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女侯》 楔子 天上落霜芳菲月,淡观人间几度春。 然而无论外间如何风云变化,月落庄永远是连朝廷也礼让三分的所在。 月落庄主,名动江湖,时有云,得“凤潜”者得天下。 “凤潜“林轶,是曾得先帝亲封大夏国师的逸山人的入室弟子,弱冠之年下山辅佐先帝,位列群英殿三公,少年英姿,指点江山。 二十二岁,随先帝亲征辽东,定计大破鲜卑,将大夏的疆土扩张了五分之一。 二十四岁,只身前往北魏都城平城,谈笑间按下两国纷争。 二十五岁,南邵叛乱,以一人之力布下天罡地魂阵,降服数十万叛军。 二十六岁,突然殿上呕血,一月后不告而别,从此隐于山林,永不下山,不见外人,相传是林轶失去至亲至爱之人,从此无心俗世。 先帝驾崩之前,曾遣心腹张太师前去月落庄求见,林轶顾念先帝知遇之恩,破例与张太师在内室中密谈了**,所谈为何事,外人并不所知。但宫中却有传说,先帝油枯灯尽,却苦熬多日,不得瞑目,直到张太师回宫复命,君臣两人屏退外人。 当夜,先帝与世长辞,神色安然。 先帝唯一的儿子,太子司马深即位,改年号宣成,史称宣成帝。 十三年后,似是暮春时节。 已经是两朝元老的张太师亲上凤鸣山月落庄再次求见“凤潜”林轶。 林轶已经数年不见外人,潜心奇门遁甲和天数命理,已达偷天换日之境。 张太师见他一袭湖蓝天水色长衫,本有着浓重的色彩,然而在他俊秀容貌的衬托下却平添了一份飘逸,仿佛远山明月,江上清风般润雅,不由得叹道:“先生如同谪仙,叫老夫竟不敢开口。” 林轶笑道:“张太师十三年来不负先帝重托,忧国忧民,是天下人的典范,此番前来,是要我兑现当年的承诺了。” 张太师一时有些失神,十八年前初次在朝堂上见到的林轶,刚满弱冠,白衣胜雪,意气风发。 十八年后今日的林轶,沧桑风华,早已不是少年时的面容,但是那份飘逸于世人的洒脱却终究不变。 “太师有何吩咐,不妨直说,我十三年前既然承诺过,一定不会食言。”林轶一面给张太师斟上茶,一面轻声道。 “先生耳聪目明,即使长居山中,恐怕也听说了朝中外戚专权,妖妃惑上的传闻吧?” “帝王家事,略有耳闻。” “虽是家事,却牵涉天下。郑妃比皇上年长十七岁,早就过了生养的年纪,又生性残忍,在宫中明目张胆地加害嫔妃皇子,以至于这些年宫中子嗣艰难,只有2位皇子存活下来,郑妃的势力遍布宫里宫外,三公之中除了老夫之外,皆是她的兄弟和心腹,只怕数年之后大夏皇朝不保。” 林轶斟茶的手缓了缓,平静道:“太师,我当年承诺时曾说过,将来先帝有求我必应,但是不会再入朝,也不会再下山。” 张太师起身揖道:“老夫断不敢叫先生违背意志,只是皇长子已经十四岁,日渐长成,已成郑妃眼中钉,多次加害未果是因为皇太后护在里头。如今皇太后只怕时日未多,宫中无人再能庇护他,因此老夫与其他几位大人暗中商议,还请先生收留皇长子,并加以教导,为大夏留一丝希望。” 闻得张太师之言,林轶颔首,这于他并不艰难,只是……“太师开口,林轶自当尽力。只是皇长子出宫,难免太过引人注目,其中还需要太师斡旋一番。” 张太师位极人臣,自然是聪明人,经林轶一点,立刻明白道:“先生放心,我届时会选择一批京中权贵的适龄子女一同送入月落庄,既有郑妃党的也有不是的,这样皇长子混在其中也不过是随了一时的风气,只是要请先生费心了。” “如此甚好。将来这些孩子学成回到京中,不必陪我长留在此,也能入朝为官辅佐社稷,也是一番美事。” 张太师大喜道:“先生如此说,实在是大夏之福,请受老夫一拜。” 两月之后,十三个少年齐聚凤鸣山月落庄。 第一章 少年听雨歌楼上 十三个少年,九男四女,全部是京中权贵之后,也正是好动的年纪,乍然来到山中,无不感到新鲜,在月落庄的听雨楼聚在一起叽叽喳喳。 男孩子当中最俊美的当属玉成驸马府的施谨瑜,女孩子最漂亮的则属中书舍人之女穆可儿。武英阁大学士之子胡长风和建章将军之子许惊雷早就相识,此刻正缠在一起不知说笑些什么。 林轶站在窗外看着这些鲜活的笑脸,感慨万千,仿佛看到了年少时的自己。这些孩子最大的也只有十五岁,最小的只有十一岁,谁能知道这段山中的岁月会对他们一生产生怎样的影响呢。 最先发现他的却是孤身一人站在厅中北面窗边的司马明禹,当朝皇长子,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厅中的陈设和动静,朝林轶站的地方投去了一瞥,却不说话。 林轶温然一笑,将目光投入厅中,只见只有司马明禹一人站在北面的窗边,和南面大门聚在一起说笑的其他人远远地隔开。 司马明禹刚满十四岁,身着一件金线百蝶穿花祥云狐腋裘衣,神色冷淡而警觉,似乎有些敌意地看着对面正在叽喳的同伴们,只见了林轶,目光中才有了一丝暖色。 来自神武大将军家的郑鸿飞年仅十五岁就跟着父亲上过战场杀过夷子,素来目空一切,父亲手握兵权,姑母郑贵妃执掌后宫,从来就看不起这个生母卑微而且早逝,又不得皇上怜惜的皇子,此刻见他一人站在旁边,忍不住讥讽道:“真当自己是天潢贵胄,啧啧,讨人厌。” 司马明禹闻言,头一扬,目光像剑一样射在郑鸿飞脸上,冷冷地盯着他,却没有说话。 郑鸿飞何尝会怕他,当下傲道:“看什么看?还想打一架不成?” 他自然不怕打架,他的武艺是父亲亲传的,况且又是在军中磨练过的,深得皇上赞扬,这深让姑母厌恶的皇子,怎能比得过他?说着越发挑衅地看着司马明禹。 正在这剑拔弩张之时,户部尚书慕容勉三女慕容青樱眼珠一转突然奔到窗前道:“先生既然来了,为何还不进来呢?” 原来她也发现了自己,林轶倒也不算特别惊讶,这姑娘虽然才十二岁,却已经有了京中第一才女的美誉,如今看来,果然伶俐。 只是,女子太过聪明伶俐,未必是好事,就如当年的她一样……林轶一念至此,不由得对慕容青樱多添了一份温和,赞道:“你就是京中第一才女慕容姑娘?” 慕容青樱微微一笑道:“不过是些浮世虚华,叫先生见笑了。” 话音刚落,只听中书舍人穆泽天之女穆可儿轻蔑道:“的确让人见笑,有才没才,本来就是见仁见智。” 穆可儿号称京中第一美人,与京中第一才女同列京城四姝,自然有些不睦的。 慕容青樱听了只是笑笑,并不争锋相对,甚至连看也没有看穆可儿一眼。 这无疑是自信而倨傲的态度,更加惹怒了穆可儿,她怒目看着慕容青樱恨不得亲自上去拳脚相加。 第二章 少年听雨歌楼上2 当然,她身为淑女自然是不会这么做的。然而,在场的少年中她的仰慕者实在不少,当下就有兵部侍郎之子石紫英上前就对慕容青樱推搡道:“喂,穆姑娘在跟你说话呢!” 石紫英也是自幼习武的,这一下出手又不知轻重,胡长风和许惊雷站得最近,只来得及惊呼道:“啊呀,当心!” “是吗?我还以为穆姑娘在同你说话呢。”慕容青樱轻盈地一躲,十分伶俐地讽刺道。 石紫英却不是那般脑子灵活的人,还没听出来言语之中的讽刺,气得穆可儿直跺脚,叫道:“笨!她变着法骂你呢!”石紫英顿时慌了神,头脑一热抓起桌上的一把茶壶就朝青樱掷去! 他师出名门,五岁就开始习武,如今已经初有所成,再加上气恼之中贯注的力道也不受控制,这一下要是砸中,不死也重伤 青樱也练过剑,但是毕竟是闺阁女儿,并不见长况且更没有对敌的经验。一惊之下往后跃的步伐大乱,那茶壶力道不减,眼看就要砸中她。 施谨瑜等已然叫道:“不好!”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只见一个身影一动,上前来抓住青樱往侧一拉,堪堪避开了茶壶。茶壶直飞到北面的窗户上,砸了个粉碎。 众人这才又想到司马明禹站在那里,心中无不害怕。 谁料窗下竟已经不见了他! 大伙再定睛一看,只见他和慕容青樱已经到了屋子的西面,青樱经此一劫,面色还有些苍白,而司马明禹神态自若,仍是清冷。 林轶站在一旁看着这群孩子们的纷争,没有插手,好像看到了那些年他在朝堂上经历的诡谲风云。 孩子也有孩子的江湖,人世间,哪里都有纷争和风云。 司马明禹自顾自对青樱道:“你知道要活得长久秘诀是什么吗?” 慕容青樱略一思索,笑道:“知道,学你这样。” 明禹听了下颌一扬,似乎略有笑意,却叫人看不出来,转脸道:“他们都不喜欢我。” 青樱拍拍他道:“他们,又不代表天下所有的人。” 林轶回过神来,对一众孩子笑道:“既然来了凤鸣山,就要守月落庄的规矩,你们从此都是师兄弟,更要珍惜这段缘分。”说着吩咐贴身丫鬟段思烟道:“你带他们去落霞阁住下,三日后每日的辰时开始在听歌楼研习。” 大家似乎都有着郊游的心情,一听要住下,顿时气氛又活跃起来,叽叽喳喳地开始讨论谁和谁住在一起。到底还是孩子。 往落霞阁的一路上,众人都是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唯独司马明禹落在最后独自一人――大约来之前所有人都被叮嘱过对待这位皇子的态度一定要当心,拿捏好分寸。然而对于十多岁的孩子来说,与其要拿捏好分寸,还不如远远地躲开来得容易。 慕容青樱在这些人中,与施谨瑜最为要好,自然走在一起。不过时不时回头张望,等着司马明禹,冲他笑道:“你身手真好,不像在宫里长大的呢,我小时候也跟着二哥练过,不过坚持不下来。” 司马明禹待她还算不同,不过脸上依然淡淡地道:“你是女孩,练好了也没有什么用。” 第三章 少年听雨歌楼上3 青樱听了也不介意,眼珠一转道:“也是,我就是练好了,你也不会封我当大将军啊!” 说着追上施谨瑜的脚步跑掉了。 *** 落霞阁地方敞亮,窗外便是一片荷塘,晚间的细风吹拂进来,夕阳下带入了荷花的清香,恍惚间会叫人不知是天上还是人间。 慕容青樱和穆可儿自然是不会同住一屋的,好在一同来的有4位女孩,也倒好分配。 其余的男孩子也都凭着从前的熟识而结伴住在了一起。 没有人愿意同司马明禹住。他是皇子,万一出了什么事谁都不想牵上责任。 段思烟见了有些为难,皇子受此冷待,将来倘若他真的继承大统记起了此节,只怕对主人不好,倒叫自家主人一片好心没得好报。 司马明禹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自己拎了行囊道:“段姐姐,我一个人住习惯了,可否给我一个单间?” 青樱虽在同别人说话,耳中也始终注意着司马明禹这边的动静,听到他如此说,不由得回头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皇子也挺可怜。 三日后便到了授课的时间,大家苦学了一上午,得到中午早就饿得慌了,直奔后院抢饭吃。 饭菜被摆在两桌上,每桌都是六盘菜,十三个人便是一桌七人一桌六人。(..info) 慕容青樱和施谨瑜都是素来不急的性子,穆可儿自矜身份也不会为吃饭去抢,石紫英,胡长风和许惊雷都讨好着她,也跟着她慢慢走,司马明禹更不会与别人争抢成一团。所以这几个人便坐了七人的那一桌。 穆可儿见只有六盘菜,想了想按下石紫英正要伸出的筷子道:“先生今天才给我们讲了古人的故事,不如我们就学以致用,大家各说一个典故,要有一个古人的名字,还要与桌上的一道菜相关,说出来的人才能拿走那盘菜,说不出来的就什么都不许拿,大家说好不好?” 石紫英,胡长风和许惊雷怎会不好,这样便有四个人同意,穆可儿得意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从我开始吧,姜子牙渭水钓鱼。” 说着就伸手将桌上的一盘桃花鳜鱼拿到自己面前,然后示意石紫英说。 要是说吟诗作赋,石紫英肯定不行,但是单说一个典故他也是知道一两个人的,当下豪迈道:“秦叔宝长安卖马。”说着把红烧马肉端走了。 穆可儿高兴地冲他一笑,胡长风和许惊雷见了唯恐落后,一个争着说道:“苏子卿贝湖牧羊。”另一个也连忙道:“张翼德涿县卖肉。”分别端走了胡萝卜炖羊肉和小炒肉。 还剩下两盘菜,还有三个人,司马明禹面色冷漠地喝着茶水。 施谨瑜有些担心地朝青樱递着眼色,示意她快说,谁知青樱仿佛不着急,微笑着看着众人,反而道:“明禹先请。” 司马明禹也不推让,懒懒道:“关云长荆州刮骨。”然后取走椒盐排骨,也不动筷子,只放在手边。 施谨瑜见青樱没有说的意思,只好道:“诸葛亮隆中种菜。”然后拿走了最后一盘青菜。 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青樱,就连对面那一桌上的孩子都停了筷子。 第四章 少年听雨歌楼上4 只听青樱笑道:“秦始皇吞并六国。”说着便起身不由分说将六人面前的菜全部收拢到自己面前,慷慨道:“我一个人也吃不完,大家请吧!” 施谨瑜明显松了口气,司马明禹眼中含着一丝嘲笑看了另外四人一眼,率先夹起一块羊肉吃了起来。穆可儿气得咬断银牙,石紫英小心翼翼地给她布菜,青樱只顾埋头吃,只当没看见。 将近吃完的时候穆可儿终于气不过,将没吃完的一个馒头朝青樱扔去,这一次青樱躲得快,身子一飘而起站在了司马明禹身后,得意地朝穆可儿一笑。 穆可儿投鼠忌器,总不敢拿馒头朝司马明禹掷去,嚯地起身,xiong部起伏着,一张俏脸涨得通红,石紫英也跟着起身,他虽然才十三岁,块头却已经比同龄少年大了许多。.info[] 施谨瑜连忙站起来防患于未然道:“大家好好地吃饭,何必伤了和气。”在这些孩子当中,除了身为皇子的司马明禹,就数他身份最尊贵,为人又谦和,说不得大家还是服他的。 好在段思烟估摸着午饭吃的差不多,便寻了进来,一见这情景便明白了,打着圆场道:“可要吃饱些,下午先生要教的东西可难了。” 穆可儿狠狠瞪了施谨瑜一眼,气愤地一推碗走了,石紫英他们也连忙跟上。.info[] 施谨瑜直觉得莫名其妙,自己何尝得罪了她? *** 下午的授课是在凤鸣山的后山之下,林轶要开始传授五行阵法。 后山下奇石花草众多,景色美不胜收,林轶指点了几位侍女仆人将石头搬来搬去,有些花木也移了地方,孩子们都站在一旁观看。大约弄了半个时辰一切都妥当了,这才笑道:“这个阵是颠倒奇门阵,从前三国时期诸葛亮曾用此阵让东吴大将陆逊知难而退,我加以了变化,其中有十三个阵法,你们各自进去体验一下。你们谁肯先去?” 青樱刚才在一旁看的时候就猜到是一种阵法,而奇门遁甲厉害无比,就让那些争强好胜的人先进去吧。 然而这回她想错了,第一个跳出来的是施谨瑜!“我先去。”这个十四岁的少年沉稳道。 正当她惊讶的时候,司马明禹也上前一步道:“我也去。” 这……青樱忙将目光投向别处,她可不想先进去。 施谨瑜选择了混添锁云国阵,径自走了进去,这个阵法有十二棵乍看不起眼的花木在十二个方向,其中只有一个是生门,可以让入阵者走出来,其余的只会让人越困越久,倘若无人搭救,只能困死阵中。 施谨瑜进去之后只觉得天色一变,方才分明是风和日丽,顿时飞沙走石起来,满眼都是黄沙,刮得脸上生疼,一望无际。 他跪在地上用手一点点感触――视觉可以骗人,但是触觉却骗不了。 不过在青樱他们看来这情景可是甚为诡异,明明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地方,怎么他踏入了之后就变成了这样,像瞎子一般。 司马明禹面色平静,第二个走上前选择了迷天混沌大阵,一入阵中,立刻就觉得重雾笼罩,几乎看不清脚下的路,完全辨不清方向,脚下略微动了动,登时只听到八方雷鸣,司马明禹连忙捂住耳朵,稳定心神,将气沉入丹田默不出声,也不急于找出路。 第五章 少年听雨歌楼上5 林轶见他的反应,微微地颔首,此子沉得住气,临危却不慌乱,确有帝王的气象。(..info好看的小说) 接下来数十个人一个接一个地走入真武七截阵,铜椰阵等中原早已失传的古阵法,青樱左顾右盼之下也瞧出了门道,抢在别人之前毫不犹豫地走进了河图洛水阵,这个阵法是真正化自易经,正本清源。青樱在家时便略懂一些周易,深知像这河图洛水之阵,虽然博大精深,却没有太经过后人的演绎,其中必定是有迹可循的,入得此阵后遵循五行相生相克,方位互相牵制的自然之理,或许能博得一线生机。.info[] 这个阵法走入之后倒没有任何异象,当空仍然有日头,石头和花木也清晰可见。只是走到一定的地方,脚就像踢到了气墙上一般被大力反弹回来,连续在各个方向试了好几次后皆是如此。青樱想了想,捡起一根枯枝先在地上画出了阵的大致边界,然后推出阵中心的位置,她自己就立在这里观察四周的景象。 林轶见此,不由得叹了一声,此女的伶俐不下于她,将来可不要和她一样…… 青樱此刻的全副心思皆在阵中,她观察到乱石虽多,却有四块格外大一些,而这四块又恰巧可以连成一个十字,想必就是正东,正西,正南和正北四个方位。 从前听二哥说过,但凡阵法有这四个方位,其中定有生门亦有死门,生门是唯一出阵的通道,而死门却是万万不可尝试的。 她对于阵法奇门只是略有耳闻,并没有渊博到知道可以判断哪一个是死门。只见她略一沉思,目光环视了周遭,突然抿嘴一笑,坐下来从头上拔下束发的玉环,在土里刨起来。 连林轶见了都有些惊讶,不知她在做些什么,只静观其变。 不一会只见她竟从土壤中挖到了几条蚯蚓!林轶微微一笑,明白了过来,这孩子性情聪明而狡黠。 青樱用枯枝挑起一只蚯蚓,先向正东方向掷去,蚯蚓落地后安然无恙,她笑着点点头,如果炮制又向西边的石头掷去,蚯蚓仍然无事。 再往南,这一回,蚯蚓不仅被反弹回脚边,而且断成了几节,在地上痛苦地扭动着,青樱惊得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毫不犹豫地直冲向正北方向,踏出阵外! 她跃出来的时候发现外面只有施谨瑜和司马明禹,这两个人都神情肃穆,全神贯注地看着尚在阵中的其他同伴,青樱脑中还是那断成了几截扭动的蚯蚓,腿一软坐在地上。 陆陆续续有人出来,然而一直到天黑还有张太师孙女张兰亭和穆可儿还在阵中,后山荒凉天色暗下去后就算是青樱他们数十人或站或坐在一起,也隐隐有些瘆的慌,更别说在阵中见到诡异景象的人。 林轶看了看已然月挂中天,便吩咐段思烟道:“去带了她们出来。” 张兰亭和穆可儿出来的时候,已经哭成了泪人,石紫英不顾刚才强行冲阵的重伤奔到穆可儿面前,见她哭得厉害,却又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讷讷地道:“可儿别哭了,你看大家都不会的,我也是强行冲出来的,幸亏你聪明没这么干,不然伤着了怎么办?” 第六章 少年听雨歌楼上6 穆可儿没好气道:“关你什么事!”说着还是哭。 最后还是林轶上前去温言才劝住,林轶宣布出来最快的是司马明禹,而且毫发无伤,从容镇定。 又点评道:“你们剩下的人能出来,那是因为这些阵我是布来给你们练习用的,倘若是真阵,就不会用石头花木这些死物,而是人,人的气息在阵中川流不息,阵法会催动得更加有威力,不但不能强行闯出,就算有所侥幸,也是必死无疑。” 司马明禹闻言,也只是嘴角微翘,没有吭声。他在宫中能学的不多,但是有一位赤胆忠心的老太监,家中从前是给人看吉宅坟地的,宫中时间漫漫,主仆二人一个学一个教,虽然都是些皮毛的堪舆之术,然而他一点即透,竟能融会贯通。 其余人要么是像施谨瑜和慕容青樱一样取巧而出,心中尚在极大的震撼当中,要么就是凭着蛮力强出,受伤不轻。 然而林轶似乎全然不考虑这些,只淡淡道:“各自散了吧,明日我会开始传授易经的基础,先了解方位,日后再根据个人的资质传授阵法。” 青樱拉着施谨瑜磨蹭,拖到最后才走,等着司马明禹。 好在这个人也还领情,没有拔脚就走,三人算是并肩而行。 施谨瑜与司马明禹都是谨言之人,只听到青樱抱怨道:“今天能出来全凭侥幸,以后可怎么办?” 说着手抓上司马明禹道:“明禹你真是深藏不露,快教教我们啊,三人行必有我师,谨瑜,你说是不是?” 施谨瑜却不似她这般兴奋,反而不露声色地拉了她一把道:“虽然是这样,但是青樱不要胡闹,明禹是皇子,与我们是君臣,这个不可以乱的。(..info无弹窗广告)” 司马明禹听冷笑一声,突然停下脚步道:“施公子,难怪你父亲历经两朝也屹立不倒,步步高升,原来是懂得择木而栖,像我这样不得势的皇子,自然你们要离的远远的才避嫌。” 青樱正待说话,施谨瑜不恼,依然按礼道:“谨瑜不敢。”青樱接道:“谁说的,明禹我可有言在先啊,苟富贵勿相忘啊!我还等着你封我做个女将军呢。” 施谨瑜脸色一沉,一提脚道:“都先回去吧。” 如此过了数月,林轶倾心相授,每个人都有进益,尤以司马明禹,施谨瑜和慕容青樱为甚,林轶也确实对他们另眼相看。 这日林轶特地将三人叫到自己居住的茅屋――纵然月落庄遍布亭台楼阁,林轶始终住在茅屋当中。 “你们三人,虽然特点各有不同,资质却都是超出众人的,除去平日里你们和其他人一起所学外,明禹我将另授你治国和军事谋略,谨瑜我会另外传授于你察人之术和文史经略。”说到这里,施谨瑜还能镇定地施礼道谢,司马明禹却忽的眼眶一湿,险些哽咽出来道:“先生……我……” 他虽为皇子,却在宫中无依无靠,更得从小就学会提防郑妃的戕害和忍受趋炎附势之人的冷落和为难,从无玩伴,纵然这些时日有慕容青樱对他并不如其他人一般生分疏远,却从未有人像林轶这般无偿地关照他。 青樱深知像司马明禹这般内心高傲的人,倘若被人看见了哭一会定会后悔,立刻笑着拿话岔开道:“那我 第七章 少年听雨歌楼上7 说到青樱,林轶一直舒展的眉头反而微微蹙了起来,轻叹道:“至于你,我倒希望你什么都不要再学。[..info超多好看小说]” 女子无才为德,自古流传,想必真的是有道理,不然为何她…… 他无法再想下去,闭上眼微微叹了口气,青樱奇道:“为什么?我对先生的许多东西都极感兴趣,先生难道是嫌我笨么?” 林轶睁眼温然笑道:“怎么会?你不仅不笨,而是……你很聪明的,这样吧,你不拘于学些什么,总之我这里各朝的典籍也是不少的,你自己想学什么就学些什么吧,有不明白的再来问我。” 青樱此时年岁尚小,并不能体味这话中的沧桑与岁月,然而还是心中一动,止了嬉笑道:“先生只要不嫌,青樱愿在这里一直跟先生学下去,把先生的典籍都读完。” 青樱的神情让林轶恍惚间回到了二十年前,那时候,他也还年少,初遇见她,听她立在树下这般道:“轶,你要是不嫌,我想陪你一起走遍天涯海角,把浮华都看尽。” 心中顿时一痛,险些就站不稳,施谨瑜手疾地上前扶了一把轻声道:“先生辛苦了,先歇一会吧。” 青樱不想自己这样的一句话,竟会惹得先生如此大恸。她虽然伶俐,却未解风月,一时还参不透,生怕是自己言语上不妥,瞧瞧三人的脸色,出声道:“青樱若是有所冒犯,还请先生责罚。” 施谨瑜和司马明禹都是十四岁的少年了,府中宫中都已经有了姬妾,对这些事自然更为敏感,当下施谨瑜拿话挡道:“青樱!别再说了,我们先退下。”司马明禹率先施了礼退了出去。 三人依次施礼退出,从林轶的茅屋出来回落霞阁的时候,青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似乎还在想刚才的事,施谨瑜叫了她两声反被她拉道:“谨瑜,刚才的事,我说错什么了吗?我怎么觉得你们都知道些什么,先生有什么……不能说的事吗?” 施谨瑜素来沉稳,略想了想才答道:“你一个女孩子,还是不要多问的好。” “……你们都知道的样子,为什么我不可以知道?”施谨瑜性子好,青樱便是吃定这一点。 不想一直一个人在前头走得司马明禹突然回头道:“你知道什么叫做一直吗?说的那么轻易。” 青樱听得瞠目结舌,什么一直,她说过吗? 施谨瑜少不得又要在两人中间调停,对青樱道:“你不明白最好,你是女孩子,不要知道的太多。” 世外岁月如水易逝,一晃两年时间过去了。这些京中权贵或是因为家中失势,或是因为着急继承爵位,或是回家成亲撑起家族联姻的重任。到了第三年上,郑鸿飞,石紫英,许惊雷等六个人都拜别林轶,返回京城。 又过了数月,张兰亭也要回京嫁人,穆可儿也因为母亲病重,不得不与张兰亭结伴而归。这一去她已经十六岁了,已是闺中望月的年纪,不会再回来了。 送她们俩走的时候,青樱最为不舍――她们经过几年的相处,早已不是当年那般争锋相对,反而多了几分相惜之意。 穆可儿一面擦眼泪一面怒道:“我才不会哭呢,我回京就要嫁个好人家,当个王妃娘娘的,到时候你见了我还要请安呢,哼!” 第八章 少年听雨歌楼上8 其余人听了穆可儿这话,虽然都是噗嗤一笑,但是也暗地伤感,这样的情谊只怕此生再难寻,可是一旦回京,将来宦海沉浮,又何尝再有机会像今日这般赤城相待? 只有青樱与众人相反,压根没想过要回京的事。(..info好看的小说) 她是慕容勉嫡妻所出,家中除了她以外还有一位庶出的姐姐青桐。 然而青桐虽是庶出,却是父亲最宠爱的如夫人所生。 自小便有青樱随着二哥青松在风雨中练剑,而青桐抱着暖壶,戳破窗纸边吃糖炒栗子边看弟妹两人挥汗如雨。 况且慕容勉对青樱素来格外严厉,无论是三伏还是数九,必要卯时二刻起床温书,同青松一样入学,动辄便要训斥责罚一顿。 实在比不得林轶时时纵容,并不拘着她何时起床每天研习多久,是以这三年来青樱文史经略没长进多少,倒是把各种古代失传的奇门阵法记下了不少,身体也好了许多。 于是又是两年过去,山上已然只剩下她一个人常住了。 这日林轶正在茅屋中看书,青樱轻手轻脚地凑到窗前,还未及出声,林轶已然觉察笑道:“下着雨怎么也不撑伞?” 青樱吐吐舌头进屋道:“本想趁先生不在,悄悄把熬好的汤放进来的,还是被发现了。”近来施谨瑜会回凤鸣山探望林轶,办完事又会返回,青樱也想跟随回去一次,但又不想林轶通知家人,便想先贿赂一番。 林轶见青樱手上果然提着食盒,光线昏暗下正如当年她一般,会轻声说:“轶,该吃药了。” 一瞬间失神道:“你……怎么不叫我轶了?” “轶?”青樱下意识地重复道,突然心中一动,猛地放下食盒转身跑向雨中。 食盒磕在桌上的声音猛地让林轶清醒过来,看着青樱在雨中的背影,苦笑一声,取出酒来斟满一钟――还是醉的好。 慕容青樱独自坐在屋中――这落霞阁如今冷清了许多,三年前那番鼎盛时人气旺盛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果然盛极必衰。突然心中一黯,如此说来,人活一世,没有盛过也不是坏事。 想起今日之事,先生口中的那个“你”指的是谁?想必是先生从前的至爱。恍然记得刚来凤鸣山没多久的时候,有一回自己好似说到愿一直在庄中跟先生学习,当时似乎施谨瑜与司马明禹都看出了什么。 原来如此。 顿时心中百感交集,百转千回,不知是什么滋味。 她在屋中一个人坐着,直到晚间也不点灯,看着外面的潺潺雨帘,将天地连成了一片。 她刚过十六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悠悠五年都在山中度过,性情自然比京中少女更要率真。 自己对先生……或是说对林轶,是什么样的感情……不知道,也想不明白。 小时候读过的古诗最难忘却,纷纷乱乱地涌在心头,却觉得没有一首能表达现下的心情。 于是好几日青樱都没有出门,到了第七日林轶遣人过来寻她过去一趟她也没去。 直到夜里下起了大雨,她才悄悄趁雨溜到了林轶的茅屋前――她觉得自己想明白了,她要留在这里,陪着先生。 林轶醉倒在桌前,神色安然。 颍川之言:悠悠岁月,盛筵总必散。与其散后伤心,不如聚时平静。 第九章 少年听雨歌楼上9 见林轶熟睡,她好奇心顿起。[..info超多好看小说] 有次与施谨瑜,司马明禹一道进过林轶的茅屋,然而那次也只是浅尝辄止,连床都没有看到,所以屋中必然另有沟壑。 她悄悄地摸进去,又怕惊醒林轶,自然不敢点灯只能靠着摸索。好在林轶从前也讲授过机关消息的知识,这里可见的室内逼仄,想必肯定有机关在陈设上或是墙上。 青樱顺着桌子一直摸了过去,最后在墙上叩了三下,果然墙体转开,里面出现了另外一间房间。 青樱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不忘将墙体又转回了原处。 这间内室的陈设更加简单,仅仅一张床和一张书桌,青樱的目光很快便被书桌上一个没上锁的匣子吸引住了,心想反正在屋内外面的人也看不见,索性点上了火折子。 仿佛能预料到匣子里面有什么一样,青樱打开的时候手微微一抖。 里面的纸张堆满了这个体积不算小的匣子,青樱拿出来时发现最下面的纸张已然发黄发脆,显然是有些年头了。后面的纸张越来越新,有的注明了日期,有的没有,有的字迹隽秀,有的潦草,但多半都是开始工整越写越凌乱,可见书写的人情难自已。 青樱的心呯呯乱跳,随手抽出中间的一张,见上面写道: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无缘得结发为夫妻,而情深两不相疑。握手一长欢,泪别为此生。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再取一张,“梧桐半死清霜后,鸳鸯头白为何忧。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而今空床卧听南窗雨,却不见伊人挑灯同夜语。”写到此处,纸上竟有斑斑血迹,想来是林轶当时写的时候心中大恸。 最下面的那封已经年头久远的信上一字一句地写道:“卿尝与吾约定,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予何以狠心至此,嘱我独活百年,奈何风霜寒苦,卿可安好?” 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字字堪似千斤,到底是怎样惊世骇俗的生死相许才会有这样深情的誓言?青樱心乱如麻,思绪纷飞,那是怎样的一个女子,真的存在于这个世上过吗?数十年前,她与林轶又是怎样的深情?一时间胸口仿佛喘不过气,悲喜纷至沓来,说不清楚心中的感情,仿佛替他们活了一世,体会过欢喜,也体会过断肠。 直到墙体慢慢地转开,林轶的身影伴着晨光拉得极长。他什么都没有说,更没有责怪的眼神,只是温柔地看着她。 晨光射了进来,照亮了内室的墙壁,只见上面满满地都挂着一个女子的画像,有言笑晏晏,有愁眉不展,有沉思之中,仿佛天地之间都在这女子的眉目当中。 青樱见了,心中大悲大喜一般,看着林轶的眼睛声音略有哽咽道:“对不起……我……也想一直陪着你,但是……我不是她……”声音渐低下去道:“我能成为她吗?” *** 怎么不见收藏涨啊~~~ 第十章 少年听雨歌楼上10 林轶上前来扶起她温和而坚定道:“不能。没有人可以成为她。” 青樱低下头啜泣道:“可是……我也想一直陪着你……” 林轶闻言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等她平息了情绪才缓缓道:“青樱,你想陪着我,你想明白了为什么吗?” 青樱脸上一烧,因为他温和亲切,对她宽容疼爱。 林轶早已勘破世情,体察人心,如何不明白她的心思,“你还没有遇到更多的人,以后,你会变的。” 他的声音空远,仿佛坠入了无尽的回忆当中。 青樱低声辩解道:“我不会的,你能预知未来么?” 林轶并不与她争辩,依然温和道:“我不能预知,你也不能。不过我会答应你,将来如果有一天你还想回来这里,随时都可以。但是现在不行,你要回到你的地方。” 青樱从这话中听到了弦外之音,惊道:“先生是要赶我走吗?” 现在凤鸣山上,当初京城来的少男少女如今只剩下了她一个人了。 **总被雨打风吹去。 林轶摇头道:“你父亲来信了,要你即日回京,昨天下午遣人叫你过来,就是为此事。” “我不回去!” “青樱,你迟早要回去的,京城的**浮华,是属于你的地方,也是你命中的注定。”林轶的声音依然温和,却不容质疑。 他说的话,青樱素来是听的,林轶话已至此,她也只好一面滴泪一面点头应了。 青樱走的那天,凉风猎猎,林轶一直送她到下山的碑口,最后对她温和道:“我立过誓言,再不下山。只能送你到此了,回京城后,步步留心,不要太聪明。倘若有何为难事,你遣人来我必会应的。倘若有天想回来凤鸣山,随时都可以……” 他渐成一个湖蓝色的影子,消逝在视线当中。 回京的路途漫漫,青樱觉得把自己第一次的情窦初开亲手一点点地埋葬了一路经过的苍穹之下,大地之中。虽然林轶对她说,这并不是男女之情,以后她就会明白的。 *** 一月之后,青樱抵京,回到了阔别五年之久的京城。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明白,但是仿佛一月之中,已然成长。 再也回不到那时的率真和不管不顾。 抵京的当日夜里,父亲慕容勉便将她单独叫到书房。 “樱儿,你可知为父这次为何叫你回来?”父女俩数年未见,竟然沉默了好一刻。 “不知。青樱不是男儿,文不能辅佐君王,武不能上阵杀敌,总之对社稷无用,确实不知父亲为何一定要召回我。” 慕容勉情知父女之情素淡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心中叹了口气,决定缓缓地告诉她。 “樱儿十六岁的生日已经过了吧?” “已经过了,难为父亲记得。”不怪她如此这般的疏远淡漠,实在在家时父亲也难得给她过一次生日。 “为父接你回来,是因为你已经到了出阁的年纪了,不能耽搁了你。”慕容勉想了想决定先这么说。 青樱垂首道:“父亲有话不妨直说。” 慕容勉不想自己心思被女儿瞧出,深吸了一口气,面色凝重地看着女儿道:“你该知道朝中郑妃惑上,外戚专权的事。” 颍川之言:每一段刻骨铭心,终将遗忘到像是别人的事情,留下的唯有成长和懂得,并感谢当时的肝肠寸断。 *** 为收藏消得人憔悴。。 第十一章 少年听雨歌楼上11 这件事,青樱在家中便有所耳闻,凤鸣山的前三年,同窗又皆是京中权贵,少不得有些私底下的议论。 永宁宫贵妃郑氏原是太皇太后侍女,姿容妖媚,数年来一直专房之宠,动辄便鞭笞宫人妃嫔,连皇后凡事也得让她七分。 宣成帝自幼由太皇太后抚养,由郑氏照料长大,情分自然是旁人比不了的,只是郑氏比宣成帝年长了数十岁,待到宣成帝继位之时,郑氏已经三十五岁。 这原也不由得众人议论,只是郑氏年纪既长,早已过了生养的年龄,膝下本有一子,是她在三十六岁时所得,自然与宣成帝都爱如珍宝,诞下不足一月便大赦天下封为太子。(..info无弹窗广告) 谁料天有不测风云,太子在襁褓中不足岁便夭折了。 若是旁人,虽是悲痛,却仍有再添子嗣的机会,毕竟有着专房之宠。然而于她,却不可能,她那时已经将近三十八岁,自知再无生养的可能。 从那以后,后宫十九年只生出过4个孩子,皆是她毒手下的漏网之鱼。 即使是这四个侥幸存活下来的皇子公主,母妃也在不久后惨遭横祸,跟着株连母家全族,如此一来,哪个出身望族的后妃敢怀孕,即使皇上偶尔想起她们来,也都战战兢兢地悄悄用着麝香。 “郑妃野心昭昭,圣上龙体一日不如一日,她想等圣上百年之后自己做皇太后垂帘听政,甚至改朝换代女帝临朝。”慕容勉双目一道精光闪过,“还好皇太后仙逝之前督促皇上立了皇长子为赵王,赵王如今已经十八岁。郑妃见他已成年不便控制,弄了一大堆美人艳姬萦绕在他身边,不过是想让酒色彻底掏空他。” “所以父亲难道是要我入宫为妃?”青樱几乎要冷笑。 “樱儿!在你眼中为父就是这样的人吗?”慕容勉喝道,但是转瞬声音又低了下来,“为父和支持赵王的大人反复商议,与其等郑妃弄一个女子时时在枕边监视赵王,不如趁早给赵王娶妃,待在时机一定,也可在内襄助。” 聪明如她,话听到这个份上,不是不知父亲的意思的。然而握成拳的双手一面抖着一面还是假作不知道:“如今京城中家世年龄适宜的,哪一位不是弱质千金,只怕宫中艰险,做这赵王妃困难重重,稍有不慎,轻则丢了性命,重则株连一众朝臣。” “但是至少有一人当得起这番的重担。”慕容勉停了半晌,缓缓道:“那就是你,青樱。” 沉默在内室蔓延了仿佛一个漫漫长夜,青樱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为什么是我?”很多个过往的瞬间交织在一起,童年时深感被父亲抛弃的哭泣和迷茫,对青桐的羡慕,对所有的不解仿佛全部解开。 “为父……知道这些年委屈了你,”慕容勉别过脸,艰涩道:“但是,除了你,没有人担得起扶持赵王的重担。你看如今的天下,后妃惑主,宦官作乱,哀鸿遍野,民不聊生,边境不宁,倘若将来幼子继位郑妃垂帘听政,内忧外患起来,只怕大夏万里江山不保!” 青樱不再发一言,沉默地看向窗外,无话可说。 颍川之言:女孩的悲哀,莫过于一个严厉的父亲。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让你不知如何被宠爱。 结局,总是悲剧。 *** 求收藏,求留言啊~~~ 第十二章 一入宫门深如海 青樱掐着自己的手臂,面色苍白地立在原地。 慕容勉取了帕子拭泪,竟整顿衣裳正冠敛容,肃穆道:“大夏宣成朝正二品户部尚书慕容勉请求你应允入宫为妃,扶持赵王。” “慕容大人,”青樱目光失焦,机械道:“我去做赵王妃,又有什么用呢?”莫非这万里江山,竟要扛在一个女子肩上吗? 慕容勉目光深沉,直逼青樱道:“你自幼明史习武,为父对你不可谓不严厉,于文你可相助赵王出谋划策,于武你能保护赵王免于一些危险。况且正因为你是女子,也难以引起他们的警惕,也便于除去他们安置在赵王身边的眼睛。有了赵王妃,那些美姬或死或撵出府,不过就是女子间的争风吃醋。而我和其他几位大人,则可以趁此机会助赵王培植势力,对抗奸妃。” “再者,你与赵王在凤鸣山便相识,比起送入一个陌生女子更得他信任。” “慕容大人,你万般考虑得都极周全,忠君爱国,可是,你想过我的想法吗?”青樱慢慢地绽开一个苍白的笑容。不等慕容勉再说什么,青樱闭眼道:“你容我考虑一下。”说着有些摇晃地自顾自离开,脚步虚浮。 *** 史载,宣成二十年八月,皇长子赵王司马明禹娶正妃慕容氏,因其尚未就藩,又自幼丧母,永宁宫郑贵妃怜悯,不令其出宫别住,赐毓庆宫住,以期时时相见。[..info超多好看小说] 赵王娶妃办得极为隆重,一派奢华靡丽的景象,上大臣和皇室近亲宴席上所用的皆是金器,夜间艳姬歌舞,数百颗夜明珠照得室内有如白昼,从慕容府到毓庆宫沿路五十里全用彩绸铺路,据说这便是郑贵妃的意思,顿时朝中便有折子上奏赞郑贵妃贤德,应当皇后之位。 宣成帝闻言龙颜大悦,仿佛听说那日回到后宫还多吃了几块芙蓉糕,不知怎地却又听见说赵王又收了两名姬妾,其中一位是郑贵妃挑来服侍他的,顿时气得旧疾发作,当夜就传了太医。 而此时,赵王心中忐忑――这位王妃到底是何根底,背后隐藏着何种势力,他心中并不清楚。即使是慕容勉的女儿,他又怎敢深信,这宫中最不可信的就是人心。 况且今日一整天的各种繁琐礼仪,从辰时折腾到此刻戊初,虽是疲乏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这坐在喜床上的少女。她是慕容家的人,于慕容勉于自己,都是一枚棋子吧。 好在,他虽没有娶过正妃,对女人和情事上还有极有经验的,略有轻挑地笑道:“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爱妃…安寝吧。”说着伸手便去挑红盖头。 青樱一听这个声音,虽然阔别两年多,然而十二岁到十五岁的岁月里是日日伴随的,怎能分辨不出是谁。 果真是司马明禹! 连忙自己掀开盖头跳起来叫道:“明禹,是我!” 是她?是她! 司马明禹心中思索了无数的应对之策,却万没想到是慕容青樱!当下竟有片刻的失神,像是被惊到一般,好半天才难以置信道:“怎会是你?你不是还在凤鸣山中么?”他一直以为是慕容家长女。 颍川之言:嫁给分手多年的初恋,偶遇曾经有过小暧mei的人,与从前相爱相恨的人相视一笑……别后重逢总是故事的开始,所以,人生,需要历史,无论好坏,成为未来的铺垫。 第十三章 一入宫门深如海2 青樱微微一笑,在红烛的艳光之下,一瞬间让司马明禹恍惚间想起在山中的那些岁月,只见她上前一步站起来道:“我回来了!拜见赵王殿下!” 明禹一愣,倒吸一口冷气,连忙把她拉起来。 两人都正欲开口,不约而同地察觉到外室的轻微脚步声,转瞬间就近了许多,而后又悄无声息。 宫中长大的明禹立时明白外面有人窥探――郑妃到底还是不放心,即使一个初嫁的贵族少女,也能让她寝食难安。 他迅速吹灭红烛,左手忽的揽过青樱,电光火石般反手又拉下厚厚的帘幔,两人一同倒在宽大的喜床上。青樱直觉得一股甜腻的香料味道扑鼻而来,从前的明禹身上可没有这样浓重的香料的,一时间十分不习惯,又听到他在耳边极轻道:“外面有人,床上说话安全。(..info好看的小说)”跟从前一样冷静简洁。 “你……别靠这么近……”两人在凤鸣山时虽然比别人要好,司马明禹却一直都是喜怒不形于色,冷淡自持的,一起混了两三年,也从未如此亲密。 司马明禹闻言没说什么,身子却的确向床外挪了几寸,保持着两人之间的距离。 青樱这才将父亲等支持赵王势力的计划和盘托出,如此机密,可谓将两个人的身家性命都置于其上,司马明禹闻言,一时没有追问下去,只将锦被拉上覆在两人身上,声音冷清道:“你一个女子,只怕帮不了我。” 从前他就是这么说,青樱心想,反正我不介意,便懒懒道:“虽然你总是小瞧我,但是我还是会尽力。” 父亲说过,赵王会明白这桩婚事是假戏,绝不会真做。 司马明禹不知在想些什么,好半天才答非所问道:“你在宫中一切谨慎行事。”略停了停,仿佛看不见的黑暗中,他看着她道:“你能来我很高兴,但是从旧日的情分上我真不希望是你来,宫中实在艰险。” 他这个人难得说一句体贴的话,倒叫青樱沉默了片刻,这才轻声道:“就是因为旧日的情分,我才会来的,我来帮你总比你一个人在这里好。” 司马明禹大约是不惯说些重情的话,顿时别扭起来,岔开话题道:“这件事还有多少人知道?” “你放心,只有我和家父知道。” “你陪嫁进来的两个丫鬟,可靠么?” “她们不知情,但是是慕容家的家生奴才,是可靠之人……” …… 两人密语至天将破晓,司马明禹这才略略松了一口气。此事事关重大,取得重臣慕容勉的支持只是迈出了第一步,倘若有一分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 父皇的病拖不了多久,郑贵妃只怕想学武则天,到时候何尝有自己的容身之地,第一个要除去的就是他――唯一一个成年的皇子。 青樱敏锐地听着他的呼吸从凝重转为急短,又从急短转为平稳,可见这个洞房花烛,这个天潢贵胄就像是命悬一线的人,先是担忧,而后又焦急,直到自己刚才将父亲计划和盘托出,他才略得缓解。这些年的深宫,步步惊心,既无师长亲朋,又无母亲兄弟,还得时时在郑贵妃和皇上之间周、旋妥帖,既不能露出锋芒,又要惹皇上留一丝怜悯。难怪他的个性会如此谨慎冷淡,对谁也不敢信任。 颍川之言:历史,是一切不可解释的缘由。 第十四章 一入宫门深如海3 一念至此,不免心中推己及人,不由自主问道:“宫里晚上这么黑这么静……除了在凤鸣山上的两年,你这些年都是这么一个人熬过来的?” 明禹心中还在计较,不觉被这身旁的少女此言所惊醒,竟是身体一僵。(..info无弹窗广告) 熬。这个字就是他记事以来宫中漫长日子最深切的感受,熬到郑贵妃死,熬到魏海德死。 青樱黑暗中还恍然不觉,接着道:“明禹你放心,以后我在宫中一日,一定会照顾你的,一直到你大业已成不需要我照顾了为止,我说到做到!” 帘幔厚重,晨光只能微微透过,司马明禹侧过脸看不清青樱平静如水的表情,但是心中多年的隐忍突然爆发了一般,到底也还是少年,眼睛竟也一湿,就仿佛心头堆积数年的层层流沙,被一抹夜风轻描淡写地吹开。[..info超多好看小说] 好在他在皇家锤炼出来的涵养是好的,这些年的宫中冷暖也让他转瞬间忍了下去,声音听不出大波澜道:“以后你就知道,宫中艰险,没有可以信任的人。况且这件事成王败寇,绝没有折中缓和,你还是自保为先。” “你说什么呢,我是那样的人吗?”青樱迅速打断他,还气愤不过地用胳膊捅了他一下不乐意道:“我要是那样的话,当初在凤鸣山就不会和你要好。[..info超多好看小说]” 司马明禹深知她的性情,自己心中此刻也百转千回。自小便只有太监宫女在他身边,即便年岁大了些围着他的也是美姬艳妾,不仅说不上话,更得放着是郑贵妃的眼线,从未没有**是可以安然入睡的――谁知身旁的美妾会不会要取他性命? 即使慕容尚书要嫁女给他,他也只视为他们的联盟,对于慕容家来的王妃依然不能放松警惕。 但是他没有想到来的是她,那个从一开始就没有因为他的不得势而避之不及的人,那个在山中岁月中心底里最为依赖的人。 心乱如麻之下,不知不觉间经年间沉静的心神大乱,呼吸间尽是贪恋地馨香,竟然伸臂想去把枕边的人拥入怀中。 青樱不防着他如此,登时下意识地一掌打在他肩上,起身惊道:“你……别这样!” 明禹这才反应过来,方才是太入神了,尴尬地也坐起来,墨色的长发散在肩头,闷声辩解道,“我刚才……一时……” 好在青樱关心不在此,轻手轻脚拉开床幔道:“不知道我刚才那声惊叫会不会让人听见,宫里实在太安静了。”刚说完又了然宽慰他道:“你要是想那些事……可以去你的其他侧妃那里,我又不会介意。” 最后又躺下,把明禹也拉得躺下,更抓着他的一只手臂道:“我们还是像从前在凤鸣山上就好。” 司马明禹闻言,闭眼道:“我刚才一时忘了是你,以后不会的。”声音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淡,停了停又道:“睡吧” 青樱对他是全然信任的,很快便入睡了。 约莫只睡了半个多时辰,外面专伺赵王起早的内监已经连叫了两遍,青樱迷迷糊糊中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皇子新婚的次日是要去皇上皇后寝宫请安的,要是耽搁久了只怕郑贵妃起疑。 第十五章 一入宫门深如海4 屋内稍有响动,她的两位陪嫁丫鬟谷雨和寒露立时推门进来伺候。(..info) 司马明禹一向是自持自律的人,在凤鸣上时日日都是最早起,此刻却睡得极熟,青樱连叫了几声他也只是翻了身。想想他大约难得安心好睡一回,青樱心中一软,便蹑手蹑脚地越过他自己先下床了。 谷雨和寒露眉眼都含着笑,她可知道她们在想些什么,只作没看见,面色如常地吩咐谷雨道:“你把早膳端来后再叫醒王爷。”又吩咐寒露道:“你先替我梳妆,等王爷起来再服侍他。(..info)” 谷雨瞅了一眼还安然睡着的司马明禹小声道:“有这么累么……” 青樱垂下眼帘,似是在捡弄挑选首饰,听了这话心中暗暗一疼。寒露一面替她用桂花油润了发梢,一面冲谷雨递了个眼色忍笑道:“王爷累说明我们小姐惹人喜欢啊,你懂什么,傻大姐!” 青樱不理她们俩的嬉笑,只看着镜中的自己,仿佛目光穿透一层又一层的时光和心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谷雨性情直爽,见状便道:“人家洞房花烛起来都是满面桃花,粉脸含羞的,怎么小姐一脸的严肃,倒像是老爷平日里下朝的神情。[..info超多好看小说]” 寒露不屑地瞥了谷雨一眼,轻声道:“那些庸脂俗粉,怎好跟我们小姐比?小姐博古通今,家世又好,现在是王妃,将来就是――” 青樱从未想过这些,面上一烧,连忙呵斥道:“越大越不懂规矩了!宫里头要活命,就要记得谨言慎行。” 她声音不大,但是自有威严,寒露的手一抖立时要跪下。 好在此时司马明禹大约被这声响吵醒,坐了起来,似乎尚未十分清醒,长发散乱在微敞的胸口,朝梳妆台这边微笑道:“青樱一大早起来怎么了?想是昨夜累坏了……却是我的不是了。”一语双关,加之语气暧mei,顿时气氛一缓。 青樱握着步摇的手一滞,险些惊得转过身去――明禹这是?他从来都是连话都不多说一句的,何尝这么轻薄过? 然而她到底心思活络,心念电转之下马上就明白,这是他在宫中的自保之道。 谷雨立刻十分伶俐地去伺候赵王的梳洗了,直觉得小姐的这个夫婿虽然浪荡的声名在外,但是模样好,性情看来也不错,又温柔多情的样子,虽然是辜负了小姐的才情,还算是一件好姻缘。 寒露小心翼翼地给青樱绾发缵珠,不经意地抬头间仿佛看到一抹精光从赵王眼中射出,但是转瞬即逝,再定睛一看,赵王分明就是一张轻薄多情的面容,正和伺候他梳头的谷雨嬉笑。 青樱略一思忖,心中却有不解,即使明知司马明禹作此轻薄调笑是为了掩人耳目,然而昨晚已经禀告过谷雨和寒露虽然不知情,却都是慕容府带来的可靠之人,他全没有必要这样。 难道说……轶说,人都会变的,难道明禹也变得不再信任她了? 这么想着,不由自主地边摆弄着八珍攒宝玲珑盒中的首饰边悄悄用余光瞟了一眼司马明禹,却发现他眼神清濯,精准地捕捉到自己的目光。 第十六章 一入宫门深如海5 青樱心下暗道,能捕捉到自己的目光,说明明禹耳力目力都绝不在自己之下――虽然自己并不多么出类拔萃。 可是……他习武又是如何瞒得过宫中众多的耳目呢? 想想,他竟然从来没有说过他在宫中的生活,也没有说过他习过武。 正想着,外头就来了永宁宫的内监催着两人去拜见皇上娘娘。 郑贵妃其人,纵横后宫和朝纲多年,青樱思前想后,到底还是不安。 司马明禹观之,淡淡道:“你怕什么?不是最诡计多端么?”一面说一面自若地拉过她的手,温热触到冰凉,相得益彰,嘴角浅浅一笑,就好像在凤鸣山上的三年间无意间的无数次触碰。 两人到永宁宫的时候,正碰上二皇子和生母素嫔过来请安。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见二皇子捂着肚子痛得在地上翻来覆去地打滚,口中隐隐泛出白沫。 素嫔立在一旁只敢悄悄地流泪,手心紧紧握着绢子,连擦拭都不敢,更别说出声了。 一众的宫人也仿佛见惯不怪,各自默立在一旁。 青樱用余光瞥了一眼司马明禹,见他也一脸平静,心知有异。 郑贵妃款款坐在镶宝彩蓝贵妃椅上,眼见二皇子痛得抽搐,这才唤来身边服侍的依雯道:“看来刚才给二皇子吃的点心坏了,拿去扔了吧,看把二皇子痛的,快去请太医过来瞧瞧。(..info)” 依雯应声去了,她才像刚刚瞧见明禹和青樱二人一般,雍容笑道:“我如今上了年纪,竟也没看见这一对璧人站在这里半天了。”说着又怪双儿道:“你也不提点着。” 不过赵王所料非差,郑贵妃见了青樱垂着头的羞涩和赵王显然没睡好的黑眼圈,显然十分满意,大约她也早已经知道了赵王和王妃十分恩爱,以至于早上起得迟了。 也不知是皇上近日病势沉重,还是郑贵妃确实对赵王三天两头传出醉酒或是穷奢极欲的要些古珍奇宝的情况放下心来,倒也还风平浪静。 但是宫里至少有一个地方看到的是风平浪静下的暗流涌动,毓庆宫。 青樱和明禹这日屏退左右,两人单独在内室,青樱不无担忧道:“郑妃不让我们任何人见皇上,只怕不是好事,万一有个……”她看了一眼明禹,有些犹豫。 两人相识原本也不是两三天,早已有了默契,司马明禹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然而他依然冷静如水道:“万一父皇晏驾,她肯定会秘不发丧,然后以父皇名义发号施令,这才是真正的挟天子以令诸侯。” 