动就行。 这一点,老关头都高兴表示支持。他老早就怀疑赌坊老板坑他钱了。 而赌坊老板由暗转明,私下变为公开娱乐场所,皆大欢喜。 立镇规遭遇了种种数不清想不到的困难。镇民们奇思异想,提出来各种个人准则也让人啼笑皆非。 新宅子都破土动工半个月了,初见房屋雏形,委员会删删改改,才勉强公布出第一版试用镇规。 这个期间,委员会镇民又自发选拔出两位赢得他们信任的: 能言善道、敢于因席月提出来那几条有争议新法,与全体男镇民泼辣叫板的方六婶;以及老好人、总是热心排解大家纠纷的夏老爷子。 第二百三十二章 夜半报信 加上席月、广左,镇委员会成员达到六位。 席月给委员的薪俸和丰厚奖励,足够他们可以不事生产地专注于小镇的初建工作。 别说许志明等人,便是小算计多多的花五婶,现在也对她服服帖帖。一口一个小姐,比丁妮、关小花石大山等人还喊得真挚热忱。 广左监督新房施工同时,也利用闲暇训练七名民兵。 事实证明他眼光独到,这些民兵在每天能够饱餐、且无家庭后顾之忧后,爆发出的潜能和习武进度令大家欣慰。 尤其是石大山,可能由于长年累月躲在山里狩猎的缘故,他练就了一身轻灵敏捷的足下工夫。 虽说射箭准头不如广辰,出剑速度也远远不如广左,但民兵队伍中,无疑他出类拔萃。 广左也挺欣赏他沉稳内敛的性格,索性提拔他做了民兵副队长。这样他忙的时候,石大山能替代他继续指挥和训练民兵。 这些民兵,在百废待兴、混沌萌芽的建镇初期,起到了很好的维持秩序、守护治安的作用。 不过,建设一个城镇,比他们最初设想的复杂困难百倍。 每天,他们都忙得无暇分身,处理许多突发状况或则鸡毛蒜皮小事,以至于最先考虑的剿匪,始终没有提上日程。 半个月过去,风平浪静,大家不觉抱上了幻想:或许因为知道甘山和伏青牛这一帮派惨死覆灭的消息,其余土匪不敢随意冒头了? 那就等新房盖好、小镇建设走上正轨再说。 席月每天都是拖着沉重、极度疲惫的身体回房。 丁妮想尽办法变着花样为她烹饪饮食,可条件艰苦,手艺有限,还是眼睁睁见她人逐渐消瘦,下巴颌尖下去。 “累了,倦了,想放弃就放弃吧。” 夜深人静,宫九眼底满含着心疼,把越发显得单薄的人拥入怀中。 “不......” 席月闭上眼,长长地睫毛垂下,掩住眼眶下一片憔悴青色:“这一次,我一定要建设好、保住我们的‘家’。” “说起‘家’......” 宫九脸上掠过一抹似笑非笑,隐藏嗜血:“本尊忽然想起来,还有个蝼蚁、渣滓,欠债未还。” “什么债?” 席月把脸埋在他怀里,竭力忍住倦意,实际她快睡着了。 “睡吧......” 宫九有一下没一下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道:“明日再说。” 没有得到回应,低头一看,怀里的人早已沉浸入香甜的梦想。他哑然失笑。把她轻轻放稳床上,盖上被褥,自身化为一只血蝠,从窗口飞了出去。 席月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的前面不记得了,但梦的最后她仿佛还在学校上课,正碰上大考。然后老师发下来的卷子,满纸复杂的考题。 她不单一道题答不出来,甚至大多数题的字都模糊看不清。 一急把她急醒了。 睁眼一看,自身还躺在小客栈灰蒙蒙黑黢黢的房间里。不知谁在敲门,敲了应该有会了。红蝠没看见,回忆下梦中情形,忍不住气愤地咕哝一句: “太欺负人了!” 披衣而起,理了两把头发,打开门。 丁妮站在外面:“小姐,广左大人让我来叫您,好像有什么急事?” 席月瞅瞅外面天色,都日上三竿了,少许难为情:“我睡着了,你敲门多久了,都没听见。” 丁妮抿嘴一笑:“也没多久。小姐,我去给你打水洗漱。” 这地方水资源不丰,席月习惯了每天自我清洁,做不到当地人成年累月都脏兮兮的样子。时间长了,丁妮也尽量迎合她的习惯。 只是这水源问题,还需得尽快想办法解决。 一边梳妆,一边纠结着想。收拾好下楼,广左在店堂,已经等了多时了。他身后站着石大山,抓耳搔腮,坐立不宁。 “出什么事了?” 鲜少见到石大山这失态的样子,席月好奇地多瞅了他一眼。 广左起身,将一块揉得皱巴巴的布展开,递给席月:“小姐,昨夜,有人将这个东西,包着石头扔给了巡逻的民兵。石大山一大早就来交给了我。” 民兵和石大山都不识字,所以当时无人多在意。而广左今晨得到,看见了那块布书写的内容,情形就完全不一样了。 上面就写着六个字:“近日有匪来袭。” 这便是广左大早来见席月,而石大山团团乱转的原因。 席月神色凝重。 报信人没有透露具体时间,土匪来袭的数量,以及具体从哪个方位来。他们在明对方在暗,有些处于被动。 广左说:“小姐,我已经让广辰去知会委员会其他人,大家一起商量决定吧。” 席月看他一眼,点头。 剿匪是小镇共同大事,她确实不应该一手代劳。借此粘合人心,巩固他们在这小镇的地位,避免落得出力不讨好结局,重中之重。 这是她和广左早就达成好的默契。 当然,也幸亏有人报信。 否则,土匪来袭,他们固然不惧;但仓猝迎战准备不足,势必有所损伤。会大几率打击镇民们士气,以及影响对他们的信任。 席月再瞧瞧那六个字:字体浑劲有力,工整美观。 这位报信人,看来不是位简单的人物呢。 席月还没吃早餐,趁着等大家聚齐的工夫,丁妮给她端来粥和粟米饼,赶紧吃两口。 一会儿,许志明匆匆先赶到。席月把那块布拿给他看。许志明看了倒沉得住气,想了片刻说: “小姐,现在若有土匪进镇,他们可不是伏青牛事先串通好的甘山那伙,会对镇民们只抢不杀,手下留情。如果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来,有多少人,我们最好先把镇民们转移。” 广左坐下来,开口:“转移到哪里去?这个小镇,周边全是野地,再远就是不时有土匪猛兽出没的荒山。与其转移,不如集中藏在某处,我们也便于保护。” 许志明不清楚他们一行的实力,闻言脸上失色:“那不是正好被土匪们瓮中捉鳖,一举全歼?我不赞同!” 广左淡淡瞥了他一眼。 许志明被他瞥得毛骨悚然。 读书人骨气,愣是让他挺着没给广左服软。 第二百三十三章 报仇了 而广左个性,是可以动手,绝不动嘴。让他给许志明做解释,实在是难为他。 席月只好放下碗打圆场: “许先生,我们的意思,是将老弱病残事先藏在某处妥当地方,加重人手保护。倘若,前来袭镇的土匪数量,远远超过我们能控制的范围,不致让镇民乱逃乱撞,遭受灭顶之灾。” 许志明踌躇一会,勉强点头:“小姐之意......欲将镇民们安排集中于何处、保护方为妥当呢?” 席月还没回答他这话,此刻,人声喧闹,花五婶、沈老伯、夏老爷子、方六婶都来了。 他们身后,还跟着诸多镇民,想是昨夜得到布书示警的民兵泄漏风声的。 一大伙子人,将小小店堂拥挤得水泄不通。 事关家家户户性命财产安危,每个人都紧张害怕得面无血色,手脚哆嗦。七嘴八舌,争相询问席月等人怎么解决这件事。 席月是彻底吃不成饭了。只好让丁妮收走碗筷。 把情况和之前几人商量的,简单给大家交下底,然后说:“我觉得,土匪来袭,不大可能光天化日。” “如果这段时间他们有派暗探奸细,打听我们这个小镇的虚实,就该知道,我们这个小镇,已不同于先前,可以让他们为所欲为。” “所以我的建议和广左一样,把老弱病幼,集中藏于某处,便于加强人手保护。另外,有一战之力、愿意挺身保护自己家园的男子,拿起武器,听我们调度,将侵略者赶出去、赶出我们的家!” “不能......不能像以前一样,与土匪们谈和吗?” 人群中响起道弱弱地声音。 众人同时朝那个方向瞧去。一堆人你挨我我靠你,也没注意谁口中冒出来的这句话。 许志明脸色铁青,霍地站起来,疾声厉色: “谈和?怎样谈和?是将你家所有财产像之前那样,全部奉献给土匪;还是任由土匪对你的妻子女儿,予取予求?” 方六婶直接破口大骂:“是哪个龟孙子兔崽子说出的这话?站出来让老娘细瞅瞅——老娘保证不打死你!” “你家没财产、没妻子女儿,别人家就该为了保住你狗命,将自己一切献出去给土匪?穿的是人衣,嘴里咋吐出的不是人话呢?!” 现场一片寂静。没人吭气。 席月掩掩嘴,忍下快到口边的笑意。 委员会两位婶子,她其实更喜欢这位方六婶:爆炭脾气,六亲不认。 花五婶精明,八面玲珑,可惜考虑更多的,是自己私利。而方六婶立身正,三观不差,敢说敢为。 虽然一部分人觉得她是泼妇敬而远之,不过席月就欣赏这位方六婶。 有些事,她不好说不好做更不好开口骂,但方六婶火力全开,简直替她倾吐出了她的心声。 方六婶脸不红气不喘地跳脚一气,直到闹哄哄的店堂完全听不到一丝杂音,她方才回头,对着席月点点头儿,大声说: “席小姐,您身为镇长,就是我们的保护神!该怎么安排,怎么做,完全听您的。某些傻子憨货瞎比比,你就当他们放了个屁!” “好......” 席月含笑示意她入座,继续商讨方才的话题:“既然咱们对抗匪问题已达成共识,那么,将老弱病幼具体安置在哪个地方,大家有什么好建议?” 店堂重新闹哄哄的,众人七嘴八舌,各抒己见提出自己觉得安全稳妥的地方。 正如席月和广左所期望的那样,事关自身,镇民们充满了参与感与危机感。而非他们无偿付出,久而久之,形成对他们的依赖以及理所当然。 闹嚷争论半天,席月汇总下所有意见: 丁妮的小客栈、赌坊老板的黑地下室、甚至她新建尚未修好的大宅子,都是镇民们目前觉得最为安全的地方。 客栈太醒目;地下室太闭气。研究来比较去,席月当初坚持己见,用青石、大木混合三合土的鸽子房,竟成了所有镇民心目中的向往之地。 稍许遗憾地是周边围墙尚没有砌好,不然,这个地方易守难攻,会是小镇最坚固的建筑群。 危难逼近,席月也断没有舍不得新房、收容镇民之理。最终决定:白天加派人手巡镇,晚上老弱病幼,以及愿意去临时避难所的,自带简单行李在新宅区域内打地铺。 至于负责巡防的民兵,多增加几处暗哨,用广左所授的简单通讯方法,层层传递可能有的敌情。 为此,席月特别增加了一个预备役民兵的编制。 这个预备役民兵,待遇相对正式民兵减半。 有志于此、又不幸被广左刷下来的人,编入这个队伍。平时与正式民兵一起训练,备战期间辅助正式民兵,缓解小镇兵力不够的窘境。 如果有表现突出或则额外立功的,能够破格升入正式民兵队伍。 短短一天,这个预备民兵队,迅速扩展到五、六十人。几乎囊括小镇所有青壮年。可想而知,广左的筛选何其严格。 这些预备役民兵,不乏正帮席月修建新房的工人。 广左没办法,只能实行轮换制:半天修房,半天训练。 工期延误了,训练也滞后。非常时期,不得已为之。 当然,席月的预备役民兵制度额外收获颇丰:深受镇民们拥护欢迎不说,还大大刺激了正式民兵的努力态度。 竞争上岗意识,就此在这个小镇中打下良好的群众基础。 宫九直至第二日凌晨才回来。长长尖指甲残留血迹,身上环绕未散的强大威压气息,带着席月熟悉的血腥味。 “你去哪里了?” 席月有些担忧地围绕他上下细看几圈,确定没有受伤痕迹方才舒了口气。 宫九带着笑将她一把揽入怀抱: “本尊去为你、也为自己出了口恶气!把那个叫什么、驱使毒虫的家伙,家拆了,跟从他的喽啰杀得一干二净。” “就可惜那该死的家伙跑得太快,本尊怕你担心,便没继续追。” “不过,” 他挑挑眉,弹掉指甲上的血珠:“伤得那么重,活下来怕也是个废人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疏漏 “即墨时?”席月又惊又喜:“你是说即墨时吗?你竟然把他解决掉了?” 迄今出现的敌人中,即墨时简直是她的噩梦,连宫九也被毒害得一度沉眠。 她以为以后都得绕着这人走,没想到,宫九不声不响地出去,便把这心腹大患解决了?既然这么容易,那以前...... 她不由得有些疑惑地望向宫九。 宫九擦净手,摸摸她的脸:“他的噬魂毒,确实是我血族一族的克星。不过,本尊经历长眠,本身体质加你的血,破解了这种毒。所以,他现在奈何本尊不得。” “但是......” 他狠狠皱了皱眉,她听出他切齿的声音:“这个家伙真是恶心到了极点!本尊追杀他时,不小心进入他一个隐秘房间,里面.......放了满满的收藏品。全是血红色!” “生物、植物、珠宝、石头、人!” 全部做成各种奇葩干涸的造型。而这些标本,除了珠宝石头,难得见到完整的。有的只是一截残肢断体,有的只剩零星五官配件。 而这些东西的统一共同点,就是红色,血一样的红色。 他就是因为看到这些东西,恍了下神,才让那个可恶的渣滓跑掉了。 席月看看他的血瞳,心里隐隐明白即墨时当初一见宫九,那种口呼“小宠物”、异样强烈的执着求取为哪般了。 不要说身为血腥帝王的宫九恶心,她都替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还好一切都过去了—— “这么说......” 她静静依偎在他怀里,安抚他依旧强烈激愤的情绪:“绒族现在,乱了?” 不知道大哥席文,会不会抓住这难得的机会,趁势拿下永礼县。 如果永礼落到萧家手里,他们的敌人,又要壮大两分了。 而且永礼相当于一道护住席家的缓冲带,没有这道缓冲带,席家怕是会受到萧家战火的荼毒。 “想什么?” 宫九察觉到身边人的走神。 他现在也算对她非常了解,联系到她之前说的那句话,细细思索便猜到一二:“你大哥?倘若当真放不下,本尊带你走一趟池城,了结你们的恩怨。” “不......” 目前只找出大姨娘白氏这个疑点,洗刷冤屈,证据不足。回去怕也是火上烧油,将两者关系弄得更加雪上加霜。 席月摇头:“我们先在这里把扎稳脚跟再说。” 世人眼里,她只是惶惶出逃如丧家犬的席家庶女,弑父弑母凶手。 她没有足够话语权来让别人听取她的自辩。说怂也好逃避也罢,总之她完全不打算这个时候去面对席文。 “扣扣扣。” 有人敲门。她离开他的怀抱。 “去吧。”宫九亲了亲她:“本尊歇会。” 腾身化为红蝠,落在枕上。席月知道他奔波一天一夜,急需休息,没有打扰。轻手轻脚理理衣裳头发,开门出去。广左等在楼道处。 “小姐,” 广左微微肃穆着一张脸,说:“今晨有修房工人,从架子上跌下来了......” “跌下来了?”席月吃了一惊:“伤得重不重?有没有生命危险?快,带我去看看!” “不重,小姐不用去了。” 广左拦住她:“就是头部磕出点血,破了皮,我已让人把他送回家去休养了。” “那......多给他些汤药费吧。” 席月以为他是想说这个。 广左点点头:“委员会会酌情处理。小姐,这个受伤的人,让我突然想到:我们似乎疏漏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什么事?” 席月想了一圈,没有疏漏啊? “大夫。” 广左轻声:“我们的镇民兵,需要有随时待命的军医、甚至军医队伍。” 而且土匪随时会来犯来袭,负责保家卫园的镇民兵不可避免与之厮杀。他们不可能处处照应好这些民兵,那么,伤亡不可避免。 这时候,准备充分的随军大夫就会派上大用场。 他们是一支军队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没有军医,战士们绝不可能无后顾之忧的奋勇杀敌。他们的新生力量,也会遭受重挫。 席月的确没想到这一点,脸色逐渐沉重起来。 门罗。他们都没指望过。 但除了门罗,这小镇还能找得出懂医术的人吗? “小姐,夏老爷子略知皮毛。” 广左道:“他愿意承头暂代军医之职。不过,他只会简单地给人治点小毛病,包扎下小伤口。重伤重病,无论为力。” “在没有招募到合适的军医时......我们有必要说服门先生,请他勉为其难,出手一二。” 席月:“......” 说服门罗,比让铁树开花还难。 但对着广左期盼的目光,她拒绝推搪话说不出口。想了好一会儿,勉为其难:“我......我尽力去问问门先生吧。” 如果可能,她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门罗那张脸。 然形势比人强。 她不得不又一次来到门罗房间外,硬着头皮敲了敲门。 没有回应。 片刻后,房门悄无声息打开。 席月探头朝里面瞧了瞧,只见门罗负手站在窗边向外望,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她小心翼翼,轻手轻脚走了进去。 “门先生......” 门罗没回头,只是冷淡地吐出两个字:“何事?” 就这两字,让席月立即想打退堂鼓。 这一退确实能免除暂时窘迫,但军医问题、小镇问题、甚至他们宏伟的蓝图都会化为泡影。咬了咬牙,她还是硬挺着站在那里,结结巴巴说: “门、门先生,你......你需要烈酒吗?我买了很多,想你给人疗伤时,可能用得着。” 从空间袋直接捞出几十坛酒,堆在墙角,然后眼巴巴望着门罗。 门罗回过头来,瞅她一眼,又瞧瞧瞬息间占据他房间一半的酒坛子:“......我有更多提炼精纯的消毒液,不需要这些劣质的酒。你......把我地方全弄脏了!” “啊?!” 席月慌手慌脚把酒全部收进空间袋,看看地面落下的一层灰垢和水渍,尴尬得要死: “抱、抱歉,我等下就去拿扫帚,帮你打扫干净。” 门罗十分嫌弃地瞥她一眼,袍袖一拂,刮起一阵风。 那风卷起灰垢和水渍,直接送向门外。正站在门口的席月猝不及防,躲避不及,被这风扑了个正着。 第二百三十五章 干净人 一时风停声住,地面倒是重新恢复整洁了,但倒霉的她浑身上下彻头彻脑变成了“垃圾桶”! “......” 席月觉得她兀自直挺挺立在原地的原因,大约是在考虑动手有几成胜算,以及分析动手后利弊大小。 “我不缺酒。” 门罗幽幽地声音打断她混乱咆哮的思维:“我缺的是:足够大的空间,绝对安静、适宜修炼的场所。” 席月愣了愣,联系到他之前眺望窗外的不快神情,猛然明白过来: “门先生,新宅子那边,我为你和宫九,都特别修建了两栋独立的楼。保证安静,保证足够大。” 虽然也还是鸽子房,但是是最大的鸽子房。 肉眼可以察觉的,门罗眉宇间的不耐之色少了两分。 点点头,在床沿边坐下来。 看着他雪白的一身衣裳洒落在灰扑扑地床铺、地面上,席月突然觉得,他们好像真的慢待了这位“鬼手仙医”。心里不忿,由衷转化为歉意: “门先生,初到这个小镇,条件有限。但我保证,以后我们身处的环境会慢慢转好的。” 门罗静静看她:“你来,就为了说这话的?说完了,你可以出去了。” “不止是这些话......” 席月厚着脸皮拉根凳子,坐到他对面:“我代表大家,代表这个小镇,还有很重要的事,和门先生你商量的。” “门先生知道这小镇周边,有很多土匪吧?” 她组织着合适语言,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对方反应:“我们要在这小镇扎稳脚跟,势必就要帮这里的镇民,肃清后患。可是......” “我们就几个人,而镇民将近两百人。我们委实分身乏术,在土匪来袭的时候,照顾保护到所有人。介时混乱,难免有所伤亡,所以......” 看着门罗没有反应,她大着胆子试探问:“所以到时,门先生能不能帮我们一点忙,出手救治一些重伤病员呢?” 见门罗浅碧的眸光朝她横过来,她连忙高举双手发誓:“我保证、保证不是重症垂危,绝对不敢抬过来打扰您老人家!” “......我老人家,那只吸血鬼又算你什么?!” 感受到门罗没好气赏给她的一个白眼,她意识到说错话,掩住嘴,讪讪而笑。 “这地方......” 门罗若有所思片刻,淡淡说:“确实很无聊。你给我找几个干净的人打下手,我就姑且帮你些忙吧!” “真的!” 席月又惊又喜,腾地蹿起来。凳子轰地被带翻在地,打在她小腿上,她没感觉到疼。只是有些不能置信地盯住门罗,眼神求证。 “真的。” 门罗似笑非笑:“但是,我随时可能心情不好,撒手不管,你有这个思想准备吗?” “我会竭尽全力,保证你随时心情好的!” 席月握拳:“我现在就去,帮你挑选助手,准备医疗房间!” 将凳子提起还原。往外跑了几步,想起来又回头对门罗深施一礼,才蹬蹬蹬冲出门。 门罗面对大敞的房门,为她强烈地喜悦感染,嘴边连他自己也没觉察,轻轻弯了一弯。 “与众不同的......血族侍女。” 他心里说。 席月花了一笔重金,募集十余名有志于从医的年轻男女。包括那位自愿给神医打下手的夏老爷子,让他们洗刷得干干净净,送到门罗跟前由他挑选。 门罗看一眼,留下了夏老爷子,以及两名十岁左右的少年。 其一一名少年,叫夏和,是孤儿,吃百家米长大,被孤身心善的夏老爷子收养;另外一名,令所有人跌破眼镜,赫然是郭壮! 席月招人,丁妮硬求她开了个后门,将郭壮塞进来。 本以为就是凑凑数,让丁妮死心。万没想到,门罗那个眼高于顶的,居然还真瞧起了这孩子? 回心想想也是。 门罗口中所谓的干净人,不也就是这些孩子最适合了吗? 生于穷困、长于淤泥、虽浊而不染其心。 夏和随他的养父,谦恭顺和。而郭保,席月不太说得准这孩子。但其恩怨分明,小小人儿,比一般大人懂事得多。 门罗身为修士,上千年阅历,应该眼光不差吧。 为了表示重视这件事,席月特地把新宅子那边先圈出一块空地。搭起几座简易大帐篷,收拾得干干净净,摆上必要的桌椅床凳手术台,才请门罗过去。 至于具体的医疗器械,门罗自己有。没有的,她也不懂。到时门罗提出来,她再想办法添置好了。 左右闲着无聊至极,门罗带上两个新收小童,加上殷殷勤勤主动忙前跑后甘当下手的夏老爷子,接下来几天就着手小镇第一个医馆的筹备工作。 连续两三天,大家忙乎得热火朝天,不见土匪的任何蛛丝马迹。 很多人心里都有所懈怠了,第四天深夜,镇外却隐隐传来了异常地响动声。 不止有杂沓沉闷的脚步,还间杂马的咴咴嘶鸣。 这群土匪,比他们预料的装备精良啊——居然还有战马? 席月被红蝠翅膀拍打苏醒,睁开眼,宫九已化为人形,抢着便要掠出窗去。席月急忙拉住他: “听这声音,小镇四面八方都有传来,只怕土匪来的数目还不少!你能阻杀一个方向,另外三个方向怎么办?还是按照原定计划,等他们全部深入镇内,瓮中捉鳖才好!” 为了这一天,她和广左不眠不休,训练民兵,指挥小镇群众事先演习不知多少遍。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出现任何差池。 宫九无奈,回身送了她个额间爆栗:”那小子行事过于小心谨慎,连带你也裹足不前。好吧,下一步做什么,听你的。” 此刻寂寂黑夜,响起长三声,短两声的猫叫。 席月侧耳听了听,是广辰的声音。今夜恰好是广辰轮值守夜,很明显他也发现了异常,开始示警了。与此同时,镇头镇尾,负责巡夜的民兵、都陆续给出了首尾呼应的暗号。 小镇每一户警觉的居民,纷纷被这些暗号惊醒,引发连串骚动。 得益于几天集训,知道土匪当真夜袭,怕是真怕,但行动,大伙儿也是特别迅速。 第二百三十六章 土匪进镇 在席月之前再三保证过若有损失,她会负责照价赔偿每家每户的前提,没有一个镇民先去抢救搬运自家财产。而是迅速丢弃一切,扶老携幼,按照训练中模式,悄然有序走出家门。 在广左所率民兵队伍的帮助下,躲藏到席月新宅子那边。 个别睡得特别死的,划分区域负责管理的民兵,清点人数不到的,还直接跑去敲门唤人。 席月换上戎装,拿上狼牙蒴,和宫九开门下楼的时候,丁妮牵着郭壮,广左抱着郭笑,已在店堂等候一会儿了。 这几天郭笑已醒。伤势沉重只能躺床上,席月时不时去看望她,两者间混得很熟。 不同于不善表达母爱、且经常郁郁寡欢的丁妮,席月对这小女孩,因为怜惜而特别温柔。 郭笑很喜欢这个几乎有求必应、时不时拿出甜点玩具哄她玩的大姐姐,一见席月,便伸出双手,黏糊着要席月抱。 席月一手执狼牙蒴,一手便将人接了过来。 旁边丁妮母子,瞪大眼看了看她的轻轻松松,感觉眼前文文弱弱的小姐,超出了他们能理解的范畴。 “我们快去新宅那边吧。” 席月手掌伸平托住郭笑腰身,郭笑靠在她怀里,一只手好奇地摸她脸上的黄金面具。 没人的时候,她是见过席月真面目的。不然,如惊弓之鸟的小女孩,不会这么快被一个陌生人安抚。 她目前就是奇怪:大姐姐那么好看的一张脸,为什么要随时用面具遮挡起来呢? 小女孩私下心思,没人知道。广左望望店外:“小姐,我去看看广辰、石大山他们布防如何了。你们先到新宅那边。” “小心些!” 席月叮嘱。宫九对广左开口:“本尊和你一起。” 席月老做些婆婆妈妈照管妇孺的事,宫九不在意心上人举动。但要他留下来陪同,真不如直面危险敌人,为其铺平道路更好。 广左扫他一眼,又看向席月。席月微微一笑:“我把丁妮他们送到新宅那边,就来找你们。” 抱着郭笑,带领丁妮母子,疾步走向新宅地方。 黑影幢幢,街道冷清,已经看不到行动中的民兵和镇民了。看来大家都已各就各位,该藏身的藏好、该埋伏的伏好了。席月心里出奇地宁静。 对她而言,土匪的突袭除了会打搅她睡眠,真没别的影响。 丁妮死死牵住郭壮,紧紧贴在席月身后走。席月手中那柄看就很沉重的狼牙蒴,给了她无比安全感。 拐个弯,再走一条街道,她们就能抵达新宅那块施工地,都能看到月色下隐隐绰绰的七零八落的架子群了。蓦地,一阵紧凑的声音响至背后。 回头一看,只见一群七长八短的人冲了过来,举着火把,提着刀枪,眼睛在昏暗中闪着如同猛兽,择人而噬的光。 “他、他们进镇来了!” 丁妮颤声低呼。 席月心里默默估算下双方的脚程,毅然决然,将郭笑交给丁妮抱住,道:“你们娘仨,先走!” “小姐?” 丁妮惊恐地发出疑问。 席月抛下她,转身就向着土匪迎了过去。 丁妮想追她,但双手抱着一个孩子,衣角尚被另外一个孩子死死抓住,她的脚像在地下生了根,挪动不了。 这略一踌躇的工夫,惊心惨叫迭起。 紧接丁妮母子三人,看见了他们这一生中难以置信,也难以忘怀的情景。 看似娇柔的少女,犹如一阵风奔驰在如狼似虎、当地人闻风丧胆的土匪群中。手起槊落,便将一匹冲向她的快马,连人带坐骑挑向天空! 紧接又是大半圈横扫,七八个沾着、磕着她兵器的凶残土匪,悉数发出闷哼。 隔得不远距离,丁妮母子甚至能清晰听到骨头折断、肉体如同沙袋,沉重砸在地下的声音。 明明在镇民们眼中被视如死神般、不可忤逆地存在,面对那个戴着黄金面具的少女,他们却俨若被虎趟进中间的群羊,瑟瑟发抖! 郭壮不知不觉放掉了牢牢牵住的母亲衣角,双手紧紧握拳,定定地望向那道辗转腾挪、矫健婀娜的倩影。满脸满眼,全是震撼和亮光。 “真美......” 他头顶轻轻响起母亲呢喃的声音:“原来......女子也能有这般美丽的时候!” 他转眼望了下母亲。 涌向这个方向的土匪,约莫二三十来个,须臾间,被解决掉一大半。 越过一地死尸,席月想追向跑掉的那两个,转头发现丁妮母子还呆呆立在原地。微微犹豫,收起狼牙蒴跑了过来: “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语气有些嗔怒。丁妮怀中郭笑,伸出两手不停朝她摇动示意:“大姐姐抱、大姐姐抱!” “我这一身都是血......” 席月嘴角上扬,面具后的目光,重新柔和下来,对着丁妮说:“你家这小丫头,居然不怕我!” 丁妮看着她的眼神,异常清亮,抿唇一笑:“她喜欢你.......小孩子心思,最纯粹简单不过。” 席月含笑,将郭笑接过,重新抱在怀里。小丫头在她怀里,不安分地试图扭动,小手指去抹她面具被溅上的血。郭壮按住妹妹的爪子,给了其严厉一瞪。 小丫头总算撅着嘴,暂时安静下来。 “我们快走吧!” 原想继续追击土匪,与宫九、广左他们汇合,现在只能先把丁妮母子三人送到新宅那边,方可放心。 门罗在临时搭建的医疗帐篷内。所有来避难的镇民三三两两,全部席地坐于外面。 他们并不了解门罗,也不知道门罗古怪的脾性。 但门罗那出尘离世的相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令他们下意识对他生出敬畏之心。 呆在这座帐篷附近,连刻薄的花五婶、犀利的方六婶,也平息凝气,生怕惊动帐中人。 新宅那么宽阔的地皮,那么多可以藏身的死角,人本能趋吉避祸的直觉,让他们相信,这里才是最安全的。 广辰和石大山带着部分民兵,四下逡巡。 除了小孩偶尔的啼哭,老人闷重的咳喘,在场百多人,没有谁发出多余嘈杂之音。 第二百三十七章 要致富,先修路 毕竟这么躲藏逃避土匪袭击,不是一次两次。 这回只是换了地点,且身边还有保护之人,给足他们安慰和信心。 席月带着丁妮母子仨出现时,小范围内引起骚动,因为他们注意到她身上的血。 许志明沉不住气,第一个凑上去:“小姐!你们来的路上,碰上土匪了?” 席月示意丁妮去找位置坐,然后将郭笑放在她怀里,起身才对亦步亦趋跟着她的许志明说: “许先生不用担心。撞上一小拨土匪,可能是对方打头阵探虚实来的。基本都被我杀了,跑掉两个,你们安心等在这里,我去助广左他们一臂之力。” “......” 许志明目送席月背影,又瞧了眼远离人群,沉默不语坐在角落的丁妮母子,转去坐到矮脚沈老汉身边。 席月离开新宅,还想着往哪个方向合适,镇西一阵猛烈地锣响,隐隐见火光乍起。 这是他们事先约定的暗号:锣响代表这个方位需要支援;火怕是进镇的土匪洗劫不见镇民,在开始焚烧民屋了。 她拖着狼牙蒴,飞也似朝镇西跑去。 半道碰上广左,带十来个扛锄头,提劣质柴刀,端着扁担的民兵。两人碰头也顾不得多说,联袂冲往镇西。 远远见无数黑影在镇民们破烂的房屋里蹿进蹿出,抢夺镇民家中不多的财物粮食。有的人家实在太穷,两手空空的土匪们恼羞成怒,又找不到躲起来可以泄火的镇民,索性直接点火烧房。 席月和广左杀过去,直接砍翻了几个人。 土匪们打着呼哨,丢了手中正搬运的掠夺物,悍不畏死将两人团团围住。 两人也算久经沙场的战将了,哪会被区区土匪困住!一蒴一剑,势不可挡,所过之处,土匪们无不纷纷授首。 民兵们紧紧跟在后面。也不做别的,就瞅瞅躺地下的土匪,谁还在翻滚哀嚎,一拥而上,锄头扁担齐下,将之了账。 对于这些土匪,镇民们恨入骨髓,哪有因其丧失行动能力便放过之理。 很快地,镇西进镇这一批土匪,便被清剿得干干净净。广左分出一部分民兵去救火,自己和席月带领剩下的人,继续赶赴别的地方。 这一晚上,土匪好像纵横联合,来了至少两三百人。 他们人手不足,有点疲于奔命的感觉,堪堪将之拦阻在镇边缘。漏网小撮,误打误撞到新宅那边,给广辰箭无虚发,悉数放翻。 同样是镇民们群殴重伤倒地的土匪,广辰想留个活口,都没能留得住。 他们从天黑杀到天亮,混乱中不知跑了多少。最后结束一清点,打死的土匪尸体接近两百具,收拢的马两匹,此外收获战利品土匪刀具、银两财物若干。 全体镇民们欢欣鼓舞,走出藏身地,一边帮助民兵们收拾善后,掩埋死尸,一边发出震耳欲聋的喊叫声。 这样的大获全胜,在席月他们没来半个多月前,还是完全不可想象的事。 他们以为自己终其一生,只能生活中土匪残暴控制的阴影下。但事实证明,拨云见日,地狱天堂,实际只一线之隔。 这个时候连最自私自利、锱铢必较的人,也用充满感激的眼神,望着身边来回指挥,帮助安顿镇民的席月等人。 广左将缴获的刀具装备,分给民兵;银两财物,正好弥补这次战斗中镇民的损失。 事后委员会总结了下,这次土匪来袭,也暴露了他们最大的弱点:兵力。 此次来的是两三百人,那么以后呢? 光是小镇周边,据说土匪总数量就达到上千。还不提这块混乱区域,别的割据势力。 仅仅靠席月几个人力量,根本无法确保镇民们的绝对安危。商议之后,广左把这次表现良好,勇气可嘉的预备役民兵,挑选了十三名到正式民兵队伍中。凑成二十名整数。 至于其他的,以后再说。 而土匪们这回联合大举袭镇,损失惨重,正好让他们乘胜追击。 此后,广左广辰负责留守小镇,督造新宅继续施工。席月和宫九,带上引路的许志明和石大山,以及二十民兵,陆续清剿已知的附近土匪窝。 土匪主力应该在袭镇的时候被他们歼灭殆尽,剩下的不足为惧。 接下来半个月,小镇周边残余土匪被陆续找出来肃清,方圆百里,恢复安宁。运回来大批量土匪抢劫的财物粮草同时,还顺带解救了些被掳妇女。 这些妇女,有自愿离开或则被亲人接走的,赠送一些盘缠。余下无家可归无亲投靠的,席月让镇民委员会承头,帮助她们以女户的名头,暂时在镇里安排废弃的房屋栖身。 小镇百废待兴,正是需要大量人力物力时候。只要愿意凭自己双手参与劳动,不愁生活无着落。 在小镇轰轰烈烈,以白热化趋势开始大步迈上建设正规时,他们的名声,也随之传播出去。 席月新宅尚未落成,便有不少背井离乡、长途跋涉的逃难民众来投。 她一力促成,让镇民们将这些难民接纳下来。 镇民兵因此正式民兵扩充到五十人,而预备役,多达百人。 这么多人,每一人身后都是一户家庭,还不包含普通群众。 现在翻建房屋、修筑公共、防卫设施是耗去了大量人力,而一旦小镇初具规模,因此闲下来的人手势必会重新面临失业的窘境。 解决水源、大量垦荒,创造镇民们自己的再生财富,迫在眉睫。 新宅竣工这天,席月特地拿出十数坛烈酒,粮食、畜肉,让丁妮带一群女人整治出一桌桌盛宴,招待镇民。 一边吃喝,一边商议表决下一步小镇的建设方向。 许志明拿出事先标记好的图纸,展示给大家看。 上面用红笔圈出来的区域,全是附近山脉含有水源的地方。山泉或则小溪流。以前被土匪把持,镇民们难以抵达。现在土匪绝迹,完全可以去这些地方运水。 只是路途遥远,且大部分是深山,有所不便。 席月看了会图纸,想想说:“我听过一句话:要致富,先修路。” 第二百三十八章 新宅落成 “接下来,我出资,招募闲下来的镇民们修路吧。就修抵达这些水源的必经之路,以后取水,能节省大量的人力物力。当然,小镇的街道也必须加强。” 至于小镇围墙,她暂不考虑。 因为小镇还在不断向外扩张,也许后期会发展成一个县城,甚至一座大城。现在修建城墙,为时过早。 广左拿过图纸,瞧上几眼,问许志明取来笔墨,从小镇起始,勾出一条长长地黑线: “小姐,既然要修路,那么这条主路,必不可少。” 沈老汉、夏老爷子,甚至花五婶和方六婶等人都好奇地端着碗筷围过来看。 “广左大人,你这条主路,有什么与众不同吗?” 方六婶好奇地问。 对于喜怒从不形于色的广左,大伙的敬畏感远高于温和娴静的席月。镇民中,也只有向来大咧咧、粗神经的方六婶敢正面他了。 广左手指地图,似是答疑,实则注意力全落在自家小姐身上: “这主路两端,一端连接着西部步奇家的如洲、平洲;另一端,连接着东部的吴家、南部的冉家。” 别的人听得懵懵懂懂,毫没在意。唯独许志明细心捉摸,立时惊悚:“那不是我们把路修好,正好迎接他们打过来控制我们吗?不可不可!” 小镇初建,镇民们已经品尝到自己当家、翻身做主的无尽甜头,如何肯一朝再回解放前。何况此时的官,未必比土匪良善。 所以无论如何,他们不愿意重回被人奴役的黑暗时期。 与世隔绝,世外桃源,才是他们向往的生活。 “不修路出去,故步自封,别人就不会打进来了吗?当初那些土匪是怎样联合起来袭击我们的?无非是知道你们有闲钱了,有闲粮了,有让他们充足掠夺的目标。” 广左冷眼扫视噤若寒蝉的众人:“这条路修出去,确实增加了被外人欲控制我们这块土地的风险,同样地,也大大催生了我们的发展,便利了我们的后勤运输。” “这路两端,各有一处称得上天堑的险地。若我们能拿下这两处险地,修建成关卡,我们所在地,退可守,进可攻。发展前景,无可限量。” 许志明若有所思。席月倒是一瞬间就理解了广左的战略意图。 至于委员会其他人,地地道道地镇民。许志明都没话说了,他们自然是毫无异议的附和。 只不过这两处险地,都被土匪重重盘踞着。不是打不下来,而是打下来完全没有人手去巩固防守,所以这一步,放到最后。 镇民委员会成员就此达成初步共识:先修建通往水源的路。 另外,陆续加入小镇的人中,还有善于勘探土质,寻找地下水脉的人才。招募他们去小镇以及周边考察打井,成功后造福镇民,也是一条解决水源的途径。 广辰在旁,记录下简单摘要。 接下来,便是席月提出来商讨的重中之重,土地分配问题。 贫瘠的土地,委实没什么好争的。但现在不争,不代表将来不争。 现实问题是,原镇民拥有一亩到几亩不等的薄田;而新近加入的镇民,两袖清风,头无片瓦遮顶,脚无片地栖身。 长久下去,势必会引发矛盾,影响小镇发展。 原镇民们和新进驻镇民们,在席间为要不要重新分配这些土地,怎么分配,争论得面红耳赤。酒壮人胆,各抒己见,差点大打出手。 最终,席月出面,借鉴现代的做法,说出思虑良久计划,安抚住双方。 那就是:原镇民们所拥有的田地,归各自私有。 此外,小镇鼓励所有新老镇民,积极开垦周边荒地。这些垦荒出来的田地,一律归小镇公有。而垦荒的镇民,有六十年使用期限。 头三年,免一切税收。第四年,开始根据田地土壤质量,征收一成到两成的税收。而这个税收,充作小镇镇库,暂由委员会监管。 建设小镇公共设施,防卫力量,灾年救济,以及未来可能发生的战争,都从中开支。 当然,要做到这一点,太久远了。 目前,都只能席月自掏腰包,垫付这一切。 镇民们举手表决来表决去,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感觉这完全是在将席月的个人私有财产,定义为公有财产在划分。 许志明、夏老爷子、方六婶等人碰头一合计,全数镇民一致投票通过:除了新宅那块地皮,镇外空地,再圈出三千亩归席月私有。 作为以一己之力,重建复兴小镇,且活人无数的镇长,有资格且理所当然,应该获得镇民们最诚挚最大方的酬谢。 席月先前还打算提出花钱买两百亩地,作为试验田的。委员会的提议,镇民们丝毫无异议表示支持,令她大大感动了一把。 她固然是想将小镇发展为自己根据地,存在私心。但淳朴的镇民,回报远远超出了她预料。 虽说只是三千亩无主荒地,也可说镇民们现在并没看上眼;但落到她手里,她的金手指便能将其改造成为肥沃良田。合理合法成为自己以后底气所在。 这比她去买,去租赁,堂堂正正多了。 谢过在场的所有人,镇民们这一场宴席,吃得宾主尽欢。 丁妮带着一群热心帮忙的女人兵兵乓乓收拾碗筷,席月才有空在广左的陪同下,起身慢慢参观自己的新家。 修房这段时间,她忙着和宫九四处奔波剿匪,完全没精力过问新宅动工的事。全程交由广左负责。现在四下走动瞧瞧,十分满意。 广左明显很领会她的心意,虽然都是统一的鸽子楼房,但七进七出,布局合理又简洁。 考虑战乱时期,这座宅子随时会接纳庇护镇民,大门采用的是城楼设计。 高高的城楼以及厚重刷着朱漆的木门,显示出主人家高贵大气。 整个庭院被以城楼为中心所延伸出的墙面所包围,院中青黑色的屋顶与白色的石墙形成庭院中统一的建筑装修风格。 除了一栋栋鸽子楼房稍微有点出戏,总体看来,给人无比地安全感。 第二百三十九章 筹划 宅子分为府邸和后花园。 气势恢宏的中轴线将两者层层隔开。 每一进,都是一排排两层楼高的鸽子房,中间有天井。而后园,花圃尚空着,只四方角落,分别矗立四栋独立的小楼。 席月看完,与广左商量,小楼由门罗和宫九各据一栋。 为方便出入,她选择中间第四进。 最前一进作为待客和临时客房用;第二进留给可能雇佣的护卫和管家;第三进广左、广辰等人居住。第五进、第六进留给以后回来的铃儿、玲珑等人居住。 至于厨房、杂物房什么的,全部安排到后园另外两栋楼。 毕竟后园门罗和宫九住了,再安排女眷不妥。 暂时这般安排,今后若有人结婚生子,她有足足三千亩空地,哪里不能重新另起炉灶。 新宅她非常满意。 唯一问题是,现在就他们五个人,几匹马,两辆车,住在这偌大、空空荡荡只有最基本家具的宅子里,那种荒凉的感觉...... 席月下意识又想铃儿、玲珑她们了。 知道铃儿状况她不担心,她忧虑地是一直杳无音信的玲珑。 “小姐,不是说宫先生能联系上支六吗?” 广左建议:“你问问宫先生,不就可以想办法知道玲珑姑娘她们的现况了?” 席月想了下也是,回到自己的新房间。 名义上是给宫九分配了一栋楼,实则他并没去住。而仍时人时蝠,习惯性呆在席月房间。不分配也不行,门罗都有一栋,能不给他吗? 所以一开始,席月就默认闲置一栋楼了。 房间内外,丁妮已带人收拾打扫干净,连床榻也铺设好,空气中弥漫一股特有的新房刺鼻气味。推开前厅窗,正对楼下天井;寝室窗户,后三进房屋、围墙、以及尚未修建的花圃,一目了然。 不过这些细节工程,都只能等日后招募到人手再说。 丁妮出于报恩心思,倒是时时想过来帮忙。 但她开着一家小客栈,还要照顾两个孩子,席月他们五个人的生活起居,没道理也不可能落在她一个人肩上承担。 席月抱着红蝠,默默想是不是明天就发布请人告示,如同绒族庄园那般,先请些钟点工? 可是在这个极度穷困,大多数镇民饭都吃不饱饭的小镇,她这样做会不会太招摇了? 这些繁琐的生活细节,令她烦恼。 按按有些隐隐疼的太阳穴:算了,每天花钱,问丁妮订购三个人的一日三餐吧。 反正她开着客栈,也要卖这些,就当是照顾对方生意,互惠互利。 宫九和门罗基本不用操心,至于她和广左、广辰的个人生活,先自己照顾自己好了。 打定主意,心头轻松不少,摸摸乖乖趴在她手心养神的红蝠:“宫九,你以前说随时能联系到支六,是吗?” “你想联系他们了?” 红蝠扑腾下翅膀,翻个身。 “嗯......想知道她们现在的近况。如果,能接回来就早点接回来。” 她此际目标和理想,早与当初不可同日而语。 送走铃儿和玲珑,固然有置办产业的意思,更多考虑的是她们安全,让她们及早避开危险。 现在她在小镇立稳脚跟,身边又需要大量人手,自然是接回她们的最佳时机。 红蝠着地,化为人形,轻轻拥住她:“好,明日我就动身,帮你把她们接回来。” “你要去多久?” 事至临头,她又有些舍不得了。 “如果你只想知道消息呢,本尊半日最多一日便可回。” 宫九微笑:“如果你还想本尊护着他们慢慢走,那就很难说。本尊在这位面能力有限,只能带你或则支六瞬移。” 支六受了他三百年修为,而席月更是将自身精血供奉。这两人与他有莫大联系,所以方能携带同行。旁的无关人士,重如泰山,顶多一个加速术催行。 “我只想先知道消息。” 席月毫不犹豫。顿了顿补充一句:“不是有支六在吗?支六在,她们不会有危险的。” 这样的重色轻友,令她比较惭怍。但宫九听到这个答案,却明显很开心。抱住她使劲亲了一下: “明晚之前,本尊就把消息给你带回来。” 玲珑的问题暂时得答案,席月便想让广辰回去接铃儿。 与广左商量,广左十分赞同:“广义和铃儿姑娘在定州置购的产业,可以不处理掉,让他们托付给值得信任的人代管,定时派人去收租查账就好。” 还能作为一个情报站,收集定州周边的有用信息。 等小镇壮大,他们会陆续派人去各郡各地建立这样的中转落脚点,挣钱、刺探情报,两不误。 广辰虽年少,独面一方的能力不可小觑。他去,席月十分放心。 次日一早,宫九和广辰前后脚离开。广左去招募人手,督促修路、掘井、训练民兵等事宜。席月找丁妮,商量这段时间的送餐问题。 丁妮坚决不要席月的钱。 席月说:“我身为镇长,带头不给钱,你这小店以后还能开下去吗?相反的,我若带头给钱,以身作则,大家无论原住民或则新住民,都会给他们竖立起良好的遵纪守法观念。” 丁妮没办法,只好收下定金,约定每日送响午、晚上两餐。 小镇能购买的农产品极其有限,想吃好点,丁妮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席月空间袋里畜肉堆积如山,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拿出来。等以后人手充足了,才能想办法假借外出购粮名义,过过明路。 这段时间,她和广左跟其他镇民们一样,得苦苦煎熬。 新宅旁边,不止修建了巨大的仓库,还将一处以前是富人豪宅的废弃房屋翻新,用作镇民委员会办公楼。 上面牌匾,是许志明亲笔书写的。 宅子大,每个镇委员分到后院一间厢房,作为他们临时休息所。前院大厅能容纳上百人,摆着简单的桌椅,供镇委员白日在这里处理各种琐事。 许志明很有家的感觉,他孤家寡人,索性直接搬过来住着,顺带看宅子。 而沈老汉、花五婶他们各有家人,每天得来回奔波。 席月准备下一步建立学馆和医馆。 第二百四十章 再见高宏大 学馆可以许志明兼管;医馆建大点,诱请门罗出马当幕后老板,夏老爷子以及门罗的两个学徒坐镇前堂。 这样,一个小镇基本算基础设施齐全了。 回到房间,席月将想到的计划,一条条笔录下来。 她这个小镇,与此位面别的地方不同,实行的是揉和现代各种政策的民主制。外来者不一定能接受,尤其是富人和当权者。 小镇目前不起眼,引不来世人瞩目。但将来若发展起来,富裕起来,铁定会成为各方势力争夺的一块肥肉。 仔细想了想,在垦荒、肥田之下,她又加了一条:拿下广左所指出的两段险地,建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关卡。 筑成关卡之后,紧接是建立正规军,设置军营。 写到这里,门被低低叩响。她放下笔,过去打开房门,只见广左站在外面。 此时尚不到午时,她有些惊讶:“广左,你怎么回来了?是有什么重要事情吗?” 广左一忙就是一整天,灯擦黑也难见到人影,饭菜席月都是让丁妮直接送去镇委员办公楼的。所以她有这纳闷一问。 “小姐,”广左面含微笑:“今日来了一个我们都意想不到的人,您一定会很高兴见到他!” “意想不到?” 