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入奇怪域》


 第1章

    掉入奇怪域 作者：不执灯简介：冷静理性攻（楚彻）x 黑莲花受（许知奚）绝对控制 x 甘之如饴凌晨两点，几声枪响打破寂静，寄生市乱成一锅粥。捣乱的捣乱、抓人的抓人、干坏事的干坏事。€€€€唯独许知奚被楚彻揪回家，丢进了公寓里。楚彻坐在警署办公室里，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公寓摄像头。外面闹得惊天动地，许知奚不动声色地站在厨房里。在第四次失手把奶油溅到墙壁上后，他满意地捧起盘子，对着监控说：晚上回来吃我做的草莓蛋糕哦:d看起来人畜无害，没有在外面捅娄子的样子呢€€€€我们生活在真实世界的概率只有十亿分之一？无限套娃理论提出“虚拟世界不可能三角”，即以下三条件必有一个成立a 我们在能够创造虚拟现实之前被大过滤器毁灭b 我们能够创造虚拟世界，但我们选择不创造c 我们已经生活在虚拟现实中1.年上，恋爱脑直球文2.有个戏份不多的水仙副cp3.没金手指的非典型赛博，私设一箩筐，主打一个幻想文案尾段引用自：尼克€€博斯特罗姆《我们居住在一个虚拟电脑程序中吗》年上、庄周梦蝶、强强、he、有点点科幻、时空乱流、感情线还挺甜的第1章 许知奚是被电醒的。一阵细密的疼痛顺着锁骨窜到头顶，电流在脑海里噼里啪啦炸出几串烟花。他猛地睁开眼睛。身体不由自主地瑟缩几下，眩晕感让人作呕。四面是密不透风的纯白色牢笼，他的双手正被铁铐牢牢锁住。许知奚浑身上下都隐隐钝痛，他坐起身，脚下的地面忽地颠簸起来。看来这并不是某个房间，而是个车载箱。€€€€噢哟想起来了，被绑架了，乙醚抹布麻袋一条龙，眼睛一闭一睁，连根绑匪的头发都没看清。“砰！”车载箱猛地向右倾斜旋转，他双手被缚来不及反应，被惯性甩得拍在墙面上。许知奚听到车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没待他爬起来，又是一声巨响炸开在耳边，车载箱剧烈颤动起来。他被撞得头晕眼花，纯白的六面墙让人辨不清天地，他感觉自己像腾云驾雾的神仙喝醉了酒。衬衫领口的领带夹仍在规律地放电中，刺激得人额角直跳。这个领带夹里藏着一枚追踪器，操作终端在楚彻的手中，相距五米内能放射电流。楚彻通过这种方式简单粗暴地通知他，他就在他身边的五米范围里。许知奚咬着后槽牙，跌跌撞撞地站起来。他的记忆很混乱，昏迷后遗症让他暂时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被绑架的。混乱的撞击声、子弹射入钢壳声，像蒙着一层水雾般遥远，运载着车载箱的货车似乎陷入了一场混乱而激烈的追逐战。嘈杂骤然拉近，有人进入了车厢内。许知奚侧身贴墙而立，左侧墙壁传来细微的电子激活声，下一秒墙面轰然翻转打开。在沉重的闷响里，许知奚无比清晰地听到了子弹上膛的声音。泛着银光的枪先一步进入他的视野，他一脚踢向那人的手腕，枪口一歪，子弹“砰”地射在雪白的墙壁上。许知奚被枪响震得耳膜发疼，硝烟味弥漫在鼻尖，他看清了这人身穿黑马甲，挂着一脸络腮胡，脸上血迹斑斑，血块掺在胡子里结成一团。哪来的猛男没见过啊？黑马甲动作却没停，立刻抬起枪口，许知奚反扭住他的手，狠狠磕向门框。枪走火，强大的后坐力震得他虎口撕裂般疼痛，许知奚丝毫没犹豫，向前一扑，肩膀发力下顶，将全身重量向下压去。枪是0a战术枪，这玩意儿黑市里淘不来，此人来路难测，恐怕是某些大老板的雇佣兵。他打不过这些亡命徒，只能使些流氓手段了。黑马甲似乎刚经历了一场恶战，此时略有力不从心。车载箱的门槛高出货箱几厘米，黑马甲被他压得向后撤半步，一脚踩空，两人裹在一起直直栽倒下去。有黑马甲垫着，许知奚没摔疼自己，一个闪身从黑马甲身上翻下来，耳边刮过一阵劲风，粗重的钢棒从脸侧挥过。许知奚就地一滚。“咣！”钢棒砸在他方才的位置上，在货舱车厢内砸出一个凹陷。许知奚趔趄着起身，向着车厢门的方向跑去，无奈他被锁着双手，平衡能力差得像学龄前儿童，重心一歪险些摔倒。黑马甲在他背后举起了枪。下一秒，车外“€€”一声金属板断裂的重响，车头被撞得向左侧歪去，货箱被带着一个摆尾，将两个人同时晃倒在地，黑马甲没能开枪。许知奚在摇晃里顾不上回头，向前冲去，用尽全力冲撞上车厢门。这门刚才被黑马甲破开了锁，一撞就开€€€€他猝不及防地跌落下去。雨声倏然放大百倍，磅礴的大雨一瞬浇湿了他，他被甩下车，带飞了两三米远，结结实实滚在路面上。这货车居然根本没有停下，一直处于行驶状态！许知奚左半个身子都摔得生疼，手腕也被铁铐磨破，他强忍着痛感立刻向旁侧滚去，立时几声枪响，方才落地之处溅起沙石，刻下道黑色的火药痕。子弹倏地从地面上反弹起，擦过他的腰际。许知奚被大雨浇得视线模糊，他抹一把脸，看清了倒霉的货车在经历些什么。货车车头被一辆挂着警署标识的越速车蹭出了火花，货厢外壁深深凹陷，驾驶座的侧玻璃碎得干净。这段路狭窄闭塞，两侧是高不见天的混凝土楼，连漆都没刷，暴雨冲刷下更显凋敝破败，外墙挂着走势曲折的水管道，从高远的顶层蜿蜒而入地面之下。见他从车上滚落下来，警车里的人再次狠撞向货车驾驶座，朝里开了一枪，这一次打的是操作台。火星迸出，货车失控地提速冲向墙壁。黑马甲从后方货箱里爬出来，单手悬挂在外壁上，正要瞄准许知奚，却被人先一步一枪打碎了头。血花四溅，但枪声未止，第二颗子弹钉入黑马甲的左臂，惯性带着他飞了出去，沉重地砸在地上。飞扬的血水溅过来，许知奚小心地往旁边躲了躲。黑马甲的左臂被贯穿个血洞，看着就觉得疼€€€€他刚跳车时被粗粝路面磨破大片的也是左臂，敢情这一枪是在替他报复。楚彻，小心眼。许知奚又转头看向身后，不远处有两辆报废的面包车撞在一起，车头毁得七零八落，黑烟已经被雨水扑灭。地上躺着五六具同样穿着黑马甲的尸体，血水在雨里蜿蜒漫开。雨珠冰冷，许知奚拾起这群人飞落在一旁的枪，松开枪栓，看到里面还有三发子弹。他又走近些，鞋尖顶着尸体的肩胛骨翻了个身，雨水浇湿的单衣粘在尸体背上，隐约透出的皮肤上没有任何标记纹身，后腰上的生命检测仪显示确认全部死亡。撞得稀碎的面包车敞着后备箱，里面有一个坏掉的信号屏蔽器。看样子是楚彻在解决这群人的时候顺便破坏了屏蔽器，难怪放电信号在刚刚才得以传来。许知奚撇撇嘴，想不出自己哪来的仇家要灭他口。货车在一阵令人心惊的混乱闷响里撞毁，轰天裂地里亮起两声尖锐鸣笛音，那辆散着血腥味的警车有条不紊地倒退着，慢慢停在了他身边。驾驶座的男人眉眼锋利，头发抓起向后梳去，几缕碎发垂在额前。他穿着一件厚长风衣，风衣里是警署的工作衬衫，脚底的长靴压在越速刹车的踏板上，正垂眼挑着扎进黑皮手套里的碎玻璃。许知奚看他一眼，拉开副驾车门坐进去，歪着脑袋对他笑：“晚上好哦。”“现在是凌晨。”楚彻把厚风衣脱下来，顺手丢给他。许知奚接住衣服，满足地埋头闻了闻，水珠打湿衣面染出一片水渍，他被熟悉的气味包裹其中。楚彻在中控屏内打开导航，挡风玻璃上浮现出一个灰白色的箭头，自动驾驶系统驭使车子向弯弯绕绕的巷子外去。楚彻将挑干净玻璃碴的手套扯下来，拿出应急药箱，侧过头看许知奚：“哪里伤了？”“没怎么伤。”许知奚低头看向腰际。落地时子弹从他腰间擦过，黑色衬衫被撕开一条长疤，露出裹在劲瘦腰身上的几层白纱。白蕾纱束腰是楚彻在家里给他缠上的，子弹将束腰划得皮开肉绽，雨水把浅浅几点血迹洇成骇人的一大片。他撕开白纱，擦伤其实并不严重，只有一道边缘粗糙的细长伤口，这道伤正巧停在一只黑色蝴蝶的触角上。黑笔画在皮肤上的蝴蝶，笔锋凌厉，漂亮的翅膀从胯骨蔓延到胸侧，鲜红的血落在蝶翅上，平添几分妖冶怪诞。许知奚用白纱擦了擦血渍，不以为意地给楚彻展示：“看，更好看了。”楚彻目光落在蝶翅的那片红，瞧了一会儿又向下滑去，停在许知奚的小臂上，那里有大片触目惊心的擦伤。他从警车里拿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环状物，上面烙印着警署的星形标志，瞧起来像个起瓶器，他动作娴熟地在银铐上一撬，手铐应声而落。“你怎么一个人来了？”许知奚把胳膊伸过去，让楚彻捧着擦酒精，“货车上的人要杀我？”

 第3章

    前方浮现出巨大的投影路牌，标识着“小心脚下”。与此同时，机械女声提醒道：“请注意，前方进入警署警戒区域。”许知奚落下半扇车窗，潮湿的冷风狂啸而入，楚彻再次提速，越速车“嗡”地冲过路牌。€€€€标识牌后，地面尽于此处，只有脚下这一条长道延伸向前，横架于半空之上，长道下是万丈深渊，森林般密集的高楼自深渊拔地而起。他们顺着长道深入这片钢铁森林内，蜿蜒盘旋，与数条高架交汇再分岔，纵横于眼花缭乱的硕大彩色光屏之中。处理暴动后的巡察悬浮车从头顶游过，红蓝警灯与变化不断的广告牌交相辉映，凌晨的城市依旧五光十色、热闹非凡。“您已进入警戒区域。”“欢迎来到寄生市。”第3章 貌和回程途径市联大楼，大楼外墙上的光屏昼夜不歇地回放着新闻录像，许知奚盯着屏幕看得胆战心惊。“直击寄生市市长许鹰鸣枪击案现场……”他啧啧道，“哟，你也在啊？”屏幕里混乱一片，现场禁止航拍设备接近，无数记者媒体挤在警戒线之外，扛着机器你推我搡。摇晃的镜头拉进，穿过连成片的后脑勺和全副武装的警卫，正对着市联大楼的正门口。他一眼就在其中看到了楚彻的背影。警员进进出出，楚彻立在玻璃门旁侧对着镜头，依旧是那件英挺的警署制服，他似有所觉，转身看过来，目光越过层层人墙，直直落在摄像机之上，眼神锐利如鹰，像穿过那片玻璃镜头与他对视了一眼。许知奚微微后仰一些，楚彻极具压迫感的视线有如实质，叫人看着心底发毛。地平线尽头透出熹微的晨光，警署巡逻飞行器从头顶划过，向着日出的方向而去，数辆巡逻器紧随其后与他们擦肩而过，谁也没有发现这辆属于源谷的警车。车子头也不回地驶向寄生市核心。别墅区一改先前所经之处的拥挤混乱，街道整洁如新，华丽楼群的外墙是不见一丝污渍的白漆，一道身份检测门像横亘在这片大地上的分割线，长道连接两处，高楼遥相望。越速车被强制限速，在迷宫般的别墅区穿梭，最终停在一栋双层的灰顶公寓前。公寓里喵喵两声猫叫，一只白色的小猫顺着铁艺大门的镂空钻出来，抬头望着他们。许知奚走下车，把小猫捞起来，在怀里掂了掂，小猫嗅到他身上的血腥味，用爪子推开他，反身跳下去，顺着一楼半敞的窗子钻回屋里去。楚彻把车上的枪拿出来，扭头就见许知奚正攀着大门准备翻进去。“翻墙干什么，开门。”他微扬下巴。许知奚挂在门上，费劲地扭头看他：“万一里面有人呢，你开门不是惊动他们了？”楚彻自顾自走到密码锁前刷脸：“不开门就不会惊动了？”密码锁滴滴响，啪一下弹开。楚彻走近那扇半敞的窗户，拉开朝里面瞧了几眼。没有人活动的身影，但四处是毫不掩饰的翻找痕迹，看来不速之客已经离开。桃汁蹲在窗户旁边，舔了舔爪子，在窗前的桌子上走了几步。楚彻垂眼看到它脚下踩着一片纸，翻起纸，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大字。“自己滚回来做笔录！”楚彻视若无睹，开门而入，屋里有似有若无的灰尘味道，他的视线快速扫过每个角落，对着白猫勾勾手指：“桃汁，去搜。”桃汁一转眼便不见了踪影，不多时便从卧室里传来了猫叫。他们走进卧室里，看到桃汁蹲在柜子上，尾巴圈着柜子最侧边的书。楚彻把书取出来，摸到了压在书下的小窃听器。他把窃听器丢在地上踩碎。“小猫厉害。”许知奚抱起桃汁。楚彻却把猫从他怀里拎到一旁，拉过他的胳膊，将缠在小臂上的白纱布揭开，修补药膏已经被吸收干净，大片的擦伤看起来已经恢复了大半。他攥着人手腕的力道很大，但许知奚身上的衣服还是潮湿的，看着就寒意阵阵，他敛起眼底的情绪：“先去洗澡。”许知奚总觉得这个“先”很有深意，眼尾扫过楚彻丢在沙发上的枪和几个被拆开的档案袋：“那你呢？”楚彻不语，目不斜视地略过沙发，向着厨房的方向走去：“弄点吃的。”挂在墙壁上的时钟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凌晨五点，早间新闻该开播了。许知奚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进食，他甚至想不起来自己的上一顿是哪天，只有空荡荡的胃在提醒他确实该吃点东西了。他盯了楚彻的背影几秒钟，手指无意识地在腰侧的蝴蝶花纹上摩挲着，直至误触伤口处传来阵刺痛才收回视线。桃汁在楚彻的脚边钻来钻去，毛茸茸的猫蹭着脚踝痒，楚彻转身拉开冰箱时抬高了腿，生怕踩到它。“去倒杯水。”楚彻说。桃汁便窜上桌子，伸出爪子，推着滚烫的烧水壶。楚彻放下手里的草莓，拎起小猫爪子看了看，肉垫都被烫得热乎乎，好在没有烧坏：“上次说过不要响应倒水的口令，会把你烫短路，记住了吗？”桃汁喵了一声。楚彻把草莓倒在洗菜框里，丢到水龙头下。在最后一颗半青半红的莓果洗净落入碗里后，他的身后传来阵慢吞吞的脚步声。裹着一身湿气的许知奚穿了一件宽大的t恤，这是他光着膀子在楚彻的衣柜里翻了五分钟才翻出来的居家服。“你的通讯器响了。”许知奚说着，两眼放光地落在湿漉漉的草莓身上。“嗯。”楚彻却不咸不淡地应一声。许知奚这才转头看他：“我看到公寓外面藏了不少媒体，许鹰鸣死了，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这里，你今天得去局里把笔录做完，我可不想看记者拍到你是被人押回去的。”“不急。”楚彻继续着那副不温不火的模样。“还有我呢？”许知奚见他这八风不动的态度，继续道，“总不能一直住你这里吧。”楚彻闻言终于有了动作，他静静看他片刻，抬手卡在他的喉间，拇指顶住下颌骨，迫使他抬起头来。冰冷的水珠顺着手指流下，蹭在脸颊上。许知奚不躲不闪地看着他，这样蛮横的动作没有让他惧怕。楚彻盯着他的眼睛，却只能看到一片坦荡的清澈湖水。他低头吻住许知奚，这个吻里没有情与欲，他像在真空抽罐里攫取最后一丝氧气，用力咬着他。许知奚被咬得有点疼，但他喜欢这种感觉。自从源谷相见后，他便察觉到楚彻心里那池平静无波的死水下正汹涌翻滚，却迟迟不肯叫人看出丁点水波。他不想看楚彻惯常展示给外人的那层水面，只享受那暗潮涌动的漩涡。他抬起手拍了拍楚彻的脑袋，像摸桃汁一样，动作轻缓，带着安抚的意味。冷水浸泡过的手揽在腰间，透过衣服传来阵阵凉意。猎兽撕咬般地掠夺着他的呼吸，缺氧让人晕乎乎的，他微微偏开头，低声说：“好了。”楚彻没有停下，他捧着许知奚的脸，顺着下巴向下亲吻着。许知奚仰着脑袋给他亲，倚靠在水池边，顺手摸了一颗草莓，咬了口草莓尖。是酸的，寄生市已经好多年种不出甜的水果了。楚彻讨厌他的分心，抬起头，捏住他的下巴，不让他把草莓吞咽下去：“甜不甜？”许知奚轻微点点头，含糊道：“甜。”楚彻用拇指按了按他的嘴角，说：“是酸的。”“你买的就是甜的。”许知奚说。楚彻听着这些胡言乱语，面不改色地收回手，这才认真回答起先前的问题：“你的通讯器摔坏了，我会给你准备新的，这段时间在这里好好住着，等事情稳定下再说。”“哦。”许知奚听他语气平稳，便知道楚彻已经规划好接下来的计划，再说其他的也无济于事，倒不如随口编点花言巧语来得实在，“好吧，我相信你。”见到楚彻投来莫名的眼神，他便矜持解释道：“无条件地信任对方，谈恋爱是这样的。”楚彻盯他看了许久，直看得人犯怵，才开口道：“你的口袋里有一个源谷警官证，是你从警车上顺下来的。”许知奚挑起眉梢，嗅到了一丝危险。楚彻却不再继续说下去，只是平静地低头翻出一盒肉罐头，脑袋上仿佛顶着几个大字：不吃卖乖这套。“那给你。”许知奚老老实实地从脏衣篮里翻出那条裤子，把那张皱巴巴的纸质警官证递给他，“给你了。”楚彻看都不看一眼：“你都把编号都背下来了，我还要它做什么。”许知奚咬咬舌尖不答，定定望着他开罐头的右手，指尖穿过罐头拉环勾住，拇指摁压在薄盖上，用力时手背鼓起青筋，轻而易举便将罐头盖扯开一道缝隙，开启时锋利的边缘处发出轻响。他咽下去后半句废话，把警官证放在桌面上，毫不走心地用他最惯用的一句话扮演世界上的最后一个恋爱脑，以此为这段下不来台的交锋收尾：“好吧，我爱你。”楚彻也毫不走心地回答他：“我也爱你。”第4章 神离这顿早饭还算丰盛，奔波一夜后终于得以安定片刻，许知奚打开电视机，屏幕里没什么好看的节目，市联大楼出了事，电视台也跟着只播些新闻，同样的一段录像带来来回回播，除了许鹰鸣枪击案外再无任何新闻。许鹰鸣的办公室在市联大楼顶层€€€€整个寄生市的最高建筑，站在许鹰鸣办公室的落地窗前可以俯瞰整个寄生市，连警署的巡逻机都一览无余。除非使用飞行器，没有什么地方可以从外部射中他的屋子。许知奚冷眼看着记者对于“未登记在册的飞行器为何能够无视限飞令直达40层”的种种猜测，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仿佛屏幕里悬浮在右侧的大头照上的男人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一般。他咬着吐司，斜眼看向楚彻，见对方同样是漠不关心的表情，与他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真是和和美美父慈子孝的一家啊。光屏上的新闻播放完毕，自动切换到了下一条，画面抖动得厉害，俯拍着一片冒着灰烟的废墟，看起来像某个垃圾场。“南区又出现三起机械器官爆炸情况，引发小规模火灾，现已控制良好……机械器官爆炸？”许知奚暗自心惊。画面上播放着某区监控录像的片段，深夜的街侧食品摊仍在经营，招待着零星游荡在街上的人，瞧起来一些人刚从便宜酒馆宿醉，一些人正系着裤腰带从红灯区溜达过来，没有头的机器人一边切面条一边喊着欢迎光临，油烟被它吸进了肚子里。一个穿着马甲外套的男人刚刚坐在面馆的桌前，只听“嘭”一声闷响，男人被一大团马赛克牢牢贴在图层下，依稀可见一片骇人的鲜红色。刀削面机器人被爆炸波及，血渍溅在汤锅中，几缕浓烟从它裂开的胸前钻出，欢迎光临变成了“警告”，警告三声过后，腹部的抽油烟机轰然炸开，把早点摊的铺面炸得狼藉一片，牌匾掉下来了一半。街上的人作鸟兽散，早就跑得没影，火星顺着面馆蔓延开，红光刺眼，热浪仿佛能够冲出屏幕。新闻背景音平缓地回顾着事情原委，与令人胆战心惊的画面反差鲜明：“益明集团承认本月初新上市的机械器官九代存在参数错误，其中包括人造手臂、人造肺和人造眼球，寄生市警署昨日已召回于此期间植入此批器官的民众，统一接受手术取出……”

 第5章

    他把里面的文件倒出来，随手翻了翻。雇佣兵组织的合法合规管理、雇佣兵组织的分区管理、走私武器的界定方案……许知奚心里微微一动，余光瞟了瞟桃汁的位置。这文档像是故意等着他来看一样，他正想着怎么去寻昨日绑架他的组织来路，踏破铁鞋无觅处，今日就送上门一个组织百科全书。附录里是各登记在册的组织头目名单，许知奚一页一页翻过，目光停留在最下面的一张上。注册时间：308年5月9日。本月初新注册的组织。组织名称：破壳联盟。一把手：万益。许知奚坐在桌子上，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寄生市这些年始终处于一个稳定的混沌中，活也能活，只不过活得都不算太容易。社会还远没有影星们拍摄的未来影片那样阶级分明、生活割裂，像卡在咽喉里的鱼刺，城市在这个不上不下的微妙平衡里慢慢运转着。在这样一个虽然日渐腐烂却也勉强算得上井然有序的城里，雇佣兵组织是与走私组织同一时间兴起的。那一年算是科技爆发的一段日子，忽地便有数不清的新技术涌入市场，叫人目不暇接，原先只能生存于流水线上的仿生人第一次投入社会活动，镜域工厂也横空出世€€€€借助脑机接口创造出一个独属于个体的、等比还原现实世界的脑内世界€€€€这项技术一经问世便引起轩然大波，在娱乐业内被开发到极致后，立刻便投入医警行业。迭代后的镜域可以基于脑神经还原某一段时间发生过的场景，警察通常可以利用罪犯的镜域，借助精神控制的药物，定格重演一个固定时间段内发生的故事，亲临犯罪现场，身临其境地体验一遍作案全过程。许知奚便是在这段时间进入了警署，成为了新开辟的心理精神科的医生。新技术的普及远比律法与规范的出台速度快，寄生市的犯罪率与死亡率在短时间内飙升，有犯罪便有偿债、有情便有恨，恩恩怨怨交缠，利益熏心不断，雇佣兵组织应运而生。他们自有一套行业潜规则，几个组织间互不干扰，工作里对上了便凭本事说话，彼此间相处得算不上融洽，起码不至于撕破脸。发展至今，最初的几个团伙已经是有头有脸的大组织了。他们的业务不再局限于买凶杀人、替人追债，凭借庞大的底层势力，慢慢掺和进了市联大楼里的“事情”来。与政府有了牵连，自然需要政府庇佑，大组织每年都会在警署登记报到，算是交上来一个态度。而小组织全然不必有这些烦恼，没必要还徒增麻烦。但这个本月新成立的、规模刚刚十几人的“破壳联盟”，居然就这样闲得无聊来登了记，活像是要成为什么良善好公民。许知奚认真看着老大“万益”的照片，越看越觉诡异。这张脸太普通了。世界上没有真正普通的人，再大众脸的人也有自己的特点，哪怕是将两张格外相似的脸摆在一起，也能从其骨相、皮相上找出些不同来。但万益这张脸，就像是用数据库捏出来的脸一样，取全市人脸模板，取平均值，拼凑在一起。有古怪。许知奚抿起唇角，把其余几张也记下后，将文件放回去。他随手抽了张白纸，叠出来一只弹跳小青蛙，顺手塞到档案袋开口处。做完这些，他招招手：“走了桃汁。”小猫跳下来，溜到他怀里。许知奚搂着毛茸茸的猫，对着暴露出来的摄像头笑了笑，抬手送出一个飞吻。作者有话说:楚:他好像当我是傻子第6章 掌控飞吻一路飘进了警署里，楚彻低头看着通讯器上传来的画面，半晌没有挪开眼睛。“楚哥。”唐知措站定在他身前，手中拎着一副手铐，目光扫过通讯器上的画面，又视若无睹地收回来，“得罪。”楚彻从容不迫地挽了挽大衣袖口，露出手腕。唐知措将手铐戴在这双手腕上，冲他点点头，转身推开了警署大门：“这两天寄生市有点乱。许鹰鸣死亡，政府高层全僵持住了，益明集团的机械器官爆炸一事我们怀疑另有隐情，集团背后是康一迈的势力，机械器官出了问题，除了严重影响到益明集团的股价和相关产业的后续开发，还对康一迈产生了很不好的舆论影响，目前他是最被看好的市长接班人，极有可能是……”他说到这里才顿住，侧过头看着跟在他身后的男人。楚彻淡淡听着，见他停顿下来才回以一个不失调侃的眼神。唐知错的喉结动了动，没再继续说下去，二人沉默地走过警署大厅，从侧门进入一条幽深安静的长廊。头顶的警示牌写着“闲人免进”几个大字，长廊内落针可闻，皮靴踩在合金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两侧墙壁光滑，细看有暗藏在亮白色之下的纹路，是一个个紧闭的隐门。唐知措瞄了一眼隐蔽在天花板角落的摄像头，也不知道镜头背后的人有没有听到方才那段对话。他从始至终没怀疑过楚彻会和枪杀案扯上关系，心里只当走这一遭是走个形式。他嘴上没个把门的，一看见楚彻就想汇报工作。向基地深处而去时遇到不少列阵森严的防守卫，他们顶着这两张人尽皆知的脸一路向下，直走入防备最为森严的红区。唐知措刷开最后一道门时，楚彻抬眼看向一旁的铭牌，重审区。无死角的探头与扫描仪遍布各个角落，脚底的透明板下方是大片暂未亮起的显示屏。越往内部气氛越压抑，天花板压低，吊顶的光线变化，在无声无息里改变了屋子的视觉结构，糟糕的心理暗示带来不自觉的胸闷。不远处传来渐行渐近的机械声响，鼓点密集，听着既像钟摆声又像节拍器，让人心慌。唐知措的脚步停在了其中一扇玻璃门之前，驻足三秒，门顶的感应灯亮起。玻璃门“嗡”地滑开，露出内部空旷的房间，足有篮球场一般大的屋子空空荡荡，只有正中间摆着一套桌椅。一个叼着烟的男人背对着他们坐在一侧，他微弓着脊背，二郎腿翘得老高，低头吞云吐雾。听到声响，他头也没回，抬手按下桌上按钮。屋中的光洁四壁暗暗闪烁一瞬，玻璃门缓缓合上，楚彻不疾不徐地走到桌前落座，直视着对面的男人。“308年5月21日，寄生市警署，市联大楼许鹰鸣枪杀案，嫌疑人楚彻，第一次询问笔录。记录：警号57129，姓名方尧。”方尧不甚正经地对着摄像讲完这段开场白，才把烟头碾在烟灰缸内，一双下三白眼睛好整以暇地望着楚彻。“楚先生。”方尧勾嘴角笑了笑，“还习惯吗？”楚彻也勾着嘴角，笑意不达眼底：“平时更习惯坐在你的位置上。”方尧笑而不应，草草整理一下手里的文件，叹气似的说：“楚先生真是视咱们局为无物，进出自如，说跑就跑，说来就来，叫我挨了领导好一通批。”屋子里的冷气开得很足，隐隐能听到墙壁之下不知名机器运转的声响。在沉默里，楚彻面容平静地微点下头：“抱歉。”方尧掀起眼皮瞧着他。这句道歉轻飘飘，但再轻的话在摄像头下一经说出口便也千斤重，楚彻不是真在表示歉意，只是在向他、向镜头后的调查组、向警署传递一个态度罢了。许知奚被绑架已经在警署里立了案，由梁三烨亲自递了物证，侧面证明楚彻当逃犯的这一夜确实是去“舍身救市长儿子”了，楚彻这个错犯得可大可小，全看局里如何定夺。而他给方尧惹了麻烦是板上钉钉，他道歉，也算是当着众人的面给方尧递一个台阶，这事就算掀过去了。他们都是聪明人，方尧也不想找楚彻的麻烦，让日后平添事端，便顺势接下了这节台阶。“能得楚先生一句道歉真是难得啊。”方尧说道。楚彻微微颔首：“不敢当。”唐知措把人送到后就算任务完成，玻璃门在关闭后自动蒙上一层浅灰色的颗粒，看不清屋子里的情形。他没在重审区多做停留，原路返回警署大厅，向着另一条路回了办公区。在途径茶水间时他特意瞧了眼时钟，早上九点十分，距离下班还有两个小时。真他妈度秒如年啊。唐知措面带烦闷地回到办公桌，见到不知谁在他桌上放了厚厚一摞卷宗。“这是什么？”他不耐烦地屈指敲了敲。办公桌对面的人探出一个脑袋，小声说：“心理精神科送来的，好像是另一个案子的分析报告。”唐知措两根手指嫌弃地夹起封面翻开，看到扉页上缺了个红章，立刻说：“少个章，我这里看不了，让他们把流程走完再送来。”对面的人道：“科长许医生不在，没法盖这个章。”“他在不在关我什么事？”唐知措把文件推到一旁，躺倒在办公椅上，闭眼用力揉着额角，“越级送来的文件都打回去，我不看。”那人正为难，就听办公室被人敲了两声，推门进来个眼生的男人。唐知措斜眼打量他，看清对方胸前的心理精神科的铭牌，头隐隐作痛：“正好来了，把你们的文件带走，让许知奚过目盖章去。”男人带着金丝框眼镜，看起来一派斯文模样，闻言走到桌旁，把手里的文件夹放在一摞文件之上，温声道：“许医生近期……”他欲言又止，盯了盯唐知措，才继续道：“这批报告要得紧，许医生又不方便来，还请唐警官代为盖章签字。”唐知措听笑了，最近局里越是乱越是严，这事还涉及到许知奚，谁敢在这个风口浪尖上搞这一出：“我代楚彻，又代你们科长，我面子这么大，怎么不让我代局长？”男人推推鼻梁上的眼镜，继续着温和的语气说道：“但我联系不上许医生。听说……许医生在楚探长身边，若是可以的话，我也能亲自去一趟，请他签字。”这话说得倒是一点也不客气，唐知措枕着自己的手臂，听到这里眉梢一扬，这才认真看了看男人的铭牌。€€€€韩雍。他沉下目光，再开口时却多了几分兴味：“你要去见许知奚？”韩雍微垂下头笑了笑，却不见半分局促。“我没法做主，你去跟楚彻说。”唐知措轻易便看穿了男人的目的，颇有些意兴阑珊，“不过建议你别去。”“我如果不去，就没法走完流程了。”韩雍仍是不卑不亢，像是拿准了唐知措对这事骑虎难下一样。唐知措冷哼一声，躺在椅子上看着他，几秒后猛地起身，高过韩雍半个头的男人倾身靠近，眼里冷意毕现，丝毫不见刚才的散漫慵懒。“那是你的事。”唐知措指尖轻点在他的铭牌上，话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一字一顿道，“我只要结果，你想找死就去找楚彻，没人拦你。”说罢他便甩手离去，潇洒背影卷着一身烦躁消失在走廊内。这个班他是一天都上不下去了，顶头上司变成犯罪嫌疑人，顶头上司的活都落在他头上，还一天到晚有不知死活的人觊觎顶头上司的地下恋男友。他倒是很想见识见识这些人的下场。他看不透楚彻这个人，却了解楚彻的性格。楚彻其人无比怪异，永远使用同一个气味的洗发水、沐浴露、香水，甚至整个家里没有任何一件其他人的衣服。他享受伴侣染上他熟悉的味道、穿上属于他的衣服，享受一切牢牢掌控住对方的瞬间。想也知道他该怎么对付这些不知死活的人。

 第7章

    瞧起来乖巧听话，是一只合格的金丝雀。金丝雀的言听计从不能取悦到他的主人，楚彻眸中再度落了冷意，席卷全身的燥热催化了藏匿在心底的怒火。他知道没有一座笼能关得住他的小鸟，许知奚有的是办法能离开这里，在危机四伏的世界里四处飘游，最后叼着一块糖回家卖乖。结果倒确实是楚彻想看到的结果，许知奚给了他这个结果。但他其实并不想要那块糖，他想看着小鸟生活在他创造出的真空世界中，每分每秒都信任他、依赖他、不欺骗他。这似乎是一辈子无法成功的奢想，只存在于独占欲创造的想象里、充满恶意与卑劣。“我讨厌不属于这栋公寓的味道。”楚彻顶开笔帽，声音里有几分克制的沙哑，“今天画什么呢？”许知奚没办法回答，在他落笔的一刹身子抖了抖。“院子里的蔷薇要开了，画几朵花吧。”他低声呢喃着，话里全然没有征求许知奚意见的意思。笔尖勾连起连成片的痒意，许知奚手指死死扣着桌沿，亲眼看着漂亮的花瓣绽放在腰间，一路延伸到胯骨，漆黑墨水落在皮肤上，蔷薇花不似黑蝴蝶般妖冶，却多几分柔。楚彻低垂着眉眼，向后梳去的黑发在额角边落下几缕，弧度贴合着起伏的眉骨与山根，他握笔作画，将全部翻滚的情绪倾泻在每条平稳的线条里。咬着的衣角濡湿一片，许知奚只觉腿都在抖。楚彻这个画画的臭毛病不是一天两天，却每次都能恰到好处地挑起他的兴致。楚彻越是慢条斯理、高高在上，许知奚便越觉痛快，这种痛快里夹杂着言语无法描述的满足，叫人甘之如饴。几朵花很快便画完，楚彻仔细瞧了一会儿，低头落下一个吻。很轻，仿佛为这副画烙印上一枚刻着他的名字的印章。许知奚看着他退开几步，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一卷白纱布。那里原本放着的是警署专门用来处理伤口的医用纱布。前两年某次任务结束，楚彻替他包扎伤口，不知猛地戳中哪个开关，他从中品出了一种怪异的快感，自此每逢许知奚受伤，他总要亲力亲为地给他包扎。如今柜子里是一卷蕾丝白纱，是年初时楚彻一时兴起买回来的。他将白纱一端按在他的腰侧，将画好的蔷薇花一圈圈认真裹起来。他的力道很轻，并没有用力缠绕，却让许知奚有断断续续的窒息感，直至整片花纹都隐没其下。楚彻十分满足自己的杰作。他终于允许许知奚放开齿间的衣摆，帮他将衬衣重新拉好，拍平每一寸褶皱，看起来崭新如初。“喜不喜欢？”许知奚喉间发涩，却还是挤出了两个字：“喜欢。”他像在沙漠中徒步多日的旅人，口干舌燥得迫切想要得到些什么，水也好，吻也罢。他撑起上半身坐直。楚彻便吻了吻他。许知奚抬起发麻的胳膊，搭在楚彻的肩膀上，加深了这个吻。楚彻很喜欢在接吻时咬人，这次也不例外，许知奚脑子里的快意未退，却仍能朦朦胧胧地理解楚彻所传递的意思。往外跑到哪里都要带着我留下的画。许知奚错开些，盯着楚彻的眼睛，低声笑道：“吃蛋糕。”蛋糕外层的奶油有些微微发硬，却仍不影响它的美味。许知奚用小勺子挖了一勺，递到楚彻嘴边：“尝尝。”楚彻此刻心情转好，很给面子地吃掉了蛋糕，又很给面子地做出评价：“烤过火了。”“是吗？”许知奚盘起腿，窝在桌面上，又吃了一口，“下次我自己做。”楚彻扫他一眼。许知奚面不改色地补充：“在家里做。”“随你。”楚彻说着，走过去把许知奚刻意放在一旁的外衣拿起来，挂到衣帽架上。外衣上的气味更重些，楚彻闻得出这是什么味道。黑市里那家香薰店，明面上卖香，包括普通家用香薰和檀香，实际卖能干扰电子警犬嗅觉、给行踪毁尸灭迹的香水。这年头哪有人还去上坟，大部分进这家店的人买的都是后者。许知奚去黑市了，看来梁三烨送情报送得倒快，警署今天才查出来红马组织的线索，许知奚已经顺着他放在书房的档案袋里记载的地址摸去老巢了。“你怎么回来的这么快，官复原职了？”许知奚平复下心情，终于得空问问正事，嘴里还嚼着蛋糕，对着楚彻的背影含糊不清地说着。楚彻“嗯”了一声，半晌才又开口，话里居然有几分别有深意的揶揄：“你们部门有个叫韩雍的？”“是啊。”许知奚不知道他提起这个人干什么，便随口应着。楚彻转过头来。许知奚继续说：“除了我，他官最大，这段时间应该是他替我工作。”楚彻靠在衣柜上，仍是居高临下的表情看着他。许知奚说：“他似乎在暗恋我。”楚彻不语。许知奚问：“你怎么不吃醋？”楚彻依旧不答，只是目光从他的脸上落到了他的腰上。许知奚默契地领悟了。敢情楚彻不只是为他偷跑出公寓而折腾了这一出，原来是知道了有下属想和他搞办公室恋情，把醋缸子砸了个细碎。许知奚觉得好笑：“突然提他，他怎么你了？”“你不喜欢呆在这里？”楚彻却问。这阴阳怪气的话一听就出自韩雍之口，还颇有几分梁三烨的正义凛然色彩，许知奚忙澄清：“没有，喜欢，特别喜欢。”楚彻冷冰冰地笑笑，留下一句话便走出卧室：“让梁三烨平时多动动脑子，别被人当枪使。”“哦€€€€”许知奚拉长了声音，尾音一路追随楚彻去往了厨房，“中午吃什么啊？”“红烧肉。”楚彻惜字如金。许知奚说：“我想吃鱼。”厨房里沉默几秒，传来楚彻叹气的声音：“还没开海，只有半死不活的寄生市牌养殖鱼。”许知奚说：“哥€€€€”厨房里又沉默了。几秒钟后，许知奚听到冰箱打开又关上的声音，一阵€€€€€€€€的声音后，什么东西被按在了砧板上，鱼尾巴发出“啪”一声响。许知奚坐在屋子里，咬着挖蛋糕的银色小勺，一时间不知道他自己和他哥哪个更好哄。他满足地发了会儿呆，回味着奶油的味道，顺手摸出通讯器，给梁三烨发了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多动动脑子，别被人当枪使。发完又补充：我哥说的。十分钟后，梁三烨才回复他：？？第9章 出山偷溜出去的代价有点大，接下来的三天里许知奚都老老实实地窝在家，借楚彻的东风来暂避风头。一人一猫晒着太阳，面无表情地收看新闻频道。三天的时间，不仅仅够子弹飞一会儿，就算是个拖拉机也能飞出去很远了。寄生市内蠢蠢欲动的几方势力陆续冒了头，市联大楼的发言人正式宣布康一迈上任，于家的镜域工厂官宣了将镜域与机械器官融合的技术，分走了被益明集团垄断已久的机械器官行业的一杯羹。许知奚绑架案被警署瞒了下来，通过网络舆情引导，将媒体重心聚焦在了方尧的枪杀案专案组上，把方尧烦得每天都想杀人。许知奚住在楚彻的公寓里是公开的秘密，这个秘密掀起的风浪在楚彻官复原职后渐渐平息，也渐渐变了味道。许家向来不参政，许知奚的身份只是个警署编内文职人员，形不成家族集团，他被楚彻软禁，在大多数人看来自然有为人所不知的原因。网络上的分析大师们持三派观点，一派认为许鹰鸣死前给楚彻留下了遗言，告知他自己手里仍有底牌在其儿子手上，这一派支持者较多，毕竟楚彻是唯一的枪杀案目击证人，他有充分的时间和濒死的许鹰鸣独处。一派认为楚彻手里握有许鹰鸣留下的嫡系人脉与暗线，他与许知奚看似软禁实为合作，等有朝一日带着许家东山再起。另有第三派，逻辑是没有的，故事是离谱的，传播是最广的，离真相却是最近的。他们觉得许鹰鸣一手提拔楚彻另有隐情，而楚彻跟着许鹰鸣这么多年也目的不纯，如今终于熬到许鹰鸣嗝屁，楚彻光荣继承其子，和人家搞一手男同强制虐恋。任外界猜来猜去，许知奚自岿然不动，主打一个装死。敌人在暗他在明，在事情尚未有头绪前，许知奚还不想€€这趟浑水。他向来不是会怯战的人，但这回脱轨的情势打人一个措手不及，好在楚彻给他当了个不错的掩护，留出一个静观其变的空间。许知奚其实觉得楚彻有点可疑。无论是“唯一目击者”，还是斩钉截铁地将他带回公寓，甚至是他被绑架后第一时间便追击而至，处处透着不可名状的怪异感。和永远到不了二楼的红马基地一样怪异。许知奚晃着腿，桃汁缩在他怀中，热乎乎的猫耳朵贴在他的小臂上，时不时动一动。他换了个娱乐频道，屏幕上放着一部狗血烂俗爱情片，女主角是寄生市最当红的女星叶橘子，留着一头乌黑的及腰长发，此时正楚楚可怜地蹲在路边大哭，大雨倾盆而下，男主角坐上车绝尘而去。男主角的汽车轰鸣声已经远去，许知奚却仍能听到“嗡嗡”声萦绕耳边。他按下静音键，终于找到了这声响的源头。落地窗外，一个小小的飞行器悬浮在半空中，以一种滑稽的姿态四下乱窜，见到许知奚看过来，立刻“咚”一下撞在玻璃上。许知奚表情扭曲一瞬，他认识这个型号的飞行器，警署出品，自带语言通话功能，内置两排发射器，能追着敌人射击二里地。他走过去推开窗，与丑陋的飞行器面面相觑。过了半晌，飞行器上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楚队今天在局里不会回来，你想出来吗？”许知奚简直无语：“你把这玩意儿带我家里来干啥？”梁三烨为这一个“我家”噎了几秒，生硬地忽略掉这个用词，继续道：“你让我查的人，我查过了。”说完，一个看不清是什么的小玩意儿从飞行器上弹射出，直直撞入窗户里，许知奚大惊，反应迅速地侧身一躲，就见那东西砰地嵌入地板里，冒出几缕白烟。梁三烨在他发怒前忙开口：“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许知奚眼角扫过藏在天花板夹角的摄像头，咬咬牙：“你下次直接走大门进来，我还能看着你的脸说话，别这么掩耳盗铃。”

 第9章

    “5月19日科研实验室出了份检查报告，当天是楚彻值班，他要把报告送去许鹰鸣办公室，但因为时间太晚，许鹰鸣让他20日再送去。”“检查报告是下午四点出来的。”方尧似笑非笑地说，“他为什么等到六点钟才通知许鹰鸣？”“按照刚刚他提供的证词，下午四点他在出外勤任务，南区发生了机械臂爆炸。”副手回忆着楚彻的话。方尧点点头，继续道：“南区警察自己就能处理的事，为什么要他跑一趟？”副手渐渐明白了他的意思：“许鹰鸣……他说机械器官出问题不算小事，当时才发生两起，百姓人心惶惶，最好值班的亲自去现场看看情况。”“这个提议，是楚彻在会议上先提的。”方尧抽出一根烟咬在嘴边，“那场会，楚彻要走了许鹰鸣手里的最后一根烟。”“烟？”副手重复一遍，脊背窜起一层鸡皮疙瘩。飞行器的子弹是从窗口射进来的，窗户是许鹰鸣自己开的€€€€有摄像头为证。开窗户是因为许鹰鸣一向用不惯空气净化仪，而屋子里刚好有烟味€€€€烟是许鹰鸣自己抽的。那烟是楚彻前去送报告的路上买的€€€€许鹰鸣让他捎来的，他发现办公室里的烟盒空了。一切都是那么的恰巧，恰巧许鹰鸣接过了烟盒，恰巧楚彻顺手买了一个打火机，恰巧许鹰鸣在这样隐秘且不被人察觉的心理暗示下抽了一根。每一环的主动者都是许鹰鸣，而楚彻只是一个接收指令、老实办事的无辜属下。但怎么真会有那么巧呢？方尧不信。但偏偏就是这么巧，楚彻身上没有任何嫌疑，无凭无证的猜测根本不能给他定罪。问审行至尾声，方尧问了一个问题。“市联大楼的窗户，拿炮都不一定能打穿，偏偏就在这一天，这个时刻，许鹰鸣打开了它。你不觉得太巧了吗？”彼时楚彻端坐在椅子上，目光沉静而平和，他回答道：“如果你觉得这是一个蓄谋已久的陷阱，也许应该从他不爱用空气净化仪的原因查起。”第11章 狭路警署内风起云涌，许知奚对此浑然不知，正坐在书房的电脑前，试图读取梁三烨弹射进来的那枚存储器。桃汁挂在他的脖子上，尽职尽责地扮演一条暖乎乎的围巾。许知奚先前让梁三烨去查一个源谷的警察，那人叫白河，那日楚彻便是开着属于这人的警车在绑架犯的手里救下了他，许知奚在警车里摸到了白河的警官证。按照楚彻的说辞，那辆车是他从源谷抢的。许知奚相信他有能力抢下一辆车，但不相信他会如此有失风度地半路打劫。他宁愿相信楚彻在情急之下把许鹰鸣车库里的收藏款百年老车开出来。但许知奚没想到存储器内所传递的信息量出乎意料的多。不仅仅有白河其人的简单履历，还有他的详细背调，包括日常最爱光顾的店铺、枯燥无味的感情生活、经办过几桩菜市场斗殴纠纷。除此之外，还有几页总结性的报告，简述了近期警署内部发生的事情。这份报告充满了浓厚的梁三烨个人色彩，在部分区域甚至用修订模式写了内心感想。“许市长枪杀案的案件升级了，目前的风声是警署内部似乎出了问题，可能有具体的我不清楚，不参与调查的人几乎打听不来什么内情，只能得到那些报纸电视台上的已公开消息。括号：方尧熬了好几个大夜了，感觉要猝死。”“楚彻一回来就接了一桩新案子，每天都在出入重审区，也是保密任务，但是我猜这个案子的重要等级与许鹰鸣案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带的调查组是上头亲自点的人，唐知措都没进去，要么是背景清白、为人老实的透明人，要么是新入职没几个月的新人，这种破案就能飞升的大案居然不塞关系户，我瞧着有猫腻。”“括号：楚彻不太想带新人？我看他这两天也挺郁闷的。”许知奚回忆了一下这两天楚彻的状态，似乎没有察觉出有什么太大的情绪起伏，也不知是他藏惯了情绪还是有意隐瞒。他微微蹙眉。他很少有感受不到楚彻的情绪的时刻，无论是过往一起共事时还是出差分隔两地时，有时甚至不用开口，只需要一个表情、一个眼神，他就能敏锐地捕捉到楚彻的情绪。这样的捕捉并非出于他的主观能动，而是自然而然的、全然出自下意识的共情。许知奚不知道这究竟算不算是经年累月积攒起来的默契，或者单纯只是他们天生的磁场相合。但梁三烨告诉他楚彻正在带着一群毛没长齐的实习生办大案子，而他却全然未觉。许知奚心底有些不安。像是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凭空筑起，悄然无声地阻隔在他们之间。这是许知奚从未有过的体验。“我真该回去上班了。”许知奚摸摸桃汁的尾巴，“市联大楼里的格局差不多定型，我一个前市长儿子也惹不来更多是非了，是时候重回江湖了，对吧？”桃汁晃晃尾巴，爪子搭在他的肩膀上，撑起身子来。许知奚逗弄着猫咪下巴，逗了一会儿才说：“咱都跟你爹认识快二十年了，按照这个默契，你猜他这两天会不会申请让我回警署去？”桃汁眯起眼睛，蹭了蹭他的手指。许知奚一边揉猫一边浏览着白河的资料，如果说他自己的生活算是无聊透顶，那么白河的生活绝对是眼睛一闭就能躺进棺材里的枯燥乏味。除了外勤任务外，工作日里警署和家两点一线，休假日每隔15天去一趟超市，每隔一个月去小茶馆喝一次茶。白河的家在源谷，一毕业便进了源谷警署，这几年干下来无功无过，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警员，自然与寄生市、与楚彻没有任何能关联上的地方。许知奚不置可否，正准备再仔细研究一番，便接到了警署打来的联络电话。这个号码来自韩雍办公室，许知奚瞧着那串熟悉的数字，不自觉地笑起来，带着几分了然和得意。他抓了一把桃汁的脑袋：“和你爹真是心有灵犀呢。”而蹲守在公寓外的几个人显然对许医生即将回岗一无所知，一位带着厚花瓶底眼镜的格子衫男人躺在小轿车后车座上，对着电脑上的新闻稿修修改改。“老大，咱们真要撤了？”他叹着气，“都守了这么久了，什么也没拍到就走，也太亏了。”被他称为老大的女人正坐在驾驶座上，对着小镜子涂抹颜色鲜艳的口红：“你懂个屁，我们这叫配合演出，人家是不想卷进上层的权力斗争，故意躲在这儿避风头，咱们是例行围堵，给社里一个交代，本来就拍不到什么，怎么，你还真想当记者圈出头鸟？”她抿抿嘴，手指沾上口红，在嘴角处抹了抹：“要我说有这时间不如去蹲叶橘子，当红巨星哎，偷偷跑去源谷喝茶，不是见情人就是去见私生子，拍到了有咱俩赚的。”她话音刚落，就发觉车窗外的光线被人挡住，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怎么了？”她忙落下窗。来者是自己手底下的文编，刚刚一个飞行器降临公寓并似乎与许知奚发生了交谈，他非要追着飞行器离开，说是万一就追到操纵者了，还能写出点新闻内容交上去。那人气喘吁吁地扒在窗框上，手胡乱地摸索着拉开车门：“我没追上飞行器，那边打起来了，这种富贵地方都他妈不太平！”“打起来了？真的？”厚眼镜一下子坐直，瞪圆了眼睛，“报警吧？”“就是警察在打！”文编满脸激动，“穿着警服！”他接着绘声绘色地描述了穿着警服的那位如何完成了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完美闪避开所有向他袭来的子弹。而与此同时，那位穿警服的正靠在一根承重柱后，颇为无奈地承受来自另一位新人警员的绝望。“楚队，他们人太多了，我的子弹要打完了！”小警员钱畅简直要疯了。楚彻的弹夹内同样快空了，只是他没有说，怕钱畅听见了哭出来。这里是公寓群与长道相交之处，坐落着一个较大的废弃工厂，是镜域工厂的旧址，迁址后工厂空置，改成了公寓群的管理所，但仍有部分区域未被利用。楚彻和钱畅从警署回来，准备顺路捎上许知奚一起去趟科研所，看看从前留在科研所内与a096情况相似的病例。谁能想到半路竟然遇上拦路虎，一个烟雾弹在夹道内轰然炸开，企图把车子逼停。而楚彻神色未变，一脚油门闯入白雾里，横冲直撞地直奔左侧空厂而去，“咣”一声猛地撞开铁门。门内是大面积空旷的毛坯房，车胎在水泥地面上留下两道黑痕，楚彻揪起钱畅利落地翻出车，在雾气的掩护下迅速远离铁门。钱畅弓腰跟着他跑，把猛烈的咳嗽强行压下，压得泪眼汪汪。对侧楼上轰出几发子弹，打在车身上，另有一串毫不掩饰的脚步声从楼上的天台跳下来，听起来有三四个人。那几人很快便现出身，没有一个是眼熟的脸，毫不客气地对着他们藏身之处一通扫射。楚彻立刻向警署传回信息，带着钱畅一路掩护一路回击，迂回着深入空厂。悠远回音无限扩大了枪响，将这场仓皇开幕的追击战衬托得更加激烈。钱畅从来没想到他能遇上这种事。好像自从进了这个调查组，他就没遇到过什么好事！伏击他们的不速之客将距离不断缩短，他眼看着自己连着两枪打在对方脚边，那人已然抬枪瞄准他。钱畅脑子嗡嗡响，就听耳边“嘭”一声，楚彻手中子弹出膛，对面人的胸口应声爆出一团血花。楚彻一贯冷静的声音在此时犹如天籁：“走，他们不想杀我们。”不待钱畅反应，他已经起身向转角后躲闪而去。真是见鬼了，钱畅忙不迭地追上，压低声音急道：“没法回去拿车了，怎么办！”“你回局里。”楚彻提快语速，因为不断运动着而微微喘气，“从后门出去。”“那你呢？”钱畅心里一紧，说着扭头看去，果真看出来端倪。那群人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如同在赶羊，并非是想取人性命，更像是想拦住他们去寻许知奚。“我去找许医生。”楚彻把“许医生”三个字说得无比公事公办。他们砸开一扇玻璃窗，从窗口处翻出空厂。楚彻冷眼扫向后方，身形一闪，脚踩上积了满满一层灰的集装箱，向上一蹬便攀上二楼的窗沿。他手臂发力，敲开窗撑身跃入。他倒要看看又有谁狗胆包天，要当着他的面抢人。作者有话说:楚黑化:40%第12章 戏台楚彻钻进二楼的楼道里。钱畅其人不算果决，但胜在十分听话，楚彻叫他跑，他二话不说就飞奔出去。另有两人持枪追出，楚彻埋伏楼上，一枪一个透心凉。楚彻脱下妨碍动作的长风衣，只穿一身衬衣，反身向着空厂的入口处而去。

