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青桐自己走上前来,还会说话,就先叹了一口气――过去的她何尝知道叹气是何种滋味呢――对青樱道:“你看起来面色不好,在这里过得不好么?”她虽然是长姊,这些年来却是头一次这般关心青樱,直叫她竟然鼻子一酸,险些直直落下泪来躇。
“洪嘉……怎么样?”那个眼睛黑白分明的孩子,他出生不过三月就离了她,不是不想,只是不敢去想,要好好地活下去有些人有些事只能尽全力深埋在心底,只是在此时此刻见到了故人还是忍不住去问。
“你放心,洪嘉很好……皇上……我是说大夏的皇上待他极好,无人能及,虽然还没有封太子,但是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是跑不了的。”青桐不知为何,语气中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心酸,说完更有一丝莫名地怨愤道:“其实有时候我真是羡慕你,每一头都必要占尽,可是你还是一副不满足的样子,你过得不好就生生地也要旁人也过得不好,呵。”她似乎是一夜之间的衰老,不是容貌而是字里行间的语意。
青樱不知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个,想想也并非不能理解,毕竟青桐素来爱奢华又爱面子,在大夏纵然颜超羽被猜忌,她也是堂堂的卫阳亭侯夫人,在这里她什么都不是,一切都要重新开始,而这一切在青桐看来大约莫不是因为颜超羽当初一力阻挡御林军放箭从而开罪了明禹造成的。如此一想,青樱心中释然,并没有多放在心上。
“你初来乍到,水土可还服?倘若身体不适可在餐食里加几味豆腐,吃上几日就好了的。”两人竟一时无话,不知是岁月沧桑了什么,从前即便是不和,互相刺上几句也是有的,全然不像今日这般找话才能应付过去这可怕的沉默,仿佛谁都在苍老,老得记不起青葱岁月,只剩下无言以对。(..info无弹窗广告)
青桐似乎欲言又止道:“我能有什么不好,我这个人你不是最瞧不起的么?只要有锦衣玉食,胭脂水粉我就没什么不好。”停了停又道:“只是……超羽,这几日闷闷不乐。”
心中大恸,饶是每一分心里都知道他们是夫妇,这般的细致入微实乃本分,然而还是脑子中一阵眩晕,只为这个世上如今竟然也没有一个人让她可以这样名正言顺地担忧狸。
担忧伤神,然而当这个世上再无人可以让人担忧的时候,才是刻在心中无法言说却活活疼死在内里的悲痛。
青樱身在朝堂,自然知道颜超羽为何闷闷不乐,以他的骁勇和二十上下就成名天下的资历,此番讨伐海西王之战不该没有他的位置了。然而拓跋彦却令高盛为先锋将军,领十五万军西征。高盛虽然资历也颇老,然而并不似颜超羽一般名满天下,况且名气亦是他一刀一剑在沙场上打下来的,高盛更多地是追随拓跋彦,护卫左右,直到拓跋彦登基后才晋了将军职。无非颜超羽是南朝投奔来的降臣,与高盛这样的嫡系自然不同的。
只是拓跋彦必有他的考虑,他说说笑笑轻薄之间,其实心中怎样打算无人得知,青樱也只能安慰道:“超羽才来了几日,已经是朝堂震动,整个靖安都在流传他的故事,只怕此刻他统领大军恐怕最不放心的就是你。”
青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我?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青樱笑得有些勉强道:“只怕有不少达官贵人想把女儿嫁给他,又有多少江湖儿女想要对他常伴常随,他若此刻走了,有些人可不是趁虚而入么?”
青桐听得脸上一红,嗔怒道:“从小你就仗着口齿伶俐多占人便宜,真真是最可恶的,到现在也不改!”
落梅是跟着颜超羽一行人过来的,过来后仍旧服侍青樱,她经历了变故之后性格本来沉默了许多,此刻听见青桐和青樱之间情形也禁不住笑道:“奴婢进府晚,没瞧见过大小姐和三小姐拌嘴的样子,这会可见识到了,有趣得紧!”