青樱点头蹙眉道:“正是如此,明禹你到时候处境会十分危险。皇上如果……不在,迟早要被天下所知,瞒一时只不过是让她做准备。“说着她担忧地看着司马明禹道:“皇上没有立太子,你又是唯一成年的皇子,自然是她掌握大权的最大阻碍,必须除去。” *** 二十一年秋风渐起的时候,青樱发现,虽然出入永宁宫的太医还是照常一日两次,甚至连时辰都不错,明禹夜探太医院悄悄抄了给皇上的方子,也不过是些中正平和,益气疏理的药,比如人参肉桂。 但是守卫永宁宫的侍卫却在一天一天增多,虽然不明显,但是如果注意的话,也能发现其中端倪――生面孔多了,而且越是生面孔的越是离殿门近。 颍川之言:总会成长,以往嵌的再牢的一双手,也会有迟疑。 但是还好,你在,我也在。 第十七章 一入宫门深如海6 不过在外人看来,毓庆宫还是风平浪静,除了慕容妃和侧妃大内监魏海德养女魏思昕两人时常争风吃醋。据说昕妃仗着赵王宠爱,对慕容妃便并无那样尊重,可慕容妃出身显贵名门,何尝受得了这个气,经常哭到永宁宫去找娘娘评理。 这日白天,慕容妃才刚刚和昕妃为过难,在房中连晚饭都没有用。直到子时初刻,偏殿和暖轩才又喧闹起来,原来赵王妃传了香汤沐浴。如此晚还要沐浴,不得宠的女人大约夜里都睡不好,已经歇下了又被叫起来的专伺沐浴的宫女暗暗想。 青樱才刚刚将身体浸入到热汤当中,只听到谷雨欣喜的声音道:“王爷万福。”声音已经到了门外。 这一惊非同小可――她同司马明禹虽然交好,凤鸣山的两三年时常混在一起,却也只是少年心思,即使偶有触碰也并非越矩之意,自打进宫二人顶着夫妻的名分本就有些尴尬,何况此时她还不着寸缕,惊得她下意识地提气要往后纵,撞到木桶后壁又跌了回去,溅得满脸水花。 谷雨不知情,只盼着自家小姐得宠,这自从进宫以来小姐便是独守空房的多,反倒是那太监的姑娘处处占了上风,叫她如何不急? 司马明禹仿佛行色匆匆,全然没有理会谷雨推门而入,正要开口说什么,不想竟见到卧室中风光旖旎水汽氤氲,少女的身体莹白如玉,隐于片片水光之下,慕容青樱的双眸大而明丽,黑白分明,他有些魔怔地将目光投向她露在外的鲜活肌肤上。.info[] 他并非不经人事,早在凤鸣山相识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一位侍妾。 只是,数年前的凤鸣山上,她就是唯一那个对他这个失势皇子另眼相看的人,如今岁月经年,此情益发深重。 青樱将身子一沉,水没到了肩膀处,也顾不得什么疾喝道:“还不转过去!” 司马明禹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只觉得口干舌燥,连忙转过身去。 两人之间尴尬地沉默了一刻,青樱见他后背起伏,显然是呼吸不匀,刚才又匆匆而入,心下自然生疑,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司马明禹闻言颤声道:“父皇怕是已经驾崩了!” 虽然明知是迟早的事,然而还是惊得站了起来叫道:“你怎么知道?” 明禹转身捋起衣袖,伸手给她看道:“我刚才趁夜潜进了永宁宫。” 青樱见他左臂上有一寸长的伤口,虽然不大,但是却很深,殷殷地向外渗着血,立时明白了过来道:“你和谁打斗过?” 明禹大约身上受内伤不轻,脸色灰暗点头道:“是,我穿了太监的衣服潜了进去,越接近郑妃的寝殿,苍蝇越多……” 这个季节,已经不是最炎热的时候,虫蝇按说不多,况且郑贵妃是何等尊贵的身份,寝殿里如何会不洁? 除非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它们。 “我再往里走,也不知是如何被人发现的,给有一个武艺高强的侍卫的缠上了……”他一面说一面胸腹起伏得厉害,略定了定才摇头道:“我觉得不是一般侍卫,要说侍卫遇到刺客,总要高声喊叫,也要问清是什么人。可是,没有,他一味地出狠招,分明就是要直接取我性命。” 第十八章 一入宫门深如海7 青樱也点头道:“难怪这几日我借故闯到永宁宫要见郑妃,总被她身边的几位姑姑拦下来,虽然客气依旧,却丝毫不让步,如何都不让我去正殿。” 明禹听了冷笑道:“看今日那殿中的气味,想是父皇已经驾崩了时日不短,她竟然能一直瞒住――”说到此似乎又在思索,“她为什么要瞒?” 青樱想的却是另一层道:“那侍卫看清了你的脸么?只怕只要略有怀疑,就会即刻对我们下手!” 明禹听了虽然深以为然,郑妃既然要瞒,定是有什么忌惮之处。一旦戳破,必然会遭灭口。他正要说什么,却只听外面伺候着的谷雨和寒露两人高声笑道:“魏公公万福。.info[]” 是魏海德!青樱和明禹心都立时提到了嗓子眼,青樱情急之下站起身,满心满念皆是司马明禹的安危,根本顾不得身上不着寸缕。 明禹脸色瞬间苍白,他身上有多处伤口,魏海德既然敢来必定是有所怀疑,只要他一进来看到自己手臂上的伤口,抗旨窥视皇上病情意图谋逆的罪名就坐实了。 青樱四下一望,一时并没有好办法,当下心一横也不顾不得许多了,低声急道:“你快跳到桶里来!” 这确实是个上策,魏海德再胆大妄为,也不能在王爷和王妃共浴的时候久留,更不可能将正在好事上的王爷拎出来自己检查。况且王爷和王妃既然在共浴,总不可能又去做刺客 司马明禹还在犹豫,外面魏海德的笑声渐近,已然敲门道:“王妃娘娘已经歇下了吗?奴才魏海德有急事求见。” 青樱无暇分声,只能一面假装慌乱地答道:“这么晚了公公有什么事不如明天再说?现在只怕不方便。”一面取了些水挥向司马明禹催他。 “请王妃赎罪,今晚有一个刺客闯入贵妃娘娘宫中,想对皇上和娘娘不利,奴才虽率人拼尽全力却没能将他拿下,贵妃娘娘深恐刺客闯入毓庆宫对伤害到王爷和王妃,特命奴才过来请安,一定要亲眼见到王爷和王妃安好方能回去复命。” 青樱还待再说拖延时间,明禹在宫中长大,自然知道这不过是托词,魏海德说完随时都可以推门进来。他匆忙除去衣衫扔到床上,想了想又用被褥看似无意地掩好有血迹的地方,这才跃身跳了进来。青樱忙闪身,在狭小的浴桶中给他精壮的身躯留下空间。 虽然是千钧一发的时刻,气氛还是突然微妙起来,两人仿佛是一人抓着木桶的一边。 司马明禹的伤口一经水,虽是忍着没有出声,却仍然轻吸了一口气,青樱见了眉头一蹙,电光火石的下一刻明禹觉得自己的后背被一股温暖所覆盖,然后手臂上寸长的伤口也被一只手紧紧覆住,耳边青樱低低道:“别分心,小心应付。”停了一刻还是又补了句:“别担心伤口。” 几乎是话音刚落,魏海德就已经推门而入,他是个练家子,外家功夫在宫中数一数二,此刻目光锐利地四处审视了一番,并无发现异常,这才换上一副恭敬的神情赔笑道:“原来王爷也在,请王爷王妃恕奴才死罪,实在贵妃娘娘担忧不已。” 颍川之言:爱与不爱,不在于说,也不在于顺境时的快乐,而在于危难之中的不假思索。 第十九章 一入宫门深如海8 口中虽然是这么说,并不妨碍他一步步走到浴桶跟前,有意无意地在赵王身上扫了一眼,心中暗暗叹道,倒是生了一副好皮囊,露出来的胸腹肌肉精壮,竟不像是素日里酒色里面泡大的,倘若不是肤色过于白皙,却看不出来是出生在皇家。 赵王神色还算坦然,那赵王妃吓得瑟瑟发抖,只会贴在赵王背上,一只手紧紧拉着赵王的手臂连头都不敢抬。魏海德见此情景,心中不禁暗自得意,什么名门小姐,远不如自己的昕丫头,不过唬唬她,就吓成这样。 贵妃真真是多虑了。 司马明禹见魏海德站在浴桶边脸上带笑不知想些什么,斥道:“公公既然看明白了就快些退下,在这里多有不便。” 魏海德意味深长一笑,躬身道:“王爷赎罪,奴才不过是担忧王爷王妃安危,这就退下,还得去昕妃殿中去探望一番。” 青樱与他肌肤相贴,感觉得到司马明禹分明气得浑身发抖,然而直到魏海德完全退了出去,他才低吼了一声,一掌劈在木桶沿上。 他力道控制得完好,整只木桶只均匀地晃了晃,并无表面上的任何损痕,然而力道之大使得整桶水激起将近一丈高的水浪,直冲屋顶,倾泻而下时,浴桶中的水所剩无几,只能浅浅地盖住脚踝。 隐忍了多年的愤恨,再不爆发,灭亡的就是他。 是夜,两人皆无法入睡,在同一张床上辗转反侧。司马明禹索性坐起来道:“不知今晚瞒过了没有。”青樱紧紧握着他的右手叹道:“不管有没有,皇上既然不在了,很快就会对你下手。” 青樱所料非差,不过十日之后,永宁宫内监传来皇上口谕,“朕沉疴已久,昨夜幸得上天托梦,天象异动,连降暴雨使淮北百姓流离失所,必得至亲之人前去阳明山替朕祝天祷告一月才能化解,朕得知心稍安,赵王一向得朕器重,又孝顺盼朕康健已久,必能替朕分忧,解除此祸。” 司马明禹接旨。 事情紧急,宫中无他人相商,只有他们两人。 一见司马明禹进来内室,青樱便道:“必没有好事。” 司马明禹简短道:“她是等不及了,我在宫中她不便动手,就假传父皇口谕,说天神托梦的鬼话,要我去阳明山。” 阳明山素来是大夏朝皇帝封禅祭天的地方,只是距京城三百余里,颇有些距离。 “她做好套,口口声声跟父皇龙体康健相关,我若不去,就是心存反心,存心巴望父皇驾崩。” 青樱不假思索道:“自然是非去不可,不然直接治你一个弑父谋逆,况且一计不成,还会再生一计。” 司马明禹停了停,深吸了一口气道:“是啊。” “我经营多年,从她手中争取到了一半朝臣的支持,可惜都没有兵权,这是她最肆无忌惮的地方,如果还能有多一点的时间,我必能取得兵马。” 青樱抬头,见他正背对着自己逆光站着,身影清瘦然而背却依然高傲倔强地挺得很直,就像初见时那个一个人站在屋子一侧的倔强少年,心中不由得难过,“我们可带多少人马去?” 第二十章 欲饮琵琶马上催 阳明山在京城以南,隶属瑞安州,向来人烟稀少,郑妃如果想在那里动手,只要十多个杀手窜出来,将来只说是遇上了山贼便可。所以,能有多少人至关重要。 司马明禹转身笑道:“除了你,都是她的人,我情愿越少越好。” 青樱自知此言失了水准,托腮思索了一阵计上心来,“你这样说,反而提醒了我,如果谨瑜肯帮我们的话,我们不仅可以全身而退,还能砍掉她在宫中的一只手。” 明禹与她师出同门,略微想了想立时心领神会道:“你是说……” *** 三日后,赵王偕同王妃亲率两百人的仪仗和侍卫启程前往阳明山,因为此次为祝祷而非封禅,也不必先着瑞安州专设祭坛,况且皇上病体沉重,自然是一切从简,连瑞安州知州也没有被知会亲王降临。 好在,赵王向来心思单纯,赵王妃也不是个挑事的人,两人竟也没讲究这些,似乎一心只担忧皇上的病情。 而负责护卫的是禁军羽林前卫的都指挥使李志达,多次被皇上和郑贵妃称赞“忠勇可嘉”,不过短短两年便从一个普通的侍卫擢升为从四品的都指挥使。也真真不是谬赞,这一路上南去,他夜夜都带着四名亲兵亲自守在赵王和王妃的卧房外。 赵王心急如焚,所以三百余里路一行人只花了两天就到瑞安州。本来天色已晚,可到次日再去阳明山不迟,然而赵王牵挂皇上病情,坚持当晚就上山。 李志达劝阻不成,好在这一百五十个禁军都是他手下的精干力量,想来也不会出了岔子。 及至山脚下界碑,明禹和青樱便下了车准备步行上山。李志达倒也没有反对,只是意味深长地笑道:“请王爷先行,末将护卫王爷安全……定当不负使命。” 司马明禹也笑道:“那是自然,郑母妃多次赞将军忠勇,将军前途无量啊。” 说罢司马明禹当先越过界碑上山,青樱紧随其后,李志达转身一挥手,一百五十名禁军分作五队快步跟上。 李志达看了看天,此时已经是酉时三刻,天光早已暗了下来,不过他并不担心――就算赵王和王妃两人皆是飞檐走壁的高手,也无法从他手下这一百多个精干的禁军高手手中逃脱掉。一想到此,就觉得娘娘未免也太小心了些,要考虑的无非是下手后如何善后,赵王和王妃遇刺,带出来的禁军不可能毫发未损的回京吧? 正如此想着,分明走在前面不到一丈远的两人忽的身影一闪,好似不见了! 李志达心中一惊,只当自己看错了,定睛一看,赵王和赵王妃果真没了人影! 这下心中大骇,两个大活人怎会突然消失?赶忙叫来几名校尉一问,竟也都说没看见。 顾不得诡异,先喝道:“快给我点上火把,往这边搜!就是往这不见了的,还见鬼了!” 一百多个火把匆匆点起,谁料怪事就在此刻发生了,先是几个禁军突然大声调笑起来,声音在黑夜的笼罩下猥琐得凄厉;这也罢了,更诡异的是他们竟然还互相轻薄起来,仿佛面对的是华红楼的姑娘一般。 第二十一章 欲饮琵琶马上催2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面面相觑了不过一柱香的工夫,这似乎中了邪的几人脸上红潮大起,竟好像在欲海当中挣扎快活,不一会就倒在地上剧烈地抽搐,面容扭曲像是痛苦至极。有大着胆子的人上前一试鼻息,声音颤抖地禀报道:“大……大人,死了……” 剩余的人无不毛骨悚然,就连李志达也心中发毛,但丢了赵王,还折损了部下,这样如何回宫中?如此一想,咬牙道:“等抓到了赵王后再来给这几位弟兄入土为安,先给我朝这个方向搜!” 此时时辰悄然到了戌时。(..info好看的小说) 司马明禹,慕容青樱和施谨瑜站在半山处静静地看着火光一点点熄灭,人声杂乱到了无生息。 青樱这才完全松了一口气,司马明禹叹道:“反五行花树阵传说中已经失传,你竟然也会,我就说先生对你偏心,多教了你许多。” 青樱眼眸漆黑,微微一眨,有如天上繁星闪动,回头朝他得意笑道:“先生如果偏心也是因为我比你们聪明。先生不过传我阵法,也只能让他们有情天欲海的幻觉,倘若其中有尚是童子身的,这个阵法就奈何不得,方才杜门变死门才是关键。” 此刻正是春分,木旺土死,而生门本来属土,为木所克,青樱和明禹二人隐于杜门,是以李志达和禁军一时看不见,他们点上火把就越发加重了木旺,封锁住了生门。待戌时一到,杜门变死门,他们再朝二人消失的方向走,反五行花树阵的囚死效应发挥到极致,就好像坠入了云雾当中,心念浮动,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化为了艳妆美人,由欲焚身而死。 说着青樱伸手搭在施谨瑜肩上道:“当然啦,谨瑜亲手布好这个石阵才最功不可没,我不和你争功!” 施谨瑜略微蹙了蹙眉,将青樱的手从肩上拿了下来,轻声责怪道:“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他指了指山下面上毫无喜色道:“这些人全死了,祝祷最多一月,路上慢行也就四天,最迟三十四天后宫中就会知道。” 三人都沉默。 如果不回宫,从此只能隐姓埋名。如果回宫,一百多名侍卫全都死了,为何单单他们二人无事? 良久,司马明禹缓缓地吐出那个字:“反。” 施谨瑜听了,冷哼了一声道:“谋反这种事可别拉上我。” 司马明禹毫不示弱,“我早就说过,你和你父亲最会趋利避害,我断断不敢影响你的荣华富贵。” 谋反是迟早的事,可是谋反的兵马从哪里来?青樱心中正为此百转千回,不防着施谨瑜猛地一拉,几乎叫她踉跄了两步,只听他疾声道:“我们走吧,他要谋反便让他去,这浑水你没必要淌!” 不等青樱说话,司马明禹便冷道:“你是她什么人?凭什么带她走?” 施谨瑜不善与人争辩,当下只冷笑着也不多说,只问道:“你发疯,还想让她送死?你要反,拿什么反?” 第二十二章 欲饮琵琶马上催3 施谨瑜出身显贵,生母玉成公主左右逢源,不仅与皇兄感情笃深,和郑妃也十分交好。他和司马明禹虽然算不上情谊深厚,却也是远超于他人,可谓是八面玲珑。 “兰陵王有兵马。”司马明禹目光空远,缓缓说道。 他说完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就不再作声。青樱和施谨瑜同他算是同门将近三年,深知他的个性,这个人决不屑于跟完全没有头绪的人解释。 历来大夏亲王只封皇帝的叔伯父和兄弟,皇子中非等闲人物则少有受封,司马明禹得封赵王也只不过是因为他是唯一成年的皇子,朝廷为安抚民心,昭示皇嗣无虞。(..info) 然而兰陵王是一个例外。兰陵王本名李骥,早年因抗击北朝有功,皇上亲赐封兰陵王。他最为骁勇善战,北魏与大夏一南一北,为争夺中原的锦绣河山,始终是死敌,兰陵王镇守边关时,北魏的将军皆不敢出,真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谁料朝廷竟将他从边关调回,严令无圣旨不得擅出封地,郑贵妃堂兄郑罡则顶替他出任边关大元帅。 兰陵王虽然气愤,无奈皇上旨意,也不得不遵。况且为上者忌惮带兵者拥兵自重古来有之,也不稀奇,虽然对朝廷从没有好声气,倒也安分。(..info无弹窗广告) 司马明禹见他们两人半晌没说话,难得提示道:“兰陵王是个慈父。” 青樱听了仍然没有摸着头脑,索性转身找了块石头坐下来想。然而施谨瑜同为男子,却顿时心中通了一丝关窍试探问道:“听闻兰陵王除了世子之外,还有一个女儿,很得他疼爱……莫非……” 司马明禹微微朝他一笑道:“你难得知道我的心意。”接着道:“我本意是要娶兰陵王之女李芳旭为妃。” 施谨瑜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果然从此他就没有看错这个人过,他哪里有心?永远伺机待发,在任何时候任何人都是他可以利用的,气得怒极反笑低声道:“你想娶兰陵王之女,当初何必搭上青樱,她孑然一身地入宫助你,你说你本来想娶的是别人?司马明禹,就看在凤鸣山的情分上,你如此耽误她终身?” 司马明禹眼波冷淡,傲视着前方道:“你着什么急?我即使娶李芳旭也是侧妃,断不会影响青樱的位置。况且当初我怎么知道是她,慕容家又不是只有她一个女儿。倘若是另一个,又有什么关系?”说着更挑衅道:“青樱从凤鸣山回来的事你不也是事后才得知的吗?不要做出一副比我早知道的样子。” 施谨瑜不惯与人争执,扭头看了一眼青樱,见她似乎在沉思当中,不得不压低声音道:“你这样的打算青樱知道吗?” 司马明禹闻言脸色微微一变,眼中光芒暴起打断他道:“施谨瑜,我警告你,不要让青樱知道这件事!” 施谨瑜冷笑低声道:“原来你也在乎的。”停了片刻又道:“我自然不会说,只是现在这种境况兰陵王还会把女儿嫁给你吗?” 颍川之言:比之青樱,李芳旭才更可怜,没有什么比算计你的爱更痛心疾首。 第二十三章 欲饮琵琶马上催4 司马明禹听了用手指指了指头,有些不屑道:“用脑子想问题。(..info好看的小说)” 不等施谨瑜发作,已然语调冷酷而轻佻道:“李芳旭钟情于我,这一生的终身也早已系于我一身,又何须她父王做主?” 施谨瑜同为男子,自然马上就明白了他所指,他本是翩翩佳公子,乍然听到想到那般风月之事,脸都红了,指着司马明禹道:“你……你真是!你到底还要耽误多少人?” 司马明禹置若罔闻,他心中重要的人不多,大多数人都是需要,那何来耽误一说? 他情绪激动,说话的声音甚大,两人同时看了一眼青樱,心照不宣。 青樱神色如常,起身走过来似乎轻轻叹了口气道:“你们商量了许久,想到了什么没有?” 司马明禹深深看了施谨瑜一眼,平静答道:“差不多,不过我要去一趟凉城,明日就动身。” 施谨瑜方才已经知道他的计划,即使他没有说明,也猜得到定是与兰陵王的人约在凉城见面,当下也不好多言语。 青樱听他要去平城,不假思索道:“我们陪你过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谁料司马明禹和施谨瑜这一回倒是异口同声道:“不行!” 莫名其妙,这个关头他一个人独行数百里?须知凉城在京城和北边的兰陵郡之间,与瑞安州距离足有六百多里。.info[]然而青樱为人聪明,目光一转见两人神色都有异,立时不问也不坚持,只朝他笑道:“那我和谨瑜就在此等你,我还等着你成就大业后让我飞黄腾达呢。”她的笑容就跟小时候说“明禹快来看下这个阵怎么破”,“明禹帮我把这绳金锁解开一下”一样,对他无比信任。 司马明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光彩。 此刻兰陵郡中兵部带来了从兰陵郡征兵甲,户部传下文书知会将税赋由三十抽一改为十五抽一以安抚北魏,无不让兰陵王暴跳如雷。 因此,一入正月,兰陵王的折子便像雪片一样飞往京城,飞到郑贵妃的手中。 终于到了宣称二十一年二月,圣旨下来,兰陵王目无国法,不尊天子,着降为兰陵侯。 兰陵王爱民如子,整个兰陵郡群情激愤。 *** 青樱和施谨瑜在瑞安州等了足有七天,司马明禹却像消失了一般,全然没有任何消息回来。 到了第八日上,青樱已然焦虑得在屋中来回走动道:“明禹只怕是出了事,不然不会七八天杳无音讯。你前几日又说兰陵王被降为侯,这当口上只怕对他不利。” 施谨瑜知道司马明禹此去凉城的关窍,便不以为然,只怕不是出事,而在温柔乡中不得出吧,只淡淡道:“他这么多年在宫中都活下来了,在凤鸣山又历练过,哪里那么容易出事。” 这话解得了青樱一时的焦虑,到了晚间却又连茶饭都用不下,坐在餐桌前蹙眉道:“不行,我还是觉得他有事,感觉得到。而且他绝不会无事在凉城滞留又不给我们音讯的。” 施谨瑜初时还好,后来被她缠不过,无奈道:“那你想怎样?” 颍川之言:倘若你被需要,而不是重要,也不见得是多么坏的一件事,有些东西的需要也是一生一世。只是,需要而不重要,须得先寒了自己的心 第二十四章 欲饮琵琶马上催5 “我也要去凉城,明禹他肯定出事了,而且我今日用梅花易数占了一卦,是坎上乾下的四爻,这一卦主血光之灾。(..info好看的小说)”烛火微弱,愈发映得她心急如焚的焦虑。 施谨瑜倒不是不信她的卦,在凤鸣山的时候,先生就偏私于青樱,况且她又伶俐好学,在易数上的功力虽不及先生,也是卓然于其他人的。只是……“凉城距此地六百余里,我们就是快马过去也得两日,万一司马明禹这时候回来找不到我们怎么办?况且你骑马也不合礼数――” 青樱烦躁地打断道:“我做的事情不合礼数的多了!不然小时候也不会同你一起玩,在你扇子上写诗,在凤鸣山也不会跟明禹这个皇子交好,也不会进宫同他做假戏,此刻也不会在这了,该在闺阁里绣绣花,读读女则才合礼数呢!” 施谨瑜闻言目光微微一动,不过他个性沉稳隐忍,很快就恢复正常,青樱见他不答,起身道:“你可以不去的啊,我明天自己去,这样如果明禹回来了也有人在,不是两全其美么?” 施谨瑜幼年便与她交好,深知她的个性,要是这么豁达起来那必然是生气了,只好道:“好了好了,那就一起去吧,如你所说,路上也有个照应。” 青樱果然狡黠地笑道:“谨瑜,我就知道你会以为我要生气了,你就是太体察人心了。”说着立时又叹道:“其实我现在哪有心情生气,明禹这生死未卜的。” 施谨瑜宽慰道:“虽然我不大喜欢他,但是他那样的人,没那么容易死的。” 青樱此刻哪里听得进去,只恨不得马上天亮好动身,心里还把在凤鸣上所学各个温习了一遍,毒物,武艺和阵法,只怕万一司马明禹真的出事,好用这些救他。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两人就顶着寒风一路北去,有时风实在又大又冷只好拉了缰绳慢行,青樱难免就烦忧起来。施谨瑜见她如此,又想到司马明禹其人为人冷淡功利,身边的女子哪一个不是于他有利,青樱要是对他动情,必定遍体鳞伤。 如此一想,忍不住道:“司马明禹在宫中长大,性情深不可测,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青樱听了不以为意道:“是啊,而且他在宫中又没有朋友,宫外又没有人趋奉他,所以我在凤鸣山上头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觉得他很孤单。” 施谨瑜不禁微微蹙眉道:“他会孤单?呵。”本想说出他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引得一众女子为他倾心,却又想到答应过司马明禹不会跟青樱说起这些,便只冷哼了一声。 青樱点头道:“谨瑜你平时最察人心的,只是你虽然并不刻意疏远明禹,但是也不喜欢他做人做事的方式,所以才感觉不到他很孤单。即使是现在,他有了支持他的势力,很多时候还是能感觉到他是一个人。” “再说,在宫中生活,不就是要掩饰自己的心思吗?日子久了,自然不会叫别人知道他心中的想法。” 施谨瑜听了叹了一口气,怎么说都是在为司马明禹说话。 *** 颍川之言:这个时代,没有战火纷飞中城的沦陷,没有千军万马中的回眸,所谓倾城之恋,大约在于不顾一切地朝你跑去,不管你现在是好,是坏。 第二十五章 欲饮琵琶马上催6 施谨瑜听了叹了口气,只得隐晦地劝道:“你在他身边总要小心,他……可不是那个你在凤鸣山上的师兄和要好的玩伴。男人之间的权力争斗,你何必卷入?” 青樱听了却反问道:“难道我们真的要因为他是不得势的皇子是处境不利的赵王就疏冷他吗?” 又接着道:“反正我是忘不了大家一起在凤鸣山上的时光的。” 当初的那个夏夜,正是司马明禹和施谨瑜都要相继下山返京的时候。两人人在落霞阁不远的一片葡萄架下坐定,只见青樱手忙脚乱地将三坛酒摆在面前,豪情万丈道:“都别客气啊,我请了!” 司马明禹也不客气,当下单手取过一坛,微一用力开了封,直琼浆玉液就如同一道银箭直灌入喉,一口气下整坛酒已然下了三分之一,赞道:“好酒!好爽快!”施谨瑜却不忘责问青樱道:“你上哪里弄的酒?凤鸣山上可没有酒家!” 青樱嘻嘻一笑,脸上狡黠尽显,司马明禹不等她答,就了然道:“必定是偷先生的酒。” 青樱嘻嘻哈哈也不否认,只道:“就算是偷来的,只要好喝,你们只管喝就好了,问那么多干嘛?” 施谨瑜还待说她几句,司马明禹却微微一笑,双眸染了繁星般的风采,不知刚才想到了什么,刹时动人,声音比平日里柔和了许多,道:“青樱,你以后下山了有什么打算?” 青樱喝了几口酒,脸颊上已经泛出了桃花的眼色,躺了下来看着星空茫然道:“我没打算下山,我就在这陪着先生……但是又很舍不得你们。”说着又朝他笑道:“明禹,我的酒你可是吃了,将来可别忘了我啊,先说好,苟富贵,勿相忘啊……” 司马明禹听了默默不言。 施谨瑜声音清朗道:“往事已是前尘,他日大家终会在京中再见,不管在何处,终归是为社稷出力,又何必感伤?”说着三人的酒坛碰在一起,发出格外清脆的声音,在宁静的凤鸣山夜色中久久回荡。 这夜无月,却有漫天的繁星,初夏融融的暖意中,酒香似乎将偶尔几声虫鸣鸟啼都融化了进去,三人心思各异,却都只觉得此刻虽终将过去,却已然刻在了心底的最深处。 无法辜负和忘却的少年时光。此去京城,从此与他们便是风刀霜剑,尔虞我诈,于她便是深闺幽怨,岁月难挽。 施谨瑜大约也想到了当时,神思恍惚了一阵,终究再没有说什么了。 两人日夜赶路,终于在第三日黄昏的时候赶到了凉城。 凉城最繁华的的街道便是千吉街,此刻两人已经下马,在千吉街上的凤仪客栈门前停了下来。两人并没有刻意打扮,身上那股清贵之气却掩饰不住,果然立刻就有店小二迎了上来热情道:“两位客官是要打尖还是要住店?” 说着眼珠骨碌碌一转不动声色地将两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连青樱发上的白梨镶宝玉钗和施谨瑜的腰佩都没放过。 又抢着道:“倘若住店的话,小店今日正好客满,只余下一间地字三号房,不知客官住是不住?” 颍川之言:只要时光中有那个人,有一起经历的言笑晏晏,一起阅过的清风明月,那时光纵然不复返,也定不辜负。 第二十六章 欲饮琵琶马上催7 两人对视一眼,总觉得这家店有蹊跷,但是司马明禹走之前分分明明就说过:“我会住在凉城千吉街凤仪客栈。(..info无弹窗广告)” 司马明禹从来不说做不到的话,那他就肯定住在这里。 是以两人心中虽都有疑虑,还是答应了下来道:“住,有劳小哥带我们去。” 青樱跟着店小二在昏暗的客房走道中一路走一路越发疑惑,她和施谨瑜分明是一男一女,看行止也不是夫妻,为何这店小二就绝口不问呢?就算只有一间房,也该问一句是否需要加两条板凳吧? 地字三号房极为偏僻,很走了一阵才到,谁料店小二突然赔笑道:“两位客官,真是对不住,小的刚才走的太急,忘了带钥匙。”说着还招呼了自己一个嘴巴子,一面道:“劳烦二位在此稍等一会,小的立刻去取。”说着一溜烟儿就跑了。 青樱虽然狡黠,却到底是贵族少女,施谨瑜更是向来守礼,两人只能面面相觑瞧着小二消失,想骂人却骂不出一句狠话。 耐心地等了将近半个时辰,也没见店小二的踪影。这个时间已然过了饭点,方才进来的时候也没见店里有多少人,断不会是店小二忙得忘记了。 两人越发觉得蹊跷,青樱想了想对施谨瑜道:“你站远些,我来开门,进去瞧个究竟。”施谨瑜深知青樱在凤鸣山时于正经文史治国经略不用心学,却专花心思在稀奇古怪的阵法和机关消息上,她既然说能开门,自然有她的办法,当下也不让她。 青樱从发簪中取出细细的一个硬金线,在锁孔略微鼓捣了几下,只听“登”的一声,悬在门上的大铁锁应声而开。 施谨瑜正也想说先生果然偏心于她,已然听到青樱压低声音的惊呼:“明禹?”说着身影一闪已经进了房间。 司马明禹怎么在这间房?心念电转之下也知不妙,立刻跟上,闪身进屋后小心锁好房门。 青樱方才乍一推门,只见司马明禹半个身子在床上,半个身子悬在床下,鬓发散乱,从门前到床前皆是血迹。 此时施谨瑜也已经进来,两人凑到近前一探,尚有气息,只是面色惨白,嘴角胸前都有大片血迹。青樱帮着施谨瑜先把他移到床上放平整,想是挪动的过程牵动了伤口,司马明禹微微一睁眼见是他们,神色一安气息虚弱道:“我胸腹各有一处致命伤。”说着又晕厥了过去。 施谨瑜解开他的衣服查验,果然有两处大伤口,胸口的已然看见肋骨,青樱是女子不便近前,只听施谨瑜道:“他倒是意志坚强,两处大伤,三处骨折,还中了内力极强的一掌,这时节又寒凉,竟然也没死。”说着更疑惑道:“虽然我不通医道,但是这样两处见骨的伤,是如何止住血的?如果不止血,他早就死了。” 青樱虽然急,心里还是不乱的,略一思忖道:“我知道了,这家店果真是有古怪,他这几日在这里其实是有人照料的。” “谁照料他?他刚才的样子哪里像有人在照料。” 第二十七章 欲饮琵琶马上催8 青樱却似乎明显松了一口气道:“必然是方才那个古怪的店小二,我们刚进店的时候,他就上下打量我们的穿戴,现在看来是在辨认什么。(..info)而且这间房明明不是空着,他却领我们前来,分明就是想让我们发现明禹,又借口没带钥匙――” 正说着门外响起了轻微而有节奏的敲门声,青樱迅速打住,用棉被将司马明禹从头到脚盖住,自己也脱鞋跳上/床去坐在外间护住他。施谨瑜会意,缓步走到门前,拉开一丝门缝,左手顶在门上。 竟然是刚才一去不复返的店小二,他目光越过施谨瑜看清屋内形势后,低声道:“请公子屋里说话。” 施谨瑜犹豫了一下,想青樱方才说的确有道理,便让他进来。只见他一进来就跪下磕头道:“给王妃和公子请安。”他口齿伶俐,不仅知道青樱和施谨瑜的身份,更接着道:“这家店是王爷五年前就布下的据点,小人名叫蔡二立,原是王爷生母罗贵人身边服侍的人,贵人归天之后王爷设法让小人出宫,王爷三天前和兰陵王世子本在凉城相会,有大事相商,不知如何走漏了风声,三日前夜里王爷浑身是伤,突然闯了进来,亏得那时已经是二更,店里客人都已经安歇,小人知道事出紧急也来不及多问,先把王爷安置在了地字三号房,那里最偏僻。(..info好看的小说)” 青樱一面叫他起来说话一面心中奇道,虽然明禹从前的确有跟兰陵王结盟之意,但是兰陵王,现在已是兰陵侯现下自身难保,明禹为何会笃定他会相助? 正想问起,蔡二立一面起身一面从袖中掏出一个玉瓷瓶道:“这是止血生肌的药,原是小人带在身上备用的,不然现在全城都是搜捕王爷的官兵,实在无法出去采买药品,小人只能给王爷止血,每日喂些参汤续命。” “容小人多嘴一句,王爷的伤势沉重,光止血肯定不行,这几日王爷一直高烧,又有内伤,不及早医治恐怕……”青樱点头道:“我自有打算,你先去烧一些热水,再跟前几日一样送些参汤,然后……”很是犹豫了一刻,还是坚决道:“请一个大夫来。” 蔡二立答应着正要出去,施谨瑜到底沉稳,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他道:“你这几日服侍得很忠心,这些银子先拿着,你家王爷醒后自有赏的。”蔡二立也不推辞,接了银子谢恩就出去了。 施谨瑜蹙眉道:“请大夫?方才你没有听到他说全城都在搜捕司马明禹吗?请了大夫之后呢,你还能把人家灭口?” 青樱此刻正查看着司马明禹的伤势,一探鼻息,微弱得几乎要断了,心里正是如几把刀在来回割,听到这话柳眉一竖,不管不顾道:“那就杀了灭口!你下不了手,我来!” 她的少女时代,大半是在凤鸣山上度过的,林轶为人飘逸如仙,并不束缚她的是非观念。是以在她的心中并不一定的可为和不可为,只知现在心中焦急,必要救了司马明禹为先,至于其他人的性命安危,一时也并不重要。 施谨瑜气不打一处来,“你是怎么着了魔?”指着双目紧闭的司马明禹道:“跟他一样不把人命放在心上?” 颍川之言:不必有众人的祝福,不必有晒出的幸福,不必有天长地久的满足,只要有一场不计较是非的深爱。 第二十八章 欲饮琵琶马上催9 青樱被他一骂,心中顿时清明了几分,眼圈一红低声道:“那还有什么办法?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明禹死。(..info无弹窗广告)” 施谨瑜自然也不能说司马明禹就该死,然而还是忍不住道:“这几年你不在京中,不知他有手段有多狠辣,他宫中的姬妾多……这些年有过身孕的有八人,可全都是怀上了畸形胎,不是生下即死,就是在母亲腹中就……你想过没有,为什么会这样?” 宫里头的腌臜事青樱不甚明了,却也懂得司马明禹一旦有子,郑妃就相当于有了双重的保障,要么立孱弱的皇三子,就算朝臣坚持立赵王,只要赵王不在了,赵王之子即位,她作为太皇太后仍可以垂帘听政。 在深宫之中,想要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死,不是一件难事。 然而……青樱还是微微一颤,施谨瑜叹道:“不管怎样,那都是他的亲骨肉,他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既不让那些姬妾落胎授人以柄,又能让……那些胎儿那么可怕……你不知道,有次方太医来给家父诊脉的时候面色惨白,大汗淋漓,一问才知刚才毓庆宫出来,赵王的一位庶妃刚刚产下一名双头儿,浑身都是一块块的瘀斑——” 青樱声音有些颤抖,但还是打断他道:“这也不能说明就是明禹所为。况且就算真是他做的,他一定有他不得已的地方。” 施谨瑜见她一力维护司马明禹,叹道:“他这个人,越信任必定伤得越深,同窗要好的情谊固然重要,你自己也要当心。” 青樱正要说什么,那蔡二立已经带着大夫侯在外头了。两人不再多言语,赶紧叫带大夫进来。这大夫姓刘,医术在凉城远近闻名,为人机灵,看到司马明禹身上几处伤势惊人竟也没有多问,只简单道:“伤势虽重,不过老夫可先让这位公子暂时醒过来。” 他一套金针在司马明禹气海,血池,少关,百会等要穴施了半个时辰,这才擦擦额上沁出的细汗道:“再过一刻就该能醒,这个方子拿去照方煎药。”说着起身收拾诊箱。 蔡二立不敢专断,只瞧着青樱和施谨瑜,青樱心中心念电转,一狠心正要打手势让蔡二立制住刘大夫,施谨瑜已经抢先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笑道:“有劳大夫了,方子很高明,正好舍弟的病还有几句话要问大夫的,不如我送老先生出去?” 这刘大夫行医数年,察言观色早已炉火纯青,怎能感觉不到此时的微妙?忙不迭地应道:“多谢公子谬赞,行医救人是本分。”施谨瑜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恰恰挡在了蔡二立和刘大夫之间。 青樱见他坚持,微微叹了口气,示意蔡二立作罢。 施谨瑜自送刘大夫出门,蔡二立犹豫了一刻还是开口道:“王妃做主小人不敢说什么,只是这人出去乱说话可怎么办?依小人之见,此地还是不宜久留。” 青樱深吸一口气:“可是他现在重伤不能行走,而且塞外路途遥远,只怕——” “去……兰陵郡……”昏迷了数日的司马明禹忽然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 颍川之言:爱一个人,不是他成佛你也信佛,而是当他成魔,你也跟着入魔。 第二十九章 欲饮琵琶马上催10 明禹!” “王爷!” 尊卑有别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叫出声来。 司马明禹微微睁开眼睛,多日不见光线,乍然还不适应,瞥了一眼屋中的情形,见青樱在似乎放了心,又阖上眼。 他内伤沉重,方才只说了四个字似乎就已经累得紧,这会开口更是内息虚弱,好在他意志竟也顽强至斯,气息虽弱声音却清明不改,“必须……马上去……兰陵郡,我自有主张。” 青樱上前坐在床头愁道:“你现在伤这么重,刚刚请了大夫来看过,外头又到处在搜你,怎么能去兰陵郡那么远的地方?” 司马明禹睁开眼睛看了她一刻,青樱会意,附耳上去只听他简洁但是坚定道:“兵马。.info[]” 青樱听了不禁心中一跳,兵马?莫非……他拿到了调度兰陵侯的兵符? 兰陵侯能征善战,武将出身,朝中一直盛传他在郡中养了私兵,藏了大量朝廷明令禁止的武器。然而也不知是以讹传讹,还是他行事隐秘,这些年来也并没有把柄被抓住。 难道兰陵侯真有反心? 这个念头也只是转瞬即逝,她从不心系天下。只是明禹重伤,别说此地不宜久留,朝廷没有抓到他不会罢休,肯定还在凉城搜查,一日两日搜不到,不出十日总会搜到这里。他既说去兰陵郡必定有他的道理,况且即使留在这间客栈,吃住不必操心,明禹的伤也得用药。 不管朝廷派谁来,换作是她,赵王重伤逃脱,即使不死,只要守住城中大大小小的药铺,凡是拿的方子是对症的,顺藤摸瓜下去,何愁找不到赵王。 如此一想,又觉得离开凉城刻不容缓,转头吩咐蔡二立道:“凉城的地图你去找一份来,城周围的山脉水文都是极要紧的,越快越好。” 蔡二立闻言想了想道:“回王妃的话,要说地图,小人在凉城潜伏了二十多年,说句不怕王妃笑话的话,小人算是活地图。”他多年充当暗子,极善察言观色道:“王妃是想带王爷去兰陵郡?” 青樱见他熟悉地形,不由得心中一喜道:“正是,不知有没有避得过朝廷搜查的路可走?”心中顿时希望大增,只盼着蔡二立能指出一条隐秘人所不知的路。 蔡二立忖度着道:“路倒是有……”说着只往床上的司马明禹望去,看他面色苍白地阖眼躺着,不由得声音黯了下去道:“只是要穿越雪兰关。” 雪兰关。 听到这三个字,青樱只觉得方才心中希望下去了大半,须知雪兰关上终年积雪,风雪刮起来的时候人根本寸步难行,即使是习武之人,倘若修为差了一星半点的,也是耐不住关上的严寒的。只有凉城附近的百姓,因凉城土地贫瘠,往往交不起税贡,便上山挖野参草药,所以从前雪兰关本是雪难关,百姓们为了吉利,后来才慢慢将它改叫雪兰关。 名字虽改,要翻越过去的艰险却丝毫未变。更何况,明禹重伤,后有追兵,可并非闲庭漫步。 青樱叹了口气,将头枕在司马明禹的手臂上思考――仿佛是在凤鸣山养成的习惯,被明禹呵斥过几次无效后,他也就作罢了,大约也是习惯了。 *** 没有荷包。。没有鲜花。。咖啡和留言大家要给一个吧~~让我知道你们的存在啊 第三十章 欲饮琵琶马上催11 蔡二立机灵至极,见青樱露出为难之色,又进言道:“其实也并不是没有其他路,如果王妃有办法甩开朝廷的追兵的话。恕小人说句大不敬的话,王爷的伤怕是上不得雪兰关。” 司马明禹听了睁开眼,想要抬手握住青樱的手宽慰她,到底还是伤后无力,垂了下来。青樱正愁得直掐自己的手,也并没有注意。司马明禹强运了一口气出声道:“我死不了的,我怕……我怕死的是郑鸿飞。” 大约是重伤后心神迷乱,并不像素日那般冷静如止水,方才那句话差点脱口而出成:“我死不了的,我怕你一个人在这世上。(..info好看的小说)” 好在青樱思考的是另一件事,并没有在意,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已黑,朝蔡二立道:“你对城里熟,可有哪些药铺?” “最大的药铺是平和堂,离这里不远,只是……”蔡二立说到这里不明青樱的意思,照方抓药是断断不可的,不知赵王妃还能有什么法子。 “你是要趁天黑到潜入药铺偷药吧?”施谨瑜正好回来,听到二人的对话,立刻就明白青樱的想法。 青樱见他回来,知道也瞒不过,索性坦然道:“是。(..info好看的小说)明禹的伤不能拖,只能偷药。” 司马明禹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青樱,目光中添了几分柔和,少了几丝寒意。 施谨瑜看了一眼司马明禹,叹道:“那我同你一起去吧。” 司马明禹听了咳咳地冷笑了一声。施谨瑜也不客气,对他道:“我是劝不了她,所以只能帮她,王爷不必多心我要去出卖你。” 青樱听了眼睛一亮,对蔡二立道:“城里还有哪些药铺?一并将位置告诉我们。” 蔡二立不解道:“平和堂的药材很齐全,王妃只要能进库藏,找到王爷要的药不成问题啊。” 青樱挥手止住他笑道:“只去一家药铺毕竟还是冒险,万一被有心之人从失窃的药材中拼出了药方,总归是不安全的。不如多去几家药铺,每家随意去一些药材,量既少不引人注目,即使被发现失窃,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施谨瑜听了急道:“你好好地一个千金小姐,去偷窃本已……不成体统。你还想偷几家药铺,去的地方越过被抓住的可能越大,你以为药铺的伙计都是吃素的么?” 青樱冲他扮鬼脸道:“要担心被抓住的人是你,在凤鸣山的时候这空空妙手可是我的绝活,连先生的酒都偷得来,才不会被抓住。” 司马明禹淡淡道:“不必去,我就是不吃药也死不了。” 青樱见他一副不领情的样子,立时恶声道:“你又不是神仙?怎么不会死?客气什么?又不是白救你,将来你飞黄腾达了,给我个一官半爵报答就是了!” 施谨瑜愈发头痛,一个女孩,莫非还想赐官封侯?真真是先生太纵她了。 司马明禹不再言语,只阖着眼。 倒是蔡二立有些瞠目结舌,又忽然觉得有些明白了其他的关窍,赔笑道:“王……妃和施公子要是出去的话,小人会在这伺候着,还请王……妃和公子放心。” 第三十一章 欲饮琵琶马上催12 施谨瑜被青樱一路又拉有拽地出了客栈,“如今出来了,不比在客栈里头都是蔡二立的人,你别拉拉扯扯的,成――-”施谨瑜蹙眉斥道,想要抽回手臂。(..info无弹窗广告) “成什么体统是吧?”青樱笑嘻嘻地替他说道,“谨瑜这话啊,从八岁的时候就开始说了,哎呀呀,谨瑜是将来要位列三公的人,自然要成体统,我这样的人嘛,以后就回凤鸣山,本来就没有体统嘛。”说着又拉上了施谨瑜的衣袖。 施谨瑜小心地观察了一番周遭,确信没有形迹可疑之人后,这才道:“我正要跟你说,我们今晚给他取完药就回京。[..info超多好看小说]我离京太久,再不回去只怕惹人怀疑,我不想给府里招来麻烦――我和他的同窗之谊,我算是仁至义尽。你跟我一起走,凉城不是久留之地,方才我送刘大夫出门后便在城中略微转了转,朝廷的人来得不少,看来郑贵妃是下决心不让赵王活着走出凉城,你何必淌这个浑水?” 青樱低头听着也不打断,只等他说完,这才抬头道:“谨瑜你说的对,你今晚帮我取了药就回去吧。但是我不会走的,反正我名义上是赵王妃,也不可能突然独自出现在京城。(..info)而且明禹现在重伤,只怕连小孩子都能杀了他,我不会丢下他不管的。” “你只是名义上的赵王妃,这个名义可以死。”施谨瑜意味深长道,“其实,慕容伯父是很疼你的,我离京的时候他与我约定,如果赵王没有按时回京,他就会在瑞安州安排一具女尸,毁去面容,身量与你相仿……这样,郑贵妃也无法指摘慕容家与赵王之事有何牵连,你也可以悄然回京。” 青樱一直很认真地听着他说,谁料一提到父亲登时猛地往后一退,尖声道:“他疼我?你不是也说了,这样一来郑贵妃也无法指摘慕容家与赵王之事有牵连,他好好地做着吏部尚书,何尝是为了我!” 施谨瑜知道她与慕容大人之间父女之情一向淡薄,甚至及不上自己和司马明禹,当下深悔说了这些,岔开道:“倘若你不想回京,去凤鸣山先生那里避一避也好――” “我先去拿药了,我走城南,你走城北,一会客栈见,你自己多加小心。”青樱直接打断了施谨瑜,一转身奔入了夜色当中。 却说此时地字三号房中,本来阴冷,现下人气倒是旺盛,算上横卧在地的蔡二立,这面积不大的屋里竟然塞了九个人。 司马明禹勉强支起身坐在床上,面色惨白却目光依然清明冷峻,毫无乞怜之意。 郑鸿飞意气风发地站在屋中央――他少年时块头便比其他人大,现在愈发显得孔武有力,虎背熊腰,饶是五个带刀的侍卫环伺着他,也依然鹤立鸡群,向司马明禹傲然道:“赵王谋逆,与兰陵侯勾结人赃俱获,本将军奉命将你缉拿回京。”说罢更居高临下道:“王爷,你是天潢贵胄,用不着这些奴才动手吧?” 司马明禹微微喘了口气,将身子靠在墙上,目光扫过郑鸿飞身边一个身量极高骨骼清奇,相貌不似中原人的青年男子,神色带了一丝嘲讽道:“郑师兄,难道你就不是奴才了?” *** 求收藏求留言~ 第三十二章 欲饮琵琶马上催13 郑鸿飞自视甚高,打小就瞧不起司马明禹这等被姑母捏在手心的皇子,哪里受得了司马明禹这样蔑视的言语,当下面皮一沉喝道:“你已经落到我手里,还容得你嚣张?上次兰陵侯逆子已经被拿下,今天你也休想有逃出本将军手掌心,待把你们一并押解回京,你以为像你这般大逆不道还当得成王爷么?”说着还不足,啐道:“下贱宫女生得奴才秧子,还真以为自己身份贵重。(..info)” 这话连带郑贵妃也绕在其中,她何尝不是宫女出身?司马明禹听了微微一冷笑,郑鸿飞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青年男子轻咳了一声。.info[]郑鸿飞似是对她颇为不同,立刻警醒过来,只哼了一回。 司马明禹不知心中忖度着些什么,面上闪过一丝疑色,目光在青年男子脸上逡巡了一番:“没想到北朝的四王爷亲自驾临,难怪你找得到我。” 其时南北两朝划江而治,北朝拓跋氏为鲜卑后裔,能征善战,对中原的锦绣河山素来虎视眈眈。及至这一朝,天弘帝拓跋烈励精图治,版图扩张了三分之一,膝下又有九子,自然不甘于北方苦寒之地,两朝之间的暗龃龉一时间暗流涌动。 这异族男子见司马明禹知道她的来历,似乎也并没有惊讶,只是略略一颔首,算是默认,开口道:“你倒认得我?” 司马明禹虽然重伤之下,面色惨白,却毫无惧意,平静道:“北朝九王当中,只有四王拓跋彦礼贤下士,身边能人异士颇多,传说昔日西域天殊散人也被收罗在你幕僚之中。.info[]” 拓跋彦闻言笑道:“正是。你的生辰八字已知,只要你没有离开凉州城,天殊散人布下玄天阵法,就能逐渐缩小范围,郑小将军在此范围内将客栈民居一一搜遍,当然能找到。” 郑鸿飞见司马明禹神色肃穆,颇有敬重之意,更是傲然道:“玄天阵法精妙无比,只怕连‘凤潜’都不会。你司马氏无能,北朝天子心系百姓,岂能坐视不管,现下四王与我郑家交好,岂非你司马氏气数已尽?我郑家迟早取而代之,到时候南北虽划江而治,却天下互惠,百姓有福。” 司马明禹并不被他激怒,仍是平静笑道:“如今我才得明白,为何自小你便同我过不去,原来郑将军是存了这等鸿鹄之志。” 这就是在暗讽他本是燕雀,惹得郑鸿飞大怒,宝剑噌地一声拔出,寒光在屋中一闪。拓跋彦制止道:“不可,要使司马氏人心涣散,赵王谋逆的罪名就要坐实,他必定要在认罪伏法之后在菜市口腰斩。” 郑鸿飞闻言生生收回离司马明禹只有三寸不到的剑,只觉得一身的戾气无法纾解,忽的看到方才中了两掌横卧在地的蔡二立,当下一剑贯胸而出,嘴上吩咐带刀侍卫道:“一会把他的尸体悬到城门上去,看还有哪些狗奴才敢帮赵王谋逆。” 他下剑极快,一道血箭直冲出来,尽数洒在他身上,屋中人竟没有一个脸色有虞。 司马明禹仿佛没有看见蔡二立惨死当场一般,目光在天殊散人身上很停留了一刻,这才稍稍运了口气道:“抓我回京后,只怕皇上的也该晏驾了吧?到时候只要说皇长子赵王妄图弑君篡位,已被郑友耀和郑鸿飞父子拿下,腰斩于菜市口,先叫一众司马氏忠臣寒心,再扶持三弟登基,郑妃垂帘听政,大权在握。” *** 数据各种凄迷。。。评论区各种凄迷。。 第三十三章 欲饮琵琶马上催14 “几年后三弟必将死于二弟之手,如此二弟弑君之罪也是死路一条,我们兄弟三人皆无子嗣,大夏终于要改朝换代了,我说的是不是?” 郑鸿飞见他说的轻描淡写,好像不关自己的身家性命和司马氏气数一般,奇道:“是,难道你还有法子翻过来不成?” “那么,”司马明禹却不再理会他,将目光重又回到拓跋彦身上道:“依郑氏父子之略,四王爷有什么好处呢,况且我观四王爷其人,是不会做无利的买卖的,不知四王有何求?”他语气闲闲,仿佛此刻并非性命攸关,而是跟一个久未谋面的朋友聊天。 拓跋彦微笑着颔首道:“司马明禹啊,你真是有趣,让我想到了我五年前,大约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说着更指着他对郑鸿飞道:“我早说过他绝非草包,让你们留意。他不过是为自保而蛰伏,是条毒蛇,有机会了必定咬死对手” 司马明禹立刻接口道:“四王既引我为知己,何不与我合作,大夏分兵二十万,助王爷夺嫡。” 拓跋彦听了嘴角勾起一抹笑道:“这个买卖可做不成,我可没有夺嫡之心。况且郑将军和贵妃已经答应我,郑氏掌权后,北方十三城尽数割让给大魏,这等厚礼,我大魏怎会不收?” 说着语意中拖了一丝慵懒道:“明禹何以认为我有夺嫡之心?你不信么?” 司马明禹再不曾想到,郑氏为篡位,竟已勾结北魏,要割让北方的大半江山,深吸了一口气冷冷地看着郑鸿飞。 *** 却说慕容青樱手里拎着元胡,马宝,防己,细辛和佩兰几包草药,轻手轻脚地避开人上来,见施谨瑜已经到了,却不进去,仿佛在全神贯注地听着什么。连忙上前奇道:“你怎么不进去?” 施谨瑜“嘘”了一声,指了指房中,压低声音道:“屋里不对劲。”话音刚落,青樱手中的几包草药已然到了他手中,人影却奔了出去。 施谨瑜一个伸手没能拉住,只得将草药随手搁在地上,追了过去。 青樱凑在门前屏住呼吸,从门缝中看去的时候,正是一个面目英越身材高大的异族男子略略转头对郑鸿飞说:“你们这就带他回京吧,连同兰陵侯叛子一道。”郑鸿飞闻言立即挥手示意带刀侍卫上前架起司马明禹。 就算旁人不认得这个人,青樱却认得他。昔年在山上的时候,此人每年端午便会上山来求见先生,态度十分恭谨,有一回先生在午睡,他便在月落庄庄门前等候。青樱在庄门口玩耍见到他还问过要不要帮他去叫醒先生,横竖先生脾气好,即使被叫醒也不会生气。这人却说不必,甘愿等先生醒来。 先生也不是每年都见他,青樱印象中好像只见过一次,回来后双眉紧蹙似是不太欢喜,自己当时问起来先生仿佛还说过,这是北朝的四王,每年都会来请他出山,即使自己不应允,他也定会留下非常厚重的礼品再行告辞。 