 第11章

    毕竟今天的事情与他息息相关，牵动着他手里工作的后续发展。他不由得有些在意楚彻和许知奚的安全，虽然理性告诉他，按照这两个人的能力大概率不会出什么事，但这二位毕竟是他的上司，此时只剩他一个人在局里，难免有些六神无主。钱畅在通讯器上和他们联系一番，迟迟没有得到回应。他梳理了一遍今天原本的行程，想起来他现在应该去一趟重审区，把a096的最新情况记录下来，等许知奚回来以后再作商议。钱畅担心自己会拖了别人的后腿，便不再等待，拿起外套和工作牌走了出去。谁成想一出门就撞到个不速之客。韩雍的手里端了个水杯，热腾腾地冒着白雾。他穿着一件深褐色的毛衣，工作铭牌挂在白褂外套的胸前口袋里，戴着一双金丝边眼镜，笑意盈盈的看着他。钱畅第一次被堵在门口，一时间有些意外：“韩医生？”“你好。”韩雍彬彬有礼地对他点点头，露出一个嘴角弧度都完美的笑，“楚队的调查组申请了多部门协同办案，我代表心理精神科来交接一下工作。”钱畅有些为难：“这个……楚队已经和许医生交接过了，调查组的工作处于保密阶段，如果韩医生加入的话，可能需要向上申请。”钱畅说完便不自觉复盘一遍对话。他初入职场，本以为警署这种能动手就不动嘴的场合里不会有太多弯弯绕绕，没想到到最后还是需要磨炼语言的艺术。“这样吗？”韩医生并没有为这段话感到冒犯，而是淡然自若地抬手看了看腕表，“我有向许科长发出联系申请，只不过还没有得到答复，既然如此，我便不打扰你了。”钱畅松一口气，连忙道：“不打扰不打扰。”说完他又反思起来，他们两个人部门不同，很难算清楚谁是前辈后辈来，他这样毕恭毕敬像捧着领导一样，会不会叫人觉得楚彻带的人都没什么本事？但话已出口，也没有补救的机会了，钱畅只好硬着头皮转身离开，他走得芒刺在背，能感受到有一道目光正一路追随着他。他对韩雍算不上熟悉，只知道是个性情温和、与人为善的医生，不过楚彻实在不怎么喜欢他，钱畅便从社交一开始戴上了负面滤镜，怎么看怎么不对劲。韩雍像是个表里极其不如一的人，披着一层温文尔雅的皮，内里是布满尖锐针刺的刺猬。方才与韩雍交谈时，钱畅便能感受到那股似有若无的压迫，仿佛每句柔似清泉的话语背后都是蛰伏的毒刺，只待他转身离开，便毫不掩饰的化作两道目光投射来。钱畅很害怕这种城府极深的人，比起韩雍，他还是更愿意跟着楚彻。楚彻也不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但好在他惯常冷面，钱畅习惯后便也就习惯了。他这样想着，踏出办公区，一转头居然见到失联已久的楚彻和许知奚从门外走入。二人都是高挑挺拔的身材，一踏入门便十分惹眼，钱畅愣在原地，万千感慨立刻化作了踏实的归属感，心中一喜，快步迎上前去。“楚队！”他先是唤了一声，看清他身上的明显打斗痕迹后一个愣怔，又担心起来，“这么快就来了，还顺利吗？”楚彻面上不显疲态，但许知奚却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穿着一件不合身的宽大衬衣，与往日工作中的形象大相径庭。楚彻没有回答，许知奚抢先应声：“顺利呢。你是楚队组里的同事吧，你好啊。”钱畅没想到他是这么个热切的性格，挠了挠脑袋，拘谨地弯弯腰：“你好，我叫钱畅。”一道冷冰冰的声音打断了他们不尴不尬的寒暄：“去查这辆车。”钱畅连忙看向楚彻，一张卡片迎面飞到了他的怀里，钱畅定睛一看，居然是车卡，来自那种老式的传统小轿车。他翻来覆去地看了看，颇有些不确定地问：“楚队，是我查还是交给局里查？”“你查。”楚彻耐心地给他这个小徒弟答疑解惑，“这与我们的案子有关。”“哦哦好的。”钱畅忙不迭地应答，听他提起案子才想起来问，“我们今天不是要去科研所吗？还去吗楚队？”“去过了。”楚彻一边说着一边向重审区的方向走，“a096的情况太特殊了，他脑子里的病毒是可以实时操控的，科研所里只有定时病毒的病例，看了也没用。”钱畅跟在他身后，张了张嘴，看向许知奚。许知奚拍拍他的肩膀：“他的意思是这事儿得我们自己办。”楚彻闻声转头，扫了一眼他落在钱畅肩头的手。钱畅看不懂这道眼神的含义，但许知奚却很快把手收了回去。他正欲再问，许知奚适时转移了他的注意力：“那位a096现在什么情况？”终于问到了钱畅了解的领域，他底气大增，尽力模仿着楚彻的沉稳姿态，有条不紊地汇报：“今天早上我们轮值的组员发来了记录，a096始终没有苏醒的迹象，体征也维持在一个相对平稳的区间。昨天夜里他体温上升到37.5摄氏度，低烧一小时左右自然退烧，但体温改变前后没有其他指标发生改变。”许知奚毕竟不是个真医生，只会捣鼓人机交互，看不来临床的大病小病，不明白体温的异常波动意味着什么。楚彻在前方带路，在此时忽然插了一句：“脑子呢？”钱畅顿住，思考了几秒这个“脑子”指的是他自己的脑子还是a096的脑子，最后才反应过来：“他的脑电磁波始终是混乱状态，无规律可循，要么是完全的无序，要么是规律周期太长。”许知奚这回算是听明白了：“那他的奇怪域就有点难办，无序场景还好，毕竟有很多反物理规律的事物出现，如果是长周期循环就麻烦了，在一个周期内没有从奇怪域里出来，有可能会被他的脑磁场影响，渐渐迷失在奇怪域里，在下一个周期到来时被打乱记忆，同化在里面。”说话间，几人在那道暗门前站定。许知奚四下张望着，满脸新奇：“好久没来这地方了，修得这么€€人做什么。”门开，冷气扑面四散，这次进入时没有开灯，房间内昏黑一片，只有运转中的机器与环形屏幕闪着幽幽光芒，冷光映在a096的脸上，冰冷机械环绕在他的身边，给这间本就没什么人气的房间平添几分苍冷。在看到屋内场景后，一直跃动在许知奚眼里的随性散漫渐渐沉静下来，归于专注与认真。他终于有了几分许科长的姿态，拿起一旁的记录仪，低声道：“a096。科研所都没有记录的稀有病例，怎么没升s？”“s嫌犯要入档上报、向外公开。”楚彻看着他。许知奚了然，把记录仪放到一旁，按下手术床边的一个红色按钮。“滴”一声，室内陈列陡然变化，两侧仪器后退，连接着a096的管子被扯得笔直，另一张床从地面下升起，附带着几条与隔壁床样式相仿的脑机导线。钱畅还没缓神过来，楚彻已抓住许知奚的手：“别心急。”“试试水嘛，这叫录个先导片。”许知奚对他笑了笑，眼里却不复玩笑意味，只有笃定与坚决，“只进去一个小时探路，一般不会出事。”他说着，话里又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调侃：“如果没醒就上电极片，反正你擅长这个。”第14章 奇怪“会不会太仓促了？”钱畅连忙看向楚彻，有些犹豫，“不先开个会吗？”“就进去兜一圈。”许知奚捋起袖子，绕到手术床后，捡起了散落在地的各色导线，“你们开十次会，都不如我进去实地考察来得快。”钱畅本想着见到许知奚后第一时间和他说韩雍的事情，见此情形立刻将什么韩医生张医生都抛之脑后：“不会很危险吗？”“不超过一个小时就不会危险。”许知奚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奇怪域对于侵入者的干扰是通过相连接的仪器传递的，这种传递并不如病毒感染一样简单，我不试图深入他的记忆，也不尝试对他的奇怪域进行改变，对我的影响非常小。”钱畅立刻向楚彻投去求助的目光。楚彻看都不看他，只说：“你只有三个任务，记录奇怪域内的情况，判断是否有还原犯罪现场的可能性，保全自己。”这话便是默许了许知奚的计划。钱畅仍是心里没底，但看着这二位都没说什么，便只好走过去帮助他们打开实验记录仪，将镜头位置调整好，一个对准屋内拍摄全景，另一个记录着环形屏幕上的数据。“放心。”许知奚单手撑在屏幕桌前，手指敲打在悬浮键盘上，将自己的个人信息录入。钱畅站在后面目不转睛地看着，意外发现楚彻的心情似乎很臭。客观来说，楚彻平日里的心情波动始终保持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高兴也高兴不到哪去，生气也就是皱皱眉懒得和人说话。这些情绪都是浮于表面的一层雾，雾气底下是平静如死水，撑起了楚彻强大稳定的核心。这种发自内心的心情臭倒是难得一见，看起来是因为许知奚。钱畅想起警署内一直有些捕风捉影的传言，说是楚彻和许知奚关系不对付，两人一个作为许鹰鸣的嫡系手下，一个作为许鹰鸣父子情淡漠的亲儿子，碰撞出的火花不可谓没意思。在许鹰鸣事发后，楚彻带走了许知奚，钱畅从那时起便认定了这传言不靠谱，可如今看着这两人公事，又不由自主信了几分。楚彻好像真的不是很喜欢许知奚。“嗯？”那边的许知奚却哼笑了一声，“警署扣了我的全勤奖。”屏幕上已经弹出了他的个人信息，在他的警号下是当前状态，赫然写着“在职（未全勤）”。许知奚说着，眼含戏谑地看向楚彻。楚彻却抱臂站在一侧，分明与他挨得极近，衣摆都叠在一起，却浑身都散发着“别看我”的气场，闭嘴不言语。许知奚也不在意他的沉默，自顾自说：“这钱我得问谁要回来？”楚彻侧过身去，手臂在不经意间碰到了许知奚，两人却都没有躲闪开。这次他没有沉默以对：“记录仪开着。”“哦。”许知奚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单音节，转头扫过钱畅，露出一个笑。钱畅被他笑得心里直打鼓，隐约有一种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直觉。屏幕上跳出连接成功的弹窗，许知奚躺到手术床上，指挥着钱畅帮他把连接头准备好。许知奚看了一会儿，最终说：“算了，让楚队长来。”楚彻看着他。许知奚调整了一个姿势，脚腕叠在一起，悠闲地看回去：“不愿意？”听起来带了些挑衅，却没迸发出什么火苗子，整间屋子满是怪异的气氛。楚彻微叹口气，接过钱畅手里的设备，他扶住许知奚的头，手指按在他的太阳穴两侧，从耳侧慢慢划过，最终落在后颈的接口处。许知奚闭上眼睛，感受到中指被夹上了一枚检测夹，并不算紧的力道，恰到好处地勒在指尖，心跳砰砰钻入检测夹内，像是勒在心口，将他牢牢束缚在原地。楚彻贴信号线的动作很轻，他将每根传感线连接完毕，在许知奚耳旁低声说：“一个小时，许医生。”许知奚想答，可没等他说话，一阵细微的电流便顺着几根信号线流入了他的身体内。那几道电流自不同方位刺入大脑，经由不同通路到达各自控制区域，许知奚眼前一黑，立刻失去了意识。在闭眼前，许知奚暗骂这狗日的是不是怕他当着记录仪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才上赶着把他送进了镜域里。楚彻见他呼吸渐渐平稳，才慢慢松开按在信号线上的手。“成功进入了！”他听到钱畅在背后惊喜道。他看向环形屏，许知奚的信息登录界面已经改变，实时显示脑内采集到的神经信号数据波形。楚彻分辨了一会儿，确定数据所投射出的许知奚状态还算稳定。数据显示动作幅度很小，看来奇怪域内不算太过凶险，起码许知奚的出生点不凶险。他的手自然搭在床沿上，指尖挨着许知奚的手指，在记录仪拍摄不到的地方，极轻极缓地碰了碰。许知奚的出生点确实不算凶险，他也确实动作幅度很小。因为他压根没办法动，整个人被拴在床头，一睁眼就看到墙壁上挂着熟悉的油画、窗边摆着熟悉的蔫花，床单被踢开挂在床边，上面还印着熟悉的灰色时钟花纹。许知奚简直无话可说，他动了动胳膊，手腕弯起一个刁钻的弧度，自己解开了捆在他手上的领带结。

 第13章

    也不用他说，许知奚知道他那时肯定买了不止一包烟，有备无患。他们对坐无言，车子在拥堵的车流里像蜗牛一样龟速前进，直到叶橘子的广告循环播完五遍，楚彻才忽然开口：“纹个身怎么样？”“嗯？”许知奚弹了弹烟灰，像是没料到他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微微有些讶异。楚彻重复一遍，语气甚至没有多余的起伏：“纹身，怎么样？”“怎么突然想起来这个？”许知奚侧目看他，饶有兴致地勾起嘴角。楚彻却没答，脸上是难得的散漫，随意笑了笑，揭过了这个话题。许知奚算是看明白他的神色，问的是“怎么样”，只怕实际上早已经打定了主意，压根没想过参考他的意见。也不知道在心里反复想过多少遍。楚彻似乎总是这样，有时候出口的话蛮横不讲理，偏偏还是一副不容拒绝的自然模样。“你想纹什么？”许知奚偏要凑到他面前说，看着他的眼睛，“纹在哪里？”楚彻不动声色地推开他，抬了抬刹车，车子向前滑动几厘米。许知奚却已经从那双气定神闲的眸子里得到了答案，满意地靠回椅背上，脸上堆满了得意和揶揄。哦，楚彻想纹他自己的名字。第16章 往事楚彻喜欢给自己的东西打上标记，这臭毛病打小就有。许知奚第一次见楚彻是在十岁那年，许鹰鸣牵着他的手，在南区曲里拐弯的小巷子里绕来绕去，最后顺着一个平平无奇的单元门上了楼。他早已不记得是几楼，记忆里只有他们最终抵达一扇虚掩的门，许鹰鸣推开门，里面是一个拥挤的屋子。拥挤的屋子，这是许知奚的第一印象。他在大别墅里住惯了，忘记了这样一个狭小的小屋才是寄生市人们的生活常态。一张床靠在墙角，小小的床头柜上堆满了杂物，插线板挂在床头柜上，另一端垂到地面，被堆叠在一起的纸箱子们盖住。电风扇和一张小木板凳排排坐在一起，堵住从门口进入客厅的狭窄玄关。许知奚看到一个男孩的背影。“楚彻。”许鹰鸣叫他。男孩转过头，露出一张清俊的脸。许鹰鸣身材高大，在这件屋子里占据了不小的空间，一下显得男孩瘦小了许多。他蹲下身，与男孩视线平齐，遥遥相望：“你妈妈呢？”楚彻那双乌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良久，又将目光挪到了许知奚身上。许知奚不闪不避地立在原地，像是为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失神。“不知道。”楚彻说。许鹰鸣没有生气，耐着性子问：“不知道吗？我让你盯着她的。”楚彻这才再次看向他，动了动嘴唇，说：“她死了。”年幼的许知奚有些无法理解这段对话，向许鹰鸣的身后挪了挪，却始终没有移开停留在楚彻身上的视线。这是他第一次在寄生市里见到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孩子€€€€刚刚在南区小道上跑过的那群野孩子不算。但楚彻又并不像个小孩。他像在讲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一样平静：“她没有从留香楼出来。”许知奚这才看清楚，他手里拿的是一把拆到一半的短枪。许知奚看不到许鹰鸣的表情，但他能感受到这句话落地后，从许鹰鸣身上散发出的气场发生了微妙的改变。没有了最初面对一个孩子的循循善诱和平和委婉，层层伪装褪去，露出了深沉阴郁的内里。许久之后许知奚才知道，留香楼是红灯区最鼎鼎大名的一家店。那时候他已经十六岁，而他名义上的哥哥、血缘上的陌生人楚彻，刚刚过完成人礼。楚彻还给他送了一只小猫，活的，能蹦能跳能摸能抱。家养小白猫是稀缺物种，毕竟这年头连自家孩子都养不活，很少有人还有钱有精力养宠物。许知奚第一次抱到小猫时，手边的杯子里刚好放着浓缩桃汁兑水，便给小猫取名叫桃汁。第二天，楚彻拿了个刻着桃汁名字的铭牌来。他把项圈挂到小猫脖子上，名牌背后烙印着许鹰鸣的logo，里面嵌着一枚追踪器。楚彻说这样子如果小猫跑出去了也不会丢，丢了也没人敢卖。十六岁的许知奚已经不是六年前那个懵懂无知的傻小子了，他摸着桃汁的毛，摩挲几下那枚光滑的铭牌，心底隐隐有了想法。他不是第一次感知到来自他这位好哥哥的控制欲。楚彻是个堪称偏激的计划把控者，小时候他喜欢给许知奚买衣服、搭配衣服，长大了便耳濡目染地给他灌输一些不正常的东西，比如要他记住，平时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都要和他说。许知奚又不傻。他在许鹰鸣送的书本里找到了这个行为的定义，他认为这是驯养。许鹰鸣曾经雇过一个可信的保姆照顾他们，两个人碍于身份分居在两栋房子里，保姆便常常需要两头跑，没有一个月便顶着天价薪资辞职了。辞职原因很好打听，保姆受不了楚彻的性格。冷傲、强势，每天都要和她打听弟弟今天做了什么。保姆觉得他有病。许鹰鸣也觉得他有病，但他无疑更加欣赏保姆反馈中的前两点，因此对于第三点，他持一个眼不见为净的态度。唯独许知奚觉得他没病，甚至有些乐在其中。真他妈的天降好哥哥，以前哪有人这么操心他，许鹰鸣没把他饿死在家里就算不错，连他烧到快四十度都是在家给自己扎针。现在他就可以在发烧的时候给好哥哥打电话，饿了渴了饱了困了，大事小事都找楚彻。越是熟稔越是了解，许知奚渐渐发现楚彻也不全是个好脾气的。那是他第一次骗了楚彻，被问起来时说是在家上课，其实跑出去偷偷看了一场露天电影。他真是不知道楚彻到底是怎么得知真相的，只记得一推门回家，他哥正在他的沙发上坐着。二十岁的楚彻已经不似从前那般清瘦，在警署工作半年的历练下更显得身材挺拔结实，眉目舒展开，脸廓深邃漂亮。他只是坐在那里，深深看着许知奚，像是要用目光将他吞吃入腹。许知奚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居然有些不敢开玩笑，可十八岁的少年当值叛逆，他偏要说些花言巧语，试图像曾经一样蒙混过关。楚彻确实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只是第二天给他送了一个腕表。表是一家名贵的古典风格品牌的新品，表盘很小，三根指针轻轻转着，腕带上镌刻着楚彻的签名。许知奚把表拆开，在里面发现了一枚追踪器。简直是桃汁同款，只不过把许鹰鸣的logo换成了楚彻自己的。他盯着那个签名看了很久。许知奚没有被当成宠物的自觉，也不觉得自己像什么小猫小狗，只是浑身血液发烫，有一种被狠狠勒住的痛快。于是他当晚做了自己十八年来的第一个春梦，第二天一大早爬起来洗内裤。当天在许鹰鸣安排的专业课上，私教老师教了他爱情三角理论，告诉他完美爱情的三要素是亲密、激情、承诺。许知奚点点头。他俩在名义上是兄弟，算是关系亲密，他哥一天不管他就难受，算是未明说的承诺，激情是什么？老师说是对对方有强烈的渴望和被吸引的冲动。许知奚再次点点头，真是完美的爱情呢。18岁的许知奚如是想。如今又是八年白驹过隙，26岁的许知奚依旧如是想。他穿着单薄的白色t恤衫，对着镜子转了几圈，在自己身上挑挑拣拣，怎么也找不到一个适合纹身的地方。桃汁蹲在他的脚边，时不时用尾巴拍拍他的脚踝。许知奚垂眸看去，桃汁揪着他的裤脚玩了一会儿，忽地停顿下来，耳朵动几下转过头。他顺着看去，楚彻正坐在沙发上，面对着半空中的悬浮光屏看文件。许知奚便和桃汁一起一溜烟钻过去，躺倒在沙发一侧。“新文件？”许知奚扒拉着他的胳膊，眯起眼睛，“喔，是奇怪域里20号凌晨的南区机械臂爆炸案。”他暗暗记下报告中提及的一些关键内容，和那段短促的记忆进行比对，发现出入虽有，却大体相似。没想到那天南区真的发生了爆炸，他本以为是自己在奇怪域里行为举止太过嚣张，引起了奇怪域的坍缩反应。此时想来也确实如此，在奇怪域里，他是先看到了南区火光，后驱车赶往始发地点，最后才发生爆炸。哪怕最后那团火是虚假的，最初的火光总该是真实存在的。楚彻勾勾手指，桃枝便听话地一爪子拍在回车键上，光屏上的图片变化，浮现出一个警员的个人档案。长相、履历都平平无奇，但许知奚看到了标红的死亡时间。这个警员居然死在了20号凌晨，死亡地点正是南区13号楼。楚彻看着这张照片，回忆起钱畅告诉他的调查结果。“这个人是那天值班去南区巡查的，是咱们警署的人，他在那天早上居然死了，可是我们根本没有任何出警记录、报警记录，20号一整天最早的出警记录停留在楚哥你上午处理的另一起爆炸案，我们根本不知道那天南区发生了什么事，最离奇的是，他的死讯从头到尾都没有传回警署。”“咱们身上可是有警署的生命检测芯片的，人要是没了生命体征，就算不上报，系统内部也会立刻显示死亡状态，但这个人的生命状态竟然一直毫无异常，甚至……”“甚至用虹膜打开了数据库的大门。”这人的死亡讯息被强制阻断在半路，有人冒领了这个警员的身份借尸还魂，利用在编警员的身份，打开了数据库大门进行偷窃。怎么办到的？这个疑问同时出现在调查组每个人的心里。硬要查自然也能顺着蛛丝马迹查下去，可警署内部有卧底这件事的发生就像一个巨大秒表高悬于每个人的头顶，在无知无觉里推着他们提速再提速，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想€€€€事不宜迟。

 第15章

    “w，28岁，警龄四年，在中央警署内做过一年后勤，去年调任南区分局，背景、履历干净。”照片上是一张戴着眼镜的男人的脸，面容清秀，留着板寸。楚彻用红笔在一旁写下几个关键词，声音平稳有力：“疑点1.1，我们并没有见到任何警情记录和出警记录，是在走访过程中通过接线员才得知南区爆炸一事。接线员表示自己如实登记了情况，这说明这一记录在上传到内网前被人为抹除了。”“第二步，南区火灾现场发生了不可控事件，w死亡。”楚彻画出另一条线，直指向红字关键词：“疑点1.2，w的死亡未上报，推测与1.1中的情况类似，是被人为修改了数据。且，w体内的生命记录仪在当场失灵，没有第一时间捕捉到他的死亡，不排除是同样通过修改记录仪数据达成，但€€€€”楚彻用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人形轮廓，打了一个问号：“但也有可能，在w死亡前，嫌疑人已经将他的生命记录仪转移到了自己身上，此人就在南区火灾现场。”“第三步。”一条线从南区连接到核心区市联大楼，“嫌疑人借用w的身份信息，进入市联大楼，刷开数据库大门。”“补充时间线。w死于早晨七点三十分，嫌疑人进入市联大楼为下午五点。”大大的“17：00”被标注出来，楚彻又贴上了许鹰鸣的大头照。“下午五点€€€€另一边，许鹰鸣枪杀案。”会议室内安静得落针可闻。“通过调查监控，两案事发时间相同，五点时市联大楼内极其混乱，枪响后，警卫队第一时间进入大楼，三分钟后大批量警员进入大楼，其中包括w，且全程只有大门口及大厅内的监控拍摄到了他的身影。他跟随人流进入楼梯间，后借助监控盲区不知所踪。”“五点零八分，数据库被开启，数据记录中的开启者为w，即盗用了已殉职警员w虹膜信息的嫌疑人。”楚彻说完后，再次罗列起关键词：“疑点2，不确定盗窃案与枪杀案是否为团伙作案。疑点3，数据库开启需要三道检测，而嫌疑人只通过了一道基础检测，目前怀疑有极高权限的在编人员短时修改了数据库防火墙。”“至于团伙作案，”楚彻将笔放在桌上，沉声道，“根据目前与方尧的询问交流，我们初步判断并非同一团伙，具体原因已写成报告上报，许鹰鸣案目前处于高度保密状态，报告需经过上层审查，才能确定是否向我们组公开。”屋内响起几道抽气声。€€€€回忆至此，钱畅已经记不清接下来都讨论了些什么，他只能想起屋里紧跟着你一言我一语此起彼伏的吵闹，每个人都有数不清的疑问和想法。这桩案子说难不难，其实只要明确“警署内有卧底”，一切都能简单化。但这种简单化只是抽出来了脉络，抛弃了全部枝节。一旦放眼全局来看，这就是一团乱麻，且牵扯甚广。单单是三个疑点，乍看起来清晰明了，可实际深思，哪里是三个疑点，这背后分明是无数个疑点。从数据库带走了什么？是谁？为什么？与许鹰鸣有关吗？一切从南区火灾而起，如果没有这场火灾，w就不会死，一切就不会推进得如此顺利。可他们是如何确定南区会发生火灾的？他们……可以控制机械臂的爆炸吗？钱畅抓乱头发，埋倒在桌案前，脑子里塞了太多毫无章法的线团。今天准备第二次进入a096奇怪域，原定由楚彻和许知奚一起进入，但组会商议考虑到a096的奇怪域太过混乱，上一次单单是许知奚一个人进入就引发了世界坍缩，只怕撑不住两个人共同进入。也许奇怪域里会有更多答案。钱畅定了定心神，转而去接了一杯水，湿润了干涩的嘴唇，在约好的时间赶去了精神心理科。这次进奇怪域的目的是一次性探索完作案全过程，考虑到时间流速的差值，初步定下最多进入一个小时，由于时间长、风险大，许知奚申请将a096提到了精神心理科的实验室里。钱畅推门进去时，专案组的人差不多都到齐了，六个人共同围在一个大型机器前。他第一次见这样的机器，外形看起来很像从前公立医院里做核磁共振的仪器，a096躺在其中，身上连接了数不清的数据线。“来了。”许知奚见他进来，歪头打了个招呼。钱畅忙弯了弯腰以示打招呼，走过去站到楚彻的身后。“一个小时。”许知奚难得的正色，扫视一圈屋子里的人，最后将目光定在了一个女生身上，“我不知道奇怪域的时间循环是多久，如果一个小时后我没有醒来……”女生姓叶，编着一条长长的麻花辫，同是精神心理科的医生，只不过许知奚更多负责脑机接口与镜域方向，小叶主攻数据分析，经常和许知奚一起行动，里外配合。“我知道。”小叶点点头，声音温柔，“打开进入奇怪域的第二条通路，将楚队送进去。”许知奚轻轻“嗯”一声，看向身后布满整面墙的屏幕，上面的数据编码如雨，另有几台尚未开机。小叶在这时又开了口，依旧是温温柔柔的声音，语气却不容拒绝：“但是，a096情况特殊，他的脑子是病毒承载体，你不要忘记。如果真……即便送楚队进去也不能将你强制唤醒，一旦迷失在奇怪域里，混淆了虚实世界，你的接口端会失去意识控制、自动开放，如果此时出现外力干扰，极有可能会激发病毒传染。所以一切只能靠你自己感知、自己清醒过来，楚队进去也只能帮你在背后维稳世界。”“了解。”许知奚答得干脆。他躺到另一台机器中，抬眼看向楚彻。“楚队？”楚彻颔首，将他的生命检测仪连接到屏幕上，拾起检测夹，夹在他的中指上。他们的手都很凉，触碰到一起反而能清晰感知到对方的温度。心电图才刚刚显示在屏幕上，自动评估便弹出个“心率过快”。有组员见状，在一旁道：“一定能行，不要担心，许医生。”手术床的升降架自动调整位置，许知奚躺平闭上眼睛，心道你们懂个屁。在沉入黑暗的前一刻，他听到楚彻一如往常沉稳的声音：“第二次进入a096镜域，负责人，楚……”他没有听清第二个字，只好在心里将这个名字补全，便仿佛真的听见楚彻念着自己的名字，短短两个字萦绕在他的脑海中，与他一同飘在虚无里。其实许知奚一直不喜欢进入镜域的过程，在闭眼的瞬间会经历片刻的意识全无，回神后便飘在“识海”里，等到连接成功后会经历第二次意识丧失，从镜域内醒来时会像做了一场梦。那一瞬间就像在梦里一觉踏空、坠落而下、昏迷不醒，每连接一次都仿佛跳崖了两次，着实折磨。不过这次他倒没有觉得太难受，不知道是楚彻声音的助眠效果太好，还是因为身上刻着属于楚彻的标识，带来了莫大的归属感与安全感。他第一次没有下意识担心会不会永久地迷失在这片虚空里。刺目的阳光透过眼皮，五感渐渐回笼，许知奚感受到了空气的流动，身下也不再是那张手术床，变得柔软而舒适。他睁开眼睛。本以为又是楚彻的公寓床上，没想到这一次的出生地居然改变了地方。这是哪里？许知奚坐直身子，四处扫视一圈。陌生的屋子，家具齐全、暖色调的环境让人不自觉发困，落地窗外是高悬的太阳€€€€这是个白天。怎么会出现在一个自己从未去过的地方？他低下头，看到自己正坐在驼色的长沙发上，身上穿着一件居家常服。许知奚快速起身，找到大门的位置，抬手去拧门把手，居然纹丝不动。门是锁着的！“去哪里？”许知奚身子一僵，手指仍然握在门把上，整个人却都定在了原地，无法动弹。他只觉鸡皮疙瘩顺着胳膊窜起来，瞳孔都缩了缩。“去哪里？”那人又问了一遍，语气渐冷，许知奚从中熟练地读出了不愉快。这是楚彻的声音。作者有话说:（这是明天的！提前发掉嘞第19章 那什么是真的许知奚面对大门罚站一样僵着不动，余光瞄向墙上的钟表，此时是早上的七点十分。距离南区火灾还有二十分钟。他咬咬牙，转过身来。奇怪域里的楚彻和现实中的一模一样，不仅仅是外貌身材，还有言谈举止，甚至是一个细微的眼神。许知奚在看到楚彻的第一眼就在心里有了判断，a096绝对亲眼见过楚彻，且对于他们的了解绝不仅仅来自于书面材料。“早上好。”许知奚不知道说什么，挑了个绝不会出错的开场白。楚彻穿着制服衬衫，是警署在今年元旦就淘汰的旧式，许知奚小半年没见过他穿这身，居然还有几分新鲜。但看久了，他就意识到还是与现实有所不同的。他在这个楚彻的身上感受到了浓重的距离感。许知奚有一瞬间的出神。“怎么不说话？”楚彻看着他，漆黑的眼眸里不见一丝光。许知奚从没面对过这样的楚彻。捉摸不透的、浮于表面的，是楚彻惯常展现给外人的模样。许知奚向来自诩是最特殊的一个，从小到大没有变过，他懂楚彻，楚彻也懂他，时常会肆无忌惮地捣捣乱、摸摸老虎屁股，他把握得住分寸，也知道楚彻喜欢什么、能闹到哪一步€€€€楚彻一向都乐于给他的任性兜底。可此时这将他泯然众生的语气与眼神，都让人不寒而栗。巨大的落差之下，许知奚竟不敢轻举妄动，连平时最信口拈来的调笑话语都止于嘴边。他斟酌几分，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我要去南区一趟。”说实话是为试探，可许知奚看不出半丝他对于这个答案的反应。楚彻语气平平：“去做什么？”“随便看看。”许知奚这样说着，身子却在向旁边慢慢挪动，企图找到突破口离开这里。楚彻向前半步，封住他的一切退路，垂眸冷冷看着他，说出的话里不含一丝温度：“看什么？”许知奚觉得这对话有些怪异，但他已无暇顾及，分针在一点一点向前走，再拖下去就赶不上火灾现场了。他不再理会楚彻的问话，转身在门边鞋柜上翻找门钥匙，他把所有东西一股脑扫落在地，却什么也没有发现。许知奚立刻起身，干脆利落地抄起茶几上的烟灰缸，猛砸向玻璃。“哗啦”一声，玻璃碎片绽放，窗户被凿出一个大洞，飞溅的碎片落了满地，倒映着日光闪得刺眼。他动作行云流水，向着豁口跑去，纵身一跃便飞出去。屋外不属于清晨的太阳高悬于天，许知奚落地顺势向前一滚，回身看去，公寓外观分明就是楚彻的家，只是内部装潢不知为何变成他从未见过的样子。他像上次一样砸了楚彻的车窗，在超速警报里向着南区飞速驶去。

 第17章

    父亲：楚茫（代号），对外身份为留香楼客人，怀疑为许鹰鸣派系内政客，278年失踪。随母亲居住于南区，10岁前未获得教育，11岁由许鹰鸣资助学习文化课及枪械知识，12岁被许鹰鸣收为养子，接住直寄生市核心区公寓群9栋，19岁进入警署，20岁转正为警署探长。这些内容许知奚早已清楚，只是令他毛骨悚然的是，楚彻的资料上并没有被黑色马赛克糊住的地方，而是清晰明了地写了一行字。“task2，联络楚彻，代号夜轨，在机械臂爆炸危机出现前，通报许鹰鸣。”许知奚的心脏跳得格外快。这就对了。虽然他还没有看到task的具体内容是什么，但他已经能够得到一个结论：许鹰鸣的死是策划缜密的、楚彻也参与其中的一场谋杀，怎么可能是简简单单的抽烟、开窗、射杀。只是他没想到楚彻还他妈有个代号，那个埋伏在警署里、让方尧查得痛不欲生的内鬼，不会就是楚彻吧？许知奚有一种想跳楼的冲动。这些文件很明显应该是电脑文件，是a096混乱的脑子将这些内容转移到了纸张上，在后面几页里许知奚甚至能看到回车键的图标，这明显是不可能被打印出来的。他很快就找到了计划的其他几个步骤。“task1：联络（黑色马赛克），于益明集团内部修改机械臂数据，范围控制在手臂、肺、眼球。task2：联络楚彻，代号夜轨，在机械臂爆炸危机出现前，通报许鹰鸣。task3：许鹰鸣得到错误参数数据后，必将联络外世界，市联大楼数据库出现不稳定，联络（黑色马赛克），代号普洱，介入警署内网，修改警员w信息、修改飞行器限飞数据。task4：暂不确定许知奚是否掌握联络外世界的方法，暂定于当日将其劫至源谷基地。”这几行字将任务行动大纲列的清清楚楚，看来枪杀与数据库入侵并非是这几个人负责，这伙人只负责绑架他。许知奚恨得牙痒痒，敢情楚彻不是大半夜去英雄救美，是早知道他要被绑了没拦住。这男的到底瞒了他多少事？警署的内鬼代号普洱，许知奚一时间没有头绪，便继续翻了几页，没想到后面的内容都打着厚厚的马赛克，一个字也看不清楚。a096级别不高，能够获知的信息有限，不过目前所得到的内容已经超出了许知奚的预料，起码三桩案子至此全部串联起来，给破案提供了很大便利。他大致猜测，数据库里被偷盗走内容和文件中所说的“联络外世界”相关。一切还需等到下午五点去一趟市联大楼。许知奚顺着楼梯向上，推开了天台大门，坐在屋顶上。这个世界里没有鸟，没有远方，向北看是通往核心区的长道，高耸大楼呈阶梯状拔地而起，向南看则是一望无际的筒子楼，像是复制粘贴出的一片世界。许知奚抱着腿，下巴放在膝盖上，静静吹着风。看得出楚彻和这群人的合作是一盘散沙，他想让许鹰鸣死，借了破壳计划的手而已，他不想让自己出事，便也能翻脸像翻书，当天就反悔，把破壳计划的人统统杀死在源谷。那楚彻是什么时候知道破壳计划的存在的呢？从破壳联盟成立之初，还是更早€€€€许鹰鸣莫名收养他的时候？许知奚随手揪起来一株长在砖缝里的小草。草根沾着泥土，湿乎乎的，是无比真实的触感。不远处的浓烟已散，喧嚣人群归于平静，车铃声、聊天声、锅碗瓢盆碰撞声偶尔飘到半空中，许知奚听来也觉无比真切。但这个奇怪域是假的，他以为的真实世界也是假的，那什么是真的呢？他是真的吗？楚彻是真的吗？他们之间的感情是真的吗？许知奚向来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很复杂，说纯粹不纯粹，明明掺杂着数不清的欺骗、隐瞒，可那份爱从来不是假的。他知道，楚彻也知道。那现在呢？如果连未来也是不存在的，他们该怎么办呢？作者有话说:所以他去破壳了宝宝他爱你啊（胡言乱语）第21章 他不是他楚彻是带着秘密来到他身边的。许知奚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成为他的哥哥，不知道他身上背负了哪些不为人知的故事。他曾经花费许多时间调查过楚彻的父母，所查出的信息与奇怪域里这几页文件上的内容大差不差。一个在留香楼里工作的女人，一个去留香楼一夜春宵的男人。许知奚曾经怀疑这个女人的身份不简单，女人失踪后，与她相关的一切消息全部都销声匿迹，像是被人为抹除了她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在从前许知奚只觉奇怪，毕竟这个叫安迪的女人与他们这些人不同€€€€他们出生于核心区的权贵圈子里，想要消失得无影无踪并不是个难事，可安迪只是一个普通老百姓，在红灯区辛苦过活，她的社交范围很广，生活中接触到的人数量多且质量杂，上至楚彻父亲这样的政府官员，下至随意哪个工厂随意哪个工人，她从无数人的生活里走过、留下脚印，不可能如此轻易地一抹而平。反倒是眼下，知晓了世界的秘密后，许知奚大胆猜测出了一个答案。一切在现实生活里不可能的事，都有可能在虚拟现实里实现。可这样的猜测也带来了无尽的细思极恐，既然他们是可以被抹除的，许知奚无法想象自己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存在。虚拟现实可以有无数种解释。文件中将真实世界称为“外世界”，那么与之相对，他们所生活的世界便是“里世界”。也许他们是通过某种方式从外世界来到了里世界，也许他们本身就是里世界创造出的虚拟角色，也许他们压根就是某个人的镜域里的npc。同样的，得知了外世界的存在，他有些不相信许鹰鸣真的死亡了。对于这位父亲的死亡，许知奚始终没有实感，两人关系淡漠只是其中之一，更多的是在楚彻的保护下，他完全地远离了与枪杀案有关的一切。他没有见到过现场，没有听说过详细情况，甚至连相关图片、监控影像都没有看到过。许鹰鸣死了，媒体这样说，警署这样说，整个寄生市都在这样说。细细想来，从那天他在货车货箱里的笼子里醒来，从源谷大雨里睁开眼开始，楚彻就将他控制在了一个信息茧房里，楚彻在无形中帮助他对信息进行过滤，把握着他接收消息的渠道。许多他信以为真的情报来源于梁三烨，可梁三烨又是如何获得那些情报的呢？许鹰鸣确实死了，但他只是死在了这个虚拟的世界里。楚彻确实帮助一个暂且极其神秘的组织杀了许鹰鸣，但他只是杀死了这个虚拟世界里的许鹰鸣。许知奚感到手脚发凉，他站在a096的奇怪域里，感受着这个世界向他传递来的温度。他是这个奇怪域里唯一一个拥有主观能动性的人，这样的感觉十足奇妙。向下俯瞰，他仿佛窥见巨大冰山一角，而水下无穷无尽的黑暗里还藏了什么明枪暗箭，他看不到。奇怪域里的寄生市宁静而平和，许知奚回到了核心区，蹲守在市联大楼楼下的咖啡厅里。时间逼近五点钟，整个世界的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叫人喘不过气。五点十八分，一辆警车停在路边，警服笔挺的楚彻从车上下来，他手中拿着文件袋，大楼门前的两个警卫向他敬礼，楚彻目不斜视步履平缓，走入楼内。许知奚立刻跟了上去，远远缀在他的身后。空荡荡的大厅内只有军靴声踏起阵阵回音，楚彻走入电梯轿厢内。许知奚等到电梯门合上后才进入大厅，推开一旁的楼梯间大门。市联大楼修得很高，每层都要转过两个平台才能到，许知奚两步并做一步地向上爬，还要分神去看楼层标志，以免这该死的奇怪域又给他凭空搞个鬼打墙出来。走到十楼时，许知奚听到楼道内传来细微的响动。他敏锐地停住脚步，侧耳倾听，控制住急促的呼吸，慢慢推开楼梯间的门。十楼与其他几层的办公环境相似，地面铺着一层深红色软毯，透亮的玻璃门顺着走廊延伸到尽头，一眼便能看过来，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之处。本该是上班期间的大楼里空无一人。不仅仅是十层，许知奚爬楼时途径的几层都不见人影，想来是奇怪域将不重要的区域做了模糊处理。许知奚能够确定刚才听到的声音绝非幻听，那么本层必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刚刚迈出一步，猛然感觉到后背窜起一股毛毛的寒意。他头皮都炸起，拔腿就要跑，就听背后脚步声骤起，一只大手牢牢捂住他的嘴巴，力道之大竟让人无法挣脱。许知奚抓住这人的手，后背贴上宽厚的胸膛，那人手臂发力，带着他向后退去几步，将人按在玻璃门上。他看清了来的人是楚彻，心惊之余用力拍打着楚彻覆在他面上的手。刚爬完楼梯本来就喘不匀气，这一下子差点给他憋晕过去。楚彻终于松开手，微皱着眉，像是真的在困惑：“跟踪我？”许知奚靠在玻璃门上，寒意穿透衣服，他心道糟糕，不知这算不算扰乱了枪杀案的进程：“你为什么要折返回来堵我？”“你今天很奇怪。”楚彻只是看着他，不靠近也不后退。许知奚看着眼前这人，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他的好哥哥自有一套行事逻辑，他有时候摸不清，但起码能够肯定，如果是真正的楚彻站在这里，不会用这样冷漠的神情说这样机械的话语。他无数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奇怪域里的楚彻不是真正的楚彻。哪怕他是这个世界里唯一一个能够看到他、听到他，甚至被他影响行动的人，他也只是一个陌生人。“是吗？”他随口敷衍着，歪头指了指一旁的电梯间，“我要去找我爸，你不是也要上去？我们一起。”楚彻没有说话。许知奚心下焦急，不能再等下去了。他拉起楚彻不由分说地走进电梯轿厢，按了顶层的数字，在电梯门关闭的前一秒猝不及防地冲出门，将楚彻一个人留在电梯里。他回身看去，楚彻的脸上没有惊讶和疑惑，只有一片平静，无波无澜地注视着他。许知奚被看得有些不舒服，他仿佛感觉面前这个人正在格式化自己的大脑，让他忘记方才这几分钟里发生的事，将这件计划中不该有的偏差行径抹除，重置回到正常的轨道中运行。等到电梯上的楼层数字开始了跳跃，许知奚才松一口气。他打开自己攥出汗的手心，其中躺着一枚小小的存储卡。这是他从楚彻的口袋里顺出来的东西，他本是想随手摸摸，看看能不能摸出什么东西来，没想到真的有线索。许知奚在排列整齐的玻璃办公室里选了一间，打开其中的电脑，将存储卡连接上。

 第19章

    “我在奇怪域里看到了很多东西。”“许鹰鸣被杀、我被绑架、数据库失窃，其实都是一桩大案里的支线。他们想做的是找到离开这里的办法。”“他们说这里是假的，是虚拟的，许鹰鸣的手里有能够去往真实世界的办法，楚彻。”许知奚絮絮叨叨地说着，用这样的方式帮自己梳理着思路。“这里是假的吗？”楚彻依旧没有回答。许知奚不再继续问下去，他似有所感，一路沉默，直至车窗外的风景变得越来越熟悉，他们回到核心区公寓群，回到了他们的家里。楚彻不等车子停下便跳下去，拉开后排车门，像抱桃汁一样将许知奚抱起来。他好像很急着回家。或者说是€€€€回到一个安全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空间。许知奚任由他抱着。楚彻的发丝扫到他的脸颊，熟悉的洗发水味道萦绕在鼻间，许知奚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他们走入房门、走上楼梯，最终进入到卧室中。卧室里，墙壁的油画、窗边的蔫花、印着灰色时钟花纹的床单。他第一次进入a096的奇怪域时，出生地就是这间卧室。楚彻把他放在床上，手指很轻地摸了摸他的眼睛。许知奚直视着他，心如擂鼓。如果他此时还连接着手术床上的那套数据检测机器，一定可以看到他再次飙升的数据。许知奚头脑昏昏，他看着楚彻，再次问出那个问题：“这里是假的吗？”“奇怪域里，你是唯一一个能看到我的人，楚彻，这很不对劲。”“这里也不对劲。”作者有话说:有人猜对嘞！第23章 欢迎光临许知奚低头看向丢在一旁的通讯器。没有任何一条来自同事的消息，他们堂而皇之地从警署离开，调查组里的人居然毫无反应。这变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许知奚的头脑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明。他想起了很多事，把散落在生活每个角落里的怪诞与不合常理拾起来，拼凑出一个难以置信的真相。这么多天过去了，他的绑架案仍然没有结案。楚彻的调查组进展几乎为零，像是全部都仰仗a096的奇怪域。破壳联盟都没有再进行下一步计划，他们杀死了许鹰鸣，偷走了数据库的机密，然后呢？这些日子，整个寄生市似乎都停止运转了。许知奚想起来在黑市深处，红马组织那个他无论如何也上不去的二楼基地，永无止境的楼梯循环。他为什么上不去二楼€€€€在什么情况下，他才会永远到不了一个地方？答案显而易见。在奇怪域里，他永远无法来到一个奇怪域的主人没有去过的地方，因为主人的记忆里没有对这地方的认知，也就无法在镜域世界里还原。许知奚手指抖了抖，他再次感受到了中枪后那种逃无可逃的窒息正在蔓延。他看着楚彻的眼睛，再次问出了那个他在心里滚过无数遍的问题。“这里是假的，对不对？”“这里一直都是a096的奇怪域，我掉入了奇怪域的循环里，忘记了来处，忘记了真实，我被奇怪域同化，迷失在这个空间内，把这里当成现实。”€€€€“镜域有时会形成一个无限循环的周期，有时会让进入镜域的人慢慢遗忘自己是在其他人的镜域中，永远留在这里。”€€€€“掉入奇怪域的人很难自行脱离，就像进入一层叠一层的无间梦境。”许知奚想起无数曾经被他忽略的事实，喉咙发干，他控制住声线的冷静，一字一顿问道：“我从来都没有出去过，被绑架到源谷是这个奇怪域时空循环的起点，从我在货车车厢里清醒的一刻起，我就一直置身于奇怪域里。”他想他知道楚彻为什么会将他囚困在公寓里了。€€€€“a096情况特殊，他的脑子是病毒承载体，你不要忘记，如果真……即便送楚队进去也不能将你强制唤醒，一旦迷失在奇怪域里，混淆了虚实世界，你的接口端会失去意识控制、自动开放，如果此时出现外力干扰，极有可能会激发病毒传染。”€€€€所以一切只能靠你自己感知、自己清醒过来，楚队进去也只能帮你在背后维稳世界。从始至终，他都在奇怪域里，没有离开。楚彻是进来叫醒他的，除了他们两个，身边的所有人都不是真实存在的，这个世界只是a096的脑内空间。许知奚简直头皮发麻，他四下环顾，看到窗外的天空颜色在逐渐暗淡。楚彻扳过他的脸，让他能够清晰看到自己的眼睛，镇定道：“看着我，许知奚，冷静一下。”许知奚仍然控制不住地想要向外看，那已经变得灰暗的天空开始开裂，屋外的世界似乎开始了坍缩。地面轻轻颤动，有沉重的开裂声自远处传来。楚彻用手背轻轻拍打他的脸，见人没有反应，便垂头亲了亲他，许知奚这才将目光聚焦在他身上，眼里有几分茫然。但这茫然的底色是十足的清醒，此刻大概是他半个月以来最清醒的瞬间。“看着我。”楚彻的声音有极强的安抚效果，很轻地说，“好了，现在闭上眼睛。”许知奚终于冷静下来，他看着楚彻，没有说话。轰响如潮水般由远及近，一浪高过一浪，地面像是一张被风吹起的白纸，扭曲翻转，带着地面上的建筑物一同上下起伏。“我是真实的，你也是。”楚彻仿佛听不到屋外惊天动地的声音，他的掌心温热，贴在许知奚的脖子上，相连的心跳渐渐同频，他将自己的温度传递过去，“闭上眼，相信我。”许知奚喉结滚了滚，忽然从一旁的衣柜里拿出一条领带。黑色的领带，绣着烫银花纹，是楚彻不常用的一款。许知奚将领带挂在楚彻的脖子上，又系了个扣，另一端牢牢攥在自己的手中，做完这些后才呼出一口气，慢慢闭上眼睛。这个扣系得有些紧，楚彻不得不微微前倾身子，他将许知奚揽到怀里，在他耳边说：“找到连接口。”许知奚拽着他的领带，他能感受到楚彻拥抱的力道，终于安下心来，向后倒去。身下的床铺消失不见，两人一同跌入一片虚空，短暂的失重感后，他们被一股力量托举着悬浮空中。这一次没有痛苦不堪的窒息，许知奚感知到连接口的方向越来越清晰，疲惫感席卷而来，他再撑不住，失去了全部意识。“滴€€€€”不知过了多久，许知奚再次睁开了眼。依旧是实验室的白色天花板，依旧是围在他身边的调查组成员，只是这次没有第一时间扣上来的氧气面罩。许知奚用力偏过头，看到身旁还有一张手术床，楚彻刚刚苏醒。短时间内被灌输大量信息的大脑反应速度降低，许知奚有些迟缓，一切声音的接收都慢了半拍，他只能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却无法分辨出后面的话语的含义。许久后，他终于对外界有了反应。“许医生。”一个女声响起，“你醒了，接口端一切正常，没有传染的迹象。你怎么样？”许知奚撑着身子坐起来，恍惚中居然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他看向墙壁上流动着数据的屏幕，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块。他的身体数值波动剧烈，系统共弹出过四次警报，后半段所有数值都在红区打转，一次都没降下来过。“楚……”许知奚只说了一个字就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厉害，他清了清嗓子，又问，“我进去了多久？”“三个小时。”是楚彻的声音。许知奚立刻回过头，看到楚彻已经自己坐了起来，他摸索着断开身上的数据线，走下手术床。“第二次唤醒，成功。”小叶站在记录仪前，念着自己记录下的内容，“共计三小时十五分钟，接口端曾出现一次不稳定状态，但很快恢复正常，除此之外……”许知奚看着她语速飞快地汇报，坐在床上没动。楚彻替他解开连接设备，弯腰拔下机器接口时，在他耳边轻声问：“好点了吗？”许知奚点点头，忽然说：“领带没带出来。”楚彻没有答话，只是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楚队。”小叶汇报完自己的部分，转而看向楚彻。其实这里该是许知奚汇报奇怪域内获得的情报，但他看起来还没有完全缓过神来，小叶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只好叫了楚彻救场。楚彻的语气不容置疑：“这次情况太复杂，我们回去总结出一个书面报告。”“是。”小叶应声，随即和其他几个组员开启了收尾汇报。许知奚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亳不怀疑楚彻其实是担心他说出破壳计划的事情，把他给卖了。调查组里的人都是干活麻利、不多嘴的，此时都各忙各的，许知奚偶尔能感受到有好奇的视线扫过来，都被楚彻给挡了回去。许知奚倒是能理解，自己掉进奇怪域的时间里，其他人应该很惊慌，毕竟自己已经是警署里搞镜域最在行的，要是连他都被困在了奇怪域里，其他人想救他也没办法。他托着腮盘起腿，斜眼看着另一张床上紧闭双眼的a096，太阳穴突突直跳。离开奇怪域后，真实世界发生的事情渐渐回笼，他需要把奇怪域外的故事与奇怪域里的故事分开，不能混作一团。在许鹰鸣被枪杀的那一天，他确实被绑架了，只不过刚刚离开寄生市，楚彻就已经追了上来，一脚油门把货车驾驶座撞了个稀碎。自那以后，楚彻就把他关在了公寓里。与奇怪域内的做做样子不同，在现实里，楚彻把公寓守得固若金汤，连围栏都通了电，连只苍蝇也飞不进来。许知奚没有溜出去过，也没有收到过梁三烨用飞行器送进来的存储器。原因无他，寄生市真正意义上的大乱了。许知奚想起来现实里发生了什么事。“破壳联盟”从数据库里偷走的就是“外世界”存在的秘密，一经偷走，立刻公之于众。核心区最大的几块光屏被种了病毒，有关外世界的一切都被拍摄成图片，在光屏上循环播放。