席月立马联系到铃儿、玲珑身上,又惊又喜:“难不成是铃儿或则玲珑?” 广左笑意僵了一下:“此人正在前厅等候,小姐去了,一见便知。” 席月将刚写的计划拿给他看,广左细瞧一会,由衷说: “小姐和我,想到一块了。不过,这两端险地打下来,广义回来,可以委派他镇守一端。另外一端,我们尚无合适的可靠人,派出去。” “广辰太小,难以服众。再长两年,其能力应当不在我之下。” 两人边走边谈。席月倒没想到广左如此看好广辰。 仔细想想也是:广辰能文能武。观其言行,很大几率出自大家族。 虽然家道中落、被迫流亡江湖,但幼年少年受过的良好教育,给他打下坚实基础。加上广左悉心教导,倾囊相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十分正常。 当然,她不知道,广左所注重筛选的人才,前提是必须对她忠诚不二才行。 偌大新宅,目前统共两人居住。客人等在空荡荡的前厅,别说仆役奉茶了,连个招呼的人也没看见。 席月和广左进门时,对方明显都坐不住了,在厅内走来走去。四壁没有贴画欣赏,只能走到窗前,眺望远景。 听到声音,他回过头来,与当先进入的席月刚好打了个照面。 “二小姐!” 他眼中露出欢欣之意,语气自然而然娴熟。 席月对着对方一张布满风霜的脸,却有些迷惑。 能称呼她为“二小姐”的,肯定是比较熟悉她的人。可她却从他胡子拉碴的外表,衣衫褴褛的打扮,找不出一丝往日的记忆。 “二小姐......” 客人苦笑:“我是高宏大!宏伟宏、大小大。当初,我就是这么向二小姐介绍自己的,不知......二小姐是否还记得当日,跟随您身后、那名普普通通的骑兵?” “高宏大!” 席月恍然大悟。 不就是当初她奉父命,运粮小岩城,第一次上阵,所结识的那位年轻骑兵吗? 那会的高宏大还很年轻,眉宇间透着青涩,可是却主动请缨,献计帮她杀退追兵。 他的志向是衣锦还乡,无心仕途。立功后便即请辞离开,席月当时还很惋惜席家因此损失一位人才,没想到,却能在这鸟不拉屎的小镇重逢! 上前一步,席月惊喜交集:“怎么会是你?你......你怎么变得如此、如此憔悴?当初你不是说,要回乡做什么小生意吗?” 斟酌一下,她用了两个相形温和的字来形容他的落魄。 “是我当日,太年轻想差了......” 高宏大脸上浮现过苦色: “这个世道,哪来的净土?回到家乡,我才发现父母早丧,未婚妻也另许他人。拿着一笔钱,做什么生意都会被当地官府、豪绅层层盘剥,连地痞流氓也来掺和一脚......” 他摇摇头:“二小姐给我那一百两银子,半年不到,就败得精光。没办法,我只好再度背井离乡流浪。经过此地,种种差池缘由,我落草为寇。” “你成了土匪?” 席月脸色顿然严肃起来。 高宏大点点头:“我暗中收罗当地土匪资料,打入他们中间。原想等官兵来围剿时,作为投名状。没想到这么久时间过去,没盼到官府的一兵一卒,反倒意外地等来了二小姐!” “那夜示警,写着土匪会来偷袭我们的纸条,是你送来的?” 席月恍然大悟。 高宏大微微一笑:“别人我管不着,但是二小姐在这个小镇,无论如何,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帮土匪围袭你们。” “谢谢!” 席月由衷地说了一声。 难怪广左说她会很高兴见到这位客人。 哪怕高宏大没带投名状,有这位当初就留下颇深印象的人才来投,她也非常高兴。 他们现在,真的急缺各种人手,遑论人才。 “高宏大,这一次,来了你还会想走吗?” 高宏大起身,双手抱拳:“如蒙二小姐收容,高宏大愿意此生追随二小姐,干一番事业!” “你怎么知道我们会干事业?” 席月故意逗他:“我一介女流,身边人才凋零。目前躲在这个小镇,只能说逃避席家、萧家的追捕,谈何干事业?” “如果只是逃避追捕,偏安一隅......” 高宏大笑道:“二小姐何必来这不毛之地,出手复兴一个区区小镇?” “天下之大,二小姐不缺财、身边也不缺忠心之人;尚有两位强大修士相随相助,哪里不能够避世隐居。” 他看得倒清楚明白。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心。 席月含笑伸手,请高宏大坐回去。广左斟上三杯茶水,大家继续坐着说话。 “这个小镇,地利非常好。只要两端险地拿下,派兵驻守,小镇进可攻、退可守。二小姐真是极有战略眼光!” 高宏大大加称赞。 第二百四十一章 支六来了 “这你可猜错了,”席月指指广左:“我能有什么眼光?都是广左,殚精竭虑,为我谋划的。” 先前广左给她递来这个剧本,还把她震撼了好久呢! “广左大人?” 高宏大惊异地看了看面上没什么表情的广左:“难怪池城人都说,席家侍从,任一走出席府,在外都可独挡一面。世人观点,果不其然!” “席大人当初,是花费了多少心血来栽培这些侍从啊!” 听到他的感叹,席月想到死状凄惨的席贵,凶手至今没能落网,心情一时抑郁低落。 广左淡淡瞧了高宏大一眼,沉声转移话题:“我听说,九叶蛛隐匿在西面那端,数支土匪,都奉他为首领。高兄,你对此了解多少?” 高宏大连忙说:“‘兄’不敢当。广左大人,你直呼我名吧!” “九叶蛛在这片区域,名头很大。” “我花费半年精力,才混入他们外围。九叶蛛向来只闻其名,没见其人。不过,两端匪帮,时有瓜连纷争,借此我也对他们山寨内部,了解一二。” “二小姐,你们打算何时动手拿下这两端山寨呢?” 问着自己都摇头:“人手太少,就算拿下来,也守不住。还不如先放任其一段时间呢!” 席月和广左都笑起来。 志同道合,且是举一反三的同伴,沟通实在太愉快了。 比起同样的新进成员许志明,总是质疑、不解、犹豫、反对,显然眼前的高宏大,与他们更合拍。 “正是如此。”席月点头:“在我们尚未做好准备前,让九叶蛛同他的党羽,先继续蹦跶替我们遮掩一下。” 他们的小镇还很弱小,如果现在就被外界的官方势力注意到,极其麻烦。 “二小姐,这个小镇叫什么名字啊?” 高宏大好奇:“我来去几次,都没打听出它名字。都是无名、无名地叫它。” 席月脑袋一懵。 对啊,这等取名大事,怎么竟忘了! 平时张口闭口,都是:我们镇子、我家小镇的,天天有忙不完的活儿,谁也没想过要为这新兴小镇取个名字。 “桃源吧!” 广左不假思索,看向席月,眼含深意:“这个小镇,不出意外,会成为小姐、我们所有人的‘家’。” “心之所系,梦之所往。世外桃源,将把小姐一力追求的祥和安宁,带给外面、饱受战火之苦的千万百姓。” “好名字——桃源镇!” 高宏大响亮拊掌。 “嗯......” 席月轻轻颔首。心中有不尽感动。 曾经她无心一语,广左铭记至今。而且无时不刻,在倾尽全力助她实现这个梦想。 他从来没觉得她的梦想,很荒谬、很不切合实际吗? 好似有什么念头在脑海灵光一闪,快得捉摸不到,就听广左接着说:“明日,我便把这个名字提交给镇委员会,让他们题匾挂牌吧。” 而说到镇委员会,又有很多需要给高宏大科普介绍的东西。 她仅仅迷惑一刹,继而抛开,全身心投入与两人的商讨议事中。 高宏大的到来加入,大大缓解了广左一身兼多职的巨大压力。 知道高宏大很熟悉练兵那一套,广左直接将民兵的招募和训练工作交给他。石大山调去管理预备役民兵。他腾出手脚,总算能更好地去规划指挥小镇的筹建。 席月和宫九一样,武力出众。 然两人性格,一个过于软和惫懒,一个无欲无求、只知杀戮。他们均是很好的单兵作战利器,却绝对不适合当白手起家的一方统帅。 所以打一开始,广左就没指望过、自家小姐能将场子独个撑起来。 差幸自家小姐如此为人处世,有弊有利。虽然决断事务显得比较优柔寡断,但她善良天性以及包容胸襟,更有助于她目前身份和地位。 看似是广左等人在努力维系一切,实际上,没有席月,他们将是一盘散沙。 迄今为止,几乎每一个自动不自动、汇集到席月身边来的人,都是心甘情愿奔着她的诚挚,回应她的恩德留下来的。 换做别的自私矫情、深有城府、生怕吃半点亏,睚眦必报的女人,别说广左,只怕铃儿或则玲珑,一个也留不下。 性格决定命运。 旁观者都想要看到铁血杀伐、刚觉果断;但局内人,谁不希望跟随之上位者,有情有义。 小恩施人,大恩惠民。 黄昏时分,宫九回来了,带着许久未见的支六。 支六看上去更加白胖,摇摆着双手扑过来一把抱住惊喜交加,尚来不及站起的席月,险些没把他压得人仰马翻: “笨女人笨女人——好久没见了,你的血味......” 他在席月勃颈间狠狠一嗅,闭目露出陶醉的神色:“还是那么香甜!” 宫九单手拎住他衣领,另一只手指,狠狠弹了弹他伸出的獠牙,扔到一边:“本尊带你回来,不是让你对她无礼的!” 支六蹲在墙角,捂住被弹肿的嘴,一眼哀怨: “主子您真不厚道!支六为您支使,奔波劳累得两条腿都跑细了,闻闻笨女人味,也不让。跟的那帮女人,也只准看,不准吃!” 席月想笑,这场合不合适。对于支六,她又委实奖励不出他所想要的东西,只好打圆场: “支六,辛苦你了。你们......你都还好吗?” “好什么好!” 支六噘嘴:“一点都不好!没见我都被她们饿瘦了?那个玲珑,天天扒拉几本账,叨念出门在外,这个要节省、那个没必要买。她们是没事,有事的是我!” 席月瀑布汗。 这个,是真、玲珑性格。 挠挠头,从空间袋抓出一大把肉松,保存好的海鲜饭盒、以及一些瓜果,放在桌上。 支六眼睛瞬间亮了,指自家鼻子:“给我的?” 席月笑着点头:“慰劳、补偿你的!” 支六这才重新开心了,爬起来,扑到桌边左右开弓,抓起美食,大吃特吃。 席月趁势在旁,问他玲珑等人的情况。 支六狼吞虎咽,嘴里含混回答: “我们在唐州没呆多久。玲珑说没合适的产业购置,打算带我们继续南下。” 第二百四十二章 老母亲的口吻 “但是,没想到半道出了点事,几个笨蛋女人东奔西逃,我顾了这个顾不了那个,最后竟走散了。” “你们出了什么事?” 席月心惊肉跳,抓住他:“你玲珑姐姐,现在怎样了?” “她没事!她们都没事!” 支六没好气甩开她的手,继续狂吃特吃:“有事的是我!为了找全她们,我被饿了好几天!” 行李在玲珑等人那,他两手空空,走散了生活自然无着落。饿极差点没去直接掳人来吃,幸好赶这之前与玲珑等人会和了。 要不,伤害人命,增添因果,会严重影响他修行。 “难......难为你了......” 席月讪讪。 可到底是什么事?眼见支六饿死鬼投胎似地只知道吃,她百抓搔心,只能把目光转向宫九。 宫九给了支六一记凌厉的眼锋,凉凉说:“回完话再吃,否则,本尊立马把你丢回去。” “别啊!” 支六嘴巴包得鼓鼓囔囔地,口齿含混不清:“跟着她们,天天吃糠咽菜的,好歹让我在这里多呆一天吃够。” 说得如此哀怨,席月都不好意思催促他了。 等了近半时辰,眼巴巴瞧着支六把所有食物一扫而空,咕嘟咕嘟喝了大半壶水,才意犹未尽地抹抹嘴巴,开口: “笨女人,跟从你那几个女人纯粹就是事儿精,我建议你趁早把她们扔了吧,别接回来了。这一路,生出不少是非,简直烦死个人!” 他一口一个笨女人席月都不和他计较了,此刻张嘴就怼玲珑,席月立时怒往上冲:“你胡说八道什么?” 支六翻个大大地白眼:“难道我说错了吗?一路走,一路招惹狂蜂浪蝶。尤其是那个斐涟蝶,长相没你一半好看,还挺着个肚子——真不知那些男人眼瘸成啥样了,前仆后继地往上扑。” “玲珑还总抓着我不要我出手,宁可让王春柔那傻丫头带几个傻庄丁,辛苦地护前护后!” 席月一阵沉默。 确实,玲珑几位正值青春妙龄的女子,带着满满几辆行李的车,明面同行就几个不健壮的庄丁,支六外表看上去更像个富贵人家的小团子...... 他们行走饿狼环伺的江湖,不啻于一座行走中的金山银塔。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斐涟蝶的相貌,在身边一众如花似玉的女子中,出类拔萃。是她疏忽了,走时没有多叮咛两句。 可当时,箭在弦上,不走现在多半已成即墨时毒物大军的口中食。 出门在外,玲珑处处小心谨慎,压着支六不滥开杀戒,也是对的。如果杀人过多,惊动当地官府,她们怕更加寸步难行。 这些道理,席月看看满脸戾气的支六,踌躇下,没有说。 支六小孩心性,还是修行中的血族,残暴铭刻在他骨髓里。说这个无疑于对牛弹琴。仅是微微抽动嘴角,转移话题:“辛苦我们的支六了!那,后来呢?” “后来?” 支六果然想听的不是她的辩解,瞪瞪眼,怨气明显消掉不少: “后来离开唐州,进入一个什么什么县城边界时,又蹦跶出一窝地头蛇,想拦路抢劫我们。他们人多,我便叫那群女人先跑——” “结果!” 支六咬牙切齿蹦出憋到目前为止,最深的怨念:“那群笨蛋女人还给我跑散了!” “我花了好几天功夫,没吃没喝,总算把她们和几辆车收拢回来。但是,那个玲珑没见了!” “啊?!” 席月霍地站起来,脸色发白,手发抖,一把抓住他:“玲珑、玲珑丢了?” 不掩饰地说,他们一行,她最在意的人就是玲珑。玲珑如果丢了......她、她不敢想象下去! “别大喘气,”宫九一旁,赏了支六脑门一个爆栗:“一口气说完!” “这......这不正说嘛?” 支六眼中刚起的得色瞬间化为懊恼,没好气扒开席月的手: “放心吧,笨女人,玲珑没事。我最早一句不是已经说了嘛?她没事、她们都没事!你到底怎么听人话的?” 席月:....... 你这么一惊一乍,断断续续,她听得不紧张不行啊! “我们后来找到玲珑,才发现她被那个县城出巡的守将救了。” 支六瞥了自家主子一眼:“主子找到我时,我们正在那守将家中作客呢。” 可惜,刚准备好的一桌酒席没来得及吃两口,便被主子直接拎过来了。 当然,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为此抱怨他家主子。 “作客?” 席月纳罕。 “谁知道!” 支六哼哼:“那个玲珑平常胆小如鼠,不准我们多行一步路,多说一句话;可那守将开口一邀,她便答应上人家里作客了。貌似还很高兴?” “女人心、海底针!” “这么说......玲珑她们现在很安全了?” 席月自语,低头苦思一会,抬眼见支六直瞪瞪地望她,随手摸了把他脑袋:“我都了解了,谢谢支六。” “谢鬼呀!” 支六使劲抹下她的手,咕嘟着嘴:“笨女人,我还没吃饱呢,你再拿些好吃的给我!” 席月有些无语,从空间袋又摸出大把肉干,以及一些以前路过饭馆没吃完打包的饭菜。 支六一把搂了,蹬蹬蹬跑出门去。 “哎!支六——” 席月急唤,想去把人追回来。这怎么能就自个走了呢? “由他去吧。” 宫九抱住她:“明日一早,本尊再送他回去。你那侍女,和其他人,此刻正在那守将家中作客,没有危险。” 眯了眯眼,他唇角抿出一丝玩味的笑:“那个男人,看上去对你的侍女,相当殷勤呢。就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了。” “啊?” 席月心中一动:“你是说,那守将对玲珑......” “那守将多大了?叫什么?家中有几口人?性格怎么样?他娶妻没有?驻守的县城,名字叫什么......” 宫九:“......” 无奈地使劲捏了她腮帮子一下:“你这老母亲的口吻,叫本尊如何回答你?本尊也就去了那一刻,连面都没在人前露......” 关心则乱。席月回过神,不好意思地捂住自己嘴:“算了,等玲珑回来,我就知道了。” 如果真是玲珑的良缘到了,她会很高兴地送玲珑出阁的。 第二百四十三章 系统升级 “与其老是念着别人,” 宫九在她耳边轻轻道:“不如想想我们自己。你何时......打算嫁给本尊呢?何时随本尊,回三十三位面?” 席月脸上燥热:“还不到时候......再等等......” 先立业,后成家。 小镇刚起步,她之前的冤屈,还没洗刷呢。 而且她现在这身体才十六,急什么!国家法定婚龄是女方二十岁。 宫九含笑:“本尊经历了漫漫千年,才等到一位堪当匹配本尊的血后。本尊有耐心,等到你亲口应诺,许嫁的那一天。” 她心中一甜。 咚咚咚,支六突然一头撞了回来,熟视无睹拥抱着的两人:“笨女人,这里是你新家吗?我住哪里?有没有我的房间?“ 席月略微想了下:“第三进,除了有人那两间,别的你随便挑一间吧!” 广左能弹压住这小怪,广辰也与支六熟悉,住同一进,比较合适。 支六不疑有他,欢欢喜喜再跑出去选房间了。 席月也不好继续再和宫九黏糊在一块,扭身站了起来:“你奔波许久,快些休息吧,明早还要送支六回去。” 宫九答应一声,翻身化为红蝠。 席月抱着红蝠送到床头:“对了,那座县城离咱们这里,到底多远?玲珑她们回来,得走多久?” 红蝠歪头思索片刻:“一个月左右吧?没有意外情况的话。” 席月拉开被褥,搭在红蝠身上。心里无限欢喜。 这么说,再有一个月,她便能见到玲珑了。铃儿远在定州,到这里怕要两个多月。 但是,指日可待的感觉,真好! 翌日早起例行签到,突然蹦出来的球球吓了她一大跳。 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她发现球球周身绿莹莹的光好像散去了不少,肉眼可见,精致的小人儿手脚都拉长了些。 注视对方那披散到肩头的长发,更加大而美丽的薄翼翅膀,她沉默良久:“球球,是我错觉吗?感觉你......长大些了?” “宿主,你这么快就发现了?” 球球叉腰哈哈大笑:“本精灵确实长大了啊!这得益于你,宿主,你总算通过努力,令系统升级了啊——系统升级,本精灵自然而然,也会成长。” 席月喜出望外:“怎么系统升级,没听到你的提示?” “因为想给你个惊喜。” 球球扇动翅膀,开心地在她头顶飞舞两圈,最后停驻在她眼前: “恭喜宿主,你经验值终于储满一千点,系统由此上升一级。新系统开启定向刷新模式,且可以再度召唤一枚永久男神,请问宿主,是否进行召唤?“ 席月只迟疑一瞬,便坚决摇头:“不召唤了。” 有宫九一人,此生足矣。 “宿主,你确定要放弃?” 球球表示惋惜:“中级系统,召唤出的永久男神,会是比血腥帝王更强大,对你更忠实的存在。你确定要放弃这么好的奖励?” “放弃。” 席月平静地回答:“他们,在我眼里,是人,是平等的智慧生物,活生生地。我没有权利,奴役改变他们的一生。” “好吧......” 球球顿了顿。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精灵的语声,对她亲昵了很多: “宿主,此外升级系统,你还有另外三种奖励可以选择。你自己看看,要哪三种?” “第一种,丹霞真藤种子一百粒。此物只可在宿主驻足地、方圆百里内播种。三个月一开花,三个月一成熟,三个月一枯萎。结出果实,抽丝剥茧,巧手织女可织出凡间最坚固的软甲。” “第二种,超级浓缩液十盒。这个效果你知道,本系统就不多解释了。” “第三种,养颜美容膏三瓶。此物为修真界女修,求之不得的珍品。一瓶价值连城。” “第四种,五十万斤粟米,五十万斤精米。” “第五种,通灵神驹一匹。” “第六种,九鼎还魂丹一颗,起死回生。” “第七......” “我选第一种、第二种、第四种。”不等球球叨叨念完,席月毫不犹豫开口,给出肯定的答案。 “......宿主你确定?” 球球疑问:“后面还有很多有利你自己的好东西,本系统还没说呢!” “我确定。”席月笑:“现阶段,我自己缺什么,我很清楚。” “你那是自己缺的么?” 球球恨铁不成钢:“你明明选择的,都是为他人服务的东西!对自己有利的,你一样没选。” “大家好了,我自然也好了啊!” 她选择的,都是现阶段能给她最大帮助的。系统奖励,能让她的桃源镇插上翅膀,飞速发展。 “好吧......” 球球送了她个白眼:“考虑到这么多奖励,你的空间袋根本放不下,本系统勉为其难,再赠送你一样好东西吧:将你的空间袋扩充到一千格,每一格,增加储存量为一万。” “谢谢,谢谢球球!” 席月又惊又喜。 “谢我,不如继续努力,尽快把系统升级到上位系统。那时本精灵不单又能长大一截,还会更加强大。” “我尽力吧。” 席月不好意思地说。 对于系统,她一直秉持着自然的原则。 升级需要经验。而经验,总是可遇不可求。 经验代表的,不止是一条条人命,还有人心啊! 错非机缘巧合,根本强求不到。 眼看球球瞪向她,连忙转移他注意:“对了,球球你之前说,开启定向刷新模式,是什么?” “定向刷新,就是你可以选择某一领域内的男神卡,随机抽取。直白点解释,你要刷新武将,系统绝不会提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男神卡,给你选,明白吗?” “明白了!” 席月高兴,这个定向刷新不错。 需要时,她能召唤来更有帮助的男神。 “你存储了很久的刷新男神时限了,” 球球转着手里的弓箭把玩:“今天还是不刷新男神吗?如果不,我回去继续困觉了。” 席月踌躇一会:“你继续睡吧,我暂时不刷新男神。” 现在不是危机关头,召唤男神,未免太奢侈,也打搅他们的长眠。还是等需要的时候才说。 球球消失后,她翻检一遍自己的空间袋,看着里面焕然一新多出来的不少格子,装着满满的东西,心满意足,油然微笑。 第二百四十四章 沟通 拥有这么粗大的金手指,若是都建设不好小小一个桃源镇,她可以被打回去回炉重造了。 尽管满腹抱怨牢骚,第二天天不亮支六还是被宫九丢回去了。没有他,玲珑她们很难安全抵达桃源镇。 吃完早饭没什么事,席月跟着广左去看了会高宏大训练民兵,而后又去看委员会督修道路。 希望就在眼前,镇民们无不爆发出最大的热情和动力。 何况还有席月给的胡萝卜钓着,连总喜欢斤斤计较的花五婶、腿脚不便的沈老汉,也跑前跑后,忙乎得热火朝天。 “大概还有三天,离最近水源的一条道路,便可修好。” 寸步不离跟在席月身后的许志明解说。 “辛苦大家了。” “此外,医馆、学馆,都开始动工。”许志明皱皱眉头:“小姐,我们人手严重不足。昨日又有一批人,想要在我们镇安家落户,但是......” 他瞟了眼远处指挥镇民施工的广左:“但是广左大人拒绝让他们进镇,指使民兵,将他们都赶走了。” “广左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吧!” 席月不假思索,瞅了眼不以为然的许志明,笑笑:“那批人什么样的?” 许志明回忆了会:“约莫十来个人,大部分是青壮男子,推着几车行李。有个矮胖胖,比较富态的老头,说他们是北面逃荒来的,想找比较合适的地方落脚。” “他还拿出大把银子,说只要能让他们在这里安家落户,愿意出钱资助我们小镇贫困人家。” 说着说着,他自己都开始陷入自我怀疑。 眼见席月只含笑不说话,心里惴惴,嗫嚅:“小姐......广左大人是不是怕他们会是奸细?” “奸细倒未必。”席月说:“不过,很明显他们是探路来的。我们镇,现在只能接收走投无路的难民。这种有势有财的富人,许先生觉得他们适合我们小镇吗?” “我们小镇的镇规,民主选出的镇委员,以及接受镇民们监督的民兵体系,与外界完全不一样。” “许先生,你觉得会有多少高高在上的统治阶级,能开明到接受我们现在的桃源镇?” 许志明听不懂她的某些词汇,但大概意思是能理解的。不免有些沮丧:“我只是......只是觉得我们现在人手......” “我们确实奇缺人手。但现阶段,为了保证安定团结,最好别接收来历不明的有钱人。” 席月索性解释得再直白一点: “他们有钱,有跟从者,要的可不是我那区区一点工钱,一点粮食。他们觉得自己钱出得够多,拥有的力量足以控制这个小镇,那还要这个小镇的镇规、委员会、民兵体系做什么呢?” “他们就是法律,他们就是小镇主人。” “那样的小镇,与先前被土匪控制统治的小镇有什么区别?许先生,你想回到那样的从前吗?” 对上席月静静地目光,许志明打了个寒噤:“不、不想!” 尝到现在一切民主,生命异常有保障的甜头,只怕没有一个镇民甘心回到从前。 一时间,许志明为方才那闪过的小小心思而惭怍:“小姐,您这么解释我就明白了,是我太蠢,没有考虑长远。” “广左忙,也不爱跟人巴拉。” 席月笑道:“只我闲着,又爱说。许先生,我们是同伴,有什么话,你就应该像现在这样,畅所欲言。” “承蒙小姐不嫌弃......” 许志明拱手,为她的“同伴”两个字而心头暖暖:“我一定竭心尽力,为小镇和小姐鞠躬尽瘁。” 席月和广左没在的时候,因为许志明是镇上唯一的读书人,其实花五婶、沈老汉等原镇民、都隐隐有以许志明为首的趋势。 做通许志明的思想工作,与他坦诚,很有必要。 两人边走边沟通,气氛良好。 丁妮和一群女人来为修建道路的工人送水送饭,许志明抢在丁妮前头,打了两碗水,亲手捧给席月和广左。 “马上要入冬了,到时这地又要结冰,庄稼都长不出来了。” 喝水的时候,他们听到不远处聚群休息的工人议论。 “今年应该不用再担心饿死人冻死人了,有席小姐在......” “镇委员会都是咱们自己人,请许先生他们向席小姐求求情,席小姐应该会帮助我们的吧.....” 席月:“......” 不要以为她不知道,他们就是故意说给她听的!说的同时,还自以为没被注意,偷偷看她。 巡查完回到新宅大厅坐下,广左沉默片刻:“小姐,修完两处水源的道路,我们暂时停止修建道路吧?着重帮镇民们翻修房屋,准备过冬。此外,应该组织垦荒了。” 席月点头,想到空间袋的东西,把丹霞真藤种子拿了出来。 广左捻起一颗细看,种子颗粒饱满,拇指大小,放在掌心,还带着金灿灿的光晕,疑问:“这是什么?” “丹霞真藤种子。” 席月毫不隐晦,将系统球球说过的话,又给他重复一遍:“除了这个,我还有能够改善土壤的浓缩液,将荒地变为良田。” “......小姐真是福泽深厚。” 对于席月时不时带给他的惊喜冲击,广左已经接受自然并且有点趋近麻木了:“有了这些好东西,我们后顾无忧。现在我们唯一欠缺的就是:人手了!” 思索一会,道:“小姐,这些东西不能示于人前。不如,我们先在镇外圈出几百亩荒地,修筑好围墙,再秘密雇人签好协议,试种这些东西。” 席月刚想点头,广左皱眉:“不!这个丹霞真藤种子极其宝贵,只有一百粒,就是说,只能铸造出一百件软甲,我们还是将它种在后园,随时看护吧!镇外荒地,只用来测试浓缩液和薯苗。” “那什么时候开始?” 席月对于这些系统出品的道具,充满期待。 广左估算了下时间:“现在所修这条通往水源的路,还有三天。竣工后,只抽调一半人手去修另外一条。剩下的,全部修围墙。一个月左右,应该可以全面完工。那时翻建房屋、准备过冬不迟。” “好。”席月点头。 第二百四十五章 桃源镇诞生 “广辰和支六临去时,”广左又补充说:“我都让他们给广义、玲珑姑娘带去了一封信。不管他们是真也好、假也好,回来之际,都带尽量多的车马行李,和人。” “这样,即便小姐的仓库装满了,也不会引人起疑。他们只会以为所有东西,都是广义、玲珑姑娘带来的。” “你考虑很周到。” 席月开心。她这个甩手干部,就是因为有人可依赖,才这么轻松。 不过看着广左日渐清瘦的形容,她又愧疚:“广左,这些事,不需要急于一时。等以后广义他们回来,有人帮你分担,再忙不迟。你现在得多注意休息,身子,才是革命的本钱。” 最后那句话,令得广左怔了怔。好一会儿工夫,方才笑出来:“我知道......谢谢小姐关心。” 展颜没数秒,敛去:“小姐,昨日镇上来了批人,装束打扮,看似是有些家世的富人家;实则我观察:个个衣里藏刀,神情彪悍。” “除了为首胖老者,掩藏不住颐指气使的派头,他那帮跟从者,更像是训练有素地战士。” “现在的桃源镇,小姐的财富,已经声名在外。我们应该已成为有心人眼中的一块肥肉。各种建设,宜早不宜迟。我们没有更多休息的时间了。” 席月明白这个理,微叹口气。 他们就像是被人赶上架的鸭子,不能停步转身。 目前还只是各方势力、各种宵小明探暗访,蠢蠢欲动;再等段时间,桃源镇一点点暴露在众多眼皮子底下,想低调发展,很难。 三天后,小镇连通山里水源的第一条新路竣工。 镇民们喜气洋洋,自发组织了一个盛大庆功会。刚好镇委员会把小镇牌匾也做好了,请席月亲手揭匾挂牌,系上大红彩带。 桃源镇,由此正式诞生。 伴随席月献出的骡车,充作运水车,在新路上只消半日来回,便打回满满一车大桶的水,大家载歌载舞,如同过年。 半干的小湖泊,一直是镇民们萦绕心头多年的隐忧,水源问题终于得到解决,令他们今后睡觉都能安枕不少。 不用席月催促,大家自发组织,元气满满投入下一条水源之路的建设。 当然,镇委员会调度,还是分了一批人为席月镇外圈出的三百亩空地建设围墙。 有钱有粮拿,还有席月解释是试验垦荒,化废地为沃土,没谁有二话。 现在这个小镇,可以说没人不信赖他们的新镇长。 短短两个多月,镇上翻天覆地的变化,到手十足的实惠,令不少镇民对席月他们,盲从到了骨子里。实际都不用席月他们怎么操心,镇民们自发联手排外。 凡是可疑地,对小镇探头探脑,打听东打听西的,全被镇民们检举揭发,民兵们打出镇外了。 能报到广左那的,少之又少。以致于让广左一度认为:快入冬了,道路难行,所以细作也变少了? 考虑到自己不能言说的秘密,席月圈这三百亩空地,修建的围墙如同自己新宅的围墙。不仅隔绝人视线,还有意修得很高很结实。 因为这道围墙,工人们差不多把附近山林的大石头都刨出来了。几匹马轮流拉车,来回不停倒腾,并混入大量其他材料,勉强砌成。 墙高两米有余,厚约一尺。近观粗糙,但站远了看,真有点像绵延不绝的城墙,气势恢宏。 高宏大跑来瞅了半天:“小姐,您是打算在这里筑座小城吗?” “不是。” 席月哑然失笑:“我理想中的城池,可没这么小。这只是我的一个秘密基地,用来试种薯苗和别的农作物罢了。” 高宏大天天忙着招募民兵,训练民兵,一些事没有机会告诉他。趁这机会,席月简单将自己和广左商量好的计划说给他听。 一旦开始试种,高宏大和他手下的民兵,会再多出件重任,就是看守保护这里。 只有达成粮食的自给自足,才能让小镇真正脚踏实地,走上良好地发展循环。 光靠她偷偷补给,治标不治本。 “小姐,这块区域的土地,有的都荒弃上百年了,下面全是冻结的坚土,我们真能垦荒出来?” 高宏大表示十分怀疑。 就算他不是个正宗庄稼人,也瞧得出脚下土壤,完全不适合种植作物。 “事在人为!” 席月十分自信:“不试试,谁知道呢?” “......” 此刻高宏大眼里,大约她就是个没有自知之明,天真且满口“何不食肉糜”的千金小姐。 席月也没办法对他解释这种事。 等结果出来他自然会改变看法。当然,那会,又得将成功归于幸运与上天的眷顾了。 “这里,还要建些能住人的房子。” 席月比划着告诉亦步亦趋跟随她的工头。不然,以后雇佣来种地的人住哪? 工头理解地点头。 别说房子,只要给钱给粮,就算是泰山也给建! 工头姓蔡,属于新进镇民,带领全家逃荒来此。身无长物,修这围墙,为了拿到席月给的丰厚薪资,老爹兄弟,他连家中六十岁老娘,小脚娘子,全部发动起来。 正因加入修建大队伍的,基本是这些急求有份温饱工作的人,席月所要的围墙,才能如此快建成。 企盼地看着席月,蔡工头想着好不容易能接近这位传闻中被视同为神的女镇长,机不可失。在周边人挤眉弄眼地暗示推动下,他结结巴巴张口问: “小......小姐,请、请问,围墙修好,接下来,您还需要请佃户吗?” 小镇的各种建设工作,迟早会接近尾声。入冬了,工作机会更少。想到两手空空,只剩随身衣物的一家人,蔡工头就心情沉重。 小镇确实提供给他们栖身之所,可是,这么多张嗷嗷待哺的嘴,光两间破破烂烂的房子不成啊! 跟他同样情况的,还有很多外来人,此刻都眼巴巴盯紧他的嘴,关注席月的回答。 “佃户?” 席月微愣,回身瞧向蔡工头: “小镇镇规:自主垦荒,头三年不收任何税。三年之后,也视情况,合理征收一些税为小镇公用。你家这么多壮劳力,不去垦荒,宁愿当佃户?” 第二百四十六章 救急不救穷 佃户等同主家下人。 她本是打算重金雇佣愿意帮她种田垦荒的人,可没想过会有人主动当佃户啊? 蔡工头苦涩着脸:“小姐,自主垦荒,根本不知道成不成。万一不成,说不定半年不到,我们就被饿死了。垦荒,只适合那些家里有田有闲人的去做啊!” “是啊......” “小姐,求求您收下我们为佃户吧!” 旁观半响的工人们纷纷上前哀告:“好歹让我们,熬过这个冬天。我们都是逃荒流浪到这里的,您瞧瞧我们,身边还剩下什么?” “家中人口,十不存一......” 如同蔡工头家那般齐全地,几乎没有。更多新进镇民,孤家寡人。让他们去垦荒,就是逼他们拿命冒险。 席月转头四顾,陷入默然。 广左上前一步,开口:“小姐,我们确实需要人,他们又自愿帮忙,便收他们为佃户吧!” 白白养活这么多人,小姐再心善再有能力也不能做这种事。那会对他们的威信力造成不可估量的打击,不如顺水推舟。 佃户也只是种说法而已,事实上成为小姐的佃户,也就被划分入他们的保护圈子内。 对这些穷困潦倒的难民,反倒是种额外的福气。 救急不救穷。 席月深知这个理。广左担心她心一软又开口大包大揽,实则他多余担心了。 她心软,但不蠢。 给予人过多的帮助,反而会让人久而久之,觉得理所当然。 非亲非故,她不会没有底线没有原则地去乱发善心。 想了想,她微笑起来:“好吧,你们愿意成为我们家佃户,帮我们垦荒种地的,待会去广左大人那里去报备。” “头两年,你们只管照我们安排做事。我包你们衣食住行,生病喜丧。以后垦荒成功了,再酌情按家中人口,分给你们土地,依收成好坏,年交租子,行吗?“ “行!” 怎么不行?太行了! 一群人高兴得昏头转向,围着席月频频道谢。好些个上年纪的,颤颤巍巍、鞠躬趴地,想给她叩头。 席月抿抿嘴,将这些人全拉起来。 其实这里面,有不少人不太适合当佃户。但她能怎么办?不收下,意味着将他们推向绝境。 连蔡工头一家子齐全,壮劳力不少的,都不愿意冒风险垦荒。遑论这些老弱病残。 算了,以善换心。 她以后总能找到合适的生计,让这些老弱病残发光发热的。 现代不是有那么多人残疾人办工厂干事业吗?没有没用的人,只有不愿努力才没用的人。 最后登记下来,广左忙碌整整两天,交给她厚厚一本名册: “小姐,一共有一百零五户人家,愿意成为我们的佃户。” “里面很多是独门绝户,所以最后总结下来:男七十三人,青壮四十六,老弱二十,小孩七人。女九十八人,青壮五十一人,老弱四十二,小孩六人。” 席月正喝着茶,扑地一口喷了出来: “这、这么多?!” 广左早有预见地将名册挪到一边,避免被水喷到,淡淡一笑: “基本上这段时间外来的新进镇民,都在我这报备了。还有二十来家本镇的,也迫切希望成为小姐的佃户。” “......” 席月瞪大眼,看了他会。挺不信邪地拿过名册,一页一页翻看,认真数了两回。这数目丁点没出入,确实是一百七十一的总人口。 占了现在这个小镇的一大半。 “他们、他们知道什么叫佃户吗?” 沉默老久,她才从牙缝往外挤出这句话。 “很清楚。” 广左摇摇头。 其实这个数据统计出来,他也一样难以置信。 然事实胜于雄辩。 这里的人,就是这么对自己不自信,兼对席月的太信任。 “他们挂在口边的一句话就是......” 他看了她一眼:“小姐,一定不会亏待他们的!” 现在镇上隐隐有某种传言,说席月是救苦救难的菩萨转世。他和委员会明里暗地肃清了好几次这种说法,也没扭转某些人根深蒂固的观念。 小姐一心只想活得低调,可慢慢的,现实不容许她继续低调。 席月扶额。 “有两件值得欣慰的事是:我们以后有足够的人手垦荒播种。其二,我还从中找到了善于女红、纺织的人才。” 广左安慰她:“等小姐那丹霞真藤种子种出东西来,织成软甲,应该不是难事。” “好吧......” 席月放下手:“那么接下来,就让他们开始垦荒?” 广左点头:“老弱妇孺不适合垦荒。一部分,负责给垦荒的人送食,打理他们起居吧。另外一部分,选手脚勤快伶俐的,来新宅这边,打扫庭院,洗衣做饭。” “根据他们所劳,付给工钱。不愿意做事或则做不好的,只给最低两餐温饱。再懒散者、屡教不改者除名。” 席月表示赞同。 广左这么安排,合情合理。 否则,这么多人塞在她名下,她就算是大慈善家,也养不好。 而且,下人多了,分担生活方面的细活,他们才能更好地把精力专注于大事上。 宫九觉得超无聊。 这两人一碰头,就聊这些他觉得极为细碎繁琐的小事。 “不是说这小镇西面那端,还有个九叶蛛什么的吗?” 托着下巴,他一双血瞳里面,跳动着跃跃欲试的光:“你们分身不暇,不如本尊去给你们把那九叶蛛人头摘回来如何?” 广左瞥他一眼:“宫先生愿意出马,自然再好不过。但是,杀了九叶蛛,宫先生愿意为了小姐,继续镇守西端吗?直到我们有可靠的人,能够接替下你?” 宫九:“......” 他怀疑对面这面无表情的坏小子是在暗讽他,但他对着广左理所当然地诚挚语气,找不到破绽。 席月一直感觉身边这两个人隐隐格格不入。 但两个人从来不在她面前说什么,做什么,她也只能理解为他们性情不合。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朋友。 拍了拍宫九的手,安抚他:“再等大半个月,玲珑怕就要到了,还有铃儿。等他们来了,我们就可以着手清剿剩下的土匪。” 第二百四十七章 烂债 南面的土匪虽多却杂乱,不成气候。所以先对付九叶蛛。 照以往惯例,入冬前土匪一般会大举洗劫附近小镇村落,筹备过冬物资。 他们就算不对付九叶蛛,九叶蛛怕也不会放过他们。 有的是让宫九散心活动身手的地方。 打下九叶蛛后,从小镇到西端的道路,以及关卡修筑,都能让小镇居民们有一个冬天的稳定工作。增加收入来源同时,还能巩固防卫,安定民心。 广左垂眸,不去看那两人互动,只将注意力,集中到手中勾画的域图上。 他们现在所呆的前厅,委员会成员,习惯将它当作第二个办事处。 之前的委员会办公地,实在是太嘈杂了。各种人员络绎不绝,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都要跑来找镇委员解决。 烦不胜烦。 唯一乐在其中的,大概只有好管闲事的花五婶和方六婶。 许志明现在都扛不住回自己家去住了。席月考虑,是不是把之前的委员会办公地,直接改造成妇联? 想来花五婶和方六婶,一定会举双手双脚赞同。 想到这儿,忍不住偷笑。宫九在她脸上捏了一把,正待说什么,许志明抱着几本册子,和着高宏大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两者间距离,隔得老远。好像挨近了会染疫。 这两人如同宫九和广左,也是处不好的一对。 按说一文一武,年纪相仿,工作中更该相辅相成。但不。高宏大来了之后,两人明面背地里摩擦不断。 不是你说我方法不对,就是我指责你行动错误。 两人见面,经常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反倒是对广左,都显得挺亲近。 席月就纳闷:......广左一身冷清,一眼冷厉的。真不知道这两人到底是啥眼神,怎么划分这人缘关系的? 好在当她面儿,没这么多龌龊,没闹出事。她性子懒,便也不想管。 谁还能干涉谁交友不成。又不是幼稚园的小朋友。 “小姐,这是这一个月,薪俸的发放情况。” 镇上原住民就许志明是读书人,夏老爷子虽然也些许认识几个字,但带着夏和,全身心追随门罗搞医馆去了。所以管理委员会账目,发薪发粮,都由许志明承头负责。 席月点了下头,示意他交给广左。 现在她拿出来的钱粮,堆在新宅库房,也全是广左管的。高宏大民兵正式、预备役的管理,还时不时找广左要决策。 一身兼多职,广左忙得跟被抽离地心的陀螺似的。 但没办法。 这时代的账本她看不懂,钱粮换算单位她迷迷腾腾,更别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人事、军事管理。 所以,广左只能能者多劳。 比起她,更求贤若渴的是广左! 广左看账本,许志明坐在旁边,两人小声一问一答。高宏大对着席月笑了笑,主动打招呼:“二小姐。” “这段时间,适应得怎么样?” 席月打量一身戎装,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高宏大。初识对方其脸上的青涩已完全不见,留在他眼里的,是沉静和沧桑。 比广左好像还小了两岁,但曾经那种、少年人的意气风发,是再也找不到了。 “还不错。” 高宏大坐下来,真诚地面对她:“谢谢二小姐,给我的这个机会。” 让我有机会,不再深陷混沌的泥沼。 他心里默默补上这一句。 席月笑道:“凭自己能力获得的机会,何谢之有!” “二小姐......觉得我是有能力的吗?” 高宏大阴暗的眸子,亮了亮。 “当然!在小岩城的时候,我就想为席家挽留你,你没感觉出来吗?” 席月倒上一杯茶,推给他:“可是,你那会儿口口声声思乡,想要回家做个小生意。我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挽留你。” 高宏大捧着杯子,低头看着冒着热气的茶水: “那会儿,只想着家中父母,定好亲、青梅竹马的未婚妻......谁能想到,回去之后,一切都变了样......” 将茶水一饮而尽,声音低沉,恍若喝下去的,是一杯苦酒。 “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 席月道:“你们错过,只能说你的良缘,还没到。” 高宏大抬起头来。 旁边宫九扑地笑了出来,忍不住又拧了把席月的腮帮子:“自己一身的麻烦烂债,劝别人,倒是说得头头是道。” 席月狠狠赏了他几记粉拳,轻嗔:“我这说的事实,你瞎打岔!我有什么麻烦烂债了你说?不说清楚,今天和你没完——” 两人亲昵打闹的时候,不知是不是错觉,高宏大感觉到房间里的温度,骤然下降了好几度。 他暗暗打个寒噤,有点懵懂地四望:许志明鹌鹑似地缩着身子,勾着脑袋。广左沉默地翻着账簿,一只捏在手里的笔杆子,断成两截。 高宏大:“......” “高队长!高队长!” 陡然间,一个破锣嗓门砸碎屋子里诡异地气氛。高宏大站起身,急走几步,到了窗前。 天井里面,两个跟随他来的民兵正团团乱转,找不到他又不知道他在哪一间,只能跑进跑出的乱喊。 “我在这里!” 见所有人目光都落在他身上,高宏大一时讪讪:“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这两个小子,大呼小叫地......” 都怪他平常没有修理好这帮兔崽子! 害他在二小姐跟前丢脸,回去后一定要再狠狠操练下他们。 他心里暗自发狠,席月也有些无语。 这宅子太大,别说守门负责传唤的,连住的人都只几个。不怪乎民兵有事,直接跑进来满院子叫喊。 对着高宏大一张拉长的臭脸,她忍忍笑:“你下去看看他们有什么事吧。” “是,二小姐......” 高宏大匆匆跨出门,背影看上去少许狼狈。 没多大工夫,他直接将那两个民兵带了上来,面色变得严肃: “二小姐,广左大人,他们说,刚刚在镇外,抓到一个疑似细作的人!那个细作经不起镇民们围殴,主动交代,他是南面土匪派过来,探听我们小镇情况的。” 席月一怔,正想起身。 广左比她先一步站起来:“小姐,我去处理这件事吧。审讯出结果,再来回报。” 第二百四十八章 一枝花 席月暗自松了口气,点点头,坐回去。 她确实很不擅长应付这种事。广左自幼经历过各种严格的培训,显而易见,他出面最合适。 不过,南面......想到铃儿和玲珑回来,必然经过那个方向的土匪出没地,心里七上八下,很是忧虑。 行李和跟从人太多,容易引起官方注意。分批乔装而行,却正好被土匪盯上。不若,还是去接应下? 可不知道铃儿和玲珑具体行程,小镇人手紧缺,怎么接应法呢? 一时之间,她紧蹙眉头。 宫九手指轻轻在她眉间一抚,说:“西面的九叶蛛你们顾忌打了不好守,南面的土匪,可以先一锅端了吧。” 许志明有些惧怕宫九那双血瞳,但听到正事,还是壮着胆子凑了过来: “宫先生言之有理。小姐,南面连接唐州和嘉州;这两州分别属于冉家和吴家,治安良好。打下来不怕守不住,土匪也很难东山再起。” “可是......” 席月幽幽说:“若来攻打的是冉家或则吴家呢?” 许志明哽了一哽:“吴家隔了大半条凌江,冉承羽向来贤明......这个,他们不会瞧得上咱们这片不毛之地吧?” “现在瞧不上,将来可就难说了。” 尤其是她用超级浓缩液,将这片土地净化为绿洲之后。 她和广左一致的意见,是先修筑关卡防御措施,后发展内政。 当然,许志明等人不知道她有强大的金手指支撑,意见相左无可厚非。 宫九倒无可不可的。 本来他的提议,就是看她犯难不假思索。既然另有筹谋,自然将之抛开。 坐不到盏茶工夫,广左和高宏大回来了。广左面色如常,反是高宏大神情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 “小姐,抓到的不是土匪细作。”广左淡淡说:“而是土匪派来的信使。” “信使?!” 席月一阵讶异。许志明更是吃惊得站了起来。 广左拿出一封被揉得皱皱巴巴的信,呈给席月。席月接过来一看,信封边缘还用浆糊封了口。 高宏大在旁边挠头:”那帮浑人!没闹清楚,不问青红皂白就将送信人打了一顿。” “送信人怕被当场活活打死,所以顺着他们逼问,自承是细作。”