先生不高兴是因为不喜欢欠人情。 是以她此刻一望便知,心中暗暗叫苦,却更思忖着要如何救司马明禹。 第三十四章 精华欲掩料应难 青樱全然没有听见他说话一般,心中自在盘算。忽然猛地一踢房门人就跃了进去。 施谨瑜大惊,也来不及想,跟着冲进去了房间。 两个人先后冲了进来,声响巨大。屋中人无不一惊,继而侧目。 施谨瑜在这当口还不忘教导青樱道:“你真是太鲁莽了,以后万万不可如此。” 青樱旁若无人地反诘道:“那你干嘛还跟进来?” “我说过,劝不了你的时候只能帮你。” 说着两人相视一笑,还像从前在凤鸣山一般。 青樱上前对拓跋彦笑道:“与王爷一别数年,王爷的风采更胜往昔,倘若王爷不是男子,我还想向王爷讨教驻颜的方子呢。” 拓跋彦乍一见她,眼睛一亮,道:“你是青樱?如今已经长这么大了?” 郑鸿飞素来厌恶司马明禹,在凤鸣山中,旁人皆不与司马明禹来往,一半是他的身份不同,既是金枝玉叶,却又是落魄王孙,赔上一些虚礼却没有好处,另一半则是忌惮郑鸿飞,他才是十三人中真正身份最尊贵,最不能得罪之人。 偏有个慕容青樱与司马明禹交好,郑鸿飞对她也没有半分好感,及至后来她嫁给赵王为妃,更是敌友分明,此刻便恶言冷笑道:“真没想到,赵王妃今日也驾临,也好,一样是逆贼,一起拿下!” 施谨上前一步,与青樱站在一起。(..info)虽然一言不发,但是气氛却无形地紧张起来。 玉成公主左右逢源,与郑妃一向交好,驸马又是朝中大员,没有姑母的示下,总不能将他们的长子也一并拿下吧。 拓跋彦显然记得青樱,全然没有顾忌现下的气氛,反而冲青樱笑道:“你几时下的山,方才郑小将军叫你赵王妃?你已嫁人了?”眉目中行云流水,似是同老友在交谈一般舒展。 青樱本已想好言语,不想他突然问起这个,脸上不由得一红,已被郑鸿飞抢道:“自然是早嫁了人,他们俩在凤鸣山上时就不清不楚勾勾搭搭,只怕是做出了什么苟且不文之事,不得不尽早成婚。” 青樱的余光瞥向郑鸿飞,见他如此污蔑自己和明禹,要是以她素日在凤鸣山的性子,必定要寻出些由头来刺他一番。然而一见明禹斜卧在床,心中一凛,深知不是任性的时候。 心念电转之下,一面似是自然地走上前去,一面笑道:“我都快十七岁了,还不嫁人,难道王爷会娶我么?” 她如此说,本意是为了放松屋里众人的警惕,方才她已经注意到了,房间西面窗户到明禹所在的床中间,并没有人挡住去路。原也是,司马明禹重伤,况且他会武功之事只怕没几个人知晓,郑鸿飞必定想不到防备他跳窗而逃,一行七个人只堵住了门。 本来明打明地带明禹跳窗,她并无半分把握,毕竟他伤势未愈跑不快,而屋中皆是高手,转瞬之间就能擒住他们。 但是此时却是夜间,今夜又是无星无月,如果没有屋中燃着的三根蜡烛,这个时辰该是伸手不见五指。 蜡烛在北边的台案上,她是要往床的方向跑,自然不可能去吹蜡烛。 但她心中已有一计,虽冒险,但只能一试。 *** 今日两更~~快来收藏啊! 第三十五章 精华欲掩料应难2 拓跋彦见她如此有趣,忽然笑道:“既是嫁人了,为何还是闺阁的打扮,莫非?” 他虽然故意没有说白,但不光是青樱,就连施谨瑜心中都暗叫不好――赵王妃一事本来只为掩饰身份,她同司马明禹两人大约都从来没有在心中承认过,是以倘若不见人,她就还是旧日里姑娘家的打扮。这些时日在外,自然更是随意,长发并未束起,只是随意用一双珑水滴玉环在略略装饰,不是已婚妇人的发髻。 两人在宫中事事小心,何尝想到此刻因为发式被揭穿。 司马明禹阖上双目,也不知是在听还是气力不支晕了过去。 好在青樱反应极快,立时转移话题道:“王爷对青樱真是关心,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求娶之意呢。” 她说出这话,在场的除了拓跋彦出身北朝,男女民风素来热辣直白,只含笑看着她。其余的人,连同郑鸿飞在内,都闹了个大红脸,施谨瑜更是眼睛都闭上了,嘴里还不忘呵斥她道:“青樱,快别胡说!你是姑娘家,怎可说这话!” 青樱似闲庭信步一般,不知不觉走到了拓跋彦面前,只听他笑道:“如果真有此意呢?” 青樱嘻嘻笑道:“有此意可不是光嘴上说说,可有什么信物没有?” 郑鸿飞施谨瑜并着屋里的一干人皆瞠目结舌,不期他们二人竟你一言我一语地认真谈起来一般。(..info无弹窗广告) 青樱见拓跋彦只是眉眼含笑,却并无意真的交换什么东西,右手如电一闪,满头青丝如瀑洒落在肩头,她随意往后一挽。手中多出了束发用的双珑玉环,对拓跋彦道:“不如这枚束发玉环就送给王爷做个念想?即使王爷回了北朝,也能时时想起我来,可好?” 不等拓跋彦反应,郑鸿飞抢先道:“四王爷别要她的东西,最是诡计多端的,小心着了她的道儿。” 青樱倒也没理会他,只是瞥了拓跋彦一眼,啧啧道:“拓跋王爷的真心还不如我呢,可见男人的话不可信的道理却是没错的,虽然我年纪小,这个还是懂的。”说着作势就要收回双珑玉环。 说时迟那时快,拓跋彦出手如电,旁人都未看清他是如何接过玉环的,怎么就到了他手中。只听他对青樱道:“那可就说定了,你可莫要反悔。” 北面案台上的蜡烛微微闪了闪,光线有些不稳,然而房中门窗紧闭,并未透风。 青樱笑而不答,手中暗暗掐了一个掌诀,遥指蜡烛所在的北方。 催动五行之气是奇门当中的至高境界,将自然天地的本源收为己用,天赋异禀之人甚至能催动地气对抗千军万马,地气一至,倘若没有五行属木的器物防身,命不是特别硬的人会迅速被逆转经脉,疯癫而死,是真正的以一敌千。 青樱并不知能否成功,她也只在凤鸣山看林轶催动过一次火气,屋中的蜡烛竟然不点自燃!她见了觉得有趣,便缠着先生要学催气术,只是这是奇门中极难的术数,纵然林轶悉心教导,她也只是学了一阵便失了兴致丢开了。林轶素来纵容她,也只是温和笑笑,随她去。 今日,这却是生死攸关的一试。 第三十六章 精华欲掩料应难3 她早看出来,除了拓跋彦,郑鸿飞和手下的亲兵侍卫虽然勇武,腹中却并无多少灵光。 倒是拓跋彦这人,要难对付许多。他既然年年去请先生下山,可见礼贤下士,身边的能人定是不少,别的不说,能布下玄天阵法的天殊散人,指不定就通晓这催气术。 因此方才她借计交给拓跋彦的双珑玉环,并非紧紧是要放松他的警惕,而是因为双珑玉环是水滴墨玉而制,取自极北之地雪山之上。还是先生的师父逸山人年轻之时游历四海所得的一块。 水滴墨玉生在极北,是天下至阴之物。青樱生于巳月,本命壬水虚弱,是以先生才拿了这水滴墨玉制成了一块束发玉环予她,补本命之虚弱。 身为凤鸣山的得意弟子,青樱方才进屋之时注意到蜡烛燃在房间的北面,心中一动起了这个念头。须知北面属水,本身就是克制蜡烛的火性,再加上离它最近的拓跋彦手中此时拿着天下至阴的水滴墨玉,水气已然弥漫,蜡烛的火焰抵不住水气侵袭,所以摇摇欲熄。 呼吸间,青樱已将水气催动到最大,屋中的众人无不忽然感到胸口一滞――这是同属火性的心脏也感知到了水的克制冲杀,还来不及反应,继而三根蜡烛全灭! 屋中顿时伸手不见五指。 慕容青樱脚下轻点,三两下掠到床前,一咬牙拉起司马明禹――他看着清瘦,身子怎的这么沉,但是此刻间不容发,她也无暇顾得上叫施谨瑜。蜡烛熄灭只是一瞬间,心脏被水气克制失去动弹也最多能维持半个时辰,倘若是本命强旺的人,只怕用不了半个时辰就能动弹。 青樱虽然也习武,到底是女子,单臂抱住司马明禹从窗中跃下,着地时整个人俯冲向下,竟几乎控制不住身形。 一旦如此,司马明禹必定先着地,自己倒没什么,只是明禹的内外伤势只是会一并牵动。一念至此,电光火石间她一狠心舒展身体用背心砸在墙上,借力稳住身形顺势滑下。客栈的墙体不过是以石灰砌成,粗糙难耐,从二楼滑下的短短距离,青樱背后已经血迹斑斑,衣衫尽裂。 只是何尝顾得了这些,刚一落地她便咬紧牙关抱起司马明禹朝雪兰关的方向狂奔――只有入了茫茫雪山,郑鸿飞和拓跋彦才有可能找不到他们。否则只要在城里,别说拓跋彦身边有懂得玄天阵法的天殊散人,只要封锁城门,把城中翻一遍总能找到。 虽说凤鸣山上时林轶时时纵容,练不练功由着她,青樱在家慕容勉可谓严厉,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从不懈怠,竟也打下了好底子。此刻全力施为,带着司马明禹竟然坚持到了雪兰关下的松叶林中。 精神上一松弛,青樱顿感脱力,一面大口喘气一面将司马明禹放下道:“你能运气吗?”雪兰关终年积雪,气候寒冷,倘若不能运气,只怕抵不住严寒。 连问了几声司马明禹都没有反应,天上无星无月,青樱凑近借着山上反射的雪光一看,司马明禹竟已昏迷了过去! *** 昨日两更也没等到留言和收藏。。伤心 第三十七章 精华欲掩料应难4 青樱心中一凉,顿时像被浸入了冰水当中,仿佛眼前这雪兰关的漫天风雪也不及心寒。手颤抖着去探他的鼻息,还好,虽然微弱,却并不至于断绝,也不甚紊乱。 饶是青樱并不太通医术,也明白他是重伤下的身体全然没有御寒的能力,这才昏迷了过去。 况且方才一阵急坠和狂奔,虽然自己小心翼翼没有牵动他的内伤,然而一细看身上好几处伤口迸裂开来,殷殷地渗出血迹,可是刚才从客栈脱身险象环生,何尝来得及准备止血的药物? 此刻已经到了雪兰关脚下,一出这片树林每一步都在雪中,更别说再向前走的风雪。只怕就是郑鸿飞他们追不上来,司马明禹也会冻死,难道……他今日要死在这里?这个念头一起,青樱只觉得呼吸一滞,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 稳住自己的心神,心中狠提了一口气,拖着司马明禹蹒跚走了几步,总算找了一颗粗壮一些的松树让他靠好。青樱往后踉跄了两步,胸口微微起伏着,落在司马明禹脸上的目光流转着犹疑,他们上只是名义上的夫妻,实际上还跟少年时在凤鸣山上一般,并无半分越矩之事。但是再不以自身真气替他驱寒,只怕司马明禹熬不过一时三刻。 如此想着,一咬牙一闭眼,青樱伸手飞快地解开他的衣带,颤颤巍巍地将手探到司马明禹的丹田处,果然是冰凉的。丹田乃是人体藏气之库,唯有丹田是暖的,送到四肢的气息才能温暖全身。 青樱两只手一在丹田,一在气海全力施为将自身真气源源不断地输到司马明禹体内。 司马明禹本身功底极好,不到顿饭工夫,虽然内伤依旧不能自己运气驱寒,人却醒转起来。 青樱喜出望外,手掌却不敢撤,连一直担心的害羞也忘了,只顾道:“怎么样?有没有好些?” 司马明禹此刻浑身就像在春风之下,慵懒舒服,每一个毛孔是通透的,直教人困倦得想要立时入眠。然而他却极冷静抓住青樱的手移开道:“别浪费你的气力,这不是长久之计。” 青樱见他明显好转,哪里肯听,“我们此去兰陵郡,必须过雪兰关,不帮你打通丹田你就无法自己聚气驱寒,这岭上恐怕没有人烟,也不知要走几日才能下岭――” 司马明禹冷冷打断道:“施谨瑜的话说的没错。” “他说了什么?”青樱一愣,她全副心思都在司马明禹的安危上,哪里记得施谨瑜说了什么,左不过是唠叨她。 司马明禹目光看向远处道:“他一定跟你说过,让你同他一起回京,再不济去凤鸣山也好,不要再淌这趟浑水。” 原来也不过是猜的,虽然猜的不错,这人还真是什么都猜得到……青樱心里嘟囔,嘴上硬道:“你亲耳听见了?少污蔑他!要是他受伤了,你肯定会这么说,他才不会。” 见司马明禹将目光收回投在自己脸上,忙低下头避开,还不忘补上一句道:“反正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走的。” 颍川之言:平淡的少年时光,逝去后定有人反复怀念。未必一定要惊天动地,却因为平淡美好,而无比怀念。 *** 求收藏求留言~ 第三十八章 如何同生不共死 司马明禹不再同她争辩,只是目光久久落在她身上,又转到她紧紧按在自己丹田上的双手上,沉默了片刻道:“虽然你名义上是赵王妃,其实我和你并没有……”他似是犹豫了一刻,才措辞道:“并没有什么关系。(..info好看的小说)施谨瑜想来是知道的,况且你们一直要好,你不管去哪里避一阵,过了风头过来跟了他也不错。” 青樱突然嚯地撤了双掌,冷笑道:“你说上这么多,就是让我走,可是我走了你怎么办?你是神仙么?这山高雪大,你是打算葬身在这里吗?” 司马明禹嘴角勾起一抹似是嘲讽的笑道:“生死有命,倘若真的要葬身在这里,你在这里不过是拉你陪葬,何必?” 青樱听了叹了口气,替他将衣襟掩好,转过身子同他并排背靠着松树坐好,认真道:“明禹,你说我同谨瑜要好,所以叫我跟他去,我知你的心思,此番九死一生,你不想将我牵涉其中。”司马明禹闻言,低声承认道:“我希望,你平安。” 青樱揽住他的手臂,像在凤鸣山上一般倚在他身上道:“但是,我也同你要好,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不管一个人走掉,如果我动过这样的念头的话,当时就不会进宫――你知道的,我进宫就是想帮你保护你。”她到凤鸣山上年纪最小,又聪明跳脱,施谨瑜和司马明禹纵然同她交好,也时常被她捉弄,倒从未听她这般认真的说话,一时间心中有些震动,竟听进去了。(..info好看的小说) 在青樱看来,他却是丝毫没有反应,忍不住在他臂上咬了一口,疼得司马明禹一蹙眉,瞥了她一眼仍是沉默。 青樱虽是不满,还是接着道:“觉得活到这么大,一生最开心的时光尽在凤鸣山上同你和谨瑜一起度过的几年,我没办法想象和你们不同生共死。” 若是施谨瑜在这听了这话,定要又念叨青樱一番:“你一个女孩,怎么能这样胡说?你才十几岁,就敢说一生,仔细别有用心的人听了传出去笑话。” “你一生最开心的时光难道不应是在家中陪在父母身边尽享天伦?就算你心中不是这么想的,也要这样说,方不让人抓住把柄。” 司马明禹听了,不由自主点头轻声道:“我一生最开心的时光大约也尽在凤鸣山了。” 过了许久,才又叹道:“要是能回到那时候该多好。”他重伤之下,心神意志不比平日坚决冷静,难免自伤身世。青樱晃晃他的手臂安慰道:“你在,我也还在,不管身在何处,那时的情谊不会变。” 不会变么?司马明禹笑笑,目光中冷意尽褪,多了几分柔和,投向青樱阖上的眼,如果她是男子,兄弟情谊倒可能不变,但是,她不是。 如果一直这么在一起,怎可能不变? 两人才安静地歇了一炷香工夫,青樱蓦地惊醒起身,惊乱道:“当心!明禹快走!” 话未说完,见司马明禹端坐在树下,这才长长吐了一口气道:“刚才不小心睡着了,梦到他们来追杀……你能起身么?我们得马上走,我们趁天黑赶路,他们就算能追上来夜里也看不见我们。” 司马明禹安静地笑着看她的一惊一乍,半晌才低声道:“走吧。” 颍川之言:那一生最美的时光,就是无忧无虑与你相守,哪怕只有一天 *** 收藏啊!我为收藏愁断肠 第三十九章 如何同生不共死2 司马明禹得青樱真气相助,自身真气从丹田开始缓慢地流转,虽然谈不上伤好了许多,却也勉强能行走。 青樱一路上一面冷得瑟瑟发抖一面喋喋不休将来抓住了郑鸿飞和那个拓跋彦之后要如何炮制他们,“他们要是落到了我手里,我定要把他们卖到人牙子手里,换个好价钱……好买棉衣穿……冷死了……” 司马明禹没有答话,只是紧了紧握在一起皆冰冷的手,犹豫了一刻将青樱拉入怀中取暖。 他自己重伤未愈,青樱长途奔袭,方才又竭尽全力为他打通丹田凝滞之气疗伤,两人在冰天雪地中又已经走了大半夜,早已精疲力竭。青樱虽然不说,手掌一点点变冷的温度他却能分明地感觉到。 及至天亮的时候,两人已经走动了岭腰,此刻风雪已经比夜里小了许多。司马明禹突然指着远处的一个小黑点道:“你看那是不是一间屋子?” 青樱一面撑着腰喘气一面尽力远眺,“太远了,实在辨不清,得走过去才知道啊。” 司马明禹意志力极强,这一路上他一直催动丹田的细微真气向全身各个大穴流转,从而打通周身脉络,血行加速,一来这是疗伤之根本,二来也驱寒。如此的算盘打得是极好,只是做起来却不易,司马明禹只觉得丹田之中如同冰浇火烧同时袭来,仿佛有一万根针插在其中。饶是这样,他仍然面不改色,提着一口气在胸腔,“我们过去看看吧,万一真的是屋子,也好歇息一番。” 青樱回首被他们甩在身后的片片雪岭,点头道:“也好,再不休息,就算郑鸿飞追上来了我们也撑不了多久。”说着却直起腰来伸手挡住司马明禹,喘着气断断续续道:“你别动,我去!” 司马明禹紧紧握着她的手道:“一起去。”他一向言简意赅,不多说却坚定。 青樱却不肯,不由分说地拉了他坐下,大声道:“你有伤!这个方向和往兰陵郡的方向又不一样,你少走一步是一步。”说着不放心地一探他的丹田,见是温热的,这才揉了揉冻僵的面庞冲司马明禹笑道:“还好,比我还暖和呢,看来一时死不了。”虽是如此,仍然死活不许他起身,自己蹒跚向前走了几步又回头恶狠狠叮嘱道:“你可千万别起来,我去看看很快就回来。” 这时天光已经大盛,风雪几乎停了下来,前方又有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期盼,青樱提着一口气走得飞快,花了一刻的工夫总算到了方才看见的“黑点”。 果然是一个木屋!而且屋上的茅草似乎还十分厚实簇新,四周围着篱笆,不像是被废弃的! 一想到里头可能有人,可能有热汤热饭热炕,青樱已然激动得大叫了一声。不知是否屋中的人被惊到了,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猎户打扮的青年男子探出头来,见青樱一个姑娘家,讶然道:“怎么这么大的风雪还有人来?” 青樱喜出望外道:“我和我……兄长赶着要下山,因此抄近路上了雪兰关,不想被风雪所阻,我兄长又不小心跌了一跤受了伤,不知大哥可否收留我们一两天?” 大家五一快乐~~ 第四十章 如何同生不共死3 这猎户甚是憨厚,当下爽快答应下来,“那有什么不行?这雪兰关上通共也就我和我娘子一家,平时关下凉城人上山来采药遇了风雪,都会住在我这里的。.info[]” 青樱来不及道谢,返身就往回狂奔,心中只想到明禹能少在雪中坐一刻便是一刻,对他的伤势总有好处。 返回的路只花了一半的时间,还有不到十丈地的时候,她看到司马明禹端坐在雪中,一身白衣更胜冰雪,上面的斑斑血迹妖异得触目惊心,一时间停住了脚步。凤鸣山三年,她从未认真打量过他的容貌,也从来没有想过他们都会长大,从前那个对她冷语相向却又每天都在一起的少年,已经如此英越,会这般目光灼灼而又柔和地看着她。(..info好看的小说) 青樱不由自主地站在原地,怔怔地用手抚了抚自己的脸,自己是不是也变了许多? 先生曾经说过,你会变的。 司马明禹何尝知道她心中的百转千回,见她立在原地不动,朝她挥手道:“青樱,过来。”他其实早已累极了,抬起的手又坠了下去,青樱一见这才醒转过来,连忙奔上前狠狠地抱了他一下松开道:“你没事吧?那里果然有个屋子,是一对猎户夫妇住着呢,我已经和他说好了,让我们先住两日。[..info超多好看小说]” 司马明禹闻言略一蹙眉,此去兰陵郡前路未知,更后有追兵,万万不能节外生枝再叫不相干的人知道。这屋中有人的话…… 青樱扶他起来,也已经精疲力竭,两人一路搀扶总算也挨到了猎户的木屋。 猎户耳力甚好,听到外头踩雪的声音,已经打开门冲他们憨厚笑道:“我屋中简陋得很,只怕两位是贵客,有些怠慢了。” 青樱见司马明禹面上全无表情,目不转睛地盯着猎户的脸,只好笑着应酬道:“大哥哪里话,我们……兄妹已经感激不尽了。” 猎户是个实在人,也不介意司马明禹的目光怪异,忙让两人进屋,一面向里面的一间内室招呼道:“阿云,又来了客,快去多烧些热水。”一面说着一面摆出四碟腌得红鲜鲜的野味,笑道:“这岭上除了打猎也没有旁的营生,我们平时早上便吃这个,你们也一起吃吧。” 青樱一面接过来一面谢道:“大哥太客气了,我们――” “不用大哥长大哥短的,山下的人都叫我石头。”猎户笑着打断道。 “……”这样粗俗的名字,青樱有些叫不出口,司马明禹突然道:“我们两人赶了**的路,可否借用一下空房间给我们歇息一下?” 他的声音冷静平直,不似百姓家平日里拉家常的语气,石头有些惊讶,尴尬地看了一眼青樱道:“西边的屋子空着,我先让阿云收拾下?” 司马明禹却冷淡道:“不必,谢了。”说着挑起左手边的帘子就进了房间,青樱只好赔着笑解释道:“我兄长……忧心家父的病情,加上晚上赶路又受了些伤,所以心情不大好,大哥你见谅。” 石头何尝见过这等气势的人,有些期期艾艾地点头答应着,却是分明被吓到了一般,小声对青樱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们歇息了……” 青樱有些歉意地看他进了东屋,这才掀起帘子进来西屋,还不及说话,司马明禹沉吟道:“这两个人,不能留。” 第四十一章 如何同生不共死4 青樱不想他如此说,不觉惊讶道:“怎么了?他们是山上的猎户罢了。”想想明禹说不能留定是有他的道理,便又道:“莫非你看出来什么不妥?” 司马明禹眼神冷冽,断然摇头道:“那倒没有。只是你想,这茫茫雪山上怎会有常住的猎户,天寒地冻的,纵然有野物,生活也极不便利。况且山上只有他们两个,郑鸿飞他们不追上来便罢,万一追上来看到这个小屋必定上前来问,这两个人不是他们的人的话,也就是普通百姓,凭什么能相信他们在威逼利诱下不会说?” 他声音比之从前在凤鸣山上时,已经褪尽了少年的青涩,仿佛在冰水之中浸润了多日一样,既平静又冷酷。 青樱听他如此一说,顿时心中一硬,虽然石头夫妻老实热情,实在无辜,却又担心他们确实泄露司马明禹的行踪,只觉得杀他们无可厚非。只是有些犹豫道:“但是,我没杀过人啊。”明禹伤势未愈,石头夫妻虽然憨厚,却又不会傻到伸着颈子让他砍,必是要自己去下手。 司马明禹似是瞧出了她的心思,点头叹道:“也是,你从没杀过人,不过不要紧,你总会学会的……有的时候,你不杀人,就等于给机会别人杀你自己。” 说着不等青樱说话,脸上浮起一抹淡笑,伸手向她道:“过来。”声音难得添了一分柔和,他笑起来其实很好看,星眸荡开如同融化了一池春水,青樱不觉受了蛊惑一般,心中一动,不自觉地走了过去。 也就是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司马明禹袖中短匕寒光一闪,青樱全无防备,下一刻匕身已经深入了她的右胸!只来得及尖叫了一声。 她顿时只觉得目中一切的美好戛然而止,浑身从来没有这样冷过,即使是昨夜的风雪,即使是年幼时在寒风中练剑,都不似此刻的冷。 右胸贯穿伤势,青樱一时无法说话,只在司马明禹脸上寻找答案,却发现他面上并无表情,春水早已经冰冻,就像他素日里一贯的冷清。 司马明禹并无解释的打算,抽出匕首轻轻擦干血迹放回袖中,在石头夫妻循声而来之前将青樱抱起放在床榻上,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用被褥将她的伤口掩好,握了握她的手附在她耳边低声道:“这个世上,你也只有对我最好。” 他伤势未愈,又赶了**的路,方才袭击青樱更是尽了全力,此刻想来已经力竭,这几个简单的动作手竟抖得厉害。 刚刚做完这一切,石头便有些犹疑地从门帘中探出头来,见青樱紧闭双目躺在床上,不禁小心问道:“姑娘怎么了?” 司马明禹背靠墙壁撑住身体,低声道:“她背上受了点伤,可否让你媳妇来帮忙上个药?” 石头见青樱进来时后背便是血迹斑斑,哪里会多想,连忙叫来阿云。青樱想出声,却仿佛有千斤巨石压在胸口不让她示警。 第四十二章 如何同生不共死5 阿云有些不敢见生人,见司马明禹没有要回避的意思,甚是扭捏,回头看了一眼石头不知如何是好。.info[]就在这时,刚才插入青樱右胸的短匕准确地刺入她的椎骨!咽喉贯穿,甚至没来得及出声便难以置信地倒下了。 不等石头从巨大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同样的部位,同样的手法,同样未及出声便倒在地上。 初阳升起,照在沃雪之上,折射在屋中,不添温馨,反增这屋中的触目惊心。 一间屋子,四个人,两具是尸体,一个躺在床上气若游丝,一个正扶墙而出,不知要去哪里。 *** 正午的时候,是这雪峰上最暖和的时辰,青樱所躺的床坐北朝南,正对着窗户,几缕阳光透了进来正洒在她身上,冰冷的身体迷糊中有些感知。 拓跋彦正是这时候进来的――郑鸿飞带人搜官道,唯有雪兰关上步步惊险,旁人哪有慕容青樱那般拼命,竟是无人肯上来搜索,好在拓跋彦功力深厚,又何惧独身上岭。 却不想见到慕容青樱躺在床上,面如金纸,地上还有两具尸体,死得干净利落。拓跋彦摇摇头叹了口气,心道大魏的两枚暗子潜伏多年,竟然死在这里,真是可惜。 拓跋彦的暗子从来都选用几乎没有任何身手的人,他们潜伏在敌国,和普通百姓一样生活作息――也唯有这样,才能潜伏得够深够长,在关键时刻出人意料的致命一击。 谁人的手笔?他历经世事,只瞥了一眼胸口血迹已经凝固的青樱,再看看地上石头和阿云的伤口,司马明禹却不见踪影,立时就将其中的关窍猜到了七八分。只是一时何尝有工夫去寻司马明禹,慕容青樱的伤贯穿肺经,堪堪避开心脉,否则只怕早已失血而死。但即使是这样,她根基不算深厚,又是怯寒体质,料想昨夜上雪山体力已经油枯灯尽,再受此重创,现下又没有续命的参汤吊着一口气,唯有用真气激她的丹田,再立刻带她下山疗治。 拓跋彦会来,是司马明禹意料之中的事,此人不比郑鸿飞那等草包,司马明禹深知现在的自己绝不是对手。 然而他心机深沉,客栈的言语之间已然觉察出拓跋彦对青樱似乎另眼相看,这一刀一时不取青樱性命,赌的就是拓跋彦不得不出手救青樱,否则只能看着她死,而只要以司马明禹的意志力,便有希望下山前往兰陵郡。 倘若此时不是慕容青樱生死未决的躺在床上,只怕拓跋彦的脸上会浮起一丝云淡风轻的笑――这世上终究也有人同他一样,心思机敏下手果决,这才能在命悬一线时谋得一线生机。 拓跋彦也不能不承认,至少司马明禹没有赌输。他与青樱在凤鸣山上相识,却断无交情,要说有几分情意,也只不过喜欢她的聪明伶俐。只在见了青樱在客栈中拼死保护司马明禹,却现在又被他所重伤后,心中不禁起了一丝温柔缱绻之情。 第四十三章 如何同生不共死6 倘若她拼死保护的人是自己,他必不会这般辜负。让他莫名想起少年时期和这大夏皇长子司马明禹一样的艰险岁月,如果,也有一个人,陪着他长大,陪着他在深宫里险象环生,他的一生至此,也许也有繁花似锦的时候,未必像此刻一样,独自一人站在风口浪尖。 是以他的心如司马明禹所料一般一软,微微叹了口气,伸手点了青樱胸前要穴,先彻底止住血,再度以真气在她丹田替她护住心口的热气,不至于立时就冻死在这岭上严寒当中。 拓跋彦见她略有知觉,笑道:“你才送我一个双环,我就要费许多真气救你一命,算下来到底还是我亏。”言语虽然算计,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了许多。 青樱身上既痛,心中也不甚明了,也不知听清了他在说什么没有,口中发出几个模糊的声音,两行清泪随之而下。 拓跋彦一见,心中像被刺了一下一样,忍不住道:“你肺经受损,我得马上带你下山疗伤,我从大魏带了上好的雪参可以助你益气。”停了停嘴角又浮起一抹淡笑道:“你以后不如跟着我,不管有再多女人,也亏不了你。” 青樱得他打通丹田真气,周身只觉得酷寒顿解,倦极之下眼眸闪动了几下,口鼻中涌出血沫还是昏了过去。 拓跋彦叹了口气,不再耽搁,一手轻轻一挑便将青樱抱入怀中,另一只手快速点了她的风池,血池,阳关,神阙,关元五大要穴,自己深吸了一口气蕴在气海之中,全力施展轻功在雪上疾走。 此刻正午刚过,岭上的雪略略有些融化,拓跋彦足尖点过的地方脚印很快便消失不见。 拓跋彦负着青樱奔了将近四个半时辰,已经交了子时才赶到雪兰关山脚,低头看了眼怀中的青樱,一路上他都催动内元,自身生热护她周身不受寒气侵蚀,此刻她已经微微睁开眼睛,似乎尽力冲他一笑。 将将松了一口气,正在这时,一条白影从右侧冲地而起――一把短匕精光在夜色中一闪,瞬间逼近拓跋彦。 以拓跋彦的功力,要避开这样一个简明的袭击并非难事。然而他怀抱一人已经奔袭了许久,之前又耗费过不少真气替青樱打通丹田的凝滞,本来体力已经到了极限,此刻又见终于下了雪岭,青樱救治有望,腹中的一口气泄了下来,正是最疲乏懈怠的时候。 而此时拓跋彦已经听得到短匕划开空气的寒声。 他顾忌怀中的慕容青樱,只能堪堪往后略退了一步,短匕便已经从他右边腋下的肋骨直没入进去,寒凉入骨,心头一口血急涌而出。 幸而不是从左侧袭击,否则这匕首该直插心脏了。 他很是冷静,低头看了一眼青樱,将她俯身将她平稳地放在地上,这才拔出匕首来。他北魏朝中十三子争嫡,能活到现在与皇后嫡出的皇七子分庭抗礼,不知多少次死里逃生,是以这样的危急竟不曾让他蹙眉。 只见他拔出短匕,雪光之下隐隐看得见上面刻着两个字。 颍川之言:有些人对你的好,终究会辜负,只因好与不好,不是爱不爱的衡量标准。 第四十四章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只见他拔出短匕,雪光之下隐隐看得见上面刻着两个字:明禹。 那么这个伏在雪地里,只待他下山这一刻一击得手的人,当然就是司马明禹。 稍稍一运气,浑身经脉像是寸断一般大痛,立时深知伤到了要害,不敢再动。盘腿坐在地上缓缓地吐纳,腋下血流如注,连点了数处大穴这才渐渐止住。 见青樱怔怔地看着自己,苦笑道:“你们合谋?” 青樱连连摇头,是眼前这个人在她生死一线之间出手救她,正要解释,司马明禹已经在她之前答道:“那是自然,她是我的王妃,当然和我生死与共。她为救我,肯行此险招;倘若她有事,我也不会独活。[..info超多好看小说]”他在雪地里伏了几个时辰,此刻皮肤已经冻得像玉一般,隐隐看得见其下的经脉,声音也因为寒冷而微微颤抖,但是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由不得人不信。 一面说一面上前去扶起青樱,紧紧揽入怀中,低声道:“我们回凉州城,现在郑鸿飞在官道上,城里暂时安全。” 拓跋彦一笑,胸中似乎牵动了什么,鲜血涌出,对青樱道:“人说南国女子多狡黠,果然……只是自古女子有才则薄命,你好自为之。” 青樱全然不顾他们两人各自说了些什么,自顾自问司马明禹道:“你花了多久下岭?” 司马明禹也不隐瞒,“三个时辰左右,戌时到的。” 这巍巍雪兰关,他们上到岭腰石屋花了六个时辰,然而他重伤未愈雪地严寒的情况下,拼着一口气只花了一半的时间就下到了岭脚,意志力顽强可见一斑。 “你,重伤我,就是为了偷袭他?” “是。”司马明禹答得快而冷静,“我料定他必跟上来,除了这个办法,再没有更好的办法让我们能安全逃脱。而且,事实证明,我所料非差。” “那你选择埋伏在这里也是料定他行到这里时体力和精神都到了极限?”青樱似有嘲意,咬重“料定”二字。 “是,这是唯一的机会,他本来功力就强过我,况且我还重伤。” 呵……好。“你凭什么认为他就会救我?就算救我又凭什么会竭尽全力地往岭下赶,这才正好能被你抓住这个时机?”青樱想,自己的脸上应该是在笑的,因为她不知道放什么表情,因为从来没有想过,从十一岁起那个一直最亲近,心里最信任的人,会有一天不发一言的砍向她。 司马明禹一直对答如流,唯独这个问题他沉默了一阵,看了一眼闭目自行疗伤的拓跋彦道:“我就是知道。” 说完一臂揽着青樱,一手去拾起被拓跋彦丢在地上的天水匕,拓跋彦倏地睁开眼睛,淡定道:“要杀我?” 青樱抢先对司马明禹道:“是他救我,你要杀他,我必挡在前面,只当还他。” 司马明禹心知青樱此时维护拓跋彦,微微叹道:“你放心,凉州城虽然暂时安全,保不定郑鸿飞会找回来,有他在手,就是护身符,我怎会杀他?” 拓跋彦笑道:“没想到我还价值千金。” 司马明禹摇头,“何止千金,我还有大事要做,有你在手,成算大了一大半。” 颍川之言:再深爱再依赖的人,如果一再挥霍信任,也觉不值得留恋。 第四十五章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2 青樱挣开司马明禹,站起身来走到拓跋彦面前,伸手探了探他的伤势,蹙眉道:“这一刀贯穿了血池,先生以前说过,血池蓄气须三月,你三个月都不能运气。”继而目光一垂,轻而坚定道:“我一定护你周全……谢谢你。” 灰心犹如浓重的夜色,压在心头,吐出来的言语亦失了往日的灵动跳脱。 拓跋彦没有接她的话,却忽然道:“你,在他身边,迟早伤得体无完肤,不如跟我一起去大魏。” 青樱此刻心乱至极,眸子失色,没有答应也没有否定,直起身子回到司马明禹身边。 司马明禹现在反倒是三人当中伤势最轻,身体最灵便的了,他去附近农家雇来车马,扶了青樱先上去,至于拓跋彦,伤势极重,竟也不必去点他全身要穴来防范。.info[] 如此赶到凉州城中,趁司马明禹去采买三人要用的药材时,青樱掀开帘子,只见城中果然没有了前几日暗流涌动的朝廷势力。 三人都伤得不轻,续命的参汤也需要文火细熬,青樱提议回到之前客栈的地字三号房间,那里刚刚发生过几条人命的凶杀,必定无人入住,正好他们可以躲在里面疗伤。 好在三人虽然都出身娇贵,却都有一定的根基,将养了五日,已经不至于有性命之忧。(..info)司马明禹这日日落时便道:“我们今天入夜就走,去兰陵郡。” 拓跋彦听了喝了一口参汤,闻言微微笑道:“你好像已经把兰陵郡当作了自己的封地,何以这么笃定?” 青樱也不是不好奇这个缘故的,当日明禹重伤在床的时候,那般的神志不清,还叮嘱她,送他去兰陵郡。 司马明禹一面将另一碗热好的参汤端给青樱,一面平淡道:“这有何不解,他的独子如今在朝廷手中。” 他向来话只说一半,剩下一半懂得人不需要听,不懂的人更不需要知道。 拓跋彦若有所思,想了一会后看了青樱一眼。 青樱此刻却觉得心中原本的千头万绪,因他这句话忽然有了一丝光亮,脱口而出道:“世子被抓,是你的算计当中的一步吧?” 司马明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柔声催促道:“参汤要趁热喝,喝完歇息一会我们好上路。” 青樱端起参汤一饮而尽,她天资聪颖,觉得心中渐渐分明,只差一环。她看了一眼司马明禹,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两人的目光复杂地交织,最后还是青樱受不了,先移开了目光。 一入夜,司马明禹点了拓跋彦身上十处大穴,让他堪堪能够自如行动,却连运气驱寒也不能。三人不能走官道,还是得翻越雪兰关。 上一回,司马明禹和青樱两人星夜上岭,仓促之间毫无准备,又后有追兵,两人心中却都毫无逃命的感觉。 这一回,大家都置办了白狐裘的皮衣,风毛出得极好,围在颈子上就算有雪花滑进去也不觉得冷,却一路沉默无人言语。 如此行了两日多,已经接近了雪线的边缘,三人停在一处冰湖旁边取水,拓跋彦忽然道:―― *** 求收藏求留言~~~ 第四十六章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3 如此行了两日多,已经接近了雪线的边缘,三人停在一处冰湖旁边取水,拓跋彦忽然道:“马上就要进ru兰陵郡了,如果我是你,会在这里取我性命。” 他说的坦荡荡,好像谈论的并非自己的生死,只在与司马明禹切磋权谋。 司马明禹不置可否,墨色的眸子深沉如夜幕。 他当然不是心慈到要放过拓跋彦,眼前这个男人,和自己必定是一生之敌,今日自己放过他,他日他也不会放过自己。他只是在思考,杀了他是最好的方式么? 青樱与司马明禹相识数年,怎么不知他的心思,瞥了一眼拓跋彦,心中焦急之下一计横生,不惜堵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当下毫不犹豫,不顾胸口的伤口,纵身一跃跳入冰湖,立刻就没了下去――明禹应该知道,她是不识水性的,从前在凤鸣山有一回她险些失足淹死在后山的明镜湖中。 司马明禹猝不及防,脸色一变只来得及叫了一声道:“青樱!”他的心跳得极厉害,眼神又悲怆又狠厉,也跃入水中,深潜下去,何尝顾得上一旁的拓跋彦。 直到把浑身冰凉面色惨白的青樱抱出水面,他方才觉得活了过来,浑身紧绷的肌肉略略松了下来,这才把目光投向一旁端坐的拓跋彦冷道:“这样的良机,你竟然不走?” 青樱虽然不识水性,跃入湖中时却屏住了呼吸,再加上司马明禹救她时全然没有迟疑,因此虽然呛了一些水,却并没有昏迷过去,闻言睁开眼,见拓跋彦果真没有动,蹙眉叹道:“你真是不领情――”身体冷得打了个寒噤,“不是为了让你有机会跑,我何必这样折腾自己?” 拓跋彦见她直言说出,没有接话,反而向司马明禹笑道:“是你伤了她,看来她终究要离开你。” 司马明禹的脸色比冰湖还要寒凉,两个人都衣衫尽湿,他下意识地紧紧抱住青樱,冷冷道:“我必不会让她离开。” 拓跋彦轻轻一笑,并不与他再争辩,他的五官本来浓烈大气,此刻莫名地平添了一份怡然,很有些动人。 青樱闭眼叹道:“怎么还有心思说这个,你最好想办法活着,日后我有个三长两短,也好去投奔你。”这话就已经全然忽略司马明禹,那胸口的一刀,仿佛割裂了少年时期相知的时光。 拓跋彦似是眸子一亮道:“既然这样,我自然要活着,你到时候一定要来啊。”说着对司马明禹道:“赵王志在天下,区区一个兰陵郡势单力薄,怎么够赵王飞龙在天。” 司马明禹闻言,略一思忖,沉声道:“所以,四王是要助我一臂之力?” 拓跋彦笑道:“正是。我与你结盟,助你起兵夺位,换我今日全身而退,如何?” 第四十七章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4 这一笔买卖,开价公平合理,双方各取所需,司马明禹断无拒绝之理。 两人在湖边说定日后联络的方式和大致的计划,很是讨价还价了一番,青樱坐在一旁冷眼看着。 两个都是精刮的人,谁也不会吃亏,犯不上她操心。 说定之后,三人便在此处分道扬镳。拓跋彦从雪兰关北上,却不急着动身,向青樱笑道:“你何时来北魏?我可带你领略一番北国风光。”司马明禹闻言冷笑一声,手中的短匕隐隐待发,青樱也嘻嘻笑道:“我一定会去的,不过我答应过明禹,要陪他到他成功的时候,等他大业一成,我就去拜访你。” 拓跋彦笑道:“那好,后会有期。”不再多说,转身离去。 青樱和司马明禹也匆匆下山到了镇上,雇了一辆车前往兰陵郡。 青樱伤口深达一寸多,几日之内当然难以好全,刚才又经了水,刚上路没多久,便发起高烧来。她倒也硬气,一直不说,直到在角落中蜷着身子睡了过去,司马明禹连叫了她几声都不晓得答应,伸手一摸,烫得吓人。 司马明禹心中焦急万分,凤鸣山的时候青樱便从来都是毫不掩饰地示弱,练剑时手指稍稍蹭破点儿皮也能叫上一刻,此刻烧成这样却一言不发,咬牙忍着。 青樱不时地说着胡话:“明禹……明禹,你快走啊,我来应付他们……” “胸口好痛……明禹,你要杀我?”无尽的惊异和不相信。 “明禹……我好冷……你怎么不和我玩了……我看你受伤,难过得恨不得替你,你为什么要杀我啊……” “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的,宫里又黑又深,我会陪着你直到不怕了……” 一字一句,既微弱又清晰,司马明禹心似刀割,任青樱抓住他受伤的手臂,叹了口气,低头吻了上去,双唇相接,分明是第一次,却是美妙而似乎熟悉的感觉,安慰道:“我们不会分开的,以后永远在一起。” 从雪兰关下到兰陵郡本是四日的路程,因着青樱病势反复,时不时就烧到昏迷,司马明禹只好放慢行程,两人在路上走了七八日。 但凡青樱清醒的时候,必定远远地坐在司马明禹的对角,开口闭口只跟他谈论他的伤势康复程度和前往兰陵郡后的计划,即使偶尔开开玩笑神色也并不似从前亲密,只道:“苟富贵,勿相忘啊,我算是你第一个谋士吧,将来你登基了,最少要封我一个侯爷。” 司马明禹哭笑不得。 但是一旦她又高烧起来,却又是完全另一副样子,怎么也睡不安稳,非得抓着司马明禹的手臂做枕才略略安静一些。司马明禹索性把她抱在怀中,见她睡梦之中还紧紧抓着自己好像随时会被丢掉的样子,不禁想到刚才凤鸣山的时候,自己一贯独来独往,唯有青樱跟他要好,有时候赖在房间玩得晚了,便要霸占他的床抓着他一起睡。每回他都是冷着脸将她从床上掼下来,难怪她这样害怕。一想到此,神色不免温柔起来。 第四十八章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5 似是自言自语道:“永远再也不会的。” 少年时的永远,可贵却轻易,谁知道永远是多远。 到第八日上下,已经进ru了兰陵郡,青樱掀开帘子见外面的集市人,流攘攘,百姓面目和善,浓重的北地口音带着一股子亲切,不由得点头,心道这个地方果真是起事的好选择,瞥了司马明禹一眼,淡道:“兰陵郡富庶,百姓体格又健硕,兵丁和补给看来都不用愁。” 司马明禹见她多日来难得主动说话,心中高兴道:“你喜欢这里太好了,我们正好可以在这里长住。” 青樱放下帘子,淡淡道:“是你和我,不是我们。” 司马明禹见她全然不似往日的说笑,目中也失了灵动,把车中的绒毯盖在她身上,低声温和道:“你没好透,别再着凉了。” 青樱很领情地将绒毯拉过来盖住大半个身子,却拂开他的手。 司马明禹被她轻轻一拂,却好像被大力推开一般,好一会不动弹,叹道:“我知道刺伤你,你心里肯定有个结。” 青樱别开脸,又拉开帘子,看向车窗外的目光却完全失焦,声音平静道:“没有,细想之后我反而很佩服千钧一发时你的谋略。(..info)” 司马明禹把车窗的帘子放下,抓住青樱的手道:“我现在已经很后悔!” 青樱抽回手,正色对他道:“我要是你,现在就不分神去想后不后悔,而是想怎么和兰陵王联姻。” 司马明禹心猛地一缩,她怎么知道?施谨瑜不是答应过绝不告诉她的么? 又听青樱冷静分析道:“兰陵王本来与朝廷不睦,现在世子既然落到了朝廷手中,不用我们多说什么,他都要反。听说他还有一女,如果,你娶了他的女儿……”说着看了司马明禹一眼,嘻嘻笑道:“这些我能想到,你算无遗策,怎么会想不到,只怕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你和兰陵王的女儿一定见过吧?你总有办法让她喜欢你的,就算你是要借兰陵王的兵,两情相悦总是好的。” 想了想又好似十分善解人意道:“就算没有见过你也不必担心,兰陵王的郡主娇生惯养,相貌不会不美的,再说了不美也没关系,以后你成了大业,还少美人么――” “是,你说的很对。”司马明禹竟也不否认,冷静但是深深地看着青樱,青樱心中不知为何有些慌乱,连忙自嘲地笑着掩饰道:“所以说,你总说先生偏心我,其实,我比你差远了。” “但是我话还没有说完。”司马明禹道。 “说啊。” “不管是谁,不管我身边有多少人,都不能取代你的位置,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以后。” 青樱心头一动,似乎知道他在说什么,嘴上却道:“那当然了,我们那算是贫贱之交!况且我必定是你的第一谋士,不要和你的妃子们混为一谈――” 司马明禹直接打断道:“不是这个原因。” “是因为,我喜欢你。” 第四十九章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6 这个时节,并非春暖花开,处于北地的兰陵郡尚天寒地冻,一掀开帘子,一股刺骨的寒流便侵入了进来。然而车中不大的空间,却流动着四季更迭的气息,青樱一会像整个人坐在冰雪当中,一会又像炎炎夏日只想大叫一声喝下一桶凉水才畅快,一会想起那深入胸口的短匕寒光和疼痛,心中不禁萧瑟,再回味他刚才那句话,又隐隐有些春风拂过般温暖心意。 司马明禹并不给她多想的时间,呼吸渐渐靠近――就像在凤鸣山上的耳厮鬓磨,却分明有了不同的意义,只听他一字一句分分明明道:“我喜欢你,从很早以前。(..info无弹窗广告)我不得已伤你一次,这几天的担惊受怕和后悔已经让我明白,情愿当时死在拓跋彦手中,也好过和你之间起了误会。” 青樱下意识地往后一缩,只觉得冬之严寒,夏之酷暑都好过现下心中忽冷忽热阴晴不定的感觉。 谨瑜说,明禹绝不是凤鸣山上的那个玩伴。 拓跋彦也说,你同他一起,总有一天遍体鳞伤。 他的确在危急时分,不假思索地伤自己一刀,从而设计死中求生。 如果要清醒自知,对于他刚才的话,应当付之一笑。.info[]只是一想到此生此世再也不能见到这个人,就突然觉得心如刀绞,仿佛呼吸也是徒劳。 司马明禹蛰伏多年,越隐忍对于心中所念就越志在必得,于皇位如此,于天下如此,于青樱也是如此。 慕容青樱跟着林轶习得演先天之数,知天下之兴衰,却跟林轶一样堪不破情之一字,不知在山中的寒暑岁月中,一起走过的小路,一起说过的话,一起偷摘的野果,都已经或深或浅地刻在了所有人的心里,此生或爱或恨,必要有血肉相连的故事,才不辜负。 “我这一生,可能做的事还有些会让你伤心难过,但是不管怎样我都不会再自作主张,都会告诉你。”司马明禹接着道,“此番来兰陵郡,我打算娶兰陵侯之女李芳旭为妃,你会介意吗?” 他说完,心中也甚为忐忑,竟有一丝摇摆不定,不知是希望她说介意还是不介意。 青樱方才本是百转千回,怔怔回忆两人从前的时光,乍听他说要娶别人,心里蓦地一疼。他今日不说,她也许永远不知道在一起的美好。可是他何以转瞬又要娶别人,他们的回忆中何尝有过别人? 好在她的权谋纵横之术学自林轶,即使并不用心,以林轶之才,边角余料也够扬名天下,何况青樱是他的亲传弟子,略定下神来,尚能冷静摇头道:“我不会介意,我不过是你名义上的王妃,只不过是宫中为了掩人耳目罢了,现在出宫了自然不需要了。况且现在有求于兰陵侯,联姻一事向来就是简便有效的计策。” 话说来推心置腹,却有些苦涩。 司马明禹沉默了片刻,慢慢道:“再说吧。”他并不想轻负,但是这天下锦绣,更不能辜负。 况且,既要天下,也要她,他一直是自信的。 第五十章 无情不似多情苦 此时已经进了兰陵侯府所在的忻州,两人下车购置了衣物,司马明禹本来器宇轩昂,一袭紫衣愈加显得气质清贵,即使不拿出亲王的金册,那等天潢贵胄的气度也是与生俱来的。(..info好看的小说) 青樱则挑了一身男装,扮作司马明禹的仆从,毕竟女儿家出门在外总是不便的。 兰陵侯现下虽然并不得势,然而贵在封地山高皇帝远,又水土肥沃,整个兰陵郡就像一个偏安一隅的小国一般,而兰陵侯府便是这小国的朝廷。 只见侯府上一块乌漆大匾,上书五个金字:敕造兰陵王府。(..info) 兰陵王分明已经被贬为侯,却公然不取下这块匾,朝中却没有人来斥责强行取下,可见宫中定然因为皇上晏驾,明禹逃脱而大乱,已经顾忌不到这些了。青樱和明禹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这一层,青樱一喜,司马明禹却不流露。 他们二人出身显贵,自然知道正门是不开的,便直接去了角门。饶是青樱和明禹两人谈吐衣着不俗,门房的执事去通传了之后,也只来了一位管家模样的人。虽态度不算傲慢,也只微微作了个揖笑道:“二位有什么事,可否先告诉我,我家侯爷身子不爽快,没法见客。[..info超多好看小说]” 青樱回礼道:“我们是神医,侯爷的病自然是药到病除的。况且不光是侯爷,只怕少侯也不身体不适,不能见客吧?” 这人见她神色并不似开玩笑,本来心中便有些打鼓,再听她言语中暗指小侯爷迟迟未归的事――这可是整个府中三缄其口的事,这人如何得知?当下也不敢怠慢,便要去通传。“慢着!” 司马明禹叫住他,取出一枚通透的绿翠玉佩在他眼前一晃,他手法极快,立时又收了起来,但是管家却一眼认出这可不是皇上当年册封郡主之时赏赐下来的东西吗? 顿时结舌道:“你,你,你是――”司马明禹微微一笑,并不跟他多言,只吩咐道:“侯爷倘若不便见客,郡主也是一样的。”管家连忙答应着去了。 青樱虽然对这块玉佩并不似侯府管家那般熟悉,却也知道必是女子贴身之物,心中一忖度便明白了明禹定是和兰陵侯郡主有千丝万缕的旧情。 想起一个时辰前他在车上说的话,心中隐隐地难受。 忽然听到听到司马明禹在一旁低声道:“没有人会影响你的位置。” 青樱猛地惊觉,心中一慌却又不肯承认,立刻恶言道:“那当然了!我们什么时候认识的!以后你至少要封个王侯给我,难道你想赖账?” 两人说话的俄顷之间,那管家已然一路小跑地回来了,这次脸上果然殷勤非常地笑道:“我们郡主有请二位,小的这就给贵人领路。” 这兰陵府极大,从角门进去后有数处亭台楼阁,过了垂花门,再穿过一条游廊,才看到面前的三间上房,雕梁画栋甚是华丽,只是皆不及亭亭玉立地一位飒爽少女抢眼。 颍川之言:不会影响你的位置,感动么?如果妥协于现实,一定会感动。 可是,其实多么恶劣,逼着你学会宽宏大量。 第五十一章 无情不似多情苦2 那少女便是兰陵侯郡主李芳旭,她一见司马明禹,登时眼圈一红,怔怔道:“王爷……” 司马明禹站定,微微一笑,尚未言语,李芳旭竟也不顾还有旁人,像小鸟一样扑到他怀中,紧紧抱着他不放手道:“王爷伤在哪里了?我在府中等了王爷和哥哥数日,才接到回报说王爷受了重伤,要是你再不来,我就要去凉城亲自找王爷了。[..info超多好看小说]”说着更起誓道:“王爷要是有事,芳儿绝不独活!” 司马明禹任她腻在怀中,温言宽慰道:“一点小伤而已。我答应过你的事,什么时候没有做到过?” 他并无甜言蜜语刻意讨好,这却也正是叫李芳旭倾心的所在,她本为郡主,又是兰陵王宠爱的女儿,自然从小眼高于顶,等闲王孙公侯并不在她心上。 唯有十六岁时外出狩猎邂逅了当时刚从凤鸣山返回的皇长子,司马明禹紫衣清逸,一箭射中她追了多时的野鹳,她浅笑盈盈的上前道谢,他也只是冷淡地看了她一眼便自行离去。 青樱眼见他们久别重逢,亲密不已,忍不住小声道:“一点小伤?我在客栈里找到你的时候,你可是半死不活的……这个大恩,你这一辈子都报答不尽……” 李芳旭自幼随父兄习武,耳力是很不错的,青樱声音虽小,她却听得明白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当下收起方才的小女儿情态,自持地冷道:“你是什么人?” 司马明禹正要说话,青樱已然先道:“我自然是王爷的谋士。”言语间不卑不亢。 李芳旭性子刚烈,心中并不藏话,她喜欢一人也见不得那人身边还有别的女子拉扯不清。她出身显贵,自然知道司马明禹已经娶过亲,所忌惮的正是赵王正妃一人,其余的妾室美姬并不放在眼里。见青樱自称是谋士,不是赵王正妃,虽然去除了她的心头大患,却仍是疑惑道:“父王麾下谋士无数,我倒是第一回见到女子为心腹谋臣的。” “回禀郡主,慕容青樱是凤鸣山月落庄‘凤潜’林轶的弟子。”“凤潜”之名如雷贯耳,料想李芳旭不会不知。 这是她不多的骄傲。 谁知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李芳旭立时就变了神色,声音一颤道:“你姓慕容?” 