 第21章

    男人痛嚎一声，赤红着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凶狠，他未伤的手从不知何处摸出一把匕首，反手向着自己的心脏刺去。电光火石间，楚彻从天而降，借着惯性直直撞歪男人的手。男人自杀未遂，正要再有所动作，就被楚彻一脚踩住脖子。男人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紧咬牙关，一口血卡在喉咙里，发出濒死的嘶吼。楚彻的军靴上还沾着血迹，鞋尖顶在男人脸颊上。他弯下腰，揪着男人的头发硬生生把人拽起来，在许知奚和方尧都没反应过来时，夺了匕首精准刺入男人后脑。“你！”“楚彻！”楚彻脸上是极其冷静的神色，只有眼里透着股狠厉，他手腕一转，竟从男人后脑剜下一块肉来。男人的痛叫戛然而止，他两眼一闭，昏死过去。警署飞行器此时全部已追至眼前，操纵者们透过监视器齐齐安静下来，这才意识到楚彻挖下来的是如a096一样种在脑子里的病毒。鲜血溅落在楚彻的衣摆上，他面色平静，接住飞行器抛下的手铐，将昏死的刺猬翻了个面，拷住他的双手。只有许知奚盯着楚彻结结实实踩在男人身上的军靴看，握着枪的手指发抖，喉结滚了滚。这个好，回家试试这个。作者有话说:后面还一章（好的回家踩踩搞点内个第25章 踩踩！a097缉拿归案，乘巡察悬浮车的警员姗姗来迟，在武装队的护送下将人抬了上去。警员从车门冒了个头，问要不要把楚彻和许知奚顺路带回警署，被许知奚严词拒绝，并且索要了加班费。长道上的无数人齐刷刷抬头目送着悬浮车离开，交警随后登场，面对这堆烂摊子无比头痛。凝固的长道终于再次流动起来，楚彻两只手上全是血，拿湿巾擦也擦不干净，许知奚便临时担任代理司机，驱车回到了住处。把车停入车库，许知奚注意到桃汁正蹲在角落里看着他们。“桃汁！”许知奚伸出脏兮兮的手，桃汁的琥珀色眼睛转了转，十分不给面子地转身离开。“洗澡。”楚彻一边走上楼一边解扣子，走到浴室门口时把衬衫脱掉，赤着上半身转头问许知奚，“过来。”“干什么？”许知奚靠在楼梯栏杆上，笑眯眯地看着他。桃汁从他脚边钻过去，一溜烟跑上楼。许知奚见状一扬眉毛，快步追上去作势要抓猫：“他在喊我，没有喊你！”桃汁跑得快，甩甩尾巴就到了楚彻面前，用爪子小心翼翼地扒拉几下地上沾着血迹的衬衣。许知奚拎着猫脖子：“这不是你爹的血，别碰，脏。”他还想再逗逗桃汁，却被楚彻一把握住手腕，带进了浴室里。许知奚还想说话，一道水柱哗啦一声落下来，瞬间浇湿了他的衣服。“哥！”他躲了一下却没躲开，楚彻挡在他的面前，抬手撩起了他的上衣。被水浸湿的衣服湿答答地贴在皮肤上，隐隐透出一只展翅的黑色蝴蝶，蝶尾花纹漂亮繁复。墨迹在水流的冲刷下微微晕开，蝴蝶变得模糊飘逸，楚彻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将目光移到了许知奚的肩膀上。右侧锁骨末尾处有一道边缘粗糙的划痕，四五厘米长，此时血迹被水冲掉，只留下这道泛白的伤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剐蹭到的。”许知奚知道楚彻在看这道伤，便解释了几句，“没什么感觉，明天就好了。”楚彻抬起手，将他贴在额角的几缕湿发梳理到耳后，手指顺着耳侧抚过，拽住他的头发，向下用力，许知奚不得不抬起头来。“刺猬手里拿着上了膛的枪，你就这么相信方尧，在你扑倒刺猬的时候能一枪射穿他的手？”许知奚仰头看着他，满脸无辜地笑了笑：“我看准位置才扑的，如果方尧没有开枪，我顺着他的方向一转就能踩断他的胳膊。”“你当我没长眼睛？”楚彻冷冷道。许知奚说不过他，依旧维持着无辜的笑，黏黏糊糊地说：“方尧的醋有什么可吃的，好吧下次我等你来了再行动。”浴室内升起雾气，楚彻松了松手里的力道，低头去亲他。许知奚被他亲得后退几步，脊背贴在冰冷的瓷砖上，这个吻持续了很久，久到他舌根发疼，才抬手推了推楚彻的肩。“你真不认识a097？”许知奚低声问他。氤氲在浴室内的情欲仍未消散，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却没有让楚彻感到诧异，他又亲了亲许知奚的耳垂，漫不经心地回答：“不认识。”“a097是冬岸的人，枪杀案是破壳委托给冬岸做的，你和他们合作，怎么会不认识？”许知奚声音有些闷，像是在水雾里沾满了水珠。“破壳为我的身份保密，自然也要为其他合作伙伴保密。”楚彻亲完还不过瘾，又用指尖揉搓着耳垂，另一只手解开了许知奚的腰带。许知奚闭了闭眼睛：“破壳为什么要杀许鹰鸣？”腰带扣落地发出一声脆响。“唯一一条连接外世界的通路设备在许鹰鸣的手里，只有他死了，才能触发备用通路打开。”楚彻低声说。破壳的目的是打开备用通路为自己所用。许知奚沉默片刻，问：“破壳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楚彻低低笑一声，语气里带着些揶揄，借着先前许知奚的话开自己玩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还在吃醋。”许知奚一听这话也笑起来，他睁眼，目光向下落了落：“你还踩了a097，我都没说什么。”浴室内水雾缭绕，楚彻后退几步靠着陶瓷洗池，按着许知奚肩膀的手微微发力。这像是某种暗示，又像是扔向干燥木堆的一把明火，掀起燎原野火，热意顺着四肢百骸钻进心底，烧得人口干舌燥。许知奚顺着力道跪倒在地，水流滑过他的膝盖，他的呼吸愈发急促，余光看到楚彻踩在他的肩上，楚彻一点一点用力，将他压得越来越低。他不得不用手撑住地面，仰起头看向楚彻。也不知是水花溅入眼中还是压抑不住兴奋，他双眼红彤彤，覆着一层水光。楚彻垂眼看他倒在自己脚下，快要控制不住攀升的欲念。他说：“喜欢这个？”许知奚没有说话。他抬头抬得脖子发酸，却仍然执着地一眨不眨看着楚彻。楚彻对付a097时，脸上全然只有冷漠和平静，此时一切被理性支配的冷意荡然无存，只有那份狠厉相似，剩下的全部是痛快与渴望。许知奚喜欢死了。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楚彻也没有再问些什么，他只是将地面上的许知奚拽得更近些，又用修长的手指解开了裤拉链。许知奚总是很喜欢在结束后叫哥，仿佛要把所有在这栋公寓外喊不出的哥都补回来。只是这一次是个例外，四四方方的浴室里水声做背景乐，把所有旖旎淹没。许知奚抹了抹嘴角，含糊地问：“现在呢？”楚彻低低喘着气，伸手把许知奚扯起来，没有听清他的话：“什么？”“现在告诉我，破壳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许知奚问。楚彻动作顿了顿，偏过头看他。许知奚后知后觉：“我是不是应该等会儿再问？”看楚彻的表情，怎么好像自己把他给嫖了一样？许知奚及时补救，搜刮花言巧语，千言万语汇成一个字：“哥€€€€”他自己都说得心虚，楚彻叹了口气，像给桃汁洗澡一样拎着许知奚冲干净，又把人塞进浴巾里转了几圈，拿出干净衣服给他套上。洗好的许知奚又是一只干净小白猫，他不依不饶地问：“哥？”“说来话长。”楚彻招招手，带他去了书房。书房里收拾得很干净，楚彻解开书柜的锁，从里面翻找一会儿，找到一个文件袋。他打开文件袋，里面是一枚小小的储存卡。许知奚看到后心下一惊，这枚储存卡的大小、形状居然都和奇怪域里那位楚彻身上的一样。这里面不会又是通讯录吧？没等他问，楚彻已经把储存卡连接到了电脑上，悬浮光屏上立刻投射出一个加密页面。楚彻输入密码，加密的内容居然是一个合同。许知奚仔细看了看，发现那确切来说是一张协议书，是纸质协议书的扫描版，落款居然是二十多年前。“实验田计划？”许知奚愣了一下，在看到第一行时瞳孔微微一缩。“实验田计划就是里世界诞生的原因。”楚彻走到桌前坐下，随手倒了杯水，“你可以把这里当成一个大型的实验田，是外世界制作出来的实验室。”许知奚拎了把椅子坐在他对面：“实验室？实验什么？”“一切。”楚彻平静地说，“这里从创建之初就比外世界的科技水平落后一个阶段，外世界会将已创造完成的科技投放到这里试运行，确保运行得平稳安全后再放到外世界去，再将高危险、高污染的项目直接搬到这里来运作，以此将外世界打造成一个美丽干净、无工业污染的乌托邦。”许知奚一下子就想到了奇怪域里看到的那句话€€€€“task3：许鹰鸣得到错误参数数据后，必将联络外世界，市联大楼数据库出现不稳定”。他直起身子，皱皱眉头：“所以……人造机械器官就是其中一个高危项目，试运行结束后，会送到外世界去，但破壳的人在机械器官的数据里埋了bug，最近机械器官爆炸频出，许鹰鸣才会急着开启连接外世界的通路，把这个情况通报给他们。”“是。”楚彻按了按眉心，叹气般说，“从西区到源谷的所有工厂项目，大部分是市联大楼下发的，其实全是许鹰鸣这里送下去的任务。”许知奚忽然想起来，镜域工厂的横空出世也是毫无预兆，这项技术在极端的时间内成熟起来，向来是外世界直接投放进来的。“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许知奚问道。楚彻说：“许鹰鸣并不是实验田计划在里世界的唯一一个对接人，破壳计划的幕后也是，只不过我目前无法确定他的身份。”“我问的是你。”许知奚没被他绕走，挂着单纯的笑容，“你怎么知道的？”楚彻淡淡看他一眼，拒不回答。“好吧，换个问题。”许知奚趴在桌子上，掀起眼皮看他，“他们为什么把矛头针对我？”楚彻问他：“你不知道吗？”“我不知道啊。”许知奚理直气壮地端起水杯喝，“我爸跟我又不熟。”

 第23章

    许知奚常常晚归，某次夜里回到公寓，看到桃汁正在大门前走来走去，爪子都张开，不安地晃着尾巴。见到许知奚回来，桃汁便叫起来，露出牙齿，咬着他的裤角把人往外扯。他不明所以，可见到桃汁这样反常的状态，猜到是出了什么事。许知奚身上没什么防身的东西，见桃汁一直拽着他出门，便没敢贸然进屋，到车上用中控设备调取了家门口的监控。监控从始至终都正对着大门口，一整天都没有人进出，直到晚上九点十五分，监控拍到了桃汁撞开窗玻璃，走在小院里焦躁地转着圈。许知奚停下监控加速，把进度条拖拽回十分钟前，细细地盯着每一帧画面。突然他按下暂停键，把画面放大十倍，又重复播放了一遍。最左侧围着公寓的草丛忽然动了一下，这晃动很轻微，不仔细看完全无法察觉，但许知奚可以确定那并不是风吹草动，什么风能定向只吹这一株草？他又认真看了几遍，却除了这一瞬间的晃动之外完全找不到其他的不对之处。许知奚从车上拎了根棍子，绕到了公寓左侧，站在那片不对劲的草丛之外，打开手电筒查看一番。很快他便发现了几道褐黑色的烟垢，他闻了闻，是火药残留物的味道。有人从这里向屋内开了一枪。许知奚有些茫然，这屋里连灯都关着，一看就没有人，就算屋里有人，这视角也没法看到屋里的情形，就算是在这地方架个狙也无济于事，什么人会平白无故开枪射击一栋空无一人的屋子？他绕回正门，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桃汁寸步不离地跟在他的身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叫声，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最终许知奚在草丛正对位置的墙面上发现了一枚小小的窃听器，黏在窗沿下方的阴影里，不针对性地查看根本发现不了。窃听器显然是使用类似手枪一样的发射装置送进来的，许知奚联系楚彻去查了外面大路上的监控，最终锁定了一个穿着一身夜行衣的男人。男人的反侦察意识很强，全程没有露面，全程没有使用代步工具，走到了监控死角处彻底失去了踪迹。楚彻将窃听器进行反追踪，定位了窃听器的信号接收地，居然是科研所内部。在最初他们以为是科研所内有关脑机交互的研究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这项目在镜域工厂出现前属于保密内容，有人想要探听情报也算合理。但他们没想到第二天桃汁就失踪了。许知奚立刻便意识到对方绝不是单纯的科研人员，科研所里的人没有这么通天的本事，又能搞来发射装置，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核心区掳走一只会叫会挠会跑的动物。但如此大的动静自然更好调查，许知奚调出了附近街道的监控画面，很快就发现了桃汁最后一次出现的地点是核心区的边缘，与长道交界处的位置。桃汁是自己走出来的，步伐轻快，没有半分被人引诱的样子。两人驱车赶往桃汁消失的地方，在一栋建筑的角落里发现了躺倒在地的小猫。桃汁蜷成一团，像无数次在公寓里休息睡觉时一样，只是没有了温度，也不再有呼吸起伏。许知奚以为桃汁死了，他浑身冰凉，抖着手去摸桃汁的脖子，桃汁却突然睁开了眼睛。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与往日时一样有神，桃汁张了张嘴巴，又抖几下耳朵，没有发出声音来。“桃汁。”许知奚把小猫抱过来，紧张地检查它的身体，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桃汁歪头蹭了蹭他的手腕。这是桃汁以往总是会做的动作，猫还是这只猫，可许知奚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变了。看着它不协调的动作，楚彻忽然说：“它好像在重新适应身体。”这一句话让许知奚心底坠入冰窟般发寒，他再看向桃汁时，仿佛透过它在看一个附着在它身体里的未知灵魂。“桃汁……”许知奚微抬起手，放在桃汁头顶。桃汁仰起头，轻碰一下那只手的手心，随后在原地踉踉跄跄地转了一圈。“没变。”许知奚轻声说着。碰碰手再转一圈，这是他闲来无事时教会桃汁的，猫的躯壳里仍然是从前的猫。他后背发麻，抱起猫就向外走：“去科研所。”科研所全天24h都有人，在看到路尽头出现属于科研所的logo标志时，一直窝在许知奚怀里的桃汁忽然立起了身子。它目不转睛地看着远处的亮光，许知奚越看越觉得脊背发凉，他居然从桃汁的脸上读出了日有所思的神情。“桃汁。”桃汁转头看他。许知奚一颗心猛地跳了跳。桃汁是只聪明的小猫，一直能分辨自己的名字，可许知奚总觉得这一次和往常不一样。“你来过这里？”许知奚问。桃汁又转而看了眼科研所的光，喵了一声。许知奚心跳砰砰的：“你来过这里。谁带你来的？什么时候？”桃汁等了一会儿才做出反应，他跳到正在开车的楚彻身上，在他的衣服上扒拉着。楚彻垂眼看着桃汁的动作，忽然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无菌袋：“这个？”桃汁立刻停止四处扒拉，大眼睛望着无菌袋里的窃听器，又喵一声。楚彻把窃听器放回口袋里，从后视镜中看向许知奚，低声道：“它能听懂我们说话。”“嗯。”许知奚觉得太过荒谬和不可思议，他嗓子里发干，又唤道，“桃汁。”桃汁听话地凑过去，蹲坐在他怀里。楚彻把车停在科研所门口，许知奚抱着桃汁，将它牢牢圈在外套里面，挡住那只湿漉漉的琥珀眼睛。他冲进自己的实验室里，看到项目负责人还没有离开，一个中年男人此时正戴着一个手术用双目放大镜，弯着腰研究着仪器里的什么东西。听到声音，一头染成了亮金色头发的男人直起身，大惊失色：“怎么有动物进来了！”许知奚忙不迭地把桃汁放到实验台上：“救救这只猫吧，它应该已经死了，没有脉搏心跳没有呼吸，但能蹦能跳能叫唤，还能听懂人话！”叶正杨感觉这回是自己没有听懂人话，他手上戴着医用手套，只能抬着两只手匆匆走过来：“死了？”桃汁以猫叫作答。楚彻走到实验台旁，以最快的速度概括：“昨天，有人来到我们的公寓附近，向公寓里投放了一枚窃听器，我们查到窃听器的终端在科研所内，其他的仍在调查中，同时，这只猫变得急躁不安。今晚猫自己出门离开公寓，来到核心区边缘，我们到时猫昏迷，状态就是现在这样。我们试图和猫沟通，它能理解一些简易的句子并且能够做出回答，它说那个人带它来过科研所。”叶正杨以极快的速度冷静下来，他摘掉手套，隔着猫毛按压了几个关键部位，确定这只猫真的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他惊骇不已：“这样的特征，似乎……”他欲语还休，看向了许知奚。许知奚点点头，肯定了这个答案：“像我们正在研究的脑机交互实现后的样子。”叶正杨顾不上什么“神秘人”、窃听器，一把抓起猫向实验室深处走去：“这脑子不能在死去的身体里呆着，赶紧拍个片子看看情况，叫我闺女来，小叶！”桃汁在他手里喵喵喵叫个没完。叶正杨又惊又怕：“怎么回事！”“它说疼疼疼！”许知奚一个箭步过去把猫揽过来，几人一起跑进了实验室里。在他们都没留意的瞬间，桃汁的金黄色眼球内部滑过一缕暗光，像是被激活的镜头，悄无声息地拍摄着这个世界。作者有话说:之后一周五-六更到完结，根据榜单加更，周二四休第28章 全市第一黑客（戴上墨镜猫脑瓜和人脑瓜总归是不一样的，叶正杨把桃汁安置在床上，拿着几根数据线，却无处下手。他抬头和许知奚面面相觑。“怎么了？”楚彻问。他这一开口，叶正杨才想起来还有个外人跟进来了。男人穿一身警服，肩宽腿长，眉眼凌厉冷冽，浑身上下散发着压得人喘不上气的低气压，一步不离地站在许知奚的身后。叶正杨看他几眼，又看了看许知奚。“市警署楚警官，还没介绍一下。”许知奚一面说着一面忙着低头扒拉桃汁的脑袋。他把猫毛捋到一边，掉得床上全是毛：“叶老师，猫大脑在哪里？”“和人类很像啦，你把毛刮一刮。”叶正杨应了一句，又朝着楚彻点点头，“我是寄生市科研所脑机交互研究项目的总负责人，我叫叶正杨。”“刮毛？”许知奚提高了音量。“哎呀，抱过来！”叶正杨顾不上再寒暄，急急忙忙地走到实验室外间的洗手台附近，在柜子里翻找一番，最后拿出了一块砧板和手术刀。看他一副要把猫剁了的架势，许知奚瞪大了双眼。叶正杨朝他招手，把眼镜摘下来放到口袋里，捋起袖子：“不把毛刮掉怎么贴电极阵列？”桃汁喵了一声，许知奚低头看它，一想到这猫马上要变成光头，不免有些震撼。实验室的门被人敲了几下，一道女声响起来：“爸爸？”“进来进来。”叶正杨招呼道。小叶探进一个头，见到许知奚和楚彻时，微微怔住：“这是……”“不用换衣服。”叶正杨把手术刀和砧板一推，“来，把猫剃了。”他甩下手上的活，转身开始启动机器，屋里很快低低响起机器运转的声音，他弯腰打开恒温设备，解释道：“小叶是专攻脑机交互数据研究的，是组里做的最好的，她是我闺女，你们放心，肯定保密。”楚彻对此无异议，他站在最靠边的位置看着屋里的屏幕一个接一个亮起，只说：“建议你们把猫眼睛蒙上。”屋里几人皆是一愣。许知奚最先反应过来，皱了皱眉，扯过一段布条：“进来科研所时我把猫蒙在衣服里，进屋后就疏忽了，不知道猫眼睛里有没有摄像功能，就怕是红外摄像。”看着不甚靠谱的叶正杨一旦进入工作状态，立刻专注认真得仿佛天塌下来都不能扰他分毫。他手里动作利落，把剃成光头的桃汁放在床上，拉起几根束缚带将小动物控制住，将连接着电脑的电极片贴到猫脑袋上。桃汁不懂他们在做什么，却也安静地一动不动，眼睛被遮住的猫有些不安，许知奚便伸手抓着它的爪子。实验室的这套设备还不算完善，甚至有几台机器仍然在试运行中，可数据上传成功的瞬间，几个人都沉默下来，屏息盯着巨大的曲面屏。人类使用的数据不适配于猫咪，很难说程序显示运行成功是否意味着更大的荒诞。

 第25章

    穿着风衣，衣领立起，这分明是他自己。是他在a096的奇怪域里见到过的那个他自己，是楚彻怀疑的“外世界的他”。许知奚屏息凝神，看着另一个自己走入了居民楼的单元门里。很快，一阵敲门声响起，似乎是他上楼敲响了某家人的门，换来了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他快速走下楼，离开了现场，在转身的瞬间他若有所觉，转头看向了摄像头的方向，留下了一个清晰的侧脸。许知奚与画面中的自己四目相对，心头一震。一模一样的眼睛鼻子嘴，照镜子一样的错觉带来了莫大的心惊，在这短短的一瞬间，许知奚明确了一件事情€€€€这个和他长相相同的男人并不是他。画面播放完毕，回到了开头，再次循环着这一幕。许知奚又怔怔地看完一遍，这才缓过神来，将视频关掉。他知道冬岸为什么要给他来信了。在南区引起火灾是冬岸的计划一环，但显而易见，这个“许知奚”的出现是跳脱出他们计划外的意外。难怪破壳联系了红马在当天晚上与冬岸里应外合，准备把他劫出寄生市，怀疑他手里有许鹰鸣留下的更多线索。许知奚叹了口气，坐在地毯上，仰头闭上眼睛。他对冬岸了解不深，但无奈这个组织名气太盛，想不认识都难。冬岸是寄生市最大的雇佣兵组织之一，业务范围广，除了传统雇佣兵外还有网络雇佣兵，说好听点是黑客，俗称程序员。冬岸有自己的武器渠道，和寄生市高层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得了市联大楼庇护，这些年黑白通吃发展得不错。破壳找到冬岸合作，相当于收揽了寄生市内大半民间势力为己用。冬岸和警署的关系处于一个微妙的平衡间。冬岸本质仍然是个杀人组织，明面上说是为民除恶，其实手里干不干净大家都心里有数。警署有时候接到报案说哪里又死了人，一查发现是冬岸干的好事，大多也都不了了之。许知奚和冬岸称得上是毫无交集，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但这封邮件算是把两方拉到了同一条船，起码现在看来，他们的目标是相同的。为什么会有两个许知奚出现在这个世界里？这个约，他是不得不赴了。想要离开这栋公寓不是难事，但想让楚彻注意不到他离开了公寓属实不容易。好在最近几天警署里工作繁忙，楚彻早出晚归，留给他跑路的时间还算宽裕。许知奚规划好了路线，准备第二天一早就开始计划，却在当天晚上看到了下班的楚彻手里拿着一个沉甸甸的袋子。那袋子落到地上，发出金属相碰的沉闷声响，一听就是极有分量的物件。桃汁走到袋子旁，伸手扒拉了几下，露出了里面的东西。许知奚看见那是一条沉重的铁链。作者有话说:求生欲上线小tips：你情我愿的玩这个才是情趣，有一方是被迫的情况下快跑必要时报警第30章 小猫喝酒“哪来的？”许知奚看着地上的铁链，眸光动了动。楚彻把东西放在一旁，换了鞋走上楼：“收缴的。”许知奚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书房里，片刻后传来楚彻的问话：“我下午收到了邮箱提醒，谁给家里寄了信？”那枚小小的储存器此时正躺在许知奚的口袋里。他把手揣在兜里，靠在餐桌旁，没有说话。半晌，楚彻从书房内走出来，站在二楼的楼梯旁垂眼看他。“你不是看到了吗？”许知奚歪歪脑袋。楚彻不动声色：“没有。”“哦€€€€”许知奚摸摸下巴，思考一会儿，说，“冬岸约我明天中午见面。”语毕房间内陷入一片寂静，楚彻像是在判断此话真假，没有先开口，许知奚也没有再解释其他的话。房间的挂钟发出一声轻响，提醒着时间已到晚上七点钟。许知奚转头看了一眼表。“吃晚饭了吗？”楚彻忽然问。许知奚用一脸“你说呢”的表情作答。楚彻又看向桃汁。与他四目相对，桃汁缩了缩脖子，钻到了餐桌下面。“桃汁。”楚彻叫它。桃汁只露出一只雪白的耳朵。楚彻叹了口气，走下楼去，从桌子下把桃汁捞出来。让许知奚带猫，把猫带得一点也不亲近他了。楚彻揉了揉猫肚子：“点过外卖了？”“嗯。”许知奚看到楚彻从桃汁的爪子上拍飞了几缕杂草碎。他忽然觉得这场面有些尴尬，像是离家许久的丈夫和多年未见的妻子，出差路过家门口进来看了一眼。许知奚想起奇怪域里那个冷漠的楚彻，他似乎从眼前人的身上看到了那个虚拟楚彻的影子。“冬岸，为什么约你？”楚彻忽然发问。许知奚也蹲下来，与他视线平齐。“他们在南区看到了另一个我。”他说。楚彻也抬起眼，静静地看着他。有什么东西从他们相接的视线里流转而过，像是怀疑、审视，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的一片虚无，许知奚能感受到这视线里千万种情绪纠缠在一起的复杂，他似乎每天都生活在这样的视线里，从监控中投射下来，笼罩在他的身上。他有时候不喜欢这样的视线，这里面有太多理性与克制，是他讨厌的部分。但他又离不开这样的视线，那是属于楚彻的凝视，他能从中挑拣出一些爱意，熬成咕嘟咕嘟冒泡的糖浆，一层层浇在心上。“不许去。”楚彻最后这样说。许知奚依旧蹲在原地，看着他站起身走向厨房。冰箱门拉开的声音，有玻璃瓶碰撞，瓶盖被撬开，气泡蜂拥着钻出来。楚彻倒了杯酒，冰冷的酒水入喉，咽下后却灼得整个人都滚烫，给清醒过头的脑袋蒙上一层雾。他知道许知奚此时正在原地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那如果另一个我去了呢？”许知奚问，“他来自外世界，不属于这里，能轻易窥探到许多秘密，对于这里发生的任何事都了如指掌，如果他代替我去了呢？”楚彻端着酒杯走回到他面前。许知奚仰起头：“冬岸的目的是引我们两个一起去。你真的能分辨得出我们两个吗？”楚彻垂下手，抵住他的下颌，指尖摩挲着：“你想说什么？”“如果我去了，你能分得清回来的人是不是我吗？”许知奚看着他的眼睛。楚彻微微用力：“我说过我能分得清。”许知奚不答。酒杯里的酒水是清亮的淡黄色，散发着淡淡的葡萄香，这是寄生市能酿出的最珍贵的酒。楚彻将酒杯递到他的嘴边。他看着许知奚像小动物一样温顺地咬住杯沿，微抬高酒杯，喂他喝完了一整杯酒。几滴酒自唇角滑落，楚彻用拇指揩净，又送到他的唇边。许知奚吻了吻他拇指上的酒渍。楚彻克制着心底滔天的欲念，闭了闭眼睛，低声说：“你们两个不一样。”“哪里不一样？”许知奚支起上半身，向后靠坐在沙发脚。楚彻拿起一旁的酒瓶，又斟了一杯酒，坐在了许知奚的对面，两人一猫像是幼儿园的小朋友，幼稚地围坐在地毯上。“哪里都不一样。”他说，“外世界发生了与里世界不同的事情，蝴蝶效应的影响下，你们走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上，造就了完全不同的性格。”“嗯。”其实早在下午看到那段视频时，许知奚就意识到了这一点。视频里拍到了一个对视的瞬间，他看到了自己那张熟悉的脸上露出了陌生的神情，冰冷、通透，那是属于另一个人的情绪，这样的认知给他带来了些冲击感，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了€€€€外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外世界的人也是真实存在的，他们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经历着不同的人生，拥有着不同的记忆。哪怕他们有类似的生活环境，相同的名字与相貌，他们也不是同一个人。许知奚决定要去接触冬岸，另一个原因是想要了解破壳这个组织。他必须要更详细地了解外世界这一存在，摸清楚自己究竟是为什么成为了里世界的居民。如果按照他和楚彻先前推测的那样，这里只是外世界所创造出的一个“镜域”，他们本是外世界的人，通过意识上传来到了这里，并且被编辑了记忆，忘记了外世界的存在，因此长久地生活在了这里，那么他与外世界的自己在某种意义上€€€€其实是同一个人。可是现在的种种迹象却表明，他在里世界生活的这些年，已经形成了自己的独立性格，与外世界的自己截然不同。截然不同的两个意识，还能算作是同一个人吗？如果有朝一日他们要离开这里，返回外世界，他该怎么融入自己的身体？总不会是变成个精神分裂。那楚彻怎么办，他不能忍受自己和楚彻谈恋爱的时候，还有另一个“自己”在旁边当电灯泡。退一万步说，他怎么和楚彻上床啊？“我要去见冬岸。”许知奚笃定地说。楚彻喝了口酒，看他一眼没说话。许知奚两手撑着地，凑近些：“我大可以不告诉你，自己偷跑出去，但我现在告诉你了，说明我心里没鬼，你拦也拦不住我。”楚彻听着这看似坦荡的话也无动于衷，只是点点头，平静地陈述事实：“你是需要我派人暗中保护你。”许知奚被拆穿也不恼，心道主要是你拎个铁链进来威胁我，要不然也不至于出此下策：“随便你，反正我是一定要去的，我得弄明白我到底是什么存在，万一以后破壳计划成功了，我们出去，我和那个人变成一体了，你喜欢哪个？”

 第27章

    夏小爬去见了叶正杨一面，两人不欢而散。许知奚旁敲侧击地打听，叶正杨对这人的态度很不好，看起来是他当面贬低了科研所的工作。许知奚听着，忽然有种直觉，夏小爬拒绝了科研所并非是不想参与相关研究，而是看不上科研所这种背靠市联大楼的公立机构，想要自立门户。他总觉得当年是他对桃汁下了手。要查夏小爬不是个难事，更何况他压根没有掩饰自己的行踪，非常此地无银三百两，像是等着被人找上门。许知奚去五金店见了他，夏小爬恭候已久，招呼他时远比在警局做笔录更从容。他们自此开启了一段长达数年的友谊，两人的交往内容围绕桃汁的修复及进化展开，渐渐延伸到了科研所的脑机交互研究，最终落在了镜域工厂的长久发展上。“我可以直接这样说，镜域这项技术的发展，到如今已经走到头了。”夏小爬聊起专业领域的话题时，神情无比专注，本就飞快的语速因为兴奋而变得更快，“因为镜域有一个无法解决的bug，那就是奇怪域。”他面对着排排坐在他面前的几个警察，将这些曾经与许知奚聊过的话删减一番，再次讲给了警署听：“奇怪域非常非常奇怪，怎么会有一个无序的世界产生呢？脑内世界的运行都是基于大脑生成的，只要有所基础就不可能是无序的。奇怪域的出现，意味着很恐怖的事情。”他坐直了身子，手指点着桌面，一字一顿说到：“这就是外世界存在的证据。”楚彻烦死了这故弄玄虚的交流，冷声说：“说重点。”“这不就是重点吗？”夏小爬说，“因为我们本身就身处一个虚拟的世界里，所以我们建立的镜域是虚拟中的虚拟。我们已经是意识的形式存在了，我们的意识再出现混乱就是多层混乱叠加，奇怪域才会变得无序。”方尧听完这话，向左侧瞥了一眼。坐在左边的小警员得到暗示，转身走出门去。“继续。”方尧说。“继续什么？”夏小爬挠了挠头。方尧叹了口气：“实验田计划。”“哦哦。”夏小爬摸着下巴，说，“实验田计划你们不是都知道了吗？外世界建立了一个虚拟的世界，在这里进行一些高危高污染的实验，这里就是一块实验区嘛，你们这个警署的重审区也是先放在这里实验，运行的不错没出岔子才在外世界搭建。”楚彻一针见血地打断他：“只是这样？”“嗯？”“建一个这么大型的集体意识上传的虚拟世界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吧。”楚彻看着他，“就为了当一块实验田？”夏小爬咬着下嘴唇，想了想才说：“其实还有其他原因。外世界准备制造一个能够容纳所有人类的虚拟世界，人类以意识上传的形式活下去，只不过科技水平受限，运转一个‘里世界’耗能巨大且有负荷阀值，我们目前所处的这个里世界是他们能够创造出的最大里世界，所以这是实验田计划的另一重含义啦，我们本身也是个观察里世界运转的实验田。”方尧用脚踢了踢桌子腿，发出的声音吓得夏小爬缩了缩：“非得我们问你才说？你自己不会说？”楚彻就仿佛在和他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制作里世界？外世界无法生存了吗？”这个问题有些难回答，夏小爬啧啧半天，才下定决心般抬起头：“你们知道为什么宇宙里找不到外星人吗？”方尧：“……”楚彻看他一眼，方尧的拳头握得关节发白，看起来准备冲上去暴揍对方一顿。“有一个大过滤器理论，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夏小爬见他要动手，连忙继续说下去，“我猜你们应该不知道。”方尧竖起三根手指：“我给你三分钟。”夏小爬挣扎了一下，最后难得恼火：“这些问题你们大可以去问你们的科研所。”“夏先生，”楚彻适时开口，“我们现在要听你说。”“好吧。”夏小爬摊开手，“那我说了，不保证你们能听懂。”“大过滤器理论是百年前人类提出的猜想，是针对宇宙里找不到其他生命提出的。现在二百多年过去了，我们的科技已经可以去到非常远的地方，再发展几年搞星际征战也不是问题，但是我们依旧没有发现其他生命的存在。”“这个理论呢，你们可以理解为，把文明划分为九个等级，我们目前处于第八级，而某两个等级之间，有一个过滤器。如果我们没有通过，将会葬身宇宙，彻底毁灭。也许我们身边的其他文明都没有通过这个过滤器。不过也有一种可能，过滤器在我们的后面，我们早已经通过。而且我们是唯一一个通过的星球。”夏小爬回忆着从数据库中看到的内容，一时间有些怅然：“五十年前，我们在一颗行星上发现了复杂生命的化石，证明了大过滤器理论为真，且不好的消息是，这意味着过滤器在我们的前面。”楚彻了然：“创造一个虚拟现实，是他们躲避过滤毁灭的方法。”“是的。”夏小爬点头，“市联大楼的数据库里并没有说过滤危机的具体内容，但显然，虚拟现实就是他们的应对之法。”方尧扯着嘴角：“你跟我讲科幻小说呢？”夏小爬瞪他一眼，又很快挪开视线，小声嘀咕：“不信就算了，无知的实验田蚂蚁。”方尧听得很清楚，他合上面前的记录仪，准备撂挑子走人。这时却听有人敲了门，走进来一个行色匆匆的警员，来到楚彻身边，附耳低声道：“楚队，外面有个男人给您带话，说是许医生出事了。就这一句。”作者有话说:就科幻一下交代个大背景，后面不搞这些硬核的哈，还是小故事ps水仙副cp是方队，一天到晚痞里痞气的暴躁方队被比他更狠更痞更躁的未来的自己爆炒  真的好香（合十第33章 谁诈骗了谁许知奚非常擅长给楚彻惹事，不过这一次他实在是没想惹到楚彻。他只是在离开空厂房前，往门里扔了个炮仗。无奈这毛坯房太大太空，砰一声响带起一串回音，简直震得人耳膜疼。几乎是他闪身出门的下一秒，空厂房里响起一串枪响，子弹打在铁门上撞得噼里啪啦闷响不断。他使一招障眼法，果然唬到了万益带来的那伙人，情急之下开了枪。这下空厂房里就真像是发生了枪战一样，听得许知奚都要信了。他躲在阴影处，目光锐利地扫视过二楼及之上的每一个窗口，眼风忽地划过一道亮光，他立刻侧头捕捉那道光亮的来源，锁定了对面厂房三楼左侧的窗子。那是不知什么造成的反光，他猜是架在窗口的狙击枪。许知奚抬起手，低声喝道：“标记，十点钟方向。”一只小小的虫子从他的袖口飞出去，一眨眼便消失不见，许知奚手腕上的便携通讯器“叮”一声，他抬起手，看到提醒小虫已锁定目标。目标开始快速移动。对方显然已经发现了他放下的小虫追踪仪器。许知奚这下不用再躲藏，直接冲入对面的厂房内，顺着台阶向上极速奔跑。那定位小虫是夏小爬研究出来的玩意儿，一经锁定赶也赶不走，直接附着在人身上，检测到电子设备便会钻进去。对面楼上的显然是楚彻的人，之前一直蛰伏不动，听到厂房里传来了异常声响才挪动了架枪观察，刚好被许知奚看了个正着。楼下的万益一行人显然发现是虚惊一场，正小心翼翼地推门出来，就看到许知奚的身影顺着二楼连廊一闪而过。显示屏上标记的红点移动速度极快，许知奚从口袋里抽出一把口径很大的枪。他攀着外壁，径直爬上三楼，向屋子里跳去时脑海中闪过在奇怪域里，楚彻在这儿抓破壳的人时候的场面。真是此一时彼一时。被锁定的人没有离开三楼的范围，许知奚走到楼梯口，给枪上膛，“嘭”地射出一枪。裹着浓浓白烟的子弹在半空中绽放，白烟迅速弥漫开，将整个楼梯口都笼在其中。烟尘飞扬，许知奚从口袋里掏出止咬器状的口罩扣在脸上，冲入烟雾里。很快便有抑制不住的咳嗽声从角落里传出来，许知奚扫了一眼屏幕，显然不是已标记过的那人。“小虫，去，三点方向。”他又甩出一只虫子，自己则转身下了楼。忽地有破空声自远处飞来，许知奚不闪不避，任由子弹贴着他的耳畔划过，猛地击中身后石柱。他指尖一弹：“右边，小虫快去。”说完身后一股劲风袭来，许知奚动作敏捷地向后闪避，胳膊一甩便甩出一把短刀，抬手架住迎面劈来的一柄利刃。来人准备背后偷袭未果，当即毫不恋战，撑着楼梯栏杆就要跳下去。许知奚下意识拽住了他的衣服，被惯性带着“咚”一下撞在护栏上。这护栏是废弃工厂里荒废多年的设备，压根经不起两个成年男性的重量，一下子从中折断，许知奚失去了借力点，向前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手里却还死死抓着男人。男人被他的烟雾弹呛得崩溃，满脸是泪，浸湿了脸上的面罩，他扬起手里的刀，用力割断自己的衣服。许知奚手中一轻，男人已经跳入下一层。“你们这么拼干什么，我又不会抓了你们扒你们的皮？”许知奚怒骂。对面有苦说不出，完全不愿意搭理他，狼狈地翻窗就走。许知奚趴在地上，拍干净身上的灰，抽空看了看屏幕，标记点已经少了一个，不知对方是用什么手段清理掉了小虫。而另有四点，几乎是重叠在一起，聚成一个小团向外移动。这是他刚刚丢在那男人身上的，衣服裤子鞋头发各扔了一只。许知奚走下楼，从空厂房的后门破窗出来，正对面就停着一辆黑车。他拉开副驾驶坐进去，把显示屏投影到车子的挡风玻璃上，扬了扬下巴：“居然来了不少。”梁三烨坐在驾驶座上，手里还拿了一套鸡蛋灌饼，看着他一身土地坐进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你跟他们动手了？”“嗯。”许知奚从暗格里拿了几个无菌袋。他从掌根处掀起一层皮，赫然是附在手上的隐形手套，不仔细看居然看不出一丝痕迹。他将手套放进无菌袋里：“上面应该沾了皮肤碎屑和血迹，回去查查。”梁三烨对他这一套动作，连午饭也吃不下去了，线条硬朗的脸上露出些震撼的神色：“他们……不是楚队的人吗？对你动手？”“主要还是我追着他们跑，他们也不敢对我怎么样。”许知奚把这话说得理直气壮。投影在挡风玻璃上的画面里，几个标记点向着不同的方向跑去，乍一看是四处逃窜的意味，但许知奚知道这是他们先前商定好的路数，一旦被他抓了立刻向截然相反的地方跑，用以迷惑他的追踪。但许知奚今天压根就没想着追踪这群人。“这些人呢，是楚彻在外面养的，给他办事，应该有个老巢。我们回去先查一个人的，顺藤摸瓜就能查出来其他人。”许知奚说。楚彻选人用人绝不像其他雇佣兵组织一样在社会上招募，毕竟值得楚彻私下去办的事，大部分都和机密沾点边，他一定会用自己能全身心交付的人。这些人未必在明面上和他有过交集，但肯定都不会是大街上随便拉来的小人物，说不定那位源谷的白河就是其中之一。梁三烨琢磨着这句“在外面养的”总觉得说不上来的怪，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只好说：“那我们不追了？”“不追，等着。”许知奚拿了纸巾擦干净身上蹭的脏污，“你吃你的。”大约五分钟后，梁三烨眼尖地透过破碎的玻璃窗看到有人靠近了空厂后门。

 第29章

    “你他妈骗谁？”方尧的声音冷下来，“你翘班就算了，不跟我说一声啊？”楚彻说：“没骗你，我抓万益。”方尧愣了愣，正要再问，就听到对面“轰”一声巨响，像是车头猛地撞上了一堵墙。他忙问：“我操怎么了？还活着吗？”楚彻暗骂一声，他差点被安全带勒得说不出话，面前突然从左侧窜出来的车如同洪水猛兽，猛地撞歪了他的车，保持原速，一溜烟跑了没影。车子自动开启保护装置，极速减震，保住了发动系统。“楚队！”身后的那辆车里冒出男人的头，“没事吧！”楚彻顶着被撞烂的车头，用力打方向盘，车子蓄力的嗡响带着轮胎下尘土飞扬，下一秒如离弦之箭窜了出去，紧追上那辆不速之客。“你在哪呢？”方尧的声音时大时小，听起来是站了起来向外走，“支援？”“被破壳的人撞了。”楚彻平静地说，“ 不用支援，万益应该已经走了，撞我的人没下死手，是破壳留下来殿后的。挂了。”他的车子穿梭在狭窄弯曲的厂间小道，在拐过数不清的弯后终于冲入大道。那辆车果然是在为他领路，楚彻抽空看了眼地图，这条道叫工厂辅路，从外面走要绕过整个厂子才能过来，没想到工厂群里面有快捷的小路。车牌被挂上了彩色牌子遮挡，始终快楚彻一步，上了大道后转过一个刁钻的角度，居然转瞬间无影无踪。“楚队，跟丢了！”身后的男人大声说。楚彻本身也不是为了跟这辆车，他顺着大道继续向前，不多时就看到一辆黑车。他不禁有些想笑，破壳的人够损，一边暗示许知奚摆脱他的监视后和万益见面，一边又引着他抄近路去追许知奚。这是想让三方形成一个闭环，借他的手来监视许知奚。楚彻投影出了一张地图，放大了这片区域的路况，抄小路绕到黑车前面。梁三烨只觉得追他的这人神出鬼没，后视镜里刚露个面，下一秒就消失不见，没等两分钟，面前居然凭空杀出个拦路虎，不管不顾地横在他面前，挡住了去路。他猛踩刹车，看清了驾驶座上的人是楚彻。楚彻连车窗都没落下来，隔着玻璃看着车上的梁三烨。梁三烨刚见完破壳的人，一时间有些心虚，避开他的视线。那车里赫然只坐着他一个人，完全不见许知奚的身影。楚彻面无表情地转过脸，重新踩下油门。他烦躁地用手指敲打着方向盘，心里像是用一根细丝线悬着一块大石头。楚彻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些乱成一团粥的事情，毕竟一切发展到这一步，有太多他的手笔，而且这也是他想要的。借破壳和许知奚的手去查外世界和许鹰鸣的秘密，再用他们彼此来相互制衡，如今的局面正是他最初预设的。但似乎有什么脱离了掌控，楚彻的潜意识里对此一清二楚，可他并不想深思，好像不想就可以不存在。只是另一个认知在无比清晰地提醒他一个事实€€€€他能成功推进到这个局面，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许知奚愿意。因为许知奚愿意，所以他能够利用他。楚彻非常卑劣地承认，他也同样利用了许知奚的这份愿意。但他似乎忽略了如果许知奚不再愿意了该怎么办。车子风驰电掣一般驶回公寓，他快步推门走入。一进屋是扑鼻的奶油香甜，他脚步一顿，侧身看向厨房。许知奚围着围裙站在料理台后，手里带着一次性手套，桌上沾满了奶油。完全看不出一丝刚刚被追逐逃命的样子，他姿态从容，栗色的头发垂在耳边，没有丁点凌乱。“怎么中午回来了？”许知奚把一颗草莓放到了蛋糕上面，扶了扶歪歪扭扭的蛋糕体，若无其事地问话。楚彻静静地看着他，忽然抬步走了过来。许知奚像是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却向后退了退。这个动作仿佛这间屋子的静止符，楚彻也停了下来，隔着段距离，他们相对无言。许知奚摘掉了手套放在一旁，主动走近了他。“六一儿童节刚过，给你送个礼物？”他说。楚彻背在身后的手指动了动，他迎着许知奚的笑，感觉眼睁睁看着风不受控制地吹断了那根吊着石头的线。许知奚拿出了一个暗银色的礼盒。礼盒只有手掌大小，黑色绒面，他轻轻打开盒子，里面居然是一条黑色的短项链。项链并不宽，是一条细款黑色带子，中间缀着一个小小的银色搭扣。楚彻拿起这条项链，发现它并不能算是项链，准确来说这是一条choker。“要不要给你带上？”许知奚凑在他耳边问。楚彻抓住了他的头发，将他扯开一些。许知奚伸出手，掌心贴在他的脖子上，自顾自说：“我量过了，长度刚刚好。”发根传来的痛感顺着皮肤钻进心底，许知奚仰头看着他，继续说：“以后你出去办乱七八糟的案、见各色各样的人，都要带着它，每个人都能看到。”这话落在楚彻的耳中重逾千斤，他的心脏快要冲破胸膛，汹涌着前所未有的欲念，比先前的任何一次亲密接触带来的快感都要猛烈。他的手指有些发抖，抓着许知奚头发的力道松下来，他轻缓地抚过他的脸侧，低下头吻了吻。许知奚回应了这个吻。他闭上眼睛，将choker覆在楚彻的脖子上，替他调整到了刚刚好贴紧的长度。一个吻结束，楚彻没有摘下来它。“那你想要什么礼物？”楚彻摸着他的耳朵，声音低哑，难得有些沉沦的意味。许知奚感到浑身上下都在升温，他控制不住地想要贴近面前的人，于是环住他的脖子，蛮不讲理地埋进了他怀里。“奇怪域里的纹身。”许知奚黏黏糊糊地说，“我不喜欢那里了，换个位置？”楚彻抱着他，被束缚之下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他感觉自己一只脚都迈进了深不见底的深渊里，另一只脚也完全没有想要挣扎的意思。他轻声问：“换到哪里？”许知奚抬起头，嘴唇贴到他的耳根上：“手腕，耳根，随便哪里。”他说：“警署里的人不是总以为我们关系不好？该让大家见见世面。”楚彻低低笑起来。他发现那块高空坠落下来的大石头并没有砸伤他。作者有话说:我们毕竟是直球攻，做点直球攻该做的事啊楚彻！第36章 做人就是要打直球啦纹身最后落在了耳根上，耳后的皮肤薄，针扎进去时比纹在胯骨上要疼。但这位置也很方便楚彻亲人，他的手掌很大，一只手就能捧起许知奚的脑袋，手指轻轻摩挲过他的眉眼，动作轻缓暧昧。许知奚眯起眼睛打了个哈欠，有些理解为什么平时他摸着摸着桃汁就能给它摸睡着。纹过身的皮肤不能沾水，弯腰洗脸要特别注意，许知奚不太习惯，但那隐在皮肤下阵阵传来的钝痛让他很喜欢。亲手制作的草莓蛋糕做了饭后甜点，许知奚把盘子丢进洗碗机里时，通过洗碗机的显示屏发现公寓里加强了信号屏蔽，桃汁的感应信号被局限在了固定范围内。如果是今天有人寄信给他，恐怕桃汁无法察觉到信箱的提醒了。许知奚淡淡收回视线，不甚在意地擦干净手。他们谁也没主动提起今天的事情，但一来二去两份礼物足够表明他们各自的态度。许知奚没想捅破这层窗户纸，反正他爽也爽过了，这层窗户纸暂时还不能破，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完。寄生市的黑夜犹如死城，浓稠的黑泼墨般笼罩住整座城市，高大的楼宇遮挡住月光，密不透风的钢铁森林里安静又幽暗，只有边缘处的铁轨仍在静悄悄地运转着，把一车又一车人造资源从源谷运过关卡。核心区里挂着一轮人工月亮，那是他们一位邻居花重金买下的，挂在了道路中央，能够照亮附近几百米的几户人家。许知奚在半梦半醒间睁开眼，与往常一样从窗帘缝隙里投射下的月光明亮，他困倦的脑子还未清明，微微侧过身，忽然脊背一僵。一股强烈的被注视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芒刺在背，许知奚在一瞬间清醒过来，他没有挪动身子，只是保持着先前的姿势，静静地闭眼装睡。耳边传来€€€€€€€€的布料摩擦声，一只温热的手抚上他的脖子，手指停留在了他的耳垂上。这一幕场景如果被其他人看到，大概会觉得惊悚无比。楚彻撑着头，垂眼看着他，眼神并不像是在看伴侣，也不像是在看弟弟，而像在看一个属于他的物件，被他打磨得精致漂亮的无上珍宝。手中动作满含痴迷，摸得许知奚痒痒的。许知奚缩了缩脖子，不耐烦地闭眼问他：“不睡觉发什么疯？”楚彻没有回答，只是轻轻覆盖住他的眼睛，遮住了全部光线，俯身去亲他的唇角。许知奚抬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偏头躲开，小声嘟囔：“狗一样。”细密的吻追了过去，楚彻低声说：“谁是狗？”他的声音比白日里更低沉喑哑，滚烫的气息近在咫尺，许知奚不想回答，他发现这个问题让他血液升温，连耳根上烙印的纹身都发烫起来。今晚的楚彻很反常，他不依不饶地反扣住许知奚的手，按在头顶，灼热的吻一路向下。许知奚勉强转了转脑子，他意识到楚彻似乎很喜欢他自己送出去的礼物，并且这份喜欢以未曾预料的速度转换成了反向的占有欲。他觉得自己还算了解这个哥哥，在唇齿触碰到皮肤的湿润间，他隐约能明白楚彻变成狗的原因。这段病态的不健康关系里，他们心照不宣里把“私人生活”从生活中剥离，在生活中他们可以是同事，可以是许鹰鸣的好儿子，可以是一对兄友弟恭的兄弟，可以是一对平等相处的恋人。在私人生活里，楚彻总是以上位者的姿态自居。但上位者并非单单只是发号施令，楚彻也需要回应，就像许知奚并不是个恋痛癖，他不仅仅喜欢楚彻施加在他身上的欢愉与痛楚，更喜欢看到楚彻做这些事时情动的表情。只喜欢过程的那是炮友，过程是由谁完成的并不重要。他们不是炮友，他们只是在享受融合的过程，更喜欢的是人。

