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在这离奇又诡异的开场白下，男人也默默说：“你好。”许知奚不知道说什么了。他看着男人背过身去检查设备的身影，想了想还是说：“我到这边办点事，办完会回去的。”男人闻言侧头看他，眼里有转瞬即逝的烦闷，却还是客气缓声说：“知道了。”又是沉默。许知奚有点不适应这样的“楚彻”，他尽量减少和他发生交谈，却听到男人没忍住的反问：“大概多久？”“我不知道。”许知奚实话实说。男人紧皱着眉，看起来心情非常烂，他像是在和自己说，也像是在和许知奚说：“我已经好久没见到他了。”许知奚心道许教授在里世界度假，他也没有办法。结果男人下一句话是：“还以为这次是他回来了。”许知奚莫名其妙起了一股无名火，也许是和楚彻分别时积攒的难过，也许是看见另一个楚彻的微妙不爽，他回怼了一句：“我倒希望不用到这来，我那头也有人在等着。”他们默契地怨恨对视一眼，默契地纷纷闭嘴。过了几分钟，男人说：“我是一叶方舟的首席编程官，不上班时是黑客，目前负责实验田计划的对接。”许知奚问：“我该怎么称呼你？”男人第无数次拧起眉，又强行伸手把眉头抹开：“随便。叫大名？”“我不想。”许知奚说。男人烦，看他一眼：“那你又怎么称呼？我也不想叫你大名。”许知奚也烦，他感觉自己胸腔里都是愁，偏偏看着楚彻这张脸发泄不出来，闷声闷气道：“随便。”气氛凝滞了一秒，男人率先妥协：“他们叫我楚先生，你也这样叫吧。”许知奚“哦”一声：“那他们怎么叫我？”“老师，教授，你挑一个。”许知奚都不喜欢，最后还是挑了个更官方的：“教授。”“好的，许教授。”楚彻可算是松了口气，他走到门边，拉开一条缝，“我去接于天竹。有些事我还是要说清楚，你刚刚把我和许……我和他的关系捅出来了，接下来可能会遇到一些烂摊子，你自己想办法吧。”许知奚瞪大了眼睛：“我哪里捅出来了，你不还是我����”“我不是你哥。”楚彻冷漠地打断他，“在这里，我们没这层关系。”说完，他的语气里居然有一丝诡异的欣慰：“我们也没想到，你们在那里面变成兄弟了居然还能搅和到一起去。”许知奚语塞，他感觉楚彻仍有未尽之言，只不过被他咽了回去。许知奚的耳边忽然响起方尧当年对他们的最高评价：“两个狗东西。”第63章 新地球许知奚从休眠舱里爬起来，看到自己穿着一身黑色的衬衣衬裤，领边还挂着一个铭牌，他摘下来，上面写着“a组许知奚”。他站在小型检测仪器旁边，走来走去看了半天没看明白它是如何运转的。外世界的一切都让他暂时无法理解。背后的门被人推开，许知奚听到了一串熟悉的高跟鞋声，他没有转过头，只是静静地听着。他在这一刻突然感觉时空跃迁是个很恐怖的技术，时间也是个很细思极恐的概念。他在几分钟前刚刚见过于天竹，可那是七年之前的于天竹。那个七年前的于天竹、里世界的于天竹、此时站在身后的于天竹，又确确实实是同一个人。许知奚有一种莫名而起的孤独，在眼下的这个时空里，没有人是真正站在自己身侧的。“找我？”许知奚依旧没有回头，他强迫自己把这些胡思乱想抛之脑后，集中注意力在最重要的问题上。其实拉拢于天竹并不是个难题，于天竹的根本目的是让虚拟空间计划成功，而他的目标是维持里世界的运转，他们两个的行动本质是一样的。七年前的于天竹不愿意让他和楚彻一起走，是怕他们一走了之，嘴上答应得好好的，一出去立马过自己的美好生活，撒手不管，他们需要留下一个人当人质。这应该是于天竹与整个实验田计划团队共同商议的策略。意识传输需要躯体承载，许知奚和楚彻都是没有本体的复制体，他们想要来到外世界，传输的对象只能是黑客楚先生与许教授。一具身体不能同时承载两个意识，所以许教授早早便进入了里世界，留下了自己失去意识的身体，等待许知奚的进入。所以早在许知奚在里世界发现第二个自己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此时这一画面的诞生。他能来到外世界，只有他，也只能是他。“于……”许知奚想了想，“于老师。”他转身看去，于天竹穿着一身中规中矩的白色职业套装，比起七年前看着更加干练利落，长卷发却没变，那双鹰一样的双眼也没变。“我会履行承诺，帮你对付0787。”许知奚说，“但我不打白工，我要每周见一次楚彻。”于天竹没什么情绪起伏地看了他一会儿，微歪了歪头指向门外：“来。”许知奚见她转身要走，在装腔拿乔和跟过去之间摇摆了一秒，立刻选择了后者：“去哪？”“带你去见他。”于天竹猛推开门，门外的世界一下子展开在许知奚的面前。他突然无法说话，心脏像堵在喉咙口，顶得喉结都快要吐出来，胳膊上的针眼细密地疼，他感觉胃口又要翻滚了。那是一个大厅，被悬浮光屏围起来的大厅。数不清的悬浮光屏密密麻麻地铺满天地，每个光屏前都守着一个人，他们坐在柔软的办公椅上，高处的办公椅被透明的触手托举着，触手们自大厅的正中心延伸出去，仿佛是一棵参天大树探出来的枝丫。