青樱不知自己竟已经这样有名,连此前从未行走过的兰陵郡都声名远播,正觉得不对,李芳旭已然一叠声急问道:“你就是慕容妃?”她深恋司马明禹,怎会不知他去年在京中成婚娶的便是慕容尚书之女,此刻有一个姓慕容的女子与明禹千里相随,哪里这么巧的事,除了慕容王妃还能有谁?她心中本来深恨慕容妃,当下高声道:“无影何在?给我拿下这妖女!” 她爱恨强烈分明,在她心中,除了自己,司马明禹身边的女子都是妖女。 无影,便是兰陵王府重金豢养的死士,武功出类拔萃,以一敌十。 两个灰衣人应声跃出,竟叫人一时看不出他们之前的藏身之所。 颍川之言:少年时候的争风吃醋,又何尝是苦? 不酸不甜枉少年。 第五十二章 无情不似多情苦3 他们身法鬼魅,呼吸之间已经到了青樱跟前,司马明禹深知以青樱的功夫便是没有受伤,也断不是对手,情急之下,一把推开李芳旭,身形飘动,同时喝道:“芳儿,别胡闹了!” 青樱一面闪避一面大叫道:“明禹,快来帮我!” 就跟从前无数次一样,第一反应是叫他。 她被两位灰衣人逼得左支右绌,李芳旭冷眼立在一旁。 司马明禹身形飘入三人当中,李芳旭见他不顾自己的伤势维护慕容青樱,气得一跺脚,银牙一咬喝道:“住手!”眼圈都红了,冷笑道:“这是谋士?王爷对自己的谋士真是关心,都不顾自己的性命。”说着冷哼了一声,瞪了司马明禹一眼转身奔进屋去了。 灰衣人为她的命令是从,见她叫住手,立时收了攻势,身法诡异地一飘一荡又不知隐匿到何处去了。 她这一生气闭门不出,便把司马明禹和青樱撂在院中,在屋中一步不出,府中大小事都是管家进去禀报。 想来也是,李芳旭十四岁时艳名便在北地远播,又是兰陵王的掌上明珠,唯独倾心于司马明禹。倘若不是她在父王面前意决不可回地要跟定他,兰陵王断不会同意她以郡主之尊去做一个侧妃。 府中管家老于世故,方才已经听到自家郡主称这年轻人为王爷,当下丝毫不怠慢明禹和青樱,立刻安排人打扫和熏香两间上房,奉上茶点和衣物。又想到郡主到底年轻任性,一折身去回禀了尚在病中的兰陵王。 司马明禹倒似乎不着急,稳如泰山,神色安然地享用茶点后还打坐了数个时辰。 青樱比司马明禹要心焦上十倍,那捅过她的一刀,说过要娶芳旭郡主的平静,似乎此时都不让她怎么挂怀。眼见着已经是戌时,她是再也忍不住对司马明禹道:“不然我去跟郡主解释清楚,我们千里迢迢来兰陵郡,不稳住她,岂不是白来了?”说着又埋怨道:“你都要娶她了,何必假惺惺地帮我,可是后悔了?” 司马明禹神情自若,回答得也甚为有条理,“我自有主张;不后悔。”说着便催促她道:“我要歇息了,你回房吧。” 到了次日早上,青樱当真已经心急如焚,虽然黯然于他要娶别人,但是李芳旭,或者说兰陵郡,实在是关乎天下,倘若没有兰陵郡的兵力支持,又怎能去跟郑妃控制下的朝廷对抗。 早饭刚刚用过,管家聂贵同着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戎装将领求见。 只见聂贵一进来便跪下磕头道:“奴才参见赵王殿下。”司马明禹免礼后聂贵才抬头道:“这位是侯爷的长婿张英儒张将军,特来一同拜见王爷。”说着这年轻将领也单膝跪地行了礼,青樱连忙扶起他来。 颍川之言:爱他,更爱他笑拥江山的飞扬得意,所以情愿入死出生,由他做主。 *** 求鲜花~~求留言~~~ 第五十三章 无情不似多情苦4 张英儒人如其名,英挺儒雅,起身揖道:“侯爷卧病在床多日,实在起不得床,这才叮嘱末将来恭请王爷移步去一见,还请王爷千万见谅。.info[]” 青樱侍立在一旁,见司马明禹虽然此时身在客中,一举一动本该掣肘,却帝王大气初现,听到兰陵王请他一见,并无任何惊喜或者惶恐之色,只点头叹道:“兰陵侯当年风扬关一战英姿犹存,至今世人津津乐道,本王也颇为敬仰。” 张英儒闻言激动不已,他是兰陵王一手带出来的部下,十三岁便跟着兰陵王出生入死,谁人说兰陵王半个不字他便要拼命,谁人赞扬兰陵王,他便引为知己。 司马明禹在京中便深谙兰陵王众将的习性,是以一句话已然收服一人。 *** 剑雨轩,兰陵王一直在这里养病。 青樱陪着司马明禹一同面见兰陵王。 床上的老人身体并不见孱弱了多少,只是精神上的不济却使他像是比他的年岁苍老了十岁。 此时内室无人,兰陵王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这一个长身玉立风采俊朗的少年,想到独子失踪,爱女失、身皆是由于此人,不禁笑声苍凉道:“此刻无他人,王爷便容老夫放肆,不起来行礼了。.info[]” 司马明禹并不计较,颔首道:“侯爷不必多礼,你为大夏立下汗马功劳,本王虽然年轻却也感激不尽。” 兰陵王坐起身来,平息了呼吸,深深地看着司马明禹道:“老夫戎马一生,最喜欢打开天窗说亮话,赵王不妨直言目的,倘若这笔买卖做得成,也不枉赵王此番千辛万苦来我兰陵郡。” 司马明禹点头笑道:“侯爷战功赫赫,实在是大夏第一功臣。倘若不是奸妃作乱,侯爷该是亲王,与我平起平坐。” “呵呵。”兰陵王一生征战,怎会听不出这小王爷的意思,冷笑道:“王爷有名无兵,老夫有兵无名,所以王爷是想我们二人合力造反?” 青樱在一旁察言观色,正色道:“奸妃当道,迫,害忠良,这并非造反,清君侧罢了,古来有之。” 兰陵王见她说声,目光阴沉地落在青樱身上,严厉而审视,青樱心中一动,兰陵王是皇上一手提拔,即使因为郑妃有隙,以他的个性却币念旧情,绝不造反,除非…… 如此一想,她又缓缓道:“皇上已经晏驾数日,死在郑妃宫中。只是郑妃秘不发丧,皇上的龙体已经……腐坏,赵王此次想要起事,也为皇上能够入土为安,尊享哀荣。” 果然,兰陵王浑身大震,眼中精光暴射,嘴唇哆嗦了好一刻才拼出一句话:“此言当真?” 青樱朗声道:“若敢诅咒皇上,任凭侯爷处置,凌迟车裂青樱不敢有异议。” “皇上――”痛彻心扉的一声呼喊过后,屋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听得见兰陵王伏在床上的喘息声。 *** 内啥。。。兰陵王说,绝不借兵,除非…你们快点收藏和留言! 第五十四章 无情不似多情苦5 过了很久,久到青樱甚至有一种错觉,时光已经停住。兰陵王才直起腰,艰难而森然对司马明禹道:“好。只是,老夫如何相信你?” 皇上的龙驭宾天,世子落入郑妃手中可以让兰陵王与司马明禹暂时地站在一起,但是说到底他们是没有利益牵连的两拨,随时都可能瓦解,而一旦瓦解,不仅前功尽弃,连此生的荣华安稳都要丢掉。 司马明禹显然早已考虑过这一点,淡笑道:“我娶芳旭为妃,我与侯爷便是翁婿,难道还不能信任?” 这对于兰陵王来说当然是一个不坏的答案,女儿得偿所愿,双方的联盟也因为姻亲而牢固,然而他目光锐利地一扫,忽然指着青樱道:“这位是慕容尚书之女吧?王爷的正妃,又要如何安置?难道芳旭以郡主之尊,要屈居侧妃吗?” 聂贵早已将昨日郡主阁中发生的事细细地禀报了一番,兰陵王虽不在京中,朝中要员还是熟识的,自然知道赵王妃是慕容勉之女。 青樱垂首沉静道:“回禀侯爷,赵王妃名不副实,实为家父之计,送我入宫襄助赵王。因我是女子,用娶亲的名义便不得郑妃怀疑,其实并非王妃,实为赵王麾下谋士。” 兰陵王双目一眯,意味深长地反问:“是么?”他阅人无数,早已瞧出这两个年轻人之间暗流涌动的情愫。 只是转念一想,世间哪有那样多两情相悦的美事,姻缘不过要的是门当户对,夫妻和顺,一生安稳罢了。如此一想,又放下心来道:“既然如此,芳旭为赵王妃一事应无异议,只是天下皆知赵王娶慕容妃,现在又娶芳旭,该如何解释?” 青樱正色道:“慕容妃已经薨于瑞安州,尸身都已经找到,又何来的慕容妃?从今往后,只有赵王麾下的慕容青樱。”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微微的一疼。 然而仍是掷地有声,赵王麾下的慕容青樱,这个大名在未来不远的岁月里便名扬天下,开启了一段传奇。 司马明禹沉吟了一阵,并没有反对,只淡淡道:“如此,芳旭为正妃。” 兰陵王得此承诺,终于放下心来,点头道:“三日后府中晚宴,老夫会遍邀周边州郡的亲友,共筹大计。” 此后数年天下的走势,不经意间就在这宣成二十二年初春的一番密探中定下来了。 *** 由于三日后愿意共同举事的州郡将领皆要来谒见,这其中有司马明禹多年来经营网罗的人,但更多的是兰陵郡周边同气连枝的数座城池的主官,因此在一面之中必要有杀手锏将他们收服,从此无需兰陵王这根纽带。 到底还是互不信任的,司马明禹目光落在正在疾书的青樱身上,普天之下,唯有她一人可以信任。唯有她一人在被他刺了一刀之后,还会生死相随,倾尽才智。 青樱许是觉察到他的目光,停笔抬头道:“―― 颍川之言:求之不得,不如跳出去,浅笑着看那些戏。 如同慕容妃已死。 *** 求收藏求鲜花求月票求荷包关键是求留言! 第五十五章 无情不似多情苦6 青樱停笔抬头道:“兰陵王四个女儿,只有李芳旭一人被封郡主,即使兰陵王降为兰陵侯,也没有褫夺郡主的封号,可见兰陵王有多宠爱这个女儿,只要稳住她,我看兰陵郡一带的势力都会归附。(..info好看的小说)”说着又摇头道:“我当时入宫本来是为了保护和襄助你,不过现在你已经从宫中脱险。接下来要起事,兵马肯定比谋士重要,我在这里反而惹你和郡主生嫌隙,这几天你和郡主不能见面也就罢了,后天的谒见之后我就回凤鸣山陪着先生。” 她说的颇为凄清,却不再像往常那般同他亲密嬉笑,又重申道:“我会竭忠尽智做你的谋士,将来你一统天下之后,我要封侯。”像是给昨日给兰陵王的定心丸,也是对自己的救赎。 不知是否兰陵王早年造的杀戮过重,子嗣甚是艰难,男丁只有世子一人,女儿倒有四位,除却四女李芳旭,其余的都已婚配,都是他麾下的年轻才俊和邻近州郡的将领。 司马明禹不置可否,他心中自有成算,倒与青樱不谋而合,只是深藏不露罢了。却话锋一转道:“如果我真能成事,一将功成万骨枯,我只会记得那些战功累累的将士,给他们封侯加爵,让他们封妻荫子,光宗耀祖。”说着瞥了青樱一眼意味深长道:“你既然要竭忠尽智,有主公在战场上拼杀,谋士却权衡利弊却在山中逍遥的道理吗?” 青樱倒不是真心想走,只是司马明禹那一句“我喜欢你”实在石破天惊,还未理顺自己的心思,转瞬又要面对夹杂着一个李芳旭的关系,对于初涉风月的她来说,更是剪不断,理还乱。 正在这时候,李芳旭身边的丫鬟偃月款款而至,躬身行礼道:“郡主说王爷金尊玉贵,生在京城气候湿润之地,只怕北地干燥不惯,所以让奴婢送来一盅莲子银耳汤,最是滋润益气的。” 青樱盯着丫鬟手中的食盒,果真只拿出一盅汤来!她没有看错,真的只有一盅! 所以她就是皮糙肉厚,不怕干燥了么? 于是青樱气愤不已,忍不住问道:“那为什么我就不需要喝银耳汤滋润益气呢?” 这偃月果真就像关公的青龙偃月刀一般,口齿伶俐道:“郡主当然也吩咐了,怎敢忘了姑娘?”姑娘二字咬得极重,仿佛就是要提醒青樱她不再是王妃,接着又道:“只不过姑娘不需要滋润益气,只用平息肝火的冰糖菊花茶就好,郡主是怕姑娘见她做王妃气坏了身体!”说着辫子一甩得意地出门。 她会生气?真是笑话。 虽然现在是有些生气。 司马明禹起身将银耳汤递给青樱道:“她吃醋而已。”说着更意味深长道:“她会吃醋,你不是该更高兴吗?” 他意有所指,青樱却堪堪避开笑道:“我没有汤喝,何来的高兴,倒是你该高兴才对,将来你后宫之道,也少不了平衡和制衡,有这么个爆炭在这,自然不愁制衡。” 第五十六章 无情不似多情苦7 两人说话间的距离已经拉得很近,青樱说得高兴,长发飘拂正扫在司马明禹的面上,他直觉得一阵清晨山林间的芬芳扑鼻而来,身子一热,心中荡起一份柔和,悄悄地握起她的一缕头发,似乎不经意道:“不管有多少人,没有人可以取代你。” 他说的明白,青樱身体一僵,不想去明白。 她见过林轶的生死相许,一生一世一双人,纵然天人之隔,那个人也似乎就在身边,一呼一吸,一笑一颦,一嗔一怒,一起漫步风霜雪雨,一起迎日出日落。身边再多的鲜活也无法再激起他的尘缘,大约只有空床夜雨的时候,他才会感到,原来在这世上,已经只有他一个人。(..info好看的小说) 自那时候起,青樱开始相信从小念的诗词中所言,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为何明禹说在她面前说起娶李芳旭说得那般自然,虽然她深知这桩婚事多少都有着相互利用的性质,可是他为什么又这样对自己说? 司马明禹见她不语,干脆说明白道:“你以前说过希望你,我,还有谨瑜永远不分开,就像在凤鸣山上一样。不过你也知道那是绝不可能的。.info[]唯一能让我和你不分开的只有刚才我说的办法。” “嗯?”青樱听他提及凤鸣山,果然抬头看他,目光热切――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尽在那时了,所求不过寻求那时的美好,寄希望于时光中人都不要远去。 司马明禹见她果然受到诱huo,目光灼灼接着道:“当然,不可能我们三个永远不分开,要么跟我,要么跟他。但是,我却只能选择你,所以你也只能跟我。如果你想跟他,或者是跟别人,我就杀了他们,没准也不放过你!” “可是……你可不可以不要娶别人……”青樱一时尚在迷惘当中,心底的话脱口而出。 司马明禹却很满意,抓着她的手欣喜道:“我可以娶很多人,但是你青樱只有一个,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永远不会变吗?这世上有什么是永远不会变呢?她曾经以为自己对先生的感情永远不会变,她曾经以为她和穆可儿的“恩怨”永远不会变,她曾经以为她和明禹之间的友谊永远不会变。 可是,不都变了吗? 所谓青樱只有一个,可是明日也可能别人只有一个,她想起小时候在家看的戏文里大宅院里的女子们互相倾轧的故事,有些不寒而栗,她不要变成那样。 还是无情不似多情苦,还是做他的谋臣好,陪他打下江山,伴他坐拥江山,既可以长伴在一起,也不必有情之所困纷纷扰扰。 主意一定,心中虽然似是有什么割舍不下,却清明了,不动声色地抽开手把刚才书写的纸拿来递给司马明禹道:“看看这些都是什么,你就知道能请我出山辅佐你无异于姜子牙辅佐周武王,郭嘉辅佐曹操了。” 司马明禹接过来一看,微微一笑惊喜道:“你如何得知这些?” 颍川之言:因为不爱,所以自在。 可是,又怎能不爱? 第五十七章 出师一表真名世 青樱见他珍视,不禁得意道:“那还用说,我是先生的入室弟子,先生早把中原数得上号的人物编撰成册,包括他们的生平,相貌,喜好,家眷,我不过是把记得的都默写出来了,小事一桩。(..info好看的小说)” 司马明禹一面快速阅读着这纸上每一个名字背后的一点一滴――这对于三日后他们的谒见太重要了,了解一个人的历史才能又狠又准地抓住他的弱点,言语间收服他,这种收服却不是使人屈服,而是心悦诚服。他一面似乎不经意地问道:“这还是小事,这么说我们走后你在山上还真是学了不少东西?” 青樱还是像少时一般,在他面前毫不谦虚道:“那当然了,现在嘛,也就是中原第二,‘凤潜’不出,谁与争锋。” ‘凤潜不出’,谁与争锋,本是一句戏言,然而人生如谶,后来发生的种种,皆应验在这句话上。 *** 宣成二十二年仲春,中原的风和日丽被一道文笔犀利的檄文撕开,数年未见兵戈的中原,太平就此终止。 “盖闻明主图危以制变,忠臣虑难以立权。是以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立非常之功。夫非常者,固非常人所拟也。 牝鸡者,强擅天命,武后执柄,专制朝权,威福由己;时人迫胁,莫敢正言;终有望夷之败,祖宗焚灭,污辱至今,永为世鉴。 贵妃郑氏:本为太皇太后侍女,与郑友耀魏海德之流并作妖孽,饕餮放横,伤化虐民;残杀先皇,毒害皇嗣,舆金辇璧,祸乱宫闱,窃盗鼎司,倾覆重器。郑氏粗鄙出身,本无懿德,好乱乐祸,偷天换日,其心可诛……” 洋洋洒洒数千字,署名为“雏凤”,执笔者正是青樱。 “雏凤”一名原是那日‘凤潜不出’,谁与争锋的戏言,司马明禹听了便道:“雏凤清于老凤声,你父亲还在京中,你用本名露了行迹反而不好,不如化名‘雏凤’,倒符合你的意思。” 赵王自兰陵郡通告天下,先帝已经驾崩,死于郑妃之手。郑氏妄图偷天换日夺取皇权,秘不发丧,致使先帝龙体损毁,至今不得入土为安,又控郑氏多年来残害皇嗣,牝鸡司晨,迫,害忠良,任人唯亲等多项大罪。 二月二十,赵王与兰陵侯联名起兵,征讨郑氏,清君侧,立刻便得到兰陵郡周边8个州郡的呼应,纷纷加入讨郑大军,通告天下,愿听赵王差遣。 二月二十四,郑妃反击,宣称皇上一切安好,只是龙体微恙,不便见朝臣。赵王司马明禹妄图弑君篡位,剥夺亲王爵位,犯下谋逆大罪,令中书令郑友耀兼任护国大将军,讨伐西北兰陵郡逆贼。 但是此举并不能平息朝中议论纷纷,以张太师为首的群臣多次求见皇上均被拒绝,这不得不使人疑惑,既然只是微恙,何以见不得人呢? *** 求收藏求留言啊~~ 第五十八章 出师一表真名世2 更加之二月二十八,兰陵郡的讨郑军攻下南下的第一座城池舞阳郡,舞阳郡本来固若金汤,守将文俊是郑友耀的亲信,也算是能征善战之人。然而赵王麾下名将如云,那日谒见之后西北年轻将领中的第一任颜超羽与赵王结拜,这次率军拿下头功的就是他。 颜氏一族,三代武将,皆是当世名将,颜超羽出生之时,据说红光满天,其父对此子寄予厚望,故取名颜超羽,希望他能超过三国名将关羽。他的确不负众望,年满二十岁便在大夏南疆的金沙江大破南邵,一袭白衣银甲,宛如天神。 却说那日谒见之时,司马明禹身着紫衣,气质清贵,上面又绣着暗黄的龙纹,以示皇子身份,他头戴九龙攒珠玉冠,越发显得面容清俊,前来谒见的臣属皆是头一次见到赵王,首先便折服于他的英朗。 兰陵王作为主人,也是在场的除赵王之外品阶最高之人,自然是陪同司马明禹一同在主座,一一介绍今日前来的宾客。 前来投靠赵王的人大部分都是兰陵王的姻亲或是老部下,也有邻近州郡的眼见兰陵郡起事倘若不附和,只怕朝不保夕,林林总总这殿中倒也站满了三十余人。(..info无弹窗广告)按照品阶从内向外地列席,如同云西节度使付为正,河州总兵郭光耀都是朝廷二品大员,手握兵权,自然排在最前面,余下的燕水关守将颜氏父子等人紧随其后。慕容青樱是其中唯一的女子,本又青春貌美,在一众男子当中甚为扎眼。她显然也装束得颇为隆重,一身浅黛色雨后浓雾初青裙,长发以盘璃璎珞翠环轻巧绾起,也难怪她一出现,便有无数的窃窃私语。 只是她到底年轻,尚未扬名天下,虽然是赵王京中带来的,却也只能叨陪末座。 筵席过半的时候,司马明禹忽然起身,对离他最近的付为正笑道:“付大人德高望重,当年先皇时时称赞,倘若没有付大人少年时在千军万马当中以一当十,击退胡虏护持皇祖父,又何来大夏的今日?” 付为正年已接近七旬,须发皆白,万没有想到他几十年前的英雄岁月竟能从这个少年王爷口中娓娓道来,一时激动道:“皇上……先皇真的这样说?付某一点微末功劳实在不足挂齿。” 司马明禹道:“付大人是大夏不可多得的良将,听闻大人一生推崇飞将军李广,其实百年之后,焉知大人不能与李广齐名?皇祖父常说,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说的不光是李广,也是付大人!” 一席话说得这面目刚毅的老人几乎老泪纵横,当即大碗酒一干而尽,碎碗起誓道:“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先烈帝爷对付某恩重如山,不能不报!云西全州尽听赵王差遣,匡扶大夏!” 他是殿中资历最老的将军,战功累累德高望重,又手握兵权,这一表态殿中其他人顿时群情激奋,纷纷碎碗起誓:“追随赵王,匡扶大夏!” 殿中唯有一人只微微笑着,却目光冷静。 第五十九章 出师一表真名世3 林轶于太乙奇门之术已臻于化境,知未来百年之事,是以早已料到司马明禹和慕容青樱有今日之境,便早在青樱尚在凤鸣山之时,便把西北的能人名将生平编撰成册,着青樱记下来,今日果然派上大用场。 只见司马明禹端着夜光杯意气风发,又走到次席的颜氏父子跟前道:“听闻小颜将军出生之时红霞满天,今日一见,大有三国时期名将风采。”自古君上最忌讳臣下有这种神乎其神地传言,慌得颜氏父子忙解释道:“王爷说笑了,不过是传闻罢了。” 谁料司马明禹毫不在意,反而对颜超羽笑道:“算来西北出现红霞的那年,应该是我出生前一年,将军还长我一岁,将军名为超羽,那关羽有结义兄弟,将军和我何不结为异性兄弟呢?” 这真是大出颜氏父子所料,不想这一弱冠少年,竟有如此心胸与气度,当下抽剑刺血,结为兄弟。(..info) 连兰陵王都心中大为惊异,冷眼看着司马明禹长袖善舞,不时地在席间停步攀谈,所说出来的话恰到好处地指向每个人最容易被打动的地方。 “崔太守如今身体如何?南方湿re不利于润肺,调到西北一带应该好多了吧?” “许将军昔年霸水之战右臂受过伤,阴雨天发作得还厉害么?我听闻民间有铜钱烧酒刮旧伤的习俗,将军试试也好。” …… 众人无不纳罕臣服,只觉得自己与赵王投缘,早得他敬仰已久,登时刚来时的种种猜疑和不屑之心竟去了大半,又听司马明禹站在席间高高举杯朗声道:“郑氏奸妃祸国殃民,乃是本朝之不幸,却又有众卿赤胆忠心,匡扶天地,又何愁本朝不能重现当年的天乾盛世?” 一呼百应,在场所有人都内心激dang,齐声道:“赵王继位,盛世重现!” 青樱夹在这激dang之中,忽然深感这个同她一起度过青葱岁月的少年,一去不复返,取而代之的是舍我其谁的王者霸气,为他欣喜却感到陌生。好像自己也在这一刻随之发生了巨变,不知是被胁迫着还是真的长大,却再也找不到当初那般一同嬉笑游戏的心情。 此刻赵王司马明禹和朝廷背后的郑氏一族已经在起贤关僵持了数日,朝廷里郑氏一派的大员都不眠不休,兰陵郡这里赵王的新势力也日理万机。 那日以兰陵王的老辣,早已瞧出赵王与坐在末席的慕容青樱之间不时地有目光的交流,深知这女子绝不只是慕容尚书之女这样简单,在议定赵王军中百官职位之时,便提名她为军师。 青樱一再推辞,只说自己资历太浅,年轻不懂事,绝不敢忝居高位,最终推辞了三次之后终于领了军师之职。 但是,稍稍用些心思的人都看得出来,这赵王军中百官唯一的女子,绝对是他的心腹。 就比如赵王经常会单独召见慕容军师一同用餐,其实青樱对此很是别扭,毕竟今日不同往时,一来是军中众目睽睽,二来司马明禹与李芳旭已有婚约,已经开始有风言风语。 颍川之言:因为是心腹,才爱得安心;可是因为是心肝,才会爱得开心。 *** 求收藏求留言求鲜花啊~~ 第六十章 出师一表真名世4 此时兰陵军已与朝廷开战了数日,起贤关迟迟攻不下,朝廷将北部重镇风扬关调集了七万兵马囤积在此,两军对峙,战况僵持,除了兰陵王和海西刺史徐钰之坐镇后方以外,其余人全部跟随司马明禹驻扎在起贤关。 军中物资紧张,除了司马明禹以外,其余的谋士将领皆两人甚至三人合用一顶军帐,唯有青樱是女子,多有不便,也一人住了一顶帐篷。 文臣谋士还好,不少人知道月落庄“凤潜”之名,对于“雏凤”这一传闻中“凤潜”的亲传弟子倒也颇另眼相看。只是在前线拼杀的将军们大多出身寒微行伍当中,今日的地位全是战场上浴血而来,自然看不惯她以一娇怯怯的妙龄少女身份反而还享受了他们没有享受到的待遇。 况且王爷还时不时去这所谓的慕容军师帐中探望,一去至少就是一顿饭的工夫,谁知道在做些什么?这慕容军师到底是有真本事,还是妖媚迷惑王爷呢? 青樱只装作没听见,只是愈发的注意自己的言行。这日司马明禹带人冒雨登上起贤关的北面山峰察看敌情,回来时浑身湿透,回帐也只草草换了衣物也没有沐浴便一头扎入了青樱的帐中,还未及说话便已经靠在了床榻上,懒懒道:“今天真是累坏了,要说当年在凤鸣山上的时候也日日勤练,却还是不及行军打仗辛苦。(..info好看的小说)” 青樱自从司马明禹同李芳旭的婚约告知天下之后,总是刻意地回避同他单独相处,一来确实为他声名着想,毕竟现下许多人还是同兰陵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同郡主的婚事也是所有人的定心丸,切不可节外生枝。 二来……他那句石破天惊的“我喜欢你”,虽然过后他并没有什么再让两人之间尴尬的话,可是却也分明能感觉到他不加掩饰的亲近,比如,现在。 此时天已经擦黑,他这时候闯进来,算什么事!而且外面五步一个巡逻的兵士,难保没人看见。 如此一想,青樱便想把他从床榻上拉起来掼到地上去,就像小时候他对她一样。只是忽然看到他舒展勃发的身体,蓦地面上一红,意识到他已经不是几年前一起玩耍的伙伴了。 如今,身份有别,男女有别。 司马明禹瞥了她一眼,也不知看出了她的心思没有,只闭眼懒道:“头发湿着难受,你来帮我擦干。” 青樱听了顿时如临大赦,这下坐在他旁边可是名正言顺,忙取出一块干布给他轻轻地拭干水珠。 司马明禹很有耐心,一点一点得寸进尺道:“大约是淋了雨,头痛得很。”说着声音微微示弱道:“你帮我按下头上的穴位。” 青樱叹了口气,在他百汇穴上敲了一下道:“你如今也是统帅千军的王爷了,还玩这种伎俩,都是我小时候在凤鸣山上玩剩的。”说着又忍不住道:“实在现在军情紧急,不然你和郡主早点成婚,也有人照料你。” 司马明禹脸皮倒厚,面上竟也没有什么变化,仍是不起来,靠在青樱的床上道:“―― 颍川之言:感情的维系,必要一个人挣脱了,一个人去捡。 第六十一章 出师一表真名世5 司马明禹脸皮倒厚,面上竟也没有什么变化,仍是不起来,靠在青樱的床上叹道:“你现在对我比以前心狠多了,我是真的头痛,你去煮些姜汤给我。”略一思索总结道:“你是记恨我伤了你一刀,还是记恨我要娶李芳旭?” 青樱本来正要掀起帘子吩咐外面的兵士取些生姜来,停了停冷淡道:“没有的事。你要娶郡主笼络兰陵王天经地义,我作为你的谋臣也是很赞同这个计策的,何谈记恨?王爷以后跟臣下说话可要注意。” 司马明禹闻言点头道:“看来还是记恨我要娶别人。” 青樱不敢看他,一转身出了营帐,丢下话道:“我出去熬姜汤了。[..info超多好看小说]” 司马明禹目光追着她的背影,很是高兴,轻声自语地念着她的名字道:“青樱……” 这个时节生姜难寻,青樱也费了好些工夫才选了几个个儿大新鲜的生姜,又深恐厨房的女人粗手大脚,亲自守着直到汤滚。待她回营帐的时候,司马明禹已经歪在她床上睡着了,青樱叹了口气叫道:“王爷,姜汤好了,快些起来饮了好回帐歇息。” 连叫了两声,司马明禹也没有应,青樱点了烛火到床前一看,却发现他面上不正常的潮红,伸手在他额上一探,烫得惊人――他方才说头痛,竟不是骗她。 顿时心中又慌又痛,连声叫道:“明禹,明禹……”叫到最后,声音拖了哭腔,不管不顾地抓着他的手紧紧攥着。忽然想起当日见他在客栈生死不明时也是这般心情,蓦地明白,眼前这个人对自己有多么重要。 司马明禹昏睡中只觉得身体被箍得越来越紧,简直连呼吸都困难,不觉睁眼,见是青樱,轻笑道:“我没事,发热而已又死不了,倒是你再这么抓着我,以后要是想我了,就只能殉情。” 他烧得不轻还言语轻薄,青樱立时放开他,啐道:“我顶多是殉葬,该殉情的是芳旭郡主和你那些姬妾。” 见他醒来,心中一安便清明,欲起身去端姜汤,司马明禹手腕一动反手抓住她的手,把青樱拉到怀中。 即使凤鸣山的少年时光,即使顶着王妃的名义在宫中的日日夜夜,他们也从未如此亲密过,像此刻清醒时的呼吸相接,温热相依。青樱一时心中迷乱,沉溺在他身上的青桂香气中,竟也没有挣扎。 烛火昏黄,照不出两人相拥的心情,片刻之后,青樱反应过来猛地一挣,低声道:“姜汤要凉了……我们不能这样……” 他丝毫不放,“为何不能?”在司马明禹的眼中,只要足够强,世上便无不能。什么礼法规矩,他何曾放在心上。 青樱一直沉默。 “你不想我们一直在一起?”他深知她心中最柔软的的地方,舍不下凤鸣山上的朝夕相伴,也舍不下他。 “想……”她的声音轻如蚊蚋,半晌才道:“但是……你可不可以只有我一个人?” *** 颍川之言:如果一个简单的要求,还需要提出,这个人,注定不值得。 第六十二章 出师一表真名世6 “你知道的,我不能。”司马明禹其实也不能理解,为何她非要对此执念这么深。 且不说大夏风俗中妻妾共处本是常事,以现在的局势,笼络权贵的最好办法当然是联姻,她自己也这么说。 争夺皇位之路必定艰险重重,倘若是他,也不会把宝押在一方身上,必定要左右逢源,八面玲珑,更何况是老谋深算的权臣。唯一跟他们成为姻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方能叫他们忠心不二。 将来如果真的上天眷顾得登大宝,后宫之道,也同样是权衡和制衡之术,所以,他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info[] 但是,这并不影响他们之间啊,他紧了紧臂弯,在她耳边轻声道:“但是,我说过,不管我身边有多少女人,你青樱都只有一个。如果成事,你陪我同享天下荣华,如果不成,你陪我在塞外隐居,我们总不要分开,好不好?” 他语气温柔,气息濡热,仿佛浓缩着无数光影,凝聚着过去的种种时光,一放手就是山高水长。青樱受不了这般蛊惑,果然点头道:“好……我们不分开。” 像是一个仪式,从此青冥长天,碧落黄泉,即使没有名分,再没有像今夜越过规矩的亲密,反而显得疏远守礼了许多。然而即使是议事时投过来的一个信任的眼神,众人散去后独自留下时执手的三言两语,战场上一时不见她时的慌乱,两人却都甘之如饴。 *** 宣成二十二年,四月二十六,起贤关的争夺到了最激烈的时候。 朝廷自然也知道这个兰陵郡咽喉的重要,不仅又从北部重镇调来2万兵马,更派了威烈将军徐国明亲自督阵。这徐国明是郑妃的亲妹夫,年轻时数次与北魏交战,也是一员虎将,并不可小觑。 更况且起贤关易守难攻,东西两个方向都是崇山峻岭,几乎无法从这两边攻入。唯一通往兰陵郡的北面关口,倒不是城墙有多坚固以致难以攻破,而是起贤关地势远高于平地,是以只要一接近弓箭的射程,城头的弓箭手便万箭齐发,纵然兰陵郡骁勇,也难以靠近。 这日众人又在王帐之中议事,除去青樱,其余的皆是带兵的将领。 付为正之子付继孟个性率直,首先道:“王爷,起贤关自古就是兵家重镇,从来就没有被攻破过。只要弟兄们一靠近他们就放箭,正面进攻下去不过让弟兄们白白送性命啊。” 颜超羽一向同他不睦,闻言冷笑道:“付兄真是说笑了,不正面进攻,那付兄可有良策?付兄可不要告诉我以水攻城.” 也正是由于地势高,兰陵军花费一月时间在地下打通了地道,也无法将水灌入城中。 付继孟口齿不及颜超羽,登时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须得……须得想个法子!” 青樱察言观色,深知付继孟虽然不比颜超羽骁勇善战,他所带领的云西州兵却是现下赵王麾下除却兰陵郡兵的第二大势力,万万不能翻脸。 *** 昨天加更。。无留言无收藏无咖啡无鲜花。。。伤心。。谢谢赵星宇的月票~ 第六十三章 出师一表真名世7 是以她略一思忖出言安抚道:“两位将军说的皆有道理,起贤关横亘在京城和兰陵郡之间,即使我们绕道,它会成为嵌在肉中的钉子,滋扰军备补给,在下不才,有一拙计,将军们听来看看是否可行?” 不过这两月以来,慕容军师智谋百出,即使攻不下起贤关,也总有法子往城中投毒,绑架城中主官家眷来骚扰他们一番,虽一看就是女子手笔,算不得光明正大,却着实为大家出气。 况且慕容军师虽为王爷心腹,却从不恃宠而骄,是以现下颜付二人倒也服气,此刻听她娓娓道:“依这些时日的战况来看,确如二位将军所言,水攻不可行,东西两边的高山也几乎可以忽略,所以排除这些之后其实还是只能正面进攻。(..info好看的小说)” 付继孟性子急,一瞪眼道:“那不等于没说么?放箭怎么办?” 颜超羽倒是对慕容军师十分信任,饶有兴趣道:“军师有什么办法克制弓箭?” 青樱笑道:“颜将军料事如神。我这个计策虽然谈不上克制弓箭,却可以将将士们安全地送到城下,不知道对将军们有无帮助?” 此言一出,众将议论纷纷,不知眼前这女军师有何妙计能解决目前最大的难题,其实以赵王军的骁勇,只要能避开弓箭抵达城门下,不愁城门不破。 就连司马明禹也眼睛一亮,目光穿越众人锁在她身上。青樱见了知自己在为他分忧,心中又甜蜜又高兴,定了定神面上仍是平静道:“既如此,还请将军们好生演习从城下攻城,我这个计策一时还无法实施,十日后待一切妥当便可攻城。” 众将眼见自己的胃口被高高吊起,这小女子还卖起了关子,只是赵王既然都没有说什么,他们也就都谨慎不言,纷纷告退表示这几日一定好好操练做好准备。 颜超羽走在最后,青樱知道他的用意,忙紧上脚步准备跟上他――自从颜超羽投到明禹麾下,同青樱就关系不错。一来两人年纪相仿,二来惺惺相惜,是以方才付继孟质疑青樱的计策时,他毫不犹豫地解围。 谁料司马明禹忽然道:“慕容军师请留步,本王还有些事相商。” 青樱只好跟颜超羽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先走。 青樱只当他要详细询问攻城之策,谁料颜超羽的身影刚一出账,司马明禹不满的声音便响起道:“你几时和他这般熟络起来?”说着更是走近一手揽过她的纤腰,几乎是逼问道:“他尚未娶亲你知道吗?” 青樱真是哭笑不得,她同颜超羽交好,难道不是为他安抚人心?颜氏父子一向深得人心,在军中威望隆重,颜家军虽然只有不到1万人,却武艺精良,能以一当十。 “你想到哪里去了?他娶没娶亲关我什么事?”微微挣开他,不想他箍得更紧,青樱小声叫道:“快放开,外面还有人。” 颍川之言:做不了心肝,情愿做你左膀右臂,如果你能一生不离不弃。 第六十四章 出师一表真名世8 听她如此说,司马明禹方一警觉,松开青樱,方才真是吃醋过头了。 伸手替她一捋长发,既是温柔又是不满道:“怎么会没有关系?正是因为他们需要安抚,万一他向我提出求娶你怎么办?他二十,你十七,年纪相当,军中一起哄,我如何能不应允?” 他们二人关系隐秘,是以军中只知慕容青樱是赵王心腹,虽然她为女子,事出离奇,然而他们本是“凤潜”门下同窗,慕容青樱又智谋多端,除去兰陵王心知一点端倪,倒也无人猜疑他们之间竟已情根深种。 兰陵王之女即将嫁赵王为妃,将来一旦事成,他便是国丈之尊自然不会透出半天风言风语。.info[] 青樱推开他笑着嗔道:“你以为别人都同你一样啊?说不定人家心中早有意中人,才不会三心二意。” 司马明禹按住她道:“同我一样很正常,男人都是一样,我喜欢你,他为什么不会?” 青樱脸皮一向薄,脸上大红,忙忙地挣开他跑了出去。 走到自己营帐的时候,见颜超羽在帐外长身玉立,见她走来,眼睛清亮地冲她一笑,显然是在等她。青樱想到方才明禹所说,心中有些不大自然,便抢先打招呼道:“颜将军可是要有事找我?” 颜超羽面容俊朗,笑起来还有一个酒窝,倘若不知他战场上白衣银甲的英姿,定是不能相信他西北第一将的盛名,笑道:“姑娘的计策,既然要花上十天,想必是要筹备,不知超羽可否帮上忙?” 他们比旁人亲近,所以不在人前,他从来不称青樱为军师,也不自称末将。 青樱心中感动,点头道:“颜将军真是心细如发。不瞒将军,我这计策,其实说来并不复杂,只是需要附近尧山上的一种石头为原料。” 说着便邀他至帐中,将原理与计划一一讲明给他,颜超羽听后击掌赞道:“姑娘真是好智谋!这样一来,徐国明肯定想不到我们能这样顺利地到达城下,这些时日他们只要借助弓箭就能逼得我们在三里以外,早已松懈,我们定可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青樱轻放下刚才画图示意的笔,托腮道:“所以我这个办法只解决了一半问题,最终还是要依赖颜将军你带将士浴血。”说完有些歉疚笑道:“说到底我还是纸上谈兵。” 颜超羽目光朗朗笑道:“姑娘奇才,若是男子,我一定要与姑娘结拜。” “是女子也可以结拜啊。” 颜超羽眼帘一垂,青樱这才注意到他的睫毛原是又长又密,多了几分娃娃气,少了素日英挺的印象,一时玩心大起想要伸手去摸一下,只听他轻笑道:“是女子的话……就不一样啊。” 刚巧这时坐镇后方的兰陵王遣来同青樱考校钱粮的特使到了,外面的兵士进来通传,颜超羽见状便告辞道:“十日后我必破关!” 青樱笑笑,心少年意气,灿若丹霞,叫她心中羡慕。这冗繁的军务和诡谲的人心生生叫她头痛。可是,想到能同他携手长伴,一转头又埋头于复杂的账簿当中。 谢谢亲们的鲜花和荷包~~今天会两更 第六十五章 出师一表真名世9 十日后的起贤关之战,不可谓不成功的。 赵王亲自督阵,西北声名大噪的玉面将军颜超羽一马当先,白衣银甲迎风当立,率先登上城楼,生擒徐国明。 由此,起贤关破,赵王军开启了迈向京师的第一步。 慕容青樱的磁石战车大放异彩功不可没,赵王军的将士从弓箭的射程处就开始一个接一个地钻进云车当中。云车一辆又一辆地缓缓逼近起贤关北面城门,城楼上的弓箭像蝗虫一般涌了下来,然而一旦接近那些诡异地如同蚕蛹的云车,箭势就蓦地一缓,仿佛刚才还十分凌厉,瞬间就温柔了起来,软软地在空中一坠,继而被吸在车上,丝毫不影响战车的继续行进。 最奇妙的当属使这战车自如前行的巧思,当时青樱将造好的战车在校场上展示的时候,河州总兵郭光耀便提出异议,“按军师的法子,在车中的将士自然是不怕弓箭的,可是这车自己又动不了,倘若要兵士来赶车或者推车,却又避不开箭矢,一样死伤惨重啊!” 他为人老成,虽然嗤之以鼻,话还算说得客气,付继孟最是一个兜不住的性格,立刻接口道:“费了这些天工夫,不等于什么都没做嘛?”说着嘴里叼着一棵草,脸别到一边。 司马明禹也没有说话,心中暗自思忖月落庄中先生所藏的武器图谱当中是否绘有相似的东西。如果这个创意来自先生,那倒没什么可担心的。 青樱命人又取来一辆战车,特地吩咐抬战车的兵士将两辆车首尾相连的放好,而不是并排放在一起。 说来奇了,刚刚按照她所说的方式摆好,前面的那辆战车就缓缓地自己朝前行进了起来! 青樱这才解释道:“磁石除了可以吸附弓箭,其实也是分阴极和阳极的,第一辆战车的车位是阳极,第二辆车的车头也是阳极,两阳相斥驱使这车跑动起来,到时候只要在最后一辆车后放一块相同的磁石,就能推动它行进。” 起贤关破的当日,城下浩浩荡荡五十辆磁石战车卷着尘土推进开来,射过去的羽箭似乎全然对这些庞然大物没有威胁,城楼上的守将兵士都瞠目结舌,胆小些的腿肚子都软了,待到找王军到达城下借助云梯火油攻上来的时候,他们方才如梦初醒,勉强抵抗了一阵就拔腿往城中撤,一片混乱不成章法,跟颜家军的纪律严明骁勇善战一对比,岂有不败的道理。 只是此战虽胜,却出了一件大事。 败入城中的徐国明部下并不死心,纷纷隐入民居当中,伺机巷战。司马明禹此时登上城楼,一来昭示临城已经在他的控制之下,二来也是安抚民心,谁料一支冷箭猝不及防,嗖地一声直射入司马明禹的腹部! *** 今日第二更,求鲜花求收藏求留言……不然明禹就会被射死。。 第六十六章 出师一表真名世10 彼时刚刚破城,事务千头万绪,颜超羽郭光耀等能征善战的将军都不在身边,唯有一个勉强能骑马的太守崔思博在一旁陪同,他精通农耕,长于刑名,是个治理州县的好人选。可是一见赵王腹部不断涌出的鲜血便先慌了神,只道:“这……军师不在,怎会这样,这可如何是好?” 司马明禹自己十分冷静,一面连点几处大穴一面吩咐道:“你就高声呼喊,说射到腿上了。” 崔思博虽然不通战事,人却是机灵的,立刻领悟到了,起身大叫道:“不好!王爷给冷箭射到腿了!快拿纱布来!” 只射到腿,自然没有大碍,于是军心不乱。 司马明禹却只觉得腹部剧痛,比之上回在凉州重伤还要痛得不能忍耐,勉强撑到了颜超羽,郭光耀和付继孟赶回,略作了一番布置便连夜赶回军营。 青樱在帐中一见他的伤势,身体微微一晃面色煞白。司马明禹反倒紧紧握住她的手不住安慰道:“放心,不会有事的,我怎么舍得你?” 她咬着牙,只把他的手抓得生疼,听到随军的大夫验完伤势后说暂时没有大碍,才像缓了过来一样艰难道:“我要是在,一定……不让你受伤。.info[]” 明禹忍痛柔声道:“胡说,你在……我也不可能让你挡那一箭的。”大约是痛极,声音颤抖。 大夫一面开方一面问道:“待会拔箭之前王爷可要先服用一剂麻沸散?” 司马明禹断然拒绝道:“不必,麻沸散用了便要睡上两天,现在正是紧要关头,我怎能耽误这么久?” “那……”大夫还要再说。 青樱打断大夫道:“就依王爷的话。”说着紧了紧两人握在一起的手。 说到底,这个世界上,还是她最明白他的心思。 他的意志力从当日在凉州城重伤就可见一斑,这回更是整个取箭的过程一声不吭,大夫数次以为王爷已经昏了过去。 等到羽箭拔出的时候,青樱浑身都是湿透的,明禹失血太多暂时昏睡了过去,但是看呼吸还算平稳,可算心中稍安。 随军大夫刚刚给司马明禹处理完腹部的伤口,又拿着拔出来的箭看了又看,青樱察言观色顿觉不对,连忙问道:“这箭有什么问题吗?” “回军师,这个在下也说不准,只是……”大夫面上的表情很是犹豫。 青樱心跳得极快,以她的机敏自然能猜出接下来对话的方向。略一定神,面上已是冷静道:“我们出去说,免得扰到了王爷休息。”一面说一面小心地抽开两人缠绕的手指。 “胡大夫请直言。”外面月朗星稀,虽然今日既有大捷又有主帅受伤接连发生,营地里却不见一分乱,仍是井井有条。 “这个……以在下的浅薄见识,箭头只怕上有剧毒!” 颍川之言:我不能死,因为舍不得你一个人在这世上。温柔了自己的心肠。 第六十七章 出师一表真名世11 然已经有心理准备,青樱胸口还是像被重重击了一下,身体就要不受控制地飞出十丈远。(..info好看的小说) 然而她不能,她不可以像其他的十七岁的少女只在闺阁中待嫁,此刻他受伤昏迷,她更要清醒决断。 “……此话怎讲?”想来自己的声音听着应该没有异样? “这……其实我也不敢肯定,只是方才处理王爷的伤口时发现跟刚回来时有所不同。伤口好像扩大了一些,这是在下肉眼都能辨识出来的。”说着瞧着青樱的脸色并无承受不住的样子,又接着道:“而且,拔箭之后,除了血以外,还有些黄绿色的东西从伤口渗出来,像是开始溃烂。” 青樱见他眼中犹疑不定,追问道:“胡大夫曾经见过这种情况的吗?” “那倒没有,毕竟在下一直在军中,不在江湖,所医治的还是外伤居多。只是,我还未出师的时候在我师父那里见过一个江湖客中过一种叫做‘寒蝉’的毒,当时就是这种状况。” “寒蝉”?她并不精通医毒,从未听闻此物,只急道:“要怎么解?你既见过,一定知道解法?” 胡大夫摇头,“说来惭愧,我自在师门当中就不善于疗毒一术,多年在军中更加偏于外伤,于解毒方面实在没有长进。” **无眠。 次日中午,颜超羽与付继孟返回,留下郭光耀与崔思博两个老成的在临城处理余下事务. 司马明禹到现在尚未苏醒,青樱也只能放下最后的一丝侥幸,相信他确实是中毒了。然而此事却不能声张,以免动摇军心。是以青樱只请了颜氏父子,付继孟和许宗若几位心腹大将前来帐中,众人正疑惑为何只见军师不见王爷,她便将明禹的伤势和盘托出。 众人听了都愁眉不展,却无良策,于行军带兵他们是强项,这治伤疗毒着实为难他们。 沉默了一阵,许宗若突然开口道:“寒蝉这个名字我好像听过,仿佛是北朝的一种毒物身上提炼出来的,我们大夏倒是不多见。” 许宗若是早年跟随兰陵王在风扬关征战过的部将,对于北朝的见识自然比其他人更足。他此言一出,其余人精神一震,忙追问道:“那要如何解?” 倒是青樱,听到北朝二字,心中莫名地起了一层寒意,有些走神。 北朝的东西不会无缘无故地卷入。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只听到许宗若说道:“……北朝权贵用的多,只因制这个毒的苏子雍,”他停了停似乎在想措辞,“比较爱财,所以要的价钱高,穷人要用这个下毒,也买不起,所以他基本是北朝皇家**的。” “苏子雍?这个名字听起来是个中原人?”颜超羽蹙眉道。 “说起来此人来往神秘,除了知道他的姓名判断他是中原人,其余的一概不知。”许宗若叹道。 青樱虑的却不是这一层,北朝皇家,会这么巧?她脑海中莫名地浮现出那个人的妖娆和言笑晏晏。 *** 大家周末愉快,下雨的上海,适合窝在家里看一个喜欢的故事。求收藏求留言~ 第六十八章 我见青山多妩媚 最后商议的结果是颜超羽陪慕容军师去北朝都城靖安一趟,余下的人留在营地一面休整一面护卫赵王。 这次前往北地,一路要经过风扬关等尚在朝廷手中的州郡,是以不便多带人手,一行五人乔装打扮成商人。好在颜超羽武艺高强,青樱也基本可以自保。 即便是这样,他们能走密林小道的绝不在城中现身。 星夜兼程也花了三日才到靖安,好在毒医苏子雍的府邸不难打听,就在靖安城南。 按照许宗若的说法,此人爱财如命,那府邸不说金碧辉煌,总该有些排场的。所以当青樱一行人见到眼前的一个青砖翠瓦统共不超过八间房的农家小院时,还疑心走错了地方。 颜超羽上去敲了门,一位面向憨厚老实的中年男子打开门来,丝毫不惊讶,“我家公子最近不卖药,请回吧!” 颜超羽从袖中取出一锭赤金塞到他手中恳切道:“这位大哥可否行个方便?我是江南人,家父一向来往南北两朝从事皮革生意,不想十日前误中了一种名为‘寒蝉’的毒,现下昏迷不醒,听说只有苏公子能解,所以……还请大哥怜悯。” 他相貌清俊,此行又不着战甲,还真有几分书生意气。那中年男子得了金子,虽然仍是不通融,语气和缓了一些道:“‘寒蝉’确实是我家公子的毒,只是令尊运气不好,我家公子从三日前开始就宣布了不为任何一人解此毒。” 三日前?那不正是赵王中箭中毒的时候么?怎的这么巧? “为何苏公子突然不肯解这个毒?” “这个……我家公子脾气有时候就是很怪……咳,论理说我们下人也不该说这个。我看你诚心,要是能让夫人说句话,我家公子没准就悄悄给你医治了。” 颜超羽把这话带回到客栈,对青樱道:“听他这话的意思,苏子雍好像有什么不得已的缘由,即使医治也要私底下悄悄进行。” 青樱很是思索了一阵,点头道:“我心中总有一个感觉,这件事同北魏的皇家脱不了干系。”说着又笑道:“我倒有个主意。” 颜超羽见她目光中露出狡黠,不禁失笑道:“莫非军师想要打家劫舍?” 青樱也不否认,只微微笑道:“晚上就知道了。” 刚交丑时,一行五人已然悄悄跃入了苏家小院,青樱回头对颜超羽叮嘱了几句,身子一闪便进了主人的卧室。 那厢颜超羽又带着拜帖在门外锲而不舍地敲门。来开门的还是那个中年汉子,呼地拉开门骂道:“大半夜的哭丧来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你亲爹死了?” 颜超羽一身锦衣,笑容如天上朗月,“在下正是为家父而来求见苏公子的,大哥不记得了?” 中年汉子一见是他,倒吸一口气道:“我白天不是告诉过你――” 话未说完,他忽然发觉自己不能动弹了――颜超羽身后的一位黑衣人已经出手如电点了他数处大穴。 颍川之言:朝朝暮暮的等待,可以领悟,但是却说不出来。 第六十九章 我见青山多妩媚2 颜超羽和三名手下护卫一行四人扛着苏家的看门汉子径直进了小院,他气沉丹田,纯以内力发声道:“苏公子,在下家中亲人不幸中了‘寒蝉’之毒,恳请公子慈悲援手,救我亲人性命,在下感激不尽。” 如此连说了三遍,连周围的百姓都吵醒了,别说睡在卧房里的苏子雍。他一面窸窸窣窣地穿衣,一面对睡在一旁的夫人道:“阿茵,没吵到你吧?我出去打发了他们……哎,真烦人。” 语气温柔,全然不似他在江湖上贪财忘义的形象。 阿茵似乎睡得很熟,并没有答应。苏子雍见并没有吵到她,这才放心地起身出去,临走还不忘替阿茵一拉被子。 一来到院中,见看门的老高被点了穴躺在地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先不及跟颜超羽等人理论,上前去就踢了他一脚恨恨道:“没出息的东西!” 颜超羽笑道:“公子莫要错怪了他,我手下皆是江湖一等一的高手,要点谁的穴,并没有几人能躲过。” 苏子雍闻言,这才把目光放到他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冷笑道:“南朝的人?” “公子此言差矣,公子姓苏,难道不是我大夏人?”颜超羽立于月下中宵笑道。(..info无弹窗广告) 苏子雍并不领情,冷冷道:“南朝……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你们回吧,我说过从三日前就不再解‘寒蝉’之毒。” “为何不解?” 苏子雍像是听到了极可笑的一件事,“为何?难道你没有听说过毒公子苏子雍其人唯财是命吗?自然是有人出了钱封了我的解药。” 颜超羽正色道:“不敢违背公子规矩,那人出多少,我只多不少,恳请公子赐药,救我亲人一命。” 苏子雍头摇得像拨浪鼓,“我虽然贪财,却不守信用,答应了人家岂能再答应你,绝不可能,绝不可能!” 颜超羽还待再说,一个女声嘻嘻笑着响起:“超羽何必求他?” 这声音是从背后的主人卧房传来,苏子雍立时警醒,一个转身大喝道:“谁?”声音竟有一丝颤抖。 青樱左手短剑寒光一闪,右手架着一个花容失色的俏丽女子现身,落落大方道:“凤鸣山慕容青樱,见过苏公子。” 这两月来,赵王军与南朝朝廷开战后,赵王身边的心腹谋士为一复姓慕容的女子的传言不胫而走,想来苏子雍远在靖安也有所听闻,听到这个名字,有些怔怔的惊讶,“你……你想怎样?不要伤害阿茵!” 青樱嘻嘻笑道:“苏公子一点也不惊讶,想必是听说过我的名字,可知道,我下手最是心狠手辣?”说着短剑一横,已然割破手中女子的颈肤,这苏夫人阿茵本不会武功,此刻又痛又吓,惨叫声格外可怜。 连颜超羽都未曾想到青樱下手真的如此狠辣,倒吸了一口气。 ** 求收藏求留言~~好多亲都米收藏~哭走 第七十章 我见青山多妩媚3 不等阿茵哭叫,苏子雍已然脸色灰败地喃喃道:“你别伤害阿茵,你要什么我给你……” 青樱笑着摇摇头道:“刚才超羽那样求你,也没见你答应,我怎么敢轻易相信?”言语间手上的利刃有意无意地在阿茵的颈上晃动,好像下一刻就要洞穿她粉嫩的脖颈。 苏子雍堂堂毒手神医,此刻说是两股战战都不为过,声音直颤道:“你先放开阿茵,我给你解药。” 青樱听了手腕翻动,银光一闪,短匕已然拢入袖中,扶起惊魂未甫的阿茵盈盈笑道:“阿茵姐姐受惊了,姐姐花容月貌,被我这匕首所伤恐怕脖子上会留印。”说着从随身的一个锦袋中取出一个白玉瓶,扔给苏子雍道:“这是南朝秘制的紫玉生肌膏,去除刀疤有奇效,不过公子大约不敢相信我,还是亲自看一看的好,倘若公子认为无毒,我再给姐姐敷上。” 她的态度突然转变本来就令苏子雍始料未及,这会更是怔怔地接过白玉瓶,他精于毒道,一面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拧开瓶盖,一面见这个身着鹅黄色长裙的少女咯咯笑道:“公子真是太小心了,你是名满天下的毒手神医,我断不敢在你面前班门弄斧,不过是想好好劝你替我亲人解毒,觉得方才伤了阿茵姐姐太过鲁莽罢了。