 第31章

    他知道对面的人能够看到他，便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晃晃手里的橙汁：“你好。”两相沉默，许知奚感觉到了一丝尴尬，这种感觉像是少小离家老大回的路上遇到了儿时玩伴，他相信对面的许知奚也察觉到了同样的尴尬。几秒钟后，对面才说：“认识一下吧，我是来自外世界的许知奚，你可以叫我许教授，以作区分。”“教授？”许知奚愣了一下，微皱起眉，“你在外面是教授，科研所的吗？”这话听起来有点像在探监，许教授笑了笑，认真回答他：“外面没有‘科研所’，我在‘一叶方舟研究所’任职，我是做脑机接口研究的，目前负责实验田计划。”话不长，信息量属实有点大。许知奚为他的毫不避讳暗自讶异，随后便垂下眼睛思索片刻。一叶方舟研究所，听起来是个私营研究机构。但在他们之前所得到的信息来看，实验田计划的背后明显是国家支持，斥资不可估量的大型实验，只怕这研究所的投资人来路不简单。外世界的许知奚的身份与自己更是天差地别。他从小到大都在接受一对一私塾教育，学习的是心理学领域内容，心理学相关理论学完后便开始接触近几年的新兴学科€€€€人机交互心理学与哲学，怎么看从始至终都走的是一条人文社科路。哪怕后面他在许鹰鸣的安排下，进了科研所，跟着叶正杨研究人机交互，自己也不负责硬件部分，只学习这一技术的底层逻辑、运用方法，学习交互过程中人类对情绪与神经的自我把控。而面前这位许教授，看来是实打实的技术人员，既然能成为实验田计划的负责人，估计创造这个“里世界”就包括他的手笔。“我是……”许知奚开了个头，又停顿住，“你应该已经很了解我了吧。”对面的人低低笑起来，承认了这个说辞：“是的，我很了解你。”许知奚沉默了一会儿，他自认为此时已经过了寒暄的部分，是时候切入正题了。“你为什么要来到里世界？”这个问题太直入主题，许教授沉思片刻，才给出一个无比谨慎的回答：“外世界出了点状况，我得进来看一看。”“哦。”许知奚喝了口橙汁，“我还以为你会说许鹰鸣死了，你得进来收尸。”许教授并没有被他略带尖锐的态度刺退，而是温声说：“骗你有什么意思。你不是看到了吗？我第一次出现的地方是南区火灾的现场，那是许鹰鸣身亡的早上，在许鹰鸣出事前，我就已经来了。”许知奚“唔”一声，又感觉有些不舒服。寥寥几句对话里，他大概能够为对面的自己描出一个画像来。与自己不同的沉稳、温和，周身都是毛茸茸的暖色光晕，能够柔软地包裹住全部刺向他的试探与质疑，而毛毛下是烈性硫酸，将一切悄悄腐蚀殆尽。许知奚不知道许教授的年龄，但他下意识觉得对方像个非常传统意义上的大人，将所有情绪藏得不动声色，心里却明镜一样。他并不太会和这种人打交道，一想到对方其实就是自己，又有说不上来的别扭。起码在现在，他想象不出自己如何才能变成对方的模样，他只能看到两条完全不同的、没有丝毫交集的人生路线。“你不想问为什么我和小爬在一起吗？”许教授主动问。这并不难猜，许知奚其实在看到桃汁死机的那一刻就猜出了原因，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在另一个自己面前逞强没意思，索性顺着问道：“为什么？”许教授却笑而不语。“因为楚彻发现了你的踪迹，他想到了办法不让你靠近公寓，你只能偷偷勒索夏小爬，他这个神经病见到你肯定很兴奋，然后带你来以这种方式见我。”许知奚见他不答，只好烦躁地自己说出了答案。对面突兀地挤进来夏小爬的声音：“我不是神经病！”“是。”许教授也开了口，仍是带着浅笑的声音，“外面很多人在找我，他们想从我身上找一些答案，但这答案对大部分人来说并不重要，只对你重要。”这句话有点太绕了，许知奚腹诽着为什么文化人不能有话直说，思考了一会儿才想明白：“哦，你的意思是，我和其他人不一样，破壳、警署都想找你，是因为他们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两个我同时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但其实这个答案并不重要，因为他们的另一个自己并不会出现在里世界，是这样吗？”许知奚说完，脑子里像是划过一道光，电光火石间想通了一些事情。“是的。”许教授缓缓说，“关于外世界的事，小爬已经给他们讲的很清楚了。里世界只是外世界创造出的实验田，一个容纳数万人同步意识上传的空间，这里的每个人的本体都躺在外世界的实验舱里休眠，意识被传输到了这里生活。”许知奚的手指动了动，他的心跳很快，脑海中不断闪回了一些画面。来自童年时、青年时的许多次父子相处的场景，许鹰鸣似乎总是说“你应该做些什么”，把他的人生规划得井井有条。“但我们不一样。我作为实验田计划的负责人，接到命令，暗中开启了一个‘子计划’，这个计划没有命名、没有上级批准、没有具体操作程序，只有一个简单的大纲，我们的根本目标是：试验能否在里世界培养并发展出独立意识。”许知奚喉头有些干涩。许教授仍在不疾不徐地说着：“你是从我的意识里拷贝出的一份副本，被投放进了实验田计划里，就相当于，我们两个的原始数据是一样的，许鹰鸣在你成长过程中进行人为干预，修改你原有的成长轨迹，让你渐渐发展出独立的性格，变成一个完全不同于我的个体。”许知奚突然打断他：“成功了吗？”“嗯？”许知奚重复道：“这个计划，成功了吗？”对面安静了一会儿，才说：“成功了。”“那我呢？”许知奚咬着后槽牙，“等到你们不再需要里世界了，或者等到这里的其他人都苏醒了，那我呢？被销毁？”许教授声音沉沉：“我们会尽全力保住里世界，如果实在无法，我会在外世界给你找到一具合适的身体。”许知奚敏锐地捕捉到了“尽全力保住”这几个字眼，看来外世界产生了什么不可抗力的波动，影响到了里世界空间的运行，许教授才会来到这里。他忽然觉得这一切会不会太巧了，外面出了事€€€€另一个自己进入了这里€€€€许鹰鸣死亡。夏小爬怎么说的来着，破壳联盟的高层里有实验田计划的人，想必有渠道接触到外世界，也了解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看来破壳杀死许鹰鸣，这个时间点是精挑细选过的。“我知道了。”他说。二人再次不约而同地闭上嘴巴，一旦没有了声音，整个空间都弥漫开了尴尬。许知奚摸摸鼻子：“你来找我，应该还有其他的事情吧。”对面“嗯”一声，上扬的尾音倒是有些许知奚本人的味道：“我以为是你在找我。”“好吧。”许知奚被拆穿了也不尴尬，“你帮我个忙呗？”他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我打算去一趟夜轨，查查楚彻的人，他有事瞒着我。”这话只说了一半，他并未提起需要许教授做些什么，可对方却在瞬间理解了他的意思：“哦，要我打配合？”“嗯，办不办？”许教授似在思考，却不出几秒就给了答案：“办呗。”许知奚又品味出了一丝微妙，“呗”这个语气词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在模仿他，许教授这话里有调侃的意思，又隐隐有几分给“自己”撑腰的味道。楚彻说他能分得清他们两个，许知奚倒是想试一试这话是不是真的。第39章 拿墓当老巢原先许知奚以为外世界的人想要在这里穿梭自由并不是什么难事，说不定还会点特异功能，比如突然消失、瞬移、隔空取物什么的。但与外世界的自己聊了一会儿，他发现似乎进入里世界的人都要守里世界的规则，哪怕这是一片虚拟世界，也不会发生类似于冒出一片数据流一类的科幻场景。许知奚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夏小爬，对方极其不屑：“这又不是网络游戏，就像你在镜域里出bug也顶多是进一个精神病世界而已。”许知奚摸了摸鼻子，没有告诉他，其实他从来没有进入过自己的镜域。作为一个精神心理科的医生，他进入过无数人的镜域，也闯过许多凶险的奇怪域，但他从没有拥有过属于自己的镜域。这件事，除了许鹰鸣和叶正杨，还没有第四个人知道。这无疑是个很奇怪的事情，镜域是基于脑内记忆搭建的空间，他有记忆、精神正常，还会做梦，会想象，不可能创建不出镜域。可事实就是这样，镜域工厂开发的设备、科研所研制出的设备、警署的仪器统统都在他身上失了效，他只能进入一片漫无边际的虚无里，黑暗、缥缈，找不到任何出口。这个困惑他已久的问题在今天得到了答案，里世界的其他人是通过个人意识上传来到了这里，唯独他是独立存在于这里的拷贝意识，自己与其他人的存在形式相异，自然无法适应他们研究出来的东西。也正是这个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的秘密，让许知奚在第一次听说“许鹰鸣把密钥藏在了你的镜域里”时，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他没有镜域，许鹰鸣知道。那么这个传言从何而来？是破壳高层推断出的，还是许鹰鸣自己散播出去的？这究竟只是一个谣言，还是一个他自己也并不知晓的真相？许鹰鸣不可能给他留下无法破解的死局，但许知奚还没有摸到破局的关键。在此之前，他以为那个来外世界的许知奚能够为他解答这些疑问，直到桃汁死机的那一刻。€€€€这是他早在几年前就与夏小爬商量好的对策，在必要的时候，夏小爬可以通过桃汁来联络他。但他很惊讶“许教授”也会和夏小爬一起出现在桃汁的联络里。楚彻能够把外世界的许知奚隔绝在这栋公寓外，阻断他进入公寓的路€€€€楚彻有非常丰富的对付外世界的经验，他似乎曾接触过这样的人。许知奚想起了他的妈妈，那个叫安迪的单亲母亲，那个一夜之间销声匿迹、连丁点蛛丝马迹也没有留下的女人。楚彻还有事在瞒他。许知奚细细盘算着，发现除了“夜轨”，再没有其他被楚彻摆在明面上的秘密了。夜轨是楚彻与破壳合作时所使用的代号，早在a096的奇怪域里，许知奚第一次看到有关破壳计划的文件档案时，就在其中看到了夜轨这个称呼。楚彻管自己叫夜轨，也管他手里的其他人叫夜轨，确切来说，夜轨是一整个组织的代称。这是楚彻亲手创立的组织，许知奚不知道他手里有多少人，但总不好叫他们行动小组，姑且称作组织，听起来还高级一些。这一组织的存在起初源于许知奚毫无根据的推测，后来在他与万益私下会面的那个中午进行了验证。楚彻手里有不少人，这些人在明面上干净清白，说不定部分人平时扮演着陌生人的角色，只帮楚彻做事，不隶属于任何联盟、机构，是个超级小型的、仿佛街头混混火并出来的组织。许知奚猜，夜轨是个藏满了秘密的地方。夜轨，顾名思义，夜里的轨道，据点藏在寄生市边缘地带，在连接源谷的物资铁路旁。寄生市乱七八糟，但该干活的还是得干活，铁路并未中断，此时远处传来几声物资火车的鸣笛声，呜呜地顺着风飘远。轨道震动起来，连带着枕木间冒出来的稀有的野草也在颤，铁轨顺着半高不高的小山包山脚转了个半圆，延伸向远方。头顶的乌云压得很低，天幕低垂着支在山包上，仿佛下一秒就能砸下密集的豆大雨点，属于初夏的闷热笼罩在这片狭窄的天地间。这片源谷不管寄生市也不管的飞地与此时的天空一样灰蒙蒙，没沾上寄生市里高大的摩天楼、凌空的长道，也没裹上源谷厚重的尘埃、刺鼻的重工业排气，这里如雾霾一样单调、冗沉、迷蒙。楚彻的身影出现在空荡荡的地面上，他踩着军靴，军靴顶端延伸出几条坚硬的外固定架，贴合在笔直的小腿上。他站在小山包前的一棵高大树下，越过树冠，能看到他的面前赫然是隐没在土壤下的石门。石门识别了他的瞳孔，轰然打开，露出一段幽深的路。楚彻抬脚迈进去，石墙两侧“啪”一声齐刷刷燃起烛火，火光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窄长，托在地上。

 第33章

    叶正杨不再继续说了，他知道他说的这些话，楚彻大概早就想过。两人安静地一坐一站，按亮小屋的设备，将一切准备就绪，叶正杨问：“进多久？”“一个小时。”楚彻闭上眼睛，“拷贝一下这台仪器的数据。”叶正杨动作顿住：“之前拷贝过了，怎么了？”楚彻静静地说：“如果出现意外，销毁设备。”叶正杨心下一惊，还想再问，就见楚彻已然昏睡过去。他机械性地打开镜域检测屏，心跳加速起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这个基地恐怕要出乱子了。楚彻的十五岁是个没什么特别的年份，一切都不咸不淡，不多不少。寄生市还有一半城区没有被高科技时代眷顾，许知奚还是个市长庇护下天真的孩子，他也还在读那难读的学生课本，偶尔去训练场学学怎么瞄准，却还一枪都没有开过。没有人会觉得自己的世界是虚拟的，也没有人会思考这个世界有没有可能是虚拟的，人们各有所忙，穿行在轻轨站和立交桥上，开启一个又一个土拨鼠之日。楚彻在这个世界里睁开眼，久睡过后的身子还没有追上清醒的脑瓜，此时手脚都软绵绵的，藏在暖和的被窝里。他翻了个身，看着自己的小屋子。和记忆里的十五岁一样，但他知道这个世界不再是十五岁那个单纯又平庸的世界了，在青春期时代的他看不到的地方，这里风谲云诡，危机四伏。第41章 小楚视角的故事楚彻是许鹰鸣领养的孩子。他出生在南区一个小小的私人诊所里，他是那家诊所在那天接生的唯一一个孩子，接生婆把他放进保温箱里，母亲躺在外间，两人一里一外，躺过了那个寒风刺骨的春天。他们的家在南区筒子楼里，楚彻大部分时间都一个人在家，母亲中午回家，傍晚离开，两个人一天也见不了几面。楚彻没有父亲，事实上他也不知道他应该是有“父亲”的，同龄人在寄生市是个稀有的存在，逼仄的南区居民区里，只有偶尔听到的某处半夜传来婴儿啼哭声。楚彻小时候没读过书，却早早显露出几分远胜其他孩子的早熟，母亲有意教他一些更为实用的生活技巧，准确来说是求生技巧，这些知识对那时候的楚彻来说比念书识字更有用些。他很快就理解了母亲的工作，也猜出了父亲的身份，不过楚彻知道这些都是母亲不喜欢提的，他便也始终没有提过。他的母亲是个漂亮的女人，却不似留香楼里其他女人一样柔软，楚彻不知道如何描述这种特别的气质，像是裹在发丝里的簪子，圆钝的尖，能温温婉婉地挽起发髻，也能捅进喉咙里去。她的一双乌黑眸子里总是流转着妩媚，却不带着讨好的意味，女人有着高眉骨与高鼻梁，深邃的五官给这张脸平添了几分神秘的韵味，总能引得人想要靠近探究。在楚彻的印象里，母亲在家总是套着一件简单的宽松衬衣，出门时便把衬衣叠成小块放进手提包，单穿一条深紫色的旗袍。她的脚下踩着细细的尖头高跟鞋，无论春夏秋冬都露着一截小腿，脚腕上有一块漂亮的纹身，纹路一直蔓延到脚面上。她会在离家前在手腕蹭上几滴香水，那瓶香水兑过好几次水，味道已经淡的不能再淡，楚彻后来会从外面带些廉价的香薰，放在衣柜里，把旗袍都染出檀香味。母亲知道他这样做是为了帮她维持几分形象，却也从未说什么，她很早就习惯了楚彻的早熟，也不在意被自己儿子知晓自己每天晚出晚归都在做什么。这个家没有什么温馨的感觉，不到十岁的楚彻自然是不知道温馨这个词汇的，因为缺少参考物，他也并不知道一个正常的“家”该是什么样子，一对仿佛搭伙过日子的母子在这样淡漠又无趣的小屋子里共同生活着。楚彻对母亲与这个家都没有归属感，整个小屋子里，最让他割舍不下的是自己的枕头，确切来说是枕头上的纯白色枕套。每次洗完头发会残留一股薰衣草味道，这是寄生市里最常见的一种洗发水，睡两天就能将枕套染成同一个味道，楚彻每次睡觉前被这样熟悉的味道包裹，都感到莫名的安心。后来的某天母亲似乎心情不错，在家里做了些家务，把惯常是由楚彻自己清理的床单被罩和枕套一股脑塞进了洗衣机里。楚彻在十几分钟后才发现这件事，他站在洗衣机前，看着那块白色的布在泡沫里转动翻滚，看着熟悉的气味被洗衣粉侵占，一股莫名的恼火油然而生。他意识到自己连一个无生命体的物件都没办法全然控制，这个家里仿佛没什么是真正属于他的，这个认知让他猛然发现脚底的地面变成一团棉花，他一脚踩空，恐惧而茫然。后来母亲失踪了，临走前留了一把枪给他。这是楚彻第一次摸到枪，比想象中更沉，他试图像平时看到的那些大人一样扯一扯枪管，学着上膛，却发现根本扯不动。几日后，一个自称许鹰鸣的男人找到了他，还带着一个小不点，把他领去了寄生市核心区。楚彻第一次踏足核心区别墅群，看到了高大的楼房、漂浮的飞行器，看到了寄生市流光溢彩的夜晚。他的人生至此一分为二，许鹰鸣强势地抹去了落在他身上的浮尘，把他带进了一个全新的世界里。许鹰鸣为他找了家教老师，从认字学起，除此之外还有满满当当的体训、枪械、搏击课，从前缺少营养而瘦弱的男孩如同被打了催化剂，开始变高、变强壮、变沉稳。十五岁的楚彻，180度大拐弯的正中间位置，变了但变得不多，一切都刚刚好，刚刚好听话，刚刚好不叛逆，刚刚好懂事。但现在的楚彻壳子里住的是快三十岁的灵魂，他一点也不听话，非常叛逆。楚彻掀开被子，穿好衣服，在镜子前看了看自己。跟了许鹰鸣后的前几年他几乎天天都在窜个子，如今的他大约有一米八，从十六岁后便放缓了生长速度，没有如许知奚猜测的奔着两米的块头去。男孩的脸与十几年后差别不大，五官大体定了型，是和母亲极其相似的轮廓，特别是那双漆黑的眼睛。几年的体质训练让他的身材塑形成了许鹰鸣预设的模样，宽阔的肩膀能够挑起来许鹰鸣买的成人版型衬衣，将结实的肌肉盖在文质彬彬的衣衫之下。楚彻推开门，站在卧室门口向下看。许鹰鸣为他准备了一间公寓，在许知奚所住的公寓一条街外，他大部分时间都在这里居住，二层是属于他的空间，许鹰鸣来这边的次数比去许知奚公寓的次数更多，每次来都会去到建在花园里的地下室，并且警告他地下室是坚决不能踏足的地方。十五岁的楚彻从没想过去地下室看看，二十八岁的楚彻迈着稳健的步子下了楼。按照刚刚桌子上摆的日历来看，许鹰鸣今天会到这里来一趟，名为检查他的学习情况。楚彻走到了地下室的门口，看着这堵与其他房间别无二致的木质大门，抬手轻轻一推，发现门居然没有上锁。他隐约听到了声音，楚彻手指顿了顿，分辨出那并不是许鹰鸣的声音。如果是许知奚在这里，他说不定能从记忆里扒出来这是某个“小时候抱过他”的叔叔，但楚彻对许鹰鸣在这个时段的幕僚或政敌都不甚熟悉。楚彻没有走进地下室，脚尖轻巧一转，走回楼梯上，径直掠过二楼，上到了另一个禁区。三楼有一间屋子，那是这栋公寓的监控室，藏在书架的背后，这是十五岁的楚彻发现的秘密，只不过在从前他从未想过窥探更深层的秘密，比如监控里的地下室。楚彻按照记忆走入书房，发现里面并没有人，他按开书架上的开关，打开了监控室。他做这些事情时有些肆无忌惮，毕竟这是镜域里，死了下次还能重启，没什么试错成本，除非叶正杨死了或这台仪器毁了。监控室很简陋，整间公寓里的监控并不多，大部分都安装在花园和门口，他在屏幕上的窗口里寻找了几秒，多年的警署工作经验让他立刻就锁定了一个小小的窗口，那是来自地下室的监控。楚彻放大监控，坐在了椅子上，两手搭着扶手，静静地看起来。地下室这么见不得光的地方还装监控，看来里面被许鹰鸣存放了什么珍贵的东西。画面里是一个男人的背。这是个非常宽阔的背，衣服绷紧在背肌上，勾勒出从脊背到胳膊的肌肉线条，男人人高马大，向前走了半步，露出一张英俊、阴沉的侧脸，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发胶将每一缕碎发都粘合在一起，整齐地背到脑后，是精英们最爱的发型。他沉沉地站在那里，指尖寒芒一闪，楚彻看清那里有把刀。男人的面前瘫坐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尽管蜷缩成一团，也能看出他身上皱巴巴的西装价值不菲。楚彻舔了舔嘴唇，突然有点想抽烟，这是他成年后才形成的见到许鹰鸣的下意识条件反射。许鹰鸣抬起脚，皮靴落在男人的咽喉上，把人踩到地上。男人痛苦地挣扎起来，嘴里喊着什么，楚彻通过监控听不到。许鹰鸣在与他对话，脸上从始至终是漠然的神色，皮靴再抬起来时，男人的锁骨已经变形，骨头突出一截顶在皮肉里，男人脸色涨红，每咳嗽一下都会因疼痛而抽搐。不知道许鹰鸣说了什么，男人猛然露出惊恐的神色，张嘴反复重复着几个字。但下一秒他便定格住了这惊慌的表情，许鹰鸣一甩短刀，刀刃倏然拉长，他甚至没有弯腰，刀尖直直插入男人的眼眶里，看深度大约贯穿了大脑。男人抖了两下，不再动了。许鹰鸣随意地踢了一脚男人的腿，将没有生机的尸体踢开一些，男人脑袋一歪，刚巧正对着监控摄像头的方向，一只眼睛目眦尽裂，另一只血窟窿黑漆漆地直直望着摄像头。许鹰鸣把刀丢进地下室的水池里，用一块湿手帕细细地擦着手，动作居然有几分优雅从容，与方才的杀人暴行全然不同，倒是和他那精明上流的发型很相衬。楚彻面不改色地坐在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直视着这个死去的男人。他总觉得男人刚刚反复呼喊的名字，是“楚彻”。第42章 奇怪的十五岁楚彻看着许鹰鸣离开了监控画面，忽然发现这个镜域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没等他想清楚，脚下的地面隐隐颤动起来。他的心底忽地涌起一股奇特的怪异感，楚彻走出监控室，顺着书房的窗户向外看去。远处的天空居然开始了塌陷，天幕陷入深不见底的黑洞，无边无际地向下吞噬，将高楼大厦统统淹没。这是镜域在坍缩，楚彻皱紧眉头，快速走出楼梯，三步并作两步跳到楼下。他已经意识到了是哪里出了问题。镜域是根据一个人的记忆搭建出来的脑内空间，只会出现记忆中原本就有的剧情，就像之前许知奚在a096的奇怪域中，他看不清破壳组织文件的具体内容，因为a096本人没有相关的记忆。那他的镜域中为什么会看到监控画面中的内容？这绝不是他的记忆中的情景。楚彻的心脏砰砰直跳。只有一个答案可以解释目前的情况，恐怕这里根本不是他的镜域，这大概是被植入他大脑里的某段记忆，以这样的方式重现在他的眼前。楚彻需要验证一下，在这段画面重现的空间里，自己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又能否改变当前的剧情。他一把拉开大门，直直走向花园里。远处天崩地裂的轰响越来越清晰，楚彻加快了脚步，转过拐角时猛地撞在一个高大的人身上。楚彻闻到了这人西装上的香水味和浅淡血腥气，咬着牙关后退几步。哪怕十五岁的自己身高已经很高，却仍然能感受到许鹰鸣投射在身上的阴影，他依旧需要抬头仰视这个男人。他直视着许鹰鸣的眼睛。那是一双瞧起来很沉重的眼睛，沉甸甸的，有一丝压在平静之下的狠厉，带着似乎能够看透一切的了然。楚彻已经很久没有以这个角度与许鹰鸣对视了。许鹰鸣穿着板正的西装，手上干干净净，皮鞋也擦得不染纤尘，男人盯着突然出现的养子，语气寻常：“找我？”他的声音是与那双眼睛相符的低沉稳重，却有把每个字都念得轻飘飘仿佛不足挂齿的能力。男人整理着袖扣，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楚彻，又缓慢地向下挪动视线，像是在检查楚彻全身有没有哪一处的线头开线，又像是在琢磨楚彻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第35章

    楚彻以个人的名义重启了计划，重启动作被科研所上报给了市联大楼，但楚彻没有等到康一迈的阻止或支持，不过没有态度也算是一种态度，康一迈当前的身份不便他做出表态，但他显然默许了楚彻重新开始这个他当年胎死腹中的项目。时过境迁，在外世界存在曝光后，空间波动监测设备的开发甚至可以称得上简单。无需准确捕捉、精准定位，只需要能够监测到面前的空间产生了波动，便是完成了这个设备的使命。至于空间为什么会波动，叶正杨用最精炼的语言做出了解释：“来自外世界的人在这里用了来自外世界的技术。”楚彻把科研所完工的初代设备抬了两台走，一台放在公寓里，一台放在夜轨的大门口。外世界的许知奚顾忌着这台设备，始终没有去到公寓里，而如果他接近夜轨，也同样会将自己暴露在外。果不其然，几分钟后，监测设备突然亮起了红灯，弹出来的显示屏上赫然亮起了一个小小的红点。楚彻坐着没动，只是按灭了仪器，声音很是平静：“来了？”不远处的树荫下€€€€有些动静，缓缓走出来了一个人。那人穿着一身浅色的衬衣，手指插在裤口袋里，靠着树干，遥遥看着他，嘴角像是勾着一个笑。楚彻低头把仪器重置好，手中不紧不慢地按完屏幕，这才转过头，目光从上之下打量着他。和公寓监控里的许知奚穿着同样的一身衣服，同样的栗色头发，连脸上的神情都是那么相像。楚彻等着他走近。“来都来了，不带我进去转转？”许知奚踢着地上的小石子，摇摇晃晃地靠近他。连说话的语气、声调都是一模一样。楚彻紧紧地盯着他的脸，鹰一般的视线落在他背在身后的手上。许知奚站定在他面前。楚彻伸出手，手掌摊开。两人一站一坐，可却不见谁的气势真正压倒了谁， 他们谁都揣着一肚子坏水，谁也没有后退。许知奚抿着嘴角，把手里藏的一把枪放在楚彻的手中：“给你就是了，保险栓都没拉开。”那把枪很轻，是警署配枪，人手一支，带着出外勤都不用报备的款式。楚彻始终盯着他，缓慢地收紧手，站起身：“怎么跑出来的？”“什么叫跑出来，我是光明正大走出来的。”许知奚的嗓音很清亮，听起来是一如既往的单纯认真，尾音里带着些不易察觉的狡黠。楚彻没有理他，自顾自打开基地石门。石门轰一声向旁侧滑去，露出一条漆黑幽深的石道。“这么黑？”许知奚跟在他身后，好奇地四下看着，“这是什么风格，复古风吗？”楚彻依旧没有回答他，在砰然亮起的一串红烛里向前带路。许知奚嗅到了一丝不妙：“你不会……”话未说完，只听脚下地面锁链相连的齿轮转动，咔哒咔哒的声音让整个机关阵都体感变得沉重无比。耳边忽然响起沉闷的编钟响，紧跟着清脆的敲击声汇入闷响余震里，一段诡异的编钟曲打了人一个措手不及。许知奚的表情变了变，眼底带上一丝阴沉。埙的悠响自远方响起，平白给这副场景添了些四面楚歌的历史厚重感，一个吹着埙的小机器人出现在道路尽头，向他们的方向移动着。许知奚发现自己动不了了。他低下头，看到地面浮出一层强磁场吸盘，将他的脚牢牢拽在石质地面上。“你€€€€”楚彻终于转过头，站在他的面前，认真地观察着他的表情。许知奚只是讶异了一瞬，很快平复下情绪，换上一副了然的笑：“哥，你怀疑我是假的啊。”接着奏乐接着舞的小机器人已经走到他的面前，这个还没有腰高的小东西跺了跺脚，两侧红烛倏然翻转，变出几道红色的激光射线。射线如同铁笼，将许知奚包围在笼子里，发射点冒着几缕白烟，被激光烤到的石头已经变得焦黑。许知奚的笑意更深，歪了歪脑袋。楚彻垂眼看着他，高大的男人站在激光铁笼前，眼里的寒意快要化为实质，叫人感觉是激光也融不化的冰冷。“唔，你凭什么觉得我是假的？”许知奚凑近了他，脸几乎贴在激光线上。楚彻看着红光倒映在这张熟悉的面孔上，手指勾着那把枪，转了两圈顺势放入腰间枪套里，后退半步与他拉开距离。小机器人趁着空隙挪到前排，准备将激光笼挪进电梯里，直通向牢房。在彻底看不到楚彻的身影前，许知奚听到他冷声说：“他会先朝我开一枪，没打中才会站出来认错。”作者有话说:无奖竞猜：这是哪个许第44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基地的地下有专门的牢笼，那地方一般是审讯人时候才会启动，不过因为他们实在没什么机会抓到可审问的人，因此使用率无限趋近于零。楚彻拍了拍小机器人的头：“跟着他下去，把屋子打扫打扫。”小机器人很缓慢地点点头，然后“啪”一声从原地落下，仿佛脚下的地面变成了翻盖陷阱，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见。楚彻准备跟下去问问情况，却听到基地内的警报声没有停下。立在玄关处的太监播报声音幽幽响起：“报€€€€山上来人了€€€€”楚彻敲开一个红烛台，烛台闪烁一瞬，变成一张透明的悬浮显示屏。“有人来了。”叶正杨的脸出现在显示屏上，背后是闪着红光的监控室监测装置，“从山后面的公路来的，两辆警车，车牌号是5031和5122，都是警署的人，应该是被许医生故意引过来的，距离这里还有500米，白河混在里面一起来的，他触发了最远处的警报提醒我们。”“知道了。”楚彻冷静吩咐道，“你们别出来，我去应付。”他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烦闷地神情。开这两辆车的都不是难对付的人，两个副探长，一个好糊弄，自己糊弄别人也糊弄，一个难糊弄，但好在是唐知措的狐朋狗友，两人都对于下班有着执着的追求。不算是棘手的人物，许知奚做事也有分寸，他并不想真的给楚彻添什么麻烦，害得他被一锅端。想到这里，楚彻又对叶正杨补充道：“笼子里关着许医生，身份不明，你看住了，别让他跑出来。”最棘手的还是许知奚。楚彻出去对着一干同事装傻，远在寄生市核心区的另一位许知奚还在家里一门心思地调兑果汁。他把橘子汁和桃子汁搅拌到一起，尝了一小口，发现味道还不错。许知奚正准备再接再厉，就听到有人在敲公寓大门。桃汁警觉地从他的腿边坐起来，在地上转了几圈。许知奚托着下巴没动，继续倒果汁。敲门声持续许久，动静转到了草丛外的围栏上，电网检测到有人入侵，毫不留情地放射出电流。电网并不是高压电，也就起到唬人一跳的作用，外面那人显然是有备而来，没多久许知奚就听见了铁网被剪断的声音。那人骂骂咧咧，一边剪一边大怒：“你家里有红外扫描仪，帮我关一下，不然我再靠近一步就要被扫成灰了！”许知奚置若罔闻，理也不理。外面的人自顾自骂了一会儿，见许知奚当真不打算搭理他，便自己忙碌了起来，噼里啪啦一串响声，热闹非常。大约十分钟后，一个灰头土脸的男人成功靠近公寓楼，开始敲许知奚身后的落地窗。许知奚转头看了一眼。方尧的脸贴在玻璃上，男人身材本就高大，站在落地窗前把光挡了个严严实实，一双惯常带着匪气的眼睛此时满是烦躁，手上还带着绝缘手套，后腰挂着一圈工具仪器，乍一看像个维修工人。许知奚心想，如果梁三烨也能胆子大到直接把他家围栏给剪了、警报装置给炸了，早就进来和他会面了。他从地上爬起来，打开了一扇小小的窗户。方尧目瞪口呆：“你什么意思，让我爬进来？”许知奚也纳闷：“大门我打不开，要不你试试把门也炸开？”方尧看了他一会儿，脸上酝酿着怒意和被戏耍的痛心，半晌才咽下这口气：“操，我爬。”他话说着恨恨，动作却很是干脆利落，常年训练的身手翻个窗简直轻而易举，只不过这扇窗户面积太小位置还高，翻进来的姿势颇有些不雅观罢了。方尧刚一落地就感受到脚边拱着什么热乎乎的东西，他连忙抬脚，却看到一只猫用尖利的牙齿咬着他的裤角不撒嘴。“你的猫。”方尧甩了甩，发现甩不掉。许知奚坐到沙发上，叫了一声：“桃汁。”小猫立刻放开嘴里叼着的布料，转身跑回了许知奚身边。方尧拍了拍身上沾的灰：“真服了，见你一面跟他妈偷情一样。”许知奚盘起腿，继续捣鼓手里的果汁：“你来找我干什么？咱俩不熟吧。”“你知道我要来？”方尧挑起眉。“不知道啊。”许知奚回答得理直气壮。方尧走到沙发前，亳不见外地坐进去：“那你听见我叫你，你怎么不来帮忙？”“我又出不去，能帮什么忙。”许知奚晃了晃手里的果汁。方尧总觉得面前的许知奚有点奇怪，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你怎么……算了，我今天找你确实是有事。”许知奚终于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半晌露出一个笑：“哦，什么事？”方尧闭上嘴，静静与他对视，突然有一种被蛇盯上的感觉。两个人平日里在警署常见到面，可交集确实不多，他们几乎没怎么说上过话，比起许知奚，方尧还是更多和楚彻打交道。屋子里忽然间沉默下来，只有猫在脚边走来走去的声音。方尧说：“你不是许知奚吧？”“嗯？”许知奚眯起眼笑了笑，“你是来说这个的？”“你不是许知奚。”方尧前倾起身子，手肘撑在膝盖上，抬起眼，一双下三白犀利又带着股痞气，语气很是笃定，“你是外面那位吧。”许知奚摸了摸下巴：“我到底是谁很重要？会影响你准备说的事情？”

 第37章

    “但是，但是，这个病毒是……”他停顿一下，刻意压低了声音，“从源谷一个破网吧里首次出现，没有监控，网吧电脑也没有记录，追溯数据有好几道防火墙，最后我硬是靠四处走访问出了一点头绪，那天，方队长好像去过那里。”作者有话说:狠狠开启第三卷楚哥马上要回家了，你该怎么面对你的小许们====================# 极夜困顿====================第46章 拍飞醋坛子许知奚没有掩饰自己在接电话时候的神情，方尧很快意识到对方似乎接收到了什么不算太好的消息。等到电话挂断，没等方尧问，许知奚便说：“你刚才送我的建议，我现在可以还回去了。”“什么？”许知奚捧着果汁杯：“赶紧跑路吧，现在跑路还来得及。”方尧皱着眉站起来，手撑在茶几上：“有人发现外世界的我了？”“唔。”许知奚想了想，觉得合作还是要诚实一点，“破壳应该发现了。他们既然动不了我，肯定是要动你的。”他说完，看了眼面色铁青的方尧，继续火上浇油：“顺便跟你交个底哈，我猜破壳的头头是康一迈€€€€实验田在里世界的负责人就三位，我爸死了，于天竹和康一迈二选一，我觉得还是后者可能性更大。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局面就有点好笑了。”破壳老大是当前的市长，这不仅仅是好笑，简直是有点幽默过头了。方尧捏着拳头：“我早就猜过这种可能性，问题是跟我们合作的那群人只承认自己的顶头上司是万益，压根不知道还有其他人，我看他们是真不知道。就算知道又能怎么办，带人起义吗？”“所以说建议你赶紧跑。”许知奚又悠然自得地盘起腿，说这些苦口婆心的话像喝水一样随便，“我背靠许鹰鸣……的尸体，他们还不敢轻举妄动，你不一样，市联大楼的人想弄死你还不简单。”方尧阴恻恻地沉脸看着他，抬手掸了掸落在衣服上的烟灰，转头就走：“走了。”许知奚目送他走到窗户边，在人踩在窗框上的时候，突然开口问：“你是哪个方尧，警署的方队长，还是一叶方舟的方先生？”方尧的背影顿了顿，却没有转头作答，一跃跳出窗户，身影消失在草丛间。许知奚的目光失去了聚焦点，放空地看着远处，发了一会儿呆。桃汁跳到沙发上，拱了拱他的手指。许知奚顺手摸摸猫头，这才回神：“你爹应该快回来了。”桃汁似懂非懂地仰头看着他。许知奚觉得他有必要向楚彻做个免责声明，他找了个角度不错的监控摄像头，坐到画面的正中间，盯着隐隐闪着红光的探头。桃汁坐到他的身边，一大一小目光炯炯地正对摄像头。“你也看到了，电网和围栏是方尧剪的，监测仪是方尧炸的，窗户是他逼我打开的，我被人胁迫迫不得已，全程与我无关。”许知奚冠冕堂皇地说着，又说：“他还在家里抽烟，我警告过了，他不听，他还坐了你的沙发，这也和我没关系。”桃汁适时喵了一声。刚从夜轨打发走一群同事、正开车回家的楚彻一把关掉了悬浮屏，懒得看屏幕里那段假惺惺的说辞。他开车途径北区，从乱七八糟的商业街里穿过，途径一家蛋糕店时放缓了车速，顺着向店里看进去，玻璃柜上还摆着几个漂亮的奶油蛋糕。楚彻走下车，推门进去，店员立马蹲下，把身形藏在柜台后，只举着一面白旗晃悠来晃悠去。楚彻停在玻璃柜前。店员透过反光看到男人淡漠的神情和俊朗的五官，目光下移落到他的警服上，这才战战兢兢地探出头来。破壳的反叛团伙在北区商业街扫荡过几次，虽然没有烧杀抢掠，动静也实在是闹得很大，把街上的商铺都吓得草木皆兵。楚彻屈指点了点玻璃柜：“草莓蛋糕。”店员小心翼翼地拉开柜门，把缀着一颗草莓的奶油蛋糕取出来，放入打包盒里。他的动作很熟练，一边打包一边视线乱€€，时不时就看看楚彻的衣服。在北区见到警察是个新鲜事。通讯卡自动扣费，楚彻没有过多停留，拿起蛋糕离开了商业街。到家时天还没有黑，临近夏天，白昼越来越长，太阳远远挂在地平线上，穿过林立的高楼，勉勉强强照亮着寄生市。楚彻还没进门就看到被剪得稀碎的电网围栏，他目不斜视地抬脚迈过，径直走入屋里。许知奚正趴在地毯上逗猫，听到开门声，还没来得及转头，就见到一双短靴停在面前。他顺着向上看去，对上一双晦暗不明的眼睛。楚彻在他手边轻轻放下一个小盒子，什么也没说。许知奚撑起上半身，打开盒子：“嗯？草莓蛋糕。”他拿起贴在盒子上的塑料叉子，戳下一块松软的蛋糕。楚彻站在客厅里换了一身常服，余光看到许知奚始终在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却没有主动开口说出任何话，只是静静地吃着东西。楚彻随意问道：“怎么样？”“嗯？”许知奚发出一个疑问的单音节，随后才意识的他在问这块蛋糕，“不错。”“这家经常烤过火。”“是吗？”许知奚在闲聊中的动作很放松，靠在沙发下，盘腿坐着。楚彻回头看他，许知奚挪开了望着他的视线。屋子中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楚彻很轻地给这段对话收尾：“嗯。”许知奚曾经也在这家蛋糕店买过草莓蛋糕€€€€在a096的奇怪域里，在他偷跑出家门去黑市、楚彻给他画上了一朵漂亮的蔷薇花那天。那天的对话还历历在目。€€€€“烤过火了。”€€€€“是吗？下次我自己做。在家里做。”在楚彻结束了这简短的谈话后，公寓里忽然陷入一种不尴不尬的氛围，很难描述这样奇怪的感觉，像是两个并不熟悉的合租客相遇在客厅里后不得不同桌吃饭。许知奚仍然独自坐在地上挖蛋糕吃，桃汁蹲坐在他的身边，楚彻一个人在厨房里，从冰箱中拿出一盒番茄罐头。他用刀柄敲了敲罐头底，手指用力一拽便扯开拉环。鲜红色的番茄罐头倒入碗里，汤汁溅出几滴，落在光洁的桌面上。看起来有点血腥。楚彻的心底升起了一丝微妙的怀疑，他搞错了吗？下午来暴力拜访的方尧始终认为自己面对的是外世界的许知奚，楚彻从监控里看着，只觉得这位许知奚的表演痕迹很重，一眼就能看穿。可当他真的推门进屋时，却感受到了一股浓重又无处不在的疏离和陌生。面前的这个人没有像下午那样给自己设立一个属于里世界或者外世界的身份，随后进行模仿，他只是非常坦然地把自己展示在楚彻面前，做自己想做的、想说的。楚彻意识到这样的许知奚才是真正的许知奚。漠然的、事不关己的，有些难以接触，像躺进壳里的蚌，很难猜到什么事情会让他感兴趣地冒头，也很难真正地撬开这层壳。这是许知奚不再喜欢他时候的模样。楚彻把番茄罐头倒进锅里，叫小机器人过来炒菜。他看到许知奚下午喝过的橘子汁，将最后一杯果汁斟入杯中，仰头喝干，把空空如也的果汁盒捏扁，丢进垃圾桶中。楚彻没有问方尧的事情，也没有问夜轨的事情，只是和许知奚对坐着沉默地吃完了一顿晚饭。许知奚全然没有要主动开启对话的意思，他们如平常一样，躺在同一张床上，熄灭了灯。直到大半夜后，许知奚猛然从睡梦中惊醒，睁开眼睛，却发现面前一丝光亮也没有。他动了动，肩膀酸涩的痛感让他立刻清醒过来，他的胳膊被反剪到身后，两只手被牢牢拴在一起。许知奚感到一瞬的头皮发麻，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话，却感到有冰凉的东西覆在了他的脸上。那是楚彻的手，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盖在他的双眼上。楚彻的声音很轻：“你不需要看到。”许知奚呼吸一滞，难得感到一丝心慌：“你……”“也不需要说话。”楚彻塞了什么东西到他微张开的唇间，“咬着。”许知奚感受着快速涌上头顶的血液，耳朵里嗡嗡直响，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张开嘴，用牙齿咬住。寂静无声的夜里，被剥夺了感官的许知奚只能听到自己几乎冲出胸膛的心跳。衣料摩擦声在静默里响得刺耳，许知奚感觉到自己被人扶起来，大力地抗在肩上。有空气流动的声音，楚彻把他带出了房间。他的手脚都被束缚住，无法动弹，只能被动地转转头，试图发出些声音。楚彻用手拍了拍他的脸，力气不大，声音却很响：“别动。”许知奚不动了。完蛋了，他爽了。楚彻敏锐地感受到他的变化，步子迈得更大，他走入地下车库，把人扔进了后排座椅上。他用手铐把许知奚背在身后的双手和车门上的圆环拷在一起，许知奚不得不微弯下腰，头顶在座椅上。楚彻摸着他的耳朵，低头说：“继续睡吧。”许知奚很轻地抖了抖。“小骗子。”楚彻垂下眼睛看了一会儿，甩上车门。他转到驾驶座，发动车子，在夜色里驶离了别墅区。装别的都不像，装不喜欢他一装一个像，楚彻很不想承认，他八百年没飘出过味道的醋缸子被人一把掀翻了，失控的情形同样让人感觉很差。他的脑子里头一次只有一条单行线思维，什么也不想做，潜意识里只有一个念头在叫嚣，许知奚如果连装喜欢都不装了怎么办，真不喜欢了怎么办。要杀人了。