“大树”大概是整个大厅的核心处理器，每个光屏持续不断地发射出信号，被大树来者不拒地吞吃下腹，经过处理后投射在树冠上。“大树”的样子，许知奚见过。那是一个足有两层楼高的球体，无数线条与环带虚绕着，只不过比起七年前镜域工厂大厅里的那一颗，这颗更高大、更精细，也多出了那无数透明触手。许知奚无法理解这样的场面，这是完全超出认知的事物，他突然感觉里世界那些自认高明的发明与技术就像跳梁小丑一样好笑。“这就是里世界。”于天竹轻拍一下他的肩膀，示意他跟着自己走。许知奚跟着她绕到了球体的正面，看清了大厅唯一一处没被光屏覆盖的区域，那一处光秃秃的，盖着不知什么材质的半透明状，隐约能够透过去看见背后。许知奚头皮发麻，他看到了从那缺角处映出来的、大厅后面的世界。那是一片一眼望不见尽头的空间，连成片的休眠舱，与刚刚他所躺过的棺材一模一样，整整齐齐，像素块一样排放在一起，蔓延到他再也看不清的远处，居然给他一种看见什么瑰丽自然风景时才会产生的广阔浩渺的壮观之感。他冷汗冒了一后背，他知道那里面躺着他的同事、朋友、邻居，躺着每个在里世界曾擦肩的路人，蛋糕店老板、轻轨司机，躺着十几万人的身体。“这是我们的里世界实验区，许医生，欢迎来到实验田计划a组中心。”许知奚在不久前才听过这样的话，那时于天竹说的是“这是我们的保密区，许医生，欢迎来到镜域研发中心”。他这次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挤出一句：“我想吐。”于天竹扫他一眼，淡淡道：“这是意识融合的正常反应。”见许知奚恹恹地看过来，她主动解释道：“这里的意识融合指你与这具身体的融合。你要习惯一些来自许教授身体发出的信号，比如他心肝脾肺肾某个地方有问题，或者胳膊腿眼睛耳朵脖子哪里不好……”见许知奚越来越差的脸色，她点到即止：“给你打了适应针，一会儿就好了。”他们沉默地站着。许知奚消化下从心底里升起的不适，哑声重复道：“我要每周见一次楚彻。”“可以。”于天竹答应得意外的痛快，“明天会召开实验发布会，你需要出席，开完会，我会重新开放那个跃迁标记点。”“我现在就要见他。”许知奚说。于天竹这次不再答，只是好整以暇地耸耸肩。有工作中的研究人员从他们身边走过，叫了一声：“于老师，许教授。”许知奚同时开口：“现在。”那人以为是在同他说话，愣了一下，见到于天竹挥手示意离开才转身走开。于天竹问：“你在拿什么威胁我？”“拿感情牌。”许知奚说得很自然，“你不答应我就自杀，到时候会有楚先生来替我威胁你。”他瞥见于天竹一言难尽的神色，补充道：“我一睁眼就说了，我要见你，见不到你我就要死了。怎么，他们没转告给你？”这话真是把于天竹给听笑了，她揉揉太阳穴，看起来是有点头疼：“你真的敢？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没就没了，死就死吧。”许知奚也笑了笑。于天竹渐渐收敛了笑意，她又站了一会儿，才领着许知奚向大厅的另一侧走去。那里是球体的正中央，有一个小小的低矮屋门，像是镜域工厂那个的容器口，于天竹拉开门，向许知奚做了请的手势。许知奚走进去，里面是360度环装屏幕，让人感到天旋地转。屏幕上的数据流他能看懂个大概，很像是他在警署时观测别人的镜域时使用的数据。于天竹在屏幕上操作几下，弹出一个小框，开始播放视频。视频有些抽帧，可许知奚很快发现那根本不是录制好的视频。被屏幕包裹带来的眩晕感加剧，他感到呼吸都被遏制住，眼睛眨得很慢，直至干涩到模糊才舍得轻眨一下。屏幕上的人是楚彻，在警署里的楚彻。里世界的楚彻。他坐在警署的办公室里，嘴边咬着烟，桌上摆着一杯橙汁，一只白色猫咪蹲在他的桌子上，猫咪屁股底下压着警署文件，像是山大王一样霸道地甩着尾巴。楚彻的胳膊撑在座椅扶手上，手指顶着额角，警服扣子敞着几颗，露出脖颈上那条黑色的choker，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远处，整个人慵懒散漫，又带着些极具攻击性的野性。窗外已经天黑，整间办公室只有他桌前这一盏灯亮着，孤零零地照明这一亩三分地。家里的人不在，也没有回家的必要了，反正除了这只不需要喂食铲屎的猫，什么也没有。许知奚看着心里难受，像心脏被攥了一把，拧毛巾一样挤出来淅淅沥沥的酸水，酸楚顺着血管流遍全身。“答应你了。”于天竹叹了口气，“我松口不是为你的感情牌。”许知奚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上的人，像是根本没有听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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