(..info无弹窗广告)” 毒手神医苏公子与夫人感情笃深世人皆知。果然乍一见她受伤,本已心神大乱,无心去想为何阿茵好好地睡在房中突然会被传闻中南朝叛军的军师制住,更无暇惊讶这慕容军师竟会是个女子,匆匆查验了一番确认无毒后小心翼翼地看了青樱一眼,见她并无使诈的神色,这才又是心疼又是着急地给阿茵颈上敷了一层药膏,旁若无人般地软语安慰。 青樱似乎不急,见阿茵渐渐地止住了啜泣才开口道:“所以公子是亲自跟我去还是?” 苏子雍断然拒绝道:“我不会去!”抬头见青樱仍是笑盈盈地看着他,不知怎地背心上一寒,觉得这女子越是笑越是可怕,连忙站起身来冷冷道:“我给你解药,你拿完走人,休要让人知道。” 说着他抱起面色惨白的阿茵进了卧室,旋即又出来,将一个精致的竹筒掷给青樱道:“拿去!” 青樱接过之后却不急着走,把玩了一刻竹筒赞道:“装药的器物都如此别出心裁,定是公子与夫人共同执手相刻,真是让人羡慕。”她语气真诚,没有半分狡黠,苏子雍不由得狐疑而戒备。 果然,青樱话锋一转道:“只是不知道是谁花钱封了公子的‘寒蝉’解药?” 苏子雍反应倒快,“北魏皇七子。” 青樱听了蹙眉略一思索,忽然又笑着数道:“三,二,一……” 卧房中阿茵的惊呼应声而起,苏子雍身子一抖,转身想跑回去。颜超羽手型微动,两名随行的黑衣手下身形晃动拦住了他。 青樱轻描淡写地笑道:“她只是中了点毒,不碍事,虽然没那么容易解毒,两个时辰的命还是有的。” 颍川之言:恶毒,但是死心塌地;狠辣,但是出生入死,到底是否抵得过身侧温婉善良的女子? 第七十一章 我见青山多妩媚4 也不知阿茵是如何中的毒,刚才紫玉生肌膏他亲自验看过,分明是无毒的,苏子雍紧紧抱着浑身疼痛得唇色已然灰白的阿茵,声音颤抖道:“你……你给我的生肌膏明明是无毒的,你到底下的什么毒?” 青樱眼珠滴溜溜一转道:“生肌膏是无毒的,可是我有说过我的匕首上也没有毒吗?”不等苏子雍说话,她悠悠然笑道:“匕首上的是慢性毒,紫玉生肌膏只不过催动它发作而已。这个毒呢,苏公子当然能解,只不过两个时辰如果解不开,也只好当作日后给他人解此毒的经验了。” 她说的轻巧,好像不是谈论人的生死,好像这等狠辣之事不是她所为。苏子雍眼见阿茵面上的红润一点一点地流逝,再也顾不得什么,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道:“求姑娘救阿茵一命……” 青樱闻言,面上笑容一收,竟跟刚才仿佛是两个人,正色道:“苏公子,求人不如求己。你身为南朝人,即使客居北方,也不该帮着北朝人祸乱故国。你可知,此番中了你‘寒蝉’之毒的是大夏赵王?” 苏子雍夫妇隐居于靖安城外,其实不问世事,无论是毒药还是解药,不过是谁开的价高就卖给谁,中原如何的风云突变竟一概不理,此刻听到青樱疾言厉色,还怔怔道:“赵王?” 青樱冷笑道:“好个不问世事的毒手神医!大夏妖妃祸乱,江山动摇,赵王身系南朝天下,一旦他身死,大夏的万里江山顷刻就会葬送在北魏的狼子野心当中!苏公子,难道到如今是谁人指使你还不肯说吗?” 月色下,她面目清冷,竟好像比初见时盈盈浅笑的少女大了十岁一般,气度风华逼人,苏子雍给她问得无法辩驳,沉默了好一刻才低低应道:“说到的事便要做到,我答应不能出卖他的。”说完又喃喃道:“如果姑娘不肯救阿茵,我就同她一起死好了。”他目光柔和地垂下,与阿茵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青樱沉吟一刻,取出一粒丸药递给伸手摊在他面前,“这是解毒的药。” 苏子雍不想青樱突然赐药,还有些不敢接,青樱倒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我并不是白给,公子可否愿意随我一同前往赵王军中?我与公子结为兄妹,如何?” *** 一日后,深夜丑时,北魏宫中,一个暗影伏在地上又急又低地不知说了些什么,竟惶恐得不敢抬头。 端坐在雕花水木椅上的人身着双龙祥云的暗黄色服制,正是北魏亲王的身份,思忖了一阵道:“你起来吧。” 暗影又磕头道:“属下不敢。” 那亲王服制的人忽地笑道:“她那个人,绝不会吃半点亏的,一星半点也要算计,真是有趣。真真假假,苏子雍为人质朴,岂是她的对手……” 暗影显然有些迷惑,仰头道:“王爷说的谁?” 被称为王爷的人半晌没有说话,长夜顿时格外寂静,许久之后才有极轻的声音道:“你以为总会见到她的……呵……” *** 求收藏求打赏~~~求鲜花留言,5555 第七十二章 我见青山多妩媚5 有毒手神医苏子雍襄助,赵王所中“寒蝉”之毒果真在十日之内拔出干净。(..info) 青樱不负承诺,好生安置了苏氏夫妇二人,并不强迫他们在军中行医,而是辟了一处宁静的去处给二人居住,倘若有何疑难毒症才请苏子雍出手。从靖安所带来的钱财也分毫不少地交给他们,更拨了颜超羽手下的四名军士照料夫妇二人的安全。 只是赵王虽然康复,也一时无法在与朝廷的神策军僵持中占到上风。 这日合帐议事,郭光耀便奏道:“启禀王爷,我军自攻下起贤关后,便与神策军在荥阳相持不下,已达两月之久。神策军兵力本来就远多于我们,现在更是源源不断地从北部边关调来援军,只怕再僵持下去,起贤关会得而复失啊。” 郭光耀德高望重,他此言一出,众将领纷纷附议。 司马明禹沉吟了片刻,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走到地图跟前,拾起一枚象征兵马的石子放在北部边关风扬关外,抬头问众人道:“倘若这里突然有了外患,你们说神策军还有精力顾及我们这里么?” 颜超羽反应最快,扬眉惊愕道:“王爷是想……借北朝之兵解荥阳之困?” 司马明禹颔首微笑道:“正是。” 他在雪兰关下放过拓跋彦一马,换北魏出兵十万。 这笔买卖他不愁拓跋彦脱身之后反悔,因为他会向拓跋彦提供风扬关内的地势地貌,兵力分布和守将用兵的习惯,说白了这实在也是一块肥肉,勾着拓跋彦吞下。 帐中众将听了虽然觉得此举冒险异常,北魏人狼子野心是世人皆知的,破了风扬关岂会罢休,多半要长驱直入直取中原锦绣河山。到时即使内外夹攻将郑氏赶下台,又要和北魏展开漫长的战争,岂是易事? 然而除却此举,又无人能想出更好的办法。 是以并没有人反对,现下的问题便是谁去同拓跋彦谋划此事。 颜超羽出列道:“末将愿往!” 他身手不凡,上回又去过北魏靖安,当然是极佳的人选,其实司马明禹方才心中已经在忖度如何说服颜超羽前往,毕竟这是以身犯险之事。他现在自己愿意去,真是太好不过了,如此一来,颜老将军也不便说什么。 他正要应允,只听另一个声音平静道,“我去更合适,颜将军骁勇善战,军中不可无他。” 颜超羽不想青樱忽然搬出这个理由,分明就是要保护他,张嘴要说什么,青樱微微冲他一笑,示意他不必担忧,自己出列道:“现下战事焦灼,良将难得,我本是女子,忝居军师,于战事上无直接的益处,此等纵横捭阖之事是当仁不让,还请王爷应允。” 司马明禹强压着心头的怒火,她不知此去本来就艰险,那拓跋彦更是不安好心……停了好一刻才勉强道:“那就有劳慕容军师了。” 众人又商议了几件不大的事便各自散了,青樱刚刚转身便听见司马明禹的声音道:“慕容军师留步,北上一事事关重大,本王想与你详谈。” *** 青樱刚刚转身便听见司马明禹的声音道:“慕容军师留步,眼下收藏和道具这么少,你如何能去北朝?” 第七十三章 我见青山多妩媚6 此时帐中只有明禹和青樱两人。司马明禹却丝毫不理青樱,好像她不在眼前一般,自顾自地处理起案头的堆积的文书。 青樱等了半个时辰,终于耐不住,凑过去有些心虚道:“……要是没什么事,那我先回去了?手头上还有许多事……”这话倒不是假的,如今百废待举,她这个军师手上千头万绪,使出了在凤鸣上学到的浑身本事,仍然有许多时候力不从心。 司马明禹也不抬头,手中笔走游龙,淡淡道:“不急。” 青樱自知他定是生气了,也不敢多话,只好自己拖了一条板凳坐在他身边,帮他审阅文书,时不时悄悄瞟他一眼,只见司马明禹面上平静并无发怒的前兆,再加上事务实在冗繁,渐渐地竟也蹙着眉埋头进去。(..info无弹窗广告) 她专心致志地批阅,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周遭怎的都暗了下来,抬头一看猛地和司马明禹的目光一撞,吓得她忽地站起身――也不知他这么盯着自己多久! 司马明禹脸皮果真厚,目光被青樱撞见,神色也全然没有半分不自然,还好似刚刚想起一般道:“天都黑了,不如你留下来陪我用晚膳。” 他语气笃定,青樱还没来得及提出先行回帐,他已起身到帐外吩咐了将军师的膳食也搬来一同用。(..info好看的小说) 一顿饭吃得青樱痛苦无比,眼见自己最爱的豆瓣小炒肉却食不甘味,胆战心惊,隔不了一刻便去悄悄瞥一眼司马明禹的神色――他越是生气就越是这般冷淡平静,在凤鸣山上就是这样。 可是颜超羽能征善战,怎么好在此刻用人之际叫他去以身犯险呢? 我没有错,我没有错。青樱在心里这么跟自己说。然而司马明禹夹菜间投过来的冷冷一束目光又叫她心中直发毛。 没办法,这就是在凤鸣山养成的习惯,青樱悲哀地想。 “好好吃饭。”全然是训斥的语气,惊得青樱拿筷子的手一抖,有些讨好地看着他道:“明禹……我去了靖安就没有青豆瓣吃了,你可不可以叫人给我留一些等我回来吃啊?” 司马明禹看了她一眼,毫不留情地将盘中剩下的豆瓣一个不落地拨进自己碗里,语气冷淡道:“你既然急着去靖安,区区青豆瓣,还怕没有吃的?”说着不知怎地就忍不住道:“拓跋彦在北魏权势遮天,你想吃什么吃不到?何必惦记这些山野之物。” 他说这样的话做这样的事,别说青樱睁大眼睛看着他,就连他自己也不能相信――这简直是嫉妒得要发狂,明明白白,毫无遮拦。 等到两人都反应过来,已经是覆水难收,司马明禹索性不解释,脸上挂霜。 青樱知道他最好面子,小心翼翼看着他的脸色地道:“我又不是去见拓跋彦,你干嘛这么说?” “呵,难道你这次去靖安不见他?那你去做什么?”司马明禹狭长的凤眼一眯,似是嘲笑道。 死抓住拓跋彦,这简直忍无可忍,青樱腾地起身,生气道:“你明明知道我是为什么去的,怎么可能不见他?” 颍川之言:我爱你,我知道你也爱我,所以我才傲娇~ 第七十四章 我见青山多妩媚7 司马明禹闻言,立时冷笑道:“既然要见他,我看他在雪兰关上对你就有意,你这么去了靖安他倘若要留下你怎么办?如果要拿你作为交换怎么办?”说着又像想起来一样,唇边勾起一抹深深地嘲讽道:“我原是忘了,你不是还送过他玉环作为信物吗?你情我愿,并谈不上要挟。[..info超多好看小说]难怪你急着要去,呵。” 青樱被他说得气极,竟笑道:“是啊是啊,我就是要去嫁给他,明禹师兄,我为你效力多日,难道不该送我一份丰厚的嫁妆吗?” 说着转身放下筷子,转身就走。 下一刻,身子一飘一荡,被他攥住右臂带入怀中,紧接着唇舌蓦地相接,冷静但深沉绵长。青樱刚刚有些晕眩,只觉得手臂上狠狠一痛,他抓着她的手用力极大,就像要生生折断她的小臂。青樱素来怕痛,忍不住咝咝地倒吸了一口气,用力挣扎道:“好痛……” “你还晓得痛?”他哼了一声,咬牙说道,“你……想嫁给他,你有没有心肝?”猛地将她一掼,青樱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踉跄中司马明禹头也不回地大步出了帐。 青樱站在原地叹了口气,只觉得明禹这醋吃得没由来,那拓跋彦雄才大略,志在天下,怎么会像他想的那样? 何况,她没有心肝?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又何必千里赴险前往靖安?须知现下赵王身边的慕容军师虽然犹抱琵琶半遮面,没有几人见过,她的人头却已经价值万金了。 *** 司马明禹虽然为青樱自请前往靖安一事恼怒,却还是安排了老成持重的崔思博陪同她前往,余下也就带了3名武艺高强的侍卫。这也是青樱的意思,此番前往北朝合纵连横本来全看拓跋彦的诚意。如果他存心不想合作,带的人再多也拼不过北魏的千军万马。 现下与朝廷战事越发焦灼,慕容青樱和崔思博都是神策军重金悬赏缉拿的对象,是以一行五人几乎是昼伏夜出,小心翼翼地专挑小路走,大约行了数十日才抵达靖安。 拓跋彦在北魏被封为平南王,足以见他在朝中的炙手可热,他兄弟十三人,也只有皇长子因战功赫赫得封江夏王无人争议,皇后嫡出的皇七子子凭母贵得封燕王,就连出身显贵仅次于皇七子的皇三子也才刚刚因着多年来的勤勉得封安勤王,比生母平常的拓跋彦要晚了将近三年。 是以当青樱站在平南王府石狮前时,不由得暗服拓跋彦这个人的小心谨慎。按说以他的身份和权势,王府再如何铺张也不是稀罕事,然而眼前的宅子不仅地处偏僻,而且全以青砖铺就,只有飞檐处缀以薄薄的一层琉璃昭示主人身份不可以一般对待,其余全无雕栏画栋。 这个人,半分把柄不会留给别人。青樱点头心道。 崔思博也甚为诧异,不解道:“军师,平南王府这样简素,可见拓跋彦此人该是低调收敛不愿惹事的,说服他……是否不太可能?” 颍川之言:吃到一半的醋,只因他清醒地,爱江山。 第七十五章 我见青山多妩媚8 青樱闻言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心中微微一紧,目光转到了石狮上面,顿时放下心来。(..info好看的小说) 指着石狮道:“你看这狮子,上面是不是很干净?” 崔思博伸手一抹,手上果然是纤尘不染,然而还是不解道:“确实干净,这说明?” 青樱素来笼络司马明禹手下的文官武将,此刻也不卖弄,语气依旧敬重道:“崔太守细想,靖安风沙一向大,我们来了一日头发上都是沙尘,这石狮一直矗立在此,为什么一尘不染呢?” 崔思博不算伶俐,但是也不愚笨,立时就明白了过来,“一定有人时时擦拭!” 青樱笑道:“正是。连门前的石狮都如此留心,平南王绝不是胸无大志之人,只不过等待时机罢了。” 崔思博点头叹道:“军师,不瞒你说,从前你在军中即使声名在外,我也是不服的,不光是我,很多大人也是一样。”见青樱面色平静,便接着道:“我们文官皆是十年寒窗苦读才一朝得中的,又在各地任职历练,武将就更不说了,都是战火中死里逃生出来的,凭什么要听你一个年轻小姑娘调遣?即使有几回照你所说计出奇兵,也只当作是巧合罢了。”说着自己惭愧笑道:“今日亲见军师细致入微,体察人心,崔某心服口服。” 青樱谦虚了几句,话锋一转道:“只是平南王府虽然简素,戒备却森严,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去难于上青天。” 他们说话之前便已经连敲了几次大门,门房既冷淡又警惕,既不去通传却又不怠慢,奉上八宝果茶给他们润润嗓子,恭敬却毫不通融道:“王爷政务繁忙,素来不见外客,还请见谅。” 崔思博在中原就有着“莲舌太守”之称,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却一向能言善辩,正要施展三寸不烂之舌的工夫,不想青樱已然挥手止住他,朝门房笑道:“自然不敢在王爷百忙之中打扰,还请小哥通传下,南朝大夏皇长子赵王麾下军师慕容青樱求见。” 王府的门房,可不比一般的大户人家的看门人,那是很见过一些阵仗的,等闲权贵都面不改色。谁知此刻一听到慕容青樱四个字,脸色倏地一变,似是十分惊恐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要确定她不是妖魔一般。 青樱微笑着看着这个人高马大面部寡淡如水的年轻人的反应。她这一路上来,饭馆茶楼里说书人女先儿口中早已经听到自己的恶名在外,什么赵王身边的军师是个女子,神通广大,撒豆成兵,要不怎么赵王怎么会突然有了如此多的兵马?什么那个女军师听说是从山上下来的,其实根本不是人……赵王是被她所胁迫,不然怎么好好地突然反了?什么军师怎么可能是女子,其实都是世人以讹传讹,那是个面目清秀的男子,与赵王之间有一段不容于世间的感情,赵王就是为他抛弃结发的王妃,叛出京城…… 崔思博听一回必掰慌一回,全然不顾青樱听得津津有味。 第七十六章 我见青山多妩媚9 青樱见这王府的门房还在震惊当中,推他道:“还不快去告诉平南王,我这颗项上人头可是价值千金的,平南王府这么简素,想必对于平南王来说这可是一大笔钱吧?” 那门房这才醒悟过来一般,几乎跌跌撞撞地往府里跑,心想一面还想,说起自己的人头面不改色的,莫非真的不是人…… 青樱一路北来察言观色,早已明白这一点,正是一痛决绝有时反比瞻前顾后要有用。想见平南王的人肯定多,其中大多是权贵,他未必有兴趣――连门房都可以判断他有无兴趣。但是敌人正大光明地找上门来,自报家门,见与不见,中间或许藏着惊人的秘事,全由他选择,并不是求他。 其实这才是慕容青樱为何能以一年轻女子身份身居军师之位,细致入微,体察人心,正是林轶一脉相承。 也正是如此,此时,青樱和崔思博两人才能在平南王府议事厅中悠然地饮着北地独有的冰雪海茗。 拓跋彦倒还真是日理万机,他负手进来的时候已经是子时,崔思博是文官,本来长途跋涉了数日未曾休息好,此刻已经上下眼皮打架神思恍惚。青樱也困倦得半伏在桌上,一头青丝顺着肩垂坠下来。 “你这个样子,随随便便就在别人家中睡着,若不是从前认识你,我都怀疑你是欺名盗世……”他说的极慢极轻,好像每个字都在口中反复咀嚼,轻捻起她的一缕长发托在手心。 青樱头发被他牵扯,即刻惊醒。此时屋中一片暗沉沉的暮色,只有外头的月光清冷照得见眼前的这个身量高而挺拔,眸子泛着异族人浅紫色的男子。 青樱轻描淡写般地从他手中抽回自己的发丝,直起身子抱怨道:“你府上太穷了,连点心都没有――”话未说完,只见拓跋彦手中托着一个银盘,上面乘着好几样盈盈可爱的精致点心,青樱毫不客气地捡了一块翠玉松荷银酥,不过轻轻一咬已是满口馨香,饶是吃人嘴软,青樱还瞥了拓跋彦一眼道:“勉强能吃,就是不如我们大夏京都的宝芳斋,什么时候你去了我请你吃,你这点心可不好吃。” 拓跋彦看她狼吞虎咽,也只是笑,不同她争什么,见她吃得差不多递了一杯清茶给她道:“慢慢饮下去,夜里吃这么多东西伤脾胃,这茶味道虽淡,却养肠胃的。” 崔思博此时自然已经醒了,几乎是瞠目结舌地看着青樱似是十分信任一般,冲着拓跋彦一笑就接过白瓷小杯准备饮茶,不由自主地叫道:“军师!当心有毒!” 青樱回头嫣然笑道:“没事,四王爷没那么穷,不至于要拿我的人头去换银子。”说着更向拓跋彦道:“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会恩将仇报吧?” 颍川之言:我想,如果他们在一起,就是一段不必怀疑的爱情,你是否知道原因?知道的你,想必是现实而剔透的女子。 第七十七章 我见青山多妩媚10 拓跋彦浅笑,看着窗外的夜色,他本来眼目异于常人,此刻在月光笼罩之下,愈发显得妖异。 许是平南王府地处偏僻,入夜格外寂静,一声声虫鸣清晰入耳。拓跋彦不知想些什么半晌才道:“你来找我,是为之前所说的事还是――”不知为何,声音中虽然平稳,却多了一丝缱绻。 一说到此行目的,青樱倏地收起嬉笑,正色道:“四王在雪兰关与赵王达成的协议可还记得?” 原来还是为此,原来她所记得的之前所说的事是这个。 心头划过淡淡的一丝痕迹,眼神瞬间有些空茫。 拓跋彦何许人也,须臾之间便毫无异样,爽朗笑道:“双方互惠之事,自然记得。” “好!”青樱放下瓷杯起身,一击掌赞道,“四王这么爽快,我自然也不能没有诚意。我们既为盟友,四王有何要求,还请明言。” “噢?”拓跋彦听她如此说,似乎饶有兴趣地问道:“当真有求必应吗?” 他眸子蓦地紫色一盛,分明昭示着危险,别说青樱,就是有些云里雾里的崔思博也感觉到了。 青樱看着他斟酌着道:“只要对赵王基业无害,其他的自然但凭王爷差遣。”纵然是小心翼翼地措辞,心中还是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 果然。 拓跋彦似乎正中下怀,微微一笑道:“赵王远在千里之外,你能做主吗?不要你在这里赴汤蹈火,他……还以为你有二心。”二心二字咬得极重。 崔思博接口冷道:“王爷推己及人自然令人佩服。只是赵王求贤若渴,军师又智谋无双,即使远在千里之外,也断不会对军师生疑。” 拓跋彦笑着点点头道:“这位是莲舌崔太守吧?你的名气不比你们军师小。” 崔思博听了只冷冷哼了一声。拓跋彦并不计较他的态度一般,转首对青樱道:“你陪我三年,我就设法出兵攻打风扬关,一旦北部边关告急,朝廷的兵马必定回撤,司马明禹在起贤关压力骤减,以他现在身边的文臣武将,直取中原岂不是易如反掌?” 他说的毫无愧色,崔思博脸色大变,恨恨道:“夷子果真没有教化,还想策反军师?你莫非不知军师和赵王在凤鸣山便是同窗――” 拓跋彦闻言笑得如沐春风,打断他道:“我并不是要策反她,我是让她陪我三年,她可以不任我麾下任何职务。”说着盯着青樱道:“三年后如果你还想回去,我自然不阻拦的,不过我很有自信你到时不会想回去――司马明禹那个人……呵,你是不知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青樱心中一乱,连忙把话题转道:“四王真是好算计,我来你这里做质不要紧,只是你魏兵一旦攻破风扬关,还不长驱直入直取京都?到时候只怕明禹要忧心的也不是朝廷,而是四王了。” 其实她在来之前所想好的合纵连横的计策正是拓跋彦所说,只是突然他自己这样干脆的说出来,不能不叫她踌躇生疑。 *** 求收藏求鲜花~~哭走 第七十八章 我见青山多妩媚11 拓跋彦摇摇头蹙眉道:“我与大夏本来就是敌对的两国,当初答应司马明禹结盟本来就是各怀目的,相互取用,难道还指望永不相犯?” 青樱听了有些黯然,在她心中,所有人都要永远在一起,所有的化敌为友都是一生一世的。 拓跋彦在宫中朝中的暗斗中斡旋自保多年,不显山不露水却始终屹立不倒,自有他察人的手段。 见青樱的神色,心中了然道:“所以,扬名立万也好,争霸天下也好,都是男人的事,他怎么让你搅进来?” 崔思博一听便嗤笑道:“四王这话真是奇怪,军师的师父是凤鸣山月落庄主林轶,二十年前名满天下,我想四王那时虽然年幼,这些年也不至于孤陋寡闻到没有听闻林轶的名望吧?军师虽然是女子,却也是‘凤潜’的入室弟子。得‘凤潜’者得天下,如今‘凤潜’不出,谁与争锋?”崔思博反应又快口齿又极伶俐,他当年中探花时金銮殿上就对答如流,深得皇上赏识,后来若不是受朝中排挤也断不会放外任在西北为官。 “噢?莲舌太守既然如此说,看来司马明禹是很相信得‘凤潜‘者得天下?”拓跋彦玩味地反问道。 崔思博何尝知道他们这几人当中的前缘纠葛,自然而然笃定道:“相信,又怎样。‘凤潜‘本是我大夏人杰地灵所出,北朝倒是羡慕不来。” 拓跋彦很满意地用余光一瞥青樱瞬间一白的脸色,更是连敲带打道:“所以,‘凤潜’不出,‘凤潜’的弟子就是世人所追逐的。” 青樱心思剔透,怎么不知道他这话的所指,无非是说明禹留她在身边,根本不是喜欢她,而是因为她才是得先生真传的人。 只是虽然听了这话心中瞬时一堵,却也不放在心上,到底她与明禹一起度过的那些时光,一起说过的悄悄话,一起偷吃过的点心,谁又知道呢。好与不好,本来就不是别人一眼看得出来的。 是以她拨开话题道:“四王只要不食言,我在大魏待上三年也没有什么不可以。但是青樱有言在先,生是大夏人,死当然也是大夏魂,请恕青樱在三年中不能为平南王效力。” 崔思博忍不住心中赞道,不怨赵王最信任不带一兵一卒的慕容军师,人家不光智谋无双,师出名门,单就这份忠心,又有几个人有呢? 拓跋彦听了哈哈大笑,半晌才止住道:“青樱以为我是要你效力?”说着低声自语道:“竟把我想的跟司马明禹一样,呵……真是……”他面上看不出喜怒,泛着淡紫色的眸子又像是含情,又像是冷漠,深不可测。 青樱见他阴晴不定,心中不由得悬了起来,忽然听到他声音平静道:“—— *** 明天上架了~会万更,希望大家继续支持~~ “凤潜”不出,谁与争锋!上架后看点徐徐拉开,更多精彩~~ 亲们,在大家热情有力的支持下,我的小说正式上架了!感谢你们对我的喜欢和认可,也希望你们能一如既往的支持我、陪伴我,我一定会努力更新,写出更精彩的故事来回报给你们!上架意味着会收取费用,也明白亲们的钱来之不易,所以我根据以往的充值经验给大家推荐几个合算的手机充值方式,让大家的每一分钱都花的值得!我首先推荐的就是“支付宝”,它不仅1元可以兑换100红袖币,用网银充值和支付宝余额就可以直接支付,没有网银的亲也可以通过快捷支付的方式支付呦!真正是各大银行通吃,有无网银皆宜。其次推荐“手机银联快速充值”,它的兑换比例是1元兑换80红袖币,不用卡便可直接充值。如果觉得这两种都很麻烦的话,我还推荐一种最懒人充值方法“绑定手机自动充值”,只要绑定手机号,就会每个月自动为你充值700红袖币,每月只需15元,而且退订也很方便。如果手机充值让你实在头疼的话,那亲们还是回到网页充值吧,甩个链接:就啰嗦这么多,最后感谢亲们收藏、送花、给月票哦!谢谢亲们的支持!爬走码字去鸟~~~bye~~~~ 第七十九章 江山如此多七娇(万更) “何必这样严肃紧张,我刚才说让你陪我三年不过是说笑,我自会设法出兵攻打风扬关,这是为我的皇位着想,你和司马明禹都不必觉得欠我人情。(..info好看的小说)舒悫鹉琻”说着又道:“你我相对彼此都有救命之恩,岂是区区三年化解得了日后的纠葛的。” 若照崔思博看来,这人简直说的就是痴妄之语,然而拓跋彦始终语气平缓,甚至于他有时候说话时一偏头,侧影的莫名美艳叫人蛊惑而心惊,使人无法厌弃他瑚。 青樱听他话中大有深意,深吸了口气,对他道:“你安排崔太守歇息一下吧,不然天都要亮了。” 拓跋彦点头一笑,双掌一击,一位仆从打扮的人轻飘飘的跃入,垂首道:“请王爷示下。” “安置这位大人休息,不要惊动他人,去吧。”他举手投足间,虽然气度非凡,却总给人一种美丽妖异的感觉。 待到崔思博离去,青樱忍不住道:“有时候,我会觉得你虽然是男子,却不得不用美来形容你。” 拓跋彦闻言笑道:“你倒是直接——不过你原该如此,像方才那样严肃地说话,那不是你。”一面说一面取出一碟蜜饯给她道:“不过是皮囊而已,你喜欢?铄” 青樱彼时口中已经塞了一条金桔蜜柑,饶是这样,还是忙不迭地点头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当然喜欢……” “可是青樱你知道吗,这副皮囊,在过去的二十四五年中,从来没有给我带来好事。”拓跋彦拉了一把锦凳,坐在青樱身畔道。 “是么?”青樱显然不置可否,“要是我生得更美些,像青桐那样美,说不定我爹就会对我好一点,不会从来对我没有个笑脸,还送我上凤鸣山。”父爱之殇,始终是她心底不能碰的伤疤。 原来,同病相怜。 难怪初见时,只觉得她一个十多岁的少女孤身在山中打发寂寂岁月,心上莫名地一划。 难怪在雪兰关上见她垂死之时,仿佛看到了自己最纯真的时候,一团真心地信任,最终不过是换回一个千疮百孔,只因从小可以全心信任的人就少。 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体谅,才能体会。 香茗早已经凉了,他还是给自己斟了一杯,就像谈起一个久远的故事,“你大约早就注意到了,我的眼睛异于常人,大魏皇族中更无一人有这样的异眸,这是因为我的母亲其实是羌族献给父皇的圣女。” “所谓圣女,只不过是因为我的母妃从小能凭字断事,算得出部落里走失的牛羊去了哪里,父皇得知大约是一时好奇就问了几句,可汗便将我的母妃献了出来。” 他娓娓道来过往尘封之事,却语调平静,似乎是在讲他人之事。“后宫中女子虽多,却都是公侯小姐金尊玉贵养在深闺,唯有我的母妃从草原上来,又会测字,当年当然还是得宠的。我出生后眼目渐渐看得出来是浅紫色,便有人说这是帝王之相—— “——从此母妃凡事都韬光养晦,也不许我在父皇或者兄弟面前露出锋芒。” “只是我那时见母妃日夜忧心,只当她怕我不争气,不能在众妃面前为她争得脸面,所以日夜苦读,勤练武艺,略长大到十四岁就开始广交朝臣,也诚心寻访像你师父那样的世外高人。所以我的口碑还不错,比皇后的嫡子七弟封王还要早。要说其他的皇子,要么年纪尚小,要么无心上进,就好比大哥,他封王最早却无人不服,只因他性情暴躁,打仗虽是好手,却不是坐江山的人,所以并没有人忌惮他,而我,对人谦和有礼,礼贤下士,用心政务,渐渐朝中有些声音支持我的。但是我朝要么立长要么立嫡,长子既然不堪大用,自然皇位应当落在七弟手中。” “父皇身边嫔妃如云,不过一两年间便把母妃忘在了脑后,如果不是合宫夜宴的时候,根本见不到他,所以更不能指望他会照拂我一二。” 他尚未说完,青樱触动了心底少年时的伤心事,一双美目已蒙上一层薄雾,拓跋彦上前轻轻握住她一只手以作安慰。青樱低低道:“你母妃……早就不在了吧?” 拓跋彦点头叹道:“你很聪明,我母妃也是。后宫太聪明和太不聪明的人都很难活下去,皇后很快就送来了有毒的点心,这种点心里面下的是微毒,唯有长期食用才会毒发身亡。我母亲食用了几次之后就知道了,但是她……还是坚持食用,直到去世,她去之前千叮万嘱要我务必装作毫不知情,否则皇后倘若知晓必不会放过我。” 青樱沉默了一刻道:“我若是她,也只能这样选择。倘若不吃皇后送来的有毒点心,一直不毒发,皇后自然也知道你们清楚她的用心,以你们母子当时的势力,又怎能与她抗衡?她死为你赢得一线生机,也有万一的希望让你父皇记得最初的恩爱,对你照拂一二。” 拓跋彦瞬间眼中有些失焦,像是陷落在无尽的过往当中,半晌才道:“你说得对,从那以后,父皇有时候会想念母妃,对我……虽然不显山不露水,还是重视了许多。” 青樱轻叹一声,想起自己童年时候的寂寂时光,反握住他的手想要安慰道:“你……” 拓跋彦止住她道:“都过去了。”随即轻抚她的长发道:“对我好的人太少,所以,我珍惜每一个。” 青樱一双清瞳看着他,这所说的珍惜之人,也包括她么? 虽然感动,但还是有一丝算计,她垂头低声道:“所以?” 拓跋彦放开她的手,信步踱到窗前,看着东方已经微微露出的鱼肚白道:“你不必陪我三年,但是倘若他负你,你就来这里。.info[]” 青樱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突然羡慕起穆可儿和大姐青桐,她们都是从小就被宠爱的女孩,懂得如何应对一切的殷勤和深情。 而她,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间都可面不改色。倘若有人对她好一点,却惶恐迷惑到自知所措。 如此一想,神智就不甚清明,莫名地道:“你怎知他会负我?” 心想到他的母亲曾有测字断事之能,莫非他也看得到什么? 拓跋彦背对着她道:“我不知,我并不像你师父那样通天彻地。我只是,盼。” 青樱闻言,直觉得心中一松,却又不是滋味,勉强笑道:“就算他负我,你又怎么知道我会来,即使我现在答应了,也不一定会来。” 拓跋彦神色甚为轻松,转身淡笑道:“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她心头猛地一震,深深地看着他。是啊,有些人注定不会遇到的太早,可是,并不代表不会惺惺相惜。 也许他们本是一样的人,所以一面相惜,一面算计。 次日清晨,青樱和崔思博二人便离开王府——平南王虽然低调,也不至于门庭冷落,他们二人身份敏感,叫有心人留了心将来后患无穷。 走之前,青樱忽然道:“我可不可以抱你一下?” 崔思博闻言脸色一变,轻轻咳了一声——此举即使是民风彪悍的北朝,女子也不会这样主动,何况一向以儒治国的南朝,女子更是矜持为贵。 只是青樱本在凤鸣山上长大,林轶向来不拘礼法,又怎会教她这些世俗条框呢? 拓跋彦浅笑,露出一个淡淡的酒窝,道:“当然可以。”青樱一听立刻扑了上去,紧紧抱了他一下,随即松开。但是就在那一瞬间在他耳边轻声道:“将来可能就是战场上见了。不过你保重。” *** 宣成二十二年夏,六月十五,风扬关突然遭到北魏大军袭击,守将郑天罡激战了五天六夜后终于在六月二十一子夜弃城而逃。 北魏先锋大将军高盛由此破风扬关。 一时间,大夏京师大乱。须知风扬关乃是咽喉,最是易守难攻,多年来大夏虽然兵马不及北魏彪悍,却仗着这关中天险始终能拒魏兵。而此次那魏兵有如神助,好似对关内的布防了如指掌,终于破关。 安内必先攘外,朝廷立刻从起贤关调回大部分兵力回援风扬关,只留下了两万人继续与赵王军周,旋。 赵王军此时本来已经有五万人,之前与神策军数十万人对峙也不落下风,势均力敌,现下当然势如破竹,只花了两天便破关成功,从西北方逼近京都。 俗语说好事成双,破关那日庆功之时,便有人提出,赵王青春年盛,身边也没个王妃怎么也不像话。况且赵王与兰陵王郡主已有婚约,不如早行夫妇之礼,赵王有人照料日常,郡主也不致因为战事而耽误终身。 *** 宣成二十二年,七月初八,赵王娶兰陵王幼女李芳旭为妃,送至女方的求亲名册写道:“兰陵王李氏四女,端娴淑懿,丽质温婉”,只是此时战事漫长,成婚的大礼日后再补,现下先接王妃来军中王爷身边。 消息传至京中,朝廷立刻由中书令郑友耀宣布卧病多日的皇上对于赵王勾结乱臣贼子兰陵侯的行为痛心疾首,龙颜大怒,宣布革除赵王爵位,贬为庶民。庶民举兵谋逆,按律人人得而诛之,正式向整个大夏发布了通缉司马明禹等人的诏令。 青樱和崔思博等文臣谋士见了这诏令正在忧心忡忡,唯有司马明禹不屑道:“郑妃这件事操之过急,无端扯出父皇,必会有人会给她找些麻烦的。” 果然不出他所料,五日过后的七月二十九,当朝太子少保徐应清上书直陈到了此时此刻,无论是赵王谋逆还是北疆危急,皇上身为人父人君,都应该出面安抚民心。即使龙体抱恙,也该请几位重臣入宫探视。如果一直是后宫郑贵妃垂帘听政,实属不妥,有牝鸡司晨之嫌。 徐应清素来耿直,郑妃平时对他能忍则忍,只是这个时候他这样的一个上书,端的是让她下不了台。不过次日,宫中便传了皇上圣旨,以“大不敬”和“霍乱人心”之罪,将徐应清下狱,还不待大理寺过堂,徐应清却死在了牢中。郑友耀令大理寺以人犯畏罪自尽的结论结案,一时间朝中众臣大为不满,徐应清一直官声清明,就连民间也议论纷纷。 青樱见机,与崔思博等人商议,以赵王的名义立即追封徐应清为“忠义公”,并且再次重申先皇已经晏驾,留下遗诏令赵王继位。 这个消息一传出去,数十日内又有三个州县的将领或是州官愿意投诚,再加上本来朝廷在风扬关的压力骤增,无暇太顾及司马明禹这边,是以赵王军这一两月来势如破竹,四面出击,以攻城略地扩大自己的控制范围为目的,却不急着攻取京师。 这样一来,兵力难免因为分散而不够用,司马明禹却始终不肯派出他到兰陵郡后招募到的兵马,慕容军师也只说这是护卫赵王所用,出战弊大于利。 兰陵王的亲信将领却很是不满,私底下颇有怨言,认为赵王区别对待,分别就是想培植自己的嫡系,并不信任他们。 司马明禹每每安抚,谈笑间却在这件事上坚定不移,似乎并不担心生了嫌弃。 青樱却心急如焚,此时大业刚刚起步,好不容易借北朝之力缓过了一口气,如果起了内讧只怕被人利用。 崔思博有日同青樱一道处理政务,只见写着写着慕容军师的笔便停了,便道:“军师何必太担心了,有些事情,不一定要在明面上,我看王爷心中有数。” 见青樱仍是愁眉紧锁,只好点道:“军师最近可见其他大人担心过这一点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一般,青樱蓦地想到这几日以来每日的议事中,兰陵王的亲信怨愤之言少了许多。 还未等她想出个所以然,那厢颜超羽同付继孟两人似乎因着下一步用兵的方案起了争执,同在场郭光耀为人圆滑,自然不会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只叫了一位副将来请慕容军师过去。 原来颜超羽坚持虽然眼下战况大好,却也要选出一个合适的城池作为赵王目前的据守点,分出一部分兵力,也要移过去一些百姓休养生息,耕种渔织,倘若将来有个万一也是一个退路,可以图谋再起。 说心底话,就连郭光耀心中也并不赞同这一点,现在前方势如破竹,本来就兵力紧张,又哪能分得出人手去驻守呢?况且颜超羽所提议的益州是他们颜家的地盘,这分明就有保存实力另有图谋的嫌疑。只是他老成世故,不说出口,却等着付继孟说出来。 等青樱过去的时候,付继孟早就被他父亲遣人拉开了,郭光耀也有军务要处理,同青樱打了个照面便退下了。 只剩下颜超羽一人斜坐在校场的一处土坡下,抱着双膝,一身银甲在彼时的残阳如血下,英挺得叫人惊心。 青樱坐到他身边,颜超羽只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两人一起倚着土坡看夕阳斜坠,半晌颜超羽才开口道:“我没事,只是想一个人想明白自己想的到底对不对。” 青樱不答,只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随手划了几笔,似乎漫不经心道:“如果我觉得很对呢?” 颜超羽目光有些失焦,苦笑道:“对在哪里?” 青樱一指沙地上的简图,微笑道:“可是和你想的一样?” 颜超羽眼睛一亮,身体敏捷地弹起,兴奋地跪在地上道:“是!正是这样!我也认为我们益州是据守的最佳位置!” “益州依山而建,本身南面受敌的地方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敌人想要攀爬上来即使云梯也做不到,相当于多了一道天然屏障,况且东西两面沧澜江与乌东江交汇而过,涉水作战本来就是守方有利攻方有弊。更难得益州土壤肥沃,百姓善于耕织,山中又有盐矿,即使封锁也能自给自足。”青樱手中的树枝在沙地上轻点,接着又道:“况且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拓跋彦发兵攻打风扬关绝非善心,一旦风扬关以南的城池全部被攻破,他北魏铁骑就会长驱直入。”她叹道:“将风扬关的兵防泄露给他本来只为借刀杀人,却不能将大夏的锦绣河山葬送到外夷的手中。益州是北魏军南下的必经之地,倘若朝廷神策军真的挡不住,这也是一道屏障。” 颜超羽心怀坦荡,提议益州本来就不是为一己之私,现下见青樱之言条分缕析,早已心服,只是又担忧道:“军师所言虽是,只是即使益州不破,拓跋彦想要南下又何必琝鉬非要攻破呢,只要向东取道再拐弯到京师不就行了?” 他英挺的脸上满是飞扬的壮志未酬,目光灼灼地看着青樱道:“况且,益州以东的州县那些守将素来安逸惯了,并没有一个上过战场,到时候只怕降得最早的就是他们。” 青樱闻言点头叹道:“你虑的确实是,这些人一见北魏铁骑一定降得最早。不过——”她忽然又狡黠笑道:“他们降的必不是拓跋彦,而是北魏的皇七子拓跋珑。”说着目光投向远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世上能牵制拓跋彦的人,最好的人选莫过于他的七弟。只要拓跋珑在东边吃到甜头,以他的母族在朝中的势力,必不会被召回朝,毕竟这是他立军功扬名的好机会,所以——” 颜超羽接过话头道:“所以,拓跋珑一定不会让他四哥从东边取道,先行到达京师。但是拓跋珑其实能力有限,东部的大半江山不至于陷落于他手中,这样就能将拓跋彦挤到益州,只要益州守得住,大夏就守得住。” 颜超羽所言正是青樱心中谋划,只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拓跋彦会不会按照这个进到这个翁中……很难说。所以,她眨眨眼睛对颜超羽道:“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这次在靖安跟拓跋彦说……” 这确实是个秘密,于拓跋彦是个圈套,于司马明禹也是个心结。颜超羽听了神色复杂,半晌才道:“我一定力保益州不失,青樱你就不必……” 青樱笑着颔首道:“有劳超羽了,其实我在后方不过是运筹,就是多一点危险又怎能与超羽在前线浴血相比呢?” “军师虽然这样说……末将还是认为太过冒险。不如末将陪同前往?”颜超羽显然听了青樱方才的耳语之后忧心忡忡。 青樱摇头道:“一来将军身负重任,益州之事还需将军坚持,怎么可以亲身犯险?二来如果你我同时离开,王爷也定会生疑。” *** 虽是如此说,最后出发之时仍然是他们两人,颜超羽对外称病说不能起床,好在他前几日方与付继孟意见相左,众人也只当他年轻气盛,一时赌气也是有的,倒也无人怀疑。 两人此时正在风扬关以南的朔州城中的凤悦楼中,颜超羽要了一壶热酒四个小菜,同青樱一面吃一面说道:“如今朔州尚在争夺当中,军师前来,不是真的为行刺吧?” 青樱撕了一片风干香牛肉,悠然道:“所以我说超羽你其实不用跟我一起来。” 颜超羽酒量甚好,一壶酒很快见底,摇头道:“朔州现在形势混乱,即使军师不是为了行刺,也不能让你去冒险,再者说句不敬的话,军师到底是女子,武功上难以与我争锋。” 青樱听了一双清眸望着他,里头似是水盈盈的,颜超羽只当她要生气,正心中暗地里恨不能打自己一耳光,却听她笑道:“可是你玉面将军谁不认识啊,你去有何用?倒是我在外面行走的少,无人识得我,这件事本来就是一个真真假假,扑朔迷离。” 这却让颜超羽哑然,他这两年声名鹊起,不仅是沙场上的名气,又因他面容俊朗,银甲披身,便有好事者描了他的图拿到京中叫卖,颇有些妙龄少女神魂颠倒。 也只能依从青樱之计。 出了凤悦楼,两人找了一处僻静地换了夜行装,青樱更是从头到脚换成了男装。 两人身形闪动,借着夜色潜到了朔州城外的北魏军营附近,此次北魏南征的兵马元帅正是四王拓跋彦,他的行帐矗立在营地中央,缀着鎏金镶檐,又比旁的行帐大了许多,找起来很容易。 颜超羽武艺超群,青樱轻功也还不错,趁着巡营兵士来往的间歇潜到了王帐外。青樱侧耳贴着行帐一听,里头有女子娇笑哼唧的声音,青樱轻快一笑,低声自语道:“这就是了。” 倒是颜超羽比她还害羞些一样,脸刷得一红,拉了她一把道:“你……现在进去?不然……还是我去?” 青樱好奇道:“都到了这里,当然进去了。你还是按照原计划帮我清除外围的这些侍卫,手法高明一点,让他们以为杀入帐中的刺客武艺高强。” 颜超羽已经知晓她的计划,饶是这样,仍是担心道:“我还是觉得太过冒险,万一你伏下的暗子所报的不准呢?还是我去罢,我一进屋就设法吹熄灯烛,料想也看不见我的脸。” 青樱一根手指按在他的唇上,低声道:“你注意听里面的声音。”玉面将军本来白皙的脸更是红得像珊瑚豆儿,几近嗫嚅地道:“怎么?”青樱全神贯注,并没有注意,只是道:“以我对拓跋彦的了解,他在女色上并无嗜好,况且他为人谨慎到严苛,绝不可能大敌当前他的行帐中还有女人。所以我能确信,这个行帐里不过是他的替身。”说着又补充道:“狡兔三窟,他从小在宫中数次死里逃生,早就养成了习惯。” 说着回头正要跟他说自己数三下就进去了,却不想他正在思索她方才的话出神,并没有刻意闪避,一时间两人毫无准备地唇齿相接,混合着爽洁和芬芳,两人大约心中一颤又出乎意料。青樱首先反应过来,猛地将身子撤开,身形一闪只低低丢下一句:“我进去了!” 颜超羽有些怔怔地跪在原地,唇边似乎还有她刚才那一瞬骤然急促的气息。 直到帐中有人惊呼:“什么人?大胆……来人啊,有刺客!”他才如梦初醒一般,下意识地一舔嘴唇,一跃而起,手中的软剑破空而出,循声而来的两名北魏兵士还没来得及弄清是怎么回事就已经一命归西。他身法极敏捷,仿佛在千军当中乘风破浪,来去自由,不过眨眼工夫,王帐中和周遭都没了声响。 只见两个声影一跃一纵,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却说营地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行帐中,一个身材挺拔俊眉星目的年轻人蹙着眉在思索,唇边浮起一抹冷笑道:“要杀我……是谁呢?” 他身边的副将高盛来报,他布下的王帐替身已经被刺客一击致命,连陪在里头过夜的华红楼姑娘也没有放过,生生被一剑贯胸,可见此人的心狠手辣。 高盛说完,犹豫了片刻又道:“来人武功高强,王帐附近布下的巡营兵士都是最强干的,一个不剩……全部在动静间被取了性命,连搏斗的痕迹都没有。” 拓跋彦闻言猛地侧头看向他,目光如箭,沉声道:“那依你看,刺客是谁派来的?” “这个么……末将不知。”高盛为人谨慎,小心翼翼道:“只是,现在南北开战,南夏这些州县实在不堪一击,只有行刺王爷才是死中求生的一计,如果我是南夏人,一定会选择这么做的。”他虽然是武将,察言观色却是极强的,深知此刻不便再多说,只静立在一旁。 却说慕容青樱和颜超羽两人一前一后地到了方才凤悦楼的后街,两人在僻静处刚刚丢弃掉夜行衣换上普通百姓的服饰出来,便见到几队北魏列兵一面赶人一面喝道:“今夜宵禁,各人马上归家,不得在外停留,违令者以刺客论处!” 青樱轻松地哼道:“反应倒是快,不过让拓跋彦自去猜吧,以他的聪明,自然会知道是大夏人行刺他。” 两人连夜出城,一路南下返回起贤关。 拓跋彦此刻阴沉着脸,坐在王帐当中听属下汇报搜查刺客的情况,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闯入王帐的人身手似乎身手非常了得,他的替身和陪他过夜的华红楼姑娘都被一击致命,这也罢了,横竖这两人一个武功低微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可是王帐附近巡夜的兵士可都是他军中最精干,武艺最出众之人,数十人竟然也在瞬息之间被取了性命。倘若此人再来,岂非闲庭信步一般?倘若这事传到拓跋珑耳中,只怕不知道又要如何的添油加醋传回靖安,在父皇面前参他治军不严,实力不过尔尔。 他有些烦闷地想着,下意识地转动着手指上的扳指。能有这般身手的,普天下不过两三人,其余两人一在西域,一个下落不明,唯一可能想要取他性命的只有大雷音手白石,白石效力于南夏朝廷。 所以,其实很分明。 南夏朝廷虽然牝鸡司晨,倒行逆施,那郑妃倒还不糊涂,深知相比拓跋珑,他才是劲敌,所以才命白石出手务必除掉自己。如此,一切都说得通了。 高盛微微抬头,只见自家王爷脸上浮出一抹冷笑,继而听他吩咐道:“从明日起,全力进攻,拿下朔州。” 语调虽平静,这话并似是石头投进了沸水中,跪在下面的众将领纷纷惊诧地抬头。要知道平南王从不争风头,只命他们与夏军僵持,消极应战罢了,怎的忽然要全力拿下朔州? 然而虽是一瞬间的疑惑,立时便被建功立业的兴奋所替代,都是热血儿郎,谁不希望沙场名垂青史? 却说青樱和颜超羽完事之后日夜兼程赶回起贤关,青樱一路奔波在途中忽染风寒烧得厉害,却又不肯停留,只对颜超羽道:“你是称病悄悄出来的,晚回去一天被拆穿的可能性就更大一分。” 她与司马明禹自幼相识,深知他个性多疑,颜超羽本来在军中威望颇高,又有自己的颜家军,保不准日后被他忌惮,更是要事事留心。此话她不便对颜超羽说,却在心中拿他当作了跟施谨瑜一般无二重要的人,不能不事事替他着想。 将近到了起贤关,青樱便停步不前了,一再坚持道:“你先悄悄回去,千万不要撞见人,仍是称病,过个两天再出来。” 她事事考虑周密,只恐怕司马明禹心思缜密,见她回来的时间和颜超羽出房的时间一致,心中暗暗关联就大为不利了。 颜超羽拗不过她,只得先行回城。 青樱捱到次日中午才脚步虚浮地进城,谁料刚刚踏入起贤关城门,便见一位偏将带了一队兵士极快地跑到她面前,十分恭敬道:“末将参见军师,王爷命末将在此等候军师多日了。” 青樱,此刻听到这话心中一沉, 她前往行刺一事,司马明禹自然是不同意的,她便先斩后奏,不辞而别,只有同她前往的颜超羽一人知晓,以明禹的性格,不知现在有多恼怒她。 倒还勉强撑着笑道:“等了几日?” 这偏将算算日子笑道:“末将只来了三日,之前原是王爷亲自在这里等候军师。三日前王妃害喜严重,遣人来催了几回,王爷这才回到城里,命末将在此等候军师。” 害喜?李芳旭怀孕了?虽然他们二人已经成婚,可是……她既然会怀孕,他们自然是有夫妻之实的!竟然是有的!难怪那日自己担忧兰陵王有嫌隙,崔思博明里暗里地提点她,其实不必担心,原来如此! 他们既为夫妻,这原不是什么该惊讶的事,可是,可是!那自己是什么? 一时间不能想象他们亲密时的情景,更不能想象李芳旭婉转承欢的样子,好像尴尬的是自己,该介意还是不该介意?一瞬间像是掉进了冰水,浑身难受,透心的凉。本来又奔波了数日,昨夜又一夜未眠,风寒未愈已经拖了几日,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一软。 ***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屋中燃着一支烛火,仍是昏暗。略微动了动,发现自己是躺在自己帐中的床上,稍稍安了心。 只是浑身觉得黏糊糊的,头却没有前几日那样疼了,想来是有人喂她吃了药发汗了。 她只是稍有动静,案台旁坐着的人便觉察到了,“醒了?” 声音沉稳冷静,不是司马明禹是谁? 她确实醒了,看到烛光昏黄中他英越的面庞,险些心中一软就像从前那样嚷着饿了。 可是只要一想到李芳旭怀孕了,仿佛自己无地自容,翻了个身没有理会。 颍川之言:今日上架,不能不感谢大家的支持。热爱将世间的故事与风情与大家分享,但是中间页停了将近十个月,重新回来,能有你们,觉得内心无与伦比的宁静。是的,宁静,而不是激动。 人的一生,如同戏文,总是起起伏伏,须得经历,才能领悟,而并非只是去记住。有西北望射天狼,就有仗藜徐步转斜阳,就像有潮起亦有潮落。 慕容青樱的一生,也是如此。文学是现实生活缺陷的弥补,也是反映与折射,尽管是古文,还是希望大家能在其中或多或少的看到自己的影子,为自己的成长或是忧伤而共鸣。 *** 内啥,求荷包求月票求鲜花啊啊啊啊!不然……青樱可要哭死了。。。会被抢男朋友的 第八此十章 江山如此多娇2 一生一世一双人,不应该是这样吗? 先生就是这样的。[..info超多好看小说]舒悫鹉琻 她不是不介意他娶了别人,可是纵然她必须顾全大局,心胸比别的女子宽阔,也不过只能在心中安慰自己,明禹娶她只为笼络兰陵王,自己也深知这个道理,名义上的罢了,不会碰她,就跟当初自己一样。 可是,他们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残忍地告诉她,他们有名有实。 是以不必刻意硬下心肠,只是胸中已是堵得说不出话来铋。 司马明禹见她醒了,起身端过火上温着的药走到床前来道:“先把药喝了,你回来时烧得厉害,喝过一遍药已经好了许多,幸亏你把毒手神医苏子雍请来了,不然这乡野医生怎能药到病除。” 