 第39章

    男人走进办公室里。办公室内灯光明亮，房间的主人此时正站在落地窗前，顺着窗户向外看去，目光不知落在了哪一处。男人看了他一会儿，便打开手中的显示屏：“康先生，半个小时前，楚彻带着许知奚离开了核心区公寓，往南区，车停在百花长街，人进了留香楼。”男人停顿一下，见康一迈没有要给出下一步指示的意思，踌躇片刻，问道：“我们还盯吗？”良久，康一迈才偏了偏头，声音沉沉：“夜轨呢？”男人迅速答到：“没动静。”他说完，又补充了几句：“没有人出去，也没有人进来，我们怀疑有其他入口，在附近搜查了，目前为止没有发现其他端倪，但是我们也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夜轨旁边的运输轨道，每三天都会经过一辆从源谷来的车，那个车……”他突然不说话了，他发现只有自己在说，而康一迈未发一言。他讪讪地抬了抬头，在对上落地窗的反光里、康一迈盯着他的眼睛时，男人悚然一惊。那双漆黑的眼睛始终在看着他，顺着落地窗的反光，或许从他迈进门的那一刻起，康一迈就已经在盯着他了。男人对这样的目光感到不适，冷汗直掉，可汇报工作还是不能停，他硬着头皮说完：“那个车，是无人驾驶，我们觉得有点不对，但是时间太短，还没有发现什么……”“方尧呢？”康一迈忽然打断了他。这个问题问得格外平静，不像是不耐烦的打断，更像是康一迈在选择性听取报告，他压根不在意男人口中的“我们觉得”，只对已经客观发生的事情感兴趣，而不是下属的推测。“方……”男人只愣了一秒，职业素养让他立刻跟上了康一迈的节奏，只选择他想听的部分，“没有异常。他下午去了楚彻的公寓，随后返回了自己在多福城的家，没有再出现。我们对监控内他的行走姿势、行为习惯都进行了分析，初步断定是里世界的方尧，但不排除外世界的方尧有极高的模仿能力。”他说完，还是把团队的推测补充了出来，尽管康一迈也许不想听：“我们不排除第二种可能性，是因为我们目前无法确定外世界方尧来到里世界的时间，不知道他在这里呆了多久，如果他来到这里的时间足够长，那么他完全可以通过观察与学习完美地模仿里世界方尧。”康一迈这次没有打断他，反倒是认真思考起来。男人站在后面，看着他的后背。比起他的上一位上司许鹰鸣，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在武力值方面，康一迈远不如许鹰鸣。这个男人身高约一米七九，不到一米八，身材匀称，没有明显的肌肉，更像是非常普通的都市白领男人的外型。男人四十岁上下，却看起来很显年轻，脸部保养得不错，头上没有一根白头发，总是做着时髦的发型。他有一双矍铄的眼睛，这样的眼睛男人见过许多，大部分在生意场上，那些精于算计的商人们和和气气地握手微笑，每双眼睛都是这样，表面浮着一层平和的笑意，底下藏满了伪善、阴狠。男人知道康一迈确实是个商人，手里的益明集团把控着整个寄生市的义肢市场。“知道了，回去休息吧。”康一迈说。男人提起心来，抬眼看着他。而康一迈却不再说第二遍，他仍然岿然不动地立在窗边，仿佛从来没有听过这样一段报告，只是独自看了一夜的夜景。他看的方向是南区与北区相交处的多福城。此时的多福城安静得一丝声音也没有，寄生市没什么小动物，自然也不会有鸟叫猫叫。这地方像个睡城，居民们白天去往其他地方上班，晚上回来睡觉，比起家，这里更像是一个供人落脚的床。在如此和平安详的居民区，没人注意到某间屋子里，一个男人被塞进了衣橱里，正在愤怒地拍着门。“你他妈是不是有病？”方尧简直气极反笑，“我答应你了我不跑，你把我放出去会死吗？”他本就个子高，此时缩在小小的衣橱里，胳膊腿都只能蜷缩在一起，像个可怜的小蜗牛。可怜的小蜗牛一脚踹在衣橱门上，可惜这姿势压根使不出力气，他的攻击对这扇衣橱门来说毫不致命。另一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站在衣橱外面，正在弯腰整理屋子，他从床底抠出一个监听器，扔在地上踩碎，完全不搭理方尧的叫嚷。地面上起码躺着四五个监听器的碎片，男人蹲下来伸手拨弄几下，笑了笑：“你怎么在这里混成这样，这些监听器不是同一个人安装上的，起码三个，你怎么招惹别人了？”“我怎么知道！”方尧骂道，骂完又想了想，“他们乐意听就听呗，我一个人住家里又没什么可听的。”这些监听器藏得虽然隐蔽，可方尧毕竟是专业的，想发现这些小玩意儿不是难事，男人知道他肯定早就知道家里有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只不过一直没有管。“他们怎么装进你家里的？”“不知道，也许是修水管的时候吧。”方尧随便说着。“哦。”男人思考一下，“怪不得厕所也有监听器。”他思考完，又面容古怪地看了眼衣橱：“厕所的你怎么也不管？你打飞……”话说至此，他闭嘴了。作为外世界的方尧，他当然知道里世界的这位自己是怎么想的。不是在厕所听吗，那你听吧，除了自渎的声音什么也听不着，恶心死你。非常恶趣味。衣橱里的方尧也不说话了。两个人难得一起沉默，一种怪异的尴尬弥漫在屋子里。他们昨天就见过了面，方尧从监控里看到了外世界的自己替他上了一天班，便赶回了家里，一掀被子看到了外世界自己留下的信，还没等他看完信，就被另一个人从背后一手刀劈晕，再醒来时已经被锁在了衣橱里。他们的所有交流都是隔着这层衣橱进行的吼叫式沟通，方尧从未像现在这一刻一样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们是同一个人。外面的这位知道他的全部想法，理解他的各种心理，甚至知道他一礼拜搞那啥那啥的频率。这种把自己扒光了放在太阳底下的感觉让他无比尴尬。“你……”他不知道说什么了。他听到有脚步声停在了衣橱前，接着是外面那男人的声音：“我可以开门，但是你不许揍我。”他一直不放方尧出来的原因十分简单，他出来的第一件事一定是暴揍自己一顿，挡都挡不住。方尧听着和自己相同的声线，有些别扭：“知道了。”锁芯咔哒一声。闻声方尧目光一凛，立刻用力向外狠推门，他如离弦的箭冲出衣橱，一拳挥向面前的人。外面的男人就料到按照自己的尿性是不可能不揍的，他早有准备，立刻灵活地躲闪过，接着回身接住方尧的下一击。“狗东西。”男人骂了一句，不知道骂的是谁。方尧抬腿去绊他，两人齐齐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哼。外世界的方尧毕竟不是警察，身体素质比起这位方队长来说差了些，面对蛮力镇压毫无格斗章法的方队长，他甘拜下风。方尧牢牢压在男人身上，两人挨得极近，四目相对间竟然有些照镜子的错觉。“泄愤了？”男人挨了几拳，胳膊有些发疼，却还是盯着方尧笑了笑，“爽了就他妈滚下去。”方尧“啧”了一声：“你很占理？你抢了我的身份出去招摇撞骗，还没给我个解释。”男人推开他，撑着身子坐起来：“你想听什么解释？”他揉着被打疼的手臂，看了方尧一眼，见对方脸色非常难看，便说：“我今天去见了一趟许知奚，告诉他们了一些事，剩下的就让他自己查吧。”“什么事？”“实验田计划的一些事。”方尧冷笑一下：“哦。他们得自己查，那我是不是可以直接听你讲？给点优待吗？”男人从地上站起来，随便靠在墙边，从床头柜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咬在嘴里，瞧起来痞里痞气，他不置可否：“嗯？”方尧却在看到他动作时皱了皱眉，过了会儿才说：“你喜欢抽这个？”男人看着他。方尧从柜子里摸出另一包烟，扔进他怀里：“抽点好的吧，那个是我扔警署里送人时候用的，味儿太怪了。”男人接住掉进怀里的烟，低头看了看。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下午在公寓里，许知奚能认出他的身份了。第49章 一些真相男人只是咬着烟却不抽，方尧看了一会儿他夹着烟的手，突然说：“你不抽烟。”这是一个肯定句，男人没有抽烟的习惯，方尧干了这么多年警察很容易看出来。“偶尔。”男人说，“没瘾。你有瘾？”方尧没有回答，默认了这个提问。男人“哦”了一句：“少抽点吧。”“我抽多抽少有什么关系？”方尧嗤笑，“身体都是虚拟的，人也是复制的，抽几根烟还能让我得肺癌？”男人习惯了里世界的自己总是夹枪带棒的说话方式，他靠在墙上，抱着胳膊：“烟抽多了牙会变黄。”好，说到痛点上了，这是方尧本人最担心在十年后会发生的事情。他低声骂一句，脚勾着一把椅子转了半圈，他坐到椅子上，扬了扬下巴：“行了不跟你扯皮，交代交代吧，你来里世界干什么？”男人感觉有些好笑：“你不先问问我，你在外世界日子过得怎么样？”这确实是方尧从见到男人的第一眼就想问的问题，但鉴于目前情形似乎有些紧迫，他不好意思一上来就问这些私事，显得他格局太小。不过对面的人毕竟是另一个自己，世界上恐怕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自己，方尧觉得遮遮掩掩比坦坦荡荡更尴尬，索性不装了：“那我在外面过得怎么样？”“还可以，比你混得体面一点。”男人说。方尧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哦，那就是给市联大楼当文职狗。”“市联大楼算什么东西。”男人嘴角的弧度与他一模一样，是带着不屑的冷笑，“在外面，市联大楼才是当狗的。”方尧盯着他。其实在男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方尧已经推测出个七七八八。里世界的全部行政权力被牢牢攥在市联大楼的手里，只是因为市长是许鹰鸣而已。里世界是一个虚拟的空间，市长、市联大楼统统都算不了什么，真正的领导班子是实验田计划的负责人，是许鹰鸣、康一迈和于天竹。许鹰鸣需要拥有绝对的权力，这样才能顺利推进实验田计划。负责人三人组分管了政治与经济两条命脉，在寄生市里自然呼风唤雨。而外世界则不然，外世界是真正的运转良好的人类社会，一个领导层的建立并不简单，其中不乏各路派系的掣肘与争夺，外面的市联大楼未必像里世界一般有着崇高地位，也许就像男人所说，只是什么其他人手里的的提线傀儡罢了。“我是实验田计划的金主。”男人耸耸肩，眼里越发意味深长，“我投资了这个计划。”“你他妈还能当金主？”方尧第一次发出一句不带一丝嘲讽意味的反问，他是真的吃惊。自己是什么东西他心里有数，实验田计划必然是个动辄十位数资金、无数资源的世界级项目，他居然能有这样的魄力去推动如果庞大的项目？

 第41章

    这算是许知奚的安慰了，但他们都心知肚明，究竟是女人的消失在先，还是许鹰鸣想要找到楚彻、对他进行支线实验在先，他们无从知晓。由目前的线索来看，后者的可能性远大于前者。镜域他们是必须要闯了，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这些秘密，他们都要去走一趟。康一迈与许鹰鸣并不是穿同一条裤子的，许鹰鸣可以算作是维系里世界运营派，而康一迈却是希望毁掉里世界的破壳派，他们并不知道这三位实验田计划的负责人之间产生了什么矛盾，但很明显，现在的里世界是康一迈说了算。这人有几分狡诈，藏在破壳联盟的背后，有些运筹于帷幄之中的味道。但许知奚和楚彻则是非常被动的位置。这个被动是无法改变的结果，从他们成为意识复制体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此时的尴尬局面。他们到不了外世界，可里世界也终究不能长久。好在许鹰鸣留给了他们一个密钥和一条通道，那是能够联通外世界的渠道。“我们得去外面一趟。”许知奚最后说。楚彻思考着，手指不自觉地敲动，平日里是敲桌子，此时敲在许知奚的眉骨上。“里世界不能现在就中止运行，时机还不到。”许知奚任由他敲打，自顾自说着，“最起码要找到……让我们两个活下去的方法。”第51章 什么锅配什么盖楚彻今夜留宿留香楼。白日里的楚彻大多数都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面对许知奚时也总更像个掌控者，可一到夜里就变得格外黏人，简直黏得有些霸道。他一只手横在许知奚的腰间，将他牢牢禁锢在怀里，垂着头下巴抵在他的头顶，不给许知奚一丝挪动的空间。许知奚常常感觉自己像是楚彻的抱枕或者玩偶，他很轻地翻个身，还是无可避免地带起几声锁链响动。楚彻的睡眠很浅，醒了却也不睁眼，微微放松手中的力道，等许知奚翻个面后再重新搂回怀里。许知奚闷在他怀里，过了会儿才轻轻叹口气。楚彻不理他，又收紧了些，生怕他跑走一样，又好像是不抱着他就睡不安稳。他们睡觉时都很安静，不打呼噜不踹被子，许知奚偶尔会做些梦，第二天醒来老是发现自己滚到了床边，连带着抓着他的楚彻一起在床沿摇摇欲坠。可这一次许知奚睡醒时，发现身边的床铺已经凉了。楚彻离开了。许知奚眯着眼睛看了会儿空荡荡的位置，又打个哈欠，趴在床上睡了个回笼觉。屋子里的钟表指向了上午十一点，厚重的窗帘挡住了光线，屋子里昏暗一片，许知奚听着听着，发现外面似乎在下雨。淅淅沥沥的雨声落在屋檐上，简直是绝妙的催眠音。许知奚闭眼等起床气过去，坐起身来，准备去拉开窗帘看情况，可他扒着床沿四处找了一圈，没有发现鞋子。他懵懵地坐在床上，随手捋了捋翘起来的头发，视线又落到床头的一杯水上。许知奚捧起水杯喝了几口，润润干涩的喉咙，终于清醒了几分。他爬到床尾，拽了拽拴在栏杆上的铁链，突然发现这个铁链似乎是个活扣，不需要钥匙就能打开。许知奚犹豫几秒，用力一掰，“咔哒”一声，铁链头被他从栏杆上掰了下来。他头顶浮起一个巨大的问号。铁链头可怜兮兮地落在他手中，许知奚和它面面相觑一会儿，最后又重新挂回了床尾栏杆上。他把那杯已经冰凉的水喝完，重新躺倒回床上，抱着被子拱了拱。许知奚想到了曾经见过的自己叼着牵引绳的小狗，具有极强的自我管理意识。其实这地方还不错，如果能提供丰盛的自助餐就好了。许知奚这样想着，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自门外传来，步履平稳，是厚重的军靴落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门被解锁，一道光线自门后射入屋内，男人的身影出现在光影中。楚彻打开屋子里的灯。许知奚把脸埋在被子里，等到适应了亮度后才露出一只眼睛。一股湿气卷着似有若无的雨水味道闯入屋子，楚彻将一把湿淋淋的雨伞放在门边，水珠很快渗入伞面，不多时便干燥如初，没有滴落下一滴水。他的手里提着一个公文包，公文包被放在墙边的椅子上，楚彻顺手扯开窗帘，窗外的天空灰蒙蒙，几道水痕从玻璃上蜿蜒而下。“饿了？”楚彻问。许知奚这才注意到公文包的旁边放着一套……鸡蛋灌饼。他面色怪异起来。破壳组织的核心情报层有几个移动据点，都是卖鸡蛋灌饼的小摊，在整个寄生市随机出现，当初他和万益见面引荐梁三烨的时候，告知过梁三烨这件事，以方便他和破壳的人联系。楚彻这是去见破壳的人，还顺便带了套鸡蛋灌饼回来？“热的。”楚彻丝毫不觉得这套灌饼和自己的形象有什么不符合的地方，递到许知奚的手中，“吃吧。”许知奚捧着加了双倍料的灌饼，感觉到了一丝戏剧性：“……还有水吗？”楚彻按下床头柜上一个隐秘的按钮，一台传统式烧水壶从暗格里缓缓升起，自动烧起水来。许知奚看着很稀奇：“还挺高科技，拿一个回家。”他咬了几口饼，又悄悄去看楚彻的公文包。这个公文包他看着眼熟，低头想了一会儿，才从记忆的深处扒拉出来一些古早的回忆。这是叶正杨的东西。这并不是个普通的公文包，扣子一按立刻就会弹开，展开出一个立体的小型存储设备，那里面能装不少东西，叶正杨一般会装一些随身携带的装备，随取随用。他看着楚彻打开公文包，果然是叶正杨的那一个。浅灰色的小包“啪”一下弹开，像是舒展开的手风琴，折叠在里面的设备随之亮起开机的光。“这是什么？”许知奚问。楚彻把藏在设备后的几根导线扯出来。这下不用他回答，许知奚自己也能猜出来这是什么了。和警署内连接镜域时使用的设备差不多，只不过这一个更加小巧，也没有连接过多的显示屏，比起警署与科研所使用的版本，更像是黑市里流通的小型仿品。“现在就进镜域？”许知奚有些惊讶。他知道二人的镜域里都藏着秘密，这几天要抓紧时间进去探索，甚至有可能他们的镜域是相关联的共享空间。但他本以为楚彻会等到把他带回夜轨基地再进镜域，毕竟基地更安全隐秘，这个留香楼怎么看怎么不靠谱，如果他们两个一起进去，连个看门的都没有。“嗯。”楚彻说完，忽然走到床边蹲下来，将手伸到床架下。许知奚被他吓了一跳，他脑子里咯噔一响：“你不会……有密室吧？”墙面后隐秘而沉重的转动声回答了他的问题。他立刻将目光转到左侧的墙壁上，那面墙以极其微弱的速度向后撤，许知奚目光一凝，意识到了这个屋子从最初就让他感到隐隐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屋子的结构不对，但因为他被困在这张床上，始终没有机会仔细地观察。墙面后撤几厘米后便不再继续，楚彻走过去，伸手一推便如推拉门一样将“墙壁”打开。许知奚睁大了双眼。那密室里的东西不多，但以许知奚的经验，每一件都是昂贵的精良品，从手术床旁的连接装置到身体监测仪，样样都是科研所水准。楚彻把那小小的镜域设备安装到了手术床旁，转头招呼他：“吃完过来。”许知奚晃晃脑袋和脖子：“拴着呢。”楚彻看也不看他，手里忙着启动仪器：“你不是会打开吗？”许知奚不说话了，咬着鸡蛋灌饼里的青菜。过了会儿他才说：“我们一起进？”“嗯。”楚彻€€过来一双鞋。“万一出事了怎么办？”楚彻看他一眼：“出事了不是还有另一位你顶着？”许知奚：“……”看来楚彻回夜轨拿这套装置时见过许教授了，两个人倒是瞒着他不知道达成了什么合作。许知奚嘀咕着：“你还挺会发展下线。”闻言，楚彻好笑地看着他：“你说我？”许知奚心头涌上一种不好的预感，他连忙刹车，想把这个话题糊弄过去：“随便说说。”但楚彻丝毫没有被糊弄过去的意思，他把烧开的水倒入水杯里，杯子“叮”地亮了亮，立刻将开水降温到适合饮用的温度。楚彻将水送到许知奚的手中，递完也不走开，低头看他一点点喝完。许知奚心虚地瞄他一眼。“看我做什么？”楚彻笑了笑，“还是你本事大，整个精神心理科都是你的人？”好，韩雍的事还是没瞒过楚彻。许知奚头皮一麻。他发展韩雍不是什么要紧事，要紧事是韩雍在暗恋他。许知奚终于知道为什么昨天的楚彻那么暴脾气，捆了他就走，合着是在气头上。“你吃醋啦。”许知奚捧着水杯，抬着眼睛看他。楚彻扯扯嘴角，避而不答：“他嘴还挺严实，怎么问都不供你。”许知奚这才直起腰，正色起来：“你审他了？”楚彻看他一会儿，慢慢俯身靠近，近到能够清晰地望见彼此眼中的自己。“我不能审他吗？”

 第43章

    楚彻猛地拽下了连接在身上的导线，看到电子屏幕上跳动的数据，一旁的时钟显示刚刚过去了十五分钟。他看向身边的许知奚，挂着生命监测探头的左手动了动，牵动着一串线路都在摇晃。许知奚和他在同一时间苏醒了。“怎么回事……”许知奚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他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才转头问楚彻，“出来了？”“嗯。”楚彻垂着头思索着，“空间坍缩了。”许知奚脸色变了变：“为什么会突然坍缩，你那边出事了？”如果是普通镜域，哪怕人死在里面了也只会被从镜域中弹出来，并不会使得空间发生扭曲，只有奇怪域才会出现这样的现象。“这不是镜域，这是一个独立的空间。”楚彻按着眉心，低声解释着，“这是许鹰鸣放置在我们的镜域里的空间，我们可以和里面的人产生互动，对方甚至知道我们来自多年后。”许知奚怔住，似乎想起了什么，表情有些古怪：“他知道我们是通过镜域见到他的，也就是说他知道自己只是我们镜域里的一个幻影，这是不是有点太……”楚彻却难得摇摇头：“我不知道。”他靠在椅背上，认真地看着屏幕里的流下的数字：“每次进入这个镜域，一切都会重启。”“循环空间？”许知奚试探着说，“以我们进入这里为重置点，以空间坍缩为结束。”“我一开始也是这样认为的。”楚彻说，“我一共进入这个空间两次，第一次是在许鹰鸣认出我后才开始空间坍缩，这次我尝试和他沟通，发现依旧会在他将我认出的下一秒开始世界崩溃，如果是这样，那么我们要在镜域里进行伪装，以免被他发现。”许知奚问：“那现在呢？”楚彻说“一开始”，一定是这一次发生了什么与之前不同的，让他改变了一开始的想法。“现在……”楚彻默了默，转而问道，“你那边，什么情况？”一说起这事情，许知奚叹口气仰躺回去，望着天花板：“我一直在给你打电话，前两个电话没有人接，第三个电话是许鹰鸣接的。”楚彻声音很冷静：“我没有听到电话铃声。”“八点，八点零三，八点零五。”许知奚报出三个时间点。“我七点五十九分离开了公寓，去了园子里的地下室。”说到这里，两人基本确定他们进入的是同一个镜域空间。许知奚挑起眉毛：“我一进镜域就是八点整，你怎么比我早一分钟？”一分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一发呆就能转瞬即逝，也能做五十多个仰卧起坐了。“许鹰鸣和你说什么？”“我说我不舒服，家里没有人，吃了药也不好，想让他过来看看。”许知奚侧过脸看他，“我不知道你那边是什么情况，帮到你了吗？”楚彻点了点头。“可惜他让我等等，叫了保姆阿姨过来。”许知奚耸耸肩。楚彻说：“我进地下室时邢客还没有死，他说康一迈曾经给他下达过杀死我父亲的指令，但并不认识我母亲。后来我见到了许鹰鸣，他说……”他停顿一下，脑海中又是那个阴森寒冷的地下室，许鹰鸣用看着自己手下棋子一样令人胆寒又厌恶的目光看着他。“下一次带上你弟弟一起来。”两人都没再说话。许知奚的脑子嗡嗡直响，他抬手盖在眼前，紧紧皱着眉：“有个很大的矛盾，哥你发现了吧。”是的，有个很大的矛盾，楚彻从第一次进入镜域时就发现了。空间坍缩的条件是被许鹰鸣发现“来自未来”的身份，可避开这个条件有极高的难度，甚至可以说是不可能做到。这个奇妙的镜域空间究竟是怎样的存在？按照目前掌握的线索来分析，楚彻分类为了三种情况，第一种自然就是最表面的一种€€€€他们真的回到了过去。但这也是最容易被排除的一种可能，这两次的经历都改变了真实的历史，可如果历史真的被改变，必然将牵动未来。第二种则是第一类猜测的衍生，他们回到了过去，也改变了过去，同样影响到了未来，只不过他们影响的并不是眼下这一时空，而是某个遥远的平行空间。这是叶正杨提出的猜测。彼时叶正杨随手扯了一张纸条，将纸条旋转一圈后首尾相连，形成一个莫比乌斯环。“你知道祖父悖论吧，你穿越回过去，杀死了你的祖父，那么你就注定不可能降生于世，也就无法完成杀死祖父的这个动作。”叶正杨说，“要解释这个悖论，有个东西它叫多重宇宙，听起来很玄，其实就讲了一件事，你在进行时间穿越时，并不是穿越回了你所在时空的过去，而是跃迁到了其他时空。”“所以你改变的其实是其他时间线上发生的事，你原本所在的世界并没有被你改写。”楚彻听着总觉得不靠谱，他不确定外世界的科技水平是否足够完成这件事€€€€在他们的脑子里插入一个能够跳转到其他平行时空的超级链接，一点就跳，还能无限跳，跟个ppt一样。但楚彻有八分的肯定，按照夏小爬从前所说，外世界开发虚拟世界是因为面临大过滤器，那么他们绝对还没有到达能够沟通连接平行世界的水平。前两个猜测都不成立，第三个最简单的想法反而变成了可能性最大的。这个镜域空间的本质与其他普通镜域一样，基于记忆，模拟角色行动，与外来者进行互动，形成一个运转良好的小世界。只不过这次是一段已经被人为选定的时间，楚彻的十五岁，许知奚的十三岁。镜域能够借助行为惯性模拟空间内其他角色的生活，那么镜域里的许鹰鸣，必然是拥有那一年真实许鹰鸣的全部记忆的。换句话说€€€€镜域里的那位许鹰鸣，知道自己曾在两个儿子的脑子里放置了这样一个记忆空间，知道有朝一日这两个人会从未来回到这一天。从许鹰鸣完成“放置镜域”这一动作开始，就注定了在多年后的这一天、他杀死邢客的这一天，身边的两个儿子是来自未来的楚彻与许知奚。无论许知奚和楚彻装得多像小孩子也无济于事，这是注定的、被对方心知肚明的结局，哪怕他们今天不进镜域，以后也迟早会进，只要他们进入镜域，就会出现在十五岁的这一年，顶多许鹰鸣面对的人从“二十八岁”变成“三十八岁”、“四十八岁”。这是一个死局。唯一一个解释便是空间坍缩的触发条件并非是被许鹰鸣认出来，而是被许鹰鸣说出来。认出来和说出来，一字之差，天差地别。只要许鹰鸣不说，他们都愿意粉饰太平，依然是和谐的一家三口。楚彻目前想不出在当前的情况下救出邢客的方法。要想拖住许鹰鸣，整个空间只有他和许知奚两个能改变过去的变量，但他们都很难在短短几分钟里联系到外人帮助拖延许鹰鸣，在这时间差里救出邢客。可如果许知奚亲自去，在看到他的那一刻，许鹰鸣就会揭穿他的身份，世界照样会坍缩。“迂回战术吧。”许知奚最后说，“再进一次，这次不救邢客，观察一下后面会发生什么，我们还没有见过之后的事。”“嗯。”楚彻也是这样想。第一次的进入太仓促，毫无准备，第二次则是为了试验而去，没有太多的交流与谋划，这两次最长时间也就止步于邢客死亡后的三分钟，他们还没有经历这一天会发生的其他事。第三次进入，他们需要沉住气静观其变了。“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哥。”许知奚重新带上设备，“我感觉这肯定不像其他镜域一样可以随便刷新，不然不就是白给吗，每次进去揍邢客一顿，进去百八十回总能把事情问齐全了。”楚彻闭上眼睛：“嗯，这次不到万不得已，不暴露身份。尽可能找密钥与通路的线索。”许知奚刚闭上的眼睛又一下子睁开，他这才想起来，他们进镜域的目的是找密钥和通路，根本不是邢客。“我会想办法过去找你。”楚彻碰了碰他的手指。许知奚这才重新定下神来，将仪器启动。陷入黑暗前，挨在身边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让他忽然意识到，这似乎是一个见到小楚彻的好机会。和记忆里并不像的，长着一张还很稚嫩的脸的楚彻。许知奚脑子里乱七八糟冒出一大堆想法。他这二十来年都活得不太纯粹，青春期迷恋哥哥的掌控欲，成年后在迷恋之上叠加了黄色废料，他好像还没有经历过什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故事。可如今他哥都奔三了，他的二字开头也过了一半，忽然得个机会回到从前，他居然品味到了一丝纯情。鸡蛋灌饼害人啊。第54章 反方向的钟许知奚对着镜子里十三岁的自己看了半天，左脸看完看右脸，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小孩的发育真的很颠覆。他隐约能够看到一些自己成年后的轮廓，但脸蛋上还是肉乎乎的，身子倒是不胖，手腕一只手就能拢起来，看着有点像营养不良。此时是下午四点，他这一天都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中午时许鹰鸣设定了保姆阿姨的小机器人做了饭，一直到现在都没有第二个人来过。楚彻说他会主动来找他，许知奚也就没有先去联系他，担心楚彻自己另有安排，妄自行动可能会带来意外影响。他趴在窗户边看着，除了近处的几栋房屋外什么也看不到，不像南区居民区，推开窗户就是连成片的人家，到处都是烟火气。许知奚一直等到五点才听到有人在开门锁，他想了想，跑回床上，钻进被子里蒙上头。不多时便传来了一阵上楼的脚步声，许知奚听着不像是许鹰鸣，倒像是他家的保姆阿姨。说是保姆阿姨，其实也都是许鹰鸣手里的人，只不过对着两个天真的孩子一直说是保姆罢了，无奈小时候的许知奚单纯至极，真的相信了这个身份。阿姨走到许知奚的门前，很轻地敲了敲：“小许？”许知奚闭起眼睛。门被推开一条小缝，阿姨似乎朝里看了看，并没有走进来，许知奚很快听到了她离开的声音。许知奚依旧维持着这个姿势躺着，侧耳细听，阿姨走到楼下，在厨房里处理了一下中午的厨余垃圾，又把小机器人推到了角落里。正盘算着要不要假装刚刚苏醒，楼下却多出一道说话声。许知奚立刻屏息凝神，意识到是阿姨在讲电话。他犹豫片刻，还是蹦下床，跑到门边偷听。“孩子在睡觉，许先生。”阿姨的声音有些听不清楚，“中午的饭吃的很多，小许今天没有挑食，应该是胃口不错。”许知奚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应该挑食，他的印象里十三岁时候确实很多食物都不爱吃，不吃菠菜、不吃芹菜，还有许多今天吃了明天就不想吃的，挑剔得很。不过长大后也就越来越随便了，什么能吃就吃什么，极其不讲究。“是的，许先生。”阿姨从厨房里走出来，“那需要叫醒孩子吗？”许知奚向阴影处躲了躲，随时准备跑上床。阿姨却脚步一顿：“是的，我刚从小楚那里回来，小楚的表现？……和平时一样的呀。”许知奚心下一惊，他推测出电话另一端的许鹰鸣是在询问他们今天有没有异常。自己不挑食大概已经是非常异常的异常了。“汇报一遍……好的，我过去时小楚在看书，什么书？还是《金银岛》，多少页……我没有注意，抱歉许先生。是的，小楚问了小许的情况，中午的吃食和这两天的行程，还问了昨天穿了哪件衣服，和上一次我去时问的差不多。”许知奚听着，舔了舔牙齿，有点犯痒痒。

 第45章

    把监控线路炸了真是个明智的决定。阿姨很快将楼下收拾好，得了许鹰鸣的消息后便离开，离开时没有告知两个孩子，也没有提出要带许知奚走。这栋三层楼高的大屋子彻底只剩下两个人。他们一直耗到了晚八点钟响，才离开这间卧室。有些镜域会有时间限制，大部分是12小时和24小时，他们是早上八点来到了这里，许知奚想测试一下会不会在晚上八点直接把他们弹出去。可惜了居然没有。许鹰鸣的办公屋很大，是整套公寓里最大的一间屋子，他在办公桌和床之间摆了一块典雅的屏风，办公桌收拾得很干净，没有电子设备也没有书，看着比楚彻的卧室更像是被格式化了。“是这里吗？”许知奚试着翻动了一下书柜，发现里面全部是空的，“看起来使用率不太高。”楚彻却扯住唯一上锁的一个柜子，用力向外扯动。锁芯“咔”一声断开，柜子被猛地拉出来，里面摆放整整齐齐的文件袋晃动几下，展现在两人的面前。“这是什么。”许知奚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手探入柜子中，上下左右摸了一圈，确认四面没有粘贴其他的东西，这才把文件袋取出来。楚彻用非常暴力的手法拆袋，将里面的所有东西一股脑倒了出来。<2950301汇报012实验田计划报告>许知奚翻开下一沓。<2950401汇报022实验田计划报告>“全都是？”许知奚心头忽然涌上一股极其不妙的预感，他来不及说话，眼疾手快地翻开第一页，看着上面的文字。“……疑康一迈有异常，仍在观察，其试图对支线实验样本2号进行干扰，请求指示是否对02原生家庭干预调整……”许知奚只来得及看清了这些字。全部视线都被突如其来的刺眼白光覆盖，他不得不闭上眼睛，眼前一暗立刻觉出天旋地转，他忙伸出手试图抓住楚彻，可什么也没有摸到，楚彻原先站着的那里空空如也。许知奚睁不开眼睛，听不见声音，脚下什么也踩不到，这情况倒是像极了在镜域连接口的情况。不知过了多久，他身子一抖，猛然张开双眼。又是眼熟的天花板，舒适柔软的床包裹着他，这是他的家，他的卧室。八点整。回来了？时间重置？许知奚一下子坐起身，但腰部传来的酸痛让他差点再次软倒回去。“我草……”许知奚一头雾水，他扶着腰，侧身去摸床头柜上的通讯器，却在窗玻璃的反光上骤然看清自己的脸。他惊得差点一蹦三尺高，呆呆地看着自己。稚嫩的小孩子已经蜕变成一张棱角分明的成熟模样，头发是偏深的栗色，眉眼长开变得舒展，与二十五六岁时的自己相差不大。许知奚连忙扭头看床，他身边还有另一个枕头，而地上则扔着一张被匆匆换下的脏床单，他的衣服散落在椅子上，一条内裤可怜地躺在椅子腿旁。他掀开被子要过去捡，一条腿刚探出来，卧室门被人猝不及防地推开。许知奚以最快的速度把腿收回来，缩进被子里看向来人，看着看着又露出了精彩纷呈的复杂神情。进门的是楚彻，确切来说是有些狼狈的楚彻。他的头发很凌乱，被随意拢在脑后，穿着警署统一发的常服黑色工装裤，上半身却是赤着的，只有一条领带随意地在锁骨前打个结，挂在脖子上，尾端垂在腹部紧实的肌肉上，整个肩膀全是被咬出来的痕迹。许知奚怀疑他在挂空挡，因为他发现在门口不远处的地上还有一条内裤，不是他的就肯定是楚彻的。“我下楼看了一遍，”楚彻在他复杂的表情里淡定地说，“今年我二十一岁，你十九岁，我们跳转到新的时空了。”“这次……应该没有重启的机会了。”第56章 未来遥远在虚拟之外许知奚看了他一会儿，目光从他的上半身再挪到下半身，最后再挪到他脸上。楚彻就那样站着，供他打量。他们隔着半张床的距离对望，许知奚从回忆的犄角旮旯里捕捉到了几片画面，他的印象中还真有这一日的清晨。一经想起，再对上楚彻的目光，许知奚便发现了些有趣的不同。面前的楚彻壳子里装的是28岁的灵魂，七年过去，楚彻的气质发生了许多微妙又显著的矛盾改变。许知奚不好说究竟是哪里有变化，也许是变得更游刃有余，更闲适自信，也许是更成熟沉稳，总之与他记忆里那个非常少年意气的楚彻不太一样。他抿了抿唇，扬起下巴，指着地上零零碎碎的衣服：“这次你也比我早醒一分钟吗？都下楼去看过一圈了。”“嗯。”楚彻弯腰把衣服拾起来，抛到许知奚身上。一分钟究竟代表什么？许知奚猜不到，也全无头绪。除了这奇怪的时间差，还有更多的事情也让他摸不到头绪。他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六年后？如果他没有断片，那么他们最后到达的地点是楚彻公寓里的许鹰鸣办公屋，他们翻出了柜子里的文件，随后便被传送到了这个地方。<2920301汇报012实验田计划报告><2920401汇报022实验田计划报告>……那些报告的标题简单明了，前面的数字是日期，而汇报后的三位数是编号，这大概是许鹰鸣定期向外世界做的报告。“我们还不知道时空穿越的原因，但这个触发点肯定有其他意义，我们可以从那些文件下手。”许知奚把衣服套到头上，想了想补充道，“时空穿越……先这么说吧，谁都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说不定……”他没把说不定后面的话说出来，但楚彻显然也想到了这种可能。从头梳理，他们现在身处于一个无限套娃的空间里。最外面一层是外世界，接着是外世界创造出的里世界，也就是他们生活了将近三十年的地方。而他们是通过自己的镜域进入了十五岁的世界，又从十五岁的世界一路跳转到了二十一岁的世界。跳转一次也就算了，连续跳两次，如果还说是“许鹰鸣植入的记忆镜域空间”，未免就有些牵强了。楚彻和许知奚都牢牢记得，他们两个只是别人的意识的复制体、生活在一个虚拟的空间里罢了，无从证明也无从证伪€€€€他们的镜域和其他人的镜域一样，是个记忆空间。万一这是个电脑程序呢？虚拟的人，虚拟的世界，虚拟的镜域，虚拟的跳转程序。根本没有什么“平行世界”、“时空跃迁”，只是录入了两个相关联的程序而已。许知奚没有说，楚彻也没有说。好像把这些话说出来了，他们就真的是没什么意义的虚拟小人了。“走吧，干活了。”许知奚掀开被子，旁若无人地把裤子穿好。他把裤拉链拉好，抬眼看向楚彻：“你现在在警署上班，是不是就有权限查邢客了？”“嗯。”楚彻靠在门边，看着他把衣服一件件穿上，“在外面时我查过邢客，很干净，现在去查应该能查到什么，邢客的履历估计是后来才改的。”“为什么？”楚彻淡淡道：“两年后，许鹰鸣更新过一次数据库。”许知奚点点头。两人简单收拾一番，决定兵分两路，楚彻去警署调资料，有关邢客的、康一迈的全都翻一遍，许知奚则回科研所继续跟着叶正杨工作。许知奚原本不愿意浪费时间在科研所，想去许鹰鸣常住的地方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遇到什么线索，却被楚彻拦了下来。“去找叶正杨。”他说。许知奚正拿车钥匙解锁，闻言愣了愣，再转眼看去时，目光已经沉了下来。楚彻对上他不太愉快的眼神，便坦言：“你一直带着耳机和外世界的那位保持联系，应该听他说了吧，叶正杨是夜轨的人。”“我收他进夜轨，不止是因为我需要一个能够对抗夏小爬的技术员，还有一个原因，他有很多秘密。”许知奚扯起嘴角，转身靠在车门上：“秘密？你的人，你不知根知底？”“我问过他，他说他不知道。”楚彻摸摸他的头发，把人按进副驾，弯腰替他系上安全带，“他的记忆是不连贯的，每次帮市联大楼做一件事，他就会遗忘那段记忆，我观察过，没说谎。”“所以？”许知奚盯着近在咫尺的人。楚彻看着他的眼睛，半晌起身，甩上车门，绕到驾驶座：“所以这也是我们的一条线索。”记忆编辑，又是来自外世界的把戏。车子驶出车库，向着科研所的方向而去。许知奚其实也没有在生气，就是想看楚彻哄哄他。他在那极近的一眼对视里，意识到在卧室里看到楚彻的那一刻，与记忆里出入最大的一层差异是什么了。28岁的楚彻比21岁的楚彻更喜欢他。很特别的直觉，许知奚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觉察出来的，他向来是个情绪感知很敏锐的人，在那一瞬间他接收到的信号就是这样。情绪直白，但表达出来的方式隐晦。21岁的楚彻，掌控一个人所带来的快感远大于爱这个人，而看到这个人臣服的满足感也远大于被这个人爱。而28岁的楚彻刚好反了过来。许知奚看着车窗外倒退的风景，发现自己似乎也是这样。19岁的他只是在这段畸形关系里沉沦，而26岁的他不再满足于此，他还想要爱。有了爱，这乱七八糟的感情似乎也变得直接而清晰。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呢。科研所仍旧是七年后的那个样子，许知奚在这里下车，两人分别。下车前许知奚没有再说任何话，他实在是怕了立g，唯恐说了什么“晚上见”就至此再也见不到了。从进入这个空间开始，这样隐隐的不安就根植于心底，许知奚的潜意识始终紧绷得快要撕裂。他和楚彻招招手，推门走了进去。穿过长长的走廊，许知奚拐入叶正杨的实验室，发现屋里没有人。

 第47章

    许知奚看着她。于天竹走过来，精明而锐利的眼睛微眯起来，轻轻笑了笑：“许医生。”许知奚手指一缩。这是个陪他走了很多年的称呼，同事这样叫他，朋友也这样叫他，但唯独在当前的这个时刻这个地点，面前的这个人，不应该这样叫他。于天竹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很轻地耸耸肩：“你跟着叶先生学习，不该叫你医生吗？”说完她便勾勾手，示意许知奚跟上，转身回到电梯轿厢内。许知奚仍旧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一时间竟无法分辨她是当真这样想，还是在暗示她知晓一些与未来时空跃迁有关的隐情与秘密。于天竹做事总是给人一种轻飘飘又捉摸不透的感觉，眼神很轻，笑起来很轻，走起路来高跟鞋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可却不知怎么也显得很轻巧。一个危险的女人。许知奚这样下了判断，面无表情地用手指在耳朵内的监听器上轻轻敲击几下。规律的敲打声传递出去一个带着惊恐情绪的信号：好他妈恐怖，速度查资料，我要跑路。第58章 谍中谍中谍“是叶老师让你来的？”狭小的电梯轿厢里，于天竹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许知奚侧目看她一眼：“我自己要来的。”于天竹不咸不淡地弯了弯眉梢。他们都知道这是一段没什么意义的对话，叶正杨不可能把镜域工厂的事情告诉其他人，许知奚也不可能通过叶正杨了解到这件事。这是已经发生的既定事实，在许知奚真正的十九岁这一年，他完全不知道叶正杨参与过镜域的开发项目。至于他为什么要来，来做什么，于天竹不问他也不会说，于天竹问了他还是不会说。装傻充愣有时是非常不错的策略。电梯升到五层，许知奚看着跳动的数字时有些晃神，他记得楚彻告诉他这栋写字楼一共只有四层，而于天竹的办公室正位于整栋大楼的最顶端。轿厢门向两侧展开，眼前的场景让许知奚刚刚升起的疑问达到了顶峰，很快又被震惊所取代。面前是一条长长的全封闭走廊，四面是合金质地的材质，在灯光下泛着银光，但他很快注意到墙壁并非是光滑的一整面，每隔几步都有不易察觉的长方形下陷，他知道这是嵌在墙内的暗门。像是警署重审区的翻版。“这是我们的保密区，许医生，欢迎来到镜域研发中心。”许知奚驻足，沉下脸警惕地看着她，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一个二十岁不到的男孩脸上显得有些违和。他仿佛听见了“欢迎来吃鸿门宴”。走廊尽头的大门“噗”一声打开，有寒气从门缝里争先恐后地逸散出来，带起浅薄一层白雾，很快消失在空气中。几个穿着实验服的人操作着手中的悬浮屏，从门后走出来。某道暗门紧接着滑开，三三两两的研究员小声说着话，在走廊之间忙碌。这些人各自忙着手里的事情，没有一个人向突兀地立在电梯门口的二人分来多余的注意力。许知奚借着开门的空隙向暗门里望了望，样子像极了科研所的实验室，没什么太特别的地方。但下一秒，于天竹在自己的随身设备上操作了什么，只见两侧合金墙壁忽然闪了闪，白光晃得人眼睛一痛，许知奚看到墙壁居然在逐渐透明化。门后的景象渐渐显现在面前，每间屋子都是马不停蹄地工作着的研究员，有人坐在屏幕后调试仪器，有人大马金刀地蹲在高大机器旁，手里握着器械进行组装，噼里啪啦直响。无数小房间浓缩成一片排列整齐的格子空间，铺陈展开，同时放映在眼前，这场面无疑令人震撼。耳边忽然传来楚彻低沉缓慢的声音，仿佛在为当前的场景做画外音，让许知奚有一瞬间的怔神：“一叶方舟实验室，方尧与于天竹联合出资，总投资超千亿，初代技术员为叶正杨、叶橘子、叶芊三人，叶正杨后入股。”于天竹也在此时侧过头，含着笑意开口：“带你转转？”许知奚跟着她向走廊深处走去，与墙内繁忙的人们隔空擦肩。“实验田计划为虚拟空间计划的二级计划，多区域政府于2123年12月23日联合通过提案，计划将地球10％的陆地改造为培养皿基地，通过休眠状态进行集体意识上传，一叶方舟与三个他国实验室合并，启动实验田计划，共同开发‘里世界’，作为虚拟世界的先行模拟实验。”缸中之脑。许知奚心想。于天竹的手轻缓地抚上暗门：“这一间是你老师的屋子，叶老师和他的女儿叶芊，做的是人机交互，很重要的一环。”许知奚看见了许多眼熟的设备，那些都是他在科研所里看到过的，只不过出现在了当前时间线的几年后。“2125年3月，里世界成功上线，同年5月，联合政府招募二十万志愿者参与项目，共十六万七千人成功通过人机融合完成记忆编辑，安装脑机接口，上传里世界，‘寄生市’、‘源谷’搭建成功。”许知奚手心有些发冷。来来往往的研究员们仿佛压根不认识于天竹一样，从他们身边经过时头也不抬，有时还会因脚步过于匆忙而撞到许知奚的肩膀。许知奚莫名感到一种巨大的荒谬，身边走过的这些人都像是机器人，除了工作不会对外界产生任何反应，这种离奇的错觉都快让他恐怖谷了。“同年6月，于天竹、许鹰鸣、康一迈组成里世界联络组，通过意识上传进入里世界，许鹰鸣负责世界维稳，于天竹负责技术输送，康一迈为机动成员，负责协助两方平衡。三人实行轮换制汇报总结，轮换周期为6个月。”许知奚听着楚彻的话，简直希望他能一直说下去，能勉强给他带来一丝真实感。即便他知道连自己此时身处的这个世界都是虚假的。“这里面……”他与于天竹已经走到了走廊的尽头，迎面便是这间最大的实验室。许知奚看着银白色的气密门，说出了进入五楼后的第一句话：“里面是什么？”于天竹的手指落在红外锁上：“是镜域的雏形，想看看吗？”许知奚没有吭声，在他的耳朵中，楚彻没有被于天竹的话影响，仍在有条不紊地说着：“与虚拟空间计划同期，0787实验室提出时空跃迁计划，即越过大过滤器时代，采取坐标点标记法进行意识跃迁，将文明在时间线上进行跳转。”€€€€于天竹没有等到许知奚的回答，却像是早已料到，微微笑了笑，手掌覆盖在红外锁上。气密门嗡嗡响动着，如同许知奚之前看到过的样子，寒气很快自门缝里弥散开，冻得许知奚汗毛直立。于天竹推开门，出乎意料的，里面反而没有像外面那一排排实验室一样堆叠着数不清的器械、装置，只有正中央摆着一张床，无数导线、传输器从床上扯出来，连接到墙体内，繁杂冗复、密密麻麻，仿佛这里是这栋钢铁巨兽的胸腔，这张床是向怪兽四肢百骸泵压血液的心脏。许知奚难以判断这是不是所谓的“通路”，是否能够连接外世界，他也实在没法发问。他在这一刻无比想念夏小爬。夏小爬有个了不起的发明，薄薄一层膜覆盖在眼睛上，如同隐形眼镜，可以将眼睛看到的景象同步传输到楚彻手中。可惜此时的楚彻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听见自己和于天竹打太极一样故弄玄虚的对话。许知奚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天花板在触不可及的遥远高处，衬托得屋里的人类格外渺小。“为什么带我看这些？”于天竹双手环胸，靠在门边看着人们围在机械心脏边工作：“你来找我不是为了看这些吗？”许知奚在摊牌和装傻间摇摆一瞬，却听到楚彻在耳边说：“我是来找密钥的。”“我是来找密钥的。”许知奚立刻照着说。于天竹闻言，保持良好的冷静神情终于产生些细微波动，如石子落入水带起一阵涟漪，她不复方才的游刃有余，略略收敛，意味深长地瞥他一眼：“你爸给你讲的？”许奚在电光石火间想了许多。楚彻主动提起密钥，不止是试探密钥本身，也是试探于天竹的态度。于天竹的立场是三人之间最难以琢磨的，许知奚和楚彻进入镜域内找密钥与通路是为了掌握主动权，这东西不能落在康一迈手里，不然里世界真完蛋了他们两个也要完蛋。于天竹如果是康一迈一派，只怕他们两个要遇到点麻烦了。好在对于这时候的于天竹来说，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外世界仍然是个被隐瞒得严严实实的天大秘密，料是她再聪明也很难猜到他们的真实目的。不会有人觉得十九岁的许知奚拿到密钥是为了前往外世界，她甚至不会知道此时的许知奚已经知晓外世界的存在。于天竹用手指勾来一把椅子，在手掌心下转半圈落下，她微抬起下巴：“坐。”许知奚没坐，他的演技浑然天成，俨然是个听说了有秘密而勇闯镜域工厂的清澈愚蠢年轻小孩。于天竹便自己坐下，翘起二郎腿，高跟鞋鞋尖指向机械心脏，自顾自说道：“喏，这个东西叫镜域，镜中领域，能够依照记忆搭建出与现实一模一样的空间€€€€你知道为什么叫镜中领域吗？”许知奚正要回答，却听见楚彻在他耳边适时说道：“找到了。早期汇报里记录了康一迈和许鹰鸣分道扬镳的原因，实验田计划启动第八个月，康一迈在汇报材料里提出了……照镜子矛盾。”许知奚一面听着他说，一面对于天竹说：“洗耳恭听。”于天竹的声音渐渐与楚彻的嗓音汇在一起，一男一女相叠加，居然产生了电子机械音的错觉。“照镜子矛盾认为，在未说明实验内容的情况下，将志愿者送入里世界，剥夺其从前的记忆，使其被动开启全新的生活，是对其人格的人为修改，极有可能在他们未来苏醒时影响记忆融合，无法适应真正的真实世界。康一迈认为他们应该恢复记忆，并自行选择是否生活在里世界内，志愿者有权知晓真实与虚幻的不同。比起虚拟空间计划，康一迈更支持……”楚彻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许知奚心下一跳，另一只耳朵却听到于天竹已经将这句话补充完整：“……时空跃迁计划。”许知奚的鸡皮疙瘩立刻窜了起来，他隐约意识到什么，指甲掐进掌心里。下一秒，他听到楚彻忽然换下一贯的讲故事口吻，用格外严肃的语气快速对他说：“许知奚，我们的镜域是时空跃迁计划的先行实验，是于天竹亲手植入在我们的脑子里的。”许知奚感到耳边“嗡”一声响，只有手心里的刺痛仍旧真实，逼迫他保持冷静。“保持联络，等我过去，许知奚，于天竹知道我们来自七年后。”第59章 属于帅哥的出场方式在两个人的沟通过程中，楚彻的声音始终平稳，许知奚大概永远也想不到楚彻是在怎么样的情况下向他传递这些信息的。一身警服的楚彻半跪在办公室的正中央，满地都是散落的文件，他的左手边是高过半人的文件盒，右侧是已经拆开的档案袋，面前的纸张按照年份一字排开，身后是整齐排列的四台悬浮屏，最角落还有一台嗡嗡运转的电脑。楚彻将袖子挽起来，露出结实的小臂线条，视线在地面上无数文件上扫过，在脑子里自动提取关键词。他本没想到查找资料会是如此艰难的一件事，这年头实在没什么人还会用纸质文件储存信息，但不知道是不是对于这个虚拟的数据流世界来说，电子存储的风险反而更大，楚彻没有在数据库内找到任何与外世界相关的内容，包括许鹰鸣的汇报报告。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夏小爬早早便入侵过市联大楼数据库，却只摸到了真相的边角。数据库里根本没什么有用的东西。也许是用他们难以理解的方式进行了深层加密，也许是压根就不在数据库中，总之楚彻一无所获，哪怕他偷偷使用了许鹰鸣的权限。在这样的时刻，再高超的技术在手也只能返璞归真，从浩如烟海的纸质资料库里翻找。楚彻一路开着许鹰鸣的权限，挖到了他的私人资料库，那是警署内一个小小书房，平日里根本没有人会留意。他打破玻璃罩的时候，许知奚的轻轨已经到站，留给他们的时间实在不多了。锁扣被砸落在地，屋子里响起警报，楚彻带着白色的皮手套，从玻璃碴里捞出监测锁，一扬手砸碎了警报仪，鸣笛声戛然而止，只有红光仍在规律而紧迫地闪烁着。楚彻把散落在地上的文件堆好，根据许知奚的需要迅速翻拣相关内容。悬浮屏飘在他的身边，帮助他查询日期，后台联了许鹰鸣权限下的内网，尽可能把有需要的信息一次性找全。