三人正说着,一个人影转了出来道:“说什么说得这样热闹,连我的生辰酒都不吃?”正是拓跋彦。
“颜夫人也在此。”拓跋彦似乎很自然地同青桐打了招呼,既不失帝王身份,也不失一份不同的亲近。青桐连忙见礼,拓跋彦唤她平身之后她仍有些惴惴,只恐自己言行失当给颜超羽招来祸患。拓跋彦仿若未觉,像是拉家常一般道:“颜将军新来靖安,不知一切是否还适应?”
“……多谢皇上挂念,皇恩隆重阖家安好。”青桐的礼数丝毫不失,更不敢说什么。
拓跋彦听了笑道:“那就好,你们夫妇二人来靖安时日尚短,凡事若有不适应也莫要心急。”说着更看了一眼青樱道:“当然,朕也只是白说一句,你们姐妹情深,有什么话自然可以说的。”
以他的锐利目光,不可能不知青桐与青樱之间并不和睦。他这番话重点在前面,意在指颜超羽不要操之过急。
只因拓跋彦素性并非那么爱热闹,万寿节的酒散了天也
tang不算甚晚,他便到了青樱宫中批阅折子。自从青樱到了北魏,两人的相处就是如此,时常待在一起却并没有什么越矩的地方,是君臣却又比一般的君臣亲密无间,虽然住在宫中却又并不是宫妃。
青樱在算户部的账目,偶一抬头只见灯影下他的侧影如画,美得仿佛不是这世上的人,总有不可亲近之意。
拓跋彦觉察到她在看自己,朝她笑道:“就算食色性也,你也该掩饰些,看得这般肆无忌惮。”
青樱被他戳穿,面上一红连忙岔开话题道:“颜超羽没有上请战的折子么?”
拓跋彦伸手拿起两个奏折道:“上过两次了。”说着又道:“不过,我心中自有安排。”
他还能有什么安排,不是已经定了高盛为先锋将军么,青樱心中划过一丝淡淡的猜想,只是又觉得不可能也就一闪而过了。
万寿节过后直到冬至才是大的节气,宫中少有欢宴,是以冬至的合宫夜宴同样遍邀了群臣,以示天恩。
靖安早已经是银装素裹了,青樱想起小时候的冬天只要下雪就不想出门,只想在家中缩在屋子里,吃一串冰糖葫芦,一把糖炒栗子,读一本喜欢传奇,靠着炭火浑身暖洋洋的。可惜那时候父亲从来不许她这样慵懒,那时候总在想往后长大了,便可以如此了。然而到了现在,是她人生中最悠闲的一个冬天,却早已经没有了那时候的心境。
想洪嘉。想先生,想过去的每一个故人。
原来忙碌也是极幸福得一件事,可以少些念想。
才走出宫去不远,忽地一个小小的身影猛地撞到了她的腿上,青樱运气往后平滑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定睛一看原来是个四五岁的孩童。虽然年龄甚小,容貌却已经看得出极清俊,一身的锦衣虽然并非簇新,却也是大夏京师中去岁流行的缎子。
青樱心中一惊,向前跃了两步抓住他问道:“你是谁?”
那孩童并不怯生,站直了身体答道:“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是宫里的娘娘吗?”
青樱想了想换了种方式又问道:“你不告诉我也罢,你姓什么?”
孩童傲然道:“我姓颜,我爹是当世的大英雄。我有个姨妈也是大英雄。”
原来。
是他们的孩子。也是了,除了那两个人,有谁的孩子能生得这般清俊又在这里出现呢。
他们成婚多年,自然是有子嗣的。只是她不想去得知,所以竟也从来没有见过。
然而即便是如此,心中还是一片荒凉,觉得这些年来,错的是自己。
两个人在一起,就是相互的妥协。超羽和青桐,想当初该是多么意难平,如今不也是相濡以沫么?
可惜,世事不能回头。
只是想到颜超羽一家人此番北来,必又要卷入到是非当中,天下之大,他竟也找不到一个可以栖身的桃源之地么?
转念一想,自己不也是如此吗?心头又浮起上回拓跋彦所说自有安排时的那一丝疑虑。
其实她疑的不错,三日之后,圣旨下来,户部侍郎慕容青樱为此次征讨海西王的主帅。
颍川之言:有卧蚕的女孩漂亮吗?很难说,因为这取决于每个人的不同的五官搭配和其他人的审美,所以说世间的很多事,对与错都是之于你,不是之于整个世界。爱与不爱,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