青樱仍是背对着他,忍着不让眼泪出来。 司马明禹见她不答,将药碗放在床头,又问道:“不想吃药也行,你一向怕苦的,想吃些什么东西?我着人去做,你大概饿得紧了。南” 青樱喉咙一紧,忍不住道:“我不怕苦。”他何必记得自己一向怕苦。 在凤鸣山上时,虽然司马明禹为人冷傲,时时呵斥她,然而只要她生病,却又不爱吃药,他总会温言哄她,直到浅笑着见她喝完草药水。 司马明禹听了,反而松了一口气似的,点头道:“原来是为芳旭有喜的事,我所料非差。” 青樱被他说中,顿时又恼又羞,腾地坐起来大叫道:“我没有!我只是病得神志不清,没来得及恭喜你罢了!” 司马明禹见她浑身中衣湿透,伸手取来另一套干爽的衣物道:“你果真是神志不清,身上都汗湿了也不知道说。”说着又似是自语道:“苏子雍果然说得没错,你这回是风寒内侵,发出汗来就要换衣物,以免又将湿气逼回体内,你就是再气,也要先把贴身的衣物换了。” 青樱听他说得有理,也自觉身上难受,语气一低扭头道:“你先出去,我自会换的。” 司马明禹一面慢慢地抚着衣物一面平淡道:“这倒是奇了,之前的两回都是我替你换的,所以你不必不自在,不是第一回。” 青樱不等他说完便身子往后一缩,尖叫道:“别说了!我自己换的衣服!我明天就走,再也不见你!我回凤鸣山陪先生去!” 心乱如麻,不知他是要如何,也不知自己站在什么位置上,只觉得既委屈又可耻。 司马明禹任她大喊大叫,伸手点了她身上几处大穴。青樱本来功力不如他,又大恸大悲,哪里能有防备,司马明禹很轻易便将青樱点倒,一面细心地给她换了中衣一面淡淡道:“倘若不是因为芳旭怀孕一事,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就凭你没经过我的同意擅自出走,我就在想以后要不要给你的脚上上一个镣铐。” 他语气平缓,却并无半分开玩笑之意,冷静而阴沉,青樱一时也沉默,半晌才道:“我不擅自走,你让我走吧。” “青樱不是一直想封侯么?如今与北魏纵横捭阖立下大功,却怎么要走?”司马明禹一面轻轻地把她放在床上躺好,一面笑道。 青樱听了,清秀的面上浮起一抹笑容,目光却失焦道:“既然有功,就该论功行赏,不如你就赏我自由身吧。” 司马明禹随手捡起桌上的一枝干花朝烛火一掷,屋中顿时只有清冷月光淡抹了一层,两个人都陷在或深或浅地黑暗当中。 司马明禹斜坐在床头,摸索到她的手狠狠抓着,一字一句道:“那你当初在凤鸣山就不要惹上我!既然惹上了,就必定要纠缠一世。” 青樱听了他能将分明是他理亏的事这样厚颜无耻地赖上自己,不由得冷笑道:“那我现在抽身退步还来得及吗?” 司马明禹几近失笑道:“你说呢?青樱,你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说着更柔声道:“只要你在这里,想要什么我都会答应你,好不好?” 青樱一听只觉得心中又痛又堵,激得她立时恶言道:“那好,我不想看到李芳旭有孩子,我也不想看到你娶其他人。你答应我吗?” 司马明禹听了似是在轻笑也似是在轻叹,满屋夜色中,叫人迷惘而分不清。半晌他才缓缓道:“青樱,你这样聪明,我以为你永远不会这么说去自寻烦恼。”说着却又轻抚她的长发道:“当然,我可以纵容你任性,即使是以后,我都会纵容。” 说罢他伸手解了她的穴,却又自顾自地宽衣一掀薄被躺卧下来,与青樱睡在一张床上。青樱一惊,身子朝内一缩几乎要贴在墙壁上,低声叫道:“你干嘛……你要睡觉回你自己的行帐去,你的王妃还等着你……你在我这让人看见怎么办……”心中又急又乱,语无伦次。 司马明禹心情却似乎不坏,拉过薄被盖在自己身上,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道:“你紧张什么,之前在宫里不一直都是这样睡的吗?在凤鸣山上你又有多少次想赖在我房里睡?”说着便不言语,呼吸平稳好像安然地睡过去了。 此时虽然是夏季,然而起贤关处于北地本来就不甚酷热,夜间更是凉爽,况且青樱本来风寒未愈,熬了一会便觉得冷,却只熬着不说。 约莫是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她已经是冷得有些瑟瑟,心中一酸就想落下泪来,却听见明禹在背后语气笃定道:“冷就过来。” 被子都被他一个人卷走了,他说的过来自然是他怀中。 青樱甚是硬气,偏不动。 下一刻,身体被一双手从后面抱入一个温暖的所在,紧贴着的是他的心跳。青樱身体顿时觉得像在温水中一样舒服,懒懒地不想动弹,然而神智却告诫自己,贪恋他胸口的温暖,只不过是把自己的心推到万劫不复。 咬牙微微一挣扎,却被一双手臂箍得更紧。 青樱索性不动,听他在耳边说道:“第一,我管得住自己,不会现在对你怎样,所以你不用担心。第二,李芳旭的事让你这么介意,我还是……很开心的。我会安抚好她和兰陵王,但是绝不会负你。第三,我和军师彻夜商谈军政要务,有何不可,你不必担心什么风言风语。” 少年何言轻负?却一旦辜负,即使不是伤心剔骨之痛,也同样百转千回伤情刻骨,纵然司马明禹把话说开,那个已结的珠胎却卡在心中,好像有一股气在身子里面膨胀欲裂开。 过了两日,称病了数十天的颜超羽终于下床,倒也不见他与付继孟言语上还有不和,只是操练起兵来变得比谁都狠,众人都私底下说小颜将军憋了一口气,一定要争谁是赵王麾下第一将。 倒是军师慕容青樱自从从北地回来之后,就一直卧床不见人,据说人也清减了许多。她又是女子,众将也不便入帐商议,只有赵王每日日暮会前去探望。此前青樱三去靖安,定计破风扬关,挥毫讨郑檄文,早已名闻天下,在军中的声望与初来时早已不可同日而语,深受将士的爱戴,但凡有嘴碎的对此嚼上两句,立时就能激起众怒。[..info超多好看小说] 这日司马明禹又在青樱这边议事,李芳旭此时有孕恰恰两月,身子常有不适,便遣了丫鬟偃月和连奴过来请王爷。芳旭郡主本来是正妃,从小便是万千娇宠,连带着身旁的丫鬟自然都没有受过冷遇,何尝还需要去请,只有别人巴巴地等着她召见。连奴不过十三四岁,尚不知人事,难免好奇道:“偃月姐姐,你说怎么王爷和军师这么晚了还在议事啊?那慕容军师该多可怜,明明也是女子,每日却这么操劳。” 偃月听了轻嗤道:“你懂什么?议事?真是笑话,一个南方来的小丫头也配当军师,欺名盗世罢了,做那个狐媚样子,我就看不惯!” 谁料这话正好被一个巡夜的兵士听到了,登时便走过来喝道:“你是什么人?敢在此污蔑慕容军师,是想尝尝大爷的老拳?” 偃月何尝是个示弱的,当下还口道:“要是当真是污蔑,就是被你打一顿又有什么要紧?”说着挑衅道:“就怕是被我说准了,有些人才恼羞成怒想逞凶吧?再说,你是军师什么人。这么维护她?” 这话听着不像,那兵士霍得把腰间的刀一拔,偃月也拉开架势冷笑道:“姑奶奶会怕你?” 正巧崔思博有要事连夜来青樱帐前求见赵王,见状连忙呵斥道:“放肆!军中岂容你们私相打斗,况且王爷和军师在里面议事,你们在外吵嚷成什么体统?” 彼时军中文臣数得上的只有慕容青樱和崔思博两人,加上崔思博“莲舌太守”声名在外,是以崔思博威望也颇高,争吵不休的两个人虽然脸上皆还是不忿,却不得不住了口。 崔思博怎么不知这中间的暗流涌动,再一扫见这丫鬟是王妃身边的,更是明白了七八分,只是叹了口气却不说。提脚正要进帐,却见司马明禹已经听到外面的喧闹掀帐出来了,他用余光打量了一下立在那里惊慌失措的两个人,只好打圆场道:“前些日子被郑妃冤死的徐应清大人的门生尚文和从京城逃了出来,今日黄昏刚刚到,尚文和还从京都带来了密信,下官已经见过他了,因事出紧急不得不连夜求见王爷。” 司马明禹微微颔首,示意他进来说。崔思博微微一回头只见司马明禹的目光像射出的箭,又冷又锐利地罩在方才争吵的两人身上,琝鉬停了一刻才对偃月道:“回去告诉你家郡主,今夜有要紧事,我忙完再去看她,你安置她早些休息。” 偃月只得答应着,眼睛却还不安分地朝帐中瞟了一眼,崔思博见她在这里磨蹭,转身低声道:“你这丫头怎么不懂事?王妃有身孕,你不回去伺候着万一有个什么差错可如何是好?”偃月这才脸上一红,道了万福忙忙地离去。 崔思博进得帐中,一见多日未出现的军师,不禁吓了一跳。只见青樱整个人又瘦了一圈,她本来就身量苗条,再这么一瘦几乎就要摇摇欲坠。又大约是连着好些时日不出帐见阳光,容色也苍白了许多,美则美矣,却满地憔悴。更触目惊心的是,她的右脚上套着一个玉质的枷锁,拷在了桌角上,饶是崔思博心性沉稳,也不由得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悄悄看了一眼王爷的脸色,却是平静无波。 他为人老成,虽然心下惊骇却不多言,细细地禀明了密信上的内容和见尚文和的情况,司马明禹听完沉吟了片刻后道:“既然崔大人愿意引荐,本王自然要见此人的。大人此时前来,想必事情紧急,不如请大人将他带来,本王和军师都见一见。” 崔思博不动声色地看了青樱一眼,只见她目光迷离,哪有半分往日的狡慧灵动,王爷同军师……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是个聪明人,很懂得收敛自己的好奇心,当下就提脚出去请尚文和过来。 尚文和大约也没有想到赵王如此重视,竟会连夜召见,刚刚安歇下又忙忙地起来梳洗这才一同过来。 只是难免也奇道:“大人方才说王爷和军师一同召见?只是已经这么晚了,王爷和军师还在一起?” 赵王麾下军师为一女子,虽然神龙见首不见尾,却早已声名远播,尚文和此言分明就是打探秘梓,崔思博轻咳了一声偷梁换柱道:“王爷雄才大略,是真龙天子之身,军师赤胆忠心,智计无双,军中事务繁多,这个时辰也算不上很晚,以后尚大人就知道了。” 两人一路正说着才刚到青樱帐前,却见一个华服高挑女子带了两人正要与外头的侍卫争执,只听一个丫鬟服色的女子娇斥道:“让开!冲撞了王妃,你担待得起吗?”定睛一看,不是偃月是谁? 原来李芳旭孕中心情烦躁,本来又是娇生惯养,左等右等都不见司马明禹过去陪伴,不想偃月和连奴回房又偏偏说起王爷还在慕容青樱那个狐媚南蛮子那里议事,一时不得空过来。 议事?这么晚还在议事?这些时日,这个贱人仗着自己自己从北魏立功回来,霸占着王爷,莫非还记挂着她当过几天有名无实的王妃?那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的不得已而为之,她自己不也承认过了吗? 一想到自己如今已经有了身孕,日日呕吐不止,这个贱人却还占着王爷,李芳旭的心头就像燃了一把火。她本来性情爽直,做事情想到哪里便做到哪里,心机不重,当下就命偃月和连奴随了自己去请王爷。 谁料到了慕容青樱帐前,侍卫竟敢拦她道:“启禀王妃,王爷和军师商谈的是军机大事,吩咐过他人不得随意进入。” 李芳旭抬手便是一耳光,喝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拦我?我父王麾下的英雄好汉无数,哪个不比你强,又哪个敢对我这样说话!” 崔思博立在一旁,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不禁有些为王妃担心。王妃出身显贵,容貌俏丽,兰陵王又对赵王起事有大功,可是她在心机上始终欠了一点。就好比这慕容军师,先不说她在军中的威望,几番前往北疆以身赴险纵横捭阖,奇功盖世,就说她是赵王当年凤鸣山的同门师妹,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她是赵王心腹。是以她虽然年轻,人人明面上都还敬她三分。如今芳旭郡主已经如愿了坐了正妃之位,却还处处与军师为难,实在与她自己声名无益。 况且刚才被她掌掴的兵士,是赵王招募的亲兵,前些时日不正是因为此事赵王与兰陵王险些生了嫌隙么?后来也是李芳旭有孕才解了兰陵王一众人的心头之忧。 可是她方才口口声声说这兵士不如兰陵王麾下之人,以赵王的个性,怎会不吃心? 到底是帝王家事,自己不过心中明白就好,崔思博当然不会说什么,眼见偃月左右开弓狠打了那兵丁几个耳光,李芳旭已经一掀帘子进去了,这才对尚文和说:“咱们来的不巧,王爷有家事,我们臣下不便进去,不如就在这里等候一会,正好尚大人也可以跟我讲讲京中的风土人情,我还是当年殿试的时候去过京师,这些年就再也没有去过了。” 尚文和在京中历练多年,答应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起来,只是眼睛仍是时不时地瞟向慕容军师的行帐。 约莫过了两刻,才看到王妃带着两名丫鬟走了出来,脸上神色颇为得意,偃月还有意无意地将目光投到崔思博这里,好似挑衅,崔思博何尝会去置这个气,只当作没看见。 尚文和正疑惑为何这个丫鬟的眼神如此古怪,谁知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是让他匪夷所思,若不是崔思博轻咳了一声提醒他,他尚不知自己已经失礼地张大了嘴。 只听军师的帐中竟传来几声女子的尖叫声,似是在喊:“拓跋彦……拓跋彦……救我!”军中本来就没有几名女子,这声音是慕容军师无疑。 这……别说是尚文和,就是崔思博也不是不诧异的,须知拓跋彦是北朝四王的名讳,军师情急之下怎么也不会叫他的名字。况且王妃已经走了,能有何情急之处。 崔思博正在思索要如何是好,尚文和却已经着急道:“崔大人,恐怕我们要去看看吧?莫不是军师出了什么事?” “这……”崔思博还在犹豫,按照交情,他同青樱是不错的,可是,军师和王爷之间的有些事……外人还是不知道的好。 “哎,崔大人明哲保身,下官先去看看。”尚文和一跺脚疾步就朝帐门前去了。崔思博深恐他惹祸,连忙跟上。 尚文和和崔思博闯进去的时候,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慕容军师身上衣衫凌乱,拼命挣扎,而王爷用身体制住她,他们俩甚至还听到王爷说道:“既然你这么过意不去她有一个孩子。那好,来,我也给你一个。” 这……哪里是有什么情急之处,分明就是闺房里的别扭…… 赵王见有人进来,面色阴沉地回头一看,见是他们两位,立时跳下床来声音平缓道:“原来是两位大人到了,崔大人先带路去我帐中商议吧,军师身体不适,明日再见。”他语气轻描淡写,这样的尴尬如此也就揭过了,倒是崔思博惊出了一身冷汗。 司马明禹似乎并未觉得怎样一般,整理好衣服之后还径直走到床前,在青樱脸上轻轻一吻道:“你好好睡,别让我担心。” *** 司马明禹似乎精力很好,此时本来已经折腾了到了子夜,崔尚二人只以为他会早早见上一面便罢,谁知尚文和汇报完如今京中和神策军即将要抵挡不住的状况后,两人谈起他日后的计划和行军布置,几乎是相见恨晚。 尚文和次日便被授予中书散人,赵王的枢密议事也常有参加,一时风头无两。 神策军节节败退,朔州已失,中原渐成引狼入室的态势。赵王到底会不会卷入这场战争,他是想转而抗衡北魏,还是愿意北魏替他手刃郑氏,从此一东一西划江而治,对于天下的走势至关重要。 所有人都以为北魏一定会尽力与赵王司马明禹交好,先稳住他的时候,两日前赵王大营所在的起贤关遭到了偷袭! 来人皆是蒙面夜行人,一言不发,训练有素,对整个营防布置似是了然于心,直扑几个主帐。由于丝毫没有防备,王妃李芳旭被歹人踢中腹部,当时就见红了,连苏子雍把过脉后都说九成保不住胎儿;兰陵王女婿,王妃大姐夫张英儒是当日值守的将领,也殉职了。 好在颜超羽等人拼死保护,赵王只受了点轻伤。 最关键的是,军师慕容青樱下落不明。 *** 今日六千~~~现在都快2点了。。。有米有月票和鲜花奖励啊。。 第八十一章 一去紫一台连朔漠 兰陵王在后方得知消息后,喉头一哽,险些中风,幸有赵王先见之明,令苏子雍前往兰陵郡疗治,这才救下一条性命,只是要好生休养一阵。[..info超多好看小说]舒悫鹉琻 王妃的胎最终还是落了下来,饶是她素日里身子强健,头三个月本来就不稳固,怎么经得住训练有素的刺客正袭击到了腹部,况且又受惊吓。好在她生性爽朗豁达,伤心了几日后见司马明禹似乎比她更加愁眉不展,反过来还宽慰道:“王爷不要太忧心,我身体强健,很快就会复原的,到时候……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司马明禹似是有些失神,有些漫不经心地笑道:“噢?你先不要想那么多,好好休养,你父亲那边我已经着了苏子雍去探视,定不会有事的。” 于兰陵王来说,自然不是不会有事这四个字那么简单的,他一直以来都是赵王势力中资历最深的。不仅王妃是他的女儿,王妃腹中又有珠胎,倘若生下来是个男胎便极有可能继承大统,况且赵王军中多个实权人物都是他的亲眷和门生,比如此次殉职的女婿张英儒便是负责防务的大将,等于后方众人的安危都托付在他手中。 现下张英儒突然战死,其他人各有职务一时无法顶上,只能有赵王亲自招募训练的燕水军接上,这对于他的地位就有了微妙而不可忽视的影响铌。 *** 却说青樱那日夜里本来已经安歇,尚未睡熟之时便骤然觉察到门外有非常细碎的脚步,她虽是这些时日饮食消减,神思混沌,这种对危险的心生警兆却是幼年慕容勉严苛训练而来的,当下便坐起身来,不动声色地抓过就寝前摘下的钗环扣在手中。谁料才起身就只觉得一股甜香扑鼻而来,猝不及防下已经连吸入了好几口,再想闭气已经无济于事,身子软软地倒下去,唯有咬着舌尖保持神智的一份清明——声名在外之后,想杀她的人太多,就是死也要有个明白。 也不知是坚持了多久,只听到帐外混乱的喧闹杀喊声,时不时也有尖叫的声音,刺客似乎并不急着取她性命,青樱直到失去知觉的时候也无人进来,只觉得外头似乎起了火,一片一片的耀眼桊。 大约是被颠簸醒的,青樱睁眼的时候,发觉自己在马车上——马蹄声清晰入耳。中了闷香后身体仍是疲软,勉力要坐起来,只听到一个中年男人声音响起道:“慕容军师可是要起来?” 车中一片黑暗,青樱不防着还有他人,深吸了一口气才压下惊乱,尽力平静道:“阁下把我这么请来,不打算解释一下吗?”她把请这个字咬得极重。 那人语气恭敬道:“不敢,在下何尝有面子请慕容军师,是在下的主人要请军师一见的。” 青樱摸索着坐起来,她口齿伶俐不饶人,立时追问道:“既然是请,你的主人难道不知道我是女子,你同我昼夜同车成什么体统?” 这人似乎并不恼,仍是恭敬道:“不是所有女子都能像这般不让须眉,一时间又哪里去寻一个有胆色的女子来服侍呢?军师若是觉得与在下同处一车有辱清名,到了在下主人那里,在下定当自尽以谢。”他言辞平静,既不动气也不惶恐。 反而让青樱另眼相看,连连点头却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了。 只是心中一盘算,天底下有何人能得如此胆色资质之人为仆?大略便有了答案,笑笑转而凌厉问道:“你是四王的人吧?” 此人似乎身子微微一震,好在黑暗掩饰了大半的反应,沉默了半晌才道:“在下的主人,军师去了就见得到了。(..info无弹窗广告)” 青樱本是诈他,忖度他的反应也就肯定了大半,又问道:“尚文和其实是你们的人吧?” 饶是那人闭嘴不答,却不依不饶道:“其实我有些纳闷,尚文和之师徐应清忠君爱国已经到了顽固不惜命的地步,尚文和又是他的得意门生,你们倒是如何策反他的?” 这人深知她狡黠无双,生怕一开口便被套住了话去,是以只翻来覆去一句话道:“在下的主人自会向军师解释。” 青樱便不再问,似乎也不担忧。这么一路行来,过了两日便明显觉得空气中干燥了许多,可见确实是在向北走,她心中又笃定了许多。 事实上,拓跋彦并没有想隐瞒她多久,天亮之后也并没有人来蒙上她的眼睛,她已经去过北朝几次,抵达朔州的时候禁不住微微一笑。 只是她万万没有料到拓跋彦竟然全部设防,她刚下马车甚至连梳洗都未来得及,拓跋彦便已经遣人来请她去。 莫非……心中不是没有猜测…… 拓跋彦刚刚接到靖安来信,心情正烦躁,见青樱进来直接将信丢给她道:“你怎么看?” 青樱一瞥信上的火漆,意识到这是一封绝密信件,断然还给他道:“我还想多活几天,不想知道很多秘密。” 拓跋彦笑道:“我信你,你怎么不信我?”他眸子中染了一层淡淡的紫光,一笑之间惊艳得竟让她有一刻的眩晕,定了定神才又道:“所以你千里迢迢地把我绑来,是打算让我做你的谋臣?” 拓跋彦摇头,眸中一暗,似是有些失望,“难道你在他那里,过得好吗?” 青樱心脏一缩,低头不答,只听他又道:“我接你来,不过是因为不想你眼见他负你,却下不了决心一走了之。所谓偷袭营地,不过是替你为出走找个堂而皇之的理由。” 青樱闻言垂头默默,左手掐着右手,指尖泛白。半晌才轻轻吐出两个字:“谢谢。”便不再说什么,取过信展开细细阅读起来,看了看拓跋彦的脸色渐渐地秀眉越蹙越紧。 “皇上又拨了半年的粮草给皇七子拓跋珑,王爷因此而烦恼?”青樱放下密信一挑眉问道。 拓跋彦点头道:“你怎么看?” 拓跋彦其人为人谨慎,在北朝中口碑甚好,向来以谦和低调著称。倘若不是青樱在凉州城中撞破他与郑氏一族暗地里合纵,谁又知道他为夺储已经筹划多年。 不过他倒是坦荡,从此在青樱面前也不遮遮掩掩,索性承认个明白,“父皇给他半年粮草,说明打算让他坚守,最后攻下京城,有此军功傍身,他日立为太子便无人不服。” 青樱大约也正因为他并不欺瞒自己,直言道:“王爷说的虽然有理,但是我并不认为是一件坏事。” “哦?”拓跋彦双目光芒一盛,极信赖道:“为何?” “你父皇想让拓跋珑从东边南下取京城,就让他去。以王爷这些年的经营,不会不知大夏东部皆是江河水泽,而北魏兵马不惯水战,实力大大削弱,可不像在平原上两军交锋,别说是拓跋珑,就是王爷你也未必不会吃亏。况且东部州县繁多,不可能一一占领再取京师,可是这样一来,就容易陷入四面受敌的不利境地,这等亏,还是让拓跋珑去吃好了。”说着犹豫了一刻又道:“其实,王爷的精力又何须放在谁先攻下大夏京师呢?” 拓跋彦饶有兴趣道:“那我的精力应该放在哪里?” “王爷这样的明白人,难道不知道吗?”她孤身一人莫名地身为敌营,难免要更谨慎小心。 拓跋彦笑道:“我说过,我信你,你怎么不信我?” 青樱稳了稳心神,慢慢道:“王爷志在皇位,障碍只有两个,一是拓跋珑,二是你父皇,攻下大夏比解决这两个障碍都要难。所谓事倍功半之事,多半是由于不能集中精力。” 拓跋彦嘴角弧度一勾,目色中紫光更盛,似笑非笑道:“青樱,我几乎要相信这是一个局,你是来离间我们父子兄弟从而化解南夏危急的。” 青樱背心如同被重击了一下,正要出言解释,他截住道:“可是,我说过我相信你,那就任何时候都会选择信你,即使其他人都不信。” 青樱这才心中一松,几乎要脱力,生生将已经噙在眼中的眼泪忍了回去——到底这世上,总有人无条件地信任她。咬了咬嘴唇推心置腹道:“拓跋珑其实与兰陵王一直都有往来,想必王爷有法子让你父皇知道,只要他被剥夺了兵权,想让他悄无声息地死,太容易了。” 拓跋彦点头道:“他们往来是司马明禹起兵之前的事,我联络郑氏,他便笼络兰陵王。”转头道:“这样的话,今后不要再对第二个人说了,稍有用心的人听去了,万劫不复的人是你,到时我也未必救得了你。” 青樱见他言语关切并无他意,才觉得背上的恶寒稍解,只是一时有些迷惘……拓跋彦到底是真的赤城相待,还是深不可测到她全然看不出他的用意。 却说拓跋彦纳青樱,不去理会魏帝给皇七子补给粮草之事,一方面动用自己的力量在已经占领的大夏领土上广征粮草,一方面步步向南推进。他所到之处不仅不烧杀抢掠,反而采取均田政策,凡是愿意耕种的百姓,都少抽三分之一的赋税,凡是愿意将所种粮草卖给他的百姓,每斤比市价还要高上一文。百姓本来就但求安居乐业,这样一来,粮草的问题竟也在两月之间得到了解决。 青樱虽然因为此计在平南王麾下占有一席之地,到底是大夏人,即使拓跋彦对她并无不信任,她也渐渐发觉身边伺候的侍卫丫鬟其实都是监视她一举一动的暗子——拓跋彦身边的势力不可能不防她。 北魏善用暗子,她在雪兰关时便知道。这些潜伏在她身边的暗子,个个武艺高强,比如每日在前院扫洒庭除的老头,其貌不扬沉默寡言,但是如果真琝鉬的留心,便会发现他走路是没有声响的。即使屏息全神贯注,以青樱的功力,连落叶的声音都分辨得出,却连他何时走到身后的脚步声都听不到。 这还不是近身伺候的人,可想而知每日环绕在她所住的内院的丫鬟侍卫们,又是何等高人。 “慕容姑娘,王爷让小的给你送一盘翠微豆瓣来,说是你向来最爱吃的。” 这声音……很熟悉。 回头一看,一个侍卫模样脸带刀疤的人托着一叠碧绿的蚕豆瓣弓腰立在身后,似是恭敬无比,连头都不敢抬。青樱快速打量了他的身量,轻笑道:“北魏从来不产蚕豆的,你们王爷上哪里去找的翠微豆瓣?” “姑娘博古通今,果然什么都知道。如姑娘所说,北魏不产,所以当然是从南方带来的。” 青樱扬声笑道:“那太好了,多谢王爷挂念,我一直很想念这个味道。”转而又低声道:“超羽,怎么是你来?” 按照计划,颜超羽应该已经去了益州镇守。 颜超羽也低声道:“我自请来的,王爷派我来接应你。” 青樱点头,嘴角牵起一抹情不自禁的笑道:“翠微豆瓣是极好的,只是这道菜向来需要配着弥须清茶才能体味到其中的清香,不知王爷可吩咐你备了茶?” 颜超羽会意,同样大声答道:“备下了,只是王爷怕小的粗手笨脚跌了茶水,所以特地命将茶水放在流风亭,姑娘请随小的过去。” 青樱当真跟了他走,一面问道:“你怎么知道拓跋彦这行宫当中还有流风亭,连我在这里两月都没有去过。” “三月前行宫修缮的时候,我就混了进来。”颜超羽边走边轻描淡写道:“北魏人性喜骄奢,明明在打仗,好好的军营不住,还要建一个行宫,也才给了我机会。不过……这里也比军营好埋伏高手——” 青樱心中一紧,急问道:“你知道的有哪些?实力比我们如何?” 颜超羽忖度她言辞间是想两人联手出去,人挡杀人,摇头道:“—— “不可能。我这一班的侍卫里就有至少两个人武功鬼魅,瞧不出路数,我试探过一次,功力差点被他们吸去,幸亏我装作武功平庸不堪一击的样子。” 这……青樱一时也踌躇起来。她与司马明禹当日的种种决裂,本是为了试探尚文和,不想他真的是北朝的人,拓跋彦得到消息后更是关心则乱前来劫营。司马明禹索性决定将计就计,一来京都的郑氏迟早会借拓跋氏之手除去,届时他们将会正面为敌,倘若有人了解他们的布防,兵马和将领,这场仗便赢了一半。 而他能信任的,唯有慕容青樱。 另一方面,假借当时的混乱,派人除去李芳旭腹中之子和兰陵王大女婿张英儒,大大削弱兰陵王的势力,却又推脱到拓跋彦头上,叫人怀疑不得。 真真是一石二鸟,自己不费吹灰之力。 只是,设计得了来,却难以设计得了走,青樱和颜超羽正说着,只听见远远地一阵爽朗笑声由远及近,这声音不是拓跋彦是谁? 两人皆是一惊,青樱是女子,又是大夏人,在军中与人向来交往不多,又怎会和一个侍卫在流风亭这样僻静的地方单独交谈呢?以拓跋彦那般谨慎的性格,再怎样的说辞只怕也难以让他相信。 青樱灵机一动,低声快速不知说了些什么,颜超羽初时只是连连摇头,似乎觉得甚为不妥,青樱一面心中计算着拓跋彦等一群人的步速一面急急地解释,颜超羽才勉强点头,拿起桌上的茶杯。 待到拓跋彦和一行人走得更近了,不等他们注意到亭上的人是谁,青樱便开口语气烦躁道:“拿回去重泡!弥须弥须,就是茶泡开之后每一条茶茎都像胡须一般舒展散开,你自己看看这茶是怎样?生生地糟蹋东西!”拓跋彦等人都是第一次她发火,疾言厉色,更带着一抹嘲讽。 难怪这年轻气盛的侍卫受不了,似是忍无可忍,深吸了一口气突然猛地将一盏茶泼在她身上,大声道:“在下是追随王爷建功立业的,不是给你端茶倒水听使唤的!”说着更冷笑道:“南蛮子而已,王爷待你如宾,我们却有哪一个瞧得起?” 青樱腾地起身,就要一个耳光打过去,似乎刚刚瞧见拓跋彦等人,生生地收回手,长吞一口气,生硬道:“王爷在这里,我何必跟你置气。” 那侍卫也瞧见了平南王在此,怎敢再造次,见青樱挥手,连忙垂头退下了。 拓跋彦见她面带怒色,上前柔声笑道:“下人不服管,你怎么不跟我说?何必自己气成这样?” 青樱一瞥他身边跟随的皆是平日里的身份贵重文臣武官,唯有一个未曾谋过面的更是气质清贵,卓然于众人。 当下施礼隐忍道:“王爷多虑了,今日之事只是偶然,还请王爷不要怪罪。” 拓跋彦不置可否道:“是吗?” 说话间,那个头一次谋面的青年似乎颇多看了她几眼,浅浅地一笑,意味深长。 拓跋彦不置可否,青樱心中只思忖这个陌生青年笑容的意思,越想越心惊,急急地告辞道:“青樱还有些事情未处理,请容我先告退。”说着匆匆离去。 好在她向来独来独往,平南王对她又不加苛责,倒也没有人觉得很惊诧。 青樱匆匆回房,才刚想了想如何应对拓跋彦果然如她所料踏进屋中来。 他面色毫无异样,似是随口问道:“你在这里几个月,我也没常来看看,丫鬟侍卫们可还服你管吗?” 青樱如常地同他嬉笑道:“不服的话,你会来亲自伺候么?” 拓跋彦拊掌大笑道:“你要是我的王妃,我就亲自伺候。”许是这个话题微妙,他立刻接道:“我今天很高兴,你见到我七弟拓跋珑了吗?就是方才站在我身旁的,他送了我两名你们南夏的美女。” “原来他是七王爷,相貌不如你。”青樱神色如常,口中的话虽然玩笑,语气却一本正经。 拓跋彦点头笑笑,果真风情妖娆,“你觉得我好看?我眼目异样于常人,你不怕吗?” 青樱手指绕绕发梢,眨眨眼道:“你不知道我最喜欢紫色吗?” 她虚虚实实,就是不接招,拓跋彦深知她的狡黠。只是方才流风亭之事毕竟诡异,即使信她,也不能不试。 他突然拉起她的手腕道:“我们一同去看看七弟送来的两名美女吧,七弟正在听她们唱小曲儿,你上次不是说你们的小调好听么?”除了上次在雪兰关救她,他从来没有碰过她的身体,青樱被他吓得身子一缩。这是他的功力高深,牢牢扣住她的腕子,不由分说地拉着她一路穿廊过屋,直走到行宫的水榭坊——这处行宫原是朔州刺史的府邸改建,所以也不乏这些享乐的去处。 拓跋珑正斜卧着跟着歌姬哼小曲,见他四哥拖着青樱而来,连忙坐正了起来,言语调笑道:“难怪四哥来得迟了,原来是已经有美人绊住了。”说着等拓跋彦走近,更促狭地低声道:“我说怎么今日一见四哥就觉得你容光焕发呢,怎么样?几时纳了她?” 青樱横了他一眼,打断道:“我是幕僚,不是姬妾!” 从来哪有女子作幕僚,况且又是在战时,拓跋珑不由得诧异地向拓跋彦道:“她……是谁?” 拓跋彦笑而不答,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人的神色。拓跋珑碰了个软钉子,却也不生气,嘴角带着调笑伸手一拉青樱,轻佻道:“既然不是四哥的女人,不如跟我吧!” 青樱正要猛挣,忽然觉得他悄悄塞了个东西在自己手中,顿时动作一缓轻轻甩开道:“你休了王妃,我就跟你。” 颍川之言:信任,是一切莫名深爱的开始。 *** 青樱正要猛挣,忽然觉得他悄悄塞了个东西在自己手中,顿时动作一缓轻轻甩开道:“你要是送我张月票,我就跟你。” 第八十二章 人生长恨水十长东 拓跋彦似乎突然间心情大好,一面笑着对拓跋珑道:“你不认识她么?她是‘凤潜’的弟子,你还想占她的便宜?”一面又吩咐摆上酒席菜肴三人同吃。舒悫鹉琻 青樱和拓跋珑都吃的不多,唯有拓跋彦尽兴。他饮完了三壶酒后便拉起青樱,对拓跋珑道:“我先送青樱回去,你且慢慢吃酒,这两个美人你喜欢就留着吧。” 他一路都是紧紧攥着她的手,青樱偷看他面色颜色绯红,心中不免一慌,及至到了房门口便道:“多谢王爷一路送我回来,王爷日理万机,我自己进去就好。” 拓跋彦沉默了一刻没有说话,突然一把将她搂入怀中,轻声但急促道:“我现在真是太高兴了。” 冷静如他,慕容青樱一朝竟会真的来到他身边,开心之余必定也有怀疑,即使不表现出来,心中却始终未能安然铌。 方才正是拿拓跋珑来试探她。他的暗子有消息说拓跋珑与南朝有过来往,倘若他与青樱认识,那么青樱此次这样顺利地就到了他身边,一定有问题。 不过方才他已经看的明白,这两个人绝没有见过对方。 青樱……会是他的青樱的桊。 “青樱,你留在我身边好不好?”他向来是个说话温柔的人,这时的语气更是能融化人。 青樱却不接招,笑道:“难道我现在不在你身边?” 他忽地将她抱起,低头就要吻在她的脸颊上,轻声道:“我是说,做我的女人。” 青樱咯咯笑道:“好啊,那我要做王妃,将来要做皇后,而且不许有后宫。” 拓跋彦放下她,想了想点头道:“好。到时候我做到了,你也必须做到。”说着转身离去。 青樱手指绕着发梢,笑笑自己也回房了。 他怎可能做到?玩笑而已。 一回房神色立时一正,匆匆关好门窗,展开握在手心的纸条,只见上面写着“无盐,流风”四个字。 什么意思? 略略一思忖,紧蹙的眉头便舒展开来。无盐女即是丑女,拓跋珑的意思应该是丑时见,流风自然是指流风亭了。这是约她今夜丑时流风亭相见? 这……她不得不踌躇起来。拓跋珑么……这个人非常特殊,她竟一时也没有主意该如何应付,但横竖见还是要见的。 此时还是酉时,索性先睡一会。青樱吹熄灯火,毁掉纸条,一直睡到子时三刻才起来。她出门便发现今夜不同往日,巡夜的侍卫比平时多了一倍有余,看来拓跋彦和拓跋珑仍是面和心不合,如此一想,心中便一喜。 她即使轻功尚可,左躲右闪及至到了流风亭时大约已经略略过了丑时,拓跋珑已经坐在亭中,只是背对着她的方向。 想必拓跋珑武功造诣也不弱,青樱正在思索其中是否有蹊跷,他已然笑言道:“姑娘既然来了,怎么不出来?” 青樱见他耳力出众,已经发现了自己,也就落落大方地现身,毫无被识破地羞愧道:“王爷风采飘逸,我不过是一时看呆了罢了。” 拓跋珑听了笑道:“姑娘倒不像是这么爱容色的人啊,否则以我四哥的容貌风姿,听说雪兰关上为救你,他身受重伤;这回他的暗子来报司马氏那小子软禁你,他便千里劫营,对你这样好,你该对他死心塌地才对。” 青樱失笑道:“七王爷何以见得我没有对平南王死心塌地,忠心耿耿?” 拓跋珑不置可否地笑笑,抬头看着天上明月,悠悠道:“如果说我告诉你我此番来,给四哥送粮草只是幌子,其实是父皇让我来送一份绝密名单——父皇知道四哥麾下能人异士多,是要他的暗子潜入暗中监视这些人。名单上面是你们南夏朝臣中已经被我大魏策反的人,这名单就放在议事厅牌匾后面的密匣中,姑娘还会死心塌地忠心耿耿吗?” 青樱心中一动,目光不由自主地朝议事厅的方向望去,正好迎上拓跋珑颇含笑意的目光,只听他笃定道:“姑娘是赵王的人。” “本王在南朝有一个故交好友,况且本王向来倾慕南朝的锦绣河山和灿烂文化,实在不忍心两国开战将其毁于一旦。” “四哥志在天下,我志在皇位,如果我继位,天下依然两分。不知道慕容姑娘意下如何?” 他亦是计划中的一枚棋子,而且现下这枚棋子也正在发挥作用。 青樱假作没有明白,狡黠笑道:“我又不是王爷一般的天潢贵胄,手中更无一分兵权,我意下如何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算不得数啊。况且我现在是平南王的谋士,王爷跟我说这个的用意,我可不懂啊。” 拓跋珑也不恼怒,大笑道:“既然姑娘不懂,那我就更不懂了。”刚说完脸上笑容一收,意味深长道:“姑娘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不然就是四哥不担心,未必你的同伴也不担心。” 青樱目光猛地一警觉,他怎么知道颜超羽在此?然而瞬间又想明白,那是自然……索性笑而不答,转身离开。 次日一早,青樱尚未起床,拓跋彦便又来了,一同带来了一大箱挑的东西,见她还在睡,只吩咐不必叫她起床,自己取了军务文书在厢房批阅起来。 青樱听到动静,叹了口气只好慢吞吞地穿衣下床。她昨晚直到中夜才睡下,此刻便又拖了一阵才去叫来外间的丫鬟进来梳洗。 拓跋彦见她洁面完毕正要上妆梳头这才进来,吩咐人将箱中的物事一件一件取出。青樱的眼睛果然亮了,几乎是目不转睛,只见一盒盒胭脂水粉,螺黛彩金,连盒子都是精心雕琢,或是檀木牡丹花开,或是玉质的清水芙蓉,或是黑石的霜晓寒姿,青樱两眼放光,爱不释手。 随手打开一个,只见里面的水粉颜色通透,莹润细腻,伸手一试果然既轻薄又上色。拓跋彦捻起一根道:“这是茉莉汁蒸出来的,与外面市卖的不同。你来北方皮肤难免干燥,用这个比外头的好。” 青樱幼年时在家中父亲严厉,对她只教以文史经略,磨练武艺心智。在凤鸣山上,本来就是男孩子居多,林轶又没有妻眷,更无人有心思送她这些。跟着司马明禹的这大半年更是在军中,有时连简单的梳洗都是奢侈,全靠清水出芙蓉。拓跋彦微笑着,看她一团高兴地试了这个又试那个。 青樱眉目间清丽如行云流水,一双秀挺蛾眉为她平添飘逸之气,素来就不用眉粉。 只是此刻她见了这一盒金线百灵画纹盛的蜜黛,少女心性难免雀跃地挑了些许在眉笔上给自己一试。谁知她人虽灵秀,手却笨得紧,两条好好的秀眉反而被画得歪歪扭扭,活像两条蚯蚓,再添几笔不仅没有起到补救的作用,反而像是墨水泼在了脸上一般。 青樱扭头向拓跋彦委屈道:“画不好……这个还给你,你去送给会画的人。” 拓跋彦一笑,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酒窝,接过眉笔温和道:“我给你画。”说着取过一块湿布轻轻地一点点擦去眉上的“惨不忍睹”,扶正她的脸果真认真画了起来。 青樱却全身僵硬,紧张得动弹不得。 微云一抹遥峰,冷溶溶。 恰与个人清晓画眉同。 红蜡泪,青绫被,水沉浓。 却与黄茅野店听西风。 拓跋彦是北人,他大约不知在中原,画眉是少年情热才会有的闺房之乐,即使明禹也从来没有这样为她做过。他扶正她的脸,她算是鹅蛋脸,眉目间仿佛江上清风明月,不沾世间风尘,因此太过艳丽的眉形并不适合她。他想了想,提笔轻轻在她眉间勾勒,所行之处留下漂亮圆润的弧线。只是他到底从未做过这件事,手腕难免有些抖,不过他极有耐心,时不时退后几步看看是否画得对称。 大约画了一炷香的工夫,拓跋彦笑道:“好了,自己照一下是不是很好。” 青樱脸上红红地看着镜中的自己,蜜黛果真名不虚传,如雨后青黛,更衬目中烟色秋波,宛如仙子。 此时日光堪堪斜射入室中,反射在镜上,再折射出两人一脸的昏黄,仿佛时光停滞,呼吸停止。 不知是否受了这情景的蛊惑,拓跋彦深吸一口气,似乎也沉溺于这片刻的美好当中,抚上她的肩头低头道:“青樱,我们,一直这样可好?” 青樱也闭眼想了片刻,这才突兀笑道:“好是好,那也要王爷舍得下这满府的妃妾啊。” 拓跋彦听她如此说,想了片刻后低笑道:“倘若一生一世,自然舍得。只是我还想问一句,你这样为他,真的值得?难道他没有满府的妃妾?” 青樱不答,眼中浮起一抹不易觉察的无奈和悲伤,但是转瞬即逝,只是轻轻拿过湿布一点一点抹去那画得极好的蜜黛。 从镜中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忽然觉得日间的阳光似乎也不是多么明艳,叹了口气不去想。 *** 高盛见拓跋彦回屋之后神情一直凝重,犹豫了一刻还是进言道:“也许王爷的担心不是对的,这也说不琝鉬定的事。” 拓跋彦很艰难地扯开一个笑容,“我不知道。我只是不知道如果是对的,我要怎么做。” 高盛暗暗心惊,他追随平南王已久,甚少见到他面上浮出这般的彷徨和不安,即使当年王爷的母妃去世时,他也不像现在这样……可怜,其实他想找到更合适的词。 拓跋彦大约从高盛脸上看出了自己的失态,将脸深埋于自己双掌之间,半晌才平静下来对高盛说:“看今晚吧,总有个定论的,鱼儿如果上钩……那我……也没什么可说了。” 是夜,月朗星稀,天气晴好,万籁俱寂间时不时有几声鸟啼虫鸣。 议事厅此刻空无一人,陷入在浓重的黑暗当中。唯有一道身影似乎十分谨慎小心地进来,一步一步十分缓慢地接近牌匾。这人身量纤细,应该是女子,在牌匾下面站定好像在思考什么。高盛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如果她不动的话,是不是就放她一马,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是这人动作僵硬地不知掷出了一个什么东西,高盛暗叫不好。 看她力道不佳,像是有气无力,却歪打正着一样直射向牌匾上设置的暗器触发之处! 电光火石一瞬间,杏花雨林针被触发,整个大厅俨然被银光照耀得跟白昼一般。即使针细如发,可是一来针尖上无不淬着剧毒,见血封喉,二来万针齐发,就算百毒不侵的人,也会浑身穿孔而死,正如现下这厅中的女子已经被针流冲倒在地,一动不动,断无生还的可能。 高盛都不忍看下去,忧心忡忡地悄悄看了眼伏在他身边的拓跋彦,只见他面色苍白毫无喜色,嘴唇微微抖动,无声地道:“不是她,不是她。” 高盛暗自摇摇头,泄露绝密名单所藏之处本来就是借七王之手试探慕容青樱,除了她并无别人知道名单藏在匾后,不是她还能是谁?王爷,哎,怕是有些昏头——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本来他当初对千里劫营接这个女子来朔州就是反对的——如今也只好尽量开解王爷。 果真,厅中的暗器一停止攻击,拓跋彦便第一个从檐上跳下,直奔地上那具早已不动的尸体。 旁人包括高盛在内虽有心护卫,身手却确实不及他,也只好迅速跟上。 高盛走近的时候,拓跋彦正蹲在地上,掀开尸体面上的黑纱,脸上似悲似喜,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王爷?”高盛不由得悬心,莫非平南王心痛得失常? 谁知走近一看,不禁哑然。原来躺在地上的根本不是人! 而是一个牵线木偶,做的甚至逼真,即使套着夜行衣,也还用黑色的丝线做了头发。难怪刚才他直觉得奇怪,盗名单这样的大事,为何此人动作却如此僵硬,怎么看也不像是高手,更不像是她。 “是她的手笔,她出自凤鸣山,林轶精通机关消息,做一个会自如行走的木偶对她来说小事一桩!”拓跋彦咬牙道,眸中紫光流转,高盛心中暗暗一惊,跟了王爷这么多年,自然知道只有恨极的时候,他眼中的紫光才最盛。 “那名单……” “她既然敢以虚探虚,肯定知道这里没有名单。”拓跋彦打断道,“你去看看行宫中有没有少什么人。”狡兔三窟,以他对慕容青樱的了解,她放出来的虚招肯定不止一个。 “是!”高盛转身欲走,忽然又想到什么,“那王爷你——” “我去追她!”拓跋彦起身,目光又冷又硬,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盯着高盛道:“照我的吩咐做,不要跟来,我自有安排。”高盛不敢违逆,立刻替他备马取剑,又取了一颗避毒丹放在他身上,毕竟慕容青樱其人狡黠多端,还是防着些好。眼见拓跋彦骑马飞驰而去,这才去核查行宫中走失的人口——反正横竖要走早就走了,绝不会少这一会。 不出拓跋彦所料,行宫看护外院的一个侍卫贺兰博不见了,无人说得出他的去向,好像昨日值完夜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慕容青樱所住的小院不必看,自然更寻不见踪影。 拓跋彦骏马飞驰,很快就出城跑了将近一百里地,果然在南下必经之地的一处溪水边找到了半卧着的慕容青樱,她碧色的裙角拖在水中已经湿了大半,然而她却无暇顾及,看来是痛得厉害。他嘴角挑起一抹冷笑,不知是满意这情景还是嘲笑自己。 青樱听见声音,咬牙支撑起身体,抬头一看是他复又垂下头,即使拼命咬牙忍着,也难耐疼痛,惨白的脸上冷汗直冒,身子弓成一团。 拓跋彦走近蹲下轻笑道:“腹部是不是像刀绞一般痛?”说着不等她回应又道:“一个半时辰过后,这疼痛就会蔓延到后背,胸腔,痛得不能呼吸,心像被撕开一样——”说到这里他停了停,他美得有些妖异,说出来的话更是叫人惊心,“就跟我现在一样痛。” 青樱微微喘着气,狠掐了自己手上的合谷穴暂时缓解疼痛道:“你怎么下的毒?” 拓跋彦眼波中渗出无奈,悠悠道:“蜜黛。” 蜜黛。好,原来心底里那深藏的画眉的柔情,竟然是淬毒的,此刻全部化为毒箭射到心腔。 “蜜黛有毒,但是如果你一直用我送你的胭脂和水粉的话,就不会有事,解药已经溶在了里面。” “可是,青樱,你让我……很难过。”他说的不是失望,青樱心中一动,可是随即淹没在汹涌而来的疼痛中。 “即使是这样,我还是不忍心就这么杀了你。现在有两条路给你选,第一是交出名单,跟我回去,一生一世,张敞画眉。第二,”他说到这里顿了下,“心痛而死。” 青樱听了勉强笑道:“当然选第一个,可是,我没有名单啊。” 拓跋彦不与她纠缠这一点,只冷冷道:“还在骗我,现在说没有倘若一会我搜出来了,如何说服得了自己让你选第一个。” 青樱双手按着腹部,紧咬嘴唇道:“我真的没有。” 拓跋彦见她嘴硬,只哼了一声,心知过不了多久她就会熬不住疼痛,何必现在跟她绕。 果真,也没过多久,青樱一只手忍不住随手抓起溪边的青石,五指用力好像恨不能生生捏碎它,冷汗涔涔地在她面上划过,十分艰难地朝他道:“我真的没有名单,要不你还是杀了我,实在是痛……”说着声音渐低了下去,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人也一动不动,只有一身的碧色在清晨的初阳下格外摄人心魂。 他见她晕厥过去,下意识地急着去察看,只是猛然想起她性子多狡诈,又缩回手自嘲地笑笑,先点了她几处大穴。这才去试了试她的鼻息脉搏,果真是耐不住疼痛昏了过去。 拓跋彦叹了口气,自怀中取出一个白玉瓷瓶,取出一粒丸药小心地塞入到她口中。过了片刻一看,她已经不能自己吞咽,丸药还是好好地躺在唇齿间。 他想了想,又取出一粒含在自己口中,伸手将青樱抱起,唇舌轻轻在她有些冰凉的脸上触碰,索性闭上眼,凭着感觉寻到她的口唇,撬开将丸药送了进去。 不是第一次吻她,但依然贪恋这唇舌间的芬芳,不染任何香料的馨香,一时间让他身上一热,伸手便想要去解她的衣物。 怀中的少女大约因为空气湿凉时不时颤动着,他于是将她抱得更紧,喃喃道:“很快就不会冷的。” 青樱吃了解药,此刻悠悠地醒转,虽然神智尚未完全恢复,却也立刻意识到自己竟躺在拓跋彦的臂上,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一闭眼声音颤抖道:“你……做了……什么?” 拓跋彦也未想到她会在这时醒过来,不过也只尴尬了一瞬,他便云淡风轻般道:“如果你过半个时辰再问这个问题,我比较好回答。现在,还没做什么,不过是看过了什么而已。” 说着话题一转,柔声道:“青樱,为什么要走?在我这里待着不好么?” 颍川之言:纵然是深爱,也会有算计,因为我没有在你最纯净的时候遇到你,岁月泅渡而去,你和我都有故事,又如何赤城相对?不如,就这样相爱吧。 第八十三章 人生长长恨水长东2 “你只带走这个。舒悫鹉琻”拓跋彦手心中托着一个精致的金丝小盒,正是蜜黛。 没有名单,没有细软,却只有一盒他亲手给她画过眉的蜜黛。“所以,不管你承不承认,你还是很不舍跟我在一起的时光的,你同他,只不过是认识的早。” 青樱尚在惊恐和委屈中,一双美目中噙满了泪,饶是这样,对于这个问题,还是十分清醒道:“我要的是携手,不是恩养。” “你还小,不明白也是有的。”拓跋彦很有耐心地轻轻道,“你到底是女子,再爱你的才华和狡黠,也不该让你奔波操劳。”说着手在她身上寸寸肌肤轻抚,见青樱怕得瑟瑟发抖,他凑到她耳边道:“让我来帮你下决心。”说着将她横放在地,青樱急得脸通红。 正在这时,一股清凉的薄荷味道由远及近飘来,这味道来得诡异,两人皆下意识地屏住呼吸铌。 然而毒手神医苏子雍的毒药要是让人能在中毒前觉察,那就他的盛名就有负了。 饶是吸入的并不多,却耐不住毒性强烈,两人顿时都身体不能动弹。拓跋彦稳住吐纳,强行运动暂时保持神智的一丝清明,然而他也自知这样撑不了多久。 青樱刚刚解毒,还无法正常运气,不由得眼前花乱起来,但是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身影,她心中一喜桊。 颜超羽手中拿着一个还在冒着白烟的鼎炉从溪边的密林中闪了出来,他似乎已经潜藏了一会,见此情景面上丝毫没有惊讶,却一脸恨色。将鼎炉不偏不倚砸到拓跋彦怀中,任里头的香灰泼洒出来,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烧得滋滋响,拓跋彦虽然面不改色,可是身体又不能动弹,鼎炉中冒出的大量白烟直穿鼻腔,一时间再也用内力抵制,眼前一阵一阵地模糊缓缓地倒在青樱身边。 颜超羽虽然是沙场上成名的武将,却一向是少年英越,从不做这等阴损的事,今日这头一遭却还不解气,上前去一把拎起拓跋彦臂上用力一掼,从青樱身边扔开。红着脸从地上捡起被拓跋彦脱掉的衣物,闭眼送到青樱身边,有些结巴道:“你先穿、穿上吧……”说着又恨声踢了拓跋彦一脚道:“你要是真的对军师做了那样的事,今日连全尸都不能留给你了!” 青樱叹了口气道:“超羽,先把解药给我,不然我怎么穿衣服。” 颜超羽闻言应了一声,摸索着给她喂药,只是他眼睛看不见,再小心也难免不慎碰到了她身上的一处肌肤,顿时慌得面上大红,猛地缩回手连连道:“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有意的,我——” 青樱见他模样纯真,从来深恐亵渎了自己半分,突然念及这世上,大约除了先生,也只有他对自己是这样简单赤城,没由来地心中一酸,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颜超羽触到她脸的时候觉得湿湿的,当下反应过来,急得手足无措道:“我什么都没有看见,你要是介意,我们一回了起贤关这根手指我立刻剁下来!” 一时间又逗得青樱破涕为笑,到底都还是少年心性。 青樱吃了解药,稍稍一运气,身体得以动弹便迅速地穿上了外衣,问道:“名单送走了吗?” 颜超羽点头笑道:“军师的吩咐,几时没有完成过?” “可有按照我的法子?” 颜超羽英挺的脸上露出一丝无辜,委屈道:“当然有,你连我都不信任了?” 那自然不是……只是,她现在对于男人说的话,本能地不敢去全然相信。也许只除了先生。 那份名单中,她添加了一些目前大夏朝廷中的忠臣良将在内,大约占了名单中的一成,如此九真一假便不容易被辨认出。而这些混入其中的忠良却个个是朝廷的肱骨,以目前两面夹击的风雨飘摇,这些人中的每一个都可算是朝廷的擎天之柱,少一个就要塌掉半边天,更别说同时失去。 而以郑妃和郑友耀多疑的性格,此刻又是惊弓之鸟,在得到这一份名单之后必将会清理名单上的人,届时明禹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坐等郑氏自取灭亡。 当时拓跋珑提到这份名单时,她便生了这条计。 颜超羽见她再没有疑问,放下心来,侧脸对她道:“再杀了这个北夷,军师刚才的屈辱就可结清了,也除掉了王爷的心腹大患。” 说着宝剑出鞘,剑锋还未至拓跋彦的身体,青樱忽然一个轻点跃了过去,拦在前面。