广左道:“我们再晚到一步,可能人就没了。” 席月:“......” 这送信人是猪吧?那种情况,承认了不会死得更快吗? 不过,这里的百姓对土匪仇恨到什么地步,她今天算是有个最直观的认识了。 看许志明一眼,许志明讪讪道:“回头......回头我给他们说说。以后再碰到这种事,不准擅自动手,直接转交高队长处理。” 席月满意点头。相形广左和高宏大,许志明这个当地土着人,自然更容易说服群众。 拆开信,里面有折叠的一张厚厚大纸。纸上没写任何字,单画了一些奇形怪状的图。席月额头一排粗粗黑线直掉下来,努力辨认半天: 画的好像是一把刀,砍下一个小人脑袋。 然后一枝花?托着这颗脑袋,送到另外一个小人跟前。 最后,是这个小人提着脑袋,跪在一枝花前? 宫九坐在她身边,瞄了一眼粗劣的信纸和笨拙的图画,即收回视线,漠不关心。她强忍着吐血的冲动,把信纸塞回给广左。 这是......不识字所以以图代话? 问题是,这没头没脑到底在说个啥啊?! 广左将信纸摊平,放在桌上。和围到身边的高宏大、许志明一起观看。 看了片刻,高宏大最先抽动着嘴角坐到一边。许志明眉头能夹死只苍蝇。唯有广左略微沉吟,若有所思。 “你们谁看懂这信了?” 要不是确信这片地域没听说过什么隐居的大能,她都怀疑送信人是故意送这么一张画,来考验她的看图识字能力了。当然,更大可能是恶心她。 一枝花? 莫非指的就是她? 她太阳穴青筋突突直跳:这图画,意指她杀人如麻,为非作歹?并且通过这种不正当手段,坑蒙拐骗人对她俯首称臣...... 狗屎! 越想越生气,她霍地站起身,想要抓过桌上信纸几把撕碎—— 广左先她一步,拿起信纸。眼神带点儿诧异,瞧了瞧她。 她脸上一阵热辣,心里还挺委屈,咬着下唇:“这......这封信应该是骂我的!” 大厅另外四个人同时看向她,许志明错愕不已:“何、何以见得?” “那朵花......不是应该指的我吗?” 厅内的气氛诡异地寂默了一下,随即,宫九最先摸着下巴笑了出声: “花代表女人,确实没毛病。但是,这土匪是不是太蠢了点?专程派个人,给你送一封辱骂你的信。不识字,且只能作画表达?” 席月瞪他一眼,尚未开口,广左也微微而笑:“小姐,这朵花,还可能代表的是别的意思。” “什么意思?” 席月紧盯住广左,等他的解释。广左把信纸重新放回桌面:“我们这个镇,叫桃源镇。桃源、桃......” “桃花!” 高宏大脱口:“这支花,代表的是桃源镇?!” 广左微微颔首,眼见席月的满脸怒色,逐渐恢复如常。他声音温和:“小姐,送出这封信的人,或许大字不识。不过,他很聪明,知道投石问路。” “他应该是想和我们桃源镇达成一项交易:我们帮他除掉一个人,而他,愿意归顺我们桃源镇。” “有道理。” 高宏大和许志明均对广左的观点表示赞同。席月不好意思:“这......这花画得也太抽象了,哪里像桃花......” 要求一个字不认识的人画像桃花,好像也比较过分,咕哝一句,没有说下去。低下头,装成仔细看信纸,掩饰满身的不自在。 广左没让她不自在太久,接口说:“送信人现在宅外等候,小姐要见见吗?” “土匪提出来的交易,哪有信誉可言?” 不快、不满,许志明这个书呆子,直接满脸满眼流露,藏不住分毫。 “土匪之中,多的是被逼上梁山的人。”高宏大反驳:“小姐欲成大事,必须海纳百川。” “你自己土匪出身,自然偏帮土匪说话!” 第二百四十九章 土匪信使 许志明冷笑:“不说别的,单说你自己:你敢保证你落草为寇这两年,手上没有沾染过无辜者鲜血?被你们洗劫过的受害者,没有因你们,走投无路,家破人亡?” “你!” 高宏大手按在剑柄上。 “都别说了!” 席月及时站出来制止。 她现在终于明白这两人为什么一直不和了。 许志明因为土匪,家破人亡,自然将土匪恨到了骨子深处。而高宏大不比丁妮的被胁迫,他是带着一部分自主性加入土匪的。 哪怕他拿出了投名状,许志明也不愿意谅解。 一时之间,席月也不知道怎么化解这两人的矛盾好,揉揉发胀的脑袋道:“先把那个送信人叫进来问话吧。我们都是自己人,内讧起来,是想让外人看笑话吗?” 许是被她的“自己人”话语触动,许志明低头坐了回去。高宏大默默放下手。停顿片刻,方说:“小姐......我去把人带上来。” 席月点头。高宏大转身走了出去。不旋踵间,领着一个赤足穿双草履的汉子进来。 那汉子衣裳半新不旧,没打补丁,就是被撕得稀烂。里面的底衣底裤都露了出来,乱得跟鸡窝似的头发下面,一张脸鼻青脸肿,根本看不出原有相貌。 但他行为大大咧咧,连嘴角的血也不去擦。想来是经常打架,习惯成自然。 一进门,便乜斜着俩眼使劲瞅席月,嘴里不三不四咕哝: “外面传闻你们这女镇长有多神奇,就差没直说是九天玄女下界了......今日一看,也不怎地嘛?还带面具,这是丑得有多见不得人......” 宫九瞳眸,血光一闪。 不过他手还没动,一道寒光,倏然乍现。以雷霆万钧之势削过那汉子头皮后,下一秒还回剑鞘。 那汉子张着大嘴,所有没来得及吐也没来得及冒的下文,统统被逼回喉头。 抖了一抖,半边乱发,被齐整整削掉。他目瞪口呆望向那道寒光的来源地,广左面无表情,只淡淡说了一句: “以发代首。再敢对我家小姐无礼,回信连同你的头颅一起交给你老大!” 那汉子死死捏紧拳头,面色肉眼可见地肃穆老诚多了。如果他那两条腿不跟筛糠似一直抖,说的话应该更有说服力: “老、老大说:两、两国交兵......不斩来使......” 要不是老大再三跟他保证没问题,他才不愿意跑这一遭呢! ......这憨货! 与他画花的老大一样,是个傻的。 连最厌恶土匪的许志明都被此人逗笑了,掩住嘴,埋头装着专注眼前的册子。 席月郁闷消散了些,拿起那张信纸,展示给汉子看看:“你老大让你来送信,有没有告诉你,这信里写的什么吗?” 汉子小心翼翼抬头:“没有。我们寨子,就老大一个人识字,会写信。” 大家:“......” 这叫识字,会写信?席月平板脸:怕不是他们对识字写信,理解有误差? 想一想,她换个方式问:“你叫什么名字?” “金柳。” 汉子大约被广左先前一剑吓住了,二来应该是真憨,老老实实有问必答。还查漏补缺地打开话匣子模式:“我娘是在一棵柳树下生我的,所以叫我金柳。” 庆幸不是在一株花前生下的你啊! 席月囧囧脸:“那......那你家老大叫什么?你家寨子在哪里?” 金柳闭紧嘴巴,直瞪瞪看席月。席月给他二楞的眼光看得、竟然有种毛毛地感觉。 “你......” 她刚想生气,金柳出声,鼓着嘴巴:“我们老大,严禁我们对外人谈论这个问题。凡是谈论了的,以叛徒论处,直接吊死!你们......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说的!” 席月:“......” 大家:“......” “你不是从南面过来的吗?”席月有想掐死这憨货的冲动。 对面这画花送她的老大,别是故意派这憨货来气死她的吧! “是......” 纠结半天,大概是想清楚,回答这个问题跟先前问题没大冲突,金柳不情不愿地从嘴巴里挤出这个字。 席月心累,忽然什么也不想问了,转头看向广左。 广左犹豫片刻:“你回去吧,转告你们老大:我们初步同意你们老大信中的提议。但有些细节,一言难尽。你们老大如果有诚意的话,让他直接来镇上,和我们小姐磋商。我们保证你们的安全。” 席月点头,这也算个办法。是真是假,见面即知分晓。 “那怎么行?!” 金柳却瞪大眼睛,一副不可思议模样:“我们老大,还有......” 他扳着指头算了一会:“还有三天便要嫁人,她哪来的时间和机会,来你们镇上?我从山寨到这里,都足足走了一天。我们老大被人看着,更不能脱身!” 一席话,听得席月等人惊震不已。 “你们老大,是女人?” “你们老大,要嫁人?” “你们老大,嫁的是谁?” 席月、许志明、高宏大,几乎同时开口。 “有趣。”宫九托着下巴,翘着长腿,似笑非笑,嘴里吐出两个字。 金柳挠头:“我们老大是女人,你们原来不知道吗?嫁的是谁,自然是邬大麻子了。邬大麻子,是我们南面那里,唯一拥有三座山头的寨主。也只有他,财大气粗,才配娶我们老大!” 席月抽动嘴角:“我觉得......你们老大现在要是在这儿,绝对会恨不得:把你打成肉酱,揉把揉把,送下地去回炉重造。” “人人都这么说啊,我又没说谎。” 金柳迷茫:“为什么,我这么说的时候,我们老大看着我咬牙切齿的?而别人说,她理都不理?” 席月白这憨货一眼。 那还不简单——会被派出来送信,一定被他们老大引为心腹。可恰恰这心腹,懵懵懂懂,不理解自己心事。这其中痛苦无奈,多半就他们老大日夜体会了。 一时间,她都有些同情这女土匪了。 从这封信来看,广左推断没错的话,女土匪应该是不想嫁这个邬大麻子。所以孤注一掷,想和桃源镇私下达成某种协议。 奈何身处环境不利,本人应该被软禁了。万般无奈,只好求助于这个称得上心腹的唯一可靠之人:金柳。 第二百五十章 择日不如撞日 至于其他情况,不了解,金柳不肯说。轻易拿下南端的诱惑,摆在眼前,席月踌躇良久,难下决断。 “你方才说,你们老大被人看着?” 广左忽然开口:“被谁看着?” “自然是邬大麻子。“ “邬大麻子不是要娶你们老大吗?为什么还要派人,看着你们老大?” “因为......” 金柳扁扁嘴:“邬大麻子不止想娶我们老大,他还想顺带接手我们老大的地盘啊!” 只要不涉及关键信息,金柳还是老老实实,一五一十述说。 “山寨很多兄弟都听信了邬大麻子的话。邬大麻子说要娶我们老大,他们都高兴。” 大家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么,你高兴吗?你们老大高兴吗?” 广左继续问。 “我们老大好像不高兴。” 金柳为难地再度挠头:“邬大麻子说我们老大是害羞了,让我们老大专心备嫁。还派人把她看起来了。” “我想去看看我们老大,他们都不让。” 金柳这会,终于露出一丝愤愤:“见不到老大,我不高兴!所以,我晚上偷偷去看老大了。然后老大,给了我这封信,让送到你们这镇上来。” 前因后果,大致能揣测出来了。 广左微笑:“你们老大,怎么知道信送我们镇子,有用?” 金柳被他这句话问住了。 抓耳搔腮良久,终于想起来正确的答复,挺挺胸膛,大声说:“因为,我们老大说了:她和你们镇子,有共同的敌人。那个啥,敌人的敌人?敌人的朋友......”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许志明看他又使劲挠头的样子,实在没忍住,插了句嘴。 “对对对!就是这句: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金柳用力一拊掌:“这位小哥儿真不错,和我家小姐一样聪明!” 被表扬的许志明:.......想死的心多半都有了,一脸菜色。 高宏大忍俊不禁,目中透出两分笑意。 要不是场合不对,说话的人不对,席月也忍不住,想要哈哈大笑起来。 “我们视土匪为敌,是因为土匪杀人掳掠,无恶不作。” 广左是在场神色没有为之改变丝毫的唯一,声音冷清:“你们老大,为何也将之视为敌人?就因为邬大麻子要娶她?” 金柳想了想:“应该......大概......和我们老大的娘有关吧?” 在众人目光的催促下,继续解说: “我们老大的娘,是被邬大麻子掳掠上山的,送给了我们老大的爹。一年多后,那女人把我们老大生下来就自尽了。” “明明是那女人撇下了我们老大,可我们老大总说,是邬大麻子害了她。” 金柳烦恼地抓抓头皮: “而我们老大的爹,前两年,为争山头也被人打死。我们老大独个儿守着寨子,人越跑越空。所以邬大麻子站出来,提出娶我们老大,还愿意两处山寨并为一处。兄弟们都高兴。” “......真恶心!” 席月评价总结出三个字。 皱眉看着金柳。 也只有这种不分善恶、不辨是非的憨子,才能用这种嬉笑的态度讲述他的老大。 如果他的老大当真是个有心人,怕早被这憨子的唇刀舌剑,插得千疮百孔了。 那个失去清白,被迫生下仇人孩子的可怜女子,自尽的时候,怕早已是万念俱灰了吧。 而听听金柳的口气,似乎还在为自家老大鸣不平,摊上这么个不负责任的娘。 她宛如骨鲠在喉,一时对那个邬大麻子,厌憎到了极点。 让高宏大送土匪信使出镇,因为席月看上去明显心情恶劣,厅内气氛陷入沉寂。半响,席月主动开口:“如果这个金柳所说是真的,我想帮他们老大一把。” 她不在乎女土匪是否对她低头称臣,但那个邬大麻子,必须付出代价。 宫九握起她的手:“本尊助你。” 广左垂眸:“我让高宏大暗中跟着那金柳,先探探情况。” “何必那么麻烦!” 宫九揽住席月腰起身:“本尊带你家小姐,去去就回!” “宫先生!” 广左沉喝一声。呼啦一声,宫九已带着席月,飞掠出窗。广左追到窗边,只见两人一点,在屋檐上星飞丸走,转眼不见。 他攥紧双拳,眼中冒着熊熊怒火。 猛地回头,跟着跑来窗边看情形的许志明,被他铁青的面色吓一大跳,吃吃道:“广、广左大人?” 广左怒力沉下怒气,对他丢下一句:“许先生,烦请你暂时管理好小镇!” 充耳不闻身后许志明如何呼唤,径直下楼,去后园牵出一匹快马,安上马鞍,风驰电掣,出镇直奔南端而去。 大道走着的金柳和身后遥遥坠着跟踪的高宏大以及几个民兵:“......” 被突然带出镇子,席月也吃了一惊。但当宫九拥着她下一刻出现在南端丛林的上空时,她已平稳好情绪。 择日不如撞日。 连她自己都想不到,土匪更想不到吧。 不过这里这么大,金柳所在的山寨隐藏在哪呢? “你在这里稍等。” 宫九将席月放在一株大树下,化为红蝠,腾身飞走。席月看着一点点黑下的天色,默默掣出空间袋里的狼牙蒴。 林子深处,传来隐隐的狼嚎。 小半盏茶工夫,红蝠飞了回来,落地还复人形。揽住她,宫九笑着说:“走!” “这么快便找到他们山寨了?” 她有些惊讶。 宫九一边带着她在丛林中飞掠,一边回答:“这里约莫八九处匿有人迹。有热闹也有冷清的,唯有一处,张灯结彩,似乎准备办什么喜事。想来,便是你要找的目标了。” 席月点头。 宫九虽然不屑理会人类事务,但到底身为血族之王,智商在线。她之前担心纯粹多余了。 这处唯一张灯结彩的山寨,并不大。但人格外的多。除了把守寨门的,沿途上山,三三两两,随处可见狂欢、饮酒作乐的土匪。 粗粗估算人数,少说也有百来众。席月微微皱了皱眉。 她倒不是惧怕,而是这么多人,待会打起来,必成她和宫九手下的亡魂。沾染太多鲜血,哪怕是罪恶的鲜血,也心有不快。 第二百五十一章 小女匪 拽住迈步便打算现身厮杀的宫九,示意他先往寨子后面去。 她想先找到那个女土匪,金柳口中的老大,问明情况再作决断。 “婆婆妈妈的。” 宫九缩回爪子,还是老老实实任由她牵着手,掠往后面山寨。 不同于别的破破烂烂建筑,后山寨矗立一栋两层高竹楼,修建得稳固大气。竹墙还环绕着常青藤,将之点缀得生机萦绕。 他们着地于竹楼边缘,正碰上一伙人从楼上下来。十多个膀圆腰粗的土匪,拥卫着中间一条猩猩大汉。 那大汉中年发福,腆着微凸的肚子,穿着华丽长袍,下颌留一把短须。明明神情凶悍,眼光暴戾,偏要故作大家姿态,迈着员外的大方步。 再走近瞅细些,面上繁星点点,如同灰面上落了一层黑芝麻。 不用想,这必是金柳所说的邬大麻子了。 二楼正门把守着两名土匪,院门巡逻着一队四名土匪。邬大麻子离开后,席月让宫九带着,直接穿窗而入。 里面的人多半正在窗前凭窗眺望,长吁短叹,骤然出现的两人,惊吓得她蹬蹬蹬、直退到角落床边。顿一顿,返身直接从枕下摸出一把匕首,握在手里。 席月打量房间的这位女土匪,年纪出乎她想象的轻。 可能比广辰、王春柔还小一点。明显青涩稚嫩的苹果脸,五官还没长开。横眉怒目力作生气的模样,竟然还有丝丝可爱。 当然,再可爱,也不能否认她生于土匪窝、长于土匪窝、一举一动都脱离不开土匪行为的事实。 眼前的小姑娘,让席月暗暗一叹,摆摆手,直截了当开口:“你就是金柳口中的老大吧?我们是桃源镇来的,想谈谈你送的那封‘信’。” 小女匪一怔:“金柳?” “他人呢?为什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她充满警惕的眼光,打量房中多出的这两个陌生人。 “他走得太慢......”席月顿了顿:“我觉得事关重大,耽误不得,所以,我们先一步赶来的。” 小女匪看了他们一会,慢慢把匕首塞回枕头底下。指指桌边的椅子,脸上是不符合年龄的成熟稳重之色: “坐吧。你......就是他们口中声声谈论的新镇长?” 席月反而比较惊奇她的淡定:“就这么两句话,你便信我了?” 小女匪咧嘴一笑,没笑两下,赶紧闭嘴。但已被席月瞧见她嘴里的门牙少掉一颗,心中纳罕:这个年龄的女孩还会换牙? 不过出于礼貌,她装着没发现。 “那个镇子......” 小女匪慢慢说:“以前被我们、被别人,光顾洗劫过不下十余回,从来没听说过有你这号人物存在......” 她从头到脚、意味深长地瞧了席月一遍:“如果有,你早就不会存在于那个镇上了。山里面,很缺女人,非常非常缺。” 哪怕你蒙着脸,不知美丑。但光这份气度,这份风致,都会让他们为争夺大打出手。 这句话小女匪没说出来,但她眼神很明白地流露出来。 席月心中强烈不快,对着这小女匪,又发作不出来。憋了口气,想想说:“所以,邬大麻子想娶你,都不计较你们年龄相差悬殊,他堪称你的叔字辈了?” 听到邬大麻子这个名字,小女匪表情瞬间变得难看:“别提这个人,他让我极其恶心!” 席月在椅子上坐下来,宫九似乎比较嫌弃,立在窗前,眼望外面。 小女匪看看两人,喝口水后恢复常色:“这段时间,你,还有你身边人,我们各大山寨都传遍了。听说九叶蛛还开出了赏金,买能提供桃源镇消息的人。” “你们这样的人物,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人群之中的焦点。” 她自嘲一笑:“我一父母双亡、手下四分五裂,完全被架空的老大,白担个名头。有什么值得你们好图的,还特地跑来骗我?” “你说你是女镇长,我自然信。” 席月浅浅笑了笑:“那么,既然信,就告诉我,你送信的真实用意吧。” “真实用意不都在信里面了?” 小女匪瞪大眼睛:“你们帮我杀掉邬大麻子!我就帮你们端平南端这带所有的山寨!” 停了停,见席月不以为然的样子,咬牙:“你们可别看我现在这么落魄,身边就只一个金柳肯帮我跑腿。这一带地形,所有的山寨,没人比我更清楚!我可是、从小在这里长大的!” “你们,肯定想为你们镇子,端平这附近的匪窝吧?” 席月沉默。 这还真是被广左料着了。 那封鬼画符的信,竟然真是这个小女匪提出来的交易。 “你不识字?” 瞅眼小女匪,她问。 小女匪扭捏一下:“其实,认识两个啦。只是,阮芷阿姨教我时,不大学得进去。” 席月木着脸:“你既然识字,为什么要用画画代替写信?” 小女匪俏皮地眨眨眼睛:“女镇长,你没见我门口把守着两尊门神吗?我若写字,金柳根本带不出这个门。” 貌似很有道理。 可席月想着之前自己理解偏差,所出的糗,不怎么甘心:“那你又如何断定,我们一定能理解你画画的意思呢?” 如果理解不了,不是反而耽误你自己求救,贻误终身吗? “如果你们连这么简单的意思都理解不了......” 小女匪平静地回答:“我就没有必要和你们交易。阮芷阿姨说:不能和笨蛋一起玩。因为和笨蛋在一起久了,自己也会变笨的!” 席月抽动嘴角。旁边宫九用冷酷的目光,扫视小女匪一眼。 小女匪明显很怕他的血瞳,低下头躲避他的视线,压低声音:“是阮芷阿姨这么说的。当然我没有很信......我不还在和笨死了的金柳一起玩么?” 听着她小声无辜地辩解,席月莫名有啼笑皆非之感。 先一个金柳,后一个这小女匪,搞得她头大。 不过瞧瞧对方搓衣板的小身材,稚嫩的童颜,她还是心软了。 “金柳说你很恨邬大麻子,是因为你娘,对吗?” “金柳那个大笨蛋!连这个也跟你说......” 第二百五十二章 交易成立 小女匪切齿,不过对上席月温和的眼神,她还是乖乖直承: “没错,我就是恨他!阮芷阿姨说,若不是他当年劫掠我娘上山,我娘现在还好好地,在城里当大家小姐!” “都是这个该死的邬大麻子,害死了我娘!是他,让我从小就没了娘照顾!” 噗哒噗哒,大滴的泪珠掉下来,小女匪掩饰地转过身子,狠狠擦去。 这个洗脑功力......席月现在由衷佩服她句句不离口的那位阮芷阿姨。 难怪小女匪生长于土匪窝,三观尚没完全跑偏,大致得归功于这位阮芷阿姨吧。 但是小女匪自己没动脑筋想过:邬大麻子若不掳掠她娘上山,哪来的她吗? 当然,更恶心的是这个罪魁祸首邬大麻子!干尽坏事,最后还要娶相当于他侄女辈分的小女匪,简直是......畜生。 “女镇长,除了杀邬大麻子,我还能求你另外一件事吗?” 小女匪小心翼翼的话,打断席月沉思。 “什么事?”席月已对这个小女匪没了太多敌意,放缓语气回应。 “帮我再把阮芷阿姨救出来。” 小女匪扁着嘴:“邬大麻子把她关了起来。威胁我不老老实实嫁给他,他就要把她杀了喂狼。我实在是没办法了......除了金柳,这山寨我找不到第二个能听我话的人了!” “好。” 席月一口答应:“这山寨,我看少说有百多人。这么多人,都没肯听你话的吗?” 那她那位土匪老爹,坐这头把交椅真是白坐了。 “不,现在这么多人,一半是邬大麻子带过来的。” 小女匪掩饰不住难过:“肯听我话、我爹爹留给我的人,几乎全被邬大麻子杀掉了。只有金柳,笨得要死,邬大麻子才放过他。” “哦......” 席月大致明白了。既然除了小女匪和金柳,其余皆是邬大麻子为虎作伥的手下,之后出手,也不必留情了。 “你叫什么名字?” “死丫头、贱丫头、赔钱货。” 小女匪平静的回答,惊了她一下。随着小女匪的解释,她方明白过来: “我爹平常都是这么叫我的。他整天除了喝得醉醺醺的,就是下山杀人、打劫。没空给我取名字。阮芷阿姨后来给我取了一个,叫南星儿。” “她说,她和我娘是南面过来的。满天星是我娘生前最喜欢的花,所以给我取名为南星儿。” “......好。” 席月点点头:“南星儿,告诉我:你现在,想解决掉那个邬大麻子吗?” 南星儿转动着眼珠子,看她,又去望宫九:“现在?就你们两个人?他手下有百多人啊!还不算他另外两座山头的......” “他是修士。” 席月指指宫九:“修士,你听说过吗?” 南星儿眼睛立马、铮亮惊人。再度投给宫九的视线,不止是畏惧,还含有无比地震撼和惊喜了。 修士啊——力量无比强横,传说能毁天灭地的修士。 在朝廷多年不懈、致力推崇下,小老百姓谁心目中还没藏有对修士的一份向往与渴望。 有了修士光环加身,一瞬间宫九的血瞳,也不再那么恐怖,而成为南星儿心目中修士的最佳身份证明了。 “现在、那现在去帮我杀掉邬大麻子吧!” 得到保证,南星儿一刻在竹楼里也呆不下去。 想到刚刚身子才被对方咸猪手动手动脚过,她就恶心得要死,恨不得立马去砍掉那两只脏蹄子。 “走吧。” 席月起身,拿起倚在手边的狼牙蒴。 南星儿先前并没注意到她这杆兵器。此刻狼牙蒴轻磕地面,竹楼木板一阵轻微震动,她才意识到此物,不同凡响地沉重。 忍不住好奇上前,摸了一把,提提重量,失声道:“女镇长,你用这么重的棒子?你力气真大啊!” “我姓席。” 席月淡淡一笑:“你同其他人一样,称呼我一声‘席小姐’吧。” 倒不是她喜欢偏爱“席小姐”这个称呼。 而是南星儿这个新认识的小女匪,称姐道妹未免太可笑。叫“姑娘”也不对。还是就生疏客气点的“席小姐”比较好。 南星儿从善如流,唤了声:“席小姐。” 然后当先引路,走出房门。门外的两名守卫,宫九袍袖一拂,便栽出竹楼,撞在院子里的山石上,当场脑浆崩裂而死。 这等酷烈干脆的杀人手段,南星儿即使在土匪窝里见惯了杀戮,也忍不住紧握住手中匕首,打了个哆嗦。 “邬大麻子在哪里?” 席月望眼层峦叠翠的山林,借着月色,只能勉强看清脚下山路。掩隐在丛林中、依山伴石而建的无数草屋,没有南星儿带路,还真不好找。 “这边。” 南星儿指了个方位,在前带路:“霸占了我们山寨后,邬大麻子都是睡在我爹以前的房间里。” 土匪不忌讳什么。 南星儿爹是渣爹,但他房间,确实是山寨最好的住屋。 邬大麻子假惺惺等待吉日与南星儿成亲,以便名正言顺接受南星儿他爹留下的地盘,自然毫不客气笑纳了主屋。 不过这个人也恁狡诈多疑。守卫没有用南星儿山寨的原班土匪,而用的是他自己带来的人马。 然南星儿自幼生长在此,这里就是她的家。哪里能设关卡,哪里能安排暗哨,她了如指掌。 带着席月和宫九,花不到十来分钟,便清理干净外面把守的土匪,悄没生息靠近主屋。 席月站外面观察这栋主屋的外表,也是两层楼高,比南星儿所居住的陈旧多了。不过,更大。用的建材,主要是大木和巨石。 有些转角屋檐,都磨损风化了。 由此可以推断,南星儿他们的山寨,盘踞于此,已经很久了。 这片土地,混乱污浊不堪。土匪称王称霸,天灾人祸,祸害得民不聊生。 她拧紧眉头,拖着狼牙蒴,直通通上楼。 南星儿小碎步紧随着她。 声音惊动楼上的守卫,有人挑着灯笼过来查看。宫九红绫自袖中飞出,卷住他脖子。那人哼也没来得及哼,被甩飞出楼,飞向黑夜中的山林。 人没着地,脖子先被绞断。摔在山崖下,尸骨无存。 第二百五十三章 愤怒 他们听到一阵阵刺耳、难听的男人笑声,夹杂女人断断续续的呻吟。不需要南星儿再带路,席月直接走到一间灯火通明的房间外,砰地重重一脚,将两扇木门,踹得飞了起来。 轰隆一声,砸在地下,引发房间里响起连串惊叫咆哮。 踏进房门后,看清房间内一幕。刹那,她目眦欲裂。 里面没看见邬大麻子,只有三男两女。无论男女,皆是衣不蔽体。 一个女人倒卧床脚下,乱发遮面,看不清死活。但下半身全是触目惊心的血。而另外一个女人,蜷缩床尾,头正被一个男人的大脚丫子狠狠践踏着。 这等辣眼睛的场面,令宫九都挑了挑眉。南星儿却面无表情,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 席月怒吼一声,冲了上去。 三个男人,慌手慌脚从女人身上爬起来,抢着去捡随便丢在地上的兵器。席月狼牙蒴带出凄厉地风啸,率先将一人脑袋如同西瓜般捣碎! 紧跟又是一槊,挑飞第二个。那人重重撞在墙面上,还待挣扎,宫九袖中红绫直出,将之直接绞为两段。 剩下最后一个,到底是土匪,见到同伙死得如此血腥快速,依旧操着刀,悍不畏死,猛扑向席月。 席月一腔愤怒,全倾注在他身上。 挥舞狼牙蒴,势不可挡地将之碾压。劈头盖脸一顿敲击,在场人能清晰听见此人骨骼寸寸爆裂的声音。转眼之间,被砸成一滩血肉模糊、看不出形体的东西,黏于地面。 饶是南星儿见惯各种杀人血腥手段,也被席月的出手狠辣惊住了。退到门外,忍不住掩嘴干呕。 宫九觉得席月状态似乎不对:土匪都死得不能再死了,她还血红着一双眼睛,抡着槊猛击尸体。上前一步,一手抓住她的胳膊,一手在她脸上抚了一把,疑问: “月?” 声音不大,直刺耳膜。顿了一顿,席月紧紧握住狼牙蒴的手垂下来,眼神慢慢恢复清明。 “......没事......” 迎着宫九关切的目光,她略显苦笑,回复。 早期的经历,阴影不散。所以一见到这种场面,她便有些失控。 但这种经历和失控,今生今世,宁可死了,她也不会对第二个人说。 理智回笼,她立即收起狼牙蒴,走到床前,首先揭下一床被褥,盖在床脚女人身上。 盖的时候,摸到女人身体冰凉。微微一停,扶着对方头慢慢转过来。手指在其鼻下试了试,早已没了气息。沉默片刻,她用手将女人死不瞑目的圆瞪双眼轻轻合上。 然后,她视线转移到床上女人的身上。 床上女人出乎意料地镇定。 房间内经历如此翻天覆地的动乱变化,她只管抖抖索索,摸索到自己被撕烂的衣物,一件件套上。还将乱成一团的头发,梳理梳理,重新松松挽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回身发现席月在直直地望她。她红肿、挂着血丝的嘴角,浅浅上翘: “她是我嫂子......怀孕了,经不住折腾。不过,死了也好。至少,她能干干净净去地下见我哥哥和爹娘。而不像我......” 她没有说下去,只是跪下来,冲着席月和宫九,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谢谢......谢谢你们救了我。只是,他们杀了我爹娘,杀了我哥哥......” “我不会放过邬大麻子的。”席月声音淬着冰:“我会把这山寨所有的土匪,一一杀绝迹!” “那我就放心了......” 女人脸上带笑,眼里却含着泪:“我相信你们。” 捡起地上的一把刀,直接刺进自己胸前! 席月先看她如此镇定,以为她是很有理智的。万不料骤然生变。她冲过去拦阻没来得及,扶住女人倒下来的身体,她眼圈都红了: “......你......你这是何必!” “先前......忍辱偷生......是因为......他们用爹娘......哥哥......威胁我扪......” 女人刀刺得不太准确,没能一击毙命。莫大的痛楚令她浑身痉挛。但她眼神,更为痛悔而仇恨:“但......事至临头......方知道......他们......早被......” 她眼中滚出不甘炽烈的热泪,挣扎握紧刀柄。这一举动最终抽干了她最后一丝力气,头无力垂落,身体也随之滑倒在席月臂弯里。 席月用力闭上双目。 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睁开,将女人尚有余温的身子,平平放于地面。然后,又扯下一床被单,将人从头到脚盖住。 “席小姐......” 南星儿怯怯地声音响在耳边。然后,她被席月猛然投过来、两道似欲摄人而噬的目光,惊得向后蹬蹬倒退了两步! “席小姐?” 她颤声道:“我、我就是想说......刚看见邬大麻子跑了......他一定是搬救兵去了!” 他们打斗这么大动静,主屋的邬大麻子,自然早被惊动。此人何等机敏,见势不对,直接逃走去召集手下了。 席月手撑狼牙蒴,面现奇异地笑容:“我怕他跑,我可巴不得他去搬救兵呢!” 宫九伸手将她扶起。此刻楼下呐喊声声,喧嚣一片。他们走出房间,站在楼道上,只见无数星星点点的火把,将院子团团包围,照得亮若白昼。 席月望向正中被大群土匪簇拥着、表情有些不可一世的邬大麻子,眼底掠过一抹凌厉。 “又可以......好好活动下身手了。” 宫九长长的指甲点上自己微弯的嘴角,语声轻柔。 南星儿躲在门后。 看看楼下的邬大麻子以及群匪,又看看傲然屹立楼道的两人。不知道为何,她潜意识觉得跟前的一男一女更可怕。 “不留......活口!” 一字字吐出这四个字,席月脚一蹬,掠出楼梯栏杆,直扑邬大麻子。 宫九心意与她相通,一根红绫,如影随形。邬大麻子见举着狼牙蒴的席月气势非同小可,下意识扭头想跑。但比狼牙蒴更快地,是红绫。 脚下被卷来的红绫抽个跋踵,随即席月一槊,将之狠狠击倒在地! 邬大麻子发出惨烈地嚎叫。 席月恨死这个恶贯满盈的土匪头子,有意不给他痛快。接连三四槊,砸碎邬大麻子四肢后,才最后重重一槊,将他脑袋整个爆头。 第二百五十四章 你们自由了 不到半分钟,头目就见了阎王,还是以最凄惨的方式。围上来打算群起攻之的土匪们,一个个吓得亡魂皆冒。 都不用多思量,剩下的党羽们狼奔鼠突,开始四散溃逃。 聪明点扔下火把,能甩掉席月摧枯拉朽地追杀。 但即使他们钻进草庐,滚下灌木丛,躲入不起眼的山洞......红袍血瞳的宫九也能如死神翔临,突兀地出现在他们眼前。 剩下的,是一面倒屠戮! 两人从天黑杀到天明。晨曦的阳光驱散重重浓雾。满山满野地尸体碎片,鲜血染红了整个山寨。 南星儿战战兢兢从藏身地走出来,遥望那两尊一坐一立,擦拭自己兵器和手的杀神。过了好一会儿,她茫惶的眼神找不到焦点。 “去数一数,还有漏网之鱼吗?” 席月声音传入她耳内,冰冷异常。她打了个寒噤,赶紧跑开。也不敢做别的多余动作,当真一五一十,跑上跑下去数死掉的土匪尸体了。 席月沉静地目送她背影。 不可否认,她就是故意的。 难以宣泄的杀意、怒气,哪怕明知道这个小女匪其实什么也没来得及干。但生于此、长于此,这就是她的原罪。 她控制不住想要去迁怒她。 “心情好些了吗?” 察觉宫九的手指轻轻按压在自己面具上,她浑身撑着的劲道一下子松懈下来,狼牙蒴当啷掉在地下。他蹲下来,拥住她疲惫不堪的身子,让她把头靠在他肩上。 阳光暖融融照在他们身上,可她心里,冰凉一片: “我......好像成了当初......我最讨厌的那种人。” “视人命如草芥吗?” 宫九轻笑,一语点破:“可这些被你杀掉的,也许不能称其为人。” 她怔住。怔了许久,倏尔,释然一笑。 也对。这些人,在他眼中,视同蝼蚁。而在她心目中,视如畜生。 杀了便杀了,矫情何来!再来一次,她还会作出同样的选择。 揉揉酸麻不堪的手,将狼牙蒴简单用草叶清理干净,丢进空间袋。宫九陪着她席地而坐休息了半天,方见南星儿跌跌撞撞走了回来。 脸弄脏了,衣服被荆棘刮破了,手脚全是不小心沾染到的血污。站在离两人十来步远的距离,结结巴巴说:“一、一个没少......都、都被席小姐您们解决掉了......” 有些躲得极其隐秘的,若不是尸首分离,散落明处,她都不知道那地方还能藏人。 她现在,完全是用景仰的眼神,在膜拜眼前两个人。 席月在宫九挽扶下,勉强起身。她真是很累了,然答应南星儿的事还没做完,必须继续努力: “不是还要救你的阮芷阿姨吗?她被关在哪里,带我们去吧。” 她想见见这个阮芷。 南星儿之前被吓坏了,差不多忘记这件事。席月一提醒,她立时振作起来,眼中重新有了生气:“在后山!他们劫来的财物,藏在地洞里。人,也关在那里。” 席月瞳色幽暗:“......除了之前那栋楼的两位姑娘,你们后山,还关了别的人?” 南星儿感受到芒刺在背,不敢回头。 沉默走了一会,方嗫嚅着说:“我爹......很讨厌女人。但邬大麻子他们来了以后,除了掠夺财物,还经常抓人上山。年轻女人,都被集中关在一处......” 谁兴致来了,都可以去那任意挑选。 这事南星儿很清楚,不过她不敢说。 死掉的两个女人,应该是新来的,接受不了这种命运,所以用惨烈的手段,结果自己。而大多数女人,已默认麻木这种苦难,苟延残喘。 这也是为什么邬大麻子比他爹,更容易得土匪心,且很容易接手她家地盘的原因。 但邬大麻子千不该万不该,将她的阮芷阿姨也丢进了这个地方。 这是她的底线。 否则她不会下定决心,破釜沉舟,引“狼”入室。 当然,就算她不说,席月也大致能猜出来。 通过杀伐好不容易捺下去的愤怒,又翻江倒海再度升腾起来。 南星儿加快脚步,将两人带到后山。 这里曾把守不少土匪,昨夜前山闹太凶,全跑出去增援了,被席月和宫九杀了个精光。此时紧闭的几间石屋大门,上面落有大锁。 席月掏出狼牙蒴,连砸两砸,捣毁大锁,单手推开沉重的大门。 石屋内扑出一股腐烂刺鼻的臭味,呛得她倒退一步。手扇去扑到眼前的灰,待阳光完全照进去,她才跟着南星儿走了进去。 只见不大一间石屋,挤挤挨挨,或坐或躺十多人。尽皆蓬头垢面,衣不遮体。听到声音,感觉她们进来,大多数一动未动。唯近门两个,略迟疑会,慢慢把视线调整转移过来。 南星儿在这些人脸上扫视一圈,说:“阮芷阿姨没在这间。” 席月接收到她恳求的眼神,再看看眼前无动于衷,仿如行尸走肉的女人们,略一迟疑,退出去。接下来,她把几间石屋门全部砸开了。 南星儿在最后一间被打开的石屋里,才找到她要找的阮芷阿姨。 抱住那个瘦削,看向她表情些微复杂,额头包着布条尚在渗血的年轻女子,她嚎啕大哭: “对不起阮芷阿姨!星儿......星儿来晚了!” “你来得不算晚。”阮芷默默叹息,摸她的头。 “外面发生了什么?”她被南星儿扶着,颤颤巍巍往外走:“那些守卫,我看跑出去了,没有一个回来。” 然后,逆着光,她看见门口手执狼牙蒴,面带黄金面具的少女。一袭白衣,血迹斑斑,仿佛雪地里满满绽开的梅花,艳丽无匹。 明明应该是格外犀利冷锐的存在,可对方面具后瞧向她的眼神,意外柔和,温暖。 渐渐地,几个石屋被关押着的女人们,彼此搀扶着,除了实在躺着不能动的,全出来了。聚集依偎一起,贪婪地呼吸外面寒冷的新鲜空气,感受很久没有感受过的阳光。 她们的目光,一道道投给中心处静怡屹立,等待她们平复心情的少女。 “我是......桃源镇新任的女镇长。我叫席月。” “这座山寨的土匪,已经全被肃清,你们......可以自由地回家了!” 凝滞良久。 陡然间,阮芷泪流满面。 第二百五十五章 阮芷 “阮芷阿姨?” 从能记事起,南星儿就没见过阮芷阿姨流泪。 她给她的感觉是沉寂、寡言、温柔的。偶尔惊鸿一瞥,她注意到阮芷阿姨望向她父亲,或则别的土匪,掩藏不住的恨意。 但从没有,像今天这种形于外的软弱和情不自禁。 扶住阮芷的手,她莫名地有些颤抖。 这个时候,说完话的席月,朝她们走了过来。一身是血的少女,在她眼里暖煦的阳光并没有中和掉其毕露的锋芒。她心底一阵悚栗,下意识缩到阮芷身后。 “阮芷......姑娘?” 难以目测阮芷的实际年龄,席月有些迟疑地开口。 阮芷推开南星儿,两手平措于左胸前,双腿并拢,右腿后支,屈膝,低头,深深万福。 席月被她这个姿势异常标准庄严的行礼惊住了,迟疑半刻,方醒悟伸手将她扶起来。旁边南星儿瞪圆眼睛,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的阮芷阿姨。 “恩人......” 阮芷轻声说。 “叫我席小姐吧。”席月赶紧打断她。 看得出,阮芷出身非一般的平民,受过良好的教育。 席月饶富兴趣地打量她:粗糙微黑的皮肤,干枯油腻的头发,均难以遮盖她姣好的五官,通体贤淑的气质。 这种气质,席月见过。 比闺阁千金出身的斐涟蝶,少了两分矜持;比软糯赘言的铃儿,多了两分庄重。细细感受,颇有些像玲珑,给她可靠沉稳的感觉。 联想到玲珑,席月对眼前的阮芷,油然而生一丝亲切:“南星儿为了救你,给我送信,还给我们引路,清剿土匪。她口中声声的‘阮芷阿姨’,我早想见一见了。” 阮芷微微而笑,容色惨淡:“忍辱偷生之人,席小姐见有何益。” “......” 席月听出她语气中的疏离,众目睽睽,不好多说什么。只含笑对南星儿说了一句:“照顾好你阮芷阿姨。” 走回宫九身边。宫九道:“这么多女人,你打算怎么处理?” 几间石室解救出来的,粗粗一数有三、四十个。 这些女人,非但衣衫褴褛,被折磨得皮包骨头;脚上,还基本没穿鞋子。 想是土匪防止她们逃跑,故意收走的。天气转冷,人赤足站在地面,都止不住寒气往上冒,别提这些弱质芊芊了。山路崎岖,猛兽出入,这一举措,几乎是断绝了她们最后一缕希望。 席月有些犯愁。她空间袋没准备这么多衣物。 扫了眼满山崖散落的土匪肢体。难道,去捡尸体脚上的?捡回来,这些女人能不能穿,愿不愿意穿还是一说。 “小姐!” 蓦然一声,打断她的纠结。 一条人影快速地攀山越岭、纵掠如飞而来。刷地落在她跟前,引发周围如同惊弓之鸟的女人们一阵惊呼。 广左看也没看她们一眼,只是双目直直地盯住席月:“您......您没事吧?” 视线触及到她身边的宫九,狠狠怒视了他一眼。宫九扬扬眉,似笑非笑。 “没事!” 见到一身狼狈、满头大汗、神情焦灼异常的广左,席月知道宫九突然把她带走,势必会让他担心。只没想到广左竟会连夜追来,还冒着风险找到这里。 一时之间,又愧又感动。 她有金手指,宫九更是非凡。而广左一个普通人,夜半深入丛林,哪怕他武功高强,也极其危险。 踏前一步,拉住广左被荆棘挂成碎片的外袍,没有见血,微松口气。突然,注意到广左怀中,特意脱下来折叠保护得好好的披风,她瞬息一呆。 宝蓝色的大氅......是她送的那件。 脑袋发懵。感动同时,她心里还升起了一丝丝疑问。 “你看,我身上血,都是别人的。” 机械说这话同时,她定定地看向广左的眼睛。在确认她确实无恙之后,广左目中的愤怒和急躁之色消褪不少,不经意回避她明显异样地探究打量: “小姐,您太鲁莽了!山林中地形复杂,土匪众多,还是深夜,万一您出事了怎么办?” 他语气满含指责,以及从没有过的严厉。 “下次不会了......” 知道他关心则乱,她内疚加上心虚,把方起的丝丝疑问,丢到脑后。 即使广左只字不提宫九,不再看他,宫九也不爽,旁边哼了一声。 席月感受到他们两个人心里强烈地火气,生怕他们为此争执起来,连忙转移话题:“广左,你看看,这些女人都是救出来的,我们怎么把她们带下山啊?她们都没有穿鞋子.....” “宫先生不是修士,能带人瞬移到千里之外吗?”广左冷然道:“让宫先生把她们一个个直接送回镇就行了。” 席月:“......” 看来广左这气生得不小,还没消。 她讪讪地低头:“宫先生,只能带我和支六......别的凡人,对他而言重如泰山。” 广左见她低眉垂首的样子,清冷眸子里压抑着翻腾激涌的情绪。到底不忍见她太为难,声音缓和下来: “来的路上,我看见高宏大和几名民兵。他们也看见了我。高宏大如果够机警,会回镇上去调集人手的。” 他们现在也做不了什么,只能等待。 席月没办法,让获救的女人们席地坐着休息。拿出一些干粮和水,让她们先吃。为了清点数目,她又去几间石屋看了一遍。发现里面还有好几具尸体,也不知是被虐待、还是冻死、饿死的。 尸体已开始变质腐烂,就那么和活人关在一起。难怪之前开门,那股气息如此恶臭。 驻着狼牙蒴,她强忍住呕吐的欲望,恨不能再回头,将那邬大麻子的尸块剁成肉泥! 广左把她扶出石室:“小姐,这些......等镇上来人后,再收拾吧。” 这一幕幕,连见惯屠宰的他也面上动容,何况自家小姐。 席月默不作声点了点头,去外面坐着。 响午时分,高宏大果真带着镇上的民兵赶来了。 不过为了桃源镇安危,他没带出全部兵力,只带了一半。 见到这漫山遍野的尸体,以及几十位获救女人,尚有大量土匪累积搜刮的财物粮草,他这点人,是杯水车薪。 第二百五十六章 花五婶的女儿 没办法,又派人回去报信。黄昏之前,将镇上所有的青壮男女、马匹车辆都带了过来。 众人七手八脚,同心合力,忙乱几天几夜,方将尸体就地掩埋,人和战利品,带回镇上。 这期间,席月和宫九也没做别的,就是让南星儿领路,整个丛林山上搜杀土匪。广左和高宏大策应。镇民们搬运完毕,他们也将南端肃清得差不多了。 邬大麻子一死,他那两个山头寨子,以及别的土匪窝均不成气候。 陆陆续续,又解救出上百的妇女,以及几十被土匪绑着,没来得及撕票的过往旅客、百姓。粮草财物、刀枪皮甲无数。 辎重暂时收在席月盖的大仓库中,以后由镇委员会分配。被绑票的无辜旅客百姓,直接放回家,发给路费。最让席月头大的,是这上百的获救妇女。 极少数被家人认领回去,剩下的,不是家人被土匪杀光,便是家人根本不打算相认的。 在世俗眼里,她们被土匪欺凌,已不贞不洁。甚至,她们本人也羞于启齿,说出自己的姓名来历。 席月可以供给三餐,衣物和落脚处,但这些妇女,成日里只知躺在那里,以泪洗面,完全不是个办法啊! 回到镇上第三天,她焦头烂额正和广左商讨这件事,丁妮突然跑了过来。 瞅到丁妮刷白的脸,她心中一紧:“出什么事了?” 丁妮受她之托,带着几十个佃户家的女人,负责照顾解救回来的女人。她们忙得很,不是非常重大的事,丁妮无暇分身上她这来。 “小姐!” 丁妮喉头发哽几次,才将话完整地说出来:“救回来的那些人......昨晚上,有七个人寻了短见。门先生带着夏老爷子他们,全力施救,只来得及救回两个!” “.......” 席月心头狂震。 呆坐半天,她才霍地站了起来,情急之下,声音都变了:“什么?为什么?......刚到镇的时候,她们不还好好的吗!” 忍辱偷生这么久,没有在刚刚获救的时候想不开;也没有在到镇的时候自寻解脱;反而在尘埃落定、她正极力为她们寻找妥当安置方法时,选择走上不归路。 为什么?! 一时之间,她觉得前所未有的挫败。 “小姐?” 注意到她站起来的身子微微晃动了下,广左伸手扶住她,眼含隐忧。 这么多天,忙于肃匪、救人,安置,他们几乎是通宵达旦工作。他还好,但自己小姐好像有些撑不住了。 “去看看。” 席月咬着牙,抽回手。 广左欲言又止,跟在她身后,出了门。 丁妮疾步在前引路,一边走,一边压低声音: “昨晚睡前,我还遵照小姐吩咐,特地去巡视了一圈,没见她们有什么异常。谁知道,一大早,好些人跑来敲我房门,说出事了。” 或许是共同的遭遇,让她对这些被救妇女格外认同和怜悯,此际说着,目中也含有泪:“这些寻短见的人,都是住一个屋的。所以,她们......竟没有一个人发现。” 直到佃户女人一间间送饭,才闹出来。 五条人命。 席月闭了闭眼睛。注意到丁妮还想说什么,又犹豫着闭紧嘴巴。了然道:“别瞒我。说对说错,你只管说,我不怪你。” 丁妮低了低头说:“小姐,这次死掉的五个人里,有一位,好像是......花五婶早年丢掉的大女儿。” 席月猛然顿足,直瞪瞪地看她。 “花五婶有两个女儿、三个儿子。” 丁妮注意到她的眼光,顿一顿继续硬着头皮说:“小女儿尚未及笄,大女儿今年应有十九。早些年便定了亲,可还没来得及出嫁,一次进山挖野菜,再没回来。” “那时很多镇民都帮着去找了,只找到一只她丢掉的鞋子,以及一滩血。” “都觉着是被野兽吃掉了......”她叹息:“花五婶哭得死去活来的,还为女儿立了个衣冠冢。