 第49章

    “久仰大名。”于天竹半开玩笑地说出开场白。许知奚敏锐地感受到了于天竹态度的差异，短短几小时的相处，他差不多能勾勒出于天竹的性格特点，顺着这样的心理支点推演，于天竹向初次见面的人说这样的话有些奇怪。更像是在和一位相识已久的老朋友调侃。他侧目看着于天竹的表情，半晌才意识到，于天竹大概和外世界的楚彻真的是朋友，还是关系不错的朋友。许知奚第一次对外世界的楚彻产生了好奇心。那个人一定不像身边这位一样，总是像块矜贵又冰冷的玉石，也许他是个性格有趣的人，也许是个更开朗热情的人，总之有能力让于天竹这种不怎么好相处的人学会开玩笑。楚彻显然也想到了这些，他并不喜欢接收不属于自己的情感投射，于是颇为没人情味地说：“同样。”他的答话让于天竹轻皱一下眉头，像是有些不习惯。楚彻看向许知奚，认真地把他从头打量到尾，看完才不紧不慢地继续说：“我们来这里找去往外世界的通路，于女士，方便带路吗？”他把许知奚先前被打断的话说完了，话毕又看向许知奚，试图与他眼神交流一下，以确认他们都想到了一起去，共同决定不再绕任何圈子。但许知奚并没有和他对视，只是发呆似的定定看着他的手以及手指间的烟。不知道又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或者是联想到了什么奇怪的游戏。“你们要去外世界？”于天竹听到这话还没有刚刚听见警报声惊讶，反问，“你认为我会带你们找到通路？”楚彻却侧过身，为她让出一条路：“是的。”三人短暂地僵持片刻。许知奚终于把注意力从那半截烟头上移开，发现楚彻让出的是去往走廊的路。他在无形中给于天竹带来心理暗示，暗示她€€€€带他们去找真正的通路。许知奚挑了挑眉，他本以为通路会是身后实验室里那个“镜域雏形”，但楚彻的肢体语言却在说明，他知道真正的通路在哪里，不在实验室内。不是这个最有代表性意义的雏形，还能在哪里？于天竹不动，只问：“为什么？”楚彻很平静地说：“许鹰鸣干涉改变了你的丈夫在里世界的人生轨迹，如果里世界停转，他的记忆融合会出现问题，这是许鹰鸣胁迫你站队的手段，三年后，康一迈会发现这件事，去往外世界删除他的生命线，你只有离开这里才能再见到他，这是康一迈的手段。”“他们都用另一个男人的生死左右你的选择，其实这些都不能真正影响你的判断。”楚彻转头看向她：“一叶方舟是你手里的实验室，你想要虚拟空间计划成功，要一叶方舟变成真正的掌权者，就必须让时空跃迁永远成为历史，证明它失败的办法只有一个，是我们两个实验对象的亲身验证。你需要我们去外世界向所有人证明。如果我们按部就班地完成实验，返回到里世界，康一迈只会向外虚假汇报实验成功，以此舆论造势。”许知奚始终在认真听，这些来自外世界的秘密他从未听说过，大概是许教授曾当做八卦告诉楚彻的。于天竹利用他们两个回外世界为自己铺路，许教授利用于天竹将他们送到外世界自保，人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楚彻在来的路上已经将事情想通了，堪堪压下失控混乱的情绪，没让巡逻机坠毁在镜域工厂楼顶。“跃迁标记点是你亲手放置的，你把时空跃迁的可行性验证放在这一年、这一刻，是因为这一刻的通路在你手里，你要确保在实验的最后一个环节，我们能顺利去往外世界。”于天竹不置可否，但这些话无疑取悦了她，她心情看起来很不错，放松地向后靠在门上：“说得不错，那密钥呢，你们找到了吗？”许知奚摸摸下巴，插了句话：“密钥不就是我们自己吗？”于天竹看向他。许知奚感觉她在透过自己看许教授，大概是于天竹终于从他身上看到了几分与外世界那位温和睿智的教授相似的瞬间。从始至终没有人说过“密钥”是一个物件。它客观存在于过去，它并非被人为放置进来，它在许知奚的“镜域”里，无论何时进入都能被找到，且一定能找到。甚至……也许他最终都未能找到，在被赶鸭子上架连接通路时，通路也能够被顺利开启。密钥就是他们自己，这条通路是为他们两个人而准备的。第61章 跨越时空的分别和于天竹聊天是个还算愉快的过程，许知奚很快发现她并不是个爱兜圈子的性格，先前打马虎眼只是停留在相互试探阶段，一旦把话说开，于天竹比他想象的还要雷厉风行。“只能走一个。”于天竹说。许知奚不服了：“通路不止能走一个。”“但我只允许你们走一个。”于天竹仍是淡淡的语气。楚彻与她对视片刻：“这是你的条件？”“是。”于天竹冷淡地吐出一个字以作回应。许知奚皱起眉：“只能走一个，还得去外面帮你做事，好事全让你一个人沾了，这也算交换条件？”“这是你们唯一一次去往外世界的机会。”于天竹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狭长的凤眸眯起，“难道你还有其他选择吗？”许知奚沉默半晌，嘴角勾了勾：“唯一一次？”楚彻却忽然说：“可以。”于天竹的目光游离于两人之间，看到许知奚脸上一瞬间的不解，却也欲言又止，闭嘴不言，这才转身带着他们走向走廊尽头的电梯。三人沉默地并肩而行，电梯下行，许知奚看着光滑的门上倒映出的自己的脸，微微有些出神。于天竹说得不对，这不是唯一一次机会。这个时空跃迁并不是一次性的，他们可以通过镜域无数次地重启这个时空，就像他13岁时的那个空间一样。他在脑海中反复复盘着初次见到于天竹后两人的聊天内容。“许医生€€€€你跟着叶先生学习，不该叫你许医生吗？”－“是叶老师让你来的？”－“我自己要来的。”于天竹先叫出了他的名字，许知奚自认在听到“许医生”后没有露出什么表情上的破绽，但于天竹还是解释了一句。在那时，许知奚以为她是看出来自己的好奇所以解释，后来得知于天竹知道他们来自未来的身份，便又以为她当时是在调侃性地逗他，故意挑起他猜疑不定的心思。但也许并没有那么复杂，也没有那么恶趣味，于天竹只是在试探他。他们之间的彼此试探从见面的第一眼就开始了。于天竹不是在试探自己是“19岁的许知奚”还是“来自26岁的许知奚”，她试探的是“第一次进入这里的许知奚”还是“第n次进入这里的许知奚”。这是个可以反复重启的空间，重启类似于读档重来，空间内的人不会记得自己是第几次经历眼下的事，所以许鹰鸣会一次又一次问“你是几岁的楚彻”，而在楚彻第二次进入时，许鹰鸣问了“这是第几次进来”。许知奚大可以在找到通路的位置后，主动引起空间坍缩，随后重启再来，想办法绕过于天竹，将两个人一起顺利送去外世界。但于天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当外世界的于天竹见到了自里世界来的他们任何一个人后，会立刻修改时空跃迁的时间标记点。但无论如何，他们要先找到真正的通路。电梯停在一楼，入目又是欧式风格的华丽大堂，许知奚被灯光刺得眼睛一疼，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一楼大厅空旷干净，只有正中央摆放的高大工厂吉祥物，被线条包裹的球体，环面闪烁着银色的亮光。许知奚立刻看向于天竹。于天竹两手揣在口袋中，没有向前走的意思。“只有一个人能走，另一个留在里面。”于天竹说。许知奚望着她的眼睛，在这一刻才真正明白楚彻刚刚打断他的原因。于天竹是实验田计划的负责人，她自有联络外世界的私人方式。他们能想到的事，于天竹不可能想不到，她说这是唯一一次能够去往外世界的机会，只有一个解释。哪怕这里是时空跃迁后的过去，此时的空间也与几年后的世界处于同一时间线上，于天竹如果在这里联络外世界，同样能够影响到未来。无论于天竹有没有记忆，她都会在遇到来自未来的许知奚与楚彻后，与外世界进行联络记录。如果他们两个强行引起坍缩，离开这个空间，等到他们下一次进入也许就再也回不到这个时间点了。许知奚手心有点发冷。“一个人走，不然都别走。”于天竹说。这是她的底线，是她设置这个机关时就做好的布局，他们又一次走到别无选择的时刻。“通路怎么使用？”许知奚问。球形容器被启动，看起来焊接成一体的导线们在这一刻运转起来，悬浮的探测头亮起光，等待操作。“进去，等连接。”于天竹言简意赅，将容器降下高度，拉开阻隔门，展示出供一人躺卧的小空间。楚彻看她一会儿，又转头看向工厂玻璃大门。门外仍是狂风暴雨，雨点如子弹般打在门上，地上的小水洼被溅出数不清的水泡。车流在镜域工厂门前的长道流动，轻轨冲破雨幕，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运转着。但许知奚似乎能听到不同寻常的滚滚雷声。“我去。”半晌，许知奚转回头，看着楚彻。楚彻凝视着他。“一分钟。”许知奚说，“我比你晚进来一分钟。”€€€€所以也能在世界彻底坍缩后，晚出去一分钟。这一分钟是留给通路进行连接传输的。从最开始就注定，进入通路的人只会是许知奚。楚彻久久地看着他，许知奚第一次知道楚彻也能有如此情绪复杂的目光。“到外面我想办法联系你。”许知奚说。他说完，见楚彻完全没有要应答的意思。于天竹走到球形通路前，示意他进入。“哥。”许知奚叫了一声。他想听楚彻说点什么，毕竟此去前路一片未知，相隔其间的不再是一张长桌、一条街道，是难以跨越的虚拟与真实，是几乎能等同于不同位面与维度的遥远。那不是靠海誓山盟、长久等待就能填补的距离，是天堑。楚彻说：“去吧。”许知奚不动，朝他伸出手。

 第51章

    在这离奇又诡异的开场白下，男人也默默说：“你好。”许知奚不知道说什么了。他看着男人背过身去检查设备的身影，想了想还是说：“我到这边办点事，办完会回去的。”男人闻言侧头看他，眼里有转瞬即逝的烦闷，却还是客气缓声说：“知道了。”又是沉默。许知奚有点不适应这样的“楚彻”，他尽量减少和他发生交谈，却听到男人没忍住的反问：“大概多久？”“我不知道。”许知奚实话实说。男人紧皱着眉，看起来心情非常烂，他像是在和自己说，也像是在和许知奚说：“我已经好久没见到他了。”许知奚心道许教授在里世界度假，他也没有办法。结果男人下一句话是：“还以为这次是他回来了。”许知奚莫名其妙起了一股无名火，也许是和楚彻分别时积攒的难过，也许是看见另一个楚彻的微妙不爽，他回怼了一句：“我倒希望不用到这来，我那头也有人在等着。”他们默契地怨恨对视一眼，默契地纷纷闭嘴。过了几分钟，男人说：“我是一叶方舟的首席编程官，不上班时是黑客，目前负责实验田计划的对接。”许知奚问：“我该怎么称呼你？”男人第无数次拧起眉，又强行伸手把眉头抹开：“随便。叫大名？”“我不想。”许知奚说。男人烦，看他一眼：“那你又怎么称呼？我也不想叫你大名。”许知奚也烦，他感觉自己胸腔里都是愁，偏偏看着楚彻这张脸发泄不出来，闷声闷气道：“随便。”气氛凝滞了一秒，男人率先妥协：“他们叫我楚先生，你也这样叫吧。”许知奚“哦”一声：“那他们怎么叫我？”“老师，教授，你挑一个。”许知奚都不喜欢，最后还是挑了个更官方的：“教授。”“好的，许教授。”楚彻可算是松了口气，他走到门边，拉开一条缝，“我去接于天竹。有些事我还是要说清楚，你刚刚把我和许……我和他的关系捅出来了，接下来可能会遇到一些烂摊子，你自己想办法吧。”许知奚瞪大了眼睛：“我哪里捅出来了，你不还是我€€€€”“我不是你哥。”楚彻冷漠地打断他，“在这里，我们没这层关系。”说完，他的语气里居然有一丝诡异的欣慰：“我们也没想到，你们在那里面变成兄弟了居然还能搅和到一起去。”许知奚语塞，他感觉楚彻仍有未尽之言，只不过被他咽了回去。许知奚的耳边忽然响起方尧当年对他们的最高评价：“两个狗东西。”第63章 新地球许知奚从休眠舱里爬起来，看到自己穿着一身黑色的衬衣衬裤，领边还挂着一个铭牌，他摘下来，上面写着“a组许知奚”。他站在小型检测仪器旁边，走来走去看了半天没看明白它是如何运转的。外世界的一切都让他暂时无法理解。背后的门被人推开，许知奚听到了一串熟悉的高跟鞋声，他没有转过头，只是静静地听着。他在这一刻突然感觉时空跃迁是个很恐怖的技术，时间也是个很细思极恐的概念。他在几分钟前刚刚见过于天竹，可那是七年之前的于天竹。那个七年前的于天竹、里世界的于天竹、此时站在身后的于天竹，又确确实实是同一个人。许知奚有一种莫名而起的孤独，在眼下的这个时空里，没有人是真正站在自己身侧的。“找我？”许知奚依旧没有回头，他强迫自己把这些胡思乱想抛之脑后，集中注意力在最重要的问题上。其实拉拢于天竹并不是个难题，于天竹的根本目的是让虚拟空间计划成功，而他的目标是维持里世界的运转，他们两个的行动本质是一样的。七年前的于天竹不愿意让他和楚彻一起走，是怕他们一走了之，嘴上答应得好好的，一出去立马过自己的美好生活，撒手不管，他们需要留下一个人当人质。这应该是于天竹与整个实验田计划团队共同商议的策略。意识传输需要躯体承载，许知奚和楚彻都是没有本体的复制体，他们想要来到外世界，传输的对象只能是黑客楚先生与许教授。一具身体不能同时承载两个意识，所以许教授早早便进入了里世界，留下了自己失去意识的身体，等待许知奚的进入。所以早在许知奚在里世界发现第二个自己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此时这一画面的诞生。他能来到外世界，只有他，也只能是他。“于……”许知奚想了想，“于老师。”他转身看去，于天竹穿着一身中规中矩的白色职业套装，比起七年前看着更加干练利落，长卷发却没变，那双鹰一样的双眼也没变。“我会履行承诺，帮你对付0787。”许知奚说，“但我不打白工，我要每周见一次楚彻。”于天竹没什么情绪起伏地看了他一会儿，微歪了歪头指向门外：“来。”许知奚见她转身要走，在装腔拿乔和跟过去之间摇摆了一秒，立刻选择了后者：“去哪？”“带你去见他。”于天竹猛推开门，门外的世界一下子展开在许知奚的面前。他突然无法说话，心脏像堵在喉咙口，顶得喉结都快要吐出来，胳膊上的针眼细密地疼，他感觉胃口又要翻滚了。那是一个大厅，被悬浮光屏围起来的大厅。数不清的悬浮光屏密密麻麻地铺满天地，每个光屏前都守着一个人，他们坐在柔软的办公椅上，高处的办公椅被透明的触手托举着，触手们自大厅的正中心延伸出去，仿佛是一棵参天大树探出来的枝丫。“大树”大概是整个大厅的核心处理器，每个光屏持续不断地发射出信号，被大树来者不拒地吞吃下腹，经过处理后投射在树冠上。“大树”的样子，许知奚见过。那是一个足有两层楼高的球体，无数线条与环带虚绕着，只不过比起七年前镜域工厂大厅里的那一颗，这颗更高大、更精细，也多出了那无数透明触手。许知奚无法理解这样的场面，这是完全超出认知的事物，他突然感觉里世界那些自认高明的发明与技术就像跳梁小丑一样好笑。“这就是里世界。”于天竹轻拍一下他的肩膀，示意他跟着自己走。许知奚跟着她绕到了球体的正面，看清了大厅唯一一处没被光屏覆盖的区域，那一处光秃秃的，盖着不知什么材质的半透明状，隐约能够透过去看见背后。许知奚头皮发麻，他看到了从那缺角处映出来的、大厅后面的世界。那是一片一眼望不见尽头的空间，连成片的休眠舱，与刚刚他所躺过的棺材一模一样，整整齐齐，像素块一样排放在一起，蔓延到他再也看不清的远处，居然给他一种看见什么瑰丽自然风景时才会产生的广阔浩渺的壮观之感。他冷汗冒了一后背，他知道那里面躺着他的同事、朋友、邻居，躺着每个在里世界曾擦肩的路人，蛋糕店老板、轻轨司机，躺着十几万人的身体。“这是我们的里世界实验区，许医生，欢迎来到实验田计划a组中心。”许知奚在不久前才听过这样的话，那时于天竹说的是“这是我们的保密区，许医生，欢迎来到镜域研发中心”。他这次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挤出一句：“我想吐。”于天竹扫他一眼，淡淡道：“这是意识融合的正常反应。”见许知奚恹恹地看过来，她主动解释道：“这里的意识融合指你与这具身体的融合。你要习惯一些来自许教授身体发出的信号，比如他心肝脾肺肾某个地方有问题，或者胳膊腿眼睛耳朵脖子哪里不好……”见许知奚越来越差的脸色，她点到即止：“给你打了适应针，一会儿就好了。”他们沉默地站着。许知奚消化下从心底里升起的不适，哑声重复道：“我要每周见一次楚彻。”“可以。”于天竹答应得意外的痛快，“明天会召开实验发布会，你需要出席，开完会，我会重新开放那个跃迁标记点。”“我现在就要见他。”许知奚说。于天竹这次不再答，只是好整以暇地耸耸肩。有工作中的研究人员从他们身边走过，叫了一声：“于老师，许教授。”许知奚同时开口：“现在。”那人以为是在同他说话，愣了一下，见到于天竹挥手示意离开才转身走开。于天竹问：“你在拿什么威胁我？”“拿感情牌。”许知奚说得很自然，“你不答应我就自杀，到时候会有楚先生来替我威胁你。”他瞥见于天竹一言难尽的神色，补充道：“我一睁眼就说了，我要见你，见不到你我就要死了。怎么，他们没转告给你？”这话真是把于天竹给听笑了，她揉揉太阳穴，看起来是有点头疼：“你真的敢？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没就没了，死就死吧。”许知奚也笑了笑。于天竹渐渐收敛了笑意，她又站了一会儿，才领着许知奚向大厅的另一侧走去。那里是球体的正中央，有一个小小的低矮屋门，像是镜域工厂那个的容器口，于天竹拉开门，向许知奚做了请的手势。许知奚走进去，里面是360度环装屏幕，让人感到天旋地转。屏幕上的数据流他能看懂个大概，很像是他在警署时观测别人的镜域时使用的数据。于天竹在屏幕上操作几下，弹出一个小框，开始播放视频。视频有些抽帧，可许知奚很快发现那根本不是录制好的视频。被屏幕包裹带来的眩晕感加剧，他感到呼吸都被遏制住，眼睛眨得很慢，直至干涩到模糊才舍得轻眨一下。屏幕上的人是楚彻，在警署里的楚彻。里世界的楚彻。他坐在警署的办公室里，嘴边咬着烟，桌上摆着一杯橙汁，一只白色猫咪蹲在他的桌子上，猫咪屁股底下压着警署文件，像是山大王一样霸道地甩着尾巴。楚彻的胳膊撑在座椅扶手上，手指顶着额角，警服扣子敞着几颗，露出脖颈上那条黑色的choker，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远处，整个人慵懒散漫，又带着些极具攻击性的野性。窗外已经天黑，整间办公室只有他桌前这一盏灯亮着，孤零零地照明这一亩三分地。家里的人不在，也没有回家的必要了，反正除了这只不需要喂食铲屎的猫，什么也没有。许知奚看着心里难受，像心脏被攥了一把，拧毛巾一样挤出来淅淅沥沥的酸水，酸楚顺着血管流遍全身。“答应你了。”于天竹叹了口气，“我松口不是为你的感情牌。”许知奚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上的人，像是根本没有听她说话。

 第53章

    “走了，医院。”男人把他扶起来，看着他被血泡湿的衣服，欲言又止片刻。方尧用那双带着匪气的眼睛看他：“别想。我脱光了丢的是你自己的人，再说你那车是有多金贵，被自己的血弄脏了也嫌弃？”对方看他一眼，笑了笑，搀着他向小巷外走。车子就停在巷口，方尧发现挡风玻璃上挂着一张罚单，男人摘下来边看边发动车子，念着上面的编号：“警号57124开的。”“楚彻，那狗东西。”方尧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男人随手把罚单团成团，丢到一旁，单手打着方向盘：“你俩能当这么久同事不打起来是挺不容易的。”车子驶上大路，开过几个路口才听方尧说：“回家。”“回哪门子家，不去医院输个血？”方尧皱眉：“医院血库紧张，这两天到处是献血车，你让外世界的程序员多写点血出来。”男人不耐烦地也皱眉：“我抽血给你。自己的血也嫌弃？”方尧失血状态下的脑子转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调侃，把刚刚他说的“被自己的血弄湿了也嫌弃”找回来。睚眦必报，也是个狗东西。方尧没有一不小心把自己骂了的自觉，他有气无力地说：“没流多少血，用不着输，麻醉清创缝合打破伤风，我家都有。”男人：“你牛逼，左手给右手缝。”方尧沉默了，最后踢了一脚车：“去医院。”金贵的车落了他一个鞋印，男人不甚在意地踩着油门，几分钟后才听方尧问：“这算工伤吧，警署给报销吗？”这回轮到男人沉默，他认真思考着：“不知道，没报过工伤。”方尧叹口气，闭目养神，暗骂狗资本家。路灯明亮，一盏又一盏划过，方尧的脸笼罩在明暗交替的光影里，他歪头靠在车窗上，胸口随呼吸缓慢起伏着，难得收敛了嚣张痞气的气场，安静地闭着眼睛。男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会儿，睫毛很轻地颤了颤。几条大路之外，楚彻也坐在自己的车里，一只手探出车窗，抖了几下烟灰。烟雾缭绕中，副驾驶上坐着一个与许知奚面容一模一样的人，正咬着一块梅干菜馅饼。“还不走？”许教授看向楚彻，“他们都已经走了。”楚彻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抽那根几乎燃尽的烟。“方尧人不错，信得过，他不轻易应下来什么事，答应了就肯定能做到。”许教授低声说，“我说的是外面那位方尧。”楚彻把这根烟抽得短到手指都拿不住，才摁灭在烟灰缸里，把车发动，倒退着离开巷子。夏夜的风是热的，闷闷地涌入车内，车速一提起来就像是开进了暖风空调里，刮得许教授吃不下馅饼，头发胡乱飞，他只好把馅饼包好拿在手里，侧头看楚彻。楚彻最近烟瘾有点重，也习惯了开车时敞着窗户，任大风把整个人都吹透。许教授知道是因为他每天都要进自己的“镜域”里看看，看许知奚会不会回来，这样他们见面的时候身上不会有烟味。不过今日是第八天的深夜了，许知奚没有来过。许教授告诉过楚彻，其实在外世界只过去了七个小时，也许许知奚压根还没有醒来，也许他正在和于天竹谈判，总之一切都才刚刚开始，他不用如此焦虑。楚彻没有正面答过这话。许教授知道他其实并不全是焦虑，更多的是在给外世界施压。许知奚一旦成功来到外世界，就意味着实验田计划与时空跃迁计划的正面对抗拉开序幕，这段日子里谁都不能出错，里世界必须保持稳定状态。这对楚彻来说几乎是一个绝佳的放肆时机，他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有的是人给他兜底。他要让于天竹和康一迈都无可奈何。但其实楚彻没什么想要的，他就是想见许知奚而已。“在这里，你怎么见他？”许教授吹了会儿风才发现楚彻是在和他说话，愣了一下：“嗯？我吗？”楚彻几不可闻地“嗯”一句。“我见不到他。”许教授说。楚彻像是没想到这个回答，有些意外。许教授说：“我俩感情比你们稳定多了，我们是正经恋爱，正经异地。”楚彻从中品出了些意味深长的调侃，在这一瞬捕捉到了些许知奚的影子，觉得有点有意思：“嗯，我俩更有悖人伦一些。”和许教授相处了一段时间，楚彻发现他和许知奚有着不小的差别。许教授人如其名，靠谱得不是一点半点。与更加跳脱的许知奚不同，外世界的这位大部分时候都是稳重又精明的，在行事作风上，比起许知奚，他反而更像楚彻。他们共事时总是很高效，不需要说太多，一句话、一个暗示就足够，许教授不会像许知奚一样和他开多余的玩笑，也不会凑到他面前说些暧昧不清的好听话。但在某些时刻，楚彻又能窥见一些相似的边边角角。许教授偶尔会冒出一些戏谑的调笑，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也不吝啬于给其他人甩出来一些不好收场的摊子。他很聪明，只不过他把这份聪明藏在精明算计里，不像许知奚那样外放。他也很喜欢€€€€楚彻瞥了一眼他的耳根，许教授在里世界的身体形象没有复刻出他留在许知奚耳根处的纹身。他能感受到许教授那一丝隐秘的、与许知奚相似的，对伴侣的掌控的需求。只不过许知奚坦率地完全展露出这样的需求，而许教授藏得很好，藏在正儿八经的教授西装下，但楚彻能察觉到，哪怕他们两个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分寸。他们毕竟是同一个人，同根同源，同样的底色。楚彻觉得这是件挺神奇的事情，这样的相似注定他们在外世界与里世界都会相爱。意识底色是他们相爱的根本原因，截然相反的生活环境造就了全然不同的性格，刚好互补的性格是他们相爱的直接原因，缺一不可。楚彻后知后觉他使用了“爱”这个字眼。车子开回核心区公寓，他从座位后排拿出叶正杨的公文包，和许教授一同进了屋子。他驾轻就熟地把公文包打开，将镜域连接设备安装好，自己躺到沙发上。许教授接了一杯凉白开，坐到一旁，在悬浮屏上替他记录：“现在是凌晨3点，算第九天了？”“嗯。”楚彻说着，闭上了眼睛。再去镜域里看看。他已经对进入时空跃迁的过程无比熟悉，在短暂的失神后，他感受到了一丝异与往常的不同。楚彻发现这一次他没有出现在15岁的家里。他依旧躺在自己的公寓中，躺在沙发上。只不过先前坐在一旁的许教授不见了。楚彻忽然心跳很快，他迅速转头，见到镜域连接设备不见了，他确确实实已经进入了时空跃迁。他突然听到厨房里有细碎的声音。楚彻的指关节被捏得发白，他感到有一瞬的耳鸣，将这几声碗碟碰撞声淹没，他强迫自己忽略鸣响，尽力去捕捉那微不可查的声音。他站起身，踢倒了摆在茶几旁边的橙汁瓶子，踢掀了地毯边角，他目不斜视地走向厨房紧闭的门，脸上没有表情，呼吸却凌乱得不行，连吞咽的动作都做不到。他站在门前，胳膊灌了铅一样沉重，抬不起来，推不开门。贴着小猫花纹的门却被人“哗啦”一声打开。许知奚的脸出现在门后，他捧着一个小碟，上面摆着一块草莓蛋糕，草莓的甜香顷刻间占据了整片空间。他把蛋糕举到楚彻的面前，也把自己送到他身边，凑近了笑起来：“你来啦！”作者有话说:新年第一天要心动与重逢，祝大家也要幸福一整年第66章 还是甜品草莓蛋糕是新鲜出炉的，楚彻接过来，热乎乎的温度传到手心里。许知奚解开围裙，拽着他的衣角把人拉到沙发旁边坐下。楚彻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晦暗不明的目光里涌动着复杂的情绪，他一直等到鼓噪的心跳平复一些后才低声问道：“你等了多久？”许知奚盘腿坐上沙发，晃了晃手指：“没多久，两个小时左右，我进来的时候，时钟是凌晨一点。”凌晨一点，说晚不算太晚，也算不上早，不尴不尬的时间。之前几次的时空标记点都是物品，比如许鹰鸣抽屉里的文件，而这一次许知奚将时空跃迁的标记点放在了楚彻的身上，这里的时间与楚彻的世界时间流速一致，像是拷贝出了一个完全平行的时空，无论什么时候他进入这里，都只会在当下跳转到一个同步的世界。许知奚不知道楚彻什么时候会进镜域来，便一个人等在这里，甚至抽空做了草莓蛋糕。楚彻用叉子戳了一小块蛋糕送进嘴里，面无表情地咀嚼着。他吃东西时很安静，许知奚坐在旁边看着他机械性地把蛋糕切成一个个小方块，再生硬地慢慢吃掉。“哥。”许知奚叫了他一声。楚彻的动作卡顿住了。许知奚几乎怀疑他放下叉子的时候胳膊会像机器人一样卡啦卡啦响。他抿了抿唇角，坐得更靠近一些，贴着楚彻的肩膀，侧头去看他：“想我没有。”楚彻垂下眼睛，温热的呼吸流转在他们之间，他看到许知奚送上门的嘴唇。他低下头，轻轻碰了碰那双沾着草莓奶油气息的唇。一触即分的吻，随后他忽然两只手环住许知奚，将人扣在怀里。一偏头就能看到许知奚耳根下的纹身，那里烙印着他的名字。那是强势而霸道的宣示主权的印记，楚彻亲吻几下，手指揉着他柔软的栗色头发，抱得更深一些。他们少有交颈相拥的时刻，但楚彻知道许知奚很喜欢这样。

 第55章

    许知奚不去看那处纹身，开始思考其他事情。第一次见面是拥抱，那第二次应该可以做点别的事了，进展好像……也不算太快。许知奚单方面为他和楚彻的约会做好打算。洗完澡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许知奚把自己收拾得严严实实才走出浴室。他先前和楚先生约好今晚补课一些外世界基础知识，于是便自然而然地向楚先生的房间走去，只是没想到刚到二楼，眼风一扫，他定在原地。客厅一旁开着一扇门，门内隐约可见是一个大会议室。这是一间与整栋公寓格格不入的会议室，在市联大楼里更常见的。红色的地毯，灰白色的墙面，一圈半弧形的玻璃圆桌，舒适的木质椅子围在桌前，最前面还立着一张悬浮的显示屏。而楚先生此时就坐在显示屏前，专心地把自己的面板投射上去。许知奚一时间居然有些无语：“不是吧，要这么正式的吗？”大晚上十点钟开会啊！“正式一点说得快。”楚先生非常公事公办地说。许知奚起初还没有理解他的意思，直到他在正对着楚先生的椅子坐下，看到投影上“啪”一下弹出的无数页资料。楚先生的手在虚空中滑动着，投影上的资料便也一页一页翻过，他的语气很冷静：“一叶方舟共有九位投资商，其中提供休眠舱营养液的投资商共有两位，占大头的是韩家的集团。相信你应该认识韩家的二儿子，他叫做韩雍。”看到许知奚微微睁大的双眼，楚先生了然一点头，手一滑动，弹出一张新的文件，俨然是印着五个红色手印的合同。“投入最大，利益牵扯最广的共有四位，当初与一叶方舟签订了协议，他们需要各自派人进入里世界。”合同上的条款密密麻麻排了一整页，许知奚看得目不暇接，他知道显然不是“各自派人”这么简单，但楚先生无疑概括得非常准确。整件事情的本质是一叶方舟需要保证这些提供了驱动资源、数据资源、休眠舱资源一类的金主们不能临时跑路反水。而一叶方舟也许诺了他们足够大的好处，许知奚简单看了一遍，这张协议是在根本上保证他们站在同一阵营内，拴在同一条绳上。“韩家目前出了些问题。韩雍是韩家的二少爷，韩老爷子突然病危，医院救不活了，下了病危通知书，韩大少韩清和把他带到我们这里，准备把人送入里世界。”许知奚听着汗毛直立，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里世界的志愿者们本身就是在外世界生活不下去的人，病危的也不在少数，这些人只需要保证不会脑死亡就能继续在里世界生活，即便外世界的身躯已经无药可救，他们仍然能在里世界变成一个健康的人。而韩老爷子被送入里世界，明摆着就是不打算让他回去了。他的生命被牢牢攥死在韩清和的手里，死生一念间。“我们调查过，韩清和与0787实验室达成了秘密利益联盟，韩家这次权利更迭的事故有可能是出自他们之手。”许知奚轻点头，说出了楚先生的弦外之音：“他们想抛弃韩雍了。”“我不知道你和韩雍的真实交情怎么样，但现在不管你的立场如何，我们都必须要解决韩清和，只有挑断他和0787的潜规则联盟，才能稳住所有投资商的心。”许知奚面色有些微妙，他想了想才说：“没想到你们外面是搞这么幼稚的商战，我还以为要打架呢。”楚先生适时接话：“当然，这些事可以先放一放，当前最重要的是你需要时刻应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的危险。”“懂。”许知奚心说在里面被追杀，到外面还是要被追杀，现在不管是里外都盯着他一个人看。他现在是在时空跃迁计划中成功实操的唯一一个人，在发布会召开前，于天竹有意隐瞒他来到外世界的身份，但0787毕竟是时空跃迁计划的缔造者，自然有自己的手段检测固定的跃迁点是否有被开启的痕迹。许知奚来到外世界，于天竹和其他负责人本来也知道瞒不了多久，他可能会遭遇危险这件事几乎是每个人都心照不宣的。但没有办法，于天竹不能在许知奚到来的那一刻就向外放出信息，直接找来媒体。这不仅仅关乎两个实验室之间的角逐博弈，更牵动着两方背后的无数权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这事说是关乎全世界的大事，可却也带着浓重的商业色彩，操盘手终究是那些手里握着钱权的人。“其他的事明天再说，等到你成功活到发布会之后。”楚先生说，“给你讲韩家的事是让你心里有数，明天他们也会来参加发布会，你得提防着一些。”“你用他的身体可能还不太熟练，知道你身手好，但能不出手还是不出手。”楚先生说。许知奚挑了挑眉毛。“你出事了，我没法给许教授交代。”楚先生停顿一下，又低声说，“也没法和另一个我交代。”第68章 小许进大观园许知奚生在寄生市，长在寄生市，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源谷，没有离开过这两个地方。原因无他，对于里世界的人来说，仿佛他们天生的认知里，世界就局限在一片小空间内。他曾经去过源谷的边界，那里有一堵高墙，墙外是空茫茫一片干涸的大地，地面上匍匐着枯草败叶，贫瘠地开裂着，一眼望不到头，满目疮痍。那是曾经被人类征服过的土地，但很显然它们如今已经不属于人类了。这片废土是何时成型的、为什么变成这样，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问起过。他们理所应当地生活在寄生市这片安全区里，偶尔会在报纸上看到其他安全区的信息，在许知奚的印象里，地球一直都是这样，零星分布着几个牢笼一般的安全点，彼此被那枯竭的土地与肮脏的海洋分离，永远无法互通。安全点依附于可开发资源点发展，他们所处这片地方的资源点被称为源谷，寓意极其简单明了，资源的山谷。源谷里分布着高大而密集的住宅楼，楼间距窄到只有正午才能为底层住户透一丝光，楼高数百米，一个挨着一个的室外升降电梯附在外，像是铠甲武装着大楼。窗口的护栏做成内嵌式，仿佛一个个小囚牢，护栏上悬挂着杂物、晾衣架，非法拉起来的电线、网线，纠缠在一起，花花绿绿，在这片每日雾霾、尘土飞扬的模糊世界里显得格外色彩分明。寄生市起初不叫寄生市，也并没有如今的五区布局，它依赖着源谷所供给的养分生长，被滋养成越来越庞大的怪物，如同一只恐怖的寄生虫，榨干源谷与源谷里的人。于是它被人们称为寄生市，久而久之，也没有人记得它原本的名字了。许知奚、楚彻与整个里世界的故事，从这一刻起航。从知道外世界存在开始，许知奚无数次猜测过那地方的模样，他翻越过许多科幻小说的书籍，勾勒出一个不甚清晰的图景。也许那是个非常赛博朋克的迷幻世界，也许是个生活质量很高的绿意盎然的新天地，也许是个充斥着智能机器人的银色空间。一切的幻想都在楚先生为他推开悬浮舱的舱门的瞬间，破土发芽。许知奚穿着定制的西装，在威猛高大的保镖簇拥里，迈入这片他初次踏足的世界。长长的红毯通向走廊尽头，无数光线追随着他的身影，许知奚抬起头，发现那些打光灯来自悬浮的摄像头们。数十个摄像头拥挤地漂浮在头顶，对着他闪光不断，与此同时，走廊内回荡着此起彼伏的尖叫与交头接耳，却不见半个人影。“看左边！许先生！”“走得慢一些，摆臂，侧脸，看右边！”“已到达，候场间准备。”“楚先生，往前一些！”许知奚眼前一花，见到铺满红毯的地面一下子切换成了刺眼的镜面，形成绝佳的反光板，灯光在走廊内反复折射，照得整个空间亮如白昼。“我在你左侧身后，往前走，尽头有人带你去候场间。你的房号是a01，我是a02，里面有流程表，开场后，于天竹先发言，十五分钟后我会上场，我的发言内容约五分钟，之后是你。你的发言稿一会儿会由我亲自送来。”许知奚的耳边突兀地出现一道声音，压过层层喧闹，立时让他的心静了静。他不动声色，没有做出回应，只在转角处状似无意地转过头，对上楚先生的视线，若有所思。这是实验田计划与时空跃迁计划的阶段成果发布会，到目前为止许知奚只在外世界呆了一天左右，但根据他这一天的了解，明显感受到0787实验室并不是一个好对付的。比起需要带头戴式装备进入的一片虚拟空间，一枚简简单单的储存器显然让人们更有安全感。候场间需要从走廊尽头再上楼，一整排的房间就像是演出后台一样，每一扇门都是如方才红毯一样红丝绒质地，许知奚用手碰碰，却发现摸起来并不是毛茸茸的。他找到自己的房间，上面只用金色的铭牌贴着孤零零地a1，不过旁边的a2房间却老老实实地贴着楚彻的名字。他推门进去，屋子比他想象中的要大，靠墙围着一圈矮桌，摆满了香甜的糕点，正中央是摞成金字塔形状的酒杯，金字塔下放着卧在冰块中醒酒的红酒。许知奚看到了楚先生口中的流程表，还没等他看完就听到有人在敲门。他本以为是楚先生来给他送发言稿，但眼前弹出的猫眼摄像屏幕却赫然出现了一位老熟人的脸。他把门拉开一条缝，看到了站在门外的男人。方尧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打了一条金红交加的领带，颜色看起来与发布会场地的色调很适配。许知奚被什么晃了眼，他定睛一看，是方尧胸前口袋里露出的半个眼镜片。他的头发打理得妥妥贴贴，与许知奚平时见到的那位不修边幅的方队长在气质上也大不相同，这位身上满是铜臭味，一股在纸醉金迷里浸淫出来的狡猾，是许知奚最讨厌的那股商人气质。他很快反应过来，这位方尧是实验田计划的投资人之一，出席如今这种重要的场合是再理所应当不过的事，只是他没有想到方尧能有这么大的自主权，可以在两个世界间来回穿梭。毕竟连许教授都无法做到，康一迈这样的负责人也要受到某些原则的制约。“你找我？”许知奚问。男人不答，却突然逼近几步，靠得很近，许知奚没有向后挪步，只静静地看着方尧的眼睛。在阴影处，男人从西装外套内取出了什么黑色物品，在避光处塞到许知奚的手心里，许知奚不动声色地将手背回到身后，随后弯起眼睛笑了笑：“要进来吃点东西吗？”他的指尖在碰触到那东西的瞬间就知道这是什么，那是一把枪。一个在外世界并不容易搞到的东西。“不了，就是来看看你。”方尧皮笑肉不笑，“毕竟里面那位托我记得照顾一下你。”他把“托”这个字咬的很重，许知奚从中读到了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送走方尧，他掂量着手里这把枪，想了想还是揣在了口袋里。他只当这把枪是防身备用的底牌，却没想到很快就派上了用场。楚先生说过会给他送发言稿，可他左等右等也不见有人来，门外静得出奇，连个脚步声都没有，许知奚的危险雷达嗡嗡作响。他先前不是没有想过0787会在发布会的场内搞动作，毕竟这是一个他完全不熟悉的地方，他也从来没有接触过外世界的技术，不知道这里的路要怎么走、这里的机关要怎么启动，他甚至不认识墙壁上的那些装饰哪些是监测器、哪些是烟雾报警器，他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在这里下手风险大，收益也绝对够高。当房间的门被人猝不及防地敲响时，许知奚反倒松了口气。他看着摄像头里楚彻的脸，还是贴着墙轻声问了一遍：“哪位？”“是我。”的确是楚彻的声音。他身上穿着早上试过的那身黑色西服，正对着镜头微微笑着。许知奚与门外的楚先生隔着玻璃镜头对视片刻，才拉开门。楚先生动作极其自然的走进来，拿着一个巴掌大小的显示屏：“发言稿，你对一下，有问题的话就联系我。你还有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先看看吧。”看着他递来掌中屏的手，许知奚姿态随意地倚靠在桌边，漫不经心伸手准备接过。在指尖相触的瞬间，许知奚目光一凝，一把小刀从他袖中滑出，直直刺穿那面小小的屏幕。

 第57章

    他的视线游移片刻，最终落在自己面前小桌板上的一杯水上。他真的记不清他有没有碰这杯水了。楚先生一直在密切关注他的一举一动，见他面对那杯水时目光有异，立刻会意，站起身向着驾驶舱的方向而去。许知奚按压着眉心，将在虚拟空间内发生的事情回顾一遍，努力排除那些事情对自己精神产生的影响。在梦里进入一片虚拟空间和做清明梦没有什么区别，都是直接来自于脑神经系统的疲惫，他甚至能感受到并不存在的肌肉酸痛。他自己在里世界就是做这方面研究的，不用小姑娘说他也知道在那个空间被杀死会怎么样。他会陷入脑死亡。这个病毒恶心就恶心在它直接粘在了意识体上，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他陷入睡眠或无意识状态就会被自动扯入那个虚拟空间，没有选择的余地。可他如果想要进入外世界就必须通过那条时空跃迁标记点，开启了标记点就会被病毒粘上，一环扣一环，根本没有办法避开。这熟悉的病毒特性让他想到了在里世界，梁三烨当时追查的那个病毒案。那次是个成瘾病毒，可以让人进入一片自己构建出的虚拟世界，在里面为所欲为，没有死亡风险，但是其成瘾性会让人沉迷其中，久而久之就无法再摆脱了。这种类似于电子毒品的东西除了切断传播没有任何其他解决办法。许知奚记得梁三烨查到最后发现是外世界的方尧将这东西带了进来，也就是说，在外世界或许有许多这样的病毒存在，它是个并不罕见的、可供人驱使操纵的工具。面前的舱门被人缓缓推开，楚先生走了出来。两人视线相接，对方向他轻点一下头，摊开手掌心。许知奚心头一颤，他看到楚先生的手中是一个小小的白色纸包，指甲盖大小。“垃圾桶里翻出来的，拙劣的手段，但很有用。回去我翻翻监控，不一定找得出来。”楚先生低声说，“出事了？睡觉的时候？”“嗯。”许知奚叹口气，“回去说吧。”许知奚其实蛮好奇那个小姑娘到底是谁，但是他知道在虚拟空间里一切都是虚假的，别说名字了，就连那张脸都未必是小姑娘本身的模样，毕竟她可以随意变成方尧的形象，变出一个马尾辫小姑娘也不是什么难事。许知奚咀嚼着她说的话，不由自主联想到了叶橘子。他确实不知道楚彻和叶橘子在里世界是怎么认识的，他只知道源谷有一个茶馆，那是夜轨日常集合分享情报的地方，白河、叶橘子、楚彻都会去。而正被他挂念的叶橘子本人，此时正无奈地坐在电脑前，看着眼前的夏小爬和叶正杨，彼此看不顺眼又不得不别别扭扭地坐在一起共事。夏小爬的思路非常简单，他一直跟着许知奚干，干了好多年，后来又跟着许教授干，总之他和姓许的是一边的。而叶正杨作为他曾经的“手下败将”、如今的假想敌，是跟着姓楚的阵营干，他们两方井水不犯河水，偶尔犯一犯也止步于相互试探，反正不可能搭伙。前些日子他连接了桃汁的猫猫身体，借助监控全被屏蔽的大好时机，让许教授和许知奚对话了几句，却没想到最后被叶正杨远程反操作切断了和桃枝的连接，他心里正憋着一股气，跟着许教授来到夜轨的时候还狠狠瞪了叶正杨一眼。但这个中年人似乎并没有成为假想敌的自觉，还在笑嘻嘻地看着他们，甚至抬手与他打个招呼。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但夏小爬不是正经人，因此他毫不客气地又瞪了回去，好在叶正杨并没有计较，只是引着他们向夜轨的深处走去：“这是我们的基地，修得不错吧？”夏小爬在后面走着，小声嘟囔道：“跟个墓似的。”没等他把话说完，高大合金门的背后传来一声尖锐的嗓音：“恭迎新客！”大门应声而开。许教授倒是走得神色自若，一回生二回熟，这夜轨老巢他来了好几次，第一次来的时候还被打入地牢，在底下呆了大半天。“今天喊你们来呢，是楚彻先生有事情要拜托我们两个。”叶正杨说着，把“我们两个”咬的很重，提醒夏小爬他们已经是合作关系了。夏小爬又不是个傻的，自然听出他话里有话，愤懑地转头看他一眼。叶正杨笑呵呵地打马虎眼：“今天我们要尝试从里面接收外世界的消息，这是你喜欢干的活吧？”夏小爬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闻言一怔，追问道：“接收外世界的消息？这怎么可能，我们之间是有壁垒的。”“那是因为从前外世界不想和我们沟通。”叶正杨说。他的语气仍是像刚才一样带着笑意，有些吊儿郎当的样子，可一旦聊到正经的话题领域，却总有一股种令人信服的专业力量。接收信号的设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台式电脑，甚至传统得有些过时。叶橘子已经坐在电脑前，楚彻就单手撑头坐在她身边，穿着一身黑色的薄衬衣，白河像尊佛一样立在一边，电脑莹莹的光打在他们的侧脸上，像是老电影里正在严肃进行地下工作的主角团。他们齐齐转头看向来人，叶橘子搬着椅子挪到旁侧，为他们让出位置：“两位老师，开始吧。”夏小爬不动，看着叶橘子的脸，直看得叶橘子都有些不自在了，才听夏小爬一拍大腿：“啊，我知道你，我看过你的海报，你代言了新款折叠通讯器……”“小爬。”许教授的声音很轻很淡。“哦哦。”夏小爬闭上嘴，坐在叶橘子为他预留出的座位上。夏小爬平时话不多，只在兴奋时会控制不住说很多话。显然他此时很兴奋，两只手不断搓捻着衣摆，牙齿咬住下唇，眼皮忽闪忽闪眨的很快，紧紧盯着电脑屏幕，连接外世界这件事让他格外激动。“今天屋里有六个人，以后也就六个。”楚彻开了口，也许是久没有讲话，他的声音有些干哑，听起来像有粗糙的颗粒在滚动。他话中之意很简单，就这六个人，保密。他语气太重，夏小爬不敢接茬，只在心里一个个人头盘点着，他、叶正杨、楚彻、许教授、叶橘子……夏小爬抿着嘴抬起脑袋，四处转了转，才在角落里又看到了一个人影，个子很高，有些瘦削，一张脸沉在阴影中，眸色深深。见他视线望过去，叶橘子替他介绍：“白河。”她本来想说一下白河是夜轨的，不是外人，但下一秒又想到对于夏小爬来说，夜轨的人就是外人，说不定他还会在心里盘算一番为什么夜轨有三个人而他们只有两个人。她察言观色厉害得很，从夏小爬进屋到现在的每个动作与神态都看在心里，夏小爬是个很怪的人，心里有自己一套计较，简简单单介绍个名字，他反而并不会多想。夏小爬果真没有想太多，只是“哦”一声，把脸转回电脑屏幕上。比起陌生男人，他还是更关注电脑：“现在可以告诉我，我们要干什么吗？”叶橘子看了一眼楚彻，得到对方默许的目光后，轻声说：“我们要帮助外世界完成记忆融合，也就是解除人们被编辑过的记忆，让他们想起外世界的存在，想起自己是怎么进入里世界的。”夏小爬猛地回头看向她。安静的屋子里，只有叶橘子轻缓柔和的声音，无比坚定地陈述着楚彻当时与她说的话：“这回不能失败，如果又失败了，里世界会面临停运危机。”第71章 照镜子矛盾“我有与外世界沟通的专门通道。”许教授一面说着，一面辅助操作电脑，“这个通路是单向的，我有一个，方尧也有一个。我们没办法向外面发送信息，但是外面可以用这样的方式联系我。”他说完转头看了一眼楚彻：“不过我们也无需连接外世界，他们能实时监测我们的动态数据，通过数据解析判断出我们正在做什么。”屋子里每个人都是一脸凝重，连接外世界这种事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畴，对于接触一个完全未知的世界，惶恐与陌生显然大过了好奇。只有夏小爬这一个看不懂眼色的还在喋喋不休：“我们要做什么？什么是记忆融合？如何选取参与者？还有你刚刚说曾经失败是什么意思？我们已经经历过一次记忆融合了吗？”这一连串问号砸得许教授有些想叹气，他侧头深深看他一眼，转而望向楚彻，轻声说：“记忆融合是实验田计划拟订时就敲定下的第二阶段内容，原本在里世界成功运转两个月后就会启动实施，但是那一次出了很严重的事故。”楚彻知道许教授在看他，他却只是凝视着面前的屏幕，淡淡道：“有人死了。”“是。”许教授默然。那一次记忆融合采取的是最简单的办法，从休眠舱的躯体入手，在外部使用精神刺激来解除之前对他们的记忆编辑。可是研究员们很快发现，如果这些人的身体不能够接受记忆融合的程序，会造成一系列或大或小的生理性并发症。“解除记忆编辑为什么会出现无法融合的情况？”叶橘子话刚出口，下一秒就想通了事情原委，几个人同时噤声，都意识到了事情的关键。融合的危险之处不在于记忆编辑能否被顺利抹除，而在于他们遭受记忆编辑前后的人格反差。这并不像是被车撞到脑袋后失忆，过一段时间又恢复记忆一样简单，这是人为对他们的精神世界创造的偏差。记忆编辑不仅仅是记忆裁剪，它还给每一个人植入了一段固定的新意识，类似于新手村的引导图、游戏的背景介绍，让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里世界就是他们生活了二十年、三十年的世界。举一个最极端的例子，许知奚和楚彻是被人为干扰影响最深的两个人，被直接改道了整个人生历程。在里世界设计的过程中，研究员有意根据每个人的人生经历模拟出相似的生活环境，在大数据的支持下，操纵十几万人的生活背景并不是一件难事。但蝴蝶效应发生于每个普通的瞬间，哪怕是某些时刻的一念之差，都会让同一个人在不同的选择下走上全新的道路，这是无可避免的事情。每个微末的细节都会对人格的塑造产生影响，两个人格的融合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叶橘子正随讲述陷入这段工程量浩大的故事里，却楚彻忽然问道：“第一次记忆融合实验，和康一迈有关系吗？”叶橘子一怔，立刻看向许教授。她知道康一迈提出了照镜子矛盾，“照镜子矛盾”无疑是针对第一次记忆融合失败而诞生的新观点，康一迈突然从虚拟空间计划的有力支持者、里世界负责人的身份转变成一个如此偏激的反对者，必定发生了什么在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事情。“是。”许教授说，“康一迈的女儿死在了那一场记忆融合中。”几人闻言都是一惊，颇为诧异：“死了？”“死了。”许教授说。“第一次记忆融合将里世界的所有人分成十个大批次，康一迈的女儿在第一批。第一批只有536个人€€€€原本有600人整，但是有60多个人因种种原因在后续被判定成不适合进行记忆融合，被筛掉了。”“这536个人里有24人出现脑死亡。”这已经是足够称得上严重事故的死亡比例。记忆融合立刻被叫停，研究员对这24个人进行了背景追溯。他们骇然发现这些人在里世界的生长背景和外世界的人生经历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是这二十四个人里面有二十个人都是因为在外世界经受慢性疾病的困扰从而选择成为实验田计划的志愿者，包括康一迈的女儿。不是绝症，不是痛苦不堪的急症、重症，是没有一个人放在心上的看似无足轻重的慢性病。外世界的的这一场慢性凌迟严重地影响了他们的人格塑成。哪怕在里世界复刻一个几乎完全相同的成长背景，他们看起来与外世界的自己没有任何不一样的地方，可内心却早已悄然走上了另一条路，他们不是那个焦虑、消极、寡欢的人了。但此时无论如何都无济于事了，康一迈的女儿确实死在那一场记忆融合中。在她去世十天后，康一迈提出了照镜子矛盾。照镜子矛盾在外世界引起轩然大波，这也是0787实验室一直以来用以攻击虚拟空间计划的理论基础，以此调动舆论，带起民众的反对情绪。可以说，在虚拟空间计划的发展历程中，由自己人提出的照镜子矛盾带来的冲击是前所未有的。要想虚拟空间计划顺利推行，他们必须要解决记忆融合的问题，正如康一迈所说，他们不可能变成一张白纸进入里世界重新生活，每个人都有权利知晓自己为什么做出这样的选择、是否对这样的选择反悔。“冒昧问一句，”叶橘子轻声打断，“那些人在经历记忆融合的过程里，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吗？”“知道。”许教授长处一口气，“我们原本的计划是循序渐进、潜移默化地将曾经失去的记忆归还给他们，起初是通过做梦的方式一点点投入他们的生活，但是没有想到第一批里只有不到100人在这个过程中接受这个方案，剩下的几百人……为了不出意外，我们利用数据传输，在里世界将人集合起来，把情况告知给了他们。”“这些人现在在哪里？”“有给他们安排地方。”许教授不欲深谈。这是他第一次脱离有问必答的交流方式，楚彻用眼尾余光扫他一眼。叶橘子转头看了眼自家老大，又问：“这一次的尝试，你们还决定用这样的方式吗？”