她不敢去看颜超羽不解的目光,只低声道:“放过他。” 颜超羽的剑仍然指着拓跋彦,但是青樱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低低地又说了一遍,语气带了几分哀求。他虽然难以置信,但是却不愿忤逆她的意思,缓缓地收回宝剑。 青樱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却不着急走,俯下身去将拓跋彦扶起来靠在一颗树干上,在他身上摸索了一阵,果然寻出避毒丹塞入到他口中,自语道:“你要是能听高盛的话,就不会被我这样伤了。你是心乱了,幸亏高盛对我有所防备。以后有他在,我会放心你的。” 做完这一切,她才起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颜超羽道:“我们走吧。” 马车停在林中,车夫是颜家军的人,两人便放心地在车内休息。素日里他们两个聚在一起,皆是青樱的话多,颜超羽从来都是微笑着听她说。 但是今天,青樱一路无精打采地掀开帘子看着车外一成不变的风景,一句话也没有。 大约是这样的气氛尴尬,颜超羽试探道:“军师在想什么?” 青樱似是才回过神来,有些勉强地冲他笑,但是丝毫不灿烂,反而有种勉力维持的衰败,“在想我的师傅,‘凤潜’。”说着低头沉默了一阵反问颜超羽道:“你说,这世上真有男子会只爱一人,一生一世不改初心吗?” 颜超羽不假思索道:“当然有,军师生在公侯之家,没有见过是正常的,我们益州就有许多小户人家夫妻两人白首同心。” 他虽然为人潇洒爽朗,在情爱上却一直深藏自己的心思,此刻为何这般坦诚,青樱却没有在意,自顾自地叹气道:“是该有,先生就是这样的人。可是,究竟是怎样的女子才能有那样的福气?” 颜超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错开话题道:“军师为什么刚才放过杀拓跋彦那么好的机会?” 青樱身子不易觉察地一颤,没有回答。 颜超羽少年成名,心思敏锐,立刻追问道:“军师冒这样的险,稍有不慎就会丢了性命,我想军师肯定想过拓跋彦会不带解药来的情况,如果他不带,军师要怎么办?” 青樱被他逼不过,脸别向一边轻声道:“他不会不带的。” “所以,军师算无遗策,料准了他的心思,舍不得你死。” 即使青樱不答不理会,他仍是接着说道:“可是他独身前来军师又是如何猜到的呢?倘若来一两个部将,恐怕结果就大不一样了。” “因为,军师在他军中的时候故意与所有部将交恶,所以他深恐如果你真的盗了名单,有旁人在,他要救你性命就要大费周折了。” 青樱不否认。 颜超羽摇头叹道:“青樱。”他甚少这样越礼叫她的名字,两个字在唇齿间吐出,微凉。 “你智计无双,但是任何真心都经不起算无遗策,一生一起到白头的姑娘都是很喜欢笑的,你不懂得,看着自己心爱的人笑得那样灿烂,一天的苦累立时就会烟消云散。而你,蹙眉沉思的多。” 是么?他也许说的是,她再伶牙俐齿也无法反驳。 曾几何时,她在凤鸣山上时,也是天真无邪,言笑晏晏的;曾几何时,她也想陪着先生在月落庄中清风明月,诗酒一生的。 可是人与人的命总是不同,自古穷通皆有定,就好像从小她与有爹爹疼爱呵护的青桐是不一样的,与众星棒月的穆可儿也是不一样的。 她也只有十七岁,把江山扛在她肩上的一刻或者说与明禹携起手来的一刻,就注定了这一生的风口浪尖。 “所以呢?”心里沉甸甸地敷衍出三个字。 “我们走。你这条路,走不出你想要的尽头的!”车中的光线昏暗,然而少年意气,似盛夏骄阳照得亮所有的角落。 “嗯……那我们也许可以开一个小店来维持生计,给人算卦,嘻嘻,我一定会诓骗人的。不过……开店要租赁房屋,我们哪里来本钱呢?”青樱将头埋在膝上,笑嘻嘻地憧憬道。 “我可以打猎!有些珍贵的猎物可以卖上好些钱,开店的钱就有了。”青樱竟然没有严词拒绝,反而这样热络,当真是出乎他的意料,欣喜道:“天下之大,凭着我手中的剑,可以安身的地方很多。” 青樱看着他,只是目光盈盈地笑。 颜超羽见她不答,心中有些慌乱,深恐自己方才说的太直接造次。 其实青樱只是强忍着不敢开口,只怕自己一开口就会答应他。 不羁江湖,放任岁月,本是她心中至纯至深的百转千回。任外面风雨飘摇,肆雪漫天,关上门红泥小火炉,晚来新醅酒。开一家小店,或许往酒里兑水,或许拿涮锅水给看不顺眼的客人炒菜,或许信口开河给大富人家新出生的小少爷算一个好命讨些赏钱。 不管怎样,你拿这个这个来诱惑我,至少说明你一直一直知道,我想要什么。 &nbs琝鉬p;谢谢你,超羽。 青樱仰起脸甩了甩脑后的长发,好像可以忘掉刚才心中风起云涌的向往——有很多事情只能忘却和放弃,因为那是明禹的选择。她只用选择一次,选择了他,余下的都是他的选择。 是对是错,入死出生,由他做主。 回过神来,她已经可以平静地朝颜超羽微笑道:“超羽,你要是去开了小店,百年以后的大夏青史上,谁来建功立业?谁来与吕布关羽齐名史册?” “所以,你不能走,我也不能。” 车中彻底安静了下来,只有马车辘轳前行的声音,仿佛将少年最后的青春一点一点撕裂再抛洒在路上。从今而后,山高水长,镜中容颜未老,却只能在梦里回味当时的心跳。 一路南下赶回起贤关临城,赵王亲自为二人接风洗尘,慕容青樱与颜超羽一文一武,一时风头无两。 甚至这一年的春节,临城还有戏文唱的就是这一出:女军师身在敌营将计就计立大功,颜将军孤身北上以牙还牙刺北夷。 虽然名声更盛,但青樱并不在乎这些,让她高兴不已的是她回来的那日庆功宴上,明禹的目光始终在她身上,清亮温柔。即使他们分别在同别人说话,偶尔一个投向彼此的笑意和眼神也是温和缱绻的。 众人正酣畅之时,王妃李芳旭忽然举杯起身娇声道:“颜将军和军师这次真是立下大功,大家说王爷应该赏些什么呢?” 她地位尊贵,这话又应景,自然附和者众多,有说赏钱的有说赏头衔的,并无什么新意,李芳旭也只是摇头道:“这些岂配得上这一回的大功?” 终于有人耐不住她卖关子道:“那王妃娘娘说赏些什么?” 李芳旭目光中光彩一盛,扬声道:“小颜将军和慕容军师一个二十,一个十七,青春年少,男未婚女未嫁。小颜将军白衣银甲玉面少年郎,当年一战成名多少少女思慕;慕容军师智计无双貌美如花,听闻连北朝四王都倾慕不已。你们说,这样的一对璧人,难道不是天作的姻缘吗?” 这一番话真是连敲带打,连带着指出青樱与拓跋彦之间不清不楚。 气氛顿时一变,众人都嗯嗯呵呵着不说话,青樱的笑容凝在脸上。 司马明禹脸色一沉,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似乎落在了颜超羽身上一阵,最后定格在青樱脸上。 兰陵王的一个旧部将大约是喝多了,歪歪斜斜地站起身来笑道:“郡主说的是!这小颜将军同军师两次三番地结伴北行千里,这一路上朝朝暮暮,同一张桌上吃饭,同一个床——屋檐上睡觉,说不定一起看个朝霞落日什么的就私定终身来着呢,你们说是不是啊?哈哈哈!” 他话音刚落,便有同他亲近的将领起哄道:“小颜将军还犹豫什么,请赵王赐婚啊!” 李芳旭作为女主人此刻仪态万方地站在席中,昭示着这个话题并没有结束,没有个说话谁也下不了台。 青樱是姑娘家不便说话,只悄悄地瞥了一眼明禹,只见他脸色铁青,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他此刻左右为难,倘若直接说不答应,颜超羽与青樱在外人看来的确是一对佳偶,况且颜家军声势渐旺,有超过云西州付为正之势。将自己的同门师妹嫁给颜家,正好拉拢安抚,他这个顺水人情不做,岂不是太奇怪了? 倘若他答应,难道让他看着心爱的青樱被他人拥入怀中?不可能! 气氛僵持,伶俐老辣的诸如崔思博和郭光耀,早就看出赵王与慕容军师之间的私藏已久却已满溢出来的情愫,此时连忙提到酒已到中旬夜也已深了,众人该早些散了,军师千里奔波要好生休息才是。 他们两人都是军中威望颇高的,如此一说,年轻将军们也不好再闹腾,只是王妃还端着酒站着,也无人好就这样离去。司马明禹一向杀伐果决,他此刻脸色不虞,众人虽然觉得莫名,却也不敢造次,是以目光全都聚集在颜超羽身上。 颜超羽自打筵席开始就十分低调,似乎情绪并不高。只有同僚过来敬酒他才殷勤应付,余下时间便只坐在自己席上吃菜喝酒,即使王妃提到他,面对席上投过来的形形色色的目光,他也只是拱手微笑,面上并没有意气风发之色。 直到此刻避无可避,他才斟尽壶中最后一盏酒,起身淡淡笑道:“多谢王妃厚爱,超羽也确实对军师倾慕已久。” 他此言一出,席间一片起哄,青樱和司马明禹的心同时提到了嗓子眼。司马明禹握成拳的手微微发抖,心中打定一旦颜超羽求娶青樱,他就告诉众人,慕容青樱便是昭告天下已经薨逝的赵王原配,他们在宫中就有夫妻之实。 颜超羽接着道:“只是超羽父亲在我未出生时就已经为我指腹为婚,本来一年前就要迎娶表妹,只是姑母体谅战事紧张,同意将婚事推后,现下表妹已经年方十九尚待字闺中,超羽纵然再倾慕军师,也断不敢停妻再娶,更不敢将军师置于妾室的位置,亵渎了她。” 一口气说完后深深地看了他父亲一眼。 颜超羽所说什么指腹为婚根本就是子虚乌有,颜将军初时听来也惊愕不已,然而他久历世情,听了一阵也体味到其中的深意——超羽之意是绝不能求娶军师,但是却又将责任全部揽到自己身上,若非有苦衷,以超羽的高傲心性,必不会这么做。 是以他站起身来笑道:“这个是我的不是了,当然内子和姨妹姐妹情深,两人同时出嫁有人有喜,就约定如果生下的孩儿是一男一女,就要结为百年之好,这样两家作了亲家也就永不分离了,我姨妹家的闺女至今待字闺中,纵然王爷王妃有意赐婚,超羽也没有这个福分啊!” 他这话一出,众人神色各异。 司马明禹只觉得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终于和颜悦色起来。 兰陵王的一干部将虽然面上仍是笑着,却略有尴尬。最后还是李芳旭饮了一口酒笑道:“既然如此,也只能说是有缘无分了,可惜了这么一对金童玉女。” 颜将军已经证实了颜超羽定亲之事,她口中还作金童玉女之称,颜家军的一干人脸上有些过不去,只是又念及王妃素来就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也就罢了。 这么一闹,本来也已酒过三巡,众人都觉得有些意兴阑珊,崔思博和郭光耀便让大家散了。颜超羽面上并无异样,随着同僚一同出了门。青樱目光追着他的身影直送到再也看不见——经今日一事,从此萧郎亦是路人。 如此一想,回帐后一个人躺在床上心中难免一酸。生命中一个个人,先生,谨瑜,超羽都渐行渐远渐无书,明禹,明禹,从此我可只有你了。 正在辗转反侧,门口一阵窸窸窣窣,便是司马明禹掀帐进来。多日不见,他更显清朗,此刻披着一身月光立在那里,英越而俊朗,青樱坐起身来看着他,竟一时心旌荡漾,半晌才喃喃道:“明禹……” 他听她叫他,果然走上前来,青樱以为他要抱自己,先张开手臂想要扑进他怀中——她实在有千言万语想对他说。 司马明禹却在床前远远站定,神情冷静,一字一句地问道:“她说的,是真的?” “什么真的?”青樱尚在两人数月之后两人重又相见的复杂心情当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你和颜超羽。”简短,简洁,直插人心。“你们有没有过越轨之事?”步步紧逼。 心中的火焰生生被掐灭,却又将熄未熄,仍存着一线希望又委屈又生气地看着他。 打定主意如果他现在上前来安慰软语安慰她的话,她也只不过会哭一场罢了——自己远赴千里几次为他纵横捭阖,他关心的竟然是! 然而,他没有。 司马明禹又问了一次,“有没有?” 青樱心中又气又悲,并不像小时候受了他的冷言冷语那般不在意,依然跟着他同他玩耍,反而平静地吸了一口气道:“如王妃所说,我和超羽都是青春年少,如此朝朝暮暮,自然有。只是又算得了什么越轨之事,反正男未婚女未嫁——” 颍川之言:年少时,对于平淡总是不珍惜,不知仗藜徐步转斜阳的可贵,终归会后悔。 *** 求鲜花求荷包求留言 第八十见四章 日日思君不见君 她话未说完,已经被他一掌抓住,司马明禹手掌带风用力极大,顿时青樱右襟的衣衫被生生震裂撕下。舒悫鹉琻他本来是气极,手上并没有个轻重,不料竟扯断她肩头的中衣,一时间大片的风光跃入眼帘。 气氛一瞬间微妙起来,两人的呼吸都一紧,明禹的目光盯着她肩头露出的雪白肌肤,青樱的目光紧张地看着他胸口的起伏,悄悄地往后挪了一些——他只有在想占有某个东西的时候才会露出这种贪婪而志在必得的目光。 果然,下一秒,他身形一动出手如电般一捞将青樱带入怀中,就势抱着她倒在床上。 两人这般肌肤相贴并不是第一次,然而司马明禹并不像从前玩闹一般,下手极重。一把掐在她露出的肌肤上,立时便红了一大片。青樱又是惊怒又是怕,一双清眸望着他声音几乎颤道:“你……你要干什么?” 他想干什么,太明显了,两个人在榻上上下相对,唇瓣几乎碰到了一起铍。 然而他还是冷冷地笑笑——虽然这笑容近乎嘲弄,但是他还是显得有耐心地回答道:“既然你不肯说实话,我只好自己检查。” 说罢手上一个用力,干脆地震断她另一侧的衣襟,就要深吻下去。 “明禹……你答应我的,你别这样!”青樱一面拼命挣脱他一面叫道枇。 他从前说过,她是心间挚爱,绝不会将她像姬妾一般对待,除非他能给她名分,除非她愿意,否则不会勉强她。 司马明禹此刻满心皆是男女之事的念想,哪里顾得上这个,难耐道:“我不是圣人,忍不了那么久。”双臂将她抱得愈发紧,浑身热得发烫。 “你的女人多得很!去找她们!”这原本也是她心中所结,每说一遍心中就像被刺伤一回,可是越是这样,便越是要说。 “青樱,这是让我们两个都放心的唯一办法,不是吗?” “不!”她锐利地尖叫一声,“你要是再碰我,明天我就嫁给颜超羽!”如果这是无理取闹,那就是吧,这是最深的心结。心中一痛,两行泪扑簌簌地下来,低声哭道:“起码他能只有我一个人,可是你……我不要做你众多妃子中的一个。” 听她说嫁给颜超羽,心头本能地火猛地往上一窜,生生堵得他想将刚才的检查进行下去,必须要亲自亲眼证实了她和颜超羽之间什么都没有才能安下心来。只是一见她哭,司马明禹顿时觉得心中的一团火熄了大半——从前他怎样冷言冷语,将她从自己房中推搡出去她也不曾哭,随他在宫中和军中后更是再多艰险也只是她浅笑或者蹙眉之间的事。她这突然一哭,司马明禹竟不知道要如何哄她,明明放开了她,却见她反而更是哭得厉害,叹了口气只好坐起道:“好,我不碰你。”伸手想要去揽她,却被青樱敏捷地闪开,一双美目含雾警惕地看着他。 司马明禹有些尴尬地收回手,叹了口气道:“既然你这么排斥我,那我回去睡了?” 若是从前在凤鸣山上,无论被他怎样呵斥或是掼到地上,倘若他露出一点要走的意思,她一定会扑上来紧紧抱住他软硬兼施地要让自己陪她。 那时的星光,见证过到每次两人都是在锦被中笑成一团,勾勒成一幅岁月静好,少年情深。 可是,她却没有动。[..info超多好看小说]半晌才道:“随你。” 从此每每他但凡想要有何越轨之处,青樱便会提出要嫁给颜超羽,反正颜超羽那日虽然在众人面前说已经订过亲,却并没有见他果真娶亲。况且慕容军师却明里暗里与他亲近了许多,军中便都议论到小颜将军与慕容军师的好事还是要成的,只是现在战事紧要不便向赵王提出而已,将来赵王大业一成,益州颜氏作为大功臣,赵王难道连自己一个师妹都舍不得么? 还是崔思博听见了几回,命将传此谣言之人重打了几大板才好。崔思博见几个挨打的年轻将领呲牙咧嘴,心中却叹道,糊涂东西,这是救你。 司马明禹和青樱却仿佛完全不干己事一般——大约有些心事,有些时光,只能曾经拥有,却无法永久。 *** 冬去春去,日升月落,转眼又两年。 此时郑氏已经失势,整个大夏只剩京师还在其手中。不管是北魏军还是赵王军想取京师都是易如反掌,却一南一北对峙,偏偏隔了一个京城在中间,只不正面交锋。青樱常对司马明禹笑言:“拓跋氏总说我们夏人狡诈,其实这种隔墙打虎的招儿我可是跟他们学的。”大夏京城历来是宝地,双方每每都趁着攻城之机抢掠城中所藏的宝藏,况且一旦京城落入任何一方的手中,等于就是两国的彻底开战,再无回旋余地,这并非各方势力希望的结果,是以这样隔城的僵持倒也维持了数月。 倒是青樱的日子并不好过,北魏和朝廷缉捕她的赏金已经分别达到了十万两和八万两白银,只不过北魏是活的,朝廷是要人头。 司马明禹严令青樱不得擅自外出,然而青樱身为军师,勘探敌情如何能不身先士卒,违背了几次之后他便下令,倘若军师再有以身犯险的行为,身边亲随皆斩首示众,以正军纪。 彼时青樱身边已经有两名贴身丫鬟落梅和剑兰,服侍她已有将近两年的时间,三人年纪相仿,早已情同姐妹。青樱见司马明禹认真动气,深恐真的伤及两人的性命,这才不敢再造次。 其实倒也不是司马明禹过分小心,即使慕容军师神龙见首不见尾,可单说北朝四王就数次设计捉拿她,更别说京中那些恨她入骨的权贵。 *** 北邻京城的沧州城中,此刻正下着蒙蒙小雨。但是并不影响一群健硕的黑衣青年男子围成一个古怪的阵型,中间立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面目似乎既不是中原人也不是北地人。围成阵型的八个人分别执着不同的武器,似是对峙。突然站在惊门上的黑衣人身影鬼魅般一闪,手中的青雾软鞭像吐着信子的毒蛇一样攻向中央。 仿佛吹响了进攻的号令,生休死杜景伤开其余七个方位的黑衣人接连出手,招式并不是多么复杂,脚下走位却极诡异,连绵不绝,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网。 即便高盛并不在阵中,而是同拓跋彦一起站在三丈之外,也只觉得呼吸仿佛凝滞住,喘不过气来,只是见王爷紧紧盯着阵中气象目不转睛,也不便说什么,况且天殊散人一向在王爷麾下最得恩宠,却不过一年现身一两次,怎么叫他这等鞍前马后伺候的人心中没有相较之意?此刻便也有看热闹之心,恨不得天殊散人在这阵中出个大丑才好。.info[] 谁知这阵法虽然精妙,不过须臾之间甚至高盛都没有看清,只听阵中一声清啸,再定睛一看,天殊散人已然轻飘飘落在阵外。 高盛一见,虽然失望至极,心底还是佩服的,悄悄瞟了一眼平南王,只见他面上不仅没有喜色,反而也颇有失望之意。 然而转瞬之间,拓跋彦面上便现出浮起笑容击掌赞道:“散人功力又有进益,当真可喜可贺。想来此阵有散人所创,天下并无他人再可破阵?” 天殊散人傲然道:“此地寰八魂阵虽不敢说天下无人可破,但是能破者也绝不超过三人。” “哦?还有谁可破散人之阵?”拓跋彦似是随口问道,心中却砰砰跳得厉害。 “这个么,”天殊散人捋虚叹道,“至少‘凤潜’可破。” “倘若‘凤潜’不出呢?”拓跋彦追问道。 时人有云,凤潜天殊,天意可图。虽然凤潜不出世,却始终排在天殊之前,可算是他一生宿敌。只是天殊散人方外之人,并不打诳语,想了想直言道:“‘凤潜’即使不出,只怕王爷只凭此阵也困不住那个人。” 高盛听了不禁悄悄瞟了拓跋彦一眼,只见他闻言冷冷一笑,妖异的眸子泛出一抹紫色,丢下一句话道:“此阵不行,总有办法抓得住她,我有的是耐心。”说罢转身回屋去了。 高盛看着他的背影,蓦地想起昨日在城中来凤楼听的小曲: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 拓跋彦费尽心思想要捉慕容青樱,殊不知慕容青樱此刻也在绞尽脑汁动他的脑筋。 这场涉及三方的战争旷日持久,所费不菲。北魏举国之力,自然并不艰难,京中的郑氏向来善于敛财,大夏有一半的财富豆聚在京中,况且他们现在只守不攻,并不需要多少军费。真正艰难地唯有赵王这一方。 青樱同着崔思博一面尽力节省开支,一面为开源心急火燎,毕竟军中所需的衣料,饭食,药品和火药等物并不是可以节省的东西,简单地减少文官武将的几样例菜或是琝鉬发动后方的家眷开始耕织并不能起到很大的作用。 “哎,这时候要是能发笔横财就好了。”这日青樱和崔思博两人考校完钱粮后,不免托着腮叹道。 “军师说的何尝不是下官所想。只是如今这世道,哪里有横财可发,好在益州已经按照军师的意思建成了大本营,这一两年农耕桑牧已经可以支援军中一些了,只是火药兵器这些东西还是不够。”崔思博抚着账本道,“倒是如果有办法将京中皇祖爷所藏的宝藏弄出来一些,就可保十年无虞了,哎……” 宣成帝之父康明帝远见卓识,在位时便深感太子并不堪大任,一味沉溺女色,只是他膝下子息凋零,并无更合适成年人选可以继位才作罢。是以他离世前便将当年一半的国库挪了出来,埋在地下某个位置,埋宝者皆是康明帝的亲信死卫,已经自尽于埋宝处。埋宝图则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四位大臣,他们各自执有四分之一的藏宝图,康明帝令他们将这个秘密世代相传,直到后世子孙到了必要的时刻分别找到这四位大臣的后裔,他们届时取出各自所持的藏宝图那部分,便可以拼凑成完整的图,从而找到当年大夏全盛时期一半的国库所藏。 康明帝时期,是中原历史上最繁盛的一段时间之一,康明之治可堪与大唐盛世下的贞观之治相比拟。他留下的一半国库财富放在如今,如同崔思博所说,只要取到其中的一小部分就能抵得上赵王军十年的资费。如果能全数得到,重现昔日盛世又有何难? 当然,赵王可以得到,不代表北朝拓跋氏就不想得到,即使是在京中苟延残喘的郑氏也未必不想分一杯羹。而持有藏宝图的四个人后裔并没有被找全,是以青樱一直按兵不动,不敢声张,只怕另外两方势力借机抢了先反而不妙。 现下她与崔思博都已经动起了这笔宝藏的主意,可见赵王军目前在钱粮上有多艰难。 青樱想了想不知轻声对崔思博说了些什么,崔思博闻言脸色一变连连摆手道:“断断不可,下官首先就不赞成,别说王爷了。” 青樱叹了口气道:“崔大人不赞成是觉得我这计策有纰漏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崔思博为人左右逢源,想了想小心道:“任何计策都有不成功的可能,下官相信军师肯定心中自有考量。下官不赞成是因为军师这么做太冒险,纵然现在我们缺少钱粮,也可想其他办法,不值得置军师于性命攸关当中。” 司马明禹与青樱之间的事,以他的老谋深算,看的很清楚。 青樱叹了口气,目光投向远处的校场道:“将士们在前线浴血,我怎么能让他们有吃不饱穿不暖的后顾之忧呢?今日我不冒这个险,明天就可能让他们在战场上性命攸关。”说罢对崔思博道:“这件事我自会去向王爷请命。况且那些人……我们手中已经四之有三,值得搏一下。” 这句话说得不明不白,大约除却司马明禹,也只有崔思博能听的明白。 只是不出崔思博所料,司马明禹果然不同意,此刻王帐中只有他们两人,他索性直接问道:“青樱,你是在闹什么?” “明禹你这话我可就不明白了,我身为你的军师,所作所为皆是为大局考虑,何谓闹?我又不是你的妃妾,怎么敢跟你置气?”这话分明含刺,却句句在理。自从两年前她以嫁颜超羽相挟之后,就不再像从前在山上时那般亲密无间,当真对他就如同臣下侍奉主上一般,跟颜超羽等一众年轻将领却日益交情深厚起来,司马明禹纵然时不时气得牙痒也只好忍耐了下去。 就如同此时,见她语气半含酸的娇俏模样,更带亭亭玉立地在那里振振有词,回想起往日的种种亲密,心中一激荡恨不得一手将她揽入怀中细细吻过,偏又怕她真的任性岂不是让自己终身抱憾,也只得勉强平静道:“拓跋彦分明是要设饵抓你,你还亲自送上门去?” “想抓我的人多得很,我不也好好地在这里?” 司马明禹深知青樱这几年历练得越发伶牙俐齿,多说下去反而不利,话锋一转意味深长道:“你这样执意要亲身犯险,实在让我也不得不怀疑你和拓跋彦之间——”他故意没有说完,因为他需要的是青樱立时的一个否认,越激烈越好,这种事他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做一次,不然就难以心安。 青樱果然生气,大声道:“明禹你总是这样!从来都不相信我!”说着清澈的双眸中蒙起一层水雾,声音渐低下来道:“不是我想去,而是你麾下的人各有各的势力,除了我是别无他念,面对这样大的一笔横财,你嘴上不说,其实心里放心谁去?谁能保证他们见了这样多的钱后不生异心?” 这两年来,一来各自事务繁忙,二来年纪渐长之后难免有些尴尬不便,少有这般说体己话儿的,青樱今日这番推心置腹字字堪似千斤重重敲在司马明禹心上——这些年有再多的物是人非,美人如花,心底里最能信任的可以安然相拥入眠的,唯有她一个。 她什么都知道,虽然嘴上跟他别扭,虽然她心中也有心结,但是也只有她才是唯一真心不算计的。 *** 半月之后,北朝平南王得到暗子消息,赵王麾下的慕容军师亲自赴京师北部勘察地形绘制军图,目前隐身在京北的一家祠堂中,所带随从不过数十人。 高盛闻言,不由得疑惑道:“以她的狡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泄了行踪?上回尚文和之事就让她觉察出来反过来利用了一把,这……会不会有诈?” 拓跋彦彼时正在抚琴,待到一曲终了才道:“有没有诈,捉住她了自然就知道了。她那个人,有趣得很。” 又两日,平南王属下暗子飞马来报,已将慕容青樱围困在京郊的一片丛林边缘,讨王爷的示下。拓跋彦轻轻一笑,似乎很是平静,立在一旁的高盛却分明注意到他丢下手中批阅文书用的力有多大,竟将羊皮纸的文书生生劈断! 快马加鞭,转瞬即到。 只见丛林中八名黑衣死卫组成的阵法当中,那个两年未见的人笑盈盈地端坐,丝毫没有被困的慌乱,反而在月色下更显得眉目如画。 心中一动不免问道:“两年不见,青樱真是越发出落得貌美如花,实在叫人心动。” 青樱见是他,便站起身来笑道:“那也是多亏王爷当年所赠的蜜黛和水粉的功劳,到现在我还是遍体生香呢,难道你们都没有闻到吗?” 她这么一说,拓跋彦果真觉得有一股极细的香气萦绕而来,深知她诡计多端,立时喝道:“屏住呼吸,小心有毒!” 阵中死卫纷纷捂住口鼻提气屏息,说时迟那时快,趁着这一瞬间的松懈,青樱身形一闪如鬼魅,声东击西出手点了离她最近的一个黑衣人要穴,将他踢出阵中,阵型一散她便破阵而出。 高盛见了心中虽然佩服她的机变,却暗自庆幸王爷听从了自己的建议带了一百兵马过来,即使她破阵也不可能在一百兵马眼皮底下逃脱。 谁料青樱根本就无意逃脱,反而身形如风直击拓跋彦! 拓跋彦似乎也并没有想到,好在只惊疑了片刻,他的功力还是高出慕容青樱许多的,当下闪身避开,青樱也只轻轻从他身侧擦过,并未伤到他。拓跋彦刚要下令截住她,却转瞬间眼前一变,什么丛林什么慕容青樱皆不见了,仿佛陷入一片飞沙走石当中。心中暗道不好,连忙连唤了几声高盛的名字,完全没有回应。 颍川之言:十八岁的时候,觉得最悲伤的诗句莫过去,日日思君不见君;二十六岁时,才能领悟,纵使相逢应不识,才是世间的悲哀。不见,但是相念,或许还可相见,又怎抵得过,让岁月一点点消磨了当时。 *** 明天继续万更~~求各种奖励~ 第八十五章 个中自有自痴儿女 他心知定是陷入了什么古怪的阵法当中,必定是慕容青樱暗地里搞的什么鬼!只不过见到她心中满是复杂,还未来得及细细体味,一切便发生得太快,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恨。舒悫鹉琻 他自天殊散人处也颇学到了一些奇门遁甲之理,深知此刻是着了那丫头的道,不仅她没有被天罡八魂阵困住,反而反设一道将自己用此阵困住,只能在这里静待,否则也只是徒费体力。 他定力极强,主意一定便盘腿坐下心中默数时间,全然不受眼前幻象干扰。约莫是过了半个时辰,才听见耳边高盛小心翼翼道:“王爷?王爷?瑚” 睁眼一看,一切复原,八名黑衣死卫,一百兵马都在,唯独不见慕容青樱。高盛揣摩他心思,犹豫着开口道:“属下无能,未能即使将王爷从阵中解救出来,请王爷责罚。” 拓跋彦此刻并无暇去责罚他什么,只蹙眉道:“怎么要这么久?她人呢?” 高盛低头道:“慕容青樱谙熟于阵法,方才她攻击王爷不成后所落的位置十分精妙,连同她自己在内,与黑衣八卫共同构成一个新阵,王爷正好在阵中。属下无人能解……” 拓跋彦目不转晴地盯着刚才阵法所在的地方,半晌才问道:“这些你如何知道?铄” 似是漫不经心一问,高盛却惊出了一身冷汗,深知此刻平南王看起来平静,其实没有抓住慕容青樱,反而被她摆了一道。平南王性情难测,此时正是他气恼的时候,于是他小心翼翼道:“慕容青樱说的,不然属下哪里能知道这些。她自言只有放她离开,此阵自破,所以属下只好……” 拓跋彦听了微微颔首,嘴角似乎还带着一抹笑意道:“她真是诡计多端,想必那香气根本就不是什么毒气,只不过故弄玄虚,让我们分神,她好趁那一刻破阵。”说着叹道:“说起机变无双,她真是当世翘楚。” 高盛正待借机说什么给王爷台阶下,不想拓跋彦目中紫光一闪,寒柔并济,连跟随多年的高盛见了都心中一慌,别说其余人等,只敢侧着耳听他缓缓道:“但是,我迟早会抓住她的。” 两年前,他存心放她一马,却被她算计一道,中毒重伤数日才被高盛等人率人救回。拓跋彦伤愈之后,全力南进之余,活捉慕容青樱便成了执念。 高盛等人哪里敢回话,一路上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回府——拓跋彦虽然在靖安的府邸朴素低调,却每到一处必要建立行宫,务必要与在靖安的起居相同。 本来提心吊胆了一路倒是平安无事,高盛才略略松了一口气,谁知刚进府,府中的侍卫军首领便苦着脸上前来声音直颤道:“回禀王爷,半个时辰前,水牢进了贼……” 高盛一听大惊失色,双目一瞪喝道:“胡说!水牢里只关押了两个人犯,有什么值得贼进去?况且水牢坚固无比,与整个府邸的地下连成一体,没有打开锁的钥匙,怎么可能进贼?” 那首领跪在地上,似乎也难以找到理由,拓跋彦轻笑道:“所以说,如果进贼了,一定是有钥匙的。”说着对那首领道:“你起来吧,没你的事了,给水牢换一把锁,重新配一把钥匙,交由高将军保管就行,不必再给我了。” 别说是那首领难以置信地失礼抬头望着他,就是高盛也疑惑。好在他毕竟跟随拓跋彦多年,深知其中必有关窍,只是不必叫多余的人知道,连忙喝道:“还愣在这里干什么?快去办罢!” 两人信步行至府中静谧之处,拓跋彦果然开口道:“南夏康明帝藏有大批宝藏之事,想必你也知道。” 见他还不甚明白,复又解释道:“当年,康明帝为了避免这批宝藏落入奸人之手,很是动了一番心思,先是挑选了四位大臣,将藏宝图一分为四由他们分别保管。又将他们分散安置在南夏各地为官或是告老。” 高盛心中心念电转,突然灵光一闪道:“水牢中被劫走的是人!而这个人就是当初四大臣之一的后裔?” 拓跋彦颔首道:“说对了一半。”又接着道:“当年能得康明帝托付的人必定是他的心腹,而据我们所查,康明年间由天子亲自提拔上来的文臣武官有四十八人,其中活到康明帝去世前两年的只有八个人。而这八个人中又有四个在康明帝去世前两年内由于不同的原因被调往不同的地方或者告老还乡,总之——离开了京师。” “慕容青樱已经找到了其中的三位,今天被劫走的是第四位的长孙。” “那王爷怎么……”他是想说为何会任由慕容青樱劫走这样重要的人物,忽然又想到一事,“所以……那钥匙是故意——” 拓跋彦回头笑道:“正是,不然以她的身手,不至于能在我身上探囊取物。” 说到此处,高盛不可能还不明白,“这个‘长孙’不是真的‘长孙。” 拓跋彦面向月光站着,清辉洒在他脸上平添了一份柔美,说出来的话却是惊心动魄的,“人是真的,但是他早就归降了。有这么好的一枚棋子打进去,不愁得不到其他三幅图,也不愁引不了青樱入陷阱。(..info无弹窗广告)” *** 赵王军中,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男子正拼命往口中扒拉饭菜,显然是饿了多时。他身上衣衫褴褛,唯有一双眼睛并不浑浊,显得并非平庸草莽之辈。 他吃完便不说话,仿佛等待发落一般——这从他满身的伤痕可以看出,他被俘的这大半年来想必是受了不少折磨,深知多说无益,不如省点力气。 付继孟这时正掀帐进来,见他吃完,笑道:“军中一切简陋,饭菜可还合胃口?” 付继孟之父是赫赫有名的“活李广”付为正,此人纵然似是落魄了多时,辨认了一阵也认出了是他,万想不到连付家忍都竟然在这里,瞠目结舌了一阵后,咬牙恨道:“乱臣贼子!我恨不得呕出刚才所吃的东西!” 此人是荥阳太守,荥阳失守之前一直效忠于朝廷,对于叛出的赵王军自然是要生啖其肉的仇视。 付继孟也不气恼,等他骂完才道:“明天慕容军师会见你,你还是先梳洗一番。军师可不是你这等粗鄙汉子,莫要污了她的视听。”说罢对一同进来的一个面容俊朗,眉目如星的英气青年道:“有劳小颜将军安排人守着刘太守,我另有事要处理。” 颜超羽应了一声,他自然知道付继孟是有什么事要处理——必定又有相好的来了,付继孟出自名门,打仗也不算差,只是有一点男人的通病——好,色,已经娶了四房小妾,还时不时喜欢凑到青樱身边献殷勤,今日本来没有他的事,一听是军师吩咐立时抢着要来,不过只说了一句话,又是明日邀功的本钱。 颜超羽处理完刘尔的安置,便寻到青樱,见她一面吃饭一面还在几张图上勾勾画画地思索,不禁伸手移开地图叹道:“有时候我真的不明白你这是何苦?” 青樱这两年与他交情日益深厚,两人说话也随意了许多,青樱一边吃一边问他道:“你和付继孟又不对付了?” “我跟他从来就不和,不是第一天,所以不是这个原因。”颜超羽撑在桌上,盯着青樱道:“我之前一直以为,你喜欢王爷。” 青樱拿着筷子的手一颤,心中莫名地被划过一般,随即嗤之以鼻道:“你的以为是错的,我和王爷是凤鸣山上的同窗,又在宫中待过一段日子,比其他臣下要亲近些是有的,但是君是君,臣是臣,我可没有什么非分之想。” 她一口气说了一大篇话,颜超羽听了并不信服,更追问道:“我现在是知道你不喜欢他的,不然怎么会眼看着他娶了正妃又娶侧妃,半年抬进来一顶轿子你却丝毫不介怀?只是,既然你不是喜欢他,你这样为他操劳又是为什么呢?” “因为……”青樱话到嘴边,又停了下来,这世上总有许多事,并非能理喻也并非能解释,“我命中注定啊。”说着冲他一笑。 这并不算敷衍,先生曾经说过,她命定京中繁华之地。 次日一早不到辰时,崔思博的帐中已经坐了四个男子,两个须发皆白,两个尚在壮年。四人都欲言又止,面面相觑。 崔思博见四人着急,温和笑道:“再等一刻,军师早上出门……总是要迟一些的。” 青樱凡事皆与将士相同,连冬天所用的被褥都是一样厚的,唯有早上却比众人要晚一些,好在军中的将领大多已经娶亲,对此只是颇有默契地笑笑。 几人说话间青樱掀帘进来,笑道:“我来迟了,看来康明先帝爷埋下的四族人就聚齐了。” 青樱抛头露面并不多,但是座下的一个青年男子却惊讶得起身道:“是你?” 崔思博连忙斥道:“什么你啊我的,这是慕容军师,赵王麾下第一谋士。” 刘尔似乎更加惊讶,自己喃喃道:“可是那天不是你去救我的么?” 青樱冲他一笑道:“刘太守受苦了。” 此人便是荥阳太守刘尔,他的祖父刘克秦便是当年的四大臣之一。 刘尔的脸不易觉察地一红,他没有想到当日从水牢救出他的竟然是一个少女。当日青樱从拓跋彦身上盗了钥匙之后便易容大摇大摆地从水牢带他离开。刘尔被关押了多日,青樱进来时带入了许久不见的光线,淌着水走到他跟前低声道:“我带你出去。” 他当时睁大眼睛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多日阴冷发霉的空气中散发着一丝少女的馨香,于他便是如同观音下凡,踏着祥云专为拯救他而来。 听了崔思博之言,不禁自言自语道:“女军师?当真有女军师,不是戏文里头的?” 崔思博见他说话没个体统,只得以话岔开道:“王爷请大家来,想必大家已经各自知道原因。”说着朝南一抱拳道:“康明先帝爷圣明,远见卓识大夏有今日之祸,所以选择了四位最信任的大人留传藏宝图,这四位大人就是在座的四位的家中父辈祖辈。” 除却刘尔以外的三人已经被找到已久,他们身上的图已经被拓了下来,于是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刘尔身上。 刘尔看了一眼青樱,低头道:“赵王殿下是康明爷的长孙,军师又是我的救命恩人,这图我怎么会不拿出来?”说着他呼地将上衣脱掉。 “你——哎呀,军师还在这里。”崔思博一面去看青樱的脸色,一面轻声斥道。 青樱却面不改色,目光清明地紧盯着刘尔背上的图,比起另外三人身上拓下来的,他这张图要复杂许多。 她看了许久,别说赤着上身的刘尔,就连崔思博也轻咳了一声提醒她。 青樱似是才回过神来,笑道:“刘太守慷慨,实在是大夏之福。”说着不等他客套便道:“我看刘太守背上伤势颇多,好在毒手神医苏子雍刚好在军中,可请他给太守瞧瞧。” 刘尔一愣,咧开嘴讷讷地笑。 *** 此刻落梅与剑兰的日子颇为不好过,先是在初冬的帐外罚跪了一天一夜,赵王又严令不得给她们送饭食,狠饿了两日。这一切,只因她们伺候的主子慕容青樱再次离营。 并非青樱有意与司马明禹为难,而是北魏的军队又调集了不少南下,这次竟没有增援京城附近,反而是往西行向临城靠拢,对盘踞在西北的赵王军要形成合围之势。这说明北魏已经不愿在多耗下去,有意拿下京师再正面与赵王开战。 开战是迟早的事,但是赵王军现在武器和火药不足,他们需要钱。 而崔思博并不懂武功,这样长途跋涉之事难以胜任,况且青樱也并不放心将这等事交给手握兵权的武将,她所带的四名侍卫皆是家境贫寒无依,却都是她一手提拔起来的,这半年来基本专职护卫她安全的风,雷,山,川四人。青樱虽然年轻,对下却宽厚施恩,甚少苛责,身边服侍的人无不忠心无二。 此刻青樱一行主仆五人却已经带着四名侍卫到了王屋山。 “图上画的应该是这里。”青樱展图自语道,图上所绘蜿蜒曲折,迷障重重,最后引他们到了这一处石室。 “乘风,山泽,你们俩进去看看,千万小心,如果有任何不妥不要冒进,赶紧出来。”青樱叮嘱道。 两人应声正要进去,惊雷忽然指着山下不远处道:“军师,你看那里好像有火光!” 几人一看,果然有点点火把快速向他们这边移动。 “难道王爷派人来寻军师的?” “不可能。”青樱断然道,“这个图的拓本只有崔大人那里有,他为人持重,绝不会交给王爷来冒险的。” 她毫不迟疑,对几人道:“你们先走,全力施展轻功翻过山顶从山背面下去,把藏宝的位置带给王爷和崔大人。” 四人见她不动,怎肯独自走,“军师不同我们一起走?” 青樱摇头催促道:“来者不善,如果是北魏人,必定就是要抓我,要是不见我,你们谁都走不掉。 四人向来唯她命是从,虽然迟疑了一刻,到底还是纵身轻点了几下,快速地消失了。 青樱干脆找了块干净的岩石坐在那里,守株待兔般看着山下的火光一点一点地靠近,打头的果然是一身清贵的拓跋彦,风毛出得极好的白色狐裘围在他颈上,更衬得他眉目艳丽到妖异。 “青樱,好久不见。”他目光灼灼,微笑道。 青樱见状起身笑着打招呼道:“是啊,两年没见,王爷容貌越发俊美了,简直叫我不敢看。” “怎么?看一眼怕爱琝鉬上我么?”拓跋彦眸子中含笑道。 青樱嘻嘻笑道:“爱上了王爷又不会娶我,所以还是不要爱的好。”她落落大方,说起这些话来也不扭捏,“我才不会自作多情呢,王爷千里追踪,只怕不是爱我,是爱财吧。” 拓跋彦立在那里,似是认真叹了口气道:“是爱财,不过若得青樱,这财要来又有何用呢?” 青樱抬头看了一眼月色,冲他一眨眼道:“王爷想娶我,总是要费些心思的吧,岂能不需要钱呢?” 拓跋彦闻得此言,瞳孔果然一缩,青樱趁此当口身体轻盈地往后几个连跃,突然便消失在一块岩石后面。拓跋彦身边的亲兵连忙上前去把岩石翻开,自然是没有她的人影,急急来报:“末将这就封山,她身手再快此刻也不可能下山。” 拓跋彦摇头黯然道:“不必,她精于奇门遁甲,刚才她抬头看天上月亮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了,她跟我说了那么多,无非是为了拖延时间,等时辰一到她就遁入了杜门隐匿踪迹。就算封山她也不会现身,何必害她挨饿受冻。”不过转瞬眸中光芒又起,淡淡笑道:“不过也算不得一无所获,至少提醒了我,下次遇到她不必跟她多言,先拿下再说。” 拓跋彦此行志在必得,带了不少人马,进洞将石室整个翻过一遍,却除了几具枯骨再无所获。呵,康明帝果真是雄才大略,狡兔三窟,料到他的后人取宝时必定坎坷重重,索性以假乱真,引得敌人一个个暴露。不过他也并不恼怒,至少司马明禹也没有得到这笔钱,至少两年来他见到了青樱一面。 只是,可惜了那枚棋子,经此一事,以她的精明必定会被挖出来。 *** 却说青樱虽然遁入杜门藏匿,她也深知这并非长久之计,奇门遁形本来讲究的就是时辰地形的精妙配合,能藏一时,藏不得一世。是以她一路上万分地小心,走走停停,一有风吹草动便隐遁起来,以至于来时三四日日的路程,她回到临城时都是十多天后的事了。 临城竟然戒严。 青樱正是心中一沉,不知离开的这段日子城中发生了什么事,一位裨将罗威带着一队人快速迎到她面前笑道:“军师回来了,末将等候多时了。” 他笑得古怪,语气也隐隐拿腔拿调,因他素来是兰陵王提携的人,青樱见此情状心中自然意识到必定是有什么事,稳了稳心神装作毫无觉察道:“有劳将军了,北魏一路追踪,我在路上耽搁了几日……只是临城怎的突然戒严?” 谁料罗威笑得越发古怪,好像预料到她会这么说一般,不等她说完便恭敬道:“末将知道北朝四王一直在找军师。” 青樱深知其中必有古怪,只是一时如何猜得出,话锋一转道:“我既然回来了,先带我去见王爷吧。” 罗威意味深长地点点头,躬身示意青樱先行。 行至城中,只见不时地有百姓围成一圈津津有味地在看着墙上的什么布告,不断有巡逻的兵士过去呵斥,将墙上的东西扯下撕毁。 青樱不禁好奇,“那些是什么?怎么这么多人在看?” 罗威盯着她的眼睛,笑道:“一些不该看的东西罢了,军师想知道吗?” 青樱略一思索,摇头道:“既然已经下令销毁的东西,我就不必看了,必定是谬误。”说着脚步不停。 罗威跟在她身后,言语恭谨却别有意味道:“军师博古通今,难道不知有时候销毁的未必是谬误,只不过丑事不想让人知道罢了。” 青樱不回头,却似漫不经心道:“将军才是博古通今,色色都知道,我只知道很多所谓的丑事都是谣言。” “末将却认为很多谣言其实是当事者想要推脱逃避,敢做不敢当的谎言。”罗威竟然毫不示弱,尽管单听语气,仍是甚为恭谨。 赵王军营离临城城门并不算远,两人说话间已然进营,青樱远远地就看见颜超羽,郭光耀和崔思博等人立在王帐门前,见她出现,目光中不仅不欣喜,反而焦虑起来。 她正要疾步上前,不知哪里冲出来一个孩子,模样甚是年轻,像是还不到十五岁,火急火燎地跑,后面骂骂咧咧地有一个年长些的军士,嘴中嚷道:“小杂碎,还敢给我跑,让我逮住了不剁了你的手,挖了你的眼睛!” 那孩子大约是吓坏了,一双眼睛四下瞅瞅,大约也识得青樱,知道这位年轻的女军师向来并不对下苛责,猛地扑过来跪下道:“求军师救我!我们百长要打死我!” 青樱见他一团稚气,如同从前的自己,不免开口对那百长道:“他犯了什么错,要这样吓唬他,便饶他这次吧。” 那百长连忙陪笑道:“军师有所不知,这孩子甚为顽皮,素日里就不太服管教。今天更是私藏偷看王爷亲自严令销毁的东西,实在是饶他不得。” 又是要销毁?连军中也有? 青樱狐疑地弯腰从那小兵士手中抽出他紧握着的一卷纸。 百长,罗威,甚至于匍匐在地的那个少年兵士的瞳孔,同一时间放大,屏住了呼吸,盯着她手中的那一卷纸。 颜超羽第一个反应过来,一面身影如飞跃了过去一面喝道:“放下!” 郭光耀连连摇头叹道:“这一招真是毒辣,比什么离间计都好。”倒是一向沉稳的崔思博此刻却面色发灰,“如果只是离间,倒也没什么,怕就怕是真的……真是孽……” 颜超羽还是迟了一步,青樱已经展开了那卷纸。 其实,这是一幅画。 画面跃入眼帘的时候,青樱脸蓦地一烧,实在不堪入目。 两具交缠在一起的躯体,她尚在闺阁,虽然多年征战并非没有见识,却还是满面通红。 正要卷起来丢掉,那匍匐在下的少年兵士忽然轻声道:“军师怎么不看看上面画的是谁?” 定睛一看,如同晴天霹雳!那画上的女子,分明就是她的模样,惊怒之余再去看另一个人,不是拓跋彦是谁!连他的眸子都是紫色的,惟妙惟肖,不惜一点笔墨! 画的右下方还题有一行小字:平南王初幸“雏凤”,云雨巫山,念念难忘,故作此图以遣相思。 颜超羽一脚踢开那少年兵士,劈手将画从青樱手中夺走撕毁,狠狠道:“谁叫你看的!” 青樱任他上前去一掌击毙那个嘴角分明带着一抹笑意的少年兵士,目光木然而冷漠,只是轻声喃喃道:“我没有。”浑身的恶寒从背心升起,仿佛被剥光了衣物当街示众。冬日里的太阳被该是暖融融的,此刻照在她身上却让她一阵作呕,身子一弓半蹲在地。 郭光耀连忙赶上前来温声道:“军师,军师?”见青樱不应,崔思博试探道:“这画自然不是真的,俗语道,清者自清,军师的清白名声岂是北朝那等夷子能脏污的?” 他陪同青樱去过靖安见拓跋彦,早就瞧出那平南王对军师有所不同,两人一言一语何尝像敌国之间合纵连横时剑拔弩张地谈判,反而时不时…… 青樱闭目咬牙道:“超羽……超羽……” 她心中恨极,拓跋彦行事妖异不同常人,这招舍身饲虎拉她一同下水,不正是叫天下人都知道她失贞于他,从此别说明禹,普天之下的男子,除了他以外,谁还敢娶她么? 况且赵王军中,临城城中,想来已经是遍布此画,人尽皆知,叫她除却投奔他,又怎么立足? 颜超羽在尸体上猛踢了两脚还不解恨,听到青樱叫他方过来,只听她低声道:“帮我杀了他!” 颜超羽和崔思博都是陪同青樱北上过的人,听她这么一说,心里顿时一凉,看来这画上的是真的了!不然何以慕容青樱这样悲愤。 然而这次,他们却是错怪了拓跋彦。 他此时正在大夏京师以北的平河行宫中,显然他也刚刚收到同样的一幅画——他府上的幕僚派人从靖安快马送过来的。 他看得很仔细,甚至嘴角始终噙着一抹似冷非冷的笑。高盛在一旁愁眉不展,忍了几番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王爷,现在外面人人都说你同这慕容青樱——”停了一下似是觉得说出来不妥,拓跋彦接口悠悠道:“世人怎么说,我几时在乎过?他们爱说便让他们说去吧。” 高盛深知他家王爷个性异于常人,泼在他身上的污水他从来不手忙脚乱地自己擦洗,相反,必要使人心甘情愿地呈上净水与他清洁,还要心存愧疚。 只是。仍是心下难安道:“可是,这分明是七王爷搞的鬼,如此一来,王爷与司马明禹之间纵有联盟也必破无疑,于他本来就有利。而且现在皇上肯定也知道了。七王在设法煽风点火一番,皇上多半会心存疑虑,这储位之争——” 拓跋彦负手看着窗外的细雪,云淡风轻地笑道:“争?我何时争过?我不过是要让父皇心甘情愿地把皇位送到我手上。” 其实彼时他在与拓跋珑之争中并不处于上风,相反有一半的朝臣都与七王爷结交,毕竟七王身后有皇后整个家族的支撑,而四王,难免有势单力薄之嫌。 高盛心中一凛。 “不过,还是要让她知道,这不是我所为。” *** 这是一个坎儿,慕容青樱必须越过去。 她已有几日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但是并不代表她不出帐。相反,她每日都起得极早,在兵士清晨操练之前就出营钻进营地附近的林中,那里有一个不大的洞,大约是从前山中猎人过夜所挖掘。里头冬暖夏凉,阳光可以透过岩石被雨水侵蚀的地方洒进来,倘若在这样的冬日里躺在地上便能感觉到脸上身上星星点点的温暖。这个地方只有她和司马明禹知道,而明禹,反正……他应该不会再来这里。 她在营地的帐中几乎夜不能寐,虽然在这里仍是一闭眼便是千头万绪应该想明白的事——比如冷静下来细想,拓跋彦一代枭雄,应该不会以这种下作方式来逼迫她,况且于他的江山天下有弊无利;又比如那日罗威的种种言语,那个少年兵士“巧合”地出现,这背后不会没有玄机;再比如拓跋彦为何能精准地追踪到她的行踪,内鬼是谁? 头痛欲裂,心中又烦闷委屈,竟是挂着泪睡着了。 迷糊中觉得有人在她脸上轻抚,听见明禹的声音,似是嫌弃道:“真烦,又哭,我还没对你怎样。”语气中却有着温柔宠溺。 莫非……是自己梦到了在凤鸣山的时候,不想醒来,不是因为太困,而是想到一醒这梦境便会消失,即便还在梦中心中也难过不已,眼泪扑簌簌地顺着脸庞划下。 只觉得被人猛推了一把,她费力地睁开眼,一瞬间瞳孔一缩,有些不敢相信,盯在来人的脸上,转瞬又把目光移开,觉得无地自容。 “你……来做什么?”她眼圈一红,扭过头却忍不住眼泪。 司马明禹身上有着淡淡的青桂香气,伸手抚上她的头发,冲她笑道:“因为,知道你会在这里哭。” 他们多久没有像这样说话了? 就跟当年在山上她被他冷言冷语说得多了,有时候也会生气地跑开一个人悄悄哭。只是不一会他便会出现,虽然脸色还是坏到不行,嘴上一定还是会嫌她很烦,但是一定会最后哄得她破涕为笑。 可是,她好像越发哭得厉害。 颍川之言:爱,必须要在流言蜚语中走过,才体会得到手握在一起的心跳,任外面喧嚣风雨,于无人处一起分吃酸甜可口的冰糖葫芦,看一本喜爱的书,走过没有人的小路…… **** 求收藏求留言求花花荷包~~~今日又是万更,累趴了~~求奖励 第八十章 六章 除却巫山不是云 几乎是抽抽噎噎,“我没有做那种事……”跟他说起这个,很是难为情。舒悫鹉琻 司马明禹似是认真地想了想,“你给不给我检查?” 他表情严肃,青樱一时止住啜泣,睁大眼睛警觉道:“你要怎么检查?” 他本是想逗弄她玩,见她眼睛哭得虽然红肿,不似这两年的沉稳决断,反而回到了初见时那少女的依赖与可爱,心中本是一动,此刻她发间的馨香更是一种蛊惑,诱他不觉说出道:“我想要你。” 算不上鬼使神差,他想要很久了。青葱岁月耳鬓厮磨中,他年轻冲动的身躯不可能没有想过,只是忍住罢了,她不是他那些姬妾,用来帮他发泄一番瑚。 这些年他也并不是没有想过要了她,尤其是最近两年为了笼络麾下将领幕僚,几乎每半年就会新纳一位妃子,再加上他们各自军务冗繁,竟比以前生分了许多,甚至连这般亲密地说话也难以有一回铄。 按照大夏风俗,她早已经到了甚至过了待嫁的年龄,她万一嫁给别人呢……他不是不怕的。 青樱突然嚯地拉开衣带,咬着嘴唇道:“你就是想要这样,不是吗?”说着方才止住的眼泪又噙在已经红肿的美目中,咬牙道:“我到底跟你的那些妃妾有什么区别?她们凭的是父亲的军功,我凭的是竭忠尽智是吗?” 这是她心中的毒刺,遇事便要狠狠发作一回。 僵持了一刻,司马明禹伸手掐了掐她的脸,微笑着摇摇头将她的衣带系好,又替她整好衣服,把她抱入怀道:“你几天没睡了?看看丑成什么样子?我又不是没见过女人,这时候也会对你下手?”声音却是温柔。