没想到,原来竟是被土匪掠去了。” 对上席月略冷的视线,苦笑:“小姐,您知道,我和花五婶有嫌隙。但这话,真不是我猜度出来的。昨日,那姑娘追着花五婶,口口声声哭喊‘娘’,在场很多人都见着了。” “那昨日,为何没人来告诉我?” 席月恼怒。 丁妮沉默。 快走到临时安置被救女人那一进院子时,方才小声说: “因为.....花五婶从头到尾,都没有承认那是她女儿。还对周围人说:这女人失心疯了,见个人就喊‘娘。’” “我们当时,谁都没在意。疯疯癫癫的,这些被救女人中不少。可没成想,当晚便出事了。” 席月看向她:“你确定......死掉的那姑娘,是花五婶的女儿?” 丁妮点头:“帮着把人从梁上放下来时,我看清了那姑娘的脸。她眉间有一颗红色的痣。花五婶以前,还很骄傲地夸她姑娘、这颗痣是美人痣。” 席月不再问什么,带着广左和丁妮,径直走进出事的那间屋。 屋子大,铺着简单的通铺,能睡十个人。席月怕她们睡着不舒服,还特地减少到七八个人一间房。此刻想来,倒是意外做了件好事。 不然,昨夜怕相约一条路走到黑的,不是七人,而是十人了? 门罗已离开。五具尚未及收敛的尸体,冰冷僵硬地躺在她们各自的床上。连头带脸,盖着她们生前盖过的被褥。 丁妮掀开其中一床,席月走近看了眼那姑娘。 形销骨立,从憔悴的容貌完全辨不出是美是丑,倒是她眉间,真的有颗红色豆粒大的痣。 逝者口眼大张,如同森冷的黑洞,在幽幽倾述自己的冤屈。 丁妮移开视线。 席月面色冷沉,伸手,慢慢阖上那姑娘的眼。 “走好......” 她心里默默念出这两个字。注意到死者的一只手紧握着,仿佛攥着什么东西。眼神一凝,她捉住那东西一角,抽了出来。 原来是一个破旧脏污的小香囊,上面绣着粗笨的花草。看看里面,装的好像是驱蚊虫的药草,但早已没有药味。 丁妮一旁看着,眼神彻底冷下:“是花五婶给她女儿绣的,说给她女儿上山用。” 第二百五十七章 谁说你们脏 那时她的夫君还活着,她们的关系也没那么僵。 她的女红是小镇最好的,几乎所有的女人,都会来向她请教。所以,花五婶的粗劣针线,她一眼便认了出来。 席月没说话,将香囊收在身上。拢了拢死去姑娘散乱的长发,略微端详一下,从空间袋挑出一枚精致昂贵的珠花,将她发髻重新梳理固定好。 然后为她盖好被褥,走到房间最里面。 眼前的三个铺位,躺的是幸存下来的三个女人。几个佃户女人,怕她们再做傻事,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 席月朝佃户女人微微点头打个招呼,才看向三个女人。 年纪都不大,十来岁左右。最小一个,手短脚短,或许才十二三岁。但是,梳着明显是妇人的发髻。浑浊双目,如同她身边同伴那样空洞而麻木。 席月走近她,坐到她床边。 小女孩震颤了一下,蜷缩着想后退,可退不了。当席月一只手轻轻摸在她包扎着脖子伤口的白布时,她整个人都开始发抖。 “疼吗?” 温柔的声音,缓和了她极度地惶恐。 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紧张,望向眼前带着黄金面具的人。 她一身素淡衣裙,如同面具后的眼神,洁净且充满暖意。 她认识这个人。 身边每一个同伴,都熟知这位带着黄金面具,人前从不露脸的少女。 她和她的朋友们,不单将她们救离苦海,还给予她们从没梦想过的栖身之地。 可正因此,对于她的靠近,她的抚慰,她越发自惭自己的形秽。 “脏......脏......” 身子动弹不得,从剧痛喉咙里勉强挤出的破碎声音,席月几乎听不清。 眼见她的疑问,小女孩又挣扎着,竭力吐出两个字:“我脏......” 不要碰我,远离我!我脏,会弄污你! 席月默然地目睹对方眼里拼命想要表达出的意思,喉头仿佛哽着什么东西,难以吞咽。 “哪里脏了?” 片刻之后,她含笑起来,又摸摸小女孩因为急,额头痛出的细汗:“这些姐姐阿姨,帮你洗得可干净了,我没见着你哪里脏。” “谁说你......你们脏了?” 她轻柔的语声,带出一丝凌厉:“要说脏,是那些土匪,伤害过你们的男人!” 小女孩静静躺着,感受到她掌心的温暖,渐渐地,泪水成串地从深陷的眼窝里滚出来。 不止她,丁妮眼圈也红了。几个佃户女人,撩起袖管,擦自己眼睛。 “我们已经把那些脏东西肃清,” 席月握住小女孩的手,同时看向另外两个躺着、还有气息的女人:“你们安心养着,这里,就是你们的庇护所。” “如果......” 她加重语气:“如果你们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家了,何妨把这里,当成你们的新家?我保证,我会尽最大努力,把你们当家人一般照顾!” 床上的一个女人,呜呜地哭出了声。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 “连真正的家人们都不要我们了,嫌弃我们脏......天下之大,哪还有我们容身之所!” 红痔女孩的崩溃,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如多米诺骨牌效应。 亲眼见到被母亲抛弃、拒不相认的红痔女孩走上绝路。同屋的六个女人,感同身受。 所以,当麻木、获救的喜悦过去,耻辱感疯狂回笼。继红痔女孩之后,她们不约而同,选择轻生。 席月将小女孩骨瘦如柴的手放回被褥里,起身,看看凄惨哭泣的女人,又望望门口,窗外默默杵立围观的众多女人。 “死都不怕......” 她声音转冷,转厉:“你们还怕活着吗?!世人鄙夷你们,家人放弃你们,你们就得去死?死了,便能改变他们对你们的看法了?” “你们的生命属于自己,不属于任何外人。现在我给你们这个机会,你们为何不能为自己放肆、痛痛快快地去活一回?” “为自己笑,为自己哭。为自己喜,为自己悲。人生在世,万物有灵。你们有必要要将自己的一切喜怒哀乐,甚至生命,寄托于别人对你们的认可吗?” 四下一片死寂。 席月扫目四顾,连丁妮都低着头,若有所思。她叹了口气,突然不想再多说下去。 “生命是你们自己的,你们自己做主。都好好想想吧,我言尽于此。” 最后看了小女孩和那两个女人一眼,走出了这间令她窒息的房间。 对面,花五婶匆匆跑了过来,一脸的惶急。 看到席月,她愣了愣,远远停住步子,整理下衣裙,还理顺自己跑乱的两缕发丝。确信没有失态了,方才堆满笑容,迎向席月。 “花五婶,你有事吗,这么急?” 席月轻飘飘地问她。 “啊......哎......”花五婶一阵尴尬:“这不是、这不是听说昨夜这里出了事,我、我来看看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吗?好歹......好歹我也是镇委员。” “那么,” 席月看着她,一眼冷清:“花五婶来得正好,帮她们将昨夜寻短见的五个姑娘,葬了吧!” “五个?!” 花五婶有点震动。然后这点震动,在看到席月掏出来的一个破旧小香囊时,彻底人化为木桩。 席月把香囊放在她哆哆嗦嗦伸出的手里,慢慢说:“这个,是一位眉间有红痔的姑娘遗落的。你葬她的时候......还她吧。” 啪,香囊掉在地上。 花五婶觉得是自己没接稳。 她眼前恍惚得厉害。等她好不容易弯腰,把那个残破的香囊捡起来时,起身,席月已经走得很远了。 她木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手中的香囊。 周围不断有人来来去去。不时有人,好奇地瞅她一眼。 但她,硬是控制住了自己。 掉转头,没有再去一开始想去的地方,而是失魂落魄,死死握住香囊,往回路去。 花五婶,终究是没有认回她那个可怜的女儿。 甚至,下葬五个轻生的女人时,她没露面。 对于某些活着的人来说,颜面高于一切。五个没有来历甚至没有留下名字的女人,立的只有一块无字碑。 唯一让席月欣慰的是,这之后,再难,救回来的这批女人,也没有轻生的。 第二百五十八章 人在做,天在看 因为,席月立了两条新镇规: 第一,肆意辱骂诋毁他人清白、造成严重后果的,一经查实,驱逐出镇。 此镇规一出,很多明里暗里、冷嘲热讽获救女人的不当言行,基本绝迹。甚至,为了自证,很多镇民们还对这些可怜女人,报以友好地微笑。 第二,委员会镇委员,无论是谁,包括席月自己,三年一届,全民匿名选举。 无法获得大多数百姓支持赞同的,不能连任。深受百姓们爱戴的,不管出身来历,一律可以加入委员会。 这第二条规定,连广左也不能理解支持。 不过,发布之后,却受到了群众空前一致的推崇。广左以为自家小姐从此会被瞧轻,然并没有。 肉眼可见地,镇民们更加敬重和拥护席月了。 席月推行地种种无私利民举措,为她彻底赢来了民心。 南端已平。委员会商讨一番,决定让高宏大、石大山带领上百民兵,暂时驻守。然后发动镇民,全力修建小镇通往南端的道路,以及关卡。 争取短时间内连同南路,并且确保南端天堑不失。 桃源镇连同席月的声名,如同插上翅膀飞出这片贫瘠的土地。 此后短短半月,慕名投奔的难民,剧增到五六百人。加上镇上原有以及解救出来的人,达到上千之众。 镇民兵扩充到近百人,预备役则更为庞大,增加到三百人。广左将大部分镇民兵和预备役,调到南端,由高宏大、石大山两人拉练管理。 镇上有他们几人,形同千军万马,所以并不需要特别驻兵。 此外,自愿成为席月名下佃户的,也达到两百户。 人多消耗多,席月购置的各种物质,肉眼可见减少。但人多力量也大,轰轰烈烈地基础建设,日夜翻新,效果喜人。 各种道路、公共设施,一条条、一座座建成;小镇周边,以及南端关卡,处处可见汗流浃背的镇民们在热火朝天干活,忙碌的人不分男女老幼。 负责后勤的妇女们川流不息,挑着担,抬着篓,不时送水送食。 与此同时,席月还注意到大多数被解救回来的妇女过于孱弱,不仅行动不便,精神也日日萎靡不振。 灵机一动,她亲自组建开设了一个武学训练班。 只招收自愿报名的女子。她每日晨练时,顺便带着这些弱不禁风的女子跑步、做操,甚至习武。 为了更好管理,她通过镇委员会建立了一个特别的下属机构,叫妇联。 让花五婶和方六婶暂时兼管。所有有关妇女的纠纷提案先经过妇联。妇联解决不了,再上报委员会。 这个机构的设置,让镇上妇女们既惊奇又新鲜。 她们暂时只是觉得妇联的存在,大大方便了她们的各种投诉。所有人尚未意识到,小镇妇女的地位通过妇联,正在悄无声息慢慢提高。 随着勇于重新站起来的获救妇女越来越多,愿意追随席月习武的人也与日俱增。 时机成熟,席月将身强体壮,品行兼优的学生们挑选出来,以妇联名义设立这个镇子,也是这个位面、这个世界的第一支女民兵队伍。 女民兵主要是负责女性方面的防卫,协助妇联解决侵害妇女儿童权益甚至生命的各种事件。 席月不要求她们有多能打,多勇猛。只要她们能堂堂正正自立自强起来,水到渠成,量变终究有一天会发生质变。 现在的人们还只是稀奇、纳罕,等日后的女民兵队伍壮大发展起来,人才辈出,世俗眼里,才会跌破眼镜地认识到: 女,未必不如男! 碍于身处环境,席月不能作出翻天覆地的改革。 但某些东西,她希望润物细无声,一点一点,扭转乾坤。 不说真正做到后世的男女平等,至少,给这些命连草芥也不如的凋零女子,一分希望,一线生机。 花五婶似乎已经完全忘掉了自己那个可怜的女儿。 每天扬眉吐气,趾高气扬带着几名女民兵,蹿走大街小巷,处处指手画脚。 相应地,丁妮除了打开自己的客栈接纳暂时没有落脚点的被解救妇女、难民,还热心地自己所挣不多的钱物,用作慈善施舍。 两个孩子,郭笑黏着席月加入了武学训练班。郭壮跟着门罗和夏老爷子,如同海绵一样,求知如渴吸收各种医学知识。 有人摸鱼打诨、得过且过;有人起早贪黑、辛苦劳作。 对此,席月均不置一哂。 人在做,天在看。 三年一次的换届全民匿名大选,就是她提早为某些人准备的大礼。 略微出乎她意外的是:当日那个房间幸存下来的三名女子,都加入了她的女兵队伍。那个小女孩,是迄今为止,女兵队伍中最小的一个。 事实上,这些被解救出的女性,一旦决心从武,爆发出的潜能、坚韧,远远超过男民兵。 她们的经历令她们心硬如铁。她们的仇恨令她们出手狠决。 席月大开大合的重兵招数,其实并不适合她们。 广左关注到这一点,百忙之中,特意抽时间观看了女民兵训练。然后,从中挑选出十名,亲自教导,作为席月以后的亲卫队。 那个小女孩,成为这支亲卫队的队长。 席月很是不解:“那孩子,才十二三岁吧?她应该,和南星儿一样,现在走街窜户地去玩耍啊!” 南星儿和她的阮芷阿姨现在暂住在丁妮的小客栈里。每天闲暇无事,南星儿就同镇上一帮大小孩子,玩得飞起。 好像是想要弥补自己缺失的童年,大错没有,小恶作剧不断,让繁忙的镇民们不堪其扰。但跟随南星儿屁股后一大帮淘气孩子,还有自家的在,怎么说! 广左静静地回答:“她十三岁。门先生说:她滑过两次胎,以后终生不能再生育了。如果小姐你不需要她追随,她跟我说,她唯一死。” “她不是南星儿,也做不了南星儿。” 席月一直没关注过那个小女孩。就是怕再看到她的脸,心中难受。却没想到,她心意已决。 “那......那也不用她来做这个队长吧?” 第二百五十九章 女亲卫队 队长的职责,并不只有权利和风光,还伴随更多的辛苦和更大的威胁。 “她对您,最忠诚。” 广左直截了当,毫不掩饰地说出自己想法:“如果不是够忠诚,我绝不放心任何人,接近小姐您,甚而呆在您身边!” “而且,” 他瞧了一眼席月:“她的习武天赋,远在王春柔之上。她很适合我的武功路子。” 席月震动地看看他,广左没给她继续犹豫的时间,道:“她们现在都在门外候着,等您传见。小姐,见见她们吧。” “......让她们进来吧。” 她身边,确实非常缺人手。反正得雇佣人,请谁不是请。 而且她们留在她身边,她能给予更好的照抚。这么一想,也顺应自然了。 广左亲自挑选训练的这支亲卫队,一色簇新黑衣劲装,腰佩短剑,薄底快靴。发髻绾得紧紧的,浑身上下没丁点累赘首饰。 十多天时间,能让这些曾经的受害女子精神面貌,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除了她们自身毅力,也只有广左的能耐了。 席月目光打量过去,一眼便喜欢上了这些英姿飒爽、神情端凝的女兵。当头那小女孩标枪般站着,脖子伤痕尤在,所以加了条黑带子围住遮掩。 但她望向席月的眼神,充满期待,且毫不畏怯。 由她带头,十个人,齐整整朝席月深深作揖施礼,同声口称:“见过小姐!” 席月连忙起身:“姐妹们请起!你们确定,以后要跟随我吗?其实......你们可以在妇联那里,挂名申报女户,一样可以在小镇安居乐业的。没必要......” 真没必要跑来做这种侍候人且充满危险的工作。 广左笑而不语。 小女孩抬起头来,看着席月,一脸坚毅。声音沙哑,一字一句:“我和诸位姐姐,发誓此生追随小姐!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不容席月反应,十个人再次跪下,稽首到地。 广左笑了一笑:“小姐,我有事先告退。” 转向十人:“以后,你们照常每日晨来我这里习武,其他时间,跟随小姐听她安排吧。” “是,广左大人!” 十人又齐声回答。 广左离开后,席月把明显轻松很多的十人扶了起来。 看得出,广左在她们心目很有威信。 她笑着问为首的小女孩:“你们都叫什么名字啊?自我介绍下,大家以后好相处。” “我没有名字。” 小女孩沉默了一下。 其他人纷纷低头,回避席月的视线。仿佛要说她们的名字,是件羞于启齿的事。 席月有些迷惑。 “小姐,请您帮我们重新取个名字吧!” 突然有人抬头开口:“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席月意外地瞧向说话人。能说得出这话的,显见并不是胸无点墨的人。 那个女人对上她的目光,少许羞涩,却还是坚持说完:“我们,都是再也没有根的人,无牵无挂。小姐给予我们新生,便请为我们赐名。” “请小姐赐名!” 十个人异口同声,再度匍匐。 席月头大,再次把她们拉起来。 也不知道广左这十多天教了多少东西。 别的暂时她没发现,就发现这些人礼仪规矩特别严谨。她现在虽然已经习惯别人对她的大礼,但这动不动就跪到地上去,还是比较伤神。 “以后我跟前,你们都自在点。别那么多礼了——至于这名字......” 她想了半天,见所有人都企盼地望她,硬着头皮说:“新生,同苏生。不如,你们便都用苏来作为姓氏吧?” 瞅到大家眼睛亮晶晶地,没有反对意思,便继续:“苏这个姓也很适合女孩子。” 指了指为首的小女孩:“苏怡。我希望你,以后永远快乐。” 小女孩、苏怡眼圈微红,猛地跪地:“谢谢小姐赐名......” 席月叹口气,第三次扶起她:“别跪了!你们再跪,我扶你们的腰都快累断了......” 这句自嘲诙谐的话,令得十个人不由自主笑起来,屋里气氛顿时活跃了很多。苏怡不好意思地爬起来,揉揉眼睛,站到一边。 席月看向那个貌似很有文采的女人,含笑又指:“苏慧。感觉你的谈吐非凡,想来是识文断字的吧?” 苏慧点头,掩饰住眸中掠过的一抹黯然:“的确.....我些许认识几个字。多谢小姐赐名!” 席月着意瞧她一眼,再指向十个人中,笑声最脆的那位:“你的声音,如同清泉流水那般悦耳动听,便叫苏瑶吧。” 所有人目光都转向苏瑶。苏瑶窘得脸都红了,但神情不尽欢喜,深深万福:“小姐赐名,感激不尽!” “苏雪......” “苏雅......” “苏可......” “苏敏......” “苏柔......” “苏楠......” “苏晴......” 接下来,几乎每取一个名字,席月都会挑出她们形于外的优点来挂钩。大家欣然接受新名字的同时,对于自家新认的小姐,也有了莫大好感。 这样尊重、礼遇身边人的主子,交道起来如沐春风,她们很难不喜欢。 席月让苏怡她们在第五进或则第六进自己选房间入住。苏怡等人私下商量后,全部住在第六进。第五进,留给很快便要回来的铃儿和玲珑等人。 第五进最靠近小姐。 小姐身边,她们默认、敬重铃儿、玲珑的地位。 席月倒没注意随便挑个房间,她们就想了这么多。 她的精力,被大量繁琐镇务占满。余暇时间,洗洗倒头便睡。根本顾不了别的。 当然,苏怡她们住进来后,她的起居自然而然,得到了很好的照顾。 除了日常训练,苏怡带着九名女亲卫,把新宅保卫工作,管理佃户工作,日常开支记账工作等等,慢慢承担起来。 苏慧不比苏怡甚至其他人有学武的天赋。但是,她的聪明才智,加上能写会算,几乎成了女亲卫队的智囊代表。 这些女子,每一人都有不堪回首的过去。 但从她们现在各自展示的才能来看,她们......真是被土匪摧毁了一生。 席月给予她们最大的信任和支持,希望她们能重新站起来,迎接新生。 第二百六十章 幸或不幸 有了这十名女亲卫的存在,广左也可以更安心地放手内务,将注意力转向桃源镇管理。 整个镇子,连宫九都在帮席月昼伏夜出,马不停蹄来回倒腾各种物资粮草。约莫最闲的,只有南星儿带领的那帮顽童了。 当然,也许正是因为有了这帮顽童肆意的嬉闹声,镇子才充满前所未有的勃勃生机呢? 席月一天天扳指算着铃儿、玲珑的归来之日。 在又一条通往水源的道路打通时,她终于得到了最准确地报信。 “小姐!” 苏怡欢快地小跑进席月房间,将一纸书信呈给趴在桌上不小心睡着的席月:“玲珑姐姐派人、快马加鞭给您送信来了!” 自从女亲卫接管新宅后,大家便是轮流值守。没有通报,任何人不准进入席月所在的第四进院子。 虽说规矩有些严苛,但席月身为桃源镇镇长,且是女性,这种规矩非常必要。 今天不该苏怡当值,不过接到广左送过来的信,苏怡迫不及待想亲自告诉自家小姐这个好消息。 因为她们作为身边人,很清楚小姐对玲珑和铃儿的思念。 小姐的这种思念,令她们无比羡慕又无比期盼。 有朝一日,她们是不是也能成为下一个玲珑或则铃儿? 席月霍地爬起来,接过苏怡手中的书信。 玲珑是个内敛的人,做不到铃儿那满满几大篇的肉麻赘言。但薄薄信纸,承载了她的无限思念。只字片语,流露出别后的种种关切。 席月默默把那两张信纸,翻来覆去看了三遍,直到眼圈发红。 “小姐,玲珑姐姐说什么了?” 苏怡旁观着她脸色,小心翼翼问。 “她说......” 席月按了按自己眼睛,嘴角弯弯扬起:“还有两天,便会抵达南端。” “她们这一行,带了很多行李和人,我打算亲自去南端接她。苏怡,这两天辛苦你,招募那些佃户妇女,把房间打扫整理出来。” “苏怡......” 没听到苏怡应声,转头,发现苏怡又在对着她的脸发呆,不免有些头疼地扶额。 天天和这些女亲卫朝夕相处,所以,她不可避免地被她们看到自己的脸。 但是别人还都罢了,她真没想到,苏怡这孩子,竟然是个隐形的颜控! 一窝在她身边,就跟强力胶似的,很难把目光从她身上挪开。 “苏怡!” 她加重语气又唤了一声。苏怡方才慌手慌脚地醒过神来,结结巴巴道:“啊......小姐,您......您方才说什么了?” “就您这反应,真有敌人,死一千遍不止了。” 席月嗔道。广左还时不时夸苏怡习武进度神速,远超王春柔。 苏怡羞涩地低下头:“我......从来没见过像小姐这般好看的人,就......看住了。下次、下次我保证不会了!” 保证是必须的,她不想因此被调离小姐身边。不过做不做得到,只能说,随着时间推移,应该慢慢能习惯吧。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席月也只是点了她一下,便回归正题:“你玲珑姐姐后天便要到了。这两天,你带人帮忙收拾清洁下房间,后天,随我去南端接她。” “是!” 大概因为是被广左训练出来的,女亲卫回应,都比较生硬果决。不像铃儿玲珑那般软糯。 席月只是稍稍感受到这种不同。 她可完全不知道,她这十名女亲卫面对外人时,那可真是一个比一个冷酷铁血。 对于女人她们态度尚算平和,对于新宅以外的男人,简直丝毫不假辞色。 苏怡一走出席月房间,小脸含着的笑意便慢慢消失了,重新恢复成冷漠异常的冰块脸。 席月独自坐在屋里,又拿起那封信看。逐字逐句细品,眼里盛满了欢喜。 红蝠从窗外飞进来,落地化为长身玉立的红袍美男,在她脸上轻轻拧了一把:“一个人在偷笑什么呢,表情如此荡漾?” “玲珑后天就要到了!” 席月眉飞色舞,转身扑进他怀里,迫不及待,想和他分享自己的喜悦。 宫九拥住她,有点无语:“本尊这段时间,每日都在联系支六,向你汇报他们的具体行程。算算也就是这两天了啊,你怎么还像刚知道那样?” “不一样啊!” 席月举起手中的信纸:“玲珑亲笔给我写信了!确定是后天到......” 话没说完,脸上被宫九狠狠咬了一口,留下两个凹陷进去的牙印。疼得她抱住自己脸直呼气:“你、你干什么呢?突然咬人——” 宫九一脸不爽:“敢情本尊日日所说的你并没听进去,还是那个女人一纸书信,能让你更开心是吧!” “本尊不单要防着你身边的狂蜂浪蝶,以后还要提防女人是不是?” 席月噗嗤一声。见宫九确实有些生气了,只好忍了笑,抱着他手臂乱摇: “没有的事!你别多想了,我天天戴着面具呢,哪来的狂蜂浪蝶。玲珑、铃儿,.你也是清楚的......我和他们,生死与共,走到今天,真地不容易。” 宫九瞅了眼眼前糊里糊涂的女人,血瞳微眯,尖长的指甲,轻轻在她脸上的牙印抚了一拂: “你这个笨蛋......遇上你,也不知是他们的不幸,还是本尊的幸。” 席月觉得他意有所指,疑惑地刚想追问,门外传来亲卫苏雪比较清冷的声音:“小姐,阮芷姑娘求见。现在外院大厅等候,小姐要见她吗?” “阮芷?” 席月坐正身子,有些奇怪。 宫九点点她:“你去忙吧。我睡一觉。昨夜帮你倒腾了一夜的粮食,回头我给你丢仓库去。” “好。” 席月踮起脚,在他脸上亲了一亲,方才整理衣裙,走出门。 苏雪皮肤少见的白。性子是十个女亲卫中,最寡淡的一个。所以,席月为她取名苏雪。 她习武天赋,仅次苏怡。但是,苏怡比她更刻苦,更狠。 苏怡面对外人,冷镌刻在骨子里。而苏雪,只是天生性情如此。 席月对着恭敬等候在外的苏雪,笑了一笑,方才把黄金面具带在脸上,说:“走吧,去见见阮芷姑娘。” 本来就打算找个时间,和阮芷好好聊聊,并且商讨下南星儿的教育问题。 第二百六十一章 希望你回来 天天让这小女匪当孩子王不是个事。 现在她们瞒着南星儿的身世没对镇民们说,可如果有朝一日泄露出去,南星儿便不可能如同现在这般,无忧无虑了。 还有那个傻傻地金柳,她暂时放在高宏大眼皮子底下。不过这人也忒傻了,别人三言两语,很容易套问出他话。又是一桩隐忧。 丁妮前车之鉴,历历在目。 她皱着眉,步伐迟重。换铃儿玲珑、甚至苏怡,绝对就叭叭叭开口问了。但苏雪仅仅是扫视她一眼,便敛息垂眸,默默跟在她身后。 广左说过苏雪比苏怡更适合当名暗卫,但是,却不适合当亲卫队长。席月深以为然。 苏雪更习惯遵从。而不是去质疑,去发号施令。 席月心里说:这些女亲卫,真是各自有各自的脾性,非常鲜明。 也不知是先天还是后天的环境,将她们塑造成这样。 她们不主动说,她也从来不问。 任何人,都有权力保留自己的隐私。 阮芷端端正正坐在大厅里面,负责值守的女亲卫,还给她上了一杯清茶。 阮芷默默打量这些来去自如的女亲卫。 曾经,她们和她一样不堪,形销骨立。可如今,个个容光焕发,腰间带剑,气势轩昂。 她们的步履轻健,她们的眼神坚定清明。 她眼中不自觉掠过一抹羡慕、向往。但很快,这抹羡慕和向往,被浓浓地暮色死寂取代。 “阮芷,你就是个苟且偷生的贱人!你早该死了,还想什么、寄望什么呢?” 她对自己说。 脸带黄金面具的白衣少女含笑走进门来,走到她跟前。 她一阵强烈地恍惚。 每一次看到这个少女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像看到了光,很亮很亮地那种光。 是因为她脸上的那面黄金面具吗? 她不确定地想。 “阮芷姑娘。” 对方温和的声音,打断她的遐思。 阮芷微微一顿,立时挺起腰板,起身端庄地向她深道万福。 席月早有预见地扶住她,将她带回座位。自己也在旁边坐下,笑道:“阮芷姑娘,我早想跟你好好聊聊了。可是,回来这些天,事情实在太多、太乱,竟没顾得上。” 阮芷理解地点点头:“席小姐身为镇长,小镇百废待兴,自然异常忙碌。等一切走上正轨后,便会慢慢转好的。” 席月很喜欢她不卑不亢地谈吐。 如同跟玲珑、苏慧相处。知书达理的女子,才情敏捷,能更好地便捷交流。 不是说铃儿、苏怡这类型的不好。可很多个为什么,便让她有时头大。 随意寒暄关心两句,她正想转入正题,阮芷先开口:“席小姐,今日特地拜访,阮芷是来辞行的。” 席月很意外。她还以为阮芷如同那些被解救的女人一样,无处可去? 愣了愣张嘴:“为什么突然说走?是这里呆得不习惯吗?还是......” 她想到一个可能,脸色不禁沉下:“还是有人欺负你们?” “不,”阮芷慌忙回答:“没有任何人欺负我们!丁妮姐姐待我们也很好......” 事实上,在这小镇住着的十多天,是她一生中最舒畅的日子。 没有凌辱、没有欺压、没有争斗,甚至,没有感觉出明显地尊卑贵贱之分。 可撼,这里并不是她的终点。 她着意观察了下身边的少女。 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个年轻、神秘地少女带来的巨大改变。 她身边每一个人,都锋芒毕露。唯有她,总喜欢静静地立于人后。尘埃落定后,宅在家。 即使如此,任何镇民均清楚一件事:没有她,这个小镇,什么也不是。 阮芷心里忽然有了种陌生的强烈冲动。但这种冲动,很快被她强行捺下:“我请求辞行,是因为,我想护送我家小姐以及老爷夫人的灵位,南向返乡。” “你家小姐?” 席月很快反应过来:“你是指......南星儿的生母吗?” 那个被迫生下匪首孩子,便自我了结的可怜女子? 阮芷点点头,忍住眼中的酸涩:“我家小姐......本来是随同家人返乡祭祖的,万不想途中,被土匪洗劫掳掠。” “匪首威胁我家小姐,如果不从他,便要杀了老爷夫人。我家小姐万般无奈,忍辱偷生。可是......时至身怀六甲,方知道,老爷夫人早被残害。” 说到这里,再也止不住泪水成串地往下掉。 席月沉默。后面的事阮芷不说,她也知道了。 “我家小姐临终前,唯一的遗愿就是......一家人叶落归根。” 阮芷擦擦通红的眼睛,镇定了会情绪继续说:“还请席小姐,赐我方便,许我收殓主家遗骨,启程返乡。” 席月看着她,思索片刻:“这个不成问题。不过,返乡之后呢?” 阮芷不明白地抬起头。 “我是问,你将你的主家后事处理妥善后,你呢?打算何去何从?” 席月不是怜悯。而是真正对这位忠仆,有情有义的女子,起了好感。 阮芷有些迷惑,随即明白过来,垂下眼眸:“多谢席小姐关心。办完这些事,我打算青灯古佛、削发剃度,了此残生。” “出家?” 席月身子前倾,满脸不赞同:“年纪轻轻,你怎么就能有这么消极避世的想法!而且南星儿呢?你打算扔下她不管?” “那孩子......” 阮芷一阵苦笑,神色复杂:“我家小姐怀着她的时候,无时不刻,想将她打掉。没人期待她的降生......” 是她,不忍心这条无辜的小生命随自家小姐共赴黄泉。所以含辛茹苦,忍垢偷生将之带大。 如今,小姐一家大仇得报;南星儿也长大成人,她不再有牵挂和羁绊了。 席月良久没有说话。大厅气氛,沉闷异常。 直到苏怡主动上前,为两人换掉面前冷掉的茶,席月才正起身子,摸了摸暖呼呼地茶杯。 “我......找人护送你返乡。” 阮芷起身,刚想施礼道谢,席月接下来几句话,令她呆立当场。 “此外,我希望你能随护送的人,一起回来。因为......” 席月笑了笑:“我正准备建立扫盲班。除了男老师,我还急缺相当数量的女老师!” “女老师?......扫盲班?” 阮芷喃喃。 第二百六十二章 玲珑归来! “知识就是力量。” 席月抬手示意,请她坐回去:“少年强,则国家强。所以,想要建设好一个地方,我们不仅需要投资民生、巩固边防,还必须重视年轻一代的教育。” “他们的茁壮成长,才是我们将来强盛地希望。” 说着,把一张纸掏出来,放在桌上:“这是南星儿之前为了救你,托金柳送给我的信。” 阮芷不解地拿过纸,摊开一看,面色顿然潮红:“这、这孩子画的什么鬼画符!我......我平日没少教过她写字啊......” 席月笑:“我想说的重点不是这个。我意思是,如果今后所有人,都学着南星儿这般,传递消息用这种、嗯......信,会不会很耽误事?是以,开设扫盲班,势在必行!” “扫盲班......是什么?” 阮芷注意力已被她完全转移。 “扫盲,就是对超过学龄不识字、或则识字很少的人进行识字教育,培养他们具有最基本的读写能力。” 席月将自己考虑很久的计划娓娓道出: “除了进阶的私塾、学馆,我还打算办学前班、扫盲班。这两种班并不需要老师有多么高深的学问。他们能教会学生,摆脱眼瞎耳聋的文盲状态,会基本的读写,即可。” “除了文化,老师还应教导他们为人处世的道理。师者传道授业解惑,师传身教,授千秋道业;学子承仁行义识礼,学承言从,行一世仁义。” “阮芷姑娘,我观你言行谦恭,谈吐不俗,想来必定识文断墨?” 阮芷眼神黯然,微微颔首:“我自幼当我家小姐伴读。比不过我家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识字记账,写诗填词,略知一二。” 席月心说这古代女子真含蓄,都能写诗填词、比她强了,还只说略知一二。当下用灼热无比的目光盯住阮芷,说:“那么阮芷姑娘,你愿意来当这个扫盲班的老师吗?我高薪聘用你!” “我?!” 阮芷一阵震动:“我当老师?” “对呀!” 席月毫不犹豫:“看到你的第一眼,听到你的第一句话,我就觉得,你这么沉稳有才华的人,简直是为我的扫盲班定制打造!” “我身边有位叫苏慧的姑娘,她和你有差不多不幸地遭遇。但她比你看得开,有句话说得也很对——”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阮芷木木地坐在那里,苍白唇瓣翕动。默默地口中念着这句话,脑海里反复地,盘旋这句话。不知不觉间,她再度泪流满面。 “我......我这不贞不洁之人......” 她望着眼前、用热烈真挚目光锁定自己的人,讷讷轻语:“我还能,为人师表?” 冰凉无比的手一暖,她垂下眼睑,少女不由分说紧紧握起了她的手: “怎么不能了?三人行,必有我师。你学问比他们高,识字比他们多,就当得这个老师。学无先后,达者为师!” 看着阮芷还处于犹豫中,捉摸了下补充:“如果你觉得教外人,教男人不合适,你可以先从女民兵、被解救出的这些妇女、还有我身边的女亲卫教起。” “把她们当很多个南星儿就行了!” 旁边苏怡欢喜插口:“小姐,我们也可以读书认字?” 席月赞赏地瞟了她一眼。心想这孩子倒是真机灵,知道在旁边神助攻。 松开阮芷的手,笑道:“当然可以!你苏慧姐姐,还有快要回来的玲珑姐姐,我打算让她们一起,当这个扫盲班的老师。” “那真是太好了!” 苏怡这次是真心地由衷高兴,为了同伴苏慧。 先对席月另眼相看阮芷还有些不以为然。此刻,知道小姐无时不刻,同样在关心她们。这点小小嫉妒,很快消失无踪。 “你们三个,以后一定谈得来。” 对上席月温暖地笑意,苏怡眼圈阵阵泛红。 “好......” 她轻声对她,也是对自己,许下一个终生的承诺。 阴晦浑浊的心,仿佛被推开一道门的缝隙,阳光从门外照耀进来。 起身,阮芷郑重无比地对席月一福到地:“承蒙小姐看重,阮芷愿意以此区区残身,竭心尽力为小姐效命。” 就是当个扫盲班老师而已,没那么严重。 扶起阮芷,看到对方似乎重新变得清澈、盈满生机的眼睛,她把这句话吞回肚中。略微一停,只是含笑:“太好了!我等你扶灵归来——” 护送阮芷回乡的人,想了半天,与广左商议后,决定派出两名女亲卫:身手较好的苏雪、以及木讷忠厚的苏楠。此外,另拨八名健壮的男民兵。 南端现在很太平。出了南端,更是治安良好的冉家、吴家地界。一行人携带简单行李,加上骡车拉的三具轻棺,正常人都不会打他们主意。 至于南星儿,暂居丁妮客栈,由丁妮照管。还能给郭笑,当个小玩伴。 了结一桩隐忧,且为未来的扫盲班找到一位新老师,席月心情相当好。 接下来便是督促身边人,打扫房间,收拾车马,准备去南端接玲珑。 玲珑还有两天才到,她等不及提前去了一天,在高宏大临时搭建的民兵兵营,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在高宏大带领下,正好看看开始动工修筑的关卡。 还有一个多月便会进入冬季。届时土壤受冻坚硬,很影响施工。训练之余,高宏大带领民兵也加入工人抢修行列。 广左早就放话出去,言玲珑一行,会带很多好酒畜肉、锦帛财物回来,奖赏给工作勤奋、突出者。 有这么大根胡萝卜钓着,镇民们开足马力,干活儿热火朝天。 别说席月期待,便是与玲珑素味平生的他人,也一个个翘首南端,盼得两眼发直。 以至于当玲珑一行车马,陆陆续续踏上这片土地,方进入南端就受到镇民空前绝后地欢迎。搞得玲珑等人,受宠若惊。 先还以为是小姐不能亲来,所以派人来接呢,玲珑心里比较小失落。结果当席月扒开拥挤的人群,蹿出来一把紧紧抱住她时,她的心,瞬间被满满地填充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黄花菜凉了 “小姐......” 轻唤出一声,她便哽咽着没有下文了。 回应席月热烈地大力拥抱,她只是更紧,更全身心地反手回抱。 “一路......辛苦了!” 席月小心翼翼,摸摸玲珑越发清瘦、瘦削的脸和双肩:“好不容易,将你养胖了些,这......又回去了。” “小姐也是......瘦了好多。” 玲珑泪如雨下。 两人抱着、牵手,之前想好的万语千言,此时四目相对,竟一句也难以说出来。直到玲珑觉察胶着在她身上、探究好奇的目光,越来越多,方才涩然放开小姐。 “小姐!” 好不容易见她们分开了,王春柔赶紧挤过来,叫唤一声。 席月擦去脸上的泪水,回身看了眼。王春柔身后,还跟着斐涟蝶和姚依枝、以及几名当初的庄丁。 她一只手捉住玲珑没舍得放,另一只手,依次扶起几人的施礼。含笑打量她们一会:“春柔,你好像长高了点?依枝,你看起来气色好多了?涟蝶......” 几个人皮肤或多或少都因奔波劳碌,粗糙不少。但健健康康地,气色明显不错。 想来苦头一路没少吃,相应地,也比宅居在家,得到了锻炼。 忽略斐涟蝶凸出来的肚子,她眼中暮色与阴晦,消散不少。而一旦身子养起来,就像花朵重新舒展娇艳的花枝,散发出令人不可忽视抵御的魅力。 明里暗里,不少人在偷偷看她。 席月挽住她的手,将她轻轻带起身,悄声在她耳边问:“孩子......还习惯吗?” 斐涟蝶点点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和微笑:“还好......劳小姐费心挂牵。” 席月注意到她淡淡地神情,心中略有一丝疑惑,转瞬巨大重逢的喜悦占据全部思维。转而挥手: “走,先回家,我们坐下再好好聊!” 带着玲珑直接坐了她来时的车,其他人跟随,迤逦回镇。 因为广左特地吩咐,玲珑这次回来,添置了三十多辆骡车和马车。 怕引人注目,车队分成几批,陆续抵达。 车上堆积如山的麻布口袋和大行李箱。谁也看不出里面装的什么。但夹道欢迎的镇民们,看着这几十辆装得满当当的大车,无一不双目热切。 席月让其他人先去休息收拾,拉住玲珑,兴致勃勃带她参观新宅和小镇。 最初地兴奋与失态过去,玲珑恢复了以往端庄贤淑的仪态,静静陪伴在小姐身边。听着自己小姐高高兴兴指手画脚,讲解每一处看起来完全陌生,但在小姐口中却充满无尽遐想和展望的所在。 也只有这个时候,其他人才惊讶发现:平素老成持重、文雅娴静的席月,有着孩子气,活跃佻脱的另一面。 玲珑温柔地注目自家小姐,满脸满心饱含着宠溺。 苏怡带着剩余的六名女亲卫,以及一队神采奕奕的女民兵,被席月逐一介绍给玲珑。玲珑和苏怡彼此对视,友好地微笑。 “小姐身边有这么多人,我便放心了。之前,我还总担心小姐没人照顾......” 玲珑轻声道。 “我需要什么照顾啊!我需要的是你和铃儿......” 握着她手,席月话才说一半,被女亲卫苏敏过来打断:“小姐,玲珑姐姐所带领的最后一批车马进镇了。有个男人,想要求见小姐。小姐见他吗?” “男人?广左不是在负责安排接待吗?” 苏敏道:“他自称是索府家人。广左大人让来问问小姐。” 席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难道玲珑回来,还带了外人? 看向玲珑,却见玲珑霞生双颊,欲语还休,老大不自在的样子。她霍地醒悟过来,顿然笑由心起:“好,我去见见。“ 玲珑也是太羞涩了,信里只字片语不提救她的那位守将,以致她全无准备。现在看,那位守将就是姓索吧?否则广左不会轻易让人在这个时候打搅她。 拉上玲珑,跟着苏敏,来到前院大厅。 只见厅里,广左正陪人说着话。见到席月,双双起身,见礼后各自找位置入座。 席月好奇地打量了那索府家人一眼:样貌挺平凡,不过穿着低调而精致的戎装,眉宇间有一种精悍之色。 不等她问,索府家人先开口,语气态度甚是恭敬: “席小姐,卑职乃是索大人身边副将索淮。奉我家大人之命,特地沿途护送玲珑姑娘。车队里面三车,是索大人送给席小姐的见面礼。” “请席小姐过目礼单!” 离座双手呈上大红信封。 席月瞧瞧低头闷声不响立在身后的玲珑,笑着接过广左转呈的礼单,打开看了看。长长一串礼物名字,先让她挑了挑眉。 点翠累丝凤簪一对、点翠银丝团凤钗一对;翡翠镯一对、珍珠耳环一对;白玉佩一对、绿玉佩一对;金指环六对、玉石指环四对。古玩字画两箱。摆件瓷器五箱。药材一箱。 此外,还有特产小吃若干。 这真的是份大礼啊! 便是她这不怎么懂俗务的,也大致能估算出这些礼物价值,少说在三、五千之数。 看完礼单,她又看神情始终沉稳的索淮,心中暗暗点头。 有其主必有其仆。 这索家主人出手大气,证明颇有家底。而且千里迢迢、不辞劳苦护送,确实将玲珑真正放在了心里。 即使没见到对方,她也为玲珑的眼光点了个赞。 这种时代这种环境,不计较女方大龄、甚至出身的好男人,真是不多了。 于是她笑得异常亲和与开怀:“索副将,请代为转告我对你家大人的诚挚谢意。你远途劳顿,一路辛苦,请在这小镇多盘亘两天,容我一尽地主之谊。” 索淮抱拳道:“多谢席小姐盛情。但军务在身,我家大人也在坐等卑职回报,卑职就不叨唠了。下次若有机会,再来贵镇拜会。” “......” 席月一时有点说不出话。 她还想好好套问下他家主子情况呢,这怎么就能走了呢!他走了,玲珑怎么办? 这时代又没有快捷的联络工具,一来二去,少说一月两月。等玲珑姻缘线牵成,黄花菜不都凉了吗?! 可作为女方家人,她必须保持矜持。 第二百六十四章 索家的意思 踌躇间,玲珑站了出来,柔声插言:“小姐,我送索副将出去。” “好......好吧。” 席月恨铁不成钢地目送玲珑毫不留恋将人带了出去。注意到她眼巴巴的眼神,广左忍不住失笑:“小姐,索家情况,我方才问得差不多了,您有兴趣知道吗?” “你都打探清楚了?” 席月立时转向他,急冲到他跟前:“快说快说!那索家大人姓什么叫什么?今年多大了?家里几口人?成亲了没有?如果他已有妻子,我可是不同意玲珑去给他做妾的......” 广左:“......” 不能怪席月心急。 玲珑的年龄,蹉跎到二十了。在这古代,属于绝对大龄。除非给人做小或则做继室,否则以她出身,极难找到登对人家。 之前席月感觉玲珑自己都像放弃了般,如今有这么好的机会,她自然关心不已、不容错过。 广左无奈地露出苦笑,间杂丝丝纵容: “那位索家大人,全名索博,乃为唐州澄铜县县守。他家是当地名门望族,目前隶属冉家。今年应为二十七八,尚未娶妻,也无妾室通房。” 席月听得纳罕:“这个年龄男子尚未婚配,很奇怪啊?” “索淮说他家主人,年幼丧母,早几年其父又在乱战征伐中殉职。所以,他家主人上无长,下无亲,婚事一直耽误。” 广左略略一顿,发表自己的见解:“小姐,我觉得,这索家是有意与玲珑姑娘结亲的。否则,不会我一问,一五一十,索淮全给我交了底。” 席月很为玲珑高兴。但是八字没一撇,光靠猜测不稳妥。 想了想说:“索博这次所送,作为见面礼,太重;说是给玲珑的聘礼呢,又太轻。他那个手下,好像纯粹是为了借此见我一面似的,只字不提联姻的事。也不知道他们是个什么意思。我回头再问问玲珑。” 广左并不怎么在意这件事。 他忙着处理善后玲珑这次带回来的几十辆车马,安顿或雇佣或购买的大批新进人员。说不上两句,即匆匆离开。 席月由苏怡和苏敏陪着,喝了杯茶。 坐了半天,没见玲珑回来,有点坐不住了,起身走到窗口边张望。 苏敏瞧出她的心思,说:“小姐,要不要先回内宅歇着?我方才瞧着,玲珑姐姐好像将那位索副将,送出镇去了。” 席月:“......” 若说玲珑没心,她打死不信。不过,为什么玲珑对于送走索家人,一点留恋之意也没有? 正想着,广左去而复返,手上拿了封信,一把匕首。面色冷沉:“小姐,方才收拾玲珑姑娘这次带回来的车马行李,在一辆车上,发现了这个。” 席月接过来一看,信封信纸均很粗糙,没封口,但两者皆用朱砂涂出烙印,形如小小蜘蛛。 九叶蛛? 她心中一动,立即展开信纸。 信中内容不外乎是警告她这个女镇长:半月之内,奉献三千两白银、一百石粮、十石酒肉、纳贡到西山。否则,将血洗桃源镇。 东西倒不多,不过用这种方式、这种口气威胁,未免太可笑了。 她冷笑着将信纸推回给广左。 广左已经看过,知道信上的内容,沉吟着说:“小姐,九叶蛛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混进玲珑姑娘队伍中,将信和匕首留在其中一辆车上。待会玲珑姑娘回来,您得让她好好去查查她带的这批人。” 席月点点头。 他们在明,九叶蛛在暗,比较被动。 “广义和铃儿姑娘,大概还有一个月才能回来。如果实在赶不及......” 广左皱眉:“我们不如先把西端打下来,拿掉九叶蛛这个祸害。玲珑姑娘这次带回来的人马,足够我们转圜。” 席月一心扑在玲珑身上,倒没注意玲珑以外的事务。大概瞟了几眼,只知道车很多,人很多,行李很多,具体不知。此刻广左提及,她不免好奇: “玲珑这次带回来多少人?” 广左翻翻手中的记录册:“不包括索家送小姐的三车见面礼,另外有四车行李,二十六辆空车。” “此外,除了我们自己原有的人,玲珑姑娘沿途购置了二十四名官奴:九名壮年男子、十五名年轻女子。自愿随行的难民:一百三十二人八十一户。男女青壮四十七人、老年六十六人、孩童十九人。” 席月摸摸桌上的茶杯,尚温着,顺手端起来喝了一口。 对于广左执着给她上报各种大小事务、细节数字,她已经麻木了。明明这些事他可以自己全权处理,非得先来请示她。 其实不止广左,玲珑、铃儿等人均有这种习惯。 难道是出于对她的尊重? 可她压根不想关心这些事。这些琐碎俗务对她来说,听听都头大。 注意到广左在看她,脸上立时堆起一个大大笑容:“好,我知道了。广左,你看着安排就行。” 广左无语地瞅了自家小姐一眼。