 第59章

    但她还是猜错了。在十五岁生日的那个雨夜，这群人向她开出了第一枪。叶橘子没来得及把这件事情告诉阿妈，第二次危机便悄无声息地降临。他们埋伏在她从家到留香楼的路上。叶橘子是能猜到为什么这群人突然动手的，也许是因为自己偏离了他们给她预设的成长轨迹€€€€在前一天，她接触到了一位星探，那个人承诺可以把她打造成寄生市是最亮眼的明星。那个凶险的夜里，是楚彻救了她一命，17岁上下的少年，使得一把好枪。彼时他们已经有七八年未见，叶橘子甚至没有认出他来，她也压根没有想过原来那个总站在街角偷偷看着安迪的小男孩儿早就识得她。叶橘子没问过楚彻从何得知那天她会有危险，他们如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产生了极短的交集，之后又各自走上自己原本的生活。直到几年后，来自警署的楚探长向当红女明星发出了加入夜轨的邀请。叶橘子眼睛都不眨便同意了，楚彻毕竟是她与当年那件事仅剩的联系。她在夜轨第一次见到叶正杨，那时白河还没有入队，整个夜轨只有他们三个人。每个人都怀抱着自己无法告人的心思，楚彻没和她说过组建夜轨的目的是什么，叶橘子也不清楚叶正杨这位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在狂热地追求什么结果，她只有一个目的，要找到当年那些人杀她的真相。而此时此刻，面对许教授透露出的只言片语，叶橘子想她大概可以猜测出一个真相了。一个废弃的棋子没有存在下去的必要，除了坏局之外没有任何意义。那群人的身份昭然若揭，不是0787的人就是一叶方舟的人，前者为灭口以绝后患，后者为灭口以绝后患外加报仇。彼时的叶橘子没有想到，她加入这个神秘的组织后，领到的第一个任务是：观察楚彻的弟弟养的白猫。面对她诧异的目光，叶正杨好心补充：平常心对待小动物就行，那只猫已经被弄成电子猫了啦，不要对猫咪有刻板印象。那一刻，叶橘子确认自己在这个物欲横流迷人眼、权力纷杂乱糟糟的寄生市里，找到了一个奇特古怪、莫名其妙但说不定还真有点东西的组织。第73章 蚂蚁的触角离开悬浮舱之前，楚先生交给许知奚一个骨传导耳机，许知奚用指尖推入耳道内贴好，舱门徐徐打开。他看到了一条长长的红毯长廊，与虚拟空间中的景象一模一样。就连扑簌簌飞过来的摄像头都与那虚假的情景别无二致。那个虚拟空间太真实了，又降临得神不知鬼不觉，许知奚能很快发现破绽，除了耳机里的“音画不同步”之外，是他捕捉到了些怪异的违和感。因为陌生，所以观察仔细，所以违和。如果是个半生不熟的场景，也许他根本没法发现得这么快。灯下黑最恐怖，许知悉没有自信能够每一次都识别出虚拟空间和现实世界的区别。迎着摄像头走入场馆内，许知奚本以为“发布会”会与里世界一样，该发言的依次上台，下面乌泱泱围满了媒体和记者，他们需要应对记者们的唇枪舌剑。没有想到于天竹给他们安排的是一个封闭的空间，只有一面电视屏幕模样的摄像头立在正对面。许知奚全程只在上场时与楚先生擦肩了一次，直到念完发言稿都没有再见到其他人。临走前他才听说原来0787实验室的发布会也在今天举办，彼此一墙之隔。许知奚并不知道自己这一番短短的演讲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他回到休息室，见到了真正属于外世界的方尧。这是他们第一次以自己的真实身份相见。和虚拟空间里那位冒牌货一样，他穿着一身黑色缎面西装，红金相间的领带，胸前口袋里折叠放着一副眼镜，方尧走到他面前，极其自然地顺走了他手中的通讯器。“这段时间不要上网。”方尧说。“你们外面也用互联网吗？”许知奚问。“差不多吧，大部分时候用互联网，偶尔用全息联网，不过发布新闻的地方和你们没什么区别，头条新闻头条视频头条点评……技术差也就不过十年，能变的早就变了，变不了的一时半会都变不了。”方尧不让他看互联网，大概是楚先生和于天竹授意的，他不知道当前互联网上针对这一次发布会能发酵成什么样子，但想也是一番混乱。时空跃迁会引发时空乱流，没有一个条分缕析且有极强约束性的规则限制的话，会发生的糟糕事情难以估测。更何况许知奚用他的亲身经历证明，哪怕是在里世界这样的虚拟世界，想要进行时空跃迁也有很大风险，他没有办法保证每一条时间线的统一性。时空跃迁的技术开发和虚拟空间的技术开发并不是同一个赛道，一叶方舟实验室做的是脑机交互方面的研究，纯粹是建立在现有技术上的探索。而时空跃迁则涉及到许多更大领域的专业知识，是建立在基础理论之上的创新，光许知奚知道的那边就有不少专攻弦理论的教授。不过他知道时空跃迁并不是传统的时光机器，也不是里世界许多科幻故事里的人工虫洞、曲速跃迁，而是通过标记进行意识层面的传输，这样的标记点抽象来讲是在空间内选定一个基准，规定x轴、y轴、z轴和t轴，在这个四维坐标系中确定一个时间点后加以连接传输。由于时空跃迁计划实操的复杂性，大部分展现在大众面前的都是期刊文章或科普视频，当这个看似异想天开的实验被真实地、赤裸裸地呈现在他们面前时，带来的震动远比人们以为的更多。简单谈完当前的情况，方尧在他的休息室坐下，随手拿了些吃的。许知奚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问：“你怎么不走？”方尧看他一眼：“怎么还赶人啊。”许知奚坐到他的身边，两手撑在长腿上，问：“跟你打听个人呗？”“说。”“0787里有没有什么跟叶橘子交情不浅的人？”方尧咬着手里的蛋糕，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那可太多了。”许知奚了然，先前的猜测得以验证：“叶橘子以前是0787的人？”“是。”方尧把掉在他西服下摆的蛋糕碎屑拍干净，“她本来不该活这么久。”叶橘子当年把叶正杨和叶茜一起带进了里世界，不光0787的人想杀她以绝后患，一叶方舟的人也想杀她。把事故处理得遮人耳目对于一叶方舟来说不是难事，检测到叶橘子进入里世界后，直接给她空降个危机生死的意外就好。但很快他们发现似乎还有其他人想要杀死叶橘子。不是自己人，就必定是0787的人。彼时的实验田计划还只是一个雏形，他们没有想到0787居然能在他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在这个会把人完全重置的里世界动手脚。许鹰鸣授意他们按兵不动，想要引出藏在背后的人。这一等就是十年。原因无他，不管在外世界是哪一波人，进来里世界一视同仁统统都是白纸一张。如果这时候有人找你让你为他们卖命€€€€你未必会同意的。更重要的事，这个“如果”是不成立的，凡事都有个牵头的人，进入里世界的0787谁会记得杀叶橘子这个任务并执行？许鹰鸣想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在17岁的楚彻救下叶橘子之前，没有人想到他会掺和进这件事里。在此之前他只是一个支线实验的02号实验对象，最特殊的地方也仅仅是他的存在形态与其他人不同。可事实是那时的楚彻不知道他救下的这个女孩是谁，背后又藏着怎样错综复杂的阴谋。与外世界的争端无关，与许鹰鸣无关，是七年前的安迪让他这样做的。安迪这辈子见到楚彻的最后一面，是叮嘱他留心这个女孩。“我们怀疑安迪其实才是整个里世界内……第一个‘觉醒’的人。”许知奚感觉自己的胳膊上冒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楚彻的父亲，你知道的吧。”楚彻的父亲叫尹楚，那是一个完全虚拟的人物，是真正来自里世界的产物。“知道。”方尧侧过身去看他，问：“如果和一个虚拟的人物在虚拟的世界里生活十几年，你能认得分辨得出来吗？”许知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们也是人，不是神明，我们用的是科技，不是幻想。我们创造出的虚拟人物再真实也没有办法百分百变成真人，安迪是个太聪明的女人，我们怀疑她其实早就发现了不对的地方。”在这一刻许知奚的脑海里电光火石间闪过了什么念头，他感觉自己像是漂浮在茫茫大海上的一艘船，不知道船将驶向何处，他在这茫然一片海上漫无目的地漂浮，突然间小船撞上了一块巨大的礁石，他俯身看去，才骇然发现这从来不是一片海，而是一块庞大的、沟壑纵横的陆地圈出来的“水洼”。发现自己活在虚假的世界中，想想就是个令人无比惊惧的事实。许知奚默默消化着这些事，呼出一口气：“所以除我之外，康一迈在支线实验对象里面选择了楚彻下手，也是因为尹楚是一个必须要死的人，对吗？”“是，尹楚得消失，不能留下更多破绽给安迪了。”许知奚深深呼吸，他的手心里一直在出汗。他留了个非常简单的语言小漏洞。康一迈杀尹楚的私人目的是破坏支线实验，而支线实验对象除了楚彻只有他许知奚，许知奚加上“除了我”的条件，又说“在支线实验对象里面”，听起来就是个非常奇怪的句式。但方尧没有觉得奇怪，他接话接得放松又自然。许知奚的小把戏得手了。他说：“支线任务不止有我和楚彻，还有其他人，对吧。”方尧没有回答，他便继续说下去，像深陷入思考的漩涡里：“我之前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不管是警署还是科研所，他们习惯的编号方式都是从a到z的编码，像a096、a097……这个习惯是从你们外世界带进来的，但你们这个支线任务，对我和楚彻的代称居然是01和02。”这是个非常牵强也十足古怪的想法，许知奚在第一次听说支线任务时下意识就奇怪他们怎么没有用a和b作区分。但因为这个念头实在是过于无厘头、想当然，他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现在想想€€€€也许是因为还有“03”呢？“03是谁？”方尧突然笑起来，他已经意识到是哪句话说得漏了馅，只是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被别人套话的一天，还是如此拙劣的把戏。“03是谁你迟早会知道，留点悬念才有生活下去的意思嘛。”方尧说。许知奚不置可否：“好吧，你继续。”“楚彻手里其实有不少可以在里面干扰外世界数据监测的工具，除了你见识过的那个空间波动检测器，他还有个屏蔽仪。”方尧说着，眼中多出一些兴味盎然，他斜眼看着许知奚，说：“那天楚彻把你关在公寓里，开了一个屏蔽仪，是被我亲手炸掉的。”许知奚想起来那一天是眼前这位敲着他的落地窗，爬进了他屋里，抽着不属于方队的烟，和他说了一大堆话。“那个屏蔽仪不仅仅可以屏蔽掉里世界的信号，也可以中断外世界的检测数据，把覆盖范围变成真空。”“他在夜轨里也放了一个，只是不常打开，当时许教授在夜轨地牢中和他见面，他开启了一次，所以那段对话€€€€我们无从得知哪怕一个字。”许教授在那时和楚彻说了许多与外世界相关的重要信息，以至于他们可以在时空跃迁里面对多年前的于天竹时，翻出许多属于她的秘密以取得谈判制衡。许知奚觉得有些荒诞：“我和楚彻都是你们创造出来的意识体，你们居然没有办法约束我们吗？”

 第61章

    他的手放在门上。门压根就没有锁，许知奚没料到这门居然一推就开，一只手悬在半空中，上不去下不来。许知奚转头看回悬浮舱，透过玻璃窗是楚先生正在低头看自己的屏幕，方尧在拆烟卷，把里面的烟丝挑出来把玩。他咬着牙不再看这两个没心没肺的家伙。“来了？”一个低沉浑厚的男声从屋子中响起。许知奚呼吸一滞，把手垂下，将身后的门带上，说：“嗯，来了。”他垂眸望着眼前只到自己腰部的小机器人。小机器人的屏幕上有一双大眼睛，眨了眨，那低沉的声音赫然是从它的机身中发出来的。许知奚有些不适应，但下一秒他就听到卧室门“咔嚓”一声打开。许鹰鸣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出现在他的眼前，许知奚有一瞬间不敢认，可那双眼尾隐着细纹的眼睛又是再熟悉不过，一刹那恍如隔世，又仿佛那些回忆近在昨天。许知奚曾接受过许多次这样的目光，从小到大，但他从未领会过其中真意，直到此时此刻，他脑袋中嗡一声，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许鹰鸣会露出这样的眼神。那目光不算复杂，里面更多的是一些好奇。许鹰鸣对他很好奇。这是个荒谬的想法，所以许知奚从前从来没有往这个方向深思过，也没有想过真的会有这样的可能。许鹰鸣好奇一个复制体会做怎样的事，好奇他在想什么，好奇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好奇他的一举一动。就像是小时候逮到一只蜗牛放到瓶子里，他可以趴在瓶子旁边看蜗牛在里面呆一整天。除了好奇，还有来自上位者天生不容置疑的高傲和不易被察觉的优越感。不过这一次的优越感转瞬即逝，许鹰鸣穿着一身舒适的居家服，对许知奚招招手：“过来。”许知奚没有动，远远地看着他。许鹰鸣也没有管他跟不跟过来，只是说：“给你准备了一些东西。”男人身材高大，哪怕已经是四五十岁的年纪仍然十分健壮，紧绷的衬衫中可以窥见发达健硕的肌肉。“实验田计划我没办法插手了，不过你毕竟当了我二十几年的儿子，为你的将来做做打算也是有必要的。”许知奚抿起唇角静静地看着他。在他的二十几年人生里，许鹰鸣是他对亲情的唯一幻想，只是可惜了许鹰鸣并没有成为父亲的自觉。时过境迁，眼下站在不远处的许鹰鸣反而展露出了一丝藏在极致冷静下的温情。离开里世界，他们在长明湾里相见，呼吸同样的空气，踩着同样的泥土，许鹰鸣终于能够从“父亲”的身份里彻底解脱，他平视着许知奚，像在看自己的朋友。“过来，不用换鞋。”许鹰鸣又说了一遍。许知奚跟着他往屋子深处而去，路过玄关时侧头看了一眼嵌在墙里的电子面板，这上面显示着屋子的各项数值，温度、湿度，还有各个家用电器的使用情况。他仿佛是在向这栋高大的金属巨兽腹部前行。许鹰鸣没有把他带进卧室，转而推开一扇小门向下。许知奚本以为那是许鹰鸣的储物间，就如同他们曾经在里世界的公寓一样，有一个地下的储物室，尽管在时空跃迁中他知道许鹰鸣会在那里杀人。这次的地下室并不像里世界一样由土木砌成，而是用合金板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很像于天竹的镜域工厂的顶层核心区。小机器人也跟在他们的身后，手心里捧着一杯水，大概是它的掌心可以加热，杯壁凝结出小小水雾。感应到许知奚转头看它，机器人的屏幕上露出一个笑脸，用机械音问道：“需要喝水吗，先生？”闻声，走在最前的许鹰鸣没有回头，只说：“饿了渴了就和它说。”“嗯。”许知奚应了一声，借着这次难得的开口契机问，“你要带我去哪里？”话音刚落他便已经看到走廊的尽头的合金门，许知奚诧异地发现这扇门的形状很像许教授曾经在他们的通讯器中向他描述的、夜轨的那扇“墓门”。“说过了，给你准备了些东西。”许鹰鸣说着，很轻易地打开那扇门。许知奚没来得及做任何心理准备，就猝不及防地看清了门后的东西，他整个人都僵在原地，甚至有些颤抖。门内带来的无法描述的视觉冲击让他阵阵眩晕。他看到一个实验田项目组的同款休眠舱，四四方方被摆在正中央，舱内灌满了浅蓝色的液体，正滋养着一具躯身。那是一个闭着眼的青年，睫毛纤长浓密，青年的身上简单穿着纯白色的衣服，露在衣服外的皮肤光洁白皙，连每个关节处的轻微皮肤褶皱都恰到好处，像是被精心设计的瓷娃娃。长着一张许知奚的脸。“这是给你准备的躯体。”许知奚心中震颤，转头的动作很缓慢，他几乎听到了自己颈间发出骨头的摩擦声，他难以置信，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有屋子里不知何时升起的寒意勒得他喘不过气。“如果你以后想来到外世界，可以使用这具躯体。这是当前最顶尖的人体模拟技术，定制款，有价无市。”许知奚很少体验到这种呆怔的感觉，哪怕是在陌生的发布会现场，或是他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瞬间，都能够很快适应眼前的情景并做出应对。可此时他似乎停止了思考的能力，只有耳边还回荡着许鹰鸣平静的声音。“说实话，我确实没把你当成过我的儿子，但是看着你一点点长大、一点点有自己的思想，我觉得挺奇妙。我希望你能有一个更好的未来。”第75章 一触即发等在外面的楚先生和方尧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许鹰鸣只说要求见许知奚一面，没有提任何多余的字。这一趟来得并不容易，得避开许多闻风而动的狗仔，那些人狗鼻子敏锐得很，他们招惹不起长明湾的人，但有的是人愿意借他们的手大做文章。两个人百无聊赖地坐在座位上，正埋头沉浸入自己的事情里，突然整个悬浮舱亮起急促的红灯，与驾驶舱相连接之处凭空弹出一行字母：“warning！”这套警报系统与一叶方舟的研究中心相连，只有在出现万分紧急的情况才会开启，在此之前这个系统从未真正投入使用。二人都是一怔，立刻站起身来，楚先生将悬浮舱的高级屏蔽仪打开，整个悬浮舱在红外监测中闪了闪，隐藏无踪，将附近的一切信号检测和干扰都屏蔽掉。方尧快步走入驾驶舱，手下动作利落，与研究所进行了链接。下一秒，一个满头大汗的研究员出现在了半空投影上。这位被派来传话的研究员显然表达能力过人，尽管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慌乱，他仍然能字正腔圆、情绪饱满地高呼：“里世界出事了，他们对a04观测对象叶橘子下手了！”寄生市的夏天闷热潮湿，大雨来得毫无预兆，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砸得人生疼。寄生泛娱公司的摩天大楼下，尖叫声四起，刺耳的枪响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沉闷，玻璃门被炸得粉碎，滔天火焰在一楼大厅内熊熊燃烧，火光与雨色相交。不明真相的路人仓皇逃离，大楼前的十字路口发生连环车祸，堵得水泄不通。寻找躲藏店铺的人们慌不择路地踩过路面小水坑，飞溅起的肮脏污水在他们的裤角上留下一串串深色水渍。从夜轨回来后叶橘子需要出席一场广告发布会，她本想推掉，但是经纪团队催命一样打了数十个电话，叮嘱她千万要来露个面。为了夜轨的事，叶橘子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在公众面前出现了。互联网上有人对她这段时间的行程产生怀疑，不乏阴谋论逐步发酵，怀疑她和破壳有关系。这些不正常的风向想也知道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叶橘子让经纪团队把闹得最凶的几个人的后台地址摸出来，一股脑发给了夏小爬处理。但无论如何，今天的发布会还是要去一趟。叶橘子也没想到只这一次就遇上了危险。那群人是趁她结束工作，刚走出大门时开出了第一枪。叶橘子习惯了谨慎地出现在公众面前，时刻都留意着，因此在那危急瞬间险险避过，她动作干净果决，子弹几乎擦着她的头皮过去。近在咫尺的危险令她浑身战栗，安保人员立刻冲上前去将她围在中间，几秒钟前还风度翩翩对着叶橘子狂拍的记者们一哄而散，也不知道他们尖叫是因为纯粹害怕还是因为自己怕在混乱中磕碰了自己昂贵的摄像头。场面立刻乱成一团，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冲出大路，撞飞了路边的立式广告牌，车尾甩出一个漂亮的弧度，轮胎摩擦地面迸出火花，没等车子停稳就冲下来几个男人，手里端着激光扫射抢冲入雨中。叶橘子没有丝毫犹豫，反身钻进大楼。都不用别人说，她就知道这群人是冲自己来的。无奈她的退路被人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在她前脚迈入大楼的瞬间，大火轰然炸开，几乎燎到了她的脚尖。叶橘子穿着一双高跟鞋，行动却极为迅速，她把裙摆向后一甩，向身旁的遮掩物翻滚而去，下一秒几颗子弹直直射中她方才落脚的地方。叶橘子目光凌厉地扫过周围火光，暗地里用通讯器向夜轨发送了一条求救信号。火花劈啪作响，楼外的喧嚣声滔天，叶橘子从大厅内的木质装饰物被烧断的声音中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寻常，她霍然起身，抄起手边的金属板向后抡去。一声金属相撞的脆响，她看到有人早已悄无声息地潜伏在她的身后，男人手里举着一把形态类似于长枪的武器，枪口直指她的心口。叶橘子下意识用金属板互住心脏，紧接着就见那枪口出喷射出一道红色激光，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金属板切割成两半。她反应迅速，在听到烧焦声后当即甩开金属板，侧身翻滚躲闪。这把枪在近身格斗中发挥的功效并不很大，叶橘子闪身逼近男人，她的手上戴满了各种钻石戒指，单手成拳用力袭向那人的侧脸。伏击者也不是个吃素的，头也不偏吐出一口血沫，伸手反扣住叶橘子的手腕，猛地向自己的身前拽过来，枪头顶上她的腹部。他们想活捉，难免畏手畏脚，头顶轰隆一声巨响，一块烧着的铁皮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叶橘子握住枪身，回顶过去，地面坑坑洼洼，撞得男人后撤几步。一双高跟鞋被她用得炉火纯青，她一脚踩上掉下的焦黑铁皮，向前一蹬，脆弱得不堪一击的铁皮碎裂，纷纷扬扬散落半空，落在皮肤上一股钻心的灼烧感。叶橘子与男人拉开几步距离，一甩手指，几枚戒指咔哒一声弹出尖刺，如同动物利爪。正当时她的通讯器震动起来，这是夜轨在回复她的求救。楼外喧嚣声仍未平息，但警笛声已经排山倒海地压过了人们的吵闹，第一批来的人是白河带队，还有几车附近派出所的人。白河这几日留在寄生市辅助巡逻，接到消息比所有人都更快。事实上警署早就已经失去了公信力，如今还能够寄生市内拥有维持治安的身份与地位，主要仰仗于来自外世界的高功能武器。这批武器是康一迈特批进来的，都是还没有在里世界投入使用的外世界新款式，对于大部分暴乱分子是压倒性的武力。叶橘子是公众人物，又在自家娱乐公司楼下当着所有人的面出事，不把她带回警署问一问都不像话。哪怕白河想直接把人送去夜轨也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带叶橘子走流程。叶橘子顺了顺凌乱的头发，把烧坏的衣服整理好，抹掉脸上的蹭到的脏污，摇身一变又是光鲜亮丽的女明星，走出大楼时，许多兢兢业业没有跑走的记者纷纷用镜头对着她。她向站在警戒线外的人们安抚性地点点头，从容不迫地走上了警车。车门一关闭，叶橘子终于呼出一口气，她无意识地转着手里的戒指，显然还没有从刚刚快节奏的逃命里缓过神。“受伤了没有？”白河问。“好像扭到了膝盖和手肘，问题不大。”叶橘子一面揉着自己的胳膊，一面转头看向白河，“警署现在安全吗？”黑发蓝眸的男人凝神看着窗外：“未必安全。”叶橘子皱起眉毛：“怎么说？”“早上我们从夜轨分开后，楚哥去了市联大楼，他们今天有一个会，康一迈召开的。这群人选择在今天动手肯定还有后手，楚哥现在不在，我们要注意一下。”“好。”叶橘子把脸侧的碎发别到耳后，想了想，“许教授呢？”

 第63章

    叶正杨的实验室已经被临时改造成了全新的模样，许多暂时用不上的小型设备被齐齐堆放在墙角，正中央则是一把椅子。那是一把用手术床改造出来的椅子，调整了椅背的角度，让人能够坐在上面。许教授就站在这把椅子旁，见叶橘子过来，向她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叶橘子感觉这笑容简直像雪中送炭，让她高悬的心安稳了几分。她十分识趣地坐下，就发现这把椅子的扶手处有两个束缚带。叶正杨将她的手脚全都固定好，颇有些歉疚地说：“叶小姐见谅。”她倒是能够理解，毕竟谁也不知道她的记忆是什么样子的，万一有什么难以令人接受的部分，或者她突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不可违逆的计划，起码束缚带可以确保她不会在第一时间伤人或直接自尽。赶鸭子上架一样被连接上记忆融合设备，叶橘子仍然没能喘过气，她看了一会儿忙碌的叶正杨，又看向蹲在她身前静静看着她的许教授。“如果失败了，我会死吗？”她轻声问。许教授仍旧是温和的笑，缓声说着：“有的，并且风险很大，因为你的里外人格显而易见存在极大的差异，很有可能无法适应融合。”叶橘子面对他如沐春风的笑，却感到一阵发自心底的寒冷，又用余光看到站在一边眼睛闪着精光盯电脑看的下夏小爬，后背渐渐爬出一层冷汗。“放松一些，很快就好。”许教授用那张叶橘子无比熟悉的脸做出陌生的温柔表情，“我们有促融合药剂，放心，我们比你更希望你能活着。”她别无选择。今天这场融合，她不做，出去就会死，做了，起码还有一丝生路。她确然是感谢夜轨的，毕竟没有夜轨，她很难孤军奋战应对那些藏在暗处的危机。但夜轨好像把她推上了另一条绝路。叶橘子在这一刻终于理解为什么当年的楚彻，或是站在楚彻背后的名为安迪的女人要拼死救下她。杀身之祸因记忆而起，救命之恩为记忆而来，不毁掉就要得到，“记忆”是她在里世界的全部意义。第77章 跨时空的交缠寄生泛娱大楼的暴动事件就像是潘多拉的魔盒，打开便一发不可收拾。人们眼睁睁看着好像有什么东西永远地改变了，却无能为力。寄生市外有外世界，外世界外有广袤无垠的宇宙，渺小的尘埃付出一万分努力，也许也只能收获不到0.1的回报。但他们必须要做，必须站在与洪流相抗的位置上，为了自己，也为了等着自己的人。楚彻此时身在市联大楼内，来参与康一迈的会议是假，连接跃迁标记点去见许知奚是真。距离上一次见面过去了整整七天，他必须要见许知奚一面，不仅仅是因为约定本身，也因为这是唯一一个属于他本人的、能够与外世界沟通的渠道。许教授先前与他说好了位置，市联大楼的底下有整整三层秘密空间，被康一迈开拓成为记忆融合计划的基地，这地方足够安全、足够隐秘。在跃迁空间的时间流速是1:1，眼下无论里外都在争分夺秒与时间赛跑，被未知性裹挟的日子不好过，多耗一分钟就会多一分钟变数，这次名为约会实为信息互换的见面变得格外紧迫。许知奚成功连接到达楚彻的身边时，入目是一个空旷的空间，像是外世界的无土栽培基地，高大的“暖棚”撑在头顶，一个个封闭的小屋子排排连在一起，延伸向目之所及的尽头。外世界有许多这样的养殖基地，大部分情况下这些小屋子里面是一块块被保存珍贵的富饶土壤，种植着许多稀罕农作物。而此时，每一间屋子里都是一张小床和一台设备，比起养殖基地，反而更像医院的病房，透着一股冷冽无情的味道，看着就觉得温度骤降。楚彻坐在其中一张病床上，微扬起头，看着许知奚向他走过来。“这是哪里？”楚彻抬起手，抓住了许知奚的手腕，把人拉到自己身边坐下，许知奚便侧头问：“这是你们的记忆融合基地吗？”“是。”楚彻说。许知奚久久地看着他，半晌才凑近他，低声说：“我有办法可以让你去外面。”他抬起手，在空中比划一下：“外面可以做仿真人体，我看过了，特别真。”楚彻的呼吸很轻，他沉默一会儿，问：“你想去外世界吗？”许知奚闻言，收起在空中画圈圈的手，也沉默地与他对望着。有什么微妙的情绪从淡然转而浓烈，流转在他们的对视中，他们在这片无言里读懂了彼此的意思。他们都不想去。那里不属于他们，没有亲人、朋友，没有事业，没有牵挂。那里并不存在什么吸引力，没有故事的新世界对他们而言是无意义的。不过有一具躯体总归是方便的，如果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楚彻可以直接连接躯体去往外世界，无需再让外面的楚先生想办法把身子让给他。“喔，我还有事情要告诉你。”许知奚说，“文件什么的实体化物品我带不进这里，只能靠记忆向你转述。”楚彻点点头，手指按在他的后颈上，慢慢摩梭着那一处脊椎凸起：“是和藏在里世界的0787的人有关吗？”“是。”许知奚说。早在里世界纪年的十几年前，向叶橘子发起两次伏击的所有相关人员都已经被一叶方舟调查得裤衩子都不剩，经过核查，在进入里世界前是0787的计划边缘的，许鹰鸣直接将他们悄无声息地处理掉了，至于部分能够触及到核心的人，都被不动声色地安排在了许鹰鸣的密切监视下。一叶方舟项目组专门为他们成立了一个档案，记录了所有潜在的0787人员的信息，诡异的是，这些人的年龄层段全都不一样。派去伏击叶橘子的都是30岁至40岁成年男性，而根据层层排查又牵出葫芦带出藤，他们发现与叶橘子年龄相仿的、彼时还是个小孩子的年龄层里面居然也有0787埋下的暗线。钱畅就是其中之一。这充分说明，一切都不是巧合，那十六万志愿者里有很多0787蓄意安排过去的人。许鹰鸣把钱畅安排到楚彻身边，观察了他许久，却发现这孩子好像真的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许鹰鸣、于天竹带着一干研究员在外世界对这件事进行溯源。0787不该对他们产生这么大的敌意€€€€在实验田计划刚刚诞生的时候，在还是一个不被外界看好的赔本计划的时候。面对大过滤器危机，联合政府进行全球招标，有不少项目比他们更有发展潜力，也机具可行性。可时空跃迁计划却从一开始就对一叶方舟输入了大量“潜伏者”，甚至投入许多人力，在那十几万的志愿者中埋下如此多的自己人，这不合理。楚彻突然想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可能性。他心脏一紧，垂眼看向许知奚。许知奚的眼睛很黑很亮，就这样坦诚地暴露在楚彻的目光中。€€€€如果真的是他所猜想的那样，那么外世界很快要发生完全不可控的事情了。“哥，”许知奚适时打断他，眨了眨眼睛，主动握上楚彻的手，晃了晃，“这些事你暂时不要操心，我把我们已知的0787名单告诉你，预计还有部分是我们没有查到的、埋得更深的人，方尧可以在里外之间进行传输，如果有紧急信息由他来告诉你。”“我们目前可以确定的是，0787在里世界诞生之初就送进来了不少人，但是我们目前还不知道他们是怎样从空白一片的记忆中回想起自己的身份的，这个我们还在查。”“这不对劲，许知奚。”楚彻轻声说。许知奚的话停了停，有些没办法地笑了笑。“是很不对劲。”许知奚说，“有太多漏洞了，实验田计划不应该有这么多漏洞，说白了，里世界就是一个虚拟游戏，它不应该冒出这么多变数，也不应该连设计游戏的人都不知道，究竟为什么有人能够带着记忆€€€€或把记忆运到了游戏里，这些都不应该。”就像这个由你自己亲手创造出的电脑游戏，你玩了好久，突然有一天发现其实电脑游戏早就被其他力量劫持了。一叶方舟的人不该没有察觉，除非做这些事的人开始筹划得比他们要早、手段比他们要高级。在他们没有防备时，或许是早在一叶方舟还仅仅是一个小工作室时，那时他们还没有足够的技术能力可以让他们完美地拿捏里世界。0787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地对付彼时只是一个小小萌芽的实验田计划？楚彻已经知道答案了，许知奚也知道答案了，但他们谁都没有说，只是沉默地思考着。这一次的见面气氛无疑有些沉重，楚彻没法在这里待太久，临别时他低下头，很轻地完成了一个亲吻。世界在他们身边崩解，他们短暂地抛弃了所有未知与诡谲、阴谋与暗箭，在断壁残垣里、流动的数据中静静地亲吻着彼此。来自外世界的方尧不知何时进入了寄生市，也许是为了近距离跟进寄生泛娱大楼案，知道今天是楚彻与许知奚见面的日子，他便下到市联大楼地下的记忆融合基地，坐在楚彻的床前，等待他的苏醒。等了三四分钟，他便等到楚彻睁开双眼，逐渐恢复意识，开始抬手拆解自己头上的设备，方尧问他：“见完了？”“嗯。”楚彻状似无意地抹了抹嘴角，拍平衣服上的褶皱，神色淡淡地看着方尧，问，“0787做的是时空跃迁，从最开始就是。”“对。当时所有的申请项目里不止他们一家在做时空跃迁，但他们投入的最多。时空跃迁不是个好做的项目，投资和广告商都拉了很久，硬撑下来的，谁也没有想到他们居然是走的最远的一个。”楚彻靠在椅背上，放松地舒展开两条长腿，目光沉沉看着他。方尧面对这样静而缓的视线，心脏剧烈跳了跳，猛然意识到什么：“许知奚把一叶方舟的猜想告诉你了。”“没有，我猜到的。”楚彻说。他们都没再说话，只有两颗砰砰跳的心、两道绷紧的神经，与一叶方舟内无数人的心神相连，拉扯出一张密闭的、无解的大网。时空跃迁计划可能真的成功了。他们也许在许久之前就见到了“来自未来的人”，那个人告诉他们，虚拟空间计划将是他们最大的竞争对手。这是唯一的可能性。可这并不合理，这会变成一个悖论，许知奚和楚彻心里都清楚。他们亲身证明过，时空跃迁计划在当前是无法在现实世界里成功的，技术突破需要时间，时空跃迁需要完成的技术改进远比虚拟空间计划更复杂，耗时也一定更久，也许等到0787实验成功，虚拟空间计划早已纳入运行了，更是谈不上竞争与否。这是一个闭环的无解怪事。当前所得的信息太少，真相无从推演。不过这些事到底还是要交给一叶方舟的人来处理，对于楚彻来说，目前最需要劳神的是叶橘子的事。小时候的叶橘子看起来是个柔弱又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很好杀的样子，可在她遇到楚彻之前一直有许鹰鸣的人在暗地里护着，遇到楚彻后更是被明牌保护，后来许鹰鸣又亲自找人把她送进娱乐圈，由整个寄生市十几万双眼睛盯着。时至今日那群人终于沉不住气了，也证明叶橘子的记忆一定很重要，说不定涉及什么来自0787的重要信息。楚彻打开通讯器，发现十几分钟的时间里已经挤满了信息，有梁三烨的，有唐知措的，有叶橘子的，还有白河的。“去哪里？”方尧问他，“我可以送你一趟，送完我要回外面去了，太频繁的进出，我身体有点承受不住，短时间内我不会再回来。”“回夜轨。”楚彻话音刚过，通讯器便震动起来，这一次是许教授打来的。许教授维持着十秒一次的频率给他打电话，楚彻接起来，听到许教授一贯镇定的声音此时有些疲惫：“叶橘子状况不太好，她有急事要说，你早点回来。”作者有话说:→最后一卷第78章 山雨欲来记忆融合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上一次许知奚去到外世界花了整整七个小时才将意识与身体融合，更何况这次需要融合的是两段记忆。好在叶正杨和夏小爬做了充足的准备，没有直接将外世界传输而来的全部记忆数据一次性导入叶橘子的脑海中，而是选取了部分片段分层次进行。经过许教授的帮助筛选，他们选择先恢复更早期的片段。

 第65章

    “嘴长在他身上，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万一他说你改变后的结局也是他预料中的呢？”“所以我们要确保他先给出一个明确的、没有歧义的实验田计划在他们那个时间线的发展轨迹。”楚先生终于开口讲了他坐在这里以后的第一句话，“许鹰鸣送消息出来时，我告知他尽量让对方完成这件事，给我们进行一些改变的空间，来证明两条时间线的不同，甚至我们已经解决了在那边的时间线上，实验田计划面临的最大危机。”“这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果在他公开口供之后再做出改变，民众并不会信任我们，联合政府也很难相信，除非我们能够在他的口供公开于世之前……”有人说。许知奚闻言，一下子就坐直了。他僵硬得无法动弹，一个离奇怪诞的想法从他的心底冒出来。“这怎么可能？”胡长顺说，“联合政府可不是一般人能进的地方，他们说封闭会议，那就是一个空气分子都出不来。当前0787关闭了市面上所有可以使用的时空跃迁储存卡，我们连回到过去跟人接头都做不到。”“还有一个可以使用的跃迁点。”许知奚说。他的突然开口让桌子上的所有人都齐齐转头向他看来。这些人从最开始就似有若无地关注着他，像是对这个来自里世界的人很感兴趣，只不过出于涵养一直都没有太过明目张胆地与他搭话，此时听见他说话，每个人都不由得被他分走注意力，就连陈默白也专注地看着他。许知奚看着陈默白的眼睛，在里面读到了鼓励他继续说下去的暗示，他又转头看向楚先生，发现对方也是同样的神情，只不过多了一些他有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他收回目光，轻声说：“还有一条跃迁点，可以改变它的标记点随意使用，在里世界，我和楚彻的‘镜域’里。”此话一出，整个圆桌彻底安静了，就连胡长顺也在反应过来后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如果方案可行，明天请于天竹老师调整一下标记点位置和时空流速，我和楚彻回到过去的某一个时间节点去，看看有没有……来自时空穿越者原时间线上的我们两个跃迁回过去给咱们留下的信息。”第80章 捉那个在床里世界正值盛夏，空气闷热，可是这片钢铁森林里早已经没了蝉鸣。夜轨第一次迎接方尧本尊的光顾，却没想到他是来告别的。方尧带着一叶方舟的高层会议的决定来，又穿那身人模狗样的西装，怎么看怎么像来给夜轨发任务的npc。一叶方舟准备切断当前与里世界的所有私人通路，包括康一迈、于天竹和方尧的联络通道。为了避免里世界受到外面的影响，产生更大的动乱，他们必须将当前的信息交流渠道锁死，一叶方舟没办法断定0787的渗透到了什么程度，干脆来个一刀切。好在有康一迈和许教授坐镇寄生市，内部的局势倒没有那么混乱。康一迈大刀阔斧地推进记忆融合计划，顺便毫无顾忌地按照名单抓捕起0787留在里世界的人，无论对方知不知晓自己的身份。比起其他被抓进警署的兄弟姐妹，钱畅的待遇要好很多，他被楚彻和许教授亲自带去了楚家公寓的地下室里拷问。钱畅被这间阴森森的地下室吓个半死，谁知他一问三不知，对一切都表现得极其惊恐，连连求饶。在观察他一星期后，许教授和楚彻终于确认了一件事情，钱畅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接收到了一个要把叶橘子关进屋子里的任务。而根据钱畅的口述，这个指令是韩雍以精神心理科副科长的身份向他下达的，期间没有提任何与外世界相关的事情。这下一切矛头都指向韩雍，他们本想把韩雍也带回来问一问，只不过和康一迈商量后，决定先对他进行密切监控，没有打草惊蛇。其实许教授觉得韩雍是故意这样做，把钱畅这个引子送到他们面前，推一叶方舟向前走了一把。许教授对韩雍有印象，那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的文雅男人总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大部分时候待人谦逊有礼，小部分时候笑里藏刀。叶橘子的记忆融合在第三天全部完成，她睡了足足五个小时，睡醒后大吐一场，又发了会儿低烧。许教授在照顾叶橘子时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奇，从前他只是一个站在外世界的观测者，此时亲身经历才感受到里世界的仿真度可以到达什么程度，甚至真的能够利用神经反射模拟出因记忆融合而产生的身体不适。里世界已经是一个真正的世界了。第一批记忆融合的名单只有100人，其中有92个都是破壳的人，剩下八个是与破壳的人相识、足够可靠的，外世界审核过的名单，可想而知这些人的底细都已经被查了个底朝天。与如火如荼推进的工作不同，楚彻的感情生活进入了十年来最稳定的一段时期。对外世界来说的两三天，对他来说是一整个月，这一个月里他与许知奚只见了三次面。而第三次见面时，许知奚给他带来了一个出差任务。他们得调整他们用来见面的这个跃迁标记点，离开当前的时间节点，去往一个新的地方。一叶方舟必须要知道时空穿越者的来处那条时间线上未来发生的事情，才能在当前的世界进行规避。“时空跃迁没有办法去未来，你不要忘记。”“我们不去未来，”许知奚说，“我们回过去。”回过去，回一个对他们来说意义很大的时间点。对他们来说意义很大，也对其他时间线上的楚彻和许知奚意义很大。如果未来的他们想要给这条时间线上的他们传递任何消息，都会把内容留在那个他们都能够共同前往的过去。0787的时空穿越者是个可以被定位的锚，那条时间线上的许知奚和楚彻也利用他的位置进行精准的定点标记。这已经不仅仅是0787和一叶方舟的博弈，是由无数个时空、数不清地点的“他们”共同组成的棋盘。楚彻静静地看着许知奚盘腿坐在床上。不知从何时开始，似乎有远超他们想象的复杂情愫将他们牢牢地拴在一起，相互牵绊，谁也没有办法挣脱，谁也没有办法独活。“我们回到哪一年？”“里世界纪年300年。”许知奚说，“我18岁，你20岁那年。”楚彻没有感到意外，他很轻地笑了笑：“6月1号。”许知奚便也笑起来：“6月1号。”那是他们明确确定关系的日子。在漫长青春期的暧昧与拉扯中，他们终于在这一天让所有潜藏的情感都破土萌发，迸裂开来，炸成天空中的灿烂烟花。这是对于许知奚来说还算难忘的日子，从这一天开始，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毫无心理负担地纵容自己沉溺在这段关系中。给他所有漂泊无定、无人理解的情绪找一个合适的收容所，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被大树枝丫纠缠住，又像是掉入河水的小船被巨石拦在缝隙里。这一天后，家终于变成了家，哥哥真的变成了哥哥，他重新活过来。“于天竹调整过时间流速，但你还是先回去交代一下里世界的事情，我就在这儿等着你。”“嗯。”楚彻说着，摸摸他的耳朵，“等我一会儿。”其实楚彻没有什么需要交代的事情，但想了想也不能就这样直接走了，万一他在那边耽误了时间一直醒不过来，估计能把这些人吓死。楚彻离开跃迁点后看到的第一张脸居然不是先前围在他身边的叶正杨和夏小爬，而是一位拽里拽气的老同事。楚彻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不是那位npc，而是前些日子才被自己割了腕的新仇家。方尧翘着二郎腿坐在他对面，嘴里咬着一块糖，见他睁开眼，便浅浅解释了一句：“别动手啊，许教授放我进来的。”“你来做什么？”楚彻问。方尧耸了耸肩：“有人让我来跟着你们。”楚彻点点头。说实话，要是方尧不来，他也得去把方尧找过来，毕竟外面那位金主的意识复制体很金贵，不能真出什么事。楚彻没有和其他人说自己要去干什么，只说让他们把这儿守好，他有事情需要去跃迁点里面办。眼下身在夜轨的都是值得信任的人，叶正杨和夏小爬正在远程联系市联大楼对记忆融合程序做修改补充，叶橘子在自己的中药小屋整理记忆，显然状态还有一些恍惚。记忆这东西非常奇妙，它可以完完全全改变一个人，哪怕叶橘子如今还是与从前那一样和他们相处，他们也以从前的态度对待叶橘子，可总有什么东西好像在悄无声息地改变，他们彼此心知肚明。这群人里只有许教授注意到了他的异常。许教授担心是有变故，便靠近些低声问：“出什么事了，是小许在那边联系你了吗？”“嗯。”楚彻无意瞒他，“我们两个要回到过去，接受一个来自未来的信号。”许教授心念电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下一惊：“这个办法能确定可行？”“不确定。”楚彻说，“但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其实有六成的可能性，毕竟他们能想到的什么就意味着其他时间线的他们也能够想到，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许教授沉默一会儿，点点头：“你们去吧，这里交给我。”楚彻把设备重新连接，在开启传送的前一刻，问：“你有什么话要和他……说吗？我们可以转达。”许教授闻言转头看他一眼，眼里酝酿出一丝笑意，摸了摸下巴说：“话嘛，没有什么要说的，让他在外面注意安全吧。”这一次时空跃迁的连接花费了一些时间，楚彻经历了一个完整的失去意识的过程，清醒过来后根本不记得自己昏迷了多久，只知道他已经不在上一次与许知奚见面的地方了。他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都不用转身就知道许知奚窝在他的身边。正对面白墙上的钟向前走了一秒格，发出咔嗒一声响，一只小鸟从钟表的小格子里弹出来，无声地叫了叫。早上九点钟，300年6月1日。身边的被子拱了拱，一只温暖的手鬼鬼祟祟地探过来，横在他的胸膛上，许知奚钻进了他怀里。楚彻微微侧过身，垂眸看着他，就见许知奚得寸进尺挪动几下，整个人都趴在他身上，像只树袋熊。可那双眼睛分明是清明的，亮晶晶地看着他，又像桃汁。楚彻叹了口气，他们两人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齐刷刷地放弃了挣扎。两个人静静地等着，直到钟表向后爬了五分钟，门外一道上楼的脚步声姗姗来迟。咚咚咚几声敲门响。来者没有自报家门，楚彻和许知奚也没有说话。紧接着又是三声敲门声，这一次比上次的声音更响亮。还是没有人说话，里外都默契地保持了沉默，一如八年前真实发生时的这一天。许知奚在心里默数了三秒，果不其然，他听到了€€€€€€€€的开锁声，与此同时还有许鹰鸣震撼又恼火的声音：“小许？”第81章 他老人家许知奚对许鹰鸣的呼唤充耳不闻，躺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楚彻。楚彻叹了口气，坐起来从床边扯过衬衣穿好，又捡起许知奚的衣服给他套进去。两个人刚勉强把套在头上的上衣扯下来，房间大门已经被一脚踹开，许鹰鸣拎着钥匙，满脸木然地站在门前看着他们。在记忆中，许鹰鸣闯进来的时候，许知奚还是意思意思慌张了一下的。毕竟按照许鹰鸣的日程表，他今天需要去源谷考察一个资源项目，一整天都不在寄生市。而就在前一天，他的两个好儿子在微醺的小屋里相互摊牌，摊牌后没有忍住，搞得有点超过。他们谁也没有料到许鹰鸣不知道从哪听说了这个消息，火急火燎地从源谷赶回来，并且非常不留情面地破门就要进。