寂默片刻方继续说: “二十四名官奴,先放新宅这边,补充各处人手。其余难民,让许志明登记造册,就地安置。如果,他们中有愿意自己垦荒的,或则为小姐佃户的,加入民兵的......我再来告诉小姐。” “现在桃源镇已容不下这么多迁移民。赶在冬季之前,平定西端,镇子才好稳定扩张。” 以前广左是没这么激进的。 但上次席月和宫九,两人凭一己之力,歼灭南端最大匪窝,虽惊险,却给了他莫大信心。 想来九叶蛛就算比南端邬大麻子强悍,终究只是个寻常人。如何比得上自家小姐强横的力量、以及宫九作为修士的霸道? 大不了,夷平西端匪患后,广义没到,他先驻守着好了。 现在桃源镇一天天飞速发展,名声大噪,根本无法对外界隐瞒。及早肃清周边,建设关卡防范未然,才是紧要。 玲珑走了回来。 “明日,我将高宏大招回来,再与小姐和宫先生细说此事。” 广左起身,留下这句话,转头离开。贴心地将独处空间,留给明显有不少闺蜜话要说的两人。 “好。” 席月目送他背影,笑着拉了拉玲珑,一起回到后宅。 第二百六十五章 德不配位 “索家的人,送走了?” 让苏怡、苏敏去忙自己的,席月亲手倒了两杯茶,又从空间袋抓出些点心摆在桌上,才和玲珑坐着边吃边聊。 “嗯。” 不知是走路多了累的,还是羞涩不安的,玲珑红着脸,轻轻答应了一声。 “这里也没外人,” 席月急不可待地手肘拐拐她:“别矫情了!快和我说说那个、索博吧?支六带消息给我的时候,你不知道,我当时真是惊讶、兴奋死了!” 玲珑嗔了她一眼:“那小子一张婆姨嘴,小姐也信他胡说!” “可我刚收到的三车见面礼,不能是他胡说来的吧?” 席月掩嘴直笑:“趁早老实给我交待了。不然,我可直接派人写信去问索博:送我大礼心怀什么动机了!” 玲珑羞燥无比。推了推她凑过来粘在她身上的上半截身子。 不过这事,她没打算,也从不打算隐瞒自家小姐。 捂住一张热辣辣的脸蛋,扭捏半响方说:“有什么好说的。不过就是他救了我,然后又向我求亲,我......我拒绝了而已。” “拒绝?!” 席月腾地站起来,差点把凳子带翻:“你为什么要拒绝?目前从各方面我打听到的信息来说,感觉这个人很不错、挺适合你的啊?年龄相当,身份地位也有......” “难不成是人长得太丑了?” 她想到一个可能,重新落座,小声问默然无语的玲珑。 玲珑摇头。 “那、那他武大郎?” “武大郎是什么?”玲珑不解。 “武大郎......”席月干咳一声:“就是形容男人很矮,三寸钉,没用。” 玲珑领会了她的意思,神色掠过一抹惘然:“不。他堂堂七尺男儿,气宇轩昂!” “那你为什么要拒绝!”席月恨铁不成钢,直想把她脑瓜子扳开来瞧了:“总不是他......有隐疾吧?” 但有隐疾求娶个毛!话出口,她自己都摇头:应该也不是这原因。 “小姐!您别瞎猜了——” 玲珑又羞又躁,跌足:“我拒绝,是我自身的原因,与他无关啊!” “你自身?” 席月从头到脚瞅她一眼,尚没来得及发散思维,玲珑隐忍许久的泪水,扑簌簌掉下来。使劲揉搓着手中的手帕,哽了两哽方说: “我......我不愿意远嫁他乡!我发过誓,追随小姐一生!” “你......” 席月心头震动。片刻,一指头狠狠戳在她额头:“你傻啊!” 玲珑扑地跪地,一把抱住她:“小姐,难道您就舍得我远嫁?难道......我在你心目中,从来比不过铃儿?” 席月想扶她起来,但玲珑难得地有脾气,扒拉住她死死不放。她又不想用力伤了她,只好耐着性子柔声软语劝慰: “铃儿情况与你不一样啊!她喜欢的是广义,广义本来就是咱们自己人。成了亲,自然不用远离我。但你.....你这......跟铃儿完全是两码事啊?怎么你突然要和铃儿比了?” “你和铃儿,在我心目中同等重要,不分轩轾......” 玲珑一时情急,冲口而出积郁心底已久的所思所想,早后悔不迭。顺着她手势,讪讪便站了起来。只是满心悲伤,泪落不止: “小姐,我下定决心,绝不再离你左右。即使终身不嫁也没关系......反正那个人,我很明白地拒绝了!” “......” 席月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你是想要我对你负疚一辈子吗?” 玲珑一怔,立即又想要跪下去:“小姐!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不等她说话,席月已叹息着把她紧紧抱住,喃喃: “我当初问吴家讨要你过来,并非是想要成为你身上的另外一道枷锁。你这傻丫头......你和铃儿,还有广左他们,是我在这个位面,视同家人般的存在。” “眼看着你们过得好,我心里才能好。”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相当于我的大姐姐,铃儿就是二姐姐。天下哪有大姐二姐不嫁人,一辈子跟着妹妹过日子的道理?” “小姐......” 玲珑哭得说不出话。 她一直是知道小姐很看重她和铃儿。可听到小姐亲口承认,方明白小姐并不对她们仅仅是看重。感动、歉疚、不舍、伤怀,种种情绪交织翻腾。 “等铃儿回来,咱们三个,就仿效古人,义结金兰吧!” 席月以前也流露过这个意思,但并没得到铃儿和玲珑的回应。此刻干脆直接挑明。 “不行!” 玲珑擦擦眼泪,反应出乎她意外地坚决: “主不主、仆不仆,已让小姐被外人诟病不少了!如果再义结金兰,小姐怕是会被全天下的人耻笑!我和铃儿的身份,绝对不能与小姐并肩。小姐也莫再难为我们两人了!” “我......我怎么是难为你们呢?!” 席月很生气,又有些伤心:“外人怎么看,我从来不在乎。你们......你们怎么能也这么看?” 玲珑握住她的手:“小姐待我和铃儿的心,我们岂有不明白之理?但小姐,人活在这世上,就必须遵从这世上的规矩。我们何必因为在意那些表面的仪式,而让自己更加举步维艰呢?” “我和铃儿的身份卑贱......能蒙小姐格外青睐,有今日今时,已是三生有幸!伦常乖舛,立见消亡;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小姐,请您以后无论如何,不要再提及今日这种话!” 玲珑松开席月,后退一步,再次深深屈膝。 席月被怼得一阵恍神。 玲珑双膝着地,她方反应过来,慌忙拉起她:“这、这事儿以后再说好了。那......那位索博大人,我想想别的法子......” 对上玲珑抬起来的眼,声音转为严肃:“攸关你终身幸福,我不许你因为任何原因、包括我,轻言放弃!” 玲珑眼圈泛红。 席月牵着她归座,放缓语气继续柔声安慰:“而且唐州离这里并不远啊?你当真嫁了过去,想要回门,也就半个多月路程。别忘了还有宫先生在:有他,我天天来看你都能做得到!” 玲珑仔细想想,确实也是。之前的一根筋慢慢回转过来,又悲从心起:“可是......我已经拒绝他了!” 还拒绝得毫不留情。 第二百六十六章 查内鬼 这个问题,席月油然生笑: “你是拒绝了。不过,人家显然没有放弃啊!如果他真地放弃了,没必要千里迢迢,派亲信护送你来这里?而且,也没必要大出血,送我整三车的见面礼。” 玲珑不说话了。低头半日,脸上飞红。 “那送你回来的索淮副将,很有意思。将他家主子情况,家里情况,对广左摊了个底朝天。他是索博大人亲信,如果没得其主子暗示许可,他敢这样肆无忌惮吗?” 摸出帕子,细细抹去玲珑被泪水冲花的妆面。一边抹,一边笑:“我看呀——这位索博大人,不止不会放弃你,他对你,还志在必得呢!” “我们,就等他下一步动向,再做决断好了。” 玲珑没作声,借着小姐帮她整理散乱的发髻,将头轻轻靠在小姐怀里。 “上赶着的不是买卖......” 席月手指慢慢理顺她的发丝,也顺便理清自己被搅乱的思绪:“求娶、求娶。如果他不求,连这一点简单地挫折也放弃......我也不愿意,把你许给他。” “嗯......” 玲珑闭上眼,嘴角浮现出舒心的笑意。 有这样全心全意为她作想的小姐,夫复何求! “对了......” 想到一件事,席月将玲珑扶正,正色看着她:“玲珑,你这次带回来的人,你清楚他们底细吗?” 玲珑微愣:“怎么了?小姐,出什么事了吗?” 席月拿出九叶蛛留下的信纸和匕首:“你带回来的三十辆车中,找到了这两样东西。” 她表情变得异常严肃:“幸好这次对方用意只是威慑。如果他想对你们不利,你......你可知道有多危险?!” 正因如此,她才下决心提前行动,剿灭西端匪患。 她绝不容忍,有任何未知因素,威胁到她身边的人。 玲珑拿着信纸和匕首看,脸也变白了:“小姐......这......这我完全不知道......” 安全虽是王春柔带领一群庄丁负责的,尚有索家沿途护送,但她身为带头人,出了事难辞其咎。紧咬着下唇,她心里忧一阵,后怕一阵,惭怍一阵。 不过这当儿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当务之急,应该把带回来的人马查清楚。 有没有内鬼?内鬼是谁? 这才是重中之重。 涉及正事,玲珑将满心的儿女私情抛诸脑后,立即站起:“小姐,我去查一查。尽快给您回报!” “好。” 席月想了想,叫进苏怡。让苏怡带上两名女亲卫,陪玲珑一起去。在状况不明的情形下,她不放心玲珑一个人去查。 玲珑等人走后,她召唤出球球签到。 白天宫九睡觉,身边其他人都在忙,她骤然闲暇下来,倒比较不习惯。 把玩着九叶蛛留下的那把匕首,看着信纸粗糙的笔迹,托腮凝思。 陡地,脑海中灵光乍现! 她把匕首拿到眼前,翻来覆去细看。 这把匕首小巧,明显更趁女人的手? 谁也没见过九叶蛛的真面目,见过的据说都死了? 所有人均认为九叶蛛如此强悍凶狠,理所当然应该是男人。但是,这把小巧的匕首,说明了什么? 九叶蛛难道就没可能是女人吗? 南星儿不就是女土匪! 所以,九叶蛛若真是女人,那也不太意外对不对? 她霍地站起身,疾步出门,去追玲珑。 玲珑所购的二十四名官奴,有备案可查,有卖身契可依,目前安置在新宅各大院落当粗使。这个可以不理会,九叶蛛不会蠢到混进这些人中。 而随行的难民一百三十二人八十一户,去掉孩童十九人,他们实际上只需要彻查剩下的一百一十三人即可。 玲珑先还惊讶自家小姐追了上来,听完席月分析,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 把花名册找出来,一共五六本。女亲卫中只苏慧识字,三个人埋头细细检索。 撇除稚儿;撇除唐州、康州、嘉州过来,玲珑有印象能确定真伪的难民,最后她们记录整理出来十五人名单。 这名单中人,男六,女九。 均是靠近南端地界后,与玲珑一行以各种方式邂逅的旅人。 “小姐,我们把这十五人一一唤来过目?”苏慧开口。 “不,那样太打草惊蛇了。”席月摇头:“而且,我们不知道九叶蛛是否在里面,有无同伴。” 玲珑沉吟良久,提起笔,在十五人名单叉掉三个。抬起头,对着疑问看向自己的小姐和苏慧说:“这三个人,我敢肯定不是土匪。” “两个男人,一个女人。遇见我时,奄奄一息。如果我不施救,必死无疑。他们皆瘦得皮包骨头,一个男人折了腿、一个男人天生聋哑。那个女人......” 玲珑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好像是刚从什么地方逃出来的,身上还怀着孩子。不过,没能保住。人痴痴呆呆的,你不给她食物,她就不吃。” “如果是土匪,就算乔装,也乔装不到如此真的地步。” 席月沉默。少倾,赞同地点了点头。 那么,名单上就剩十二个人了。 苏慧受了玲珑的话启发,补充:“真正的难民,与土匪还是有很大区别的。难民四处流浪,长途跋涉,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对他们而言,能吃到东西,远胜一切。” “玲珑姐姐,你再想想,这十二个人,平日所为,谁比较自然?” 玲珑为难:“这么多人......除了特别有印象的,我也不记得许多啊?” “那么,把王春柔他们全部叫来。”席月拍板:“充分运用广大人民群众的力量,才是最正确的。” 苏怡领命,带着女亲卫分头行动。把正跟着广左跑前跑后的王春柔,以及四散各处忙活的斐涟蝶、姚依枝,以及几名原庄丁,全喊到了席月跟前。 群策群力,大家一起努力回忆。名单之上,最后划得只剩下三个人。 席月拿起名单细看:男一名,女两名。 男的姓曾,二十二岁,全名曾土子。女的也是二十左右年纪,一个叫刘招弟,一个叫马金银。 席月:....... 古人取名,这真是、太太太接地气了! 她都无力吐槽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 顽童 当然单从三个土得不能再土的名字,以及加入玲珑一行后简单的自述,看不出有什么不对。 席月思索片刻,还是决定私下从侧面了解下这三人。 她让大家都回去忙自己的事,只带了玲珑和苏怡,换上不起眼的便装,走出新宅。 曾土子据说报名参加了基建队伍,马金银和刘招弟也加入了后勤娘子军。席月先到委员会找许志明查名册。得知三个人此刻正在协助镇民翻修房屋,便一路找到镇边缘。 她们到的时间正合适,负责后勤的女人们正送食送水到工地。劳作半日的人们纷纷放下手中工具,排队依序领饭。 除了优厚薪资,席月为工人提供的还有免费食宿:一人一大海碗浓稠的肉粥,以及一小撮咸菜。男人外加两个大馒头,女人一个。 女人一般喝碗肉粥就饱了。胃口大的男人,加俩馒头也差不多。至于新鲜瓜果蔬菜......席月自己都馋得慌好吗! 这片不毛之地,镇民们很少种植蔬菜瓜果,连主食粟米都难侍弄出来,遑论其他。 饶是如此,经历半生饥荒的人们,也极其满足了。 有很多人,打从出生起就没沾过荤腥,闻过肉味呢。 对于席月的慷慨,所有人无不充满感激。所以,但凡下决心在桃源镇落户、生根发芽的,无不第一时间加入小镇的各种基建队伍,或则民兵组织什么的。 毕竟席月给这小镇,立下的潜规则就是: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不劳不获。 哪怕是刚被解救的妇女们,镇委员会也会想尽办法让她们忙起来。 人一旦忙起来,才不会有那么多精力胡思乱想的。 生存面前,任何过度过久的沉沦、悲伤,都是矫情。 并不想打搅大家愉快的午餐休息时间,席月只远远站着,让玲珑指认了下曾土子、马金银、刘招弟三人。 刘招弟是个看上去有些唯唯诺诺的人。 领到自己那份饭时,还拨了半碗到马金银碗里。两个人看上去很熟。马金银大大咧咧地,将两人的馒头都揣进自己怀里。 至于言行,说不上有什么异样。席月皱了皱眉,转头又去看那个曾土子。 而这位名字土里土气的曾土子,面相却让她吃了一惊! 忽略掉他少许凌乱的发丝,身上打满补丁的布衣,这个年轻人,就是你随意丢在人从里,他也能灼灼发光的存在。 剑眉朗目,猿臂蜂腰。混迹工人群中,谈笑风生。周遭人全成了他的陪衬和忠实听众。 怎么看,这个人也不像普通平民。 玲珑接收到小姐疑问的眼神,轻声说:“小姐,他是和一群人,半道与我们结伴同行的。说人多,才不怕遇土匪。我......我没注意过他。” 说罢,有些惭怍地低头。 事实上,她当时除了各种忙,还为索博牵动得一颗芳心七上八下。哪有多余闲暇去注意一个陌生人。 席月默默无奈一会,开口:“苏怡,你去告诉广左这事,让他安排人手。这段时间,好好盯住这三个人!” 苏怡领命而去。 席月牵了玲珑的手,往回走。注意到玲珑的沉闷,不免安慰她: “这事也不能怪你。你管着那么多人住行安危,还能兼顾到每一个人来龙去脉不成?桃源镇最近名声在外,土匪虎视眈眈,时不时派奸细混进来打探,防不胜防。我们以不变应万变就行了。” 玲珑听了心里稍微好过点。 回到新宅,尚未进门,听到一阵顽童吵嚷哄闹。最为高昂清脆地,赫然是南星儿声音: “打!打死他!死胖子、臭肥猪——” “大家伙连饭都吃不饱,就他一个人,肥头大耳、穿新衣、啃烧鸡......一准是哪跑来的奸细!” “对!打他!” 噼噼啪啪,好似乱石子敲击肉体的沉闷声音。 席月听不下去了。不进门,带着玲珑,转而循声找到新宅附近的一条巷子里。 远远只见一群大大小小孩子围在株大树下,正捡着各种土块碎石,雨点般砸向蜷缩蹲在树上的一团灰影。 “住手!” 席月疾步走过去。一团泥土劈面砸过来,她眼明身快闪开,泥土啪地击碎在她身后墙上。 看着自己新宅墙面瞬间污秽成片,她的心火,腾腾直往上窜。 对面南星儿见到自己误伤旁人,对上席月充满怒意地眼睛,吐了吐舌头。 其他小孩一窝蜂跑了,唯她和另外一个小女孩留下,结结巴巴唤了声:“席、小姐......” 席月一看,她身后那小女孩居然还是郭笑,气更大了! 丁妮只管忙自个的,自家孩子就任由这小女匪带着,成日在镇里乱窜。现在甚至发展成纠集为团伙,在欺负孤立别的孩子了。 也许是先入为主,她对这小女匪的感官更差了。 但南星儿毕竟是个半大孩子,她真不好说什么,只是沉下脸,对怯生生地郭笑伸出只手:“过来!” 印象中格外粘人软糯的孩子,近墨者黑,感觉这段时间都给南星儿带得陌生了。 郭笑眼睛发亮,立时抢前两步,扑过来紧紧抓住她的手,自动把脸贴在她的腰间。 见到郭笑对席月那份自然而然地亲昵劲,南星儿暗地里撇了下嘴巴。 席月揽住郭笑,抬头再看树上—— 那团灰影,竟然是支六! 一时之间,她额头数条粗粗地黑线垂下:“......支六!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支六蹲在树枝丫杈间,屁股对着她,声音沉闷:“笨女人,这里你不是说是我家吗?我不在家还能在哪里!” “我不是这意思......” 席月缓和语气:“你先下来,我们再说话。” 飒然一声,支六飘落地面。一身衣服,上面全是泥点子。下摆部位,还被扯破个大口子。 他用阴冷地目光扫视了南星儿一眼。南星儿之前人多势众不怕他。现在落单,顿时有些心虚,后蹭了两步。 席月拉着支六,上下打量一遍,除了衣服,貌似没有受伤。心里松了口气。 支六名义上是宫九奴仆,实际上两人情同师徒。如果支六被伤害,桃源镇怕难以承受血腥帝王的怒火。 第二百六十八章 我做错什么了? 庆幸的同时,又对支六恨铁不成钢:“你一个修士,怎么会被一群小孩子欺负成这样?” 支六拿出一直藏在怀里的半只烧鸡,狠狠啃上两大口,嘴里没好气: “你也说他们是小孩子了!对小孩子,我还能怎么办?还手把他们统统打死?下一步,你又会鼓动我家主子,把我打死了!” 席月哽了一哽。 看眼支六,又看眼一脸不服气的南星儿。 摸摸郭笑脑袋:“你们是怎么打起来的,告诉我......” “是他们一直追打我,直到我逃到这颗树上。”支六边吃边翻白眼纠正她的说话:“从始至终,我可没还过手!” 席月:...... 行吧,修正病句:“好好地,你们为什么要欺负支六?” 南星儿低头,脚尖踢着跟前的小石子。郭笑怯怯地,攥紧席月的手: “大姐姐......我没有欺负人......” 事实上她还很辛苦地跟紧大部队,屁颠屁颠拦阻了。可人微言轻,没啥用。 支六送了她个大白眼。然后不屑地瞧向南星儿: “笨女人,你不是常说一句话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在这些凡人眼中,我比她们长得好,穿得好,吃得好,就是原罪!他们觉得,我应该同他们一样,破破烂烂臭臭洼洼地,才不是混到镇上来的奸细。” “......是这样吗?” 席月严厉地目光转向南星儿:“你们,就是基于这个理由,欺负支六?” 南星儿鼓着小嘴,狠狠瞪了支六一眼:“我们才没有欺负他!他......他就是故意找事儿的!吃个东西,哪里不好去,非要跑我们跟前,故意慢腾腾地咂嘴,舔手指......” 虽说最近镇民们伙食已经改善很多了,但孩子们哪里见过抱着整只烧鸡,啃得香喷喷的人。 不给分吃就算了,还似乎是有意地挑衅......南星儿心高气傲,其他人由眼馋发展为怀恨,不约而同,爆发争执。 但是,这么多人追打一个,仿佛又说不过去。 南星儿不愧是土匪之后,马上想到用“奸细”这么敏感的词汇,来让自己站到道德制高点。 席月简直有些气笑了,怒视南星儿: “支六是我的朋友,我的家人,你应该知道他的身份。你指责他是‘奸细’,也即是、指责我也是‘奸细’了?因为,他的新衣是我给的,他手上的烧鸡,也是我给的!” “你阮芷阿姨临走前,还再三托付我好好管教你。” “你每天不去习武,不去认字,就和镇上一帮小孩子,淘气厮混在一起。你看看我身边广辰,王春柔,苏怡......他们哪个不与你年龄相当?但他们有像你这样不懂事的吗!” “你也快要及笄了,能不能稍微成熟点,别让人太操心......”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南星儿眼中,已有豆大泪珠,滚滚而落。 她方有些后悔自己说多说重,南星儿已不管不顾,大吼出来: “谁让你操心了?你少在那里,假惺惺用阮芷阿姨名义教训我!我还不知道,打一开始,你就瞧不起我......现在连阮芷阿姨也不要我了,我还稀罕你们谁操心......” “闭嘴!” 玲珑语气带着愠怒:“你怎么敢用这种口气,对我家小姐说话?要不是我家小姐心慈,你现在还能好生生站在这里吗?” 南星儿窒了窒,抹把眼泪,丢下一声冷哼,掉头跑走。 席月皱紧眉,稍许犹豫,还是放不下她。按按玲珑的手:“玲珑,你让人送郭笑回客栈。再带支六回家休息,我去看看那孩子。” “小姐!” 玲珑想拦她,但席月脚步一起,哪能追得上。只有眼睁睁目送她追着南星儿而去,无奈地叹了口气: “小姐,你自己......也才十六呢,大她多少,操这么多心。” 回头过来,小巷冷冷清清,唯她和快要哭出来的郭笑。支六早没见了。 南星儿到底是山里长大的,脚程奇快。 席月撵出两条街,才在众人惊讶地目光中将人捉住。众目睽睽,不好当街说什么,只牵住她的手道:“我......送你回你丁姨那去吧?” 南星儿板着脸,想甩开她手。席月抓得紧,没甩掉。她没好气转头看这看那,就是不看她: “客栈里面就是躺了一群女人,啥也不做,成天哀嚎,回去干嘛?吵闹死了,烦死了,我不回去!” “你知道她们为什么一直躺着,成天哀嚎吗?”席月表情严肃。 南星儿蠕动了下嘴,没作声。 席月深吸一口气,克制自己翻腾地情绪: “你虽然出身不好,生长环境糟糕......但是,你比她们,已是幸运了很多!我把你带回这个镇子,不是为了想束缚你的自由。而是,希望你堂堂正正,重新做人。” “否则,你的阮芷阿姨,怎么会放心把你留下?” 停一停,抽出手帕,弯下腰擦南星儿脸上的泪和污迹,放轻柔声音:“看看你一个女孩子,跟着群小屁孩淘气,把自己邋遢成什么样了?” “你的阮芷阿姨,还会回来的。她不是不要你。她是送你母亲、你外公外婆的灵位,回乡安葬。你知道的啊?” 南星儿的眼泪,越擦越多,头越来越低: “那她......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我的母亲,我的外公外婆......我没有资格亲自送他们一程吗?” 席月沉默。 “我知道......我其实一直都知道......” 南星儿突然蹲在地上,不顾周遭人异样眼神,抱头痛哭失声: “阮芷阿姨她恨我!不止是她......我娘,我爹,每一个人都恨我!除了那个傻傻地金柳,我身边的人,几乎全恨我......他们觉得,我压根不应该降生到这个世上!” “可是......我做错什么了?我没有求他们任何人,把我带到这个世上来......这个世上,也不是我自己愿意来的!” 席月停住步子。片刻,慢慢也蹲下来,扶住她的肩。南星儿狠狠打开她的手: “不需要你假惺惺可怜我!你也是讨厌我的,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四下看一眼,她们已走到僻静处,止不住发出冷笑:“这里也没旁人了,你就不用再演戏维持你的假慈悲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 不讨厌你 席月瞅瞅被打掉在地的帕子,沾满灰尘。信手从身上,实则是空间袋中,又拿出一条干净地帕子,塞进南星儿手里: “我......一开始确实是因为你的土匪身份,迁怒于你的。” “在我眼中,你就是他们中的一份子。不过,我一点不想因为这个道歉。土匪做了多少丧尽天良的恶事,不用我说,你清楚地吧?” “可是,在你那位土匪爹死后,邬大麻子还没有完全架空你权力前——那两年,你纵容你的手下,都做了些什么?为这块土地的百姓,弥补了什么?” “你什么都没做,对吧?” “不参与作恶......有能力,也不阻止你身边人作恶。明知道你阮芷阿姨恨的是什么,仇的是什么,你从不试图去努力、去改变。” “阮芷、我、以及其他人,自然认同、把你当作土匪的一员。” 席月摸摸呆滞住的南星儿脸:“这样的你,又怎么能期待,别人全心全意接纳你呢?道不相同,不相为谋。你的阮芷阿姨,还有我们,其实已在很努力地在包容你,改变你了。” “从某方面而言,你的确非常无辜。可从那些成百上千、受土匪祸害的人角度看,你......这个叫因果。” “你痛恨自己选择不了自己的出身,改变不了身边人对自己的看法。可比起那些被你们祸害得家破人亡,连这些感觉也不再可能有的无辜者......” “例如你娘,例如你外公外婆......她们,是不是更应该不甘?” 南星儿愣住了。愣了良久,猛然把头深深埋进自己膝弯里,痛哭失声。 “我......我只是......只是不想你们那么讨厌我......” 席月轻轻叹了口气: “你阮芷阿姨,还会回来的。如果她真地讨厌你,不会忍辱偷生,在匪窝里陪伴抚育你十三年。” “至于我......” 瞅眼眼巴巴望向她、神情很有些可怜兮兮地南星儿,笑了笑:“本来,我已经不讨厌你了,可是,刚看到某人还在我新宅围墙上涂鸦......” “我......我等下就去帮你把墙擦干净!” 南星儿脸上爆红。带着一眼泪水碎星儿,扭捏地揉着手里的帕子:“你......你别讨厌我......” 听着她小声地嗫嚅,席月心一软,拍拍她脑袋:“围墙弄干净,再去跟支六道个歉,我就不讨厌你。” “好!” 南星儿脆生生答应,含泪带笑的样子,仿佛雨过天晴的明媚。 拉着她起身,弹去两人裙摆上的土。南星儿迟疑着,乖乖任她牵着手,走回客栈。临别时,南星儿小心翼翼地拉住她的衣角: “席小姐,我......我可以加入女民兵队吗?我也想、想学武。” 我,也想成为苏怡那样的女亲卫兵。 这话她没敢说出口。只是退而求其次,先从低档的台阶往上迈吧。 席月对她的要求少许意外。但是考虑一下,欣然同意。 南星儿老跟群小屁孩混在一起,无益于她的成长。她又没有时间精力,天天关注教导这小女匪。如果南星儿能专注习武,收敛下野性,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离开客栈,回家路上,支六刷地当头落下,吓了她一跳: “支六?你没和你玲珑姐姐一道回家吗?” 望眼身后的小客栈方向,警惕地打量支六:“我可告诉你啊,不许背后对南星儿出手!这事......告一段落吧。下午,她就会来找你道歉。” “谁稀罕那小屁孩子的道歉!” 支六撇嘴。继而意有所指地咧开嘴角:“不过,听你们说话,那小屁孩子的土匪后人身份,倒真让我意外了下。你说,我要是把她这个身份对外宣扬出去,结果......会怎样呢?” “不怎样!” 席月拉下脸:“......你倘若真这样做了,结果,多半是我把你们两人,一起远远送走!” 支六冷哼一声:“你方才还说我是你朋友,你家人。结果因为一个外人,转脸你就可以不要我这朋友,我这家人!” 席月头疼。 支六这熊孩子,骂不能骂,打更不能打。只能拉了他手好声好气:“南星儿那孩子,身世着实可怜。你一个修士,三百年道行,你自己也说了,和凡人计较什么呢?” “看我面子,南星儿道歉后,这事就这样了结了好不好?你说你还是个男孩子,跟个女孩记仇,小气不小气?” 支六乜斜她一眼:“笨女人!” 腾身化为蝙蝠,扑棱棱而去。 “支六!” 席月跺脚。 熊孩子!跟他主子一个德行。一言不合就化蝠,掉头走掉。 回到新宅,没找着支六,倒是广左偕同高宏大,后脚进门。 “小姐,” 看到席月,两人快步走过来打招呼。席月想起昨天的约定,对他们点点头:“我们去议事厅吧。” 将之前的琐事暂且抛诸脑后,同两人来到前院。 宫九习性是白天睡觉,没有要事,极少出来活动。所以,这次聚会,主要是他们三人,以及许志明、沈老汉、夏老爷子、方六婶参加。 花五婶对剿匪不感兴趣,告病假没来。 当然,也没人关心她来不来。 玲珑回来之后,就贴身跟随席月,顶替了苏怡等人的工作。带女亲卫兵给大家上过茶后,静静侍立席月身后,一如从前。席月给她使眼色,让她回去休息,她也装作不见。 有外人在,席月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由她和苏怡她们一样,站在那里。 广左在桌上摊开域图。 高宏大看了一阵,赞道:“广左大人这份自制域图,将整个西端的外围标注得很明白了!与我所知,遗漏不多。” 获得广左许可后,提起笔,在域图圈出两个小点,指划给大家看: “西端盘踞着大约十来支大大小小的土匪群,以九叶蛛为首。九叶蛛的窝点,就我近年来勘察,应该是在图上这两处位置。处于西端山林核心。只是外围土匪不少,从来没旁人,能活着进到内核地段。” 许志明疑虑:“那么,我们怎样才能接近这个内核地段?只是外围土匪,就数百上千,我们的正式民兵不过百余,算上预备役,也完全不够看的啊?” 第二百七十章 有事说事 “现在打西端土匪,是不是太早了?” 面对土匪的话题,方六婶爽利的劲头也消失了,如坐针毡:“他们现在......根本就没惹我们。不如......不如我们再多招募点民兵再说?” 沈老汉佝偻着身子,旁边一声不吭。 许志明对方六婶还是比较客气,道:“六婶儿,九叶蛛要挟我们半个月内,去西端纳钱纳粮献贡,怎么能说没惹我们?便是我们想苟着,只怕九叶蛛也忍耐不住了!” “纳贡?” 方六婶等人吃惊:“什么时候的事?我们怎么不知道?” 席月将上次九叶蛛留下的书信以及匕首摆在桌上: “就是昨日玲珑的车队回来,留在车上的。我们事后收拾行李才发现。担心这事对镇民们造成恐慌,所以没有外传。所以,这就是我们为什么急于把你们找来,商议剿匪的事。” 方六婶和沈老汉都有点慌,夏老爷子比较沉得出气: “西端这窝土匪,早剿晚剿,迟早得剿。他们和我们,势不两立。” 席月赞同:“夏老爷子说得对!既然这个问题达成一致,我们就商议下一步的具体行动计划吧。” 沈老汉出言质疑:“小姐,您和宫先生的武力如此强大,上次肃清西端土匪,凭两人之力就能做到。这次南端......应该也没多大难度吧?” “首先,我们不知道九叶蛛是谁?从没有人确定过他是男是女,真实身份?” 高宏大解释:“其二,南端土匪数倍于西端土匪,只小姐和宫先生,加上桃源镇现有兵力,远远不够。” “所以,我们必须一击即中。拿下匪首,才能彻底摧毁各个联合的山寨,并且防止他们死灰复燃。” 沈老汉频频点头。不过他也只能疑问,要出谋划策,真太难为他了。继续苟着不吭声了。 广左声音冷淡:“西端之战,将会是场大战。哪怕我们找出九叶蛛杀掉,他属下众多,势必有漏网之鱼,介时少不了伤亡。” “委员会的责任和任务,就是给镇民们招呼到位,做好抚前、善后的工作。” 许志明等人对视一眼,夏老爷子重重点头:“请小姐、广左大人放心!事关桃源镇存亡,我们委员会一定尽心竭力,安顿好镇民。” “这么多年,大家伙对土匪恨之入骨。若能亲手杀死他们,哪怕是同归于尽,也死而无憾!” 许志明握紧拳头。 方六婶和沈老汉,一起点头。 席月心情放松不少,面露笑意:“有大家鼎力支持,我们后顾无忧,一定能拿下西端。” “小姐打算何时动手?” 方六婶望向她。 席月想了想:“应该就是这几天。六婶儿,许先生,沈老伯,你们三人,这几天尽量做好安抚民心,鼓舞士气,准备车马食水的后勤工作。” “夏老爷子,您带人,准备好必要的器械用药,到时随民兵队一起行动。” 救人如救火,不可能把伤兵送回镇来医治,所以就地抢救,才是军医本职。 夏老爷子虽然年纪大了,但没办法,桃源镇没别的能调用的医生。 至于门罗,给席月十个胆子,也不敢随意去惊动他。 夏老爷子慨然应诺:“小姐请放心,老夫即使拼着这把老骨头不要,也会让出战的勇士们无后顾之忧!” 席月欣然颔首。 划分好具体工作,让女亲卫将夏老爷子、方六婶、沈老汉送出去,剩余的几人才继续入座商讨细节。 倒不是不信任那三位。 而是夏老爷子太忙,方六婶沉不住气太话痨,沈老汉太胆小怕事。席月和广左怀疑新近人员混有内奸的事,不适宜让他们知道。 席月把之前观察曾土子、马金银、刘招弟的情况细节据实说了,等候广左他们的判断。 广左沉吟着说:“那位曾土子,我知道。确实可疑,进镇之后,四处探听查看......” 如此亮眼人物,与土得要死的名字完全不搭调。广左很难不关注他。 “不过......我觉得这个人,一身矜贵,一腔豪气,不大可能是土匪。” 席月想到之前支六所言:在世人眼中,我比他们长得好、穿得好、吃得好,就是原罪。 这句话,竟是很奇妙地从另一个立场,让她重新纠正自己的老观念。 奸细,不一定就得是出类拔萃、或则与众格格不入的人。 所以,广左的看法,她现在很是赞同。 “总之,” 高宏大捏着光洁的下巴,作出建议: “这两日,我们先盯紧这三个最为可疑的人。将我们要攻打西端土匪的消息大肆散播出去。无论奸细是谁,得知这么重大的情报,他肯定会想方设法,传回自己老窝。” 大家相视而笑。 不怕毒蛇冒头,就怕蛇不出洞。 只要揪出神秘的匪首九叶蛛,剩下的,自然迎刃而解。 “高宏大,你拉练的民兵队伍,目前战力如何?”席月比较关心这个。 “都是帮没有经历过实战的家伙,纸上谈兵,谈不上什么战力。少数几个,随小姐杀过土匪,不过是痛打落水狗,没什么稀奇。” 略微停顿一下,认真地看向席月: “小姐,我知道您爱护关心镇民,不欲他们有任何闪失。但是,未经风雨,未见血腥的战士,永远只是一把没开封的宝剑。” “这一次.......我希望您和宫先生,能给他们足够多的机会,认识到生死之战的残酷。” 席月脸上一热,继而,讷讷说了一个字:“好。” “小姐也不要担心伤亡过多,从而影响镇民们对我们看法。这个桃源镇,同样是他们的家园。他们每一个人,几乎都有家业、亲人在这个镇子。镇子兴亡,人人有责。” “小姐可以护他们一时,难道能护他们一生?小姐的钱,也不能养无用之人!” 高宏大没有广左那般顾忌席月心情和脸面,有事说事。 席月身后,玲珑和苏怡等女亲卫尽皆对他怒目而视,他只作不见。 “内自得而外不留,说而飞之,若命自来,已迎而御之。” 起身,向席月长揖到地:“小姐,我说话不中听。但是,小姐既然已经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有很多事,便不能回头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我才是她手中刀 “我明白了......”席月心中黯然。 她清楚自己的毛病,容易心软。 身边人都知道。 不过以前从没人直截了当批判,且没造成什么不良后果,所以含混过去。 没想到新来没多久的高宏大,今日毫不客气给她指出来。 确实,以她现在身份地位,已不容许她继续天真下去。 话虽如此,她心情多多少少受到影响。草草敷衍完后半段议会,便宣布散会。目送急匆匆带玲珑、苏怡等人离去的席月身影,广左冷冷看了高宏大一眼: “高宏大!如果,她真因为你的话改变了,她还是你心目中的二小姐吗?” 高宏大一哽。 默然片刻,犟着脖子回答:“我这也是为了小姐好!” “不需要你这般为了小姐好。” “小姐,不需要为任何人,作出任何她不想要的改变。她只要,开心做她自己就好。至于......” 他走近高宏大,盯紧他的眼睛,语气格外淡漠:“至于你、亦或其他人所想要的改变......我,为她改变就好。我,才是她手中的那把刀,你懂吗?!” 拂袖而去。 高宏大怔在原处,半响没做声。 悉悉索索,许志明自管收拾东西。抱着自己那撂随时不离手的账簿,临去抛给他一个大大白眼: “傻子!你以为,就你一个人看出来小姐心软吗?” 心软不是毛病。优柔寡断确实是一个领导者致命的欠缺。 但是,所有人心照不宣。 因为,所有人均全心全意维护自家这位主子。 缺点也变成了大优点。 也就高宏大这莽夫,初来乍到弄不清事实,今日傻到直承挑破这张纸。 回到房间,苏怡为席月砌了壶暖茶。一边砌,一边小心看席月脸色。 席月笑起来,接过她奉上的茶杯:“只管看我做什么?我又没生气,更没介意。高宏大那么说,也是真心为我好。” “什么真心!”苏怡撅着嘴愤愤:“他就是傻大个!小姐可别把他的话往心里去。” “人无完人。我要处处做好,该羽化登仙了。” 席月自嘲,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以后只能是,尽力注意避免这方面的问题,以免给手下带来不必要的烦恼。 “你苏慧姐姐在吗?” 喝完半杯茶,抬头问苏怡。 苏怡迟疑:“刚还瞅到她匆匆往后院去的,抱着账簿?我去找她!” “算了,让她忙。” 席月连忙唤住她。 加在苏慧肩上的胆子,已经够多够重了,她不能再给她加码。 玲珑见她微微蹙眉,忍不住开口:“小姐,您是忘了身边还有我这大活人在吗?有什么为难事,苏慧妹妹办得了,我办不了的?” 含嗔带怨,这种语气,席月经常在铃儿口中听到。出自玲珑,倒令她些许惊讶。错愕一会,失笑,挽住玲珑的手: “不是说你办不了,你才回来,行李都还没打点好,我哪好意思支使你办事。何况......” 她凑近玲珑,在她耳边咯咯笑:“保不定那位索大人就再派人来求亲了呀?到时你为我办事,难不成做一半,丢了跑?” “小姐!” 玲珑红霞飞满脸,不依不饶地揪住她袖子:“你再胡说,我就不理你了!” 见她真急了,席月不再调笑。略一踌躇,便将丹霞真藤种子拿了出来,摊在桌上。 “这种子,非常珍贵。我需要有人在后园帮我把它种出来,并且牢牢看护住它。少则半年,多则一年甚至更久。玲珑,你确定你懂种植,并能耽误这么久?” 玲珑没敢上手去摸那金灿灿似乎会发光的种子。 极为大方撒手的小姐都如此慎重,足见这东西并非凡品。听到小姐说出的话,更是迟疑了。正纠结怎么答复,女亲卫中苏柔站了出来: “小姐,这是什么种子?” “丹霞真藤种子。因缘巧合,我得到了它,总共一百粒。” 席月挑选能说的说:“这种子,极为珍贵,应该源自修真界。据说,三个月一开花,三个月一成熟,三个月一枯萎。结出果实,抽丝剥茧,巧手织女可以织出凡间最坚固的软甲!” 大家一阵惊叹,纷纷上前,围住桌子观看。 不过,都只是艳羡地看,没人再敢开口说什么。 席月看向方才似乎有话要说,现在又紧闭嘴巴的苏柔。苏柔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瑟缩着打算后退。 “苏柔,” 席月只能直接点名:“你懂种植么?” 丹霞真藤种子,自然不需要她派的人亲手掘土,试种,施肥什么的。但懂一些种植经验,并且有责任心管理指挥雇工,相当关键。 之前想找苏慧,也只是因为苏慧识文断字,有管理才能。如果苏柔懂种植,更好不过。 苏柔脸上发红,窘迫一阵,方才在大家期盼催促的目光下点头:“懂......小姐,我家世代务农。别的不会,但是种地种菜,我全会......” “噗!” 快嘴的苏可,第一个捂住嘴儿笑了出声:“苏柔姐姐,小姐可不是要你种地种菜。这种子,你没听说源自修真界吗?珍贵无比,哪是你种地种菜能种出来的呀!” 苏柔面色更加涨红,窘迫地绞着自己双手,头几乎低垂到胸前。 “没关系。” 席月柔声宽慰:“我需要的,就是会种植的。这个丹霞真藤种子,谁也没种过。所以,就拿它当植物菜苗种,未尝不可。” “苏柔,你愿意帮我这个忙吗?” “把这一百粒丹霞真藤种子,种出来,我许你.....想要什么样的奖励,只要我能做到的,都行!” 苏柔抬起头,看着她:“小姐......这么贵重的种子,您放心交给我?” “有什么不放心的?” 席月失笑:“再贵重,它也只是东西。你是人,你比它贵重多了。就算失败,我不会怪你的,放心吧。” 直接把种子袋封好,塞给苏柔,如同塞出个烫手山芋,松了口气: “要钱,要人,要物,你苏慧姐姐......” 注意到身边的玲珑,突然意识到什么,改口:“你苏慧姐姐和玲珑姐姐,还有马上要回来的铃儿姐姐,管理这些,问她们要就成。” 第二百七十二章 被人夜探 铃儿和玲珑一直是她身边的管家。虽说苏慧这段时间承担起大部分工作,不过,该分的权利和义务,她还是有必要分下去。 不能因为新人来,便寒了旧人心。 钱、人、物。正好三个人各司其职,互不相扰,也轻松。 果不其然,肉眼可见地,玲珑眼中流露出笑意。 倒不是她们热衷于此。而是,这代表小姐对她们的重视、信任程度。 “这个种子的事,对外一定要严格保密。”席月严肃地说:“苏怡,你以后带着姐妹们,多多巡查下苏柔负责的这块。做好后勤保卫工作!” “是!” 苏怡抱拳,响亮应声。 苏柔捧着种子袋,脸再度涨红了。当然,这次是激动、是被委以重任的兴奋。 晚间,洗漱后的席月疲惫不堪地爬上床。红蝠有些无语地面对沾枕即瘫成一团、呈大字形的某人: “感觉你这傻女人,比以前身为帝王的本尊还要忙。” “没办法呀......” 席月意识不清地闭眼咕哝:“我就是那被赶上架子的鸭,下不来了。” 红蝠一笑,化为人形,将她拥入怀中。 “别闹我......” 她推他:“你白天睡了一整天,现在该我睡了。” 宫九:“......有没有感觉咱俩这时间不太对啊?本尊睡,你溜达在外。本尊醒,你又要睡了?” 席月翻个身,白他一眼: “你今天才发现咱俩生物钟不对?不过......你不是很强大的修士吗?血腥帝王啊——为什么每天还要睡那么多?难道和凡人一样,你也得靠睡眠来维持生命?” “如果能时常进食的话,倒是不需要睡那么多......” 宫九随口解释。 对上她的眼,突然意识到什么,伸出手,替她拉上被褥:“别瞎想,赶紧睡吧!我这也只是正常的休眠。” 席月抱住他,声音有些闷:“我听说......人可以一年献血两次,一次不超过两百到四百毫升,有利无害。你......吃我吧!” 主动将脖子凑到他嘴边,满眼地:来吧来吧,别客气! 宫九啼笑皆非。手指弹了她额头一下,把人推开: “连支六都可以通过大量吃人类美食摄取生存必须能量,本尊身为血族帝王,你觉得本尊还得靠你献血才能活?” “人类血液,对我们一族,更像罂粟。下等血族视之为命,上等血族能控制自己的欲望。” “你没骗我?” 席月睁大眼睛。 “你是本尊未婚妻,未来的血后。” 宫九轻柔地摸了摸她脸,微笑:“你不是侍女或则血奴。傻瓜,安心睡吧!” 席月把头拱进他怀里,搂着他的腰,心里无比甜蜜。 不过,正当她要合上眼睛的时候,宫九突然将她连被带人,卷往身后。口中冷喝一声: “什么人?!” 席月一脸懵逼。只见他袖中飞出红绫,匹练似一道红光,洞穿窗户。 砰! 外面传来一声沉闷地声响,似乎是肉体重重从二楼砸到了一楼。宫九一跃下床,也不走门,直接从窗子掠出。 不过他还是晚了一步,只见一点黑影,早已迅疾地爬起来,星飞丸走,走檐蹿壁而去。 略一犹豫,他没去追,而是返身回去,安抚惊惶匆匆下楼的席月。 席月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被夜探闺房的事,又是气愤,又是羞窘。 虽说宫九大多数是化为红蝠呆在她房间,两人之间一直清清白白。可骤然被外人撞破,未婚女与男人同居,传扬出去,她名声会更雪上加霜了。 “是谁?看清楚是谁了吗?” 宫九摇摇头:“跑得太快。就人类速度来说,这个小贼,身手是佼佼者。” 声音惊动巡夜的女亲卫,还有就住隔壁间的玲珑,赶紧地掌灯跑来查看。 今夜负责轮班的,是苏可和苏雅。两人自知失职,惭愧地跪地,请求责罚。席月扶起她们: “敢夜探我房间的,多少是对桃源镇有点了解的人。他身手如此好,连宫先生也没能抓住他,怨不得你们。” 玲珑咬牙:“小姐,这个贼,太猖狂了!一定要把他揪出来——左不过是这段时间才进镇的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这就去告诉广左,查!” 席月连忙拉住她:“算了。这都多大夜了,明早查吧。大家劳累一天,急需休息。休息不好,影响剿匪。” 左不过是对桃源镇有企图的人。 不管是土匪,还是别家地盘细作,除了她的一些生活习惯隐私,最大的金手指,都在她脑子里,谁能探得出。 作为现代人,她计较岌岌可危的名声,也只一瞬。 宫九是她认定的命中人。男友加未婚夫,在一起怎么啦? 清白自知。 但是玲珑哪还能睡得着,坚持要查。席月只能由她。玲珑带着苏可和苏雅,跑去前院找广左了。 席月看了看偌大的新宅。 宅子大了好像也不好。她们这进闹得鸡飞狗跳的,临近的两进,人静悄悄地,毫无动静。 “月,你赶紧睡吧。等他们查出点眉目,你又休息不成了。” 回到房间,宫九不由分说把席月按进被窝里:“我替你守着,你只管安心睡就行。” 席月笑。确实感到疲倦,便裹紧被褥,沉沉入梦。宫九化为红蝠,钉在她床幔上。 出了事,她并未睡得如往日那般久。天不亮就起身梳洗,同着宫九去到前院大厅。 除了玲珑、广左不在,苏怡等人都候在那,无一不是眼边一圈青色。席月知道她们通宵未眠,心里过意不去,想说什么,发现斐涟蝶挺着大肚子,霍然在列,吃了一惊,赶紧撵她: “涟蝶,你来这里干嘛?快回去休息!” 斐涟蝶扶着肚子走上前,仔细地上下打量她一眼:“小姐,听说你昨夜被人行刺?可有受伤?” 席月:“......” “小姐,快把我们吓死了!” 姚依枝也紧张地凑过来,围着她左看右瞧。直到确定她没有异样,方才长长吐出口气:“玲珑姐姐不准我们去打扰您休息,可把我们担心了大半夜!” 席月:“......” 人言可畏的力量,她算真正见识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 曾土子 “谁给你们说我被行刺了?” 她木着个脸:“就是有个小贼,昨夜乱撞,撞到我房间外了......没能抓住他。” 斐涟蝶身子一软,身边姚依枝急忙扶住。她美目如波,狠狠瞪了在场的苏可一眼。 苏可吐吐舌头,讪讪嘀咕:“我是说......好像、好像呀!又没有确定,怪你们自己瞎想......” 席月头疼地揉揉自己太阳穴,让姚依枝把斐涟蝶搀走,回去休息。斐涟蝶坐这,不明状况地担心了大半夜,实在是熬不住了,告了罪,同姚依枝离开。 苏可性情好像比较佻脱。 席月正想警告她以后别乱说瞎说,玲珑小步匆匆而入。她顾不得别的,先迎上去: “玲珑?你们查了一宿?查出什么了吗?” 玲珑扶住她的手,让她坐下:“小姐,如果没有搞错的话,昨夜刺探内院的,应该是那个曾土子!” “曾土子?” 席月惊讶莫名。真难以想象,那么表面风光霁月的一个人,会半夜深更作出那么下三滥的行径。 人不可貌相。 然回心再想:若真是奸细,处于他自己立场,又觉得理所当然。 “曾土子一定是个假名字。” 玲珑恨恨。 这个人,还是被她引狼入室带到桃源镇的。 除了恨,她也内疚:”我们昨夜连夜清查。曾土子的同屋人检举曾土子夜半回来,仿佛还受了伤,直接打包行李就走了。同屋人问他去哪里,也不理睬。” “同屋人当时只是疑惑,没有多想。幸好我们彻查及时,得到了这个消息。” 玲珑倒没有影射昨夜席月想撒手不管的惫懒,只承述事实:“广左已经带民兵连夜追出镇外了。小姐,我们安心等候他们消息就好。” “马金银、刘招弟有动静吗?” 席月蹙眉。 不知道是直觉,还是面由心生给她的误导,她更在意的是那两个女人。 曾土子或许是别处派来的探子,但一身贵气,怎么看怎么不像土匪。而马金银,痞里痞气,与刘招弟日常互动,带着自然而然的霸道。 你说是上位者对下位者,少了点矜持;你说是姐妹之谊,明显刘招弟的表情含有恐惧和疏离。 这个位面女性,她算见识结交过不少。但马金银这样的,总感觉与一般妇女,格格不入。 玲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怀疑什么,只是摇了摇头:“负责监视她们的人说:她们很老实,遵从规矩。吃完饭,休息时间就待在自己屋里,哪儿也没去。” “马金银比较喜欢找自己同屋的人聊天。刘招弟是个闷葫芦,除了白天帮马金银干她那份活儿,晚上还帮马金银打洗漱用水。” “小姐,您觉得,这个马金银嫌疑最大吗?” “只是怀疑。”席月叹口气:“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任何怀疑作不得真。” 这个九叶蛛,多年来从来没暴露过自己行藏。除了死掉的受害者,连他身边亲信都不敢断定其是男是女,可想而知,此人多狡猾、多小心。 她不能仅仅因为怀疑,就把眼光局限在一个人身上。 这对被猜忌的人来说,不公平,也容易铸成大错。 想要彻底肃清西端土匪,九叶蛛必须找出来消灭掉。不然,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她有些烦恼地用手指轻扣着杯沿。 “这么在意那两个女人的话,” 宫九不以为然地挑眉:“直接杀了不就完事。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看到席月横过来一眼,微微一笑:“如果又不想草菅人命......那你成天价惦念他们做什么呢?” 席月矍然一醒。细心感悟这句话,不由得释然而笑。 也是。未知的事太多,她何必庸人自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为难以捕捉的答案伤透脑筋,寝食不安,愚不可及。 临近午时,广左才一身疲惫地返回。 “小姐......” 看到一直等在大厅的席月,他一阵沮丧低头:“让那个人逃掉了!” “那个人,在镇外好像还有接应他的同伙。几个人,骑的快马。我们追到西端,进入丛林后,就失去了他们的踪迹。” 丛林中土匪猛兽出没,还是九叶蛛的地盘,广左顾忌打草惊蛇,没有深入。 席月挺意外:“他还有同伙?那他......真就是土匪派来的探子?难不成,他就是九叶蛛?” “不,”广左凝目,摇头:“他们胯下健马,非同寻常。一行人举止,进退有度。不似散漫强横的土匪。” 席月让苏怡等人摆上午餐。都没吃早饭,直接两顿并作一顿了。 “算了,别去管他们了。不管是哪里派出的探子,阻挡不了我们碾平西端匪窝的决心和步伐。” “你们先吃。” 宫九站起身:“本尊也去西端当一回探子,给你们探探路。” 他能亲自出马,所有难题,自然不成难题。但凡是人类,暖血生物,无论藏在哪一处山洞地底,他皆能感应到。 席月想到这一点,又惊又喜,牵住他袍袖:“我和你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 “不必了,” 宫九握着她的手,眼角余光瞥到旁边广左的冷沉,弯弯嘴角:“我就绕西端飞行一圈,帮你们记下有人烟的地方,方便你们之后的行动就行。” “那......你小心些。” 席月恋恋不舍。 苏怡等几位女亲卫,还是第一次看到活人大变红蝠,个个目瞪口呆。哪怕听说宫九身为修士,震撼之色,丝毫不减。 不过,这种事,小姐和宫先生完全没有避忌她们的意思。应该是将她们当成了自己人,心里不免下意识又高兴。 其实,她们想多了。 席月固然信任她们。但宫九,却真真正正,是视席月以外的一切人为蝼蚁。所以,眼空无一物。 必要的误会,才能让大家无知无觉,惬意友好地继续相处下去。 席月故意把要攻打西端土匪的事,宣扬得轰轰烈烈。 一则鼓舞士气,做好镇民们的思想准备;二则方便暗中观察,嫌疑对象的动静反应。 不过结果令她很失望。 马金银和刘招弟并没有异动。相反,两个人还挺积极地响应委员会动员,加入了后勤娘子军。 第二百七十四章 追上你的脚步 这意味着,她们将随同民兵们一道,担负起输送辎重、承前启后、甚至随时补充前线兵源的重责。 席月让负责带领娘子军的女亲卫随时注意这两人动向,便放下没管了。 大战将至,为了安身边人的心,也为了有个号召作用,她拿出空间袋闲置已久的黄金战甲,披挂在身。外面罩上玲珑、姚依枝等人连夜赶制出来的暗色罩袍,手持狼牙蒴,威风凛凛。 说到底,除了狡诈隐藏起来的九叶蛛,土匪在她和宫九眼中,就是一群渣。 广左若非坚持谨慎小心,她大几率想随宫九,如同当日在南端那般,直接痛快厮杀。 可惜门罗不愿插手凡人事务。 否则,凭他们几人,应该不需要借助任何外力。 当然,门罗现在与他们关系,趋近友好。宫九是因为她放弃和门罗为敌;门罗因为什么不得而知。但现今这结果,无疑最佳。 筹备动员工作一连做了两天。 一说打土匪,人人奋勇。席月担心有人贪生怕死、扯后腿的情况并没出现。 连躺在客栈里自怨自艾的女人们也随着丁妮走出门,加入到忙乎炕干粮饼、做水囊、擦拭各种皮甲兵器的大队伍中。南星儿带领一帮孩子,安安静静四处奔忙,给大人们打下手。 不再淘气,也不再惹是生非。 男人们作出战准备。老人们力所能及,做不到各种体力活,至少保证不拖后腿。 席月巡视一番,很欣慰。 人,只要团结一致,有什么艰难险阻,不能一朝踏平的。 原计划要多花几天时间来鼓舞镇民,第三天广左就来向她回报:万事俱备,只欠行动了。 宫九让广左拿出域图,用红笔,将这两天探查到、西端有人烟的地方,逐一圈出。 席月数了一数,密密麻麻,足足有二十七处。 “你们所说的九叶蛛巢穴,没有找到,”宫九手指点了点其中两处:“不过,这两个地方,聚集的人类最多。一处约有三百人;一处,约有两百人。” “这两处地方,都在西端丛林的内围。” 高宏大仔细辨别着域图:“我没有进去过。外面盘亘着不少土匪,很难深入。” “那么说,”席月振奋:“这两处,极可能有一处,便是九叶蛛巢穴了?” 广左看了会域图,目中露出笑意: “有宫先生这么详尽的探查信息,何愁匪患不能平。我们,就来个里应外合吧!” “怎样里应外合?” 众人望向他。 广左伸出三根手指,一一卷缩:“小姐、我、宫先生,直接对这深处的两个匪窝发动袭击,高宏大,许志明,你们带领民兵,从外围,逐一向内推进剿杀。” “不要求你们能碾平多少山头,杀掉多少土匪,但必须、封死通往桃源镇的路口。防止漏网之鱼,狗急跳墙。” “能做到吗?” 他看着两人。 高宏大和许志明对视一眼,又彼此嫌弃地移开视线,异口同声:“能!” “做不到的话,你们以后,也不用再跟随小姐了。” 广左轻描淡写。 两人均有些色变,再次异口同声:“我们拼死,也会做到!” 广左点点头。旁边宫九冷嗤一声:“光说别人,你自己呢?这两处山寨,可是在丛林内围,本尊可以带你家小姐直接瞬移进去。你呢,你怎么进去?” “宫九......” 席月偷偷拉下他衣角,不想他这么当众给广左没脸。 “我自然有我进去的方法。” 广左眉眼不动,冷冷回答:“不过,以宫先生之力,一个人肃清一座山寨是大材小用,杀鸡用牛刀了。为节约时间,打土匪一个措手不及,我们三人,分开行动吧。” 手指一处窝点:“宫先生独自去清剿这处匪窝;我和小姐,联手清剿另外一处匪窝。怎么样?” 席月:“......” “好!” 宫九虽然有些不快,但心里很明白,广左的安排,合情合理。 席月若跟着他,广左一个人,确实很难独立拿下一处山寨。不放心的席月,铁定把三人拴在一块。费时费力。而席月和广左联手,互为依靠,彼此都放心。 正事面前,他不屑于去计较些末小事。当即毫不犹豫,首肯。 席月张了张嘴,随即闭上。她也想不出任何理由,去反对广左合情合理的建议。 “那么......” 宫九揽住席月腰身,冲广左稍许邪气地挑了挑眉:“本尊带你家小姐,先行一步,匪巢外等你。你可尽快赶来,别让我们,等太久啊!” 广左冷着脸,没理他。只是对上席月担心的眼神,微微点了个头: “小姐,你们放心去。我随后就到。” “好.......” 席月道:“小心些。还有高宏大,许先生,你们都小心!” 宫九丢下一声哂笑,揽住席月,穿窗而出。 玲珑目送他们迅速远去的身影,不安地绞着手中帕子。 这个时候,她特别痛恨自己的手无缚鸡之力。 连苏怡她们都可以随着高宏大、许志明他们一起行动。她却只能和斐涟蝶、姚依枝她们,坐在大厅里惴惴不安等候结果。 看看陆续走空的大厅,只剩下王春柔,苏可和苏雅,席月特别留下保护她们的人,玲珑心里无奈地叹息。 她的小姐,志高存远。竭尽全力,她们也难追上她的脚步。 广左一个人穿行在茂密丛林之间,纵掠如飞。 席月的敏捷丸,正在悄无声息改变他的筋骨。近段时间,他不止出手比以前快了三倍不止,连脚程身法,似乎也精进不少。 之前他并没有多想,以为是自己勤学苦练,努力不懈的结果。 但是,当他异常轻松,能在树尖梢随意掠行的时候,心里还是不免泛起了嘀咕。 人的潜力,真有这么大吗? 这一切的改变,好像均始于那一日,小姐笑靥如花,端给他的那碗药后。 他眸色黯淡。 养伤的那段日子,竟然是、他觉得这生中最幸福,最快乐的时光。 身形蓦地下沉。 他一激灵,抓住树枝,重新荡回高空。 罢了,想之何益!小姐还在前方等他呢。 振作精神,他继续快速前行。将满心杂念,抛诸身后。 第二百七十五章 食物指的什么 他们出发是响午,抵达目的地差不多黄昏。而高宏大和许志明带领的民兵队伍以及后勤,至少得后半夜了。 不过时间掐得刚刚好。后半夜正是人非常疲倦、容易睡着的时候。 宫九抱着席月,坐在一株大树上。见到广左,带上怀里人轻飘飘掠了下来: “本尊以为你入夜都到不了,想不到......你挺让人意外呀!” 广左不想去看他拥着自家小姐的样子,可视线不受控制地留恋在自家小姐身上。凝滞片刻,轻轻唤出一声:“小姐......” 席月倒没注意那么多。 只是从头到脚仔细检查了他一遍,确定没有受伤之后才笑着说:“广左,你身手好像越来越强了。坐下来,休息一下吧。” 广左抬头望了望天色,点头。 他们确实得等到天黑。夜幕有助于他们行动。 广左就地盘膝打坐,调匀内息。席月没事干,坐在旁边,看会两人,又去看不远处的匪巢影子。 土匪们很狡猾。建设的老窝依山傍林。中心一圈巨大地木栅栏,围住诱饵似的草庐。实则匪窝全隐藏在附近山洞、树上、地下沟壕。 丛林中陷阱遍布。方才宫九不带她把这些陷阱找出来,一一指点或则悄悄破坏掉;待他们的人攻打到这里,不知伤亡会多么惨重。 就这,还不知道是不是九叶蛛的匿身地。 “月,你小心点。” 宫九拥了拥她的肩,放开:“我去另外一处匪巢了。” “你也要小心啊!” 席月拉住他。 宫九摸摸她脸,声音轻柔:“你叫本尊小心......一堆食物都不算的渣滓?” 笑声中,化为红蝠,腾身而去。 席月目送他消失地方向:“......” 莫名为自己同类悲哀。哪怕那些同类,是敌人。 回过头,对上广左两道暗沉地眼神。 “小姐......宫先生口中的‘食物’,指的是什么?” 席月心里“咯噔”一下。 “说起来,我好像从来没见过宫先生进食......” 广左若有所思。 席月紧张地绞着自己手指,回避他的目光。 “他、他是修士......吃的和我们不一样......日、日月精华......门先生也是这样,完全辟谷了啊!” 灵机一动,将衬托门罗再度搬出救驾。 广左没继续问什么,微微垂下眼帘。 席月并不想瞒着广左、玲珑等人这些事。 但宫九真实身份,以及他的习性作为,在人类看来,真是不共戴天的天敌。 她不敢想象,被人知道她身边有这样一种存在,会在这个位面掀起怎样的惊天波澜。 在她努力下,宫九也并没有对人类造成什么本质危害。所以...... 先这样吧。 “我们......差不多该行动了吧?” 起身拍拍战袍上沾到的草屑泥土,她竭力用很自然的语气转移话题。 广左再次抬眼看她,目中满含复杂。 “好......” 两人一前一后,掠向匪巢。 对付这些欺软怕硬、实则没有武功、只一身蛮力拼撞的土匪,他们如同砍瓜切菜般轻松。 加上夜深,很多土匪来不及从美梦中惊醒,就被广左抹了喉。侥幸逃脱的,外面还有席月的狼牙蒴等着将之碾为齑粉。 不过,两人在匪巢里纵横穿梭,收割人头,除了发现大量的财物粮食,并没有找到被土匪绑票掳掠的受害者。细细算来,连搜出来的土匪也不多。 把沾满血乎乎粘液的狼牙蒴在一具尸身上蹭了蹭,席月现在自觉适应良好,尚能游刃有余说话: “广左,不是说这处匪巢有两百余人吗?难道情报有误——” 他们今晚解决掉的,最多五、六十人。包括几名女匪。 她们拨刀冲过来的时候,席月犹豫两秒,手中狼牙蒴便比思维更诚实地挥舞出去。 作恶的人,不分男女。 席月对这种自甘堕落、协助男人残害自己姐妹的女人,比恨土匪尤甚。 “情报无误。” 广左提着剑从又一处空荡荡地匪窝走出来,面色冷静:“我们大肆宣扬剿匪,九叶蛛但凡稍微有点头脑,现在应该调集主力,在偷袭我们镇子。” 席月色变。 之前不是没想到这种可能。可是,他们这次剿匪,带出了桃源镇的一大半青壮。仅剩的王春柔他们,能否守住镇子? 马金银、刘招弟,还不确定是不是奸细。如果她们跟土匪里应外合,就比较麻烦。 “小姐,放心吧。” 广左甩掉剑上的血:“我们的任务,是夷平九叶蛛老巢。截断九叶蛛归路,让他逃回来,无所遁迹。至于马金银、刘招弟,我让王春柔盯着。稍有异动,直接解决掉。” “他们没有机会里应外合的。” 席月主要担心的还是玲珑等人。她们不会武,甚至斐涟蝶有孕在身。遇上土匪,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越发焦躁,加快清理匪巢的速度,希望能早些赶回去。 他们的金手指在于,九叶蛛绝料不到他们三个人便能夷平两处核心匪巢。 若不是外围土匪实在太多,散布太广,其实不需要高宏大、许志明等人随后策应。 这次任务难点在于,他们想面面俱到,一劳永逸。 是以,冒着自家镇子也被土匪袭击的风险。 凌晨寅时,把两处匪巢掀了个底朝天的三人终于汇合一处。席月迫不及待问一身血腥气的宫九:“你那边,清理了多少人?” 宫九舔了舔长长指甲上的血水,随即嫌弃地啐了一口:“一百多个?没有数。感觉跑掉不少......两天前本尊探查这里的时候,远远不止这数。” 广左瞧眼他舔舐血水的样子,目光凝了凝。 “快带我回镇!” 席月迫不及待,伸手揽住他腰。 宫九不以为然:“若这些镇民够聪明,知道往门罗那伪君子处跑,绝不会有事。家中,本尊尚留了支六。” 话是如此,没亲眼见到情况,总是不放心。 席月冲广左挥手:“广左,我们先回,你留下会同高宏大、许先生他们,善后。” “好。” 广左张口想说点什么,宫九带着席月,已腾空而起,飞上树梢。 目送两人瞬间远去的背影,他默默扫目狼藉一片的四野,抖去剑上的血,还入剑鞘。 第二百七十六章 九叶蛛 席月和宫九回到镇上的时候,战斗已接近尾声。 新修的医馆,门里门外,倒卧着堆积如山的尸体。留守的镇民,不分男女老幼,正忙乱着收拾残局。 好多人在尸堆里吐,上气不接下气。偏偏每一个人的脸,都透着近乎疯狂地兴奋。 “小姐!” 丁妮紧紧拽住郭笑从人群里挤出来,一身的血汗,脸上止不住笑: “门先生真是太强大了!好多土匪进镇啊,见房就烧,见人就杀......” “还好我们大多数人提前躲进了医馆和您的新宅。门先生就弹了两下琴,一群群冲过来的土匪,就仿佛给土炮炸上了天!残肢断头洒落一地......” 她眉飞色舞只管详尽描述,浑没注意死死抓住她衣角的郭笑,眼睛蒙着手帕,整个人筛糠似地抖。 席月白了眼跟前这个不称职的母亲,蹲下身揽住郭笑,柔声安慰:“别怕,没事了!坏人都杀得差不多了......” “大姐姐!” 郭笑松开母亲,扑进她的怀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好怕......” 席月单手抱起她,摸着她头示意安慰。丁妮这才注意到自己女儿情绪,一阵讪讪。 席月安抚了半天郭笑的情绪,等她平静下来,才问:“郭笑,你哥哥呢?” 丁妮光顾着自家兴奋了,没多关心女儿,也不知有没有注意儿子。 “哥哥......”郭笑抽抽哽哽,抓掉脸上的蒙眼巾:“跟着夏爷爷,在忙。” 席月挺欣慰。 这些镇民,表现得比她期待地有勇气多了。连孩子们,都在迅速成长。 转头看了圈忙碌得热火朝天的人群:“门先生呢?” 真得好好谢谢他。 丁妮迟疑下:“门先生......好像回您的新宅去了?他说,医馆脏了,不要了。” 席月:“.......” “笑笑,快下来,别缠着小姐。小姐很忙,也很累了。” 丁妮小声哄郭笑。 郭笑屁股一扭,头埋进席月怀里,不理她娘。 “我回新宅看看,郭笑就跟着我吧。” 现在乱成一团,席月是真有点不放心:“丁妮,你带着大家,继续收拾好了。” “行!” 丁妮爽快地摸了把女儿,转头又撸起袖子,加入进善后大军。 席月惦念玲珑等人,抱着郭笑,与宫九快步奔回新宅。 新宅这边,也是一堆尸体,不过远不如医馆那边多。支六蹲在大厅椅子上,左右开弓,正享受玲珑摆满一大桌子肉食的投喂。 那些尸体,均是咽喉处被开了洞,明显为支六手笔。 见到他们进来,支六蹭地溜下地,迎向宫九,笑嘻嘻唤了声:“主子!笨女人!” 满脸地“快夸我、快夸我”的表情。 宫九顺手赏了他颗爆栗:“叫什么笨女人?她今后也是你的女主子!” “那不是今后吗......”支六不满咕哝。 席月被他喊惯了,**以为常。笑着揉揉支六乱糟糟的头发: “多亏支六了,保护你玲珑姐姐她们,还有我们的家。等以后日子好起来了,我让她们天天给你做美食。” 支六这才满意起来:“还是你这笨女人懂得知恩图报!” 不等宫九爆栗再到,哧溜坐回去继续胡吃海塞。 玲珑早丢下一切,直奔席月,此时方能插进嘴:“小姐,春柔妹妹,好像去追马金银去了!” 席月心一紧:“她一个人?还是带了民兵?马金银真的是奸细吗?” “是不是奸细我不确定,” 玲珑皱眉:“不过,确实是她带领一拨土匪闯我们新宅的。涟蝶妹妹受惊,动了胎气,依枝妹妹在照顾她。支六杀了土匪,马金银跑了,春柔妹妹追去了。” 席月连忙把郭笑交给她:“哪个方向,我去看看!” 马金银极可能是九叶蛛,即使不是,也跟土匪有莫大关系。 王春柔去追击这样的人,实在太危险了。 “小姐!” 玲珑拉住她:“马金银的表现......很奇怪。” “当时非常混乱:大多数土匪围攻支六,还是有少数漏网之鱼,奔向我们。春柔妹妹和苏可苏雅,顾不过来。” “有一个土匪,挥刀险些砍中了涟蝶妹妹,是马金银后面推了一把,把似乎吓傻了的涟蝶妹妹撞开。” “我们都还没回神,她转身就跑了。春柔妹妹追她去了。” 席月一阵后怕:“幸好你们没事!” 她能调动的人手实在太少了。如果出了纰漏,就算拿下西端土匪,她也会悔恨愧疚终身。 那个马金银,之前对她一腔嫌恶感,此刻不免消退几分。 让外面把守的民兵去请夏老爷子给斐涟蝶看看,自己同着宫九,跑出新宅,追向玲珑所指的方位。 一路上零星有尸体。土匪的,民兵的。她心急如焚,唯一庆幸是:这其中没有王春柔。 直至出镇,西行数百米,方听到前方树林,传来隐隐的打斗,兵器交磕之音。 席月飞奔过去,草丛里翻滚打斗的两人,可不正是王春柔和那马金银。 王春柔用的双刀,马金银抡的不知打哪捡来的一把破柴刀。 双刀对柴刀,按说王春柔应该占上风。但王春柔没有杀心,马金银无论体形还是作战阅历都强过她,硬是把她死死压制住。 席月急速冲上前,然而没跑两步,就被一个斜刺里冲出的人拦下。她定睛一瞧,赫然是刘招弟。跪在地下,伸手抱她的双腿,哭着喊: “救我......救我!我......我是被这个女匪首强行掳上山,逼我服侍她的......她,她是九叶蛛!” 席月脚步一慢,有种果不其然的感觉。 刘招弟哭得泣不成声,拉着她的袍角。她不想因为用力挣脱而伤到她,只好停下:“我知道了,你先让开——” 刘招弟生得太瘦小了,她怕一不小心掀翻她。 刘招弟抹着泪,膝行爬到她身后。席月还没起脚,马金银不顾王春柔刀已递到跟前,突然回头,冲她们这个方向,目眦欲裂地嘶吼: “小心!” 席月一呆。 轰然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身后爆开,黏糊糊温热的液体,溅了一后颈一背。 她略有些呆滞地回身。 那个刘招弟倒在地上,手中握着一把闪烁着绿莹莹光芒的匕首。整个头部,如同西瓜般炸裂开。 第二百七十七章 你没错 宫九的红绫,刚刚收回手中。 “笨蛋!” 他自喉咙里往外发声,脸色苍白一片:“永远不要随便将你的后背,坦诚给陌生人!” 席月有点懵,被他紧紧抱入怀中。 “啊——” 又是一声惊心惨叫。 席月从宫九怀中挣出身子,再看更是呆住了。 因为对她喊“小心”,马金银没有躲开王春柔的攻击。一把刀插在她的后心,一把刀留在王春柔手里。 王春柔手足无措,提着单刀站在她身边: “你......你为什么不躲......” 席月飞快地跑过去,扶起马金银的上半身。 马金银一张粗豪、浓眉大眼的脸上,全是血污。但看着她,眼中却透露出一抹笑意: “女......女镇长......久仰大名......” “你为什么要帮我们?”席月看着她,内心满是复杂:“你们俩,谁才是九叶蛛?” “女镇长如......如此聪明......现在还猜不出谁......谁是九叶蛛......吗......” 马金银十分平静地望了一眼刘招弟的尸首:“谢......谢谢你们帮我报了仇......” 她喉头一阵滚动,大量的血沫往嘴外冒:“我......我还以为......得继续......忍辱偷生下去......当她的......挡箭牌......” 冲傻傻地,面有愧疚之色的王春柔大咧咧一笑:“妹子......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你.......没杀错......跟着她......我干过数不清的坏事......” “马金银!”席月眼圈有些红:“你撑住,我带你回镇找医生......” “不......不必了......” 马金银笑得豁达,笑得爽朗:“把......把我俩......都好好葬了吧......其实......我和她......都是被家人......放弃......献给土匪的......” “......只是......她的家人......是被她亲手杀光......而我......我的家人......是被她所杀......” “......她以为.......我很感激她......实则上.......我恨她......” 马金银声音越来越微弱,笑容越来越淡,最终,凝固在脸上。 席月握住那只粗糙满是老茧的手,感受到它逐渐冰凉。沉默良久,她把她僵冷的身体平放于地。 “你没错.......” 她起身,摸了把眼中已有汹涌泪水奔腾而出的王春柔,轻声说:“错的,是这个世道。” 王春柔软软地靠在她身上,声音哽咽: “她......她救了涟蝶姐姐......我......我其实只想抓住她......问个究竟的......” 席月低低叹息,抬起头,望着慢慢露出曙色的天空。 “回去吧。” 宫九走过来,从王春柔手中,拉出席月,拥进自己怀里。 王春柔眨了眨眼睛,有些羞窘地收起自己双刀:“回头,我带他们来收敛这里。” 无论如何,西端匪患,算是肃清了。此事,暂能告一段落。 清理善后,追杀余匪,差不多花了桃源镇半个月的时间。 计点后结果,广左向席月回报: “小姐,此次从西端各处山寨,收敛共计七百九十一具尸骸。土匪七百余人,我方镇民兵五十余人。另获粮草肉类千余石、皮甲铜铠百余副、各类兵器弓箭五百余。金银财帛若干。” 席月咬了咬牙。 土匪自身已经如此丰厚家当了,还念念不忘袭击劫掠无辜。 不过,他们能以这么小的代价,获得这么大的胜利,已经值得大肆庆祝了。 听听新宅外震耳欲聋的欢呼,响彻整个桃源镇上空的锣鼓声,她由衷露出发自心底的笑意。 倾听了一会那喧闹,她才回过头来对广左说:“殉职民兵、以及死难百姓,抚恤金都发下去了吗?” 她的用词令广左怔了怔,停顿片刻,方点头:“发下去了。依照小姐吩咐,三倍抚恤。” “从明天开始,全力建筑两端关卡,以及垦荒吧。” 席月心里盘算一阵,起身走到窗边,望向外面天空:“这天,越来越冷了。还要召集镇上会针线的妇女,加紧制作冬衣。” 长时间的倒腾,她空间里不缺材料,就是缺人手。奇缺。 西端这次剿匪行动,搜救出来的受害人远没有西端多。九叶蛛过于小心谨慎,所以严禁带活口回寨。越往内核,能侥幸逃生的被劫掠者越难存活。 丛林中遍布遗骨。 席月默默地叹息一回。 还好,至少以后,她能从根源上杜绝这种事继续发生。 一开始的不得已、随波逐流、赶鸭子上架。到如今,她思想已转变为:主动去改变、重建这一方土地。 她不想当救世主,但是这一方黎民,迫切需要救世主。 老天赐给她的金手指,还有身边许许多多忠诚值得信赖依靠的朋友,大约一开始就预见到了这一点? “小姐?” 广左的疑问,打断她的沉思。 “小姐,您是不是太累了?”广左忧虑地看着她:“这两日,多多歇息下吧!” 他尽力包揽很多事了,不过需要小姐亲自出面操心的,还是有很多。 眼见小姐人一日日清瘦下去,弱不胜衣,他忧心忡忡。 “没事。” 席月笑:“你可比我忙多了。你才需要多多休息,注意身体。” 广左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玲珑近乎小跑地进来,满脸欣喜,扬着手里的一封信: “小姐——铃儿来信了!” 席月脸上的倦容一扫而空,露出又惊又喜的笑容:“真的?快拿来给我看!” 广左默默地闭住嘴。 铃儿、广义一行,比预定的时间晚到了好几天。不知道旅途中发生了什么事,一直是大家心头的隐忧。如今有信,想来应是雨过天晴,有惊无险了。 拆开信,一目十行跳过铃儿例行地啰嗦,在最后两页,找到想要的答案。 原来是铃儿他们在出唐州过关卡的时候,携带行李太多从人太众,引来官方怀疑。 他们被迫滞留关卡很多天,走完流程手续,检查完毕方能通行。 “小姐,铃儿还有几日方到?信上可有说?”玲珑凑上去和她一起看信。 席月把信从头到尾重新细看一遍。 “五日后。” 玲珑指着一张纸一处不容易发现的墨点。 席月:“.......” 这满纸不分段落不打标点横七竖八乱爬错别字连篇的信,整整十来页,也真只能同为古人的玲珑才能读懂了。 勉强看了一遍,她头都大了。 第二百七十八章 你对他也这么说? 理解铃儿本人对她的感情想要亲笔倾述......但是,以后这信能不能让广辰来写! 好歹广辰不会写错别字,也会体贴地给她分段。 麻木着脸把信递给玲珑,抽搐了会嘴角:“玲珑,以后扫盲班开起来,让铃儿当你的第一个学生吧。” 玲珑看看信,又看看她,半响,噗嗤一声,笑出来:“好,小姐。我一定、好好教导铃儿妹妹!” 生生把她家小姐,搞成了文盲。这死丫头不进扫盲班,谁进? 旁边的广左也弯了弯眼睛,道:“他们回来的正是时候。西端刚打下来,正需要人驻守。” 他身兼百职,最近连自己习武都落下了。他比席月还迫切地期待广义回归。 论身手论能力论坚毅,广义强过高宏大。他们还有多年的默契与兄弟之谊。就不知道广义心中揣满了旁人后,还有没有以前的忠诚。 他下意识地瞧了自家小姐一眼。 席月容色含嗔,眼里带笑,流露地只有不尽的宠溺欢喜。 他一顿,随即,释然而笑。 罢了。自家小姐,心里从来没有忠诚这个概念吧。 她视他们如家人,如亲人。家人亲人,何来忠诚背叛之说。 “你住了我左边,铃儿回来,就让她住我右边吧。”席月拉着玲珑,事无巨细商讨。 也不知铃儿与广义感情进展到哪一步。如果赶上索博再次来求亲,她就干脆一次将两人,风风光光嫁出去。 这之前......先让她自私一回,留两人在身边亲近一段时日。 玲珑没她想得远。只觉得,她和铃儿照旧住在小姐隔壁,天经地义。笑着说:“房间早收拾好了,就等他们回来。很久未见了,也不知道那个讨厌鬼,是否还如当初那般......那般好哭?” 脸上含笑,语气却不无心酸怅惘。 当初被迫远离家园,远离小姐,走上未知前程,她和铃儿的悲伤无奈,是一致的。 广左在大厅没能待多久,很快被许志明派人找去了。玲珑要和苏慧处理新宅内务,以及一大摊佃户方面的杂事,也不能久坐,匆匆离开。 此刻闲下来的,是席月。 宫九在睡觉,她也暂时没别的地方可去,想了会,直接往后院来。 有个人,她好像由始至终,忘了对他道声谢。 为门罗修建的那栋楼,雪洞似的,寥寥无几的家具。窗户大开。门罗盘膝坐在临窗的一面软榻上,闭目修行。从席月的角度看,这个人仿佛是一尊白玉雕像,从头到脚的素白。 唯二不白的,大约只有嘴上那一抹轻红,以及睁眼后的浅碧。 不同于为隐藏真相,硬贯上修士头衔的宫九;门罗在她眼里,才是真正、无情无欲的修炼者。 尽管接触日久,门罗似乎对她与对旁人不同,格外地施恩。但是席月内心一直很清楚,这个人,确确实实,对她怀抱杀心。 至于几次三番,为何最终没有动手,她不解。从门罗纠结迟疑的眼神中,大概他自己也不懂? 她把门罗这种反复无常,归结为神经质。自然而然,每一次不得已的接触,她都心惊胆战,小心翼翼。 站在门口,踌躇站立老久。直到门罗睁开眼来,无情无绪将目光投向她,她才陪起笑脸,振作精神,轻轻举手作势在门上敲了敲: “门......门先生,我可以进来吗?” 门罗视线缓慢游弋到她的脚下。 她随之低头一看,立时一窘。 原来不知不觉中,她早已跨过门槛,站到了门罗的房中。 她脑袋一空,脸上唯剩傻笑:“这、这门大开着......所以我......” 门罗好像不喜欢拘束的环境。他所在之处,均是门户大开。难道因为修炼,这样才能更紧密地接触大自然? 内心无比吐槽门罗这一“陋习”,表面她还不得不因此致歉。 “什么事?” 门罗淡淡收回目光,姿势如同先前,一丝变化也无。 “我......我是特地来谢谢你......” 席月镇定下来,对他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你救了那么多镇民。” 危险的时候,逃到医馆,只是她和广左示意给镇民们的一条生路。到底门罗会不会真的出手相救,他们完全没把握。 毕竟门罗平时给人的印象就是:无欲无求,冷眼看尽世间万物,挣扎轮回生死。 宫九的喜怒哀乐溢于言表。而门罗,好像是亘古不化的坚冰。 说实在的,门罗这次会出手,哪怕宫九鄙视说这个人只是伪君子,假道义,她也很感激他。 门罗没有马上回应她。而是用有些奇异的眼神,瞅了她会,方慢慢开口: “你的心,挺大。” “门先生?” 席月莫名其妙看他。这句话,难道隶属某种含义的嘲讽? “血族侍女与血奴,满心满眼,只有她们的君主。” 门罗难得开口,解说了一大段话:“而你,不止心心念念那只怪,还惦记着许许多多不相干的人。难道,这就是血族侍女、血奴,与未来血后的区别?” 席月:“......” 她可不可以、权且将这理解为门罗对她矜持扭捏的褒奖? “那间医馆,脏了。” 她还这么想着的时候,门罗淡淡继续说:“如果你是来劝我回去,免开尊口。” 席月有些无语:“门先生......我真只是、专程为镇民们来感谢你的。” 想着门罗的话,灵机一动:“如果,我再为门先生建立一座医馆,门先生愿意继续带徒授课吗?” 对上门罗无情无绪地注视,她自己都为自己冲口而出的话,感到懊恼。 “这、这修炼之人,不都讲求因果吗......” 她绞尽脑汁想措辞:“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若能活人无数,自然圣人知之,贤人护之,天乃爱之,人以悦之,鬼神敬之。何愁将来不能修道成功?” 门罗:“......你经常对那只怪,也这么说?” 莫名地突然好同情那只怪,怎么破。 席月尴尬:“没......没经常。” 仔细回想,事实上,好像都不需要她说?宫九与她心意相通,自然而然,不会做令她不开心的事。但这种感觉,哪好意思说给门罗听。 第二百七十九章 我没病 一开始,她也真是单纯来致谢的。没想到多聊几句,脑抽病一犯,又惯性地想拖门罗为人民服务了。 没办法,身为镇长,时时刻刻惦记扒拉四方人才,为己所用。 放任眼前这尊大神闲云野鹤,她觉得实在太太太暴殄天物了。想想建镇的一摊子烂账琐事,偷偷看向门罗的眼神,不禁些许哀怨。 人人皆说宫九和门罗两大修士,是她最大底牌。殊不知,这两人,一个比一个难搞。 宫九还好,不情愿做的事,软语哄哄就好。 门罗这边,她真是冒着生命危险,在随时绞尽脑汁忽悠的。 别以为她看不懂,门罗有时瞧向她和宫九,眼中闪过的杀意。 偏偏这么想杀他们了,这人还隐忍下来,坚持跟随他们到现在。 她都替他觉得辛苦。 回不去是一个原因。更多的,难道是想借此找出宫九破绽,一击即中? “你最近,经常这样恍惚,走神?” 门罗的声音打断她遐思。她惊醒过来,意识到自己还站在门罗的房间里。顿然间,手足无措。 门罗瞅她一眼,指指床沿跟前的一把椅子:“坐下来,手伸出来,我看看。” “我......我没病啊?” 席月傻眼。她就是来道个谢的,怎么就发展成看病了? “你身边丫头悄悄来问过我,说你最近少眠,多思,饮食减少,日渐消瘦......有没有什么问题?” 门罗起身,弹弹袍角,走近她。 两根手指,抬起她下颌,冷淡地上下打量她:“眼中布满血丝,脸色苍白得像个鬼,这副骨架子......快撑不起你这身衣服。你确定,自己没病?” “我......” 席月讪讪跟在他身后,坐在椅子上:“我就是......这段时间有点忙,有点累。现在匪患已平,以后,就能轻松些了。” 也不知是哪个丫头,胆子如此大,敢为此跑来打扰门罗? 她都不敢随意招惹门罗好吧。 门罗把着她的脉,赏了她个凌厉地眼锋。席月不敢随意开口了,老老实实端坐,静候他望闻问切。 看着他认真专注的样子,她想,或许就是对方这种尽职尽责的态度,给了她错觉,让她觉得他其实没有外表那般冷漠? 他不是宫九口中的伪君子。他应是真有医德的人吧? “想什么?” 冷淡的声音传入耳中。 “医本仁术,德乃医本。医德和医术,如车之两轮,鸟之双翼......” 她不假思索把脑中辗转的念头念叨出来。然后,说到一半,她愣住了。眼神聚焦,映入视线的,是门罗平静无波的脸。 回过味来,她恨不得一头撞在墙上。颤颤巍巍抖着手指,结结巴巴解释:“我、我不是说你没有医德......我、我只是......随便想起了这句话......” 门罗冷清的目光,如同一根针,让她像一颗被戳破的皮球。 解释不清,索性不解释了。她无力地瘫坐回椅子上,扶额:“好吧,好吧......我病了......我确确实实,生病了。” “你一日睡几个时辰?这种神思恍惚的状况,持续了多久?” 好在是门罗没计较她方才的话,只持续询问病情。 席月思索片刻,想得有点费力。 “这些天,每天一两个时辰吧......” 东西端剿匪那几日,几乎彻夜未眠。一闭眼,她脑海中就浮现出无数四肢残缺的死尸。而那地狱修罗的尸山血海场景,是她和宫九两人造就的。 尽管随时随地有人、有事实在告诉她:她没做错。可是,挥之不去的阴霾,沉淀心底。 她一次又一次失眠,一次又一次挣扎。 最后,只能做更多的事,来麻痹转移自己注意。她和宫九生物钟不同。宫九醒着的时候,她睡不着就装睡。所以,迄今为止,宫九没有发现。 身边人只见她越来越消瘦,以为是吃得不好,做事太多。实际上,没一个人知道她在辗转失眠,无时不刻地纠结、痛苦。 “你们......” 她直定定地看向门罗:“你们杀人......第一次杀很多人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门罗眉头一跳: “我们?我和那只怪?我第一次,并没有同时杀过很多人。至于那只怪......你可以自己去问他的感觉。” 席月垮下双肩,沮丧地低头。 “你胡思乱想太多了。” 门罗收回为她诊脉的手,皱眉瞧了她会:“你现在,最需要的是回去,好好吃饭,好好睡眠。我这里开出的药,治不了你的心疾。” “睡不着......” 她小声咕哝。 怕身边人担心,她表面伪装的坚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她烦躁地抓了两把自己长发,随后慢慢把手拿下来,看着它们:“这双手,染满了鲜血。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什么样子?”门罗淡淡地问。 “杀人狂......”她喃喃。眼里,无限自嘲:“你与宫九为敌千年,不就因为,他视人命如草芥吗?” “错了。” 门罗脸上,露出一丝少见的笑意:“我和他,只是种族、身份,天然地对立。我本人对他,实则没有私怨。而他,身为血族之王,食物链顶端,视人命为草芥,再正常不过。” 席月发愣。愣了半天,忽然笑起来:“他若知道你这个评价,一定会很开心。” 来自敌人的肯定,比朋友的褒奖更让人高兴吧。 “又错了。” 门罗道:“你的那只怪,只会嫌弃地表示:谁稀罕那个伪君子理解本尊。” 席月想想,好像宫九的确更大几率说这种话。忍不住,笑得更开怀了。笑了一阵,突然觉得不对,转而瞪视门罗,语气也变得酸溜溜地: “最了解他的,竟然是你!” 门罗:....... 在门罗这里既没得到对方承诺的以后助力,也没解决失眠的问题,席月挺沮丧地起身: “你这里需要什么,直接让人来告诉我。不难办的,我都给你解决。这栋楼,安排了几个人,负责打扫,跑腿。” 略微踌躇,又补充:“欠你的庄园,我暂时还不上。等以后有机会,再买来还你吧。” 门罗:......这思维发散得。 第二百八十章 兵火失心 注意到某人立在跟前,又开始痴呆呆走神了。开口打断:“夏和、郭壮这两个孩子比较聪慧,有学医潜质。以后每日响午后,你可以让他们过来两个时辰。” “真的?” 席月又惊又喜,忘了先前在想什么,回转身,冲他施礼:“我代他们两人,这里先谢谢你了!” 门罗如此说,夏和、郭壮,几乎是板上钉钉地神医弟子了。想必夏老爷子和丁妮,会开心死。 “至于你......” 门罗瞥她一眼,沉吟片刻,道:“多想想,你现在所杀的每一个人,是否因此会救下更多人。” 心病只能心药医。 有些事,必须自己去想通。 席月呆滞片刻,黯淡的眼神,逐渐明朗起来。 “谢谢,门先生。” 目送她步伐变得异常轻快地踏出门,门罗目光,扫射向窗外。 那里,正有一只小小红蝠,悄悄飞离树梢。 门罗嘴角,扯出轻轻一抹笑。 看来,不止一个人,注意到她的失常呢。只不过,都在用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关注她。 回到房间,红蝠钩在帐幔上,似乎在睡觉。席月不打算惊动他,蹑手蹑足,走到隔间。取出域图,打算研究下。然而坐在椅子上,不知不觉走了神。 “小姐......” 直至耳边传来玲珑担忧的呼唤,她方惊醒过来。掩饰地放下域图,给自己倒了杯茶。 玲珑瞅她一眼,把她手中冰冷的杯子拿走,重新外出,倒了杯热茶放在她手边。 “小姐,现在一切步上正轨,您以后可以安安心心在家多休息了。” “哪里步上正轨了?” 席月疲惫地手指压压太阳穴:“垦荒还没成功;关卡还没修筑好;每天有络绎不绝的难民,前来求助......要把他们与各方派来的探子区分开,得耗损不少脑细胞......” 她现在就像在刀尖上跳舞。一步不慎,便可能遭受灭顶之厄。 这种压力,不能,也不可能全部转嫁到广左等人头上。 玲珑沉默小会,挨近她,接替她的手,帮她按摩头部,肩背。 她手法轻柔,不失力道。席月被她按得很舒服。一时之间,慵懒战胜了过意不去。下意识闭上眼,享受这难得放松的一刻。 “谢谢......” 玲珑听她嘴里溢出的下意识呢喃,既窝心,又酸楚。 “小姐,对我您还这么客气?照顾您、侍候您是我们的本分职责。可您......把我们都宠得时时刻刻忘记了自己的本分职责。” 席月睁开眼,拉下她的手,赏了她个白眼: “又来了。什么本分职责的?我问你,门先生那里,是不是你去说了什么......让他觉得我生病了?” 玲珑没有回答她这句话,只是很紧张地顺势追问她:“小姐,门先生说什么了?他觉得,您身体......” “放心吧,没事。” 席月一笑,松开她的手:“他让我以后多吃多睡就行了。我这个......” 犹豫着,还是对玲珑说了部分实话:“我这个是战后综合症,应激性心理创伤。没必要吃药。就像做噩梦一样,随着时间推移,噩梦的影响会逐渐减轻直至过去。” 玲珑似懂非懂,迟疑地点了点头。 其实,她这话,也就能糊弄身在内宅的玲珑。 战后综合症,古代称之为“兵火失心”。是种相当可怕的病症。 古今中外,人一旦染上此症,无不饱受其害,终身痛苦。严重者甚而行若失心,陷入迷离状态,最后疯癫。 她现在状况,已隐隐有了这个苗头。还好玲珑及时告知门罗,门罗出言开解。她自己也心有警觉,不会放任自己这种状态下去。 振奋会精神,转移话题:“涟蝶现在怎么样了?” 她还没来得及去看她。 “睡下了,依枝妹妹在照顾她。”玲珑回答:“只是受惊,没有受到伤害,胎儿也没事。已请夏老爷子看过了,小姐放心吧。” “那我明日再去看她。” 玲珑继续小声聊着琐事,述说账簿枯燥的数字。听着这些,加上她按摩的舒服手法,席月不知不觉上眼皮粘下眼皮,昏昏入睡。 玲珑小心扶住她头,仔细观察她面上舒展的表情。确认她真正熟睡之后,停住了嘴里的絮叨。 宫九撩开纱帘,从内间走出来,玲珑冲他微微点了个头。 宫九上前,轻轻抱起昏睡中的人。感受到怀中轻若鹅毛的体重,皱紧了眉,返回去把人小心平稳放于床榻。 玲珑心中长吁口气。 最后看眼床榻之上,那密切相拥、在世人眼中必定属于离经叛道的两人,悄无声息放下纱帘。 离经叛道算什么! 只要她家小姐高兴、幸福就好。 席月这一觉,睡到第二天响午,自己肚子饿得咕噜乱叫方醒。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宫九怀中,目睹视线内放大、纤毫毕现的一张美颜,她一脑子懵逼。 感觉跟喝断片似,完全没有喝之前的丁点记忆。 宫九捏了捏她挺翘的小鼻头,脸上露出忍俊不禁地笑意:“大早的,发什么傻呢?快起去吃饭吧。你的侍女,来看过你好多次了!” 席月坐起身,揉着头,惊喜地自我感觉:往日昏沉沉的大脑,此刻一片清明。 这么长段时间,她终于难得地睡了个好觉。 即使是看到自己,依旧没脱外衣、没脱鞋地被宫九直接放在床上,也不掩她的好心情。 洗漱完毕,回到床边,亲了亲仍旧赖床的宫九,方才快乐地飞出房。宫九目送她背影,眼中划过一抹迷离。继而,哑然失笑。 “本尊......竟然会喜欢上这么傻的一个女人......” 他微微摇头,化为红蝠,钉在床幔。 玲珑带着姚依枝,正在外间摆饭。看着席月顶着个高马尾飘然而出,开开心心跟她们打招呼,说早安,高兴之余,也难免抽抽嘴角。 “小姐,依枝妹妹会绾很漂亮的发髻,让她帮您重新梳洗下吧。” 席月:“......” 她这发型,顶了几个月也没见镇民说啥啊?就玲珑来了开始嫌弃? “这不是很精神的发型吗?玲珑,你太没审美眼光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席月咕唧声音越来越小,对上玲珑沉静的眼神,坚持的表情,她最终无可奈何作出让步: “好吧,好吧。重新梳洗。不过在那之前,先让我把早饭或则中饭吃了,我快饿死了啊!” 玲珑抿嘴一笑,用小勺子盛出一碗米粥,放在她面前。姚依枝则从食盒里,端出一盘热腾腾的饺子。 饺子皮是金黄色的,捏成花瓣状,胖墩墩趴在盘子里,看上去煞为好看。 席月用筷子夹起一个,不免惊讶:“这里粟米面粗糙得很,蒸馒头都是黑乎乎的。你们这饺子皮,怎么把它做出这么好看的颜色啊?” “这不是粟米面,是蛋皮。” 姚依枝笑道:“小姐,是玲珑姐姐,花了老半天工夫,专为您整治出来的。您趁热快尝尝?“ 席月感激地瞧了玲珑一眼。 “你们吃过了吗?” “吃过了。肯定吃过了。我们全部吃过了。” 答这话的,是负责轮值的苏怡,苦哈哈一张脸。 失败品从早到响午,整整折腾出十几锅。她们谁也没跑掉,被迫分食掉这十几锅失败品。 因为玲珑追求极致地味蕾,极致地精美,所以,连前院办事的广左等人,也不能幸免均享了这一试吃福利。 苏怡现在看到席月跟前那盘黄黄的饺子,就眼晕。 玲珑微红着脸,往外撵苏怡:“好妹妹,你把食盒送回厨房去。顺便把我灶上煨的汤,给小姐端过来。” 材料极其有限。 鸡蛋、粟米、肉干、任何调味料没有,她能包出不破皮、比较像样、味道还行的饺子,已经很不容易了好么。灶上煨的汤,也只是佃户们进献上来的两只逮来的鸟。 她都不打算让小姐看到汤里面的内容,纯喝汤吃肉糜就行了。 这些人哪知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席月不知道这一切。 还是挺开心地吃完了这一餐、难得比较合她胃口的早饭(中饭)。 感觉快对食物产生厌弃的肠胃,被玲珑拯救了。姚依枝为她梳洗重新绾发打扮时,十分耐心配合。 果然睡得好,吃得好,人的心情,才能好。 下午没什么事。看过养胎的斐涟蝶,席月带上玲珑和苏怡,又溜溜达达巡视了遍自己新宅。 发现负责洒扫的、帮厨的、打杂的、跑腿的,有人满为患的趋势。进间空屋子,都能见到两三个人在那里忙乎。 也不知一个空房间能忙乎啥。 她很有些舌挢不下的感觉。 不知不觉间,她竟养了这么多帮佣? “这些人,有多少是佃户家的?有多少是签了卖身契的?” 玲珑不愧是高级助理。 短短数天,对后宅情况了解得一清二楚。当即回答:“三分之二是佃户,三分之一是签了卖身契的。小姐,您是想.......重新分派她们的工作?” 到底跟随席月日久,她很了解自己小姐心思。 席月点点头。 眼看这么多人力物力浪费掉,着实可惜。 她外面那么缺人手,结果后宅一堆人拥挤:三五个人做只需一个人即可完成的轻松活儿。 知道的人说她是慈善家;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傻子呢。 “你和苏慧,抽空儿把他们全部召集起来,开个会。所有奴籍的,一律撕毁卖身契。愿意自己回家的,发给路费;愿意留下来的,自己去镇委会申报户口。” “镇上有很多工种缺人手,他们不愁找不到活儿,无法生存。我这新宅,只是其间之一。” “你和苏慧,按需要,按镇规招募,签订用工协议。以后从我做起,拒绝任何人口买卖的事儿。” 玲珑一一答应。身后苏怡似懂非懂,听两人商讨。看向自家小姐的眼里,油然露出景仰。 她虽小,可见识不少。 自家小姐废除奴籍、转奴才为自由民的举措,可谓是惊世骇俗之举。 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与深远影响她难以判断,但自家小姐会遭受多少损失,多少非议,用脚指头也能计算到。 或许,就连当事人自己也不能适应和难以接受吧? 但回顾她、以及她身边姐妹,曾经历过的摧残、非人禁锢、被随意转手如同货物......她想,终有一天,所有人会发自肺腑,万分感激眼前这个人。 而现在这个人,仅仅是面色平淡在和身边人,交待这个似乎在其眼里,天经地义的事。 “对了,还有涟蝶、依枝妹妹她们的卖身契,仍在我这保存......” 玲珑想了起来,笑道:“待会儿,我就给她们一一送去。要撕,也由她们自己撕吧。” “难为你,还记着。”席月想到当日绒族庄园分别的匆忙,一阵嗟叹:“我都忘了,有这回事。” 斐涟蝶她们,感觉更像是摊到她手中的责任。至于身份,她真没把她们当作身边侍女。 一个怀有身孕,一个病病歪歪,谁照顾谁呢。 “涟蝶在孕中,依枝性情纤细敏感,”席月想想叮嘱:“你还卖身契给她们的时候,一定要好好解释。每个人现在都是这样,不单单针对她们。” “我不是往外撵她们,一切还和从前一样。只是,她们现在,为绝对自由身。” 玲珑与斐涟蝶等人长时间旅途相伴,多多少少生出些感情,闻言很是赞同:“放心吧,小姐,我会对她们,解释清楚。” 席月挽着她的手,继续前行。 两人轻声细语俏笑,背影望去,俨然一对姐妹、一对闺蜜,亲密无间。 苏怡跟在后面,满眼艳羡。 什么时候,她才能如玲珑这般,与小姐并肩而行,侃侃而谈呢? 畅想了那般情景,转而沮丧垂头。 大约是,根本无望。小姐好像,从头到尾把她当作了孩子。有宠溺、有纵容、有偏爱。唯独没有,对玲珑那般的、畅所欲言。 不过,转而想到那十几锅失败的蒸饺,心绪又默默归于祥和。 她们中又有谁,比得过玲珑对小姐,那份赤诚、体贴入微的心呢。 时间一天天流逝。 外有广左等人大力包揽镇务,内有玲珑等人悉心照顾。席月的失眠症、莫名的焦躁症,逐渐得到了很好的缓解。尤其是扳指算算,铃儿的回归,就在这两日。 第二百八十二章 用人不疑 她喜气洋洋,亲自带着大家,整理清扫给铃儿准备的房间。 “那个好哭鬼,见了小姐,一定是哇哇地哭得闭不上嘴巴。瞧瞧,我给她准备了这一大撂干净手帕,包准够她用。” 玲珑把一大包簇新、才裁剪出的汗巾子,展示给席月看。 “你个促狭鬼!” 席月笑着起身追打她:“你这也是含沙射影我呢!” “小姐的,另外单独备了一撂。”苏慧笑。 几个人嘻嘻哈哈,一边齐心协力忙手边的活儿,一边打趣。进门来的广左,不免被感染到这种快乐,冷清的眉眼,透出微笑。 “广左——” 席月笑着挥手打招呼。 知道广左忙得近乎分身无暇,不大可能是登门和她闲磕牙的。便丢下那一屋子的欢声笑语,跟随广左走出房门。 “小姐,我们镇外的地,已经垦荒好十亩了。” “这么快?” 席月比较惊喜。古代条件有限,垦荒相当困难,她还以为得等到明年开春。 “那......我们今晚就把浓缩液悄悄洒在地里吧!” 广左也很期待她浓缩液的效果,点头。他来回报目的,主要是为这个原因。 “现在天气越来越冷了,”席月想了想:“还赶得上播种什么作物吗?” 古代穷人一到冬天,几乎家家户户闭门谢客,减少外出。如同动物冬眠,苦捱。准备不充分,很容易被冻死饿死。她觉得既不安全又浪费劳力。 今年她会给每个镇民免费提供一套厚实的冬衣,所以,这些人不应该继续猫着,偶尔应该出门为自己刨些口中食。 广左迟疑:“不如......种植当地的木瘤?现在在桃源镇安家落户的人,与日俱增。这种能吃的木瘤,野地被挖得差不多了。只怕来年春天,完全不够镇民们食用。” 想到木瘤那个苦涩味,下肚后难受的闷胀,席月摇头。 广左皱紧眉。这方面,他真不了解,也提不出什么好建议。浓缩液洒下去,不知效果如何。照往年,这方土地,一到冬天,坚硬如铁,是什么庄稼都长不出的。 “我想吃蔬菜......绿叶蔬菜......” 对上自家小姐无比幽怨望住自己的眼睛,广左:“......要不......明日派人外出,去那些大城采购一些回来?” 冬天供应给权贵们享用的暖房蔬菜,应该多多少少能买到些。 不过一来一去的,等运回来菜都烂了。最好办法是,席月自己在宫九的帮助下,直接瞬移采购。 席月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但她能为这点口腹之欲,去劳烦宫九吗?何况冬季蔬菜,有价无市,她不一定能买到。即使好不容易买到了,也不能只管自个吃独食啊? 所以,解决根源才是首要。 广左不忍见她愁眉苦脸:“不如......小姐,我们找个通农事的人来问问?” 一句话提醒了席月。一拍手,引着他往后院走:“苏柔懂这个!我们去问她。我把丹霞真藤种子交给她了,这两天,也不知道她鼓捣处成什么样了,正好去看看?” 广左倒不知道这事。 玲珑回来后,后院事他便放手没管了。席月这段时间因为被病症困扰,丢三落四的,更想不到告诉他。此刻听了,不免些许惊讶: “小姐,这么重要的种子,你直接便让人试种了?” 一百件源自修真界的软甲,凡间最为坚固,听听都是至宝。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席月想的挺开:“难不成,你觉得还有比苏柔更适合的人选?” 广左不做声了。 他倒不是质疑苏柔的忠诚度。 女亲卫由他一手调教,每个人性情,他大致了解。只是,这种事,不应该很慎重吗? 苏柔通农事,毕竟年轻。他本还想细细寻摸一个经验丰富、又信得过的老农,来承担这项重责呢。 不过看着自己小姐毫不在意的态度,回心一哂:罢了!不过是件死物而已。怎么样都抵不过小姐开心。 两人来到后院。 两栋楼之间,原本留作花园的位置,直接被垦荒成了田地。大约一两亩的样子。苏柔一袭修身短靠,挥汗如雨,正指挥一群人在田间松土,除草,施肥。 她并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到来。直至身边人提醒,她才急慌慌从田里上来,带着满脚泥土,向两人施礼: “小姐!大人!” 席月拦住她施到一半的礼,笑道:“本来不该来打扰你,但有些事,急于请教,所以来了。苏柔,你们忙归忙,还是要注意正常作息:吃饭、睡觉什么的。别为种这个,把身体搞垮了。” 苏柔脸色涨红,不知是累的,还是羞涩的,说:“我知道。谢谢小姐关心。” 这里人多眼杂,苏柔把他们引到一边凉亭坐下,自己立着,方回禀:“小姐,这些日,我打算先肥田,养田,开春时候,再正式播种。” 席月点头:“我不懂这个。你负责,你掌控就好。” 不过回头她打算偷偷往自家院子这地里也洒点浓缩液。如果没有系统出品的浓缩液,她压根没信心这些人能垦荒成功。 她曾经在网上看到过一则故事:说的是清末民国初一户逃荒人家,花了三十年,才开垦出十七亩荒地。期间还付出累死一人的代价。 这片土地,荒凉废弃日久,加上气候问题,冬季坚冷如铁。想靠正常手段种植收成,纯粹痴人说梦。 唯一指望就是空间袋的几千瓶浓缩液了。 让苏柔也坐下,席月切入正题,问起冬季适应生长的农作物。 苏柔不假思索,回答:“小姐,耐寒的作物,自然是粟、糜子、粱、大豆、小豆、麻、麦等等了。不过,这里气候过于寒冷干燥,缺乏水源,优选粟。” 席月不缺粟,她关心的是菜篮子。 “那......蔬菜呢?” 苏柔略微一顿:“菘、萝菔吧。” 菘好像指的大白菜,席月略有耳闻。但那个萝菔,是什么东西? 苏柔对着一脸懵的席月,比比划划,讲解半天,她才领悟过来:原来,萝菔指的就是萝卜! 最近看见绿色就口中多分泌唾液的席月心想:冬天有大白菜、萝卜吃,好像也不错。 第二百八十三章 我们的家 当即拍板:“那咱们镇外新垦出来的十亩地,就种这两种菜吧!” “小姐......”苏柔欲言又止:“镇外那些地,荒弃很多年,土壤不适宜种植任何作物吧?” 席月看了广左一眼,笑:“不试试,谁知道呢。” 她空间里倒腾了很多种种子。回去就把白菜、萝卜两种种子翻出来,连同仅剩的两个红薯苗,交给广左,让他安排人明天播种。 至于浓缩液,趁夜深人静,拉上宫九。三个人一起前前后后,把新宅后院的地,以及镇外圈出来那属于自己的地,全部喷洒了个遍。 短时间内看不出显着效果。 倒是第二天播种的,负责垦荒的,有些惊异地觉察一锄头下去:土质稀松了,湿润了,枯黄接近灰白的砂砾,变为了象征肥沃的深黑土壤。 他们又惊又喜。 土地就是农民的命根子。 这样的变化,他们怎么会发现不了。 很多人下意识由挣工钱的单纯心理,怀抱上默默地期望。 说不定,这片土地,真能种植出什么呢? 于是,消息插上翅膀般传扬出去。聪明有远见、且又勤劳的,在做完自己本职长短工活儿外,抽时间会为自家持续垦荒。 席月不亏他们。反正浓缩液有大量,用不完。谁家垦得差不多了,她就夜里去洒点。 不知不觉间,镇内镇外,方圆百里的土地,被她悉数浇灌。 当然,这些为后话。 现在,他们还在循序渐进,辛苦耕耘,瞎子摸象每一步。 五天后广义、铃儿率领的大队车马终于姗姗来迟,迤逦进入南端。广辰押后。看不到头尾的庞大队伍,人数车辆据说是玲珑的三倍。 毕竟他们走得比玲珑早,基业发展得也比玲珑久。 席月带着大家,在寒风中瑟瑟挨冻,等了近两个时辰。终于看到前方朦胧的车影。那瞬间,她眼睛湿润了。 两骑快马并辔而来,疾驰如风,到跟前停驻。 最先滚鞍下马那个人,裹得厚实如同一头毛耸耸小熊。如果不是旁边骑者早有预见拉了他把,直接便滚地上去了。 那头小熊却是浑然不觉推开扶他的骑者,深一脚浅一脚,直接飞奔向席月。 一边奔,一边辛苦拖着自己厚重的衣裙,一边带着哭音喊: “小......小姐!” “哇——” 席月直到接住这扑到怀里来厚厚颤抖一团,方才确信这人是铃儿。一时间,悲喜交加: “铃......铃儿?你还学会骑马了?” 那跟随她的骑者,自然是广义了! 广义一身风尘仆仆,牵着两匹马走近前。憨憨神情一如往昔,不过,眉眼之中,添了一种男人成熟沧桑的气质。 有人帮他挽住马,广义撩起袍角,不顾地冷天寒,咚地直接跪在席月身前。 “小姐!我和铃儿......来迟一步,劳您久候了!” 万语千言,不知说哪一句方合适。微微颤栗着嘴唇,最后从喉头硬挤出这么一句话。 席月一手抱着在怀中哭个不住的铃儿,一手拉起他。眼泪终于没忍住,扑梭梭掉了下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广义起身,看了眼旁边走过来的广左。 对视一眼,两人双掌交握。随即,紧紧拥抱。 广义狠狠砸了把广左肩头。广左同样狠狠还了广义后背一掌。 他们是自幼同行同食同住的患难兄弟。虽无血脉相连,默契却远胜手足至亲。很多事,很多话,根本不需要用语言交流。 倒是铃儿和席月如同连体婴似的,缠缠绵绵,哭得天昏地暗。把旁边本来也挺哀伤的玲珑哭得都哀伤不起来了。瞅瞅跟前这两个,心里还颇有些吃味。 摸出两沓手帕子,一沓递给席月;一沓塞给抽抽搭搭,不肯放手的铃儿。 席月看到那沓帕子,再多悲切,也演化为尴尬。直起身,把铃儿往外推了推。铃儿有些不明状况,通红着眼圈勉强把头从她怀里拔出。 回头望望玲珑,一霎又开始泪崩,哇地一声转而投入玲珑怀抱:“玲珑!玲珑!我想死你们了——” 玲珑:“......” 不知道小姐嫌弃不嫌弃这死丫头眼泪鼻涕糊了自己一身。反正她是嫌弃得不得了。 可感受到一头毛耸耸的小熊在怀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撕心裂肺的,她还是不知不觉地,眼睛酸胀难受,视线模糊。 席月把手中那沓帕子分了一半给她,轻声说:“回家吧。我们回家再说。” 玲珑接着那帕子,含泪带笑,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 两人一道扶起铃儿,相拥着上车。 广义的目光黏在铃儿身上。直到察觉广左意味深长地在看着他含笑,方讪讪转移视线。 “听广辰说,小姐和你们,把桃源镇发展得很好?” 他们并骑,跟在车后。 广左回头望眼身后长长不见尾的车队:“你和铃儿姑娘,好像也没有辜负小姐期望,发展得也很好啊?” 广义摇摇头,叹气:“我们毕竟是外来人,根基不稳固。留下的人手,不知能不能应付地方官吏豪强的层层盘剥。这次回来,我们把能转移的都带上了。所以,过关卡的时候,还招惹了点麻烦。” 什么麻烦,他没具体说。 不过这种麻烦,用脚指头都能猜到。 广左笑笑:“当初小姐派你们出去,更多是避祸。并没有寄予什么开拓基业的希望。桃源镇这里,才是小姐和我,真正付出心血的地方。我们现在奇缺人手,你们回来了,正是雪中送炭。” “还在关卡处等待放行的时候,我们就听说了,桃源镇的声名。” 广义眼睛发亮:“越近南端,越觉得土匪流寇减少。我刚看了看正在修筑中的关卡。这么险峻的地势地利,一旦修筑成,真是易守难攻!难为你们,当初是怎么想到在这里落地生根的?” “发生了很多事......” 广左目光遥遥投向前方的车马:“过去了,不提也罢。但这一次......我一定会为小姐,守护住她的‘家’。哪怕为之赌上性命!” 广义看着他:“也是......我们的‘家’!小姐所思所想,你难道到现在还不理解?一口一个‘她’,真该打!” “对......” 广左眸色黯了黯,随即释然而笑:“我们的......‘家’。” ilwxs.com 第二百八十四章 铃儿的麻烦 铃儿、广义这次回来,因为所携带的从人和行李实在太多了,大家足足忙乱了三天,才将之一一安置好。席月照例将有奴籍的人转为自由民。 至于他们随后是决定在桃源镇安家落户,还是领一点路费自己返乡,她不干涉。 镇民们如今手头稍稍活泛、歪心思蠢蠢欲动的,见镇长皆如此,没有谁敢再提出来买卖人口。 而那些曾经是奴籍的人,无一例外选择了留在桃源镇。非但如此,远方有家小亲朋的人,他们还着手捎去信息,让大家一起移居到这里来。 外面战火纷飞,不止苛捐杂税繁重,还面临被强征兵随时被乱军劫掠的危险。桃源镇一片欣欣向荣,虽然土地贫瘠,相对而言,简直是世外桃源。 何况土质问题,如同神迹,一天天在改善。 隆冬来临之际,不负所有人齐心协力,家家户户翻修了旧房,屋里装上了火炕。 即使是一穷二白、两手空空来到这里的人,也被镇委会安排住进了统一的新格子房,发了一套厚实的冬衣。 接下来只要他们不做无所事事的闲汉懒妇,镇上各种名目繁多的招募人手活儿,足够他们维持三餐温饱,还有盈余。 一个冬天,小镇人口扩张为三千余人。男女民兵正式加预备役,接近两千。几乎达到了全民皆兵的状态。 广左让高宏大和广义,分别镇守新修好的南端西端哨卡。 正式民兵一分为二,长期派驻两端。而预备役交给广辰和石大山管理。上午集训,下午自由活动。 预备役虽然没有正式役的高薪资高福利,不过拿着一份不少的钱,还能帮家里干各种活儿,他们很珍惜这份差事。 最重要的是,席月长期潜移默化,让镇民们相当尊重爱护出自他们中的“子弟兵”。 出门在外,一说自己“民兵”的身份,是男是女,都能骄傲地昂起头,挺起胸。 席月他们竭心尽力、大把大把的财力物力投入,获得了丰硕的回报。 桃源镇、如今可以说桃源县,日新月异,形势大好。 即使是原住民,也没能想到这短短时间,他们能从地狱,一举跃入天堂。 大家发自内心敬服拥护席月。即使是最自私自利,隐藏龌龊的人,见到席月,也会深深地施礼,毕恭毕敬唤一声:“小姐!” 他们自动自发将“席”字省略。 在他们,在每一个新兴桃源镇镇民心目中,席月,就是所有人的天。 席月并不知道外面人怎么想自己,她现在,正陷入对一件事的纠结中。 这件事,本来和她没什么关系,但牵扯上铃儿,她不得不插手其中了。 原因是为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是铃儿、广义他们这次带回来的,名叫解依云。 名字不错,人也长得漂亮。一家子流民,半道被土匪劫杀,恰巧碰上广义、铃儿一行南归。自然而然,广义出手相助,救下这一家子。 如今解依云带着自己父母,以及一个年幼的弟弟,落户在桃源镇。 铃儿本来以为他们再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偏偏解依云个性要强,天分也不错。她不但报名加入女民兵,还因为格外上进,当上了都伯。女民兵占民兵总和的四分之一,大约有四、五百人的样子。 广左把民兵队设置为十人一小队,五十人一中队、百人一大队,千人为一营。 仿当时军制,十人之首称为队长,五十人之首称为都伯,百人之首称为百户,千人之首称为千户。 石大山、女亲卫苏怡等人,都算百户,享百户饷银福利;高宏大、广辰属于千户。而这个解依云,就是五十人之首都伯。 若不是发生了后面的事,广左看中解依云才能,差点就把她调进女亲卫队了。 由于长期动乱,镇上的单身大龄失婚男女比比皆是。镇委会被席月授意,很是鼓励这些单身男女,自主婚配。于是,桃源镇风气日趋开放。 连女子都能当民兵,认字读书了,你说,还有多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旧时奇葩存在。 解依云本就性情开朗,活泼外向,在这里,如鱼得水。 她也如同其他姐妹那样,放开自我,大胆地追逐自己心中所向。 可她追逐的,不是别人,恰恰是铃儿意中人:广义! 不了解内情的镇民们,瞎起哄,时时将解依云和广义凑作堆。 在他们看来,两人志同道合,年龄相当。解依云又表现得大大方方,非君不嫁,这自然是天作之合。 可把后宅里默默观望的铃儿,气了个半死。、 她性子比较软糯,畏首畏尾,又不好挺身出去自辩。是以,在席月后知后觉从外人口中,得知这些精彩的八卦时,广义和解依云是一对的言论,已经甚嚣尘上了。 新宅的人,很忙很忙。席月作为镇长,每天更是有操心不完的事。 铃儿当事人自己都刻意隐瞒,她从何知晓。没有人会这么无聊,在汇报各种镇务时,还跟她说些风牛马不相干的闲话。 得知这种事,就在眼皮子底下发生,席月恼怒得很,把铃儿唤来。想狠狠训她为何忍气吞声这种大事,铃儿还没等问,已哭了个彻底。 见她梨花带雨的样子,席月心软了。拉着她手,说: “你玲珑姐姐八字还没一撇。本来我想等索家消息来了,帮你们一起办了终身大事。还因舍不得你,想留你多在身边一些时候,没想到,反给了旁人可乘之机。” “广义那个笨蛋!你在后宅不好出面,他一个男人在外,为什么不解释清楚?还任由别的女人纠缠他——” 席月最气愤的是这点。 难道天下没有不吃腥的猫。连广义这么老实忠厚的人,日子开始好过了,也想享齐人之福? 一时,她很后悔把广义派去镇守西端。离镇子太远了,解依云也在那里,给他们男女单独相处,提供了便利。 可身边没什么得用之人。 如同广左所言:广辰的成长尚需时日,能够如同高宏大一样,独当一面的,目前只有广义。广左坐镇镇中,两端策应,不能轻易派出。 第二百八十五章 广义的誓言 铃儿眼睛哭得红肿了,兀自帮广义解说:“不怨广义大哥......是、是那个女人,一直在纠缠缠广义大哥......” 她心思细腻,同来路上,便看出了解依云盘算的小九九。只广义是个憨憨,别人对他别有目的接近,他根本体会不出来。 所以,她并不太介怀此事。 万万没想到来桃源镇,小姐倡导男女自主婚配的大环境,女性地位得到空前高涨。甚至能主动放下身段,追逐意中人,而不被世俗唾骂。方演变成现在这种结果。 除了恨自己性子是坨敷不上墙的烂泥,真没法怨天尤人。 席月恨铁不成钢地瞪她一眼。 虽然镇守西端,广义也三五不时地抽空回来看望她啊。 这死丫头,强颜欢笑为哪般?为何不大刺刺揪着广义耳朵,质问他解依云是谁?外面的传闻究竟怎么回事? 你独自吞下苦果,除了自伤,毫无益处。 最气人的是:等舆论发酵了,快成既定事实,她才从不相干的人嘴里,得知这个消息。 席月叫来苏可,让她想办法,把铃儿早已是广义订过婚的未婚妻消息散播出去。 苏可爱说爱笑爱传八卦,和那些喜好论人长短的大妈有得一拼。席月之前还挺嫌弃这丫头嘴碎。不过这种时候,苏可意外地派上了大用场。 可不是、天生我材必有用? 被小姐慎重地委以重任,一度感觉自己被冷落地苏可激动不已,再三拍胸脯表示自己会完成任务。 目送苏可连蹦带跳地跑出去,铃儿又是羞怯,又是不解。 席月轻轻叹了口气:“人言可畏啊!我不能堂而皇之插手你们三人之间。那会给不知情的镇民们一个错觉:我是在利用强权,拆散他们心目中的一对。所以,只能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帮你挽回你的广义大哥。” 铃儿似懂非懂。 不过自家小姐,她信任到了骨子里。席月让她安安静静,继续等过这几天,她也很听话地继续照旧过自己的日常。 几天后,等满镇“铃儿和广义早有婚约”的信息传得沸沸扬扬,料想西南两端哨卡均有所耳闻了,席月才把广义叫了回来。 大厅里,当着镇委会和身边所有人,席月直截了当问他:“解依云是谁?” 广义一脸懵逼:“解、解依云?” 略想了想,恍然大悟:“小姐指的是,那个解都伯吗?她带着她手下女民兵,也驻扎在西端哨卡。时不时的,请我过去给她们指点武艺,讲解行军。” “小姐为什么忽然提到她?” 广义倏地神色严峻起来:“难道,这个女人有问题?” 席月回头,看了旁边的铃儿一眼,微笑:“没有,她没有问题。我就是最近时常听人说,这位解姑娘,和你是一对。想着你不是明明跟铃儿有婚约吗?到底怎么回事,才找你回来问问。” 广义连忙说:“小姐,您千万别听那些人瞎说!我统共跟解都伯说不了几句话,怎么就可能成一对了?那些人,吃得太饱、动得太少,聚在一起,就是爱东家长西家短浑说。没人当回事儿......” 嘴里对席月解释,两眼不免焦灼地盯住低头只管揉捏衣带的铃儿。 他不是真笨。只是心粗。 这些话,都捅到小姐这来了,可想而知,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那些他以为的玩笑话给铃儿造成了多大困扰。 席月收敛笑容,转而正色: “广义,今天当着大家面,我郑重地问你一个问题。答对了,我才能放心将铃儿许你。否则,即使将铃儿强留我身边一辈子,我也不能同意你们两人,继续先前的婚约。” 广义一怔,随即撩袍下跪:“小姐,请问!” 席月握住铃儿的手,示意她抬起头,面对广义。铃儿惴惴不安看了自家小姐一眼,又偷偷梭一眼广义。当对上广义炽热地眼神时,沉默避开。 归根到底,之前谣言,多多少少伤了她的心。 “铃儿和玲珑,你知道,我心目中一直视她们为家人、亲人。” 席月瞧着广义,不漏过他面上细微地一丝变化之色,缓缓说: “她们俩,就是我此生认定的姐姐。她们所相中的,无论贫富贵贱,无论何等身份,只要她们愿意,我就会竭己所能,成全她们。” “但,唯有一条,若男方不能答应并做到,我宁可将她们留在身边,老死,苦死,也不能任由她们离开我。” 铃儿握紧她的手。 这个时候,如果广义还不知道自己小姐欲问的什么,他真是白跟随这么久了。 他脸上浮起憨憨地笑意,目中闪动着坚毅的光,不假思索: “小姐,我愿意!我愿意这一生一世,只和铃儿相伴到老。绝不纳妾,更不娶平妻!” “哪怕将来再多艰难苦楚,不顺不畅,我也会对铃儿不离不弃。” 他单手高举过头顶:“如违今日此诺,天打我广义、五雷轰顶,死无葬身之地!” 大厅一阵静默。 铃儿直直地目注他,泪瞬间如泉涌。 “啪啪啪!” 广左第一个拊掌,笑着对广义比了个大拇指。 连他也没想到,自己这口拙心笨的兄弟,会说出这么慷慨激昂的话。想来,真是情之所至,由衷而发了。 周围,玲珑等人无不眼眶发热,用力鼓掌。 席卷大厅,飞出窗外,响彻一片的掌声中,席月笑着牵住铃儿的手,走近广义。把他扶了起来,同时,将铃儿的手,放在了他掌中。 目睹两人双手紧握,四目相对,均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广义一个大力拥抱,将铃儿死死抱进怀里。 掌声更隆,间杂不少人善意地哄笑声。铃儿想挣脱,挣脱不了,羞得直把头深深藏进广义怀里。 “你们的婚期,” 席月踌躇了下:“定在来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吧。还有将近两个月,这期间,好好准备你们的婚礼。” 广义放开铃儿,两人并肩,携手跪在席月跟前。 席月笑道:“跪早了。等你们拜堂成亲那天,再跪谢我这个媒人不迟。” 铃儿羞得说不出话。扭捏着爬起来,一把抱住自家小姐不依不饶地摇。广义讪讪地挠自己后脑勺。 第二百八十六章 该回去看看了 饶是他皮粗肉厚,黑脸膛上,也能瞅得出一层潮红。 铃儿终身大事的危机,自此化解为无形。 至于那位解都伯解依云,席月什么也没做。更没有事后找她说话、开解什么的。 一路南行,席月不信她看不出铃儿和广义之间的情。就这样还想插足上位,通过舆论造成既定事实。聪明归聪明,不排除有心机。 对这种人,席月向来敬而远之。 至少她的手下,以后没了这位青云直上的机会。 她急缺人才,可更注重的,首先是品行。 隆冬季节,大雪纷飞。 明明是毗邻江南的土地,不知为什么,比北方的天气还冷得彻骨。道路被封,房上地下,积了厚厚一层雪。人踩进去,一脚拔出来一个深坑。 这个时候,连民兵训练也暂停了。 除了留下必要的巡逻队和哨兵,人人窝在新房子里烤火,吃东西,谈天说地。 由于做好了充分准备,今年没有冻死、饿死一个人。 这在当地老百姓眼中,简直是个不可思议地奇迹。 和铃儿一样畏冷,把自己裹成圆滚滚一头熊的席月不知道,她的名声,在桃源镇几乎达到了一个神话的地步。 播种下的菜苗,一周后便抽出了嫩芽。可惜随之而来的恶劣天气,菜苗尚未来得及长成,便被摧毁了大半。 对于这种情况,席月是沮丧得要死的。 不过相应地,镇民们却无比兴奋。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土质神奇改变,来年春耕,他们完全有望正常地种植、收成! 席月的名声越来越被神话,跟这片土地被改变极其有关。 一旦有人说女镇长不是神仙,深信不疑这个传言的镇民们就会马上反驳: 那你怎么解释女镇长没来之前,土地荒芜贫瘠;而女镇长来了之后,这片不毛之地由砂砾坚土,转化为肥沃良田呢? 宫九想去给席月倒腾点蔬菜。席月犹豫良久,拒绝了他这个诱人的提议。 这里又不是现代。冬季蔬菜只属于权贵们专享,有价无市。 就算宫九好不容易倒腾点了,她能一个人吃独食吗? 杯水车薪。还不如和大家同甘共苦,一起期待来年。 如果被外人知道她这个想法,怕还会觉得她矫情:一个连吃饱饭都是奢侈的年代,竟然有人吃肉吃腻了,想吃蔬菜。 传扬出去,绝对对她的威信造成相当大的打击。 她还是低调点,随大流吧。 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 这句话,几千年充分证明老祖宗们的大智慧。 与宫九相依相偎,半躺半坐在软榻上烤火,她觉得人生已经如此圆满。短时间“食”这个瑕疵问题,可以忽略了。 “在想什么?” 宫九轻柔地摸着她出神的脸。 她一直把玩他黑长发的手突然停住,眼望窗外,痴痴发怔。 她慢慢收回视线,继续理顺之前被她编成小辫、他的头发。声音少许沉闷: “想......大哥了。也想三妹。” 尤其是大哥席文。 那是她初来这位面,茫惶无措、举目无亲、孤立无援时,对她最好最亲的人。 落得如今相逢是仇敌的地步,每一寻思起,就痛不可忍。 这个时候,大哥正在做什么呢? 为席家仍在外奔波劳碌;还是同她一样,在家中舒适烤火? “不如......” 宫九想了想:“本尊带你回去看看?” 席月一顿,在他怀中坐直身体,转头看看他。 “趁现在闲了,”宫九微笑:“有些事,也该理理清楚了。” 让他的女人,背负弑父弑母、不忠不义的恶毒名声,痛苦至今。有些人,有些债,的确该讨还了! 席月没说话。不过从她骤然紧攥的双拳,宫九知道,她心动了。 “这一去不知几天,我得先和铃儿玲珑,广左他们说声。” “本尊在这里等你。你准备好了,就回来。” 席月赤足跳下地,往外跑了两步,又回头,抱住他猛亲两口。方才蹬上靴子,飞奔出房。 看得出,他的提议,很得她心。 宫九目送她背影,有些无奈地弯弯嘴角。手指弹出一缕劲风,灭了火盆旺旺的火。 作为冷血黑暗生物,他不喜光,不喜火。偏偏喜欢上的人,无比向往光明。他很高兴她从不用世俗的眼光看待他。但这完全不把他当作异类生物......有时其实也比较纠结。 所以爱一个人,就要包容她的所有。是这个意思吗? 重新归于昏暗阴冷的房间,宫九静静靠回软榻上。 席月很快找到铃儿、玲珑、广左等人。 天气冷,暂时都没什么事,除了她和宫九两个人躲房间里过二人世界,大家都在前院大厅聚齐烤火。谈谈笑笑,顺便说些镇务宅事,挺和谐。 见到席月现身,他们很意外,更多是欢喜。 铃儿赶紧丢了手炉,第一个跑上去迎住自家小姐:“小姐,您怎么过来了?” 后院到前院,很要走些时候。路面积雪,雇佣的帮工还没清理干净。玲珑过来,两人帮忙,一起拍打席月裙摆上雪渣。 席月环顾一圈:广左、广辰、苏怡等在场女亲卫,都是自己人。便放心说了:“我打算和宫九回池城一趟,所以,来和你们说声。这几天,你们照以往,继续管理好镇子就行。” 铃儿握住她的手一紧:“小姐!大公子如今视您为不共戴天的仇敌,您、您怎么还能回去?且孤身......就和宫先生两人?” “正因如此,我才更需要回去啊!” 席月接过玲珑塞过来的手炉,抱在怀里:“我不能眼瞅着真凶逍遥在外,大哥还懵懵懂懂,恨我一世。不把这真凶揪出来,我寝食难安。父亲九泉之下,也难瞑目。” “现在镇上比较太平,冬天也没那么多事,正好让我回去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有用线索。” 转向沉默不语的广左: “大雪封山。我们出不去,外人进不来。宫先生只能带我一人,你们知道的。所以,这次就由我和宫先生走这一趟。你们安心在家,好好休养段时间吧。来年春耕,会很繁忙。” 第二百八十七章 你知道我是无辜的? “小姐......打算去几日?” 广左开口。 席月犹豫。几日?这问题太难回答了。不顺利地话,她不知道会在池城耽误多久。 “半月为期吧。”广左平静地说:“半月若不见小姐回来,也无音讯,我就去池城找您。” 席月灵机一动:“这样如何?我让宫先生隔上几天,便给你们捎回口信。有什么事,你们也正好告知我。” “何需宫先生辛苦亲自往返。” 广辰重重一巴掌拍在支六后背上。 席月到来,大家都起身迎接,唯独这死孩子蹲据桌边,不停嘴地胡吃海吃下人摆满一桌子的肉干、米饼。生似八辈子没吃饱的饿死鬼投胎。 “小姐,您们把支六带上,即可传信,又多份助力。” 席月瞅眼吃得头也不抬的支六,刚想说不必了吧,广辰接着说:“而且南方大城,他还有机会打打牙祭。” “牙祭”两字莆一脱口,刷!支六已闪身到了席月跟前。一边抹嘴,一边问:“现在就动身吗?走走走、赶紧!” 席月:“......” 不自觉地看看旁边笑着的广辰。印象还停留在这俩孩子以前吵架斗嘴的阶段,转而,一个都能套路另外一个了? “小姐,我们帮你收拾行李。” 眼见席月远行已成定局,铃儿和玲珑百般不舍,也没办法。只能匆忙准备去后院,打点行装。 席月连忙拦下她们:“带什么行李。钱,就是行李。有用的东西,我自己都收着,没必要再去准备了。” “小姐,您......一切小心。”广辰表情很复杂。 既想表现得如同广左般的沉稳,又克制不住依依不舍地情绪外露,纠结一回,最后只说出一句。 “好。” 席月回望大家一眼,心里暖融融地。 正因有这些家人存在,支持,她才有勇气,回去面对未知的一切。 回房戴上黄金面具。捉摸一下,又戴上一顶大箬帽。帽沿垂下的青纱,完全挡去整个面部,席月方才着手,换上一身素淡朴实的衣裙。 宫九红袍如血,赤瞳如火,走过来拥住她:“我们走吧。” “......” 瞬移的几秒工夫,席月陷入极度无语中:她......这算不算此地无银三百两,欲盖弥彰? 宫九他、他为人处世的词典里,打一开始便没有“低调”这两字啊!!! 好在瞬移至目的地后,时间接近晚戌时。冬天天冷,黑得快,清冷的街道,不见什么行人。 近乡情怯。席月鼓足勇气,也没能迈出直接前往席府的步伐,最后拉着宫九,带上支六,打算先去附近找家客栈投宿。 华灯初上,脚踩着略有些湿润的地面,一路她心情极度惆怅。 这么熟悉的地方,这么熟悉的道路,她巡城时,不知来回走过多少次了。 可现在,不止再走觉得步步艰辛,还得随时随地,躲避往来巡逻的席家府军。 一阵靡靡之音从不远处头顶飘下来,她抬头望一眼。 前方就是秦楼楚馆所在。以前是巡城路线重点。旧址尤在,丝竹照常,而她,早今非昔比。 宫九握紧她的手。最后反倒是他带着踌躇迟疑地她,继续前行。 方走过秦楼楚馆的大门,突然扑通一声,有什么东西从里面扔了出来,被砸在街面上,他们身后。 席月吃了一惊。回头看看,只见一团蜷缩的人体匍匐在那,四肢颤动。几次想爬起来,没能成功。 门前几个龟奴,狠狠往那人身上啐了一口: “呸!没钱跑来找什么姑娘?还一找,就是好几个!换了旁人,早打死作数。亏你会投胎,出生得好......” 旁边同伴笑骂:“也好不到哪去了。听说,这小子月钱早被家里断了,他家人现在也不管他......依我看呀.....” 几个龟奴议论纷纷回去,啪地关上大门。 听着意外有些耳熟、地下那人发出的痛苦破碎呻吟,席月心咯噔一下。 从宫九掌中抽出自己的手,她飞快跑回去,揪住那人掀了个面。 脸部着地,对方面孔不意外蹭得皮破血流。胡子拉渣,过度沉溺酒色的一双鱼泡眼。但曾经也视之为仇敌的人,她怎可能遗忘! 一见之下,顿即脱口失声:“席武!” “这等渣滓,”宫九弹弹长指甲,眼含浓浓地不屑之色:“杀他脏了本尊的手。” “走吧。” 他拉起席月。 席武浑身散发着酒臭味,冬天这么被人扔在大街上,若无人管,铁定第二天被冻成人棍了。委实没必要多此一举去杀他。 席月随着宫九手势起身,眼神有些复杂。 不知道这位席府二公子这段时间遭遇经历了什么。虽然席贵余氏死了,但大哥席文,也不管自己这亲兄弟了么? 大哥心目中,她才是弑父弑母的凶手。为什么席武也会落得这般下场? 当然席武这人,之前帮凶随余氏做尽恶事;余氏去后,仍然混迹于花街柳巷不学好。委实没有救治的必要。 方欲抬脚,她裙摆却被一只手死死抓住。回身,只见席武狰狞着一张满是青色的脸,眼睛几乎凸出眼眶: “席、席月?!” 席月往回抽自己裙角。席武却抓得死紧: “你是席月对不对?你的声音......我一听就听出来了!” “听出来又怎样?” 席月抽不动裙角,索性不抽了,冷冷看着地上爬着,蠕动着的人体:“你现在这样子,还打算为你爹、为你娘找我报仇不成?!” “这等渣滓,何必与他废话!” 宫九上前一步,眸中杀气一闪,长长的指甲暴涨。 但他还没及出手,席武松开席月裙角,趴在她脚边,猝不及防,缩成一团哭了出来! 一面哭,一面含混不清地嚎:“报仇!抱个屁的仇!我知道杀人的不是你......可大哥完全不信我......席府上下,没一个人愿意听我说话......” “那贱人明明就是想神不知鬼不觉除掉我......大哥......你为什么不信......为什么不信......” 听着他的哭嚎,席月心头狂震,蹲下身,猛地再次揪住席武衣襟:“你说......你知道杀人的不是我?你知道、知道我是无辜的?” 第二百八十八章 席武的处境 第一次从席家人口中听到这句话,还是自己以为的仇人,一时间,她眼眶发热。 “你怎么知道的?你看到了?还是有什么证据、证人?快说、快告诉我啊——” 她拼命摇晃着席武一滩烂泥地身体,激动得,都忘了置身何地、何时。 旁边宫九和支六:“......” “笨女人!” 支六实在忍不住了,开口:“你都把他摇晕了,他还怎么说。” 席月那力道,别说本就晕乎乎大醉的席武了。换个正常人,也绝对难能幸免。席月从无限震撼激动中回神,看看手中口吐白沫,两眼直翻白的席武:“......” “先去客栈吧。” 宫九第一次体会到广左无时不刻操心的婆妈感觉,嘴角微微抽了抽。 席月讪讪站起来。 至于席武,现在自然不能再抛下。只能拖上,一起。 席武醉得昏天黑地的,大半夜吐了一地。 席月嫌弃得要死,可没办法。只能多给了店家钱,让伙计帮忙收拾。还请大夫帮他包扎伤口,从厨房熬了醒酒汤给他灌下。 这人折腾到近天亮才躺实。大夫叮嘱让其好好休息,席月即使很想立刻从席武口中知道情况,也得耐着性子等候。 宫九强硬把她拉回房睡觉,吩咐支六留守。 席月哪里睡得着! 人是窝在他怀里,闭着眼睛,实则焦心如焚。 “不想睡就不睡吧。” 宫九轻轻叹气,他也理解她此刻的心情:“不过,你想过没有?以那小子德行,能说出口的话,一定早对你大哥说了。你大哥当日没信,难道现在通过你转述、取证,就能信了?” “至少......让我有个查的方向吧。”席月抱着希望。 宫九摸摸她的长发:“本尊只是不想让你过于寄望于那小子。到时候,失望越大。” 席月没吭声。 过了会儿,声音闷闷地说:“现在席府是大姨娘当家。如果席武派不上用场,那便只能夜探席府,看看能不能找出些蛛丝马迹了。” 但大姨娘白氏主持中馈这么长时间,即使有可疑,怕也被清理得差不多了。 她当初受到打击过大,光顾着伤心,以致错失了最佳追查时机。 在床上静躺了会,席月起身梳洗。 先去楼下店堂吃了早餐,才和宫九到席武房间。站在门口,等鼻子适应满屋子的酒臭味后,两人方皱紧眉头进屋。 原主这位无限作的二哥,明显被家族放弃了,还这么醉生梦死的。怕不用她出手,都熬不了太久。 支六翘着二郎腿坐在桌子上,眼睛盯着床上人动静,手里抱一大包席月给他的肉干,小嘴不停吧嗒吧嗒吃。 “辛苦了,支六。” 席月走过去,塞一大锭银子在他手里,笑道:“现在外面酒楼小吃摊差不多都开门营业了,你自己去找美食吧。” “笨女人,谢啦!” 支六抓着银子,哧溜从桌子上溜下来。跑出去的时候,特意绕开宫九。似乎唯恐他主子伸爪子赏他爆栗。 宫九抽动嘴角。 要不是这位面着实没感应到什么同族,很有种寂寞感觉,他是真不愿意把这半人半妖的混小子留在身边。 席月掩着鼻子,凑近床边瞅了一眼。席武还睡得死死地,鼾声如雷。半张的嘴巴,残留可疑液体。 她一阵恶心。 再等下去,这混蛋多半得睡到晚上去了。眼光四下逡巡一周,走到桌边端起支六喝剩留下的半碗凉水,怀着戾气,一下子泼在席武脸上。 宫九挑了挑眉。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席月明晃晃表示对一个人的憎恶。 大冬天的,席武睡得正香正暖和,哪经得起这冷水一激! “哎呀”一声,从被窝里直接弹跳起来,眼睛尚未及睁开便破口大骂:“哪个作死的狗奴才胆敢用冷水泼我?信不信等我大哥回来我告诉他打死你们——” 话说一半,睁眼看清床前两人,顿时下半句硬生生吞回肚里。 “等大哥回来?” 席月从他这句话立时捕捉到关键信息:“大哥现在没在池城吗?他去哪了?” 席武慢悠悠转动浑浊的眼珠,打量了眼房间,又打量下她和宫九。 片刻,撇了撇嘴:“关你什么事!我大哥,又不是你大哥。你一个弑父弑母的逃犯而已,早被驱逐出席家了。你没资格再喊什么‘大哥’!” “你!” 席月气死了。 完全没想到这人一醒,与昨夜判若两人:“你昨晚还说:你知道杀人的不是我!席府上下,没一个人愿意听信你的话?” “我有说过那种话吗?” 席武翻着白眼,不耐烦:“我昨晚喝醉了,什么也不记得!你真是多管闲事,自作主张把我搬这家客栈来。我的随从指不定找我一夜了!” “你有个屁的随从!” 席月气得口不择言,直接爆粗: “昨晚要不是我们,你现在已经冻成了冰棍,成为池城大街一景!你要有随从,他们会眼睁睁看你被秦楼楚馆的龟奴扔出来,扔在大街上,拳打脚踢,还往你身上吐口水?” “堂堂席府二公子,混成现在这种乞丐不如、人嫌狗弃的模样。也就只你,还自我感觉良好了!” 宫九:...... 果然,无论什么样的女人,一旦陷入盛怒争执中,就会疯狂地降智。 不过,相对于平时看上去温温柔柔、娴静端庄的未婚妻,他更爱她现在这副张牙舞爪,蹦跳灵动地鲜活劲。 手轻握成拳,放在嘴边,掩饰上弯的唇角。 陷于冲突中的另两人没注意他神情。 席武眉眼里泛着可怕青色:“你怎么知道我没随从?我的随从,是被我甩掉了,我故意不让他们跟随的。我去那种地方,怎么能带随从?你是不是傻!” “以前你去那种地方,也没见你不带,还前呼后拥的!” 席月冷笑:“现在不带,怕是身边随从已不是自己人,不想他们时时刻刻监视自己吧。” “......” 