 第67章

    因此，他的到来可以推进你们那边0787的研究进程，应当会比我们所在时间线的发展速度更快。说来有趣，这将形成一个闭环时空，更像一个接力追逐赛，我们将最新的消息告诉你们，若0787在你们的世界再次开启时空跃迁，你们则需要追随而去，为下一个世界的你们留下这样一封信。若真如此，跃迁坐标的标记点定位会留在0787实验室的基地，你们只需将他们的数据拷贝来就好。这是时空跃迁计划所能做到的全部，通过跳往下一条时间线的方式，修正其他世界的未来。一个时空穿越者的话所带来的危机并不足够对一叶方舟产生影响，但他的出现本身就意味着绝路，只有对方认定当前世界没有继续发展的余裕，才会公开身份、放手一搏。抓紧时间，冷静应对，这是我们能为你们做的最后一些事，希望你们顺利，千万注意安全。落款：楚彻，许知奚。楚彻攥着这薄薄的一张纸，又仔仔细细把每一句话都看了一遍。阳光穿透纸张而过，许知奚察觉到纸的背面似乎还有字。他推了推楚彻的胳膊，示意他把纸翻过来。背面赫然又是两行小字，许知奚一眼便认出这是他自己的字迹。语气轻快俏皮，他甚至能够脑补出自己的声音。“不用担心我们，我们在这边活得很不错。^ ^”许知奚看着弯了弯眼睛：“其他世界中的我们也都活得很幸福呢。”楚彻很轻地拍拍他的头：“走吧，我们回去。”“这就回去了？”许知奚伸了个懒腰，恋恋不舍道，“我还没待够呢。”楚彻转头看他，许知奚便也用同样坦然的目光看回去。过了几秒，楚彻的脸上露出了不属于此时二十岁楚彻该有的无奈笑容，他叹口气，凑近一些，在许知奚的唇角亲了亲。许知奚满意了，他抬手摸了摸楚彻的脖子，在八年后，那里会有一条他亲自系上的choker。许知奚用余光看到许鹰鸣此时正站在落地窗前看着他们。场面有点惊悚，不过他浑不在意。他们早已经熟练掌握了离开跃迁点的方式，两人又认真看了一遍那封信，确认把每一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后才放下信件，闭眼沉入了一片黑暗中。意识的跃迁过程对于许知奚和楚彻来说都是一片混浊的黑暗，他们在这片虚无浩渺的混沌空间穿越空间与时间，穿越无数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穿越曾经他们以为永远无法跨越的挫折与困难，来到了他们原本属于的那个世界。再睁眼时已经是夜轨的基地，这是楚彻单独的镜域跃迁的初始标记点，许知奚就站在他身边。这下他看见了楚彻脖子上老老实实带着的choker。“抱一下。”许知奚张开胳膊。楚彻拿他没办法，便依言抱住他：“回去吧，在外面注意安全。”许知奚长叹一口气，他没好意思说，其实最开始他的设想下，他们一周一次的见面是要做些不太光彩的事情的。对楚彻来说的七天不过是外世界的六七个小时，但许知奚认真思考过，觉得也不是什么无法承受的事情，只是没想到这段时间麻烦事一件接着一件，他们根本就没有机会在这里谈情说爱。这种被迫的短时间接触竟然过分纯洁无暇。在许知奚准备断开连接的前一刻，楚彻忽然抓住他的手：“等一下。许教授托我传一句话，传给外世界的那位。”“哦€€€€”许知奚拖长音调，抱着胳膊，“你们两个相处得不错。”“还可以。”楚彻面不改色地做传声筒，“他说，让他注意安全。”说完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在几分钟前，他对许知奚说的也是注意安全，而那封信上，另一条时间线上楚彻和许知奚对他们说的同样是这一句话。注意安全。不管在什么样的世界里，不管怎样的情况下，只要是许知奚和楚彻，想要同对方说的第一句话都是注意安全。简直是骤降需求层次底层，只要人活着，一切都还有希望。又或许是只要还活着，我们就能更好。许知奚对他笑笑：“记住了，我会告诉他的。”楚彻把他刚刚的话原句奉回：“你们两个相处得不错。”只不过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和许知奚的不太一样，许知奚的话里满是调侃，而他倒更冷一些，看着像是真在生气。好在许知奚足够了解他，只是笑一笑，抬手摸摸楚彻的唇角：“等事情结束了，我们吃顿大餐。”许知奚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面前，楚彻已经看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却还是会感觉胸口发堵。他面上毫无波澜，重新坐回椅子，闭上眼，任由自己再一次沉入黑暗，断开对时空跃迁的多次连接。他再度醒来时看到的第一个人还是方尧，甚至连他的动作都没变，叼着一根烟，翘着二郎腿。见楚彻抬眼看向自己，方尧也愣了一下，站起来面色有些严肃：“怎么了？出事需要帮忙？”楚彻转头看向钟表。时间刚刚过去两分钟。对于方尧来说，在他点燃这根烟的时候楚彻才闭上眼，他把烟屁股嘬干净，楚彻便回来了。楚彻久久地看着那个钟表，秒针规律转动着。他定下心神，起身向着在屏幕前忙碌的叶正杨和夏小爬问：“记忆融合推进得怎么样，第一批人集合全了吗？”“差不多了，破壳的人知道这件事，处理起来很方便，已经带到市联大楼了。康一迈正在那边主持工作，我和夏小爬马上就过去辅助许教授。”楚彻转身拿起放在一旁的伞：“我和你们一起去。”方尧闻声立刻站起身：“我跟你们一起吧。”“不用。”楚彻抬手拦了一下，“你去审叶橘子。”此话一出，方尧和叶正杨都是一愣：“叶橘子？”叶橘子能说的都已经和他们说过了，她所知道的东西并不多，她进一叶方舟太早，许多0787后来做的决定她都不清楚。而对于0787送进里世界的人员，她也只知道一小部分，先前都已经和他们如实交代过了，这两天叶橘子在细致地整理并不重要的部分记忆，并无任何异常。“我审？”方尧有些不可置信。他才刚刚抱着投名状入伙不到一个小时，对事情的了解也才刚刚补全，这么重要的任务突然落在他头上，未免有点太信任他了。“你审。”楚彻点点头，微微侧过身，看着他目光是极致冰冷与强硬。“叶橘子……还有事情在瞒着我们？”叶正杨小声问。“有。”楚彻说。叶橘子这些年跟着夜轨，她干了什么事没人比楚彻更清楚，先前楚彻对全局了解不清楚，只知道对方在查曾伏击过自己的那批人，还和白河走得很近。如今看来，叶橘子应当用自己的人脉和手段探查出来过一些事情。恐怕和寄生市内0787的人获取外世界记忆的方式有关系，叶橘子不说，也许是她认为已经并不重要了，也许是她还存有二三私心。他们仍在明面上是统一战线，如此一来，审人这种事，熟人就不好做，更何况叶橘子极其聪明，对他们几人足够了解，她不想说的事，他们未必能问出来。让方尧去审就没那么多顾虑了，方尧有经验，分寸拿捏得张弛有度，他的身份也挑不出毛病，熟又不熟，可也不算外人，也能敲打暗示叶橘子。楚彻想，方尧的警察生涯干了不少吃力不讨好的活，应该也不差这一件了。第83章 社畜开会许知奚从时空跃迁中回来时，楚先生与几个研究员齐齐围在他的身边，见他睁眼，连忙问：“还顺利吗？”“顺利。”许知奚摘掉设备，转头看向楚先生，“韩清和种下的病毒并没有影响时空跃迁的标记，看来这两项是互不干扰的。”楚先生点点头，无奈地按了按眉心：“这件事情必须解决。”那个该死病毒只要在许知奚陷入无意识状态或者晚上睡觉时就会作祟，一叶方舟叫了许多经验丰富的研究员来，可没有一个人有解决办法，只能用外在手段对他睡眠状态的意识进行干扰，建立出一个人造防火墙，确保休息与睡眠。但总这么下去不是办法，韩清和必须解决，从前或许还有其他更温和的方式，这下是不得不杀了。眼下0787与一叶方舟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对峙状态，两方僵持在各自的基地里，谁也不先动作。0787的时空穿越者正在联合政府内接受问询会的审判，虽还未出结果，但对于这段时间来说，他们显然是越低调越好。许知奚在时空跃迁中得到的线索至关重要，他没有对信上的内容进行解读，而是依照记忆完全复述给了包括陈默白在内的所有实验田计划研究人员。他对于外世界的情况了解不深，担心自作主张的内容简化或自行补全会影响信件内容本身的意思，便干脆把里面所有的内容都描述了出来。他讲完，又问陈默白：“我们现在要做些什么？”“开会。”陈默白拍板决定，这一次开的是全体大会。会议地点仍然是上一次开小会时的大会议厅，阶梯座椅全部启用，刚好能容纳下所有参会人员。本次会议以最高级别会议的名义举行，大部分参与实验田计划的人员都知道最近情况紧张，几位负责人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他们从这样紧张的氛围内察觉到一丝异常之处，因此在接到开会消息时，几乎全员在第一时间便赶到了会议现场。许知奚这次没有能够坐到最前排的圆桌上，而是和楚先生一起在第一排落座。楚先生微微侧过头，再次伸出手指，向许知奚展示那个小悬浮屏，屏幕上是整间会议室的缩略图。楚先生两指缩小，从左至右一组一组向他介绍。“最左边是技术研发部，主力军是a组和b组，c组搞运维，d组做服务器。右边是数据组，a组处理人物数据和记忆数据，b组做内容策划，还负责部分交互。今天到场的差不多都是技术方面的，宣发市场这些部门只来个领导。”许知奚点点头，转身看去，满场麻木又焦虑的脸，一大屋子的社畜。“今天的紧急会议是有几项任务需要发布。”台上传来陈默白的声音，“之所以叫大家来，是因为这些工作极其重要，没有容错的机会。”底下大部分人都没亲眼见过陈默白，此时见到自己真正的顶头上司，纷纷激动地伸长脖子。“今天开始，我们要对里世界居民进行大规模记忆融合，从融合成功的人中选择愿意回到外世界的人，开启他们的休眠舱。”此话一出，整间会议厅立刻躁动起来，或高或低的议论声四起，许知奚转头看，有的人脸上焦急，有的人则是无措，大部分正翻着手中的文件，对着身边人叽叽喳喳地交头接耳。陈默白没有继续说话，她静静地站在上面，等到下方喧嚣渐渐平息，才调整了一下扩音器，问：“有谁想发言吗？”台下众人面面相觑，半晌才有一位技术研发部的主管举起手，拍响自己面前的发言器，声音被扩放到整间会议室。“我们的时间可能不够。”此话一出，坐在他周围的同部门研究员们纷纷抬起头。时间不够，这个说法很微妙，这意味着在他说出这个回答的时候，已经默认且肯定了这个方法的可行性。他的态度基本就代表了技术部的态度，他说能做，那便无论如何也要做了。没有人敢直接当众说出这样的话，除非他是得了什么上头的意思。

 第69章

    “不去。”于天竹说着眼里难得带了些笑意，看着许知奚，“咱俩去，面子还不够大吗？”许知奚了然，这是要放下点面子，又不能放的太过，要是陈默白去了，对方见连老大都亲自请他，自然会端架子，反而不好谈了。“我们今天下午就去，越快越好。”其实许知奚对外世界的城市了解并不深，他没有什么出门的机会，唯二两次一次是去发布会现场，一次去许鹰鸣的家，这还是他第一次深入城市内部。许知奚与于天竹的接触细细算来也并不多，大部分都是在境遇里和19岁那一年的于天竹接触，此时面对这位雷厉风行的女士，许知奚第一次见识了什么叫做不好惹。他们启用的是保密悬浮舱，不是登记在实验田计划名下的悬浮舱，因此出入虽然自由了，可在另一个层面上变得束手束脚。这个悬浮舱的权限太小，去许多地方都要停下来一关一关筛查。于天竹扮演了一个急躁人设，把那些视图对他们细细询问的核查人员骂得一愣一愣的。许知奚也一愣一愣的，眼睁睁看着这个悬浮舱过五关斩六将，降临到了一处繁华街上。许知奚扒着窗户向外看，拼了命仰头，看到这条街尽头矗立着一个高高的牌坊，牌匾上写着：唐人街。许知奚人傻了：“这一片住的不都是中国人吗？开什么唐人街？看起来还不伦不类的。”于天竹一边换高跟鞋一边拎着梳子梳头发，百忙之中向许知奚解释：“早就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了，这条街上是卖古玩的。”许知奚半懂不懂地哦了一声，跟着于天竹跳下悬浮舱。一离开悬浮舱的隔音范围，滔天的喧嚣声和古旧的钟声便传入耳中，夕阳如血，橙红色的晚霞落在牌匾前，向后是两侧高耸不见天空的长街。在热闹的人声里隐隐听得到诵经声，低沉单调，沉在最底层做整条街的基调。街上弥漫着古寺中惯有的熏香味，长街商铺一户接一户，他这才明白于天竹所说的古玩是何其广的范围。街口商铺卖的是旧手表，许知奚看了会儿，很像里世界当前还在使用的那类手表，店铺里悬挂着巨大的齿轮，齿轮咬合着缓缓转动，牵引着屋子墙壁两端的机关，咔嚓咔嚓作响。隔壁是卖古董瓷器瓶的，典雅传统的瓷器被放置在悬浮的透明盘中，浮在半空缓缓旋转，向过路人展示着它的每一个细节。再向前走还有做风水鉴定的，门口坐着一位风水先生，是许知奚想象中的打扮，戴着墨镜，留着白胡子，身穿一袭长袍。向他的店里望去，巨大一轮八卦图悬于半空，有人手里拿着一卷家族传下来的祖坟光影图低头弯腰地咨询，而那座椅上是一位翘着腿的先生，两手一抬半空中，便浮现出一幅立体图片，将那人手中的光影图一一复刻。罗盘飞速旋转，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在众人眼前解体又重组，最终落入那幅立体山水图中。日薄西山，长街上的灯光渐渐亮起，无一不是偏金调与红调的霓虹灯光，不少人家点起熏香，烟雾缭绕间迷幻绚烂。许知奚抬起头，头顶居然端坐着一个高大的神像，骇得他一时愣住。那神像如山巅一般高百米，底部莲花座横贯整条街，面容慈悲，沉沉坐在众生后方，俯视街上人来人往。阴影遮天蔽日，极具压迫感，就连身后的摩天高楼也只及€€耳垂处。许知奚看着，突然觉得神像的头似乎向他的方向转了转，他立刻心头一耸，向后倒退一步，就见神像的背后渐渐升起一轮光晕，机械转轮放射出神圣光辉，将整片长街都点亮，沐浴在€€光辉之下，亮如白昼，流光溢彩。许知奚终于听清了那隐在喧嚣声中的诵经声，一时间只觉天地浩大，自身渺小非常。一只手忽然拍在他的肩膀上，许知奚出一身冷汗，转头却见是于天竹。于天竹从口袋中掏出一副墨镜戴在自己脸上，又变戏法一样掏出另一副，替许知奚戴上，欣慰地笑了笑。“这就是唐人街，走吧。”第85章 大乱特乱这条街上怪人很多，许知奚跟在于天竹的身后，途经店铺里坐的人个个都用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瞧着他们。许知奚还路过一家烟店，那店里的烟都是里世界常用的款式，他在这一刻想起了方金主对于这烟的评价：“你们里世界的烟抽起来确实不带劲。”之前他见过方尧拆烟丝，他似乎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许知奚问过了楚彻，才知道外世界的烟草已经不再是尼古丁和焦油，成瘾性与毒副作用都不高。于天竹走得很快，许知奚看着她背影，才注意到她穿的裙子是新式旗袍，有几分典雅的复古感，和这条街很搭配。她走到某个十字路口处，挑起一处门脸的塑料帘子，微弯下腰向内而去。许知奚跟在他身后，一不小心碰到了悬挂在帘后的风铃，铃声叮叮当当地响起来，悠长空灵。门内别有洞天，屋内灯光幽暗，几道红烛倒映出端坐在入口处的一尊佛像，许知奚看了几眼，并不是他所认识的传统神佛。内里有熙熙攘攘的人声，外世界独特的烟草味毫不客气地席卷了鼻腔，于天竹目不斜视地往里走，许知奚途经大厅时看到昏黄光线下几个方桌规律分布，每张桌前都围坐四个人，头上戴着连接不知什么设备的头盔，正中央的悬浮屏可以看到他们的棋盘，有人在玩传统扑克，有人在玩许知奚看不懂的多面骰子。熏香从神龛边腾起，中央供着的又是许知奚不曾见过的佛。许知奚不知道外世界哪来这么多他从未见过的宗教，但他到底没敢问出来。墙壁上横七竖八贴了许多纸张，有的是泛黄旧报纸，有的是大红底黑字，上面写了些吉利话，更多的是财源广进、大吉大利、出入平安。天花板的报纸与红字剥落了大半，微垂下来悬在头顶，衬托得整个屋子都逼仄低矮。许知奚拨开挡在眼前的布条，跟着于天竹走到最里间。在敲开门前，于天竹转头对许知奚说：“胡长安，叫平哥。”说完，她不等许知奚回答便敲起门来。那大门的猫眼亮了亮，像是真有一双眼睛在从内向外看，扫视着两个人，接着灯光暗下去，大门咔嚓一声挪开，露出了房间内的情景。屋子的正中央端坐一个男人，不似胡长顺那般微微发福，那男人身板瘦削，留一头齐肩的长发，穿一身唐装，听到声音也没有回头。男人40岁上下，眼皮像是肌无力一样耷拉着，遮住了大半个眼球，只露出大片的眼白和一点浓黑深邃的瞳孔。他嘴唇很薄，人中极深刻，下眼睑靠鼻侧弯出一条凹沟。“平哥。”平哥掀起眼皮看他们一会儿，扯了扯嘴角，曲起戴着扳指的手指敲敲桌面，对他们说：“坐。”于天竹在他的正对面坐下，自然而然地翘起二郎腿靠到椅背上，鞋尖顶到了桌子腿。姿态随意，带动整个房间的气氛都从一瞬的凝滞后变得流畅，许知奚明白了她的意思。这位胡长安不像其他那些商人一般市侩精明，他是混赌场的，带着股浓重的江湖气，惯常的谈判手段或许压根不适合他，这位平哥未必喜欢被人捧着。“你们的事我知道。”平哥说着，很轻地咳了咳，嗓子里发出嘟哝的声音，拿起手边的茶杯喝了一口。“您都知道，我们也就不兜圈子了。”于天竹维持暴躁爽利人设不倒，“我现在直接跟您说，我们需要大批量的休眠舱，要覆盖韩家所有已投入的。这是预估的理想状态，执行起来的话，三天之内需要的一共53份，预计第二批货这周内就会要，数量还在统计，可能超过百份。”列数据听起来真诚一些，平哥脸上没有什么情绪，他嗯了两声，端起茶盏喝一口，那双阴沉沉的眸子直直望着他们两个：“这可不是个小数量，存货就那么多，想要新的得重新订呀。”“平哥，”于天竹想了想，“您也听说0787和联合政府的事情了。我能明确告知您，0787的计划在当前是不可能实现的，他们所能做的全部都无法对我们的未来产生威胁，韩清和站在了那边，一叶方舟会有人对韩家的合同进行清算总结，不会影响当初咱们三方的合约。”“敞开天窗说亮话，一叶方舟现在没有回头路，我们也不准备走回头路，看您愿不愿意再帮上一把。”“嗯。”平哥哼了一声，扯出一个叫人捉摸不透的笑，“这回就你们两个过来？”“是，我们这次来又不是为了别的，就是跟您商量商量这事儿。”平哥响亮笑两声：“我听阿顺说，你们一叶方舟这两天在人事变动？”“是。”于天竹坦然道，“韩家的人不能留，得有人顶上€€€€不过休眠舱这块，没人比顺哥熟，先前上游归韩家和一叶方舟的人管，现在得顺哥顶上了。”平哥没说满意也没说不满意，像是压根不在意这个结果一样，两个人都点到即止，懂了就行。没想到一叶方舟内部也有钱权争斗，发呆的许知奚没忍住抬头看他一眼，却不想这一抬头，刚巧对上了平哥的视线。“这位是从里世界回来的？”平哥扬了扬下巴问。“是我。”许知奚点点头。“里头是什么样的？”平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我听说你们那头发展的不错，有唐人街这么大的商圈吗？”“那是没有的。”许知奚也笑起来，瞧着颇为真诚，“我们那的街都是小商铺堆起来的，挺混乱的，毕竟没有像平哥您这样能压场子的嘛。”于天竹用余光看他一眼，心道这小子还挺会吹嘘拍马。其实这话并不算吹嘘拍马，许知奚已经知道胡平安想要的“占便宜”是什么意思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白道的地方就有黑道。里世界的黑市是一团散沙，几个比较大的雇佣兵组织也都是乌合之众，除了万益之外，没什么太出彩的角色。更何况，里世界实际上是一叶方舟操盘的游戏沙盘，被外世界牢牢把控了经济格局，没什么独立发展空间。但如果日后虚拟空间计划真的实现了，所有人都被一起上传到了一个虚拟的世界里，就没有人能够操纵整个空间，那时是真各凭本事了。胡平安要的是那时候把握整条灰色地带的权利。不管于天竹他们到底会不会给，眼下得先把人哄开心了再说。平哥比他想象的要好说话，他压迫感很足，整间屋子都冒着寒气，可聊起来也并不难揣摩心思，比起许鹰鸣和康一迈来说算是厚道的。不管是虚拟空间计划还是时空跃迁计划都已经进程过半，他们早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沉没成本太大，除了一条路走到黑，他们已经没有反悔的余地了。初步意向谈下来，后续的细节就好敲了。于天竹还想说什么，却见平哥忽然目光一凛，抬起手制止了她的话。与此同时，许知奚也敏感地皱起眉，转头望向身后那扇紧闭的大门。三人都不说话，屋内便只剩一片安静，安静得甚至有些诡异。外间的交谈声都消失不见了。于天竹站起身：“被传送到新空间了？”平哥却是游刃有余地靠坐回椅背，上手一扬，便见他桌前一整套茶具在盘子上一分为二，露出一个小小的球体。那是信号屏蔽检测仪器，平哥淡淡抚摸着那个球，没有说话，但从他的神情就能得知他们并没有离开原先的地方。许知奚担心是韩清和察觉到了他的踪迹，准备对他下手，便站起身向门外走去：“我出去看看。”于天竹担心他的安危，伸手按了一下：“我们派了人跟在外面，如果有事情的话，他们会发信息。”可此时他们的通讯器都是一片安静，没有收到任何人发来的警告或者通知。平哥的服务员小机器人也沉默地立在原地，没有被惊扰的迹象。仿佛这间屋子被与全世界切断了联系。许知奚心下不安，转头看了平哥一眼，在征得对方眼里的默许后，一把推开门。他发现屋子外空无一人。“没有人。”许知奚转头对于天竹说。于天竹沉下脸，沿着走廊向外走去，掀开布帘来到大街上。几分钟前灯火通明、人声熙攘的唐人街，此时居然一片安静祥和。天边的夕阳落日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东边地平线的一抹晨曦微光。端坐于整条街之后的高大神像背后的光芒已经暗淡，神像在破晓前的黎明里安静地闭着双目，身形轮廓隐在黑暗里，如一座山压顶。

 第71章

    短暂混乱后，联合政府强硬地封锁了街道，建议全体居民暂时呆在家里别出门添乱。时空乱流的出现是无序的，但有一件事情可以肯定，它是以区域空间为单位的，换句话说，保持自己和其他人在同一个空间内就有很大概率不会遭遇分开的乱流，不少人会选择和家人呆在一起。这是完全无从预料的情况，不仅仅普通百姓恐慌，联合政府内部也乱七八糟，一栋大楼不同的房间内可能就是来自不同时间的人，但他们决不能乱了阵脚，他们完了真就没人管了。联合政府不是没本事的，个顶个都是人精，在这样的情形下谁也没办法藏私，各显神通，什么资源与人脉都拿出来，紧急开了一天一夜研讨会，最终商量出的结果是和一叶方舟进行联合。联合政府冒着危险连夜从总部跨洋而来，与大洲分政府的几个高官彻夜不休，直接顶到一叶方舟门口。一叶方舟在汇报中说过，自己创造出来的虚拟世界是不受任何时空乱流影响的。消息像是插上了翅膀，一路飞进了一叶方舟的研究中心。0787把大家伙的命当儿戏，一叶方舟不能这么干，当前他们还从来没有尝试过哪怕一次将人连带记忆的送入虚拟空间内，更何况是大批量的传送。陈默白出面和政府谈，把这些顾虑和难题如实交代，顺便委婉探讨了一下责任归责的问题。陈默白带人出去谈判，一叶方舟内部由几个高级负责人撑起来。胡长顺与其余投资商都不是善茬，这群人实力不详遇强则强，碰上大事个个稳坐钓鱼台，雷霆手段把一叶方舟内部稳了下来。第一批记忆融合已经完美成功，陆续有被传输到外世界的人从休眠舱中醒过来。处理这群人是单独的流程，体检、休息、问询、签订合约、安排去向，每个环节都不容易。当前这一整条线都是胡长顺在负责，没想到这看起来不靠谱的胖子认真起来又狠又稳，问陈默白要了基地一整层，专门处理这条流水线。一叶方舟扣留他们观察一天左右才将人放出门去。他们回来得太不巧，刚好赶上时空乱流，不少人误以为他们是从其他时空回来的人。世界都毁灭了，班还是要上，当前这个世界上最敬业的当属媒体人。哪怕已经是如此令人难以置信的情况，记者还是尽职尽责地寻找到了那些从里世界回来的人们，美其名曰一手采访。这些人大部分都是破壳的人，或多或少带着优越感，对于里世界的印象都不赖，在媒体的大肆渲染下，里世界渐渐以乌托邦的形象推广向了众人。同时，时空乱流不会等待任何一个人或任何一个机会，它的降临毫无预兆，不曾停歇。空间的混乱渐渐让人们崩溃。他们有时会在同一个场景内看到两个自己，有时候会在别人的口中听到对方在哪个地方碰到了其他自己，哪怕他们并不身处于同一维度中，可那个人确实是不同时间内的本人，这种看着另一个自己活生生出现在面前的感受并不好。当有人挑战了意识主体的权威时，他们的第一个想法都是将这些混乱毁灭。层层重担压在联合政府肩膀上，他们草拟一个决定，向一叶方舟询问了里世界当前可以承载的最大容量。这个问题背后的意思不言而喻。虚拟空间计划的最终目标就是创造出一个可以容纳所有人的世界，帮助他们逃离大过滤器危机，可是这毕竟是终极计划。实验田计划之所以是先行实验，是因为它只起到一个验证虚拟空间计划是否有可以推进下去的可能的作用。除了在里世界再搭建一个镜域，通过镜域来容纳带有记忆的人，一叶方舟想不出新方法。事情硬生生又拖了一天一夜，直拖到终于有人坚持不住，选择自杀。没有人能接受来自几日后的自己站到面前，打通了一切空间屏障，他们能够看到彼此、听到彼此，然后他听到另一个人说，在几个小时后，你唯一的亲人会死去。事情终于拖不下去了。许知奚穿着立领风衣快步走在城市的街道上，抬起头看到巨大的屏幕上联合政府用各国语言快速报道着当前的局势。他知道这下是真的火烧屁股了。18小时后的深夜，一位脖子上挂着联合政府任职名牌的男人敲开了一叶方舟研究中心的大门。陈默白和他们开了一场秘密的会议，没有人知道他们在会议上聊了什么，只知道当陈默白再一次走出会议室时，对所有人说：“准备一下吧，我们要开展一个前所未有的大计划。”来自全球共21个同做虚拟空间的工作室在联合政府的号召下，一并汇入了一叶方舟。一叶方舟这个低调而又隐秘的实验室基地，自此脱去所有伪装，无数来自联合政府的武警团团将基地围起来，一条鲜红色如同被血染成的横幅在基地上空轰然拉起。“培养基计划”。一叶方舟被推到了台前，成为一个官方的态度信号，而同样的，那位0787口中来自未来的人也被推到了台前。只可惜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上台的下一秒，就被不知何处飞来的暗弹一枪正中眉心。台下大乱，人们一哄而散，联合政府的武警立刻上前把男人血花四溅的尸体围住，端着枪向四周警惕观察。彼时，许知奚正坐在一叶方舟研究中心那颗球体大树某一个分支的顶端，抱着膝盖看着矩形屏幕上的转播：“谁杀的？”许鹰鸣靠在叶枝上，头枕着胳膊，懒洋洋地说：“也许是联合政府自己杀的吧。”“他真的是那位时空穿越者吗？”许知奚不知怎的突然问起了这个问题。许鹰鸣闻言，侧头看着他，笑了笑：“未必。”许知奚转头看他一眼，目光渐渐下移，落在他胸口的牌子上。联合政府特调专员（培养基计划实地调查03）：许鹰鸣扣动的扳机不仅仅杀死了这一个穿越者。自这一天开始，以0787基地为圆心，影响最深的方圆几公里内死亡率飙升。陈默白这些日子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但依然坚持每两天开一场大会，确保每个环节都挑不出一丝差错。许知奚还与楚彻保持着定时见面，只不过之前是一周一次，最近改成了三天一次，这对许知奚来说可是个好事，意味着他每过三四个小时就要去见一次楚彻。里世界当前的运转已经不再需要他们过多的操心，从狭义上来说，一叶方舟已经变成了官方组织，没有人再敢对里世界下手。随着记忆融合计划的顺利推进，楚彻的工作负担减轻许多，他们两个之间终于不再只是聊工作，偶尔可以得空温存片刻。一叶方舟没有搭建另一个虚拟空间，他们直接征用了里世界，对其进行了改造、提升与优化，将叶正杨所研发的镜域的数据应用于里世界，以此确保它能够容纳更多人。被联合政府专员引来的其他小工作室在全球各地都有自己的基地，他们互通了研究成果，着手开始研制能够干扰屏蔽0787跃迁装置的仪器。他们夜以继日地忙着，却没有一个人感到疲惫。许知奚在所有一叶方舟研究员的脸上都看到了一种狂热的兴奋。谁没有梦想过拯救全人类呢？将范围内的居民进行意识上传到虚拟世界只是整个计划的第一步，更重要的一环在于终止时空乱流。时空乱流最严重的地方是0787实验室附近一公里。那地方根本就没有办法进人，现在已经不知道重叠了多少个时空。根据联合政府紧急派遣的科学员的评估，0787内部几乎是毁灭性的破坏，而对于时空乱流设备的终止也可能会带起更混乱的影响。换言之，这件事普通人很难做到。没人能确保自己可以从混乱的时间、无序的空间中分清自我，并且保持清醒地离开。这事情是公开在所有媒体上报道给全市居民的，也有人报名这个“敢死队”，这些人大部分失去了家人或朋友，不想继续生活下去，又不愿就这样自杀，希望能够在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做出一些贡献。许知奚也报名了。说来可笑，作为一叶方舟的内部人员，甚至算得上是“高层”，他居然也是和其他百姓一样从媒体上得知的这件事。他找到陈默白时，陈默白几乎是一口就回绝他：“不可以。”她拒绝完转身就要走，却被许知奚拦了下来。“我不信你没有想过派我和楚彻进去。”许知奚说，“我们是最合适的。”他们与这里所有人的存在形态都不一样，他们两个是完全的意识体，是可以被数据拷贝记录下来的。如果他们想，甚至可以用这种意识延续的方式获得永生。“时空乱流对于数据体未必会有影响，我们应该不会出现记忆错乱，如果记忆错乱不会发生，那么分清虚实就不难。况且我们不怕死。”许知奚说，“而且我也有我自己的目的。”他得找到韩清和，他脑子里还留着韩清和给他下的要命的病毒呢。作者有话说:时间是一种错觉€€€€爱因斯坦的狭义相对论朋友们咱真的不是科幻，因为如果作为一篇科幻，它存在太多矛盾和不合理之处了，它并不是个严谨的故事，但是写到这里确实需要解释一下当前的情况，所以引入一些真实物理理论的内容反而可以辅助大家理解，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一看有关时间之矢的理论，我个人觉得还挺有意思的，但鉴于我们本质是个幻想文，所以深入浅出一下，不过多涉及了，感谢大家包容哈，如果有专业人士如果看到这里了也可以评论提一些改进意见第88章 相见相见第三批记忆融合结束，居民返还外世界，许知奚在基地接待了叶正杨、夏小爬、叶橘子和白河。原本叶正杨在第一批记忆融合结束后就该回到外世界，解除记忆编辑后，他想起许多重要的事情，包括但不限于当初他给外世界设计镜域后又被抹除的那部分记忆。严格意义上来说，叶正杨是掌握技术信息最丰富的一个研究员。但里世界的进度推进仍然需要它，叶正杨把大部分重要的部分记录下来交给了叶茜，叶茜跟随第一批回归者在休眠舱中苏醒。叶橘子身上背负的秘密太多，一经醒来就被联合政府的人带走问询，许知奚没能见上她，他赶到休眠舱基地的时候，只见到了刚刚被人搀扶进休息室的白河。现实世界的白河也是黑发蓝眸，许知奚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会儿，问：“这是你眼睛的正常瞳色吗？”彼时白河刚刚沐浴完，把浑身的营养液冲洗掉，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微低着头，小声说：“是，义眼。”等到他把头发擦干净，才抬头看着许知奚说：“过些日子你要和楚哥一起进0787的基地，是吗？”“嗯。”许知奚答。“我说不定可以帮上你们忙。”许知奚微一挑眉：“帮忙？”白河点了点自己的眼睛：“我这颗眼球能帮得上忙。”他的眼睛早在多年前的一场意外中破损，在外世界的义肢定制中心订购了一只眼睛。这只眼睛与他的脑神经相连接，从生理意义上算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但是不可否认这又的确是一只外来的、类似于信息存储器的工具。神奇的是，在他进行意识上传时，里世界的程序并没有识别出这只眼睛的异常，把它算作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一并带入了里世界内。白河在寄生市生活了这十几年里，始终以为自己的瞳孔颜色原本就是深蓝色。“这只眼睛不受时空的影响，而且可以传输数据，就像是摄像头一样，你们可以拿去用。”白河说完，停顿片刻又说：“我听研究员们说过了，韩雍把记忆带进里世界的方式就是将他们存储在自己的镜域中，他的脑子前些年受过伤，有一部分是填充芯片，在进入里世界解析数据时，也将它默认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我在记忆融合后想起来，我与韩雍所使用的应该是同一种制造技术。如果0787对于进入者的电子设备有扫描、毁灭装装置的话，你们的那些设备可能没法使用，但是我这个一定可以。”许知奚安静地看他一会儿，才点点头道：“谢谢你。”

 第73章

    车子停下来，许知奚蹦下车，又抬手将楚彻拉下来，将监听设备举到嘴边：“还能听到吗？”“能听到。”这次换成了方尧的声音，对面似乎在紧锣密鼓地对他身边的环境开展分析，隐约有议论声传过来，方尧说，“你先等一会儿，他们正在分析里面的情况。”许知奚挠了挠脑袋：“这他们都能分析出来？”方尧说话又直接又离谱：“分析不出来也得分析，总不能让他们吃白饭吧。”背景音里有陈默白一声毫无怒意的拉架：“说什么呢？”方尧便不再说话了。许知奚抱着胳膊等了一会儿，对面居然还真分析出来了。“这里面当前有四个时空重叠共存，而且还有一个人……？”许知奚傻了：“一个人是什么意思？”对面的那个研究员也傻了，他不断确认自己眼前的仪器：“我们的检测仪检测出里面有一个人。”许知奚急了，他抓起通讯器问对面：“你们不是说已经确保这方圆几里内都没有活人了吗？要是里面这人出了问题，是我们担责任还是你们担责任？”楚彻却忽然转头看了他一眼。许知奚与他对视，忽然明白了什么。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古怪，问：“等等，前些日子被当众杀的那位真的是时空穿越者吗？”这回轮到监听器的对面沉默，半晌后换成了一道沉稳的声音，正色道：“是的，那是与我们进行问询会的‘时空穿越者’。”这人声音低沉且有力，许知奚听得出来，这是当前联合政府的最高级代表人。在这样情急的关头下，对方不可能骗他，许知奚哦了一声，又看向楚彻。其实这个回答也很微妙，“进行问询会的时空穿越者”而不是“0787的真正的时空穿越者”。也许他们以为被杀死的人真的是时空穿越者，也许0787从始至终就没有将那位真正的穿越者推到大众眼前，只随意找了位演员罢了。“探查者a1准备出动。”许知奚说着，放了几只检测蚂蚁进去，这东西是根据夏小爬的定位蚂蚁改装的，身上有时空检测设备，还可以实时传输画面。只可惜几秒后，许知奚眼前的屏幕与一叶方舟基地的屏幕在同一瞬间齐齐熄灭。小蚂蚁受到了时空乱流的影响。“看来几步之内就有一个重叠。”监听器对面忽然传来许知奚自己的声音，让他心梗了一下，想了几秒才记起来，这应该是许教授的在说话。“保持镇定，你想一件事情，能够确保你是真正的许知奚。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你可能会见到许多个自己，并且每一个自己都是真实的、由当下的你所衍生出的未来的你，但是即便所有的你都是真实的，我们要的也是现在这个和我们说话的你，能听明白吗？因为只有你是属于当下这个时空的，你的行动是初始模板，会影响无数个未来的你，你不能乱，不能迷失，不然所有‘你’都走不出来。”许知奚理解他的意思，他转头看向楚彻，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支笔递给楚彻：“打个记号呗。”楚彻靠在车边，两条长腿交叠在一起，手肘袖子挽起，手中操纵着机械蚂蚁，闻言转头看他一眼，接过记号笔，凑近一些俯身看着他：“打在哪里？”“手腕上。”许知奚将自己的右手手腕递到他面前。楚彻握着他的手腕，无比认真地将自己的名字写上去。笔尖落在皮肤上的微凉触感无比真切地钻进许知奚的心底，衬得楚彻那只掌心格外炽热。他写完把笔还给许知奚：“你也来。”许知奚没有犹豫，一只手落在他的肩膀上，拇指顶着他的下颌，让他微微抬起头。接着他用记号笔绕着楚彻的脖子画个一个圈，像是小时候小孩子喜欢画在手腕上的表、画在脖子上的项链。第90章 时间与时间白河把他的眼球摘了出来，在改造下拥有了定向移动的功能。许知奚和楚彻将这枚眼球的瞳孔连接到屏幕上，将眼球抛进了0787实验室基地被砸碎的大门里。眼球骨碌碌地转着，将里面的情况实时播放出来。顺着楚彻规定的路线一路向内而去，镜头内突然闯入了一双脚。那人踩着一双军靴，停在了眼球的面前。所有看到这幅画面的人心底都是一惊，楚彻冷静地调控着眼球向上移动，渐渐拍摄到了那人的全貌。那赫然是楚彻自己。不知是哪一个时空的楚彻，可许知奚几乎是立刻就抓住了他的手臂，死死钳着不让他再动弹。那个楚彻浑身沾满鲜血。“你遇到什么危险了？”许知奚感觉自己的呼吸都不顺畅了，他看着那个人，而对方似乎也在透过那个眼球凝望着他们，许久后，他突然向左侧转过头去。许知奚的手指牢牢抓在楚彻的胳膊上，几乎抠出了五个血印，楚彻调转着眼球的方向，顺着那位“楚彻”的目光看去。几步远处，有一个许知奚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他满手鲜血。下一秒，两个人齐齐消失在这个空间中。许知奚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松一口气，这起码可以证明他们在里面没有出现什么严重伤亡。“这是几个小时之后的我们？”许知奚说。“把他们编号为二号吧。”楚彻说着，操纵着眼球慢慢滚回来。他们是一号，在门口处遇到的捡眼球的自己是二号。这个编号不错，以免之后遇到更多的空间重叠时无法分清对方的身份。楚彻收起眼球，从身后的装备车中寻找一番有用的武器，揣在身上，又抄起一把枪塞到许知奚的腰带扣里。一叶方舟基地里的无数双眼睛目送着他们走入0787实验室基地，两人穿一身笔挺的作战服，勾勒得腿长腰细，看着倒是两道不错的风景。接着，屏幕陷入一片雪花。陈默白沉着冷静，当即说：“切换到装备车上的镜头。”操作员满头是汗，立即将镜头画面切换到装备车上放置的摄像头，发现这个摄像头还能够使用，仍然正对着0787实验室的大楼，但两个身影已经隐没在了黑暗中，看不真切了。“外面的时空还能保持稳定，里面已经发生了错乱。”叶正杨在一旁说。先前坐镇的那个最高级代表人淡淡看他们一眼：“相信他们。”万众瞩目下，楚彻和许知奚踏上了一条只有他们两个人，或是说由无数他们两个人共同组成的巨大冒险中。他们第一次来到0787实验室，好在手里有联合政府提供的完整0787实验室分布图，图纸包括隐藏空间，他们按照分布图走到楼梯间，向上去寻找时空跃迁总设备的房间。走楼梯最怕鬼打墙，许知奚很久之前在a096的奇怪域里体验过一次，他实在不想再走一条无止境的楼梯了。可惜天不遂人愿，他们上个三遍仍然是二楼。“时空重叠。”楚彻叹口气。有人闯入一片固定的时空乱流里会造成新一轮的波动，他们两个既然一进门就走入这个楼梯间，就意味着在无数个时刻的他们都走在这个楼梯上，一旦时空重叠，这将是一个无止境的楼梯。许知奚明白这个道理，他牵着楚彻的手，推门把人带进二楼：“坐电梯试试吧，实在不行我们就翻窗户。”楚彻刚刚回握住他的手，想说点什么，但还没等他张开口，就见迈入电梯轿厢内的许知奚突然间消失不见。楚彻几乎是下意识攥紧手，可他掌心的柔软触觉消失的速度惊人，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他感觉自己的血管在一瞬间快要炸开，强忍着脑海里针刺般骤然泛起的痛意，咬牙喊道：“许知奚。”没有人回答他。楚彻站在原地没有动，他平复片刻，半晌后才抬起头观察这个地方。这里是0787实验室的二楼，灯光明亮，有几个大报告厅，透过半掩的门能看到里面摆着一些学术资料，看起来是开会时使用的会议室。0787的人撤得紧急，许多资料没有带走，基地也没有收拾，还维持着运转时的模样。楚彻的手指无意识动了动，像是想要把刚刚消失不见的什么东西抓回来，他垂下眼眸，望着地图一言不发。他感觉自己的情绪正在流逝，没有焦躁，没有愤怒，一切都归于虚无，他现在只觉得空荡。他立刻要找到许知奚。楚彻的心里除了这个念头什么都没有，他知道许知奚并不会真的出事，退一万步说，就算出事，他仍然有办法可以将人带回来，可不知怎的，在这一刻楚彻觉得那样回来的许知奚就不再是许知奚了。他感觉自己的喉管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呼吸变得灼热，被精心设计过、弧度完美的脊椎一阵阵刺痛。楚彻没有走入电梯轿厢，他转过身去，抛下了手里的眼球，朝着窗户的位置滚去。他手里弹出一个悬浮屏，屏幕中的画面先是清晰地展现在眼前，接着画面一花，闪了几秒才恢复清晰。从这里到窗户之间有一个时空乱流。一叶方舟基地内的屏幕同步连接上眼球的视野，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不知谁喊了一声：“他们两个好像分开了，不会出事吧！”白河坐在最后一排，眼眶里是联合政府派人新赶制出来的深灰色眼球，叶橘子和夏小爬站在他身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夏小爬小声说：“记忆没乱就行，记忆没乱就行……”楚彻把眼球收回来，放进自己的口袋中，又将地图凌空折叠几下收回指尖。他走到窗边，戴上皮质手套，掌心握住窗沿，另一只手从袖间甩出绳索，绳索尽头的八爪钩狠狠钩在楼上的窗框，他脚下猛蹬，身形一荡，反身便跃到了楼上。楚彻手臂发力，手背绷起青筋，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身形游刃有余地跳进房中。三楼没有开灯，他在黑暗中脚步轻巧地向前走着，完美避开了地上的所有障碍物，尽量不用手去触碰这里的东西。恍然间，他看到角落处蹲坐着一团漆黑的身影。楚彻心念一动，从口袋中掏出一颗光芒微弱的荧光球，照亮了那人的脸。又是他自己。楚彻给这位编号为03。03楚彻挨着墙角坐下，微微喘着气，他的脸上已经有了血迹，手中好像拿着什么东西。一瞬间的光景，03楚彻在荧光下消失。楚彻用这微弱的荧光照着这间屋子，发现这好像是一间配电室，里面没有人，只有电缆横七竖八地缠在墙上，03楚彻坐的那个位置此时已经空空荡荡。楚彻本想直接上四楼，去寻图纸上的跃迁装置房间，可他敏锐地嗅到了一丝危机。多年在警署内工作的经验为他提供了绝佳的反应速度，他在下一秒横刀出鞘，眼也不眨地向门外砍去。

 第75章

    时间在此不再是线形，“01”许知奚先关停了设备，这才逼得韩清和去配电室，因而才在配电室门口遇到了楚彻。楚彻早在最开始就见过满手鲜血的许知奚，知道对方一定会来善后救下韩清和，因此下手肆无忌惮，险些把人砍死。而濒死的韩清和却遇到了还不知晓关停设备方式的“01”许知奚，苟延残喘的韩清和给了许知奚威胁他说出关停方式的机会。一个荒谬的闭环与错位时空，可这错乱是韩清和自己引起的，苦果自食，报应不爽。不知道那时的韩清和躺在自己的血泊中，听到许知奚问他“怎么关闭跃迁装置”这个问题时，心里在想什么。是他告知许知奚的这个答案害得他落得此刻下场，一切都是因果轮回，可他不得不说。既为了讨命，也因为他知道这已是既定的事实了。他肯定告诉了许知奚答案，不然他不会狼狈地倒在这里。在这场闭环陷阱里，许知奚必须确保闭环的完整性，他不能直接关停跃迁设备，设备一停，时空乱流结束，许知奚就没有办法做到利用时空重叠完成这场对韩清和的前后围堵。所以他只做了关停设备的前两个步骤，留下最后一步给楚彻。而楚彻已经知道他要做什么了。他走上前去，按照刚刚他所看到的未来自己的虚影的动作，按上了最后一枚按钮。只听嗡嗡几声响，明亮的屋子骤然间暗下来，像是整座城市都受到这超负荷运转的高塔的影响，再也支撑不住，啪一声就此熄灭，彻底变成一堆破铜烂铁。成了。嗡鸣还在继续，环绕着整个0787的实验基地。供给支持这个跃迁总装置的附属设备太多，此时骤然间毁掉接收端，整个基地都像是刚刚烤出炉的菠萝派，滋滋冒着烟，碰一下就能把人烫出一个水泡。这个基地有危险，必须立刻离开。楚彻没有犹豫，转身便走。此时整片空间里再也没有虚影，一切时间乱流与空间重叠都消失不见，这个空旷的基地里没有第二个他了。楚彻并不着急，他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许知奚。他以最快的速度下楼，这一次没有遇到鬼打墙。楚彻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蹦出来。一楼的大厅不复刚刚的灯火明亮，此时一片昏黄，灯管噼啪作响，仿佛下一秒就会崩裂开。楚彻走到他记忆中的那个位置，站定，低下头。他看着自己的脚下，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但他知道在一个小时之前，在他所站的这个位置上，有一个来自白河的眼球，咕噜咕噜滚到了他的脚底下。原来在一切的开始，在那一瞬间，他并没有真正看到那个眼球，只是在依照记忆望着自己脚下的地面而已。楚彻又循着回忆中自己的模样，抬起头，向身旁看去。许知奚就站在他的不远处，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他的手上全是血，那是给奄奄一息的韩清和包扎留下的血迹。他们站在终结了混乱时空与交叠空间的濒临崩溃的基地里，遥遥望着彼此，正如他们方才进来时所看到的那样，一切有始有终，环环相扣。“都结束了。”许知奚走近楚彻一些，抬手拉住他。楚彻垂眸看着他的手腕，那里有他留下的签名，令他几近窒息的心跳在持续高速跳动一个小时后终于重归平稳。结束了。时空乱流解除，他们身上的设备终于能够成功连接到外界。第一个响起的不是陈默白的声音，也不是那个沉稳的男声，而是他们自己的声音。是许教授和楚先生。“一切平安吗？”许知奚笑起来，他说：“一切平安。”杂音里是陈默白明显松气的声音：“平安就赶紧回来吧，给你们开庆功宴了。”通讯器那边响起山呼海啸的欢呼，四处奔走传递着这个好消息。许知奚和楚彻谁都没有再管那通讯器。“没事了，哥。”许知奚看出楚彻好像被他的消失吓到了，便像以前一样哄他这个好哄的哥哥，手上有血不方便摸摸，便抬起头用额头蹭蹭他的颈窝，又蹭蹭他的下巴。以后不会再有时空纠缠，不会再有虚实真假，什么都不会再有，他们可以像最普通的一对情侣一样，好好生活，好好谈场恋爱。楚彻很轻易地被他哄好，拉起他写着自己签名的手向外走去。许知奚跟在他的身边，并肩时余光里楚彻的身影与过往无数画面相交织，在a096的奇怪域里，在于天竹的镜域工厂里，在他们只能通过跃迁点进行连接的无数个见面时。原来他们已经一起走过这么多奇妙的地方了，从奇怪域开始，到这个奇怪领域结束。许知奚心想，他还是更喜欢寄生市一些，一会儿还是得劝劝楚彻搬回寄生市住。外世界太大，偶尔出来旅旅游也就罢了。他还是更喜欢寄生市那个小小的公寓，还有那个小小的厨房里烤出来的草莓蛋糕。-正文完-作者有话说:正文到这里！后面还有一章，算是收尾，一起发了停在这是因为觉得气氛刚刚好，加上一些琐碎的收尾可能会不那么浪漫，于是就分成了正式完结和后日谈。还有一些小故事会放在番外里，大家每个人都会有个好结局后日谈后面还有一章免费后记，是一些我想说的话，送给所有看文的朋友====================# 后日谈====================后日谈韩清和还剩下一口气，被人塞进医院里救了一晚上，经过一场轰轰烈烈的复活赛后吊着血瓶被联合政府远在大洋外的总部亲自押走了。联合政府一时半会定不了他的罪，他这个时空穿越者的身份完全是一面之词，只要韩清和不认，谁也没有其他证据，也就无法证明他知情时空乱流的触发条件，因此，他大可以说这只是他无心的实验下的意外事故。韩雍从里世界回来，接手了自家的一屁股破事，去联合政府看过几次韩清和，给他找了位律师。韩清和认为韩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坚决不用他找的律师，把跟了他好几年、事发后躲得远远的老合作律所揪了出来。但联合政府总要给全球的眼睛一个交代，转天颁布了新政策，条条规则写得细致入微，从想得到的、想不到的所有角度全面禁止了实务层面对时空的探索，关停市面上所有跃迁存储卡。虚拟空间的发展提上日程，实验田计划画上句号，新家园计划就此拉开序幕，先前合作的那21个小工作室其中两个来自其他州的研究企业与一叶方舟合资，一叶方舟更换基地，联合政府分了一栋写字楼，陈默白和两个老外一起剪彩。康一迈给实验田计划的衍生问题拟了个章程，一周后审批通过，寄生市保留运行，同步开发寄生市市外废土区域，改造提升寄生市内部产业结构，真正构建出完整的、适合人们生存的“里世界”。新家园计划落在于天竹和几个叽里呱啦说外语的人头上，初步构想是建造几个分开进行意识传输的独立世界，即多个“寄生市”，最后再实施多世界互联，工作难度极高，一叶方舟开始大批量招员工。许教授回归老本行，在实验田计划里他做的是脑机接口，如今事情尘埃落定，老组员跟着他和叶正杨进了新家园计划的项目组。夏小爬被康一迈带回实验田计划，跟着叶茜做里世界维稳，一天到晚打补丁修bug。之前里世界一口气塞了几千万人，虽说始终保持运行良好，却也造成了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小数据波动，寄生市里偶尔会出现长西瓜的树、穿模的电线杆，虽说不会影响人们生活，但看起来实在是太吓人了。楚先生是程序员，打小在福利院就会偷偷修改院长通讯器的日历程序，骗胡子花白的老院长连续三天给他吃巧克力饼干。于天竹嫌弃他搞办公室恋情，不想带他进组，但耐不住他业务水平高，新世界的开发不能缺了他，只好忍痛把他带入新项目组。叶橘子从前在0787负责世界建模，有部分人并不希望她参与一叶方舟的新工作，不过叶正杨和许教授给她做了担保，世界建模单独成组，负责整个“新地球”所有板块的设计，于天竹引荐了从前搞跃迁点定位的钟卿来做新地球板块互联。一切都井然有序地进行着，外世界彻底打通了与寄生市的联系，每个人都拥有能够即时意识传输的通路。许知奚和楚彻在外面交接完手头的所有事宜，成为联合政府吉祥物接受了几个官方采访，连轴转了一礼拜才得空休息。联合政府分了两套房给他们，楼上是白河，楼下是安迪，不过前三位都选择常住寄生市。白河在外世界无牵无挂，也没工作，不如回寄生市继续当他的警察，经此一役还能直升寄生市总警署，升官发财死眼珠子，丝毫不亏。许知奚和楚彻则纯粹是不太适应外世界的生活。但外世界毕竟有很多牵挂的人，他们答应了每周来外世界转两三天，就当是旅游了。许知奚又住回了那个熟悉的公寓里，抱着许久不见的桃汁亲了五分钟。康一迈继续坐任寄生市市长，留在这里的大部分是不愿意回归外世界或者在外世界有身体疾病的人，他们没有经历过先前的时空乱流，在里面生活得还算安逸，只通过里外建联后的新闻频道知道了这场人祸。唐知措和梁三烨同样留在寄生市内，继续跟着楚彻干，不过楚彻升了局长，唐知措接替了他的位置。方队也留了寄生市，不过他三天两头就被外面那位金主要去外世界，楚彻也不好驳了人家面子，干脆给方队调了个闲职，负责里外联络通道方面，也方便他两头摸鱼。里世界的时间倍速被调整回了1：1，折腾来折腾去，没一个月就该过年，世界乱归乱，年不能不过，更何况这个年对于一叶方舟来说意义非凡。许知奚和楚彻针对到底在里面过年还是在外面过年产生了一场纠结的探讨，最后楚彻决定里面吃一顿外面吃一顿。里面这顿定在了年三十晚上，原本想喊上安迪和许鹰鸣一起吃，但他们两个都没应，只说年后再聚。许知奚知道他们是都觉得关系没到，半生不熟的一群人坐在一起吃饭，尴尬且没有必要。这是许知奚第一次过新年，往年他家没这个传统，头一次过也不想太冷清，便对着通讯器里的名单点阎王谱。他本打算喊上梁三烨和唐知措，又怕他俩当众打架，遂作罢。楚彻那边也有几个不错的朋友，夜轨那几位都不错，但夏小爬和叶正杨在外面有亲人，不方便喊来，白河性子太闷，喊不动他，叶橘子也不太合适一个人来。许知奚咬着笔头，问楚彻：“你说叫谁来吃饭好？”楚彻站在厨房里给桃汁倒猫粮：“把他俩喊来。”许知奚顿觉好主意，转天亲自去了一叶方舟的基地，盛情邀请许教授与楚先生来他们家吃年夜饭。一个敢邀两个敢应，谁也没有想到最后呈现出的会是怎样诡异的一个场面。寄生市的年过得还算有滋有味，不过被康一迈禁了烟花爆竹，理由是怕炸出bug，今天一叶方舟放假，天漏了没人修。四个人一起站在厨房里，沉默地各自做着手里的事。外面的二位显然更会过日子，在看到许知奚和楚彻对着一盒罐头研究一百种吃法后终于忍无可忍，接盘了整间厨房。近些日子里世界的环境改善了不少，外世界投入了许多食品技术，起码蔬菜和水果是不缺了，不再需要营养液和小药片维持营养。许知奚和楚彻面对新鲜蔬果十分束手无策，又不好意思在一边干站着，只好给另一位自己打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