席武怼不出话了。 很显然,席月说中了他的处境。 “哼!”席武撇嘴:“念你好歹算帮了我次,我不和你多计较了。我要回去了!” 他跳下床,整理整理自己衣衫,便大摇大摆准备往外走。 第二百八十九章 合作 席月刷地把狼牙蒴亮了出来:“你今天不把我想知道的一五一十全部告诉我,别想活着走出这个门!” 席武瞅她一眼,脸上全无惧意,反是痞里痞气一笑: “这么不聪明,也难怪会落得比我还惨的下场了!席月,这里是客栈,是池城。你觉得你杀了我,还能活着离开?只怕我振臂一声高呼,你、还有你身后那位姘头,都得留在这里。” “如果怕,我就不来了!” 席月一把揪住他前襟,怼到墙上,狼牙蒴横在他脖子上:“先告诉我:大哥去哪了?” 她力气大,那杆几十斤重的兵器顶住要害,席武脖子被她勒得险些断掉,脸憋成了猪肝色: “松、松点!又......又不是多重大的事,我告诉你就行了......你先放手!” 席月哼了一声,把他丢到地上,收回狼牙蒴。 席武揉着疼痛的脖子,悻悻爬起来:“大哥去小岩城了。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去小岩城干什么?小岩城......难道出什么事了?” 席月担心之色溢于言表。 席武看看她,眼神略微复杂:“小岩城城守、苏蒲几个月前留书出走了。小岩城群龙无首,萧家蠢蠢欲动,冉家态度不明,大哥不去那镇守着怎么行?” “苏蒲出走?!” 再没什么消息,比这个更让席月震撼了。 好好的,苏蒲为什么会辞官离去? 在原主记忆里,苏蒲相当于席家养子。席贵出于报恩心理,视同己出。其身份地位,连原主这个庶女,也拍马难追。 她印象里,苏蒲不是这种不忠不义之人啊? “他曾经给大哥上呈了好几回书信。” 反正已经说了,不差那一星半点了。席武犹豫下,索性直言自己所探知道的: “内容大致是为你辩护,担保。他还申请调职回池城,大哥拒绝了他,让他继续好好守护小岩城。” “本来以为这事按下去便没了后文,没想到,几个月后,他突然挂印留书,直接出走了。连一直跟随他的亲信,也一个没带。” “小岩城没了主将,乱成一锅粥。大哥不得不星夜赶去接手。所以,短时间内,回不来池城了。” 说了太多话,席武有些口渴,绕开发呆的席月,回到桌边,提起茶壶就往嘴里灌。也不管是冷还是热。 等他半壶茶下肚,宫九拉拉席月的手,她才从恍神中清醒,转身面对席武: “如今席府,是不是大姨娘白氏在主事?” 席武嗤地冷笑:“你倒是对府里的动向,一清二楚。没断过找人探听吧?可惜......你最想要找到的目击证人,已经没了。” “没了?谁没了?” 席月脸色骤变:“你是说......梅儿?” “你逃离池城后三天,她就死了。” 席武不屑地摇晃下手中空空如也的茶壶,丢在桌上:“大哥找仵作细细验看过。原来她躲进那张床下之前时,便已被凶手击伤了五脏六腑。” 席月双腿发软。 身上力气,仿佛被一瞬间抽干,再也站不稳了。宫九伸手,把她揽进怀里:“别急,一定还有别的线索。” 席武坐下来,翘着腿晃悠:“若有别的线索,大哥早找出来了。种种迹象和证据,剑指地就是你席月为凶手。” “那为什么......” 席月看向他:“昨晚你会说:你相信凶手不是我?酒后吐真言,我不认为你在撒谎。而且,身为人子,你当真认定我是凶手的话,你现在应该......哭着喊着,找我报仇!” 席武身子一歪,嘴角一抽: “啥叫哭着喊着?我堂堂席府二公子,那样没格调、泼妇一般的行为,我会做吗?!” 依靠在宫九身上,感受到宫九关心瞧向她的眼神,席月慢慢冷静下来。 想了一回,冷笑:“你还是席府二公子吗?怎么我觉得,某人昨晚被人扔出门,如同一条狗?” “大哥身为池城太守,席府好歹算池城第一大户。如果你真被家族承认,城中秦楼楚馆,如此低下的贱业,敢在大冬天夜里,把大醉酩酊的你扔在大街上?” “若我们不是恰好路过,若你的‘随从’最后没来把你捡走......第二天街面上新增一具完全冻硬的尸体,是不是很正常?不意外?” 席武藏在袖中的手用力攥紧:“......大哥终有回到池城的一天。那时,我会让某些人、付出代价!” “你还有机会等到那一天吗?” 席月轻飘飘瞟了他眼:“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感觉,处处破绽的你,被谁轻轻推一把,就会遭至覆灭地命运。而你过往行事,还让人起不了半分疑窦。” “你自己也说了:大哥.......完全不相信你。” 最后这句话,如同一柄利剑,直接捅破席武心防。 “那又如何!” 他暴跳起来:“关你什么事?好歹......我比你这东躲xz,只能一辈子行走于黑暗中的过街鼠强!” “谁和你说我要一直东躲xz,一辈子隐匿黑暗中了?” 席月握了握宫九陡地长出来长指甲的手,悄悄示意他不要动手,嘴里继续刺激席武: “我这次回来,就是要把真凶揪出来,为自己正名。我身正不怕影歪。大哥至今没在官方上明文缉拿我,不正是证明了在他心目中,我比你,更值得他信任?” “你想太多了!” 席武没好气:“家丑不可外扬。他只是不愿意当众打脸,承认自己有个弑父弑母的妹妹而已!否则,那贱女人一直在积极派遣人手追查你下落,他为何不闻不问?” 席月心中一阵痛楚。忍了这痛楚,面上不动声色:“你说的贱女人,是......大姨娘白氏?” 席文瞅她一瞅,没吱声。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席月盯着他:“既然你我现在都落到如此田地,为什么不能试着合作一下?” “合作?” 席武嗤之喷鼻:“跟你这丧家犬合作,我怕会死得更快!再说了,你现在还有什么摆得上台面的资本,和我谈合作?” 席月反问他:“如果不合作,你觉得以你现在这样儿,还有机会活着等到大哥回来吗?” 席武陷入长久地沉默。 第二百九十章 小佛堂秘密 席月等着他回应时,忽然,门外传来响动,有人踩着楼板嘎擦嘎擦上楼: “店家,不是说昨夜有人将我家醉酒的二公子送到这来了,他到底被安置在哪一间?” “就这间。是一男一女将二公子送来的......” 店家讨好的声音:“大人,需要小人去将他们也唤起来吗?他们就住隔壁。” “去吧。” 陌生的男人声音。 三人对视一眼。 席武嘴角勾出不怀好意的笑:“我的‘随从’来了。你是不是还想继续留下我,谈合作?” 席月使劲攥紧狼牙蒴,放轻声音,冷冷道:“合不合作在你。找出真凶,我不一定非得问你,才有线索。三姨娘安氏,多少也该知道点什么!” “三姨娘?”席武把手放在门把上,作势开门:“出事之后,席柳就派人来把三姨娘接到嘉州昭平去了,你还指望三姨娘?你和我一样,被困在死局中,还没自知之明吗?” 席月心中一沉。 席武回过身,看着她:“你现在,唯一能着手查的,只有那个贱人、白氏。她的小佛堂里,有秘密!” “二公子?” 敲门声不急不缓,响了起来。外面的男人,很有耐心,也比较谦恭: “二公子,请问您起了吗?广奉来接您了。” 席武极其嫌恶的眼神扫了门板一眼。 “你怎么知道她小佛堂有秘密?” 席月激动起来,按住门不让他开:“你去看过?是什么秘密?” “没看过。我哪有那个机会?” 席武翻白眼:“我只是上手了她手下一个小丫鬟。那小丫鬟和我好的时候,偷偷告诉我的。不过说了这事没几天,她就不明不白死在后宅里。” 也就是从那会起,席武觉察身边危机重重。 席文去小岩城后,这种危机甚而铺摆到明面上。 偏偏他成日里游手好闲,不成气候。身边亲信,不是被大哥席文迁怒调离,就是被人暗中收买,成了桎梏。他便想逃离席府,逃离池城,也做不到。 事实上,就算真正逃离了,他一无是处,在外又能做什么呢? 乱世里流落江湖,倒毙街头,怕是他唯一归宿。 左右都是死,倒不如选择一处有葬身地的。至少,还有熬到席文回来这一天的希望。 眼前的席月,与他处境类似,甚而更糟。 但从她言行举止,没看出来一丝颓唐。而对她处处体贴照应的红衣男子,两人眼波流转间,传递瞎子都看得出的无限柔情蜜意。 席武不甘地吐出口气。 敢情从头到尾过得艰难的,自始至终只有他自己而已。 席月松开手。 他拉开门,头也不回走了出去。啪嗒!顺手重重关上门。 “回去!” “二公子......不需要感谢下昨夜送您过来的人吗?” “他们早就离开了,感谢个屁!” 席月听到外面席武不耐烦的回答,伴随越来越远的下楼声。她把门拉开一条缝,望到一群席家侍从装束的人,簇拥席武离开。 这么多人,昨夜竟然放任席武一个人被丢在隆冬的大街上。 她慢慢阖上门。 那个人,吃斋念佛多年,心肠却这么狠。席府上下,从来没一个人能看穿她吗? “今晚,”她对着宫九说:“我们去夜探席府吧。” “有目标就好。” 宫九心里,着实松了口气。来之前,他还担心一无所获,会让她更加耿耿于怀。 怕引人注目,也为养精蓄锐,白天两人房中休息,没有外出。直到黄昏时分支六腆着大肚皮回来,席月才起身梳洗,换上戎装,照旧带上面具,箬帽。 他们结伴而行,趁夜色来到席府所在。席月熟门熟路地指引后宅方向。 大姨娘白氏即使主持中馈近一年,依旧很低调地居于她以前院落中。只这院落不再显得冷僻。来来往往,不时可见巡逻府丁和值夜下人。 席月从来没机会进入这座带小佛堂的宅院。 以前的大姨娘白氏如同隐形人,逢年过节、家庭聚会从不现身。更遑论让席月这个庶女踏足她地界。席月在整个院子逡巡一圈,才摸清小佛堂方位,紧邻主卧。 没惊动蜷缩在门口值夜打盹的两个小丫鬟,宫九带着她,直接瞬移至佛堂内部。 佛堂残烛之火,隐隐绰绰拉长各种黑色的倒影。香炉内青烟袅袅攀升,给静谧的环境带来一丝诡谲。 往神龛上瞧一眼,只供奉了一尊不算大的玉观音。观音之下,却密密麻麻,罗列了十多个牌位。恍然见着,给人悚然惊心的感觉。 席月走近仔细看那些牌位。 最前两面,上书:先严白福义老大人之灵位;先慈蔡氏老孺人之灵位。 其余牌位,无一例外,均为舅、兄之类。 白氏出身,她曾听三姨娘安氏说过:白氏父亲白福义,曾是池城都尉。与三姨娘安氏之父郡长史,并为池城最高属官。为朝廷直辖,有牵制监督太守,也就是她父亲席贵的权利。 而后来天下大乱,皇权旁落,池城经历多年浩劫,都尉和郡长史均以身殉职。池城才成为席贵的一言堂。不过早期,白氏、安氏,都是父亲出于政治目的,联姻娶进门的。 从这个原因推断,白氏与席贵之间没有多深的感情,甚至有恨,可能是杀人动机。 但明面上,这个解释站不住脚。 毕竟这个时代,贵族上层之间的政治联姻,比比皆是。 席月盯着灵牌继续发散思维:那么......如果白福义的死,白家的陨落,跟原主父亲席贵,有关系呢? 以她所知的席贵,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不排除白家和安家,两位家族之长的死,都被做了手脚。 那么白氏知情后,与席贵感情走向陌路。看似青灯古佛相伴,实则含恨隐忍,为此后报复埋下伏笔,比较合常理。 当然,这个推断也只能是推断,没法摊开在光天化日之下为她洗清冤屈。 心中默叹,她在佛堂绕了数圈,除了那些牌位,再找不出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席武得到的信息是小佛堂有秘密。 那秘密到底是什么呢? 第二百九十一章 人皮牌位 因为这个秘密,还死了位无辜的小丫鬟。 空穴不来风。不找出这个秘密,她不甘心。 “这里没有密室,也没有任何生命迹象。”宫九对上她投来求援期盼的眼神,微微摇头。 她沮丧地想蹲到地上去。 这就意味着,这佛堂,连个老鼠洞也没有。 秘密,不可能摆在眼皮子底下吧。 一念至此,她陡地心中一动。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如果是她,她会怎么藏东西呢? 她振作精神,第n十次把目光投往神龛、灵位之上。 双手合十,默默福了一福。然后,她毫不迟疑上前,搬动玉观音,以及一面面牌位,上下左右,仔细翻看。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她在其中一面牌位上,发现了端倪! 这面牌位,与其他牌位没差,写的是:亡妹白姣之灵位。 可牌位底座,脱漆地方翻卷出一点起伏。席月小心翼翼用指甲抠了半天,方从那起伏处,慢慢揭下来一层薄如蝉翼的东西。 似皮似纸,半透明,刷成与黑色牌位相同的颜色。摸在手里,冰凉而滑腻。 目光转向另一手的牌位,里面露出的真容赫然上书: 先夫申君宏量之灵位。 席月握着牌位的手,下意识颤栗。 她不知道这个申宏量是谁,也暂时不能判定‘先夫’这两个字的意义。但这样的灵位,隐藏在被祭祀的白家诸牌位中,她确信,自己找到了那个小丫鬟口中所指的秘密! “这玩意儿......” 宫九走过来,饶富兴趣地用指甲挑起她手里的那层皮纸:“好浓的血腥味儿。区区人类,能硝制出这种成品,也不容易了。” “硝制?” 席月疑惑:“这是什么东西?” “人皮。” 宫九淡然的两个字,如同晴天一闷棍,当头劈在她头上。 她手一抖,牌位瞬间朝地面滚落。 宫九眼明手快,袍袖卷起:“这是你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怎么能随便砸了?” 席月哆嗦着嘴唇:......你大爷的!你不突然说那两个字,她能失手把到手的希望砸了吗? 宫九把人皮和牌位一起塞回她手里:“天不早了,我们先回去吧。有了这两样东西,线索就好查了。” 席月浑身直冒鸡皮疙瘩。 克制住自己想要暴走、扔掉这两样东西的冲动,硬着头皮把人皮草草贴回灵牌,从空间袋拿出块布包上,提在手中,方松了口气: “我们回。” 下一刻宫九带她回到客栈。席月把东西交给宫九看着,自己去洗手。足足洗了十七八遍,洗得手上险些脱皮,才觉得镇定下来。 她现在已不畏惧杀人。毕竟杀掉的,都是该死之人。 但这人身上剥下来的人皮,真有些超出她的底线和接受能力了。 白氏,一个内宅妇人,小佛堂观音像前,竟然供奉这么可怕的东西。 果然,最危险的,除了人心,还是只能是人心。 “白姣......申宏量......” 喝了宫九倒给她的一杯水,席月咬着牙说:“接着,我们重点查查这两个人。” 天一亮,白氏便能发现自己佛堂短了什么东西。以这个女人精明,应该很容易就能追查到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她必须再接再厉,从这条线索加紧追查下去。 “你打算从何着手?” 陈年旧事,知情人寥寥无几。 如果三姨娘在就好了。 可惜她被席柳接去吴郡避难,远水难救近火。而剩下了解当年又比较可靠的......她皱眉苦苦思索半响,蓦地一拍手: “有了!我们去找我师父——卓宏!” 宫九皱眉:“你师父?......他早就与你划清界限,不承认跟你的师徒关系了吧?你送上门去,说不定他还会动手取你性命,为你父亲的死,报仇雪恨。” 席月神色黯淡:“那......那除了他,我父亲那一辈的,我也不认识谁了。” 宫九提醒她:“可以回去找那小子。他虽然处境危险,毕竟是暗地里的。明面上,他至少比你方便行事。” “你是说席武?” 席月转念一想,也对。 席武现在所遭受的困境和危险,均来自白氏所赐。若能扳倒白氏,自然而然,他可以回归正常生活。 他没有理由不出这份力。 宫九抚了抚她脸:“你辛苦一晚上了,先去睡会。本尊替你传这信儿好了。” “你也需要休息。” 席月握住他的手。他不都是白天必须睡觉的习性吗。 宫九自然感应得到她心中想法,笑起来:“傻瓜!本尊可不是凡人——你安心等候消息就行。” 腾身化为红蝠,飞出窗外。 席月紧走数步,赶到窗边。目送红蝠远去的一点,又回眼瞧瞧桌上用布包裹的灵牌。百般嫌弃,还是将之丢回空间袋。 此刻天已朦胧,她想了想,开门出房,下楼找到店家,用重金买通他和他店里的人。让他们对外、无论是谁来查来问,一致说她和宫九两人早已离开。 一句话事情,店家没口子答应。 财能通神。 一锭银子摆不平,就再加一锭。席月唤出球球签到的时候,自哂宫九给她带来的财富,才是真正最大的金手指吧。 好不容易有了洗雪冤屈,为自己正名的转机,她压根睡不着。吃了饭就在房中来来回回踱步,焦虑不安等待宫九回归。 然而,这一等,她没想到就等到了响午后。 她在房间里,听得外面人喊马嘶,临窗一看,所能目及的大街小巷都戒严了。悄悄下楼,听店家、顾客们议论纷纷。说席府昨夜闹贼了,丢了东西,如今官军在挨家挨户搜查。 注意到店家的小眼神偷偷瞄她,她微笑着过去,大大方方点了午餐。 店家接到她塞的又一大锭银子后,眼睛眯得眼珠子都不见了。点头哈腰,亲自把她的饭菜,送进她房间。 能在城中开设这么大间客栈,乱世中几经风雨屹立不倒的,背后岂无支撑。 负责巡查的官军,在店家陪同下,草草楼上楼下看了一遍,很多房间没进,便忙着继续去翻检别的民居了。 说到底席府只是说闹贼,失窃了点东西。 第二百九十二章 大胆揣度 至于严重性,根本没表示。底下人自然不会多上心。倒是随后赶来的席府侍从广奉,领着一群府丁很是仔细认真地重新搜查了番。 席月预先躲进柴房,店家拿出修改后的登记簿,广奉看不出什么破绽,只能悻悻离开。 就这样,席月在店里熬过了一整个白天。天将黑时,方看到红蝠从窗外飞回来。 她赶紧迎上去。 “那小子被软禁了。”宫九拉着她坐下,告诉她:“费了些工夫,我才带他去南门外驻军,见到你师父卓宏。” “申宏量是谁,问到了吗?” 席月迫不及待。 宫九嘴角微弯:“问到了。一开始你那师父还不肯说,想叫人把我们赶出去。亏得那小子放得下身段啊,抱着你师父大腿开始哭。” “一直哭得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的,你师父才勉强信了他口中言,回忆起往事。” “申宏量,据说是白氏的远房表哥。因为父母早亡,自幼寄养在白家。” “更详细的情况你师父不知道。只知道,白氏被白家许给你父亲为妾。而白氏的庶出妹妹白姣,在白家安排下嫁给申宏量。” “这两人成婚不到短短半年,申宏量就战死沙场。而白姣两个月后据说自缢殉夫,被白家匆匆下葬。” 短短几句话,经承现代无数电视剧小说洗礼的席月,立即脑补出无数场景。并且敏锐地抓住其中关键点: “这么说......白氏、白姣、申宏量,三个人算是青梅竹马?” “白姣是庶出。白氏身为嫡出,和庶妹的感情,自然不可能多好?而结婚半年不到申宏量战死沙场......白姣两个月后自缢殉夫,被白家匆匆下葬?” 她看了宫九一眼,宫九含笑点了点她鼻子: “你的直觉倒真是灵敏。把稍微有点可疑的地方,都想到了。” 席月不好意思:“还有呢,如果白氏跟白姣感情不好,没必要在小佛堂供奉她的牌位。如果说好呢,为什么白姣牌位,要用人皮蒙盖,里面却是申宏量的灵位?” “我推断,” 她大胆揣测:“白氏并不是想祭奠白姣,甚至自己家人。她真正想供奉的,是申宏量,她死去的表哥!那一堆牌位,全是混淆视听!” “先夫申君宏量之灵位。这个注释,可以说白氏心目中把自幼青梅竹马的表哥,当作了自己真正的夫君。而最终得以嫁给申宏量的白姣,她庶妹,就成了她的眼中钉。” 宫九手撑着下颌:“听起来有道理。” “那张人皮,是女人、还是男人的?” 席月突然问。 “女人。”宫九毫不迟疑:“年轻女人的。” 席月皱眉:“这张皮,极可能是白姣的......” “白家为什么匆匆下葬?说白姣自缢殉夫,为什么当时得知她夫君死讯不殉,反而要等到两个月后?” “两个月,再多的悲伤和冲动情绪应该已趋于平静,没道理这个时候她才想不开去死。” 人类对情敌的嫉恨心理,可怕到什么程度,她无法想象。所以...... “有可能......” 她缓缓说:“是白氏,杀了白姣,并且剥下了她的皮。为了遮掩,白家匆匆下葬了白姣。毕竟当时白氏已是我父亲的妾,这事宣扬出去,会对白家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她低头想着空间袋里的灵牌。有种强烈感觉:这猜度应该离事实不远了。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白氏种种诡异地不合理之处。 “白氏恨我父亲,两个理由:一是她被迫成为政治牺牲品,嫁给我父亲为小,牺牲自己的爱情;二是申宏量的死,会不会我父亲知道了什么,咽不下这口气,从中做了手脚?” “她要杀我父亲,动机充足。我就是不能理解,她为什么这么恨我?非得让我来当这只替罪羊......” 宫九轻拥了下她肩:“或许......她并不恨你。只是,你恰逢其会,成了这只替罪羊?毕竟,那个最恨我们的广淳,有能力帮她复仇啊!” 两人联手,各取所需。 他们成功了。 而她席家,家破人亡。她背负弑父弑母的罪名,与曾经最亲的大哥反目成仇,从此流亡江湖。 想到这期间经历过的一幕幕苦难、生死,她眼神微凉。 “大概揣度出这些缘由,过程,” 宫九沉吟:“你打算怎么用这些想法,说服你大哥相信呢?据你师父讲,白家,早已颓败。当年知情的老人,留在白氏身边的,没剩几个。” “他们不大可能背叛自己主子,为你发声。” 猜测,哪怕再正确,也仅仅是猜测而已。 就算他们带出来的这面牌位,白氏也大可以反咬一口,说是他们诬陷她的伪证。 “没人做了亏心事,能不外露一丝破绽。” 席月凝神思索,片刻后微微咬牙:“有些人总是在自以为得计后,滔滔不绝。有句话叫:坏人总死于喜欢话多。” 宫九瞧着她侧脸看向自己的目光,收紧拥住她的五指,温柔一笑:“想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本尊全力帮你。” 席月低头理理身上的白衣,又摸一把胸前垂下来长长的发丝,语气幽幽: “我还从来没扮过鬼,也不知道,扮得像不像?” “有本尊在,你想玩什么,不能成功的。” 席月噗嗤笑出来一声:“说得你好像扮鬼多有经验似的。” 宫九挑眉。 “对了,席武,现在在哪里?” 如果席府有内应,她更有把握。 宫九摇头:“别指望那小子了。他抱着你师父大腿不肯离开。你师父虽然半信半疑,还是决定把他暂时藏起来一段时间,等你大哥回来再说。” 他当时也是想着这小子没什么用,没强求拎回他。若席月有用,他自然得再去一趟,把人弄回来。 席月犹豫:“算了,暂时用不上他。先让他留在我师父那吧。” 难怪今天白天戒严搜查闹那么大动静。她还奇怪广奉怎么亲自带人来了呢,敢情是因为席武没有回府。 于情于理,白氏现在应该更怀疑是席武偷走了她见不得人的牌位吧? 很好,这么说来,她依旧处于暗中,更加大有可为了! 第二百九十三章 装神弄鬼 看看外面夜色正深,稍事梳洗,便让宫九带她再次来到席府后宅,白氏的小佛堂。 佛堂里面,烛火高照,隐隐传来人声。这么晚了,竟然还有人没休息。两人悄没生息立在外面倾听。 “......整整一天过去了,你们还没找到二公子?” 愤怒压抑的女声:“那混小子能跑到哪里去?四门我早已放出话,不准放他出城。他能去的地方,统共不过是那几个不入流的肮脏之地!” 没有回应。 与之对面的人,似乎在老老实实听训。 “再去找!加派人手。带不回二公子的人头和他盗走的东西.......就提你自己人头回来交差!” 什么东西被重重砸在地上,随后,广奉一身黑衣,走了出来,面无表情。 佛堂里重新沉寂下来。 席月观察下周围,从半敞的门缝溜了进去。宫九化为红蝠,悄无声息随之。跪坐在蒲团上发呆的大姨娘白氏,听到动静,刚抬头瞥到一角白影,红蝠刷地扑熄烛火! 猝不及防,白氏尖叫一声。 待闻声赶来的丫鬟重新点燃烛火,佛堂里空荡荡地,哪有什么白影。 白氏惊疑不定。丫鬟们小心翼翼劝她:“大姨娘,天不早了请早些安歇吧?” 瞬移回到客栈的席月,在宫九臂弯里忍俊不禁地笑。 有宫九在,装神弄鬼真是太容易了。 此后接连三天,她都和宫九深夜去席府“造访”白氏。 佛堂,花厅,甚至白氏卧室,总能保证白氏在不经意一瞥间,发现她鬼魅般的身影。 而其他人见又见不着,只听白氏无数次惊恐地呼喊,闹腾得整个席府家宅不宁。私底下都觉得大姨娘是魔怔着了。 但大公子没在,大姨娘就是最高领导。尽管下人们满腹牢骚,也得迎合折腾抓“鬼”。 当然,“鬼”始终抓不着。白氏的精神状况,一日恍惚过一日。 白天黑夜睡不好,心里藏着事,任谁都难熬。 第三晚的时候,白氏面对眼前又是将一闪而逝的白影,奔溃地脱口唤了一声:“坠儿!” 那白影,竟然硬生生停留在她视线内。 白氏没有欣喜,反而一种毛骨悚然的冰凉感觉,从后脊骨直攀升到头顶。 “小姐......我好痛啊......” 白影发出幽幽地叹息,宛如来自地狱。 白氏瞪大眼睛。 这一次,她没有叫喊出声,招来旁人。只是定定看着那飘忽的白影,瞬间融入黑暗。 “原来,你一直扮的,是那女人死掉的贴身侍女坠儿啊?” 回到客栈的宫九有些好奇。 像不像他不知道,不过从白氏最后脱口的那声唤,席月的努力应该达到了初衷。 席月一边卸妆,一边回答:”大姨娘白氏,如果我估料没错的话,她害过不止一条人命。能让她这种人稍微有点愧疚的,多半就从小跟随她,对她忠心耿耿的坠儿了。” “坠儿死得太惨了......” 作为现场目击者,她最清楚当时那一屋子屋外的惨景。欣儿脑袋被砸爆,席贵胸口被洞穿......坠儿下半身肠子拖了一地...... 她的力量是无比强横的。凶手为了模仿她的出手,煞费苦心。 只可怜这些被拖累被殉葬的无辜下人,死,也没落得个全尸。 手略停停继续卸妆:“明晚,应该可以收网了。” 早些了结此事。 人皮,坠儿......让席月对白氏这个人,充满了防范和嫌恶。 “好。” 宫九拿起干净的帕子,细心为她擦去她没卸干净的额角妆粉:“你放心去做。其他小事,本尊帮你搞定。” “支六回桃源镇报信去了,明早回来,正好赶上明晚的行动。” 席月望眼外面蒙蒙发亮的天色:“希望......最后一步,能进展顺利。” “对了,” 宫九想到一件事:“昨日,我去见那混小子时,你师父还补充告诉了他些东西。他说:白氏出自武将世家,白氏本人,少时是习过武的。多强身手不至于,但你和她接触时,一定要小心。” 席月有些意外,继而点头:“习武之人?那么她的心性举止迥异常人,也很自然了。” 第四晚寅时,两人再次来到席府后宅。 少许出人意料,白氏竟然还呆在小佛堂里,一个人跪在蒲团上,默默诵经。难不成是良心终于有所发现,在祈祷赎罪了? 宫九冲席月微微颌首,一挥手,指甲弹出一缕劲风,数根香烛,齐齐熄灭。席月飘然而入之前,似乎想到了什么,顺手从空间袋摸出颗解毒丸,丢进嘴里。 一进门,她立时察觉不对。 空气中弥漫一种淡淡腥甜的香气,与前三晚所闻到的香火纸灰味完全不同。 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下,白氏背对她面朝玉观音,跪姿没有一丝改变。头略低垂,好像刚才烛火的突然熄灭,半星儿不觉异常。 “你......” 席月吐出一个字,脑袋发晕,身子晃了晃,紧跟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她倒下后,有人擦燃火石,将小佛堂的烛火,重新点亮。 倒在地上的席月感觉到一样冰冷的东西抵在她咽喉处,她费力地睁开眼,看见白氏比划着匕首蹲在她身边。汗巾子蒙住口鼻,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如同看死物般看她。 “我还以为是二公子那混小子在装神弄鬼,再没想到,会是二小姐跑了回来,和我玩这无聊的把戏。” “你......你点的什么毒香?” 席月艰难地从嘴里往外吐出声音。 “不是毒香,只是一般的迷香。” 白氏弯了弯眼睛。眼角处,挤出几条细细的鱼尾纹。 “你明明......明明被我吓住了......”席月不甘心地说:“什么时候......你看出了破绽?” “你之前确实吓住我了。” 白氏目中透出一股狠毒:“甚至,前两个晚上,我险些被你吓崩溃......但是,二小姐啊,你忽略了一件事:你根本,不了解我,还有我身边的坠儿啊!” 对着席月满眼的不能置信,她掩饰不住心头畅快: “坠儿,打小被拐卖,身子被牙人打出了毛病。无论刀伤、火烤、针刺,她会受伤,但是,永远感觉不出疼痛。” 第二百九十四章 坏人总死于话多 “所以......哪怕她死得很惨,也只会问我为什么?而不会说那句:‘小姐......我好痛啊’之类的话。” 席月手足泛凉。 她惊地不是白氏直承的这个事实,而是白氏,拉长语调,那散漫不经心的口吻。 仿佛她谈论的,不是身边尽心尽力,跟随她几十年的贴身侍女,而仅仅是阿猫阿狗的路人。 激愤涌上心头,席月控制不住怒意:“她好歹跟随你、侍奉你这么多年,你如此残害她,残害那么多人,心中无愧吗?” “她的命是我给的。奴才为主子献身,天经地义。” 白氏拿匕首拍了拍她脸,一点血珠从她被划破的皮肉中滚出来: “倒是二小姐你,到底知道了多少呢?我比较好奇。” “那块灵牌......不是二公子偷走的,而是你吧?二小姐!” “我知道得可太多了。” 席月冷笑:“我还知道,你这小佛堂,实际供奉的是你那得不到的表哥、申宏量!” “你心目中的夫君......不是我父亲,而是他、你庶妹白姣的夫君。那块牌位外面蒙的人皮,也是你情敌白姣的对不对?” 白氏舒展了下手脚,起身:“二小姐当真聪慧。这么长时间,如同丧家犬流浪在外,还能抽丝剥茧,找出这么多秘密。” “不过......就算你找出来又怎样?那块牌位,与我有关系吗?” 她回眸一笑:“我可以说,那是你,急于洗脱罪名,栽赃嫁祸给我的啊?你觉得,你大哥最后会信谁?” “他当日没信你。难不成时隔近一年,你觉得他会改变想法,信你?” 她轻轻笑出声来:“这个局,是广淳那个傻子,用自己生命来给你设下的。你怎么可能、逃得开!” “我跟你无冤无仇.......” 席月愤怒地说:“你为什么要和他一起,这么陷害我?” 白氏平静地回答:“二小姐,你我的确无冤无仇。但是......” “广淳和你有仇啊!他日日夜夜,恨不得啖你肉,拆你骨......而我,也恰恰需要只替罪羊。所以,这个杀掉你父亲和你嫡母的计划,您瞧瞧,策划得多完美?” 大约是长期礼佛,身边也没什么可供交流的人,白氏扭曲的心理情绪憋很了。面前的席月在她眼中如砧板上的肉,她无所顾忌地畅所欲言。 “我父亲......是你、还是广淳下的手?” 白氏笑笑:“自然是我了。你父亲坏事干多了,戒备心那么重,怎么可能任由广淳轻易近他的身?我就不同了。我可以借着端药送食的机会接近他......” “你也看见了,你父亲死的时候,眼睛瞪得有多么大了吧?可笑到死,他还不相信我敢出手,取他狗命。” “我父亲......” 席月忍着气:“以及余氏,那些丫鬟,身上伤口,是后来广淳弄出来的?” “二小姐力气过大,”白氏叹口气:“为了弄出像你的出手,我和广淳,很辛苦呢。” 她重新蹲下来,匕首指住席月的咽喉: “二小姐,虽然很抱歉,但时候不早了,该送你上路了。没让你糊里糊涂去见你地下的父亲,我也算,对得起你了吧!” “还有一点,我不太明白。” 席月容色淡淡:“你为什么,这么恨我父亲?” 白氏表情有些狰狞:“这还用问吗?!你父亲......当年明知我和我表哥两情相悦,为了他不可告人的目的,为了控制池城,他硬逼着我父亲将我许他为妾!” “得到手后,又无情地把我抛弃在后宅,任我长年累月,被余氏磋磨。而后,他又陆续娶了你母亲、安氏!” “在他眼里,我始终只是个用后即扔的棋子。我表哥明明是文官,他偏要派他上战场,若说不是他有意害之,我不信!” 她近乎于疯狂的双眼,泪水滚滚抛落:“他轻易地......毁了我一生!让他就这么死去,还便宜了他!” 席月沉默一会:“哪怕你有种种的不得已,在你剥下你庶妹的皮时,你就不能称之为人了!” 白氏神色一顿,继而,慢慢恢复平静,重新露出让席月齿冷的微笑: “庶妹?那个贱人......活该!” “从小到大,跟我争一切她不该、不配拥有的东西。甚至明知道我喜欢表哥,她也要来插上一脚。” “她不就仗着她的好颜色吗?我就杀了她,剥下她那张脸皮!” “正好我表哥也挺喜欢这种好颜色的脸皮似,我便把她的脸皮,蒙在他的牌位上。这也算是......成全了他们两个人吧。” 她用刀尖轻轻刮着席月脸上厚厚的妆粉,眼神诡谲: “二小姐......说起来,你这修复治好的容貌,别说那贱人比不上,连你当年被称之为京城第一大美人的母亲,也远远比不上......” “可惜我得把你的全尸,留给你大哥,才好交待。不然,能把你这张脸皮剥下来,作为永久收藏......该多好。” 席月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你......你疯了!” “疯了吗?” 白氏细细重复这三个字。又像是问她,又像是问自己,笑意攀爬到她眼中每个角落,她喉中发出霍霍的声音。 “应该是吧。” 她不在意地说:“在被一乘小轿抬进你席府的时候,我就疯了。什么也不顾了。” “二小姐,下去见你父亲时候,记得替我向他问声好啊!” 寒光一闪,她手中匕首,径直、用力地对准席月咽喉处扎去! “啊——” 一声惨叫。不是席月发出来的,而是一根红绫,凭空直出,卷住白氏手腕。只轻轻一绞,血光迸射,白氏右手,便连同匕首,齐腕断掉。 白氏捂住自己残臂,痛得满地打滚:“手!我的手!......” 红绫飞回黑发血瞳的美男袖中,宫九不屑地瞧了这个女人一眼,弯下腰,把地上躺着的席月扶了起来。 “没事吧?” 他关心地问。 “没事。”席月一阵说不出的怅惘,看着脚边哀嚎不停仍不忘用怨毒眼神瞪他们的白氏。 “我吃了解毒剂。没想到,她用的是迷香。” 好在迷香只是暂时令她手足酥软不能动。能套问出一切详情,冒点险是值得的。 第二百九十五章 人心所向 宫九一挥袍袖,小佛堂两面墙壁的窗子,一面墙的大门,悉数震飞碎散,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白氏即使痛得面无人色,望了一眼,也傻住了,忘了口中的嚎叫。 只见院子里,窗边门外,捆着不下七八个人,或坐或躺。 重点不是这些人仿佛身不由已,被强迫来的;也不是他们脸上惊骇莫名、难以置信的神色。而是,这几个人,她全部很熟! 少府侯丹,营万户商庆、翁梁,营千户卓宏,接任亭长的广诚、总捕头、城门官......几乎池城举足轻重的官员,一大半包含其中。 很显然,她方才不打自招的话,全部落入了这些人耳中。 原来一开始席月和宫九所设的局,就不是为了吓唬她。 而是故意露出破绽,让她觉得在掌控一切时,得意忘形。 坏人总死于喜欢话多。 这老话说得真没错。 席武最先从门外冲了进来,提着剑,直奔白氏。一脸的泪水和怒不可遏: “贱人!我要杀了你,为我父亲和母亲报仇!” “拦住他!” 席月急忙出声。 宫九袍袖一拂,席武便从门里飞出门外,剑也不知道掉哪去了。 席武灰头土脸地爬起来,躲着脚,气急败坏:“席月你疯了?她杀了我们父亲母亲,你还不让我杀她报仇?” 席月淡淡瞥了白氏一眼:“回头,你们把她交给大哥,让大哥处置吧。” 这里不明不白被席武杀掉,如果席家以及池城的上层人物又有什么政治考量,继续让她背着弑父弑母的罪名......人性之恶,她不敢衡量。 卓宏对上她的视线,怔忪片刻,咬牙:“二小姐放心,我一定,把这个女人活着交到大公子手里。而且,原原本本承述这件事始末经过。” 席月点头,嘴边露出一丝微笑。 “回家吧。” 她拉了拉宫九袍袖。宫九低下头,对她回以轻柔的一笑,将她软瘫的身子抱起,转身走向门外。 “等等!” 席武有些窘迫,比较不情愿、但还是尴尬地说了:“你.......你不等大哥回来了吗?你被陷害,受了这么多委屈,得留下来,留在家里,让大哥以后好好弥补你啊!” 席月注意到他忸怩地涨红脸色,曾经对她无时不刻的嫌恶,仇视眼神,似乎都在此刻,化为乌有。 那一刹,她心底好像有什么尘封的东西在慢慢剥落,褪去。 “不用了。” 她大大方方一笑,笑容无比释然:“我的家,不在这里。席武,以后席家,就剩你和大哥两个人了。你长进些,别再沉湎于酒色了,好好帮助大哥,守好这份家业吧!” “......真讨厌,你的口气,和大哥越来越近似了!” 当着这么多人,席武面子真下不来。 不过等他抱怨着说出这句话时,宫九抱着席月凌空一跃,已掠上房顶远去。 席武遥望两人消逝的方向,默默出神一会,慢慢弯起嘴角: “保重......二妹。” 回到桃源镇的席月更忙了。趁着大家都比较闲,她把扫盲班开了起来。 不求人人倒背诗书如流,至少以后镇委会发出告示和新的镇规,大家能够自己看懂并了解。两个多月的隆冬过去,终于等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 地里之前播种下的各种菜苗、薯苗,争先恐后冒出嫩芽。曾经坚硬如铁的冰冷大地,桃源镇内外,大片大片的绿意。 一连好几天,都能看到镇民们自发的集会、载歌载舞。 这方土地,获得了新生。 冰雪融化,道路解封。 先是阮芷跟随女亲卫苏雪、苏楠回来,成功地通过镇委会考核,成为扫盲班的女教师。继而是索家家主、索博亲自带领大队人马,押运大批聘礼,前来求娶玲珑。 席月把他们两人,还有铃儿和广义的婚礼,一起大办。 千桌流水席,从镇内排到远远的镇外。 铃儿和玲珑的嫁妆,不说倾己所有,至少是十里红妆,足够保证她们三世无忧。 两对新人,身穿大红嫁衣,给高坐于主位的席月大礼三拜。 铃儿跟着广义直接驻守西端哨卡;而玲珑,泪流满面地辞别自家小姐,随索博远嫁唐州澄铜县。 好在席月能在宫九的帮助下,随时去探望她。玲珑纵使有千般难过,万般舍不得,心里终是充满了对新生活的向往。 两年之后,桃源镇修筑出占地面积达到二十平方公里的城墙,将镇边沃土悉数纳于保护范围。外城门八处,席月所在的镇中心扩建为内城,含四处城门。 桃源镇,正式升格为桃源城。人口总和达到五万,其中城民兵占据一半以上。用全民皆兵四个字形容,一点不为过。 席月的系统迎来第三次升级。 这一次,她所能召唤出的刷新男神,存在时限以月来计算。 加上之前存储的时间,席月新召唤出的男神、兰陵王高长恭,能现世两年之久。此后两年,兰陵王协助席月治理桃源城,秣历兵马,积极对外扩张领土。 有钱、有粮、有人望,还有强横无比的血族帝王以及诸位刷新男神相助,桃源城首先就击败了西边前来骚扰犯境的步家大军。 苏柔随后成功种植出丹霞真藤,并且让巧手女工,织成一百件水火不侵、刀枪不入的藤甲。 短短数月,桃源城的部队,势若炮竹,攻城略地,逐步蚕食掉步家大部分领土。 步家向萧家求援。然两家联盟,也阻挡控制不住桃源城的迅猛发展。 人心所向,万众归一。 之前席月等人所打下的良好政治、经济基础,让桃源城站在乱世的制高点。 不管是他们在战场上摧枯拉朽地碾压威慑力;还是新势力背后稳定、强大的繁荣局面;都如同强有力的磁铁,吸引四面八方,源源不断的人才、民众来加来投。 等到第三年,席月率领的桃源大军,彻底吞并了步家和萧家。 萧和在战场上不知所踪,萧心远率领余下残部,接受了席月的招抚。 接下来,席月专心致志重建战后领土,大力催生经济;并且接受了吴家、冉家抛来的和平橄榄枝。 第二百九十六章 万众归一 席文不止一次遣使、或则亲身来到桃源城。席月均以最高规格接待。 但是,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两兄妹感情,再回不到从前。 乱世在第五年的时候彻底结束。四家首脑聚会,签订百年互不侵犯条约。 此后中土,呈现奇异地四足鼎立和平状态,总算能让天下苍生,修生养息。席月建立起这个位面,第一个民主共和国:桃源国。 自始至终,她没有答应属下和万众呼声,做到黄袍加身、自冕为王。 其余三家,保持原有制度;吴家、冉家,后来更是分别称帝。唯有席月所在国家,一直坚持奉行三年一小选、十年一大选的民主选举制度。 十年后,桃源国经济、武力等综合实力,强盛超过其他三家百倍。民众凝聚力,前所未有牢固。 席月和宫九,举行了空前绝后,举国同庆的大婚。吴、冉两家帝王亲赴道贺;席家家主席文,亲自把妹妹负在背上,送出闺阁大门。 这桩盛事,此后长达数年、数十年成为人们口中津津乐道、无比称颂的谈资。 然而,十年一度的桃源国大选,席月当之无愧被选为连任领袖时,人们却突然惊异无比地发现:新婚的领袖夫妇不知所踪了! 连同医仙门罗、首辅广左大人也查无音讯。 成为继任者的广辰,终生闭口不言这四个人去向。 直至百年后,桃源国陆续吞并蠢蠢欲动、接连挑起战火的吴国、冉国,接纳席家融入,真正实现一统天下,上层才有隐隐地流言传扬开来: 据说,开国领袖席月,和她的夫君早已去到另外一个世界,幸福地过隐世生活了。 据说,广左跟随门罗,也去了那同一个世界,最终修炼成了剑仙。 据说,桃源国后代入仕,广字开头、以及索字开头的,都是出自百年传奇世家,两大中土家族的能人。 据说......还有很多据说,世人众所纷纭,难辩真伪。 唯一铁定存在的事实是,席月被尊为神女的神像,在桃源国百年、千年后,一直被人民供奉,香火鼎盛不衰。 桃源国异军突起,终结乱世。这个位面,从此再无奴隶制、封建制。 日新月异的现代,小学生们翻开历史课本,里面收录着的一篇古文,便为当年开国元勋许志明先生、回忆录中的一段。 那是为数不多明确记载神女轶事的琐碎—— “许先生,到处找不见你,我就猜到,你又上这来了。” 我回过头,看着盈盈浅笑的女子信步走来。身旁,是她血瞳红袍、始终相携相伴的新婚夫君宫九。 一阵恍神。又一阵感慨。 即使日日见、时时见,也依然,不习惯她取下黄金面具的样子。 世间,竟然有如斯完美、找不出一丝瑕疵的存在。 明明一笑一颦,可以让人奋不顾身,倾尽所有;她却偏偏,选择了一条最艰难、最崎岖的路。甚至,还走成功了。 微微垂下眼睑,我视线扫过面前冰冷的墓碑。 “谢谢小姐......” 她似乎有些疑惑。但目光跟我一样落在墓碑上时,就立即明白过来: “许先生......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更应该珍惜现在。” “我明白。” 我眼前有些模糊,慢慢地说:“我只是......一直,好像欠了对小姐说这句‘谢谢’。” “小姐......您终于成功地让我替我家秀娘,看到这块土地......枯树逢春、绿叶成荫。“ “您看,花开遍野,连秀娘坟头,也欣欣向荣一片。九泉之下,她应该已可含笑瞑目了。” 这段话,是神女悄然失踪前、最后存于世的佐证。 从没有留传下来的,是广左当时当日的心情。 神女麾下,强者如云。他是后世人眼中,她不可争议的第一得力臂助。 勇猛、忠诚、智谋兼备。 平素滴酒不沾。 唯独在自家小姐大婚那天,他喝得酩酊大醉。 甚至因为醉得太厉害,吐得太狠,被紧张关心他的人给抬到了门罗那里。 那一晚上,有人在幸福的天堂中翱翔,也有人在无尽的地狱里沉沦。 直到第二天深夜他才彻底苏醒过来。 门罗让所有人退出去。然后,问了他一句很奇怪的话: “生不如死,为何不死?” 广左冷淡地瞥了他一眼。 捂着胸口,拖着沉重的身子走到窗边,一动不动望着远处灯火通明,依旧有丝竹鼓乐传来的方向。 久久,门罗都以为他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了,正想把他赶出去,他闷闷地开口了: “为何要死?我不想她为我,有一丁点负疚。” “爱一个人,并不一定要拥有。能看着她幸福......” 他眸中锁满支碎淋漓的哀伤:“即使远远地看着.....我......也会默默为她祈福。” 门罗无语良久。少倾,轻声一哂: “愚蠢的......人类。” 不等广左回应他这句话,他接着说:“我找到回家的路了。如果,你想离开这里的话,不妨去我家乡瞧瞧。” “我的家乡,有一种修炼者,被称之为‘剑仙’。” 触到广左投来、少许惊异地眼神,他微微笑了笑: “之前为你检查时,我发现你的筋骨,似乎相当具有修炼的潜质。用我家乡话说,你具有万中无一的仙品火灵根。” “你愿意随我回去的话,前途无量。没必要纠结于眼前。” “儿女私情,漫长的修士生涯中,如同过眼烟云。” 广左没说话。目光转回窗外。 “你家小姐,迟早会和那只怪,回到他的国度。永生不死。而你,留下来,只会成为她生命中的一方过客。十年,百年,千年......在她眼中,你尘归尘,土归土。” 广左霍地回头再次看向他。 “你为何要帮我?” “帮你?” 门罗平静地摇头:“修炼靠自己,我只是带你回去而已。最后结果,与你自己努力攸关。谈不上帮你。要说目的......” 他慢慢一笑:“大概、应该是......我想给那只怪,添点堵吧?去与不去,你自己决定。” “......去!” 考虑没到半分钟,广左毅然决然。 ——有她的地方,即使是地狱,他也要追随下去。 哪怕......最终只能是远远地看着,望着......他甘之如饴。 情之所至,永恒无悔。 (完) 2021.1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