(..info) 他刚才只是一时受到这温馨的蛊惑勾起了深埋的欲念,其实这几日他也辗转反侧不能成眠,实在是困得很,只想抱着她好好睡一觉——他知道她肯定会在这里——几年前初到临城,两人便是不约而同地想要找一处僻静的山林,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就像凤鸣山后山留下无数回忆和笑语的小径。 青樱其实心中堵得慌,急于想要告诉他自己的清白,即使他刚才真的要她,她大约是不会真的反抗的。 可是他没有,这反而让她烦闷不已,只是这种事她又怎么好主动的,本来她少女时代不是在山上就是随他在军中,风月之事不过是看书上的戏文,并不知道要怎样引诱他,一时在他怀中脸涨得通红,犹豫了半天才小声道:“其实……也可以下手的……”说了立时又后悔了,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司马明禹见她蜷成一团,又是觉得可怜又是觉得可爱,不禁伸手搂住温声在她耳边道:“我是想要,但是你不需要用这件事来证明。”说着安然闭眼轻笑道:“唔……再说这件事也不能在这里做啊……” 青樱汲取着他怀中的温暖,细细嗅着他身上的青桂香气,倦意渐渐上来,将睡未睡之时还是忍不住问道:“明禹……你为什么这么相信我?”他向来是个霸道爱吃醋的人,她还以为他至少有半年会不理她,或是又要想出什么法子折磨她一番。 司马明禹合着眼低低道:“没办法,谁叫小时候眼光差心肠软,竟会喜欢你,现在除却巫山不是云。” 青樱听了很安心地缩成一团在他怀中,很快便睡着了。(..info) 司马明禹听见她平稳的呼吸,睁开眼睛,见她紧紧抱着自己的胳膊,八年的时光风风雨雨,却好像只是弹指一挥间,这温馨静谧丝毫不改。这个少女还是像最初的时候那样依恋他,想起那时缠着他一起玩,在他房中玩得累了便倒在他床上睡着了,他忍不住嘴角勾起一抹笑,只不过他再也不会将她掼到地上冷言冷语地赶她出去。 外面寒风凛冽,洞中的两个人却觉得温暖无比,从前在宫中用的再精致的暖炉也无法相较。 *** 此刻平南王拓跋彦平河行宫中,亦是一扫前些时日的担忧魏帝怪罪的阴霾。 高盛喜道:“皇上圣明,明白王爷才是大魏江山所托,并不被乌烟瘴气迷惑,末将倒要看看七王还能玩出什么招数来。” 拓跋彦面色十分平静,把玩着手中的明黄色圣旨,淡道:“君臣之道,本来就在于平衡和制衡,父皇并不是不担忧七弟继位后朝中可能外戚独大,所以时不时也要扶持我一把,用来制衡罢了。” 他头脑清醒,卑微的出身使他在宫中的多年早已养成了荣辱不惊,悲喜不显的习惯,一时的风头无两琝鉬和韬光养晦,算不得什么。 就像有的人,现在不在身边,也不代表什么,一辈子,还长着呢,他向来不缺耐心。 慕容青樱倒是从这日起恢复了往日的晨昏议事,她乍一进议事厅,倒吓了其他人一跳。 兰陵王自从长婿张英儒阵亡之后,三婿周恒诚便接替了张英儒的兵马,一跃成为临城十将之一。另有二婿李琰杰是文官,自从尚文和被拆穿是北朝拓跋彦的人被囚禁后,他被领了中书散人一职,同青樱,崔思博一道办事。 春宫画一事,现下临城的文臣武将大约无人不知,除了几个老成持重或是与青樱交好的,莫不议论纷纷。 此刻见军师竟然神色清明地走了进来,难免会有些奇怪的目光和窃窃私语。周恒诚因着小姨子的缘故向来就不喜青樱,更看不惯她以一双十女子稳居军师之位,自己竟还要受她调遣,这回出了这样的事本来极称心如意的,只盼她从此一蹶不振,谁料这女子不仅重又出现,还半分不畏缩,当下皮笑肉不笑道:“好几日不见军师,我还以为军师真的去了北魏呢,没想到竟还在,真是兰陵军的福分。” “我前几日不过偶感风寒罢了,为何要去北魏,莫非将军在北魏认识名医?”青樱绵里藏针地回击,却明明白白地撇清。 付继孟最不习惯这样绕来绕去,他是个直性子,自打见了那幅画,对青樱的觊觎之心便早早歇下了,当下跳脚道:“慕容军师,谣言总有三分真,那画上画得有鼻子有眼的,别的不说,你要是没有和拓跋彦有私下的往来,怎么能把你画得那么像呢?军师这几日不理事可能有所不知,拓跋彦已经开始攻打京师。他已经在平河蛰伏了数月,怎么军师出去了一趟他就突然开始攻城?他攻打京师,我们不得不也攻打京师,但是北魏铁骑,根本不是我们步兵可以抵挡的,这可如何是好?” 他开始攻城?这倒是奇怪,从她前往王屋山寻找康明帝留下的宝藏遇到拓跋彦后,仿佛就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了一连串的事,看似天衣无缝,自然而然,其实背后必有关联。 她心中一惊,暗道莫非……那步棋被瞧出来了? 那可是她全盘运筹最关键的一步。 青樱独自思索,在有心人看来,却是哑口无言,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抬头正看见李琰杰轻摇折扇意味深长地笑着,周遭的目光多半含着怀疑,唯有颜超羽崔思博等几个人是真心忧虑。她轻描淡写地避开这些目光,只笑笑便入了列,站在众臣之首。她身体虽然比男子纤弱,立在那里的气场却叫人不敢轻视。 付继孟虽然性子急躁,说话不防头,却是真心爱惜手下兵士的性命,舍不得他们白白丧生在北魏铁骑之下,议事一散便急急地赶到校场督促操练,这时练得越苦,战场上活下来的可能性便越大。 青樱远远地跟着他也到了校场,见付家军的兵士都在千总的带领勤练以刀格挡凌空斩。她微微一笑,走到付继孟身边坐下道:“付将军可是担心我们的兵士被骑兵践踏?” 付继孟口中叼着一棵草,斜了她一眼道:“那还能担心什么?” 青樱目光看向操练的兵士,点头道:“付将军想的倒也是不错的,步兵与骑兵高度相差颇大,除了战马践踏,仗着马上的高度,普普通通地砍上一刀也差不多有了凌空斩的威力。” “只是,骑兵成也在马,败也在马,未必需要将士相搏。” 颍川之言:他到底是爱,还是不爱? 爱,不是他身边只有你一个人;不爱,也不是两人之间从没有过温情的时刻。 究竟,还是要知道后来,经得起岁月的考验。 日久见人心。 *** 先3000字一天,会隔几天有万更的~~~求收藏求留言各种求~~ 第八十七章 衣带渐宽终不悔 付继孟脖子一梗道:“所以你没看到我叫操练刀术,到时候一刀斩了马蹄才好?” 校场依邻一片丘陵,几匹运送军需的战马在那里徜徉啃草,青樱忽然出手如电,一个石块在空中划过一道飞虹精准地砸向其中的一匹,顿时惊得那匹马前蹄高高跃起,发出长长地嘶鸣,这又引得同伴的几匹马皆奔跳起来。 青樱这才道:“一块石头而已,便能引得马失前蹄。如果是马最怕的烟火呢?” 付继孟恍然大悟,骑兵的优势就是马,破了马,惊慌失措下又怎么跟训练有素严阵以待的步兵抗衡呢?他不过是性子直,人并不坏,当下便大声道:“谢军师指点!以后谁再敢说军师欺名盗世,付某第一个要他好看!柽” “不过是些名利,世人茶余饭后,总要有些谈资,我并不看重。”她轻描淡写,并非虚言,天性如此。 年关将至,本来应该有许多小铺售卖烟花,有的价高些便有百姓想再拖几天,待到真的要过年了,小贩儿卖不出去后再去讨价还价便可占些便宜。谁知一夜之间,不说临城城中,就连素来以繁华著称的京师,市面上再也找不到烟花,摊主也只能一摊手道:“已经全部卖完了,谁叫你不早买呢?” 烟花全部在赵王燕水军手中,百姓过年节用的烟花,声响既大放出来绚烂夺目,放完又有大量的烟雾,皆是马匹所不喜的,绑在牛尾上一经点燃便惹得牛狂奔,老远便能惊得战马惊厥发狂。 双方都随时可能攻城,北魏有骑兵,赵王也有应对之策,真正如坐针毡的是已经穷途末路的郑氏。 帐帘开了,是青樱进来。司马明禹见是她,冷冽的眼神瞬间一柔,正要招手叫她过来自己身边,青樱脸上掩不住的喜色叫道:“你快看是谁来了?” 青樱事务繁多,两人在一起时多半是在处理棘手的事,甚少见她这样的笑颜,不禁奇道:“谁来?”她自从跟随他出京后,就与京中家人彻底失去联系,只怕凶多吉少,况且司马明禹素来知道青樱与家里人情淡,心念电转眼睛一亮道:“莫非是先生?”如得林轶襄助,何愁不能将北夷驱逐出中原河山? “先生才不会下山呢!”青樱也等不及让他再猜,直接闪身从外头拉进来一个人高兴道:“是谨瑜!” 施谨瑜,凤鸣山三年同窗,京中自幼的相识。两人同时注视着对方,心中暗暗叹服四年时光给已经将记忆里的少年雕刻成了意气风发的扛起江山的人。目光既有欣赏,亦有敌意,却谁都没有和青樱一样那种别后重逢的喜悦。 “臣施谨瑜拜见赵王殿下。”他很恭敬行了拱手礼,完全是大夏臣下见亲王的规矩,丝毫不错。青樱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眼前这个衣着依旧贵气面上表情一丝不苟的青年,真的曾经那样亲密过吗? 司马明禹却似乎态度忽然和蔼了起来,笑道:“谨瑜何必多礼,当年朝廷不是已经革除了我的爵位,将我从宗谱中除名了吗?这亲王礼,就不必了吧?” 施谨瑜丝毫没有尴尬,沉声回禀道:“回殿下,当年皇上年纪尚小,处于郑皇贵太妃的掌控当中,虽然心中一直想要恢复王爷的爵位,却苦于没有机会,还请王爷念在手足之情不计较。” 司马明禹手握朱笔,闻言朝他笑道:“皇上?”转瞬又自答道:“我还以为你说父皇呢?原来你说的是三弟啊,是他的手足之情,还是郑母妃的舐犊之情?” 听他这样说,青樱便深知不管施谨瑜此行是要求什么,总归是没有希望的。.info[] “殿下向来英明,”施谨瑜听他讽刺也不恼怒,正色道:“皇上深知亏欠王爷,只是王爷倘若袖手不管,京师便即将落入北魏夷子手中,王爷即使与朝廷有隙,又怎能忍心看大夏锦绣河山落入外族手中,届时生灵涂炭,血流成河。皇上有意请回王爷,封为辅政王,共同驱逐外孥,保我河山,不知王爷意下如何?谨瑜情知唐突,只是事出紧急,还请王爷见谅。”他字字句句已经全然是朝中重臣的风姿,早已褪去了当年的稚气,也丝毫不提从前的交情。 司马明禹听得很认真,听他讲完思索了一阵竖起两个指头道:“第一,郑氏一族交由我处置,我要诛郑氏九族。第二,禅位,我不会去做什么辅政王,这江山本该是我的,过去因为我是皇长子,现在也是倚仗我,禅位于我名正言顺。没有这两点,就没有谈下去的必要。” 他言语坚定,不是有回旋余地的,施谨瑜自幼与他相识,于他的个性也是清楚的,知道多说无用,深吸了一口气道:“微臣做不了主,请容微臣回京城禀报皇上。” 司马明禹不置可否,没有说等他回话,也没有立刻请他走,反而提起笔不知在一封文书上批着什么。 一时气氛尴尬,青樱察 tang言观色忙以话替施谨瑜解围道:“不想还能见到你,当时我和明禹从客栈逃走后,你是怎么脱身回京的啊?” 施谨瑜自打进了营地,这才有机会好好打量她,只见眼前的少女身量虽然依然苗条纤细,却已经长成,一双含露美目隐隐笑意,眉间青黛如画,似是还有从前的影子,却又脱去了稚气平添几分妩媚。 他浅笑温和道:“郑鸿飞不敢把我怎样,拓跋彦也并没有为难我,所以你们离开之后不久我便上路回京了。”种种经历岂有他说的这般轻描淡写,先不说拓跋彦虽然忙着去追明禹和青樱两人无暇顾及他,郑鸿飞却逼问了他好几日,即使不敢伤他性命,却时时不给茶饭。况且回到京中,郑妃怎会不和他父亲为难,他硬是咬着牙连玉成驸马罚他跪了十日也只说赵王妃早已死在了瑞安,他去瑞安不过是碰巧外出游历罢了,其余一概不知。 青樱心思剔透,见他虽然如此说,眼中却藏着深深的忧虑,便道:“京城迟早被破,不管是明禹先破城还是北魏拓跋彦先破城,总是修罗场,你又何必回去呢?不如留在这里,我们三个又可以在一起。” 施谨瑜注意到她说这话时司马明禹批阅文书的笔一颤,虽然是转瞬即逝,心中一阵黯然,四年他们朝朝暮暮,肯定已经情根深种,自己在这里岂不是难堪? 他至今未娶,虽是朝廷有难,但其实大夏京师向来糜烂奢靡,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不至于一个堂堂长公主之子不能娶亲,不过是心中留了一个念想,不亲眼去绝望,竟放不下希望。 是以便语气疏离道:“不了,我父母家人皆在京中,没有我全身而退独享安乐的道理,他日若缘分未尽,自然还会再见。” 施谨瑜回京复命,其实这个结果并没有出人意料,郑妃当年对司马明禹下狠手不留余地,如今既不能换他以母妃,也不能还他以皇位?仅凭几句河山锦绣和一个空头的辅政王也想拉得他回来? 休想。 所以郑妃自然也不会把希望全部寄托于此,另一方面她同样派了人去联络北魏平南王拓跋彦。 使臣人选却是出乎意料,竟是从前赵王妃之父慕容勉。自从当年赵王妃莫名“死于”瑞安州后,慕容勉便被严密的监视起来,后来更是有传闻说赵王起事后身边有一名女军师,其实就是慕容青樱,她根本就没有死,不过是和赵王演了一场戏! 好在也不过是传闻,无人能证实,况且慕容勉两朝元老,朝中门生众多,又处于内忧外患之时,虽不被重用,却也没有性命之忧。 郑妃也该庆幸当时的一时仁慈,现在赵王那边投靠的希望破灭,也只能指望这个筹码能打动北朝平南王…… 不知最终慕容勉与平南王所谈结果如何,总之一月后北魏和赵王几乎是同时开始攻打京师,赵王这边对于京师地形熟悉,军师慕容青樱又根据皇城地气设下了迷魂大阵,此役后赵王司马明禹四年后终于重回阔别多时的京师,而北魏军则退守到了平河以北。 颍川之言:青梅竹马,最后的最后,多半是各自天涯。但是只要心里知道那个人的存在,即使那不是爱,也会安心。 就好像青樱和谨瑜。 *** 无鲜花无月票无荷包。。。难过死 第八十八章 衣带渐宽终不悔2 京城,当年繁华,彻夜烟花。 归来那日,正有细雨蒙蒙,竟看不清它的轮廓,找不到少年时在这里成长的心情,也不知是往事尽皆消弭在时光当中还是战事毁去了古城的风韵。 又因战事紧急,北部的河山还在北魏手中,司马明禹无心处置从前的种种旧恨,郑氏一族连同党羽一并羁押在大理寺牢中,三位皇弟虽然不至于明面上囚禁,却也同样封宫,只是不少衣食和服侍的人罢了,朝中余下众臣的考校,哪些能留用,哪些即使不杀也需调换一个职位,朝廷现下如何维持,种种千头万绪,直忙得青樱和崔思博等人四脚朝天,干脆在上书房设了软榻,累的便略微歇歇――即便青樱是女子,多有不便,此刻也实在熬不住,顶多她歇息时崔思博便带了其他人在外办公。 自从赵王起事以来,主理的文臣就只有他们两人,一来确实当时只有在西北的官员中选拔,能者有限,二来军机大事也不敢随意信任他人,但是此时赵王军已经回京师,一方面要驱逐北魏,一方面也要整理内政,确保还在大夏手中的半壁江山有条不紊,国泰民安,这样他们二人即使不眠不休也是不够的,青樱甚至过家门而不入,竟都没有回过家。 好在她生于京中,对于朝中人物还是熟悉的,崔思博也是前科探花,当年的同年也大多在京中任职,两人合力编了一个举荐名册递给司马明禹,里面都是认为可以录用为官的人名以及所拟的官职珑。 司马明禹对二人极为信任,草草看了一眼便道:“就按照你们说的办。”崔思博领了命便先去了,青樱先留了下来――却不是两人要倾诉一番衷肠以解相思,而是郭光耀,付继孟,颜超羽和周恒诚即刻便到,商议接下来以平河为大本营与北魏交战一事柽。(..info好看的小说) 到底是青春情热,不过是等待的片刻当中,明禹便耐不住招手要青樱过来:“颜将军上折要求将益州周边的四个郡县同样减免赋税,以便全力准备军需,你觉得如何?”青樱一面飞速地回忆益州旁边郡县的地名以及主政的官员一面走了过去弯腰看文书,两人隔得极近,明禹不动声色地嗅着她发上的清香――也不知道她向来是用什么洗发的。青樱指着文书上的一行字道:“这个三个郡县我认为可以,武平县我却不同意,武平县令是颜超羽的远方表兄,不得不防。” 司马明禹听了没有动静,青樱一回头,双唇刚好轻碰,气息甘甜,若不是他手中的朱笔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两人一定会耽溺于这美好之中。青樱反应过来连忙一推他想要跳开,明禹拉了回来,抱她坐在自己腿上低声笑道:“还好他们来得迟。”说着在她脸上蜻蜓点水般地一吻,众多的心结一瞬间都沉在心底,两人只觉心意相通。 却说,没过一刻几位将军便到,几人商议了一下午,由于平河两面临水,地势又高,从京中补充军需的要道又便利,以此向北,最终推进到风扬关,收复所有的失地。 文官方面青樱和崔思博分别举荐了鲁忠微,贾昭贾凯叔侄,程义思,庞则,田子方,罗练达等十人,三人跟着青樱去平河,七人随崔思博坐镇京师,共同考核郑氏留下的朝臣,以便各司院能尽快地运转起来。 其实司马明禹初时更属意青樱留在京师的,一是在外征战毕竟辛苦卓绝,现在在平河还好,往后再向北行时必有风餐露宿之苦;二来京师是他立国的根本,相较于崔思博,他当然更相信青樱。 只是青樱师从林轶,长处本就在智谋和行军上,而崔思博出身科举,又有多年治理郡县的经验,实在也不好扬短避长。 他并非优柔寡断之人,当下便决定仍是慕容青樱随军,崔思博留驻京师。 崔思博之子崔琨已经年满十八,这次也随军前往平河。他到底是,谁也不信任。 又半年,夏军和魏军僵持不下,争夺激烈,魏军骑兵虽然凶猛,却惧怕烟花火牛的冲击,即使吃了几次亏,也并没有好办法破解。 拓跋彦此刻正站在马陵的城楼上,城下飞尘滚滚,两军正在交战,高盛在一旁提醒道:“王爷,还是回去吧,这里毕竟显眼,谁知他们有没有神箭手呢?要是王爷受伤也不知道便宜了谁。” 拓跋彦闻言果真点头掉头就走,最近他颇有些心不在焉。当初退到平河以北之后,父皇便从朝中又派了三员大将,冯霖昌,贺兰德和独孤韬,说起来是要助他一鼓作气再夺南夏京师,可是实际上这三人都是老七的人,又没带半分粮草兵马,因着他们是皇上钦点便指手画脚起来,倘若不派他们出战,便在军中倚仗身份挑事,派他们出战便又无故欺凌将士。拓跋彦索性称病,上折子给父皇,请三位将军代行指挥。 他撒手不管,横竖这江山也还并不是他的,魏军却在数月之内不得不退到马陵。 父皇倒没说什么,却在上月将太师次女嫁与拓跋珑为侧妃。呵,堂堂太师之女,肯为侧室,也愿不得有些同他交好的朝臣也可以见风转舵地与皇七子走动频繁起 tang来。 这个时候,自己要是出事,那真是大快某些人心。 好在魏帝拓跋洪不至于糊涂至此,他指婚给皇七子不过是为了安抚,令他和皇后能安心在靖安主政,因为他已经决定要御驾亲征,前往马陵。 他一生戎马,虽然也是做太子从先皇手中接过的皇位,却军功不小,年轻时南征北战,一统天下便是那时候就燃起的理想宏图,哪怕如今已经知天命也不曾放弃。如今南夏国内混乱,郑氏倒台,皇权不稳,此时不取又要更待何时呢?况且皇四子与皇七子之间的暗流涌动,以如今的态势,只怕皇位要传给老七才是大势所趋,可是老四才是有带兵之才的人,现下不能不仰仗,拓跋洪亲征也是为平衡双方。 皇帝亲临,拓跋彦在马陵所建的行宫又大加整饬了一番,多添了人手服侍和护卫,再加上已经征战了好几年,军费难免有些紧张。高盛进言道:“我记得前几年,南夏说是有一批宝藏是康明帝留下来的,当时慕容青樱也没有找到……” 拓跋彦听了笑笑,这笔钱对于他来说得不得到并不是很重要,这大魏天下还不在他手里呢,他何须去操那个心?但是,眼前却莫名地浮起那个俏丽灵动的身影,真是很久不见了,心中顿时一动,对高盛低声吩咐了下去。 棋子这种东西么,对于平南王来说,就跟米饭一样普通。 *** 却说青樱这几日也颇为烦恼,郑妃当年性喜奢靡,广建宫室,又修佛堂,连年征战,国库空虚得紧,当初本想回了京师银钱上便能松一松。谁料她同崔思博一核账,竟还有许多拖欠民间的款项,真真是已经到了寅吃卯粮的地步了。 方才又收到崔大人书信,说是只筹到三十万两白银以资军费,这还是朝廷众臣皆减了俸禄,宫中现下又无后宫用度的结果。青樱叹了口气折上信,深知崔思博必以尽力,这军需用度确实得想别的法子。 落梅和剑兰都一同跟着她到了马陵,这两个丫头一个性情爽利,一个心思细腻,也都会两手功夫,这些年一直服侍她,青樱当真是没有将她们当作丫鬟对待,闲来还经常教她们读书识字。 这日剑兰见青樱又是一日未进食,夜里便炖了冰糖银耳汤端来,道:“小姐好歹喝一点,滋养身子的,我看这里天气干燥得很。” 青樱正烦恼,便随口道:“你放在那里罢。” 剑兰一向心思灵敏,依言放下时见桌上有崔思博的来信,心中忖度了一番小心道:“奴婢斗胆……小姐是不是为军费的事忧心?” 青樱被她说中,心中便是一惊,为避免引起恐慌此事绝密,她猛地抬头道:“你听见了什么?” 颍川之言:爱一个人的最大幸福就是,能由他牵着手,只管跟他走。不必担忧闭眼后他刻意地伤害,也不必担忧他无意地忽略。 他们,谁能? *** 外资银行工作压力很大,每天其实都写到1点多,好比现在是凌晨1点40分,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同时我也希望质量能好些,让自己满意更让大家满意。对于大家对于字数太少的抱怨,深感抱歉。 周三会万更的。 第八十九章 衣带渐宽终不悔3 剑兰手一抖,险些碰翻了杯盏,轻声道:“奴婢知错。(..info好看的小说)奴婢是看到桌上有崔大人的来信,最近用度又减得厉害,小姐一整天愁眉不展,私心里忖度的,并没有听见什么。棱” 青樱闻言心中才一松,招手叫她过来缓声道:“你倒是伶俐,在我面前便罢了,以后在别人面前可要谨言慎行。”她想起从前在宫中服侍她的丫鬟,单纯直爽,何尝有这样的机敏,自己出宫之后也不知她们身归何处,这次回京她还专门翻找过宫女名册,早已没有那两个人了。 一念至此,不免对于落梅与剑兰便多添了几分怜惜,不肯让她们行差踏错一步。 剑兰见青樱没有生气,一面又将银耳羹端了过去一面壮着胆子道:“奴婢以前听说一个故事,咱们先皇祖爷是神仙下凡,算得出他百年之后天下要不太平,所以仙去之前特地埋了一大笔财宝在地下,说是后世子孙用得着,要是小姐能找到这笔财宝就好了。” 青樱心中一动,却沉默不语,默默地接过银耳羹一小勺一小勺地送入嘴中,半晌才道:“传言而已,哪能当真,还有人说我是妖精呢。”说着又困倦道:“你帮我收拾床铺吧,我想睡了,这些天可真是累得慌。”剑兰忙依言行了。 她刚刚吹熄烛火轻手轻脚地关上了房门,躺在床上的青樱眼睛一睁,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神思倦怠的模样,只见她轻盈地一跃,几个晃动下便从窗外跳出。 颜超羽已经带了四个人在城门外等她,这四个人眼熟得很,正是上回他们去前去靖安请苏子雍的侍卫矾。[..info超多好看小说] 颜超羽一见青樱便奇道:“你怎么没有换装?”青樱没有穿夜行衣,还是一副日间家常的打扮。 青樱只笑笑道:“要是有人存心要抓我,穿夜行衣也是一样,不如大摇大摆。” 颜超羽不知她是什么意思,就没有多问,听她道:“之前我说的地方可找着了么?” “怎么没找到,宿这个姓本来就是个小姓,你说在大夏疆界内,京城北部的地方找,又要有族坟的,只有三个地方,现在马陵这里的是其中之一。” 青樱只是嗯了一声。 颜超羽不得不疑惑道:“上回你按照地图,不是找到了王屋山上么?怎么现在又在马陵呢?”不由他生疑,这也太巧了,现在他们正好在马陵驻扎,却这里又正好有符合青樱要求的东西。 宿家在马陵从前是个大户人家,祖上还出过做官的,后来不知是什么原因衰落了,但是先前留下的祠堂和薄田还在,子孙也不至于流离失所,便在此耕读。青樱等人骑了马倒是很快便从城中到了宿家村,他们的祖坟离现在族人所住的村落有段距离,一行六人便不下马直接驰到了宿家祖坟。 “当真要挖别人祖坟么?”颜超羽还是放心不下,万一这不是藏宝之地,那麻烦可就不小,挖人祖坟等同于让人断子绝孙。 青樱不同,只抬头看着月亮的位置,现在还是子夜。她见时间还早,这才开口道:“王屋山那里,其实是个障眼法,康明皇祖爷料到寻宝之时必定有多方势力觊觎,所以便设置了一处迷障,好叫其他势力死心。” “那图……难道是假的?” “图当然是真的,不过康明皇祖爷并不是把藏宝的地方画成了一张图。他把八个字融进了四张图,当年领着图离京的四人大约也不知道纹在背上的根本就不是地图,而是一种中原已经失传的文字,我也是请教我师父林轶才知道的。” “八个字?宿家……你是说字谜?”颜超羽也颇有悟性,“哪八个字?” 青樱慢慢说道,“那八个字就是‘北定中原人归一统’。” 在场的人皆默不作声,康明帝果真是千古一帝,早就数年前就已经料到了大夏江山的此劫,他并无通天彻地的预知能力,不过是通过彻察人心,了解自己的儿子也了解自己的敌人罢了,这才能在临去之前留下这样堪似千斤的八个字。 “果然,北定中原人归一统,可不就是宿字吗?那为何你要让我在京师北部来找呢?” “这个么,”青樱垂下眼帘道:“就是我猜的了,大夏夙敌莫不过北魏,如果康明皇祖爷料到了今日之劫,自然能想到这忧患来自北方。既然是来自北方,这笔钱又数额巨大,当然不适宜于长途运送,所以皇祖爷最有可能便是把它放在京城以北的宿姓人家,而我朝风俗便是祖坟不得动,也正是这样才能保住安全。”青樱说着展颜嘻嘻笑道:“这些都是我推测的,皇祖爷可能有更高深的想法我一时领悟不到,不过――”她眼睛晶亮,透出丝丝狡黠:“反正可不是我动手挖人祖坟,你们都没娶亲罢?可要小心断子绝孙咯!” 五个青年男子听了真 tang是哭笑不得。 待到月挂中天的时候,青樱旋即起身,坟地中果然出现了月亮的投影,众人正是好奇,青樱已经急急跳入坟圈指着这里道:“挖开这里!” 月挂中天夜色寒,这句大夏的童谣人尽皆知,因为月便是代表国之储君,康明帝并没有留下更多的信息,她苦思冥想之后也只能赌上一把。 其实并不需要挖开多少,泥土才刚刚翻上来三尺左右就触动了机关,颜超羽纵然见多识广也骇然于眼前的情景:只见面前的土地徐徐拉开,上面的坟包塌陷下去,平整成一级一级的台阶,里面吹过来一阵轻微的空气流通,尽是腐烂的味道让人作呕,况且黑洞洞的看不见尽头。 他手下的四名侍卫脸上皆是惊惧之色,只是不敢说罢了,颜超羽叹了口气道:“真的要下去吗?” 青樱奇道:“为何不去?”说着便吩咐点上火把。她东张西望等了一刻见火把还未点好,心中便明白道:“怕也是人之常情,无人会怪罪的,愿意跟我下去的就去,不愿意的话便在外面等着。” 她全然没有不去的样子,颜超羽自然也就要跟去,四名侍卫都是打小护卫少将军的,见他要进去,更没有不去之理。 于是还是六人一同下去,里面虽然是漆黑一片,火把的光亮却足以把甬道照得通明,青樱走在最前面,也幸亏她是林轶的弟子,连破了飞沙阵和毒箭阵才走到了尽头。只见甬道的壁上写着大夏河山四个大字,两边的两个耳室里面金碧辉煌,却不是建筑所致,而是黑暗也掩不住的珠光宝气,各种见过的没见过的宝物堆满了两个巨大的耳室,一时间竟叫青樱和颜超羽两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颜超羽的四名手下看了眼他的脸色,见他并未反对便忙不迭地分别奔到了两个耳房,分拣起珠宝来,不过一会随身携带来的两条口袋就已经全满了,四名侍卫费力地将口袋从耳房拖到了主甬道,其中一个有些犹疑地看了看青樱,对颜超羽道:“少将军,这些财宝……又没有别人知道,我们真的要带回京师吗?” 青樱目光犀利,立时打在他的脸上,难道他想反! 颜超羽此刻脑中各种念头变幻诡谲,有些茫征地看着青樱道:“我们……何不拿了这些钱,去塞北或者去西域,都可以富甲一方,再不管中原的纷纷扰扰?”说着他仿佛自己清醒了一般,想要拉起她的手,“我们走吧,萍踪侠影,剑胆琴心,你都二十了!难道还要这么为他耗下去么?” 青樱望着他,摇头微笑道:“超羽,你的父亲还在京中。况且――”她本想说,所谓萍踪侠影,起码也要是两情相悦的,只是她却不想这么说,正在想如何措辞,只听到一阵清朗的笑声从地道那端传了过来,地道空旷,越发显得清晰:“况且你们想这么走,本王也不答应。” 颍川之言:大把的光阴,在手中流走。她现在拒绝一个人,还体会不到遗憾与牵扯的疼痛,因为,她认为,她的一生还有无限的可能。可是,岁月渐渐流逝,她的可能也终将,不再无限。 人生的悲哀在于,无论有过多少种,只能选择一种。 *** 青樱望着他,摇头微笑道:“超羽,你根本还没有收藏。况且――”她本想说,喜欢我的人,起码也要买朵花来表白吧…… 第九十章 心有灵犀一点通 拓跋彦的身影由远及近从甬道的暗处出走了出来,浅紫色的眸子流转着光彩,既妖异又动人。 青樱看了一眼颜超羽,发现他也是十分惊愕地看着自己,看来谁也没有发现拓跋彦的追踪――问题是他怎么知道他们今晚有所行动,青樱心念电转,飞速地回顾今日发生的事,一定是哪里出了漏洞。 拓跋彦似是对于他们没有发现自己的行踪感到一点也不惊讶,倒也不去说破什么,反而似乎毫无防备地走近了一些,仔细地捡起几串珠宝故作讶然道:“青樱你真是发了财了,是不是以后谁娶了你这些都可以当作嫁妆的?”他虽然好似闲闲地站在几人的包围圈中,却无人敢贸然对他动手,他谈笑之间身上的杀气毫不收敛。 青樱没好气笑道:“才不是,我拿了这笔钱好养几个小白脸在家服侍我呢,怎么,王爷有兴趣么?棱” 她在口齿上向来伶俐不落人下风的,即便此刻明知拓跋彦必是有备而来,几人随时命在旦夕,也丝毫不相让。拓跋彦虽然让她在嘴上占了便宜,却不介意似的,笑道:“看来这笔钱不能落在青樱手中,还是我拿去比较好。矾” 青樱眼珠一转嘻嘻笑道:“王爷赤手空拳的,怎么拿得动这些,不如跟我一同到舍下做个客,再遣人替王爷把这些给你送回去?” 拓跋彦知道她想套话,索性直接告诉她道:“你不必担心,我自然带了一百龙禁尉来帮我拿,你要是再不放心,也可以跟着去啊。” 一百人,青樱在心中盘算着,心知无法全身而退,便先讨价还价起来:“我手里有个消息,不知王爷感不感兴趣?” “感兴趣又如何?” “感兴趣的话……我想把这个消息卖给王爷,换这笔钱和我们六个人离开。”她真是锱铢必较,到了这当口上,还是咬定不放松。 “青樱真是漫天要价,这个买卖谈不成。” 颜超羽也急道:“这批财宝便给他罢……”他深知她的个性,生怕她要以身犯险。 青樱却不以为然道:“谈买卖么,哪能一口价说定呢,嫌我开的价高,你也可以还价啊。” 颜超羽真真是哭笑不得,她还有心思说笑。 拓跋彦的瞳子中光彩明丽,他用心一笑,连这满室珠光都失了光辉一般,“钱么,见者有份,各取一半,你的嫁妆也该够了。”他一面精明地计算,一面也不忘戏谑。青樱暗暗扫了一眼耳房,按照这个房间的大小,一半也暂时可解燃眉之急,立时眉开眼笑道:“多谢王爷赏赐,王爷的恩德奴婢一辈子感激不尽。”说着便对颜超羽五人道:“我们走!” 他们只带了两条口袋,一时也装不完,但是拓跋彦此人言出必行,必不会将答应留给他们的那份取走。 谁料拓跋彦悠悠开口道:“我可没说完,小青樱怎么这么急?也不怕我不高兴?”他向来是个善于掩藏的人,面上的神色根本看不出什么,青樱也深知他此时全面站了上风,不敢造次,眨眨眼站住道:“王爷还有什么吩咐?我可是身无长物家徒四壁啊。” 拓跋彦听了大笑,方才止住道:“青樱你就价值连城,还需什么外物么?你留下,便放他们五人走。” 颜超羽一听立刻转身道:“你别动她,我来替她!” 拓跋彦倒是饶有兴趣道:“我为什么会对你感兴趣,难道我看起来像是有龙阳之好的人么?” 颜超羽白衣银甲风采俊朗,除却是无数少女心中情人以外,的确也有龙阳之癖的男子想与他结交,每每都让他厌恶不堪,不想拓跋彦竟然拿他开这种玩笑,当下便怒道:“我是颜――” 他的名头大江南北,谁人不知,却正因为如此,西北第一将又怎能落入到北魏手中,青樱快速打断道:“好,我留下,你放他们走。倘若他们在路上有个三长两短,王爷可别怪我叫你府上鸡犬不宁,信我,有这个能耐。” 颜超羽还待要说什么,青樱递了个眼色过去轻轻地摇了摇头,他见她眼中的担忧也只好生生忍下带人快步离开。 拓跋彦目送五人身影消失在地道,这才含笑对青樱道:“有两句话想对你说,不知道先说哪句话。” 青樱返身进了耳室,坐在珠宝堆上,漫不经心地将各种首饰在自己身上试戴,一面答他道:“趁现在没人,当然说不能当众说的那句咯。” “两句……都不便当众说。”他脸上似是柔和。 “你定要问我要卖什么消息给你,这个我能猜到,倒是不知还有什么话可说,便先说另一句吧。” 她算计他数次,他却放过了他数次,心中不是不牵扯的点点疼痛的,索性只能按下去,没有别的 tang原因,谁叫他们是南北分立的两朝,从来就是对立的。 “我很想你。”毫无铺垫,毫无掩饰,他就这么说出来了。 青樱没有抬头,目光斜射在石壁上,不敢看他。 两人之间沉默得可怕,她心中纷乱,又是害羞,亦不知他所说是真是假,先生从前说过,世间有许多男子的蜜语不可轻信。 一闭眼,又是明禹遍身的青桂香气,当下心中一激平稳下心绪对他岔开话题道:“我要卖给你的消息是,王爷的七弟拓跋珑想要与我结盟呢。”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他的表情,果然见他瞳孔一缩,对拓跋珑这个名字甚为在意,“当然了,我可没有答应。”她留了半句,留待看他的反应,再决定如何说。 拓跋彦语气闲淡道:“你是个精明的猫儿,他却小气得紧,开的价钱不够,你哪里肯与他结盟呢。” 青樱咯咯笑道:“我哪里精明了,我这一高兴就决定再赠送你一个大礼。” “青樱能留在我身边,便是最好的礼物了,还何须什么大礼呢?”他走过来将她从牵起一同慢慢走出甬道。 青樱倒也安静地跟着他走,忽然听到他说:“我情愿这条路一直走下去,没有尽头。” 她也不知为何,分明是敌对的两人,在这无尽的黑暗中,却好似十分安心,内心不悲不喜。她拼命睁大眼睛,好不容易才挣扎地缓缓说道:“可惜,路总有尽头。” *** 这厢颜超羽带人回朝请罪,禀明慕容军师下落,并请赵王责罚他并未劝阻军师私自冒险外出,反而言听计从,以致酿成军师被拓跋彦胁迫而去的大祸。 众谋士和武将皆是一片哗然,连素习最看重他的郭光耀都摇头叹道:“你啊,叫我怎么说,怎么这般糊涂――”心中却在思索王爷必定会勃然大怒怪罪下来,颜超羽良将难得,自己务必要想办法替他开脱。 存了这样的心思的人不止他一个,连崔思博闻讯也连夜骑马从京城赶来,他是文官不善骑马,然而此刻也等不得坐车,在马上颠簸了一天到马陵时也顾不得梳洗整理,急急地便来到议事厅。 司马明禹在厅中踱来踱去了一整日,眼睛布满了血丝,却无人敢劝他去睡。待到天明崔思博赶到时,他才淡淡对颜超羽道:“小颜将军起来吧,此事你有错但是无罪,军师之命你不得不尊,乃是常情。你已经奔波了一夜,先下去歇息吧。” 转而又对崔思博道:“大人歇息下也回京吧,京中不可无人看管。” 他语气平静得令人讶异惊慌。 又过了两月,颜超羽派出去的探子都未曾说在北魏军营中有慕容军师的踪迹,倒是崔思博安插在拓跋洪御驾亲征使用的行宫里的暗子回报,宫中的偏苑里倒是住着一个年轻女子,容貌出尘,但是却不像皇上带来的嫔妃,因为四王时不时去探望她,两人经常一起饮酒和谈天说地,神情十分自然,既不故作嫔妃的矜持,也不偷偷摸摸,每日四王都特别关照她的饮食起居。然而她却又被限制着自由,严令不得出偏苑一步。 崔思博听了心中一喜,这定是军师!只是暗子从未见过青樱,一时也说不清究竟。 颍川之言:情到深处情转薄,好比近乡情更怯,竟也不知要说什么,仿佛不管说什么,都是辜负了一腔情意。 有时候,原谅他的拙劣,如果深爱,时光都用来爱了,又哪里想得到要如何去说爱呢? *** 拓跋彦目送五人身影消失在地道,这才含笑对青樱道:“有两句话想对你说,不知道先说哪句话。” 青樱返身进了耳室,坐在珠宝堆上,漫不经心地将各种首饰在自己身上试戴,一面答他道:“先捡重要的说吧。” “你要是再不收藏和留言,颍川就会让我去领盒饭。”他脸上还是很镇定。 第九十一章 心有灵犀一点通2 虽然并没有放弃寻找青樱的下落,但是这一年秋天魏帝拓跋洪御驾亲征,已经僵持了数月的马陵之战突然焦灼起来,也不得不让司马明禹把精力更多地放在战事上。(..info) 马陵的地位微妙,它是贯通南北的一个大城,往南连接两个城池直通京师,往北则经过朔州和风扬关与北魏接壤,两边一面高山阻挡,一面环水,北人又不擅舟船,是以要想取大夏京师,马陵是必须攻下的,拓跋洪年轻时南征北战,自然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但是马陵久攻不下,于北魏是有弊而无利,相反司马明禹只要坚守不失,在大夏的国土上他补给不缺,军队适应气候和水土,时间一长必能拖垮魏军,届时再连赶带打,优势是掌握他手中的。 所以拖到这年的十月底,拓跋洪决定和谈:他愿以马陵为界,只要司马明禹愿意割让朔州和风扬关,魏军立刻退兵,并且将嫡女皇五女云英公主嫁与他,从此两国修翁婿之好陆。 他自认为这个条件并不苛刻,司马明禹目前国内内乱未平,各方势力虎视眈眈尚未归拢,当务之急并不该在与他争夺,而是返京尽快登基――历来南人也皆是这般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谁料他派出的和谈特使刚进马陵城中,便把斩杀,这也罢了,司马明禹更令特使的随从将其首级带回奉还,还托他带上一句话:大夏的土,一分一寸也埋不下北魏夷子。 事已至此,这仗便是非打不可了螺。 魏军生在北方,向来凶悍骠勇,却迟迟没有攻城的原因其实另有一层,城下五里的地方有古怪。(..info无弹窗广告) 只要兵士一进去,初时还不觉着什么,不过一两柱香的工夫,便开始发出尖利的笑声,继而双目通红地发起狂来,似是见到了十分可怕的东西一样相互砍杀起来,倘若走远了的人即使救回来也是神智失常的,那些进去没两步便逃回来的兵士皆说外面明明天气晴朗,可是一走进去就是阴风阵阵,又诡异又狰狞的鬼脸死相发出各种恐怖的怪声,直吓得人三魂七魄都散了。 恰巧此时天殊散人正在拓跋彦身边,他亲去看了这情形后便断言道:“此间显然是有高人布了阵法,这些兵士命格平常,本命不强,一进去阵中命数就会被急剧逆转,当然会惨遭横祸。必得我想一个妥当的办法。” 拓跋彦向来惜才,不禁蹙眉道:“如此说来,此阵这般凶险,散人去破阵会不会有危险?” 天殊散人宽慰他笑道:“多谢王爷关怀,但是无论再凶险的阵,却有两种人进去不怕,一是命格极贵重的人,等闲妖魔污浊奈何不了这等人,比如王爷便是人格贵重之人,将来必是天下至尊;二么,则是在下这般的,命中孤绝,所以能知常人不能知的天地之事,阵法的险恶只怕尚不及我命中孤鸾星之凶险,是以也不怕。至于能否破阵,却要看机缘,破阵者能否摸清楚阵法的阵眼所在。” “你说知常人不能知之事的人,就一定命犯孤绝么?”拓跋彦目光一闪,竟有些紧张地看着天殊散人。 天殊早已是红尘方外之人,洞察世事,不过淡淡扫了一眼拓跋彦,心中便明白七八分,叹道:“多半是,比如那‘凤潜‘林轶,通天彻地,不世奇才,还不是一生孤绝,更伤情刻骨,还不如我早年便已看开。” 拓跋彦仿佛十分介意这个问题,接着问道:“散人和‘林轶’都是卓然于世间芸芸众生的仙人,倘若命数孤绝可是世间无人堪配,小王想并非所有懂易数之人都有散人这般的造诣吧?” 两人正说着,高盛快步进来报道:“王爷,皇上来了。”等不及接驾,拓跋洪已然步履矫健地踏了进来,他虽然已经年过天命,却依旧龙马精神,声如洪钟地命众人平身,大马金刀地坐在铺了额睛虎皮的席上对拓跋彦道:“朕听说你这里奇人异士多,必能破阵。不想朕还未进来,就听见你在谈论这件事,彦儿跟你母亲一样,向来知道朕的心思。” 拓跋彦起身笑指着天殊散人道:“凤潜天殊,天意可图,这位高人便是天殊散人,父皇明察秋毫,料事如神,有天殊散人在,想来阵法――”他本想说必破,却分明看到天殊极细微地朝他摇头,似是在示意不要这样说,他虽然不解原因,却话锋一转道:“想来阵法是有办法破的。”如此,便缓和了许多。 “哦?”拓跋洪闻言,果然将目光投在这个身材颀长,孤拐奇高的中年男子,他对“得凤潜者得天下”的‘凤潜’当然是有所耳闻,至于眼前这人么,真的能与‘凤潜’齐名? 天殊散人不卑不亢道:“王爷谬赞,只是此阵我虽知其玄机,却破不了。” 拓跋父子听他说不能破阵皆面露惊愕,却听他接着道:“此阵法名为二十三童子阵,并非什么失传的上古仙法,而是极为阴毒的借胎死腹中的婴灵怨气形成的迷障,实际上十分损布阵者的阳寿,略微有些修为的术士不屑于用这种阵法,而那些不入流之徒亦不知道这二十三个婴 tang尸如何按照先天八卦和后天八卦以及北斗七星的方位排列,只是乱埋一通,自然没有效果,是以此种阴毒之术少见于世。如今要破阵,虽然我破不了,却不代表世上找不到这样的人。” 拓跋洪急道:“要怎么样的人?” 天殊散人笑道:“陛下别急,婴灵之所以有怨气,正是因为被母亲所抛弃,所以要破此阵的关键,不过是化解其怨气,这便需要一个懂得术数和阵法的女子,因其自身所带阴气,婴灵便能感知母性,再加上术数的导引,此阵也不难破。只是古往今来,女术士少之又少,所以――” 拓跋洪哈哈大笑道:“散人,你知天知地却怎么不知此刻彦儿这里就有一个合适的人选?真是天助我大魏!” 说着便对拓跋彦道:“彦儿,那个女军师不是在你手里吗?她不就是‘凤潜’的弟子吗?肯定通晓阵法,她既然不肯归降,便拿她来破阵,只要此阵一破,到南夏京师之前皆是平原,任谁也挡不住我大魏铁骑!” 拓跋彦有一瞬间的失神,方才答道:“她虽然是‘凤潜’弟子,身体却一向不大好,这破阵之事颇为耗费精力,儿臣只怕她不能胜任,反而误了大事。” 拓跋洪见他态度并不热情,扫了他一眼有所指道:“让她做些不利于南夏的事,她就回不了头,你不也可以很方便地纳她为妃吗?对女人,就是要她没有选择,就会对你死心塌地了。况且又有天殊散人在旁,还怕她出什么事吗?”说着他有深意地拍了拍拓跋彦的肩膀,指间微微用力,拓跋彦定了定心绪轻声答道:“是。” 拓跋彦并不知自己是如何送父皇起驾回鸾的,等醒过神来才有些担心刚才自己是否有失礼之处。父皇一言九鼎,他刚才没有反对,自然不能又反复无常,心中也是阴晴不定,又是担忧青樱又是父皇所说的话:她回不了头,才会死心塌地。 其实他并不屑于用这种办法去得到她――如果仅仅想要留住一个女人,男人的办法很简单。但是,倘若青樱是一个木头美人,那又有什么意义呢?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地到了她门前却又停了下来,犹豫了一刻还是叫来高盛让他同青樱去讲。 高盛很快便回禀道:“慕容姑娘没有不答应。” 拓跋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果然心虚道:“……也没有答应,就是没搭理我。” 挥手叫他出去,自己想了很有一阵,总觉得心神不宁,到底还是忍住了没有去偏苑看她――她总要学会面对过去,即使她是南夏人。不然将来如何站在他的身边,携手共执天下? 军情紧急,容不得耽搁,既然已经定了人选,次日便是破阵之日,拓跋彦带了青樱到了拓跋洪所居殿中,路上细心叮嘱道:“你如果不想,一会在阵中也都是由着你罢了。” 青樱心中一动,知他有心提点她不要在拓跋洪面前直接表露心迹,以免自己吃亏。 颍川之言: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分明是情诗,这些年来却一直被渲染成读书的灵光。 我会在这个文的每一个标题都采用一句符合内容的诗词,希望大家喜欢。 另外,明日万更~~ 第九十二章 直道相思了无益(万更) 天殊散人乍一见到青樱还是颇为惊讶地一捋须,虽然他听到她的声名:“凤潜”的亲传入室弟子是一个年轻女子,却不料便是眼前这个看起来将将双十的少女,就凭她?纵然再有天分,这修为也是不够的,也配和自己联手? 这么一想,难免语气也就居高临下些,以一前辈的口气教训道:“二十三童子阵,你可有听说?陆” 青樱心中迅速一忖度,先向拓跋洪福了一福,并不是君臣大礼,只是普通女子对长辈的礼罢了,这才回答天殊道:“不曾听说。(..info)” 拓跋彦在一旁看着心中不禁失笑,这丫头真是既高傲又心机机敏,见天殊散人言语略有不敬,她便故意晾上他一刻,却又让人无可指摘――天殊绝不可能说她先向皇上行礼不对,也只能忍了了事,她在一瞬间便有这样最利于己的判断,难怪…… 天殊本就是与林轶齐名的人物,却始终声名在他之下,再是方外之外,这恃才傲物的性情却是改不了的,抓住机会便冷笑道:“‘凤潜’竟没有教过你吗?是他欺名盗世还是你欺名盗世?” 青樱听到欺名盗世四字一点也不着恼,反而嘻嘻笑道:“散人既然与我师父齐名,他要是欺名盗世,散人不也是欺名盗世吗?螺” “你――”她口齿向来伶俐,天殊如何说得过她,还是拓跋洪开了金口笑道:“散人何必跟她这小孩子计较口舌之事,待我大魏统一了中原,必定尊散人为国师。”北魏人性情豪爽,即使拓跋洪身为天子也并不例外。此一说定,便叫拿酒来,虽然已经立国多时,却依照鲜卑人旧规矩取了活鸡,拓跋洪亲自杀鸡取血倒入酒中,与一同南征的所有武将一起干下,声如洪钟道:“今日破阵之后,还有什么挡得住大魏铁骑?” 众将军亦是热血沸腾,纷纷砸了酒碗吼道:“大魏铁骑,势不可挡,势不可挡!” 拓跋彦长声大笑道:“南夏的气数就要尽了!” 青樱只是淡淡地看着这一切,看不出悲喜。 *** 一行数人很快便来到了之前便已经阵前――天殊已经来过一次,沿着边界做好了标记以免再有人误入。 青樱走在最前面,此刻回头对拓跋洪道:“皇上也要进去么?” 天殊散人冷道:“皇上万金之躯,龙体贵重,怎可入这种凶险之地,自然是你我两人进去。”说着便对拓跋洪道:“此处是阵外平地,皇上王爷和几位将军不妨在此坐等,只怕一时半会这阵解不开。” 拓跋彦知虽然有时古怪,秉性却是可靠的,便道:“有劳散人了。” 两人踏入阵中,天殊散人递给青樱一柄桃木剑叮嘱道:“万一心神不稳,桃木亦可辟邪。”语气虽然仍是傲慢,却实实在在是在关怀她。 青樱没有说话,只听他道:“你不懂此阵没有关系,我还照我说的做便是。”见青樱反应冷淡,不禁气道:“你可要听清楚,一招不慎这阵反噬起来我也救不得你!” 说这念起诀道:“过申穿酉!引卯生火!” 青樱听了他方才的警告,这才举起桃木剑指向他所言的方位,虽然动作缓慢,似是不情愿。 十二地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与卦象方位坎,离,震,兑,乾,坤,艮,巽各有对应,精通奇门遁甲之人便能将二者融汇起来。 “癸生木入!” …… 阵外的众人忽然看到方才消失在阵中的两人又出现了,正以为阵已经破了的时候,只觉得身子蓦地一沉,竟起不了身,饶是皆是身经百战之人心中都难免一惊。待到略略觉得身上的压力松了一下,却发现天地早已变了颜色,只觉得暖风融融,五脏六腑都像是浸泡在温水当中,然而心中却莫名其妙地不觉半分舒适,反而恐惧至极,甚至在空中时不时撕开天幕,露出狰狞的罗汉脸。 只见站在阵中的天殊散人身子一晃,跪倒在地,狂喷一口鲜血,拓跋彦连他都如此,心念青樱――她功力远不及天殊,顿时心神一乱便要强行起身。 天殊见状,不顾口中血沫连忙喝道:“王爷万万不要动!”见拓跋彦坐下这才喘了口气道:“真正的阵眼不在这里,而在那棵树下,皇上所坐的地方!” 他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猛地投向拓跋洪,惊恐地发现他所背靠的那棵树的已经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条巨蟒!树冠则是蛇头,张着血盆大口扭动着,连空气中都带了腥气。 唯有青樱面色平静,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丝毫不掩饰天殊所言。 tang拓跋彦整颗心一缩,堵得半晌才道:“青樱,你计划了多久?” 她看了他一眼,立刻移开目光,瞟向远处道:“很久。大约从我因李芳旭有孕之事而被明禹软禁之时起,我知尚文和是你的人,所以将计就计借他之口,只是没想到你真的会来带我走――” 拓跋彦听她说出来,心中痛不可当,只觉得每一寸呼吸都费力困难,心血上涌难以抑制,只觉得嗓子一甜,用手一抹手心中竟是猩红之血,声音沙哑道:“你,很好!” 青樱与他相识不短,他与青樱向来说话调笑得多,似乎并不认真,初见时便是如此。况且他为人行事异于常人,即使口中时时说喜欢她,也大约没几人会当真,想来她心中也是几分信几分不信的。 青樱不去看他,只平视着拓跋洪,听高盛骂道:“慕容青樱,你有没有心?王爷有多少次救你,又有多少次放过你?你便是这么回报的?” 拓跋洪一代帝王,到了此刻仍不慌张,冷静道:“所以你之前与司马明禹之间的种种龃龉都是假戏?此番假借寻宝之意,故意落在彦儿手中,就是为了行刺于朕么?” 青樱朝他恭敬地施了一礼道:“寻宝是真,大夏国库空虚,赵王军费紧急。至于落在四王手中,也不是故意,只不过将计就计,只有我和明禹之间的龃龉……却不是真的,只是为了一石二鸟借机除去李芳旭腹中胎儿和张英儒,不让兰陵王一方独大,同时也借尚文和之口让北魏认为赵王麾下因内讧而不足为虑。” “你算无遗策――”拓跋彦听她冷静道来,撑不住一口血吐了出来,“所以你早知道我会得知你的行踪,会不杀你,会带你回来,会有今天这一切是吗?”语气悲凉得已经全然没有愤恨。 青樱语气一涩,低声慢道:“不是……我并不知道你会不会还记得我,更不知道你会不会杀了我――”她害过他那么多次,即便当真抓住杀了她,她也没什么可说的。“我只是做事环环相扣,有备无患,出来之前便已经安排人布下了这个阵,万一我真的回不去,纵然不比你麾下人才济济,也有人懂得开启这个阵。” 拓跋彦只觉得有些昏沉,不想去听她在说的前因后果,如此冷静。其余人皆是冷眼看着,保持沉默。青樱转向天殊散人道:“方才在阵中,前辈赠剑的爱惜之意,青樱感激不尽,之前言语上若有冒犯,还请前辈见谅。”她语气本来真诚,却忽然一转道:“所以我以为,必须以实情告诉前辈此阵的奥妙,想必前辈虽败心中却不服吧?” 这并不光是天殊散人心中疑惑,也是在场的众人费解的之处――明明之前在树下休息的极正常,为何突然所谓的阵眼就移了出来呢? 青樱也不多吊他们胃口,只淡淡道:“因为此阵根本不是二十三童子阵。” 天殊散人闻言,不顾五脏受创勉力指着她颤道:“什么?不可能!这般阴毒,分明就是二十三童子阵!” 青樱又往前走了一步,众人顿时都觉得心脏一滞,身体发肤上无处不痛,听她细道:“我师父仁心一片,如前辈所说,二十三童子阵阴毒至极,他又怎么会传我?这是十七罗汉阵,先天八卦中又套着九星格局,形成一个阵中阵,子阵须得到母阵中才能激发,我这样说,可解了前辈的惑?”天殊散人成名已久,她即使略胜了这一局,也断要为前辈留脸面,不可卖弄,是以只是略加说明了阵中关窍。 他们一问一答的当口,跟随拓跋洪而来的两名将军用眼神筹划了许久,突然出手拼尽了全力将扣在手中的石子同时从两个方向向青樱掷出! 他们皆是年轻时便跟着拓跋洪南征北战之人,忠心护主,武艺高强,虽然是两枚石子并非什么了不起的暗器,倘若同时袭击一个人,武功只要有一点不济便必中无疑。 谁料两枚石子在空中却像脱了力一般,软绵绵地坠了下来,拓跋洪正思索不知青樱又弄了什么鬼,余光一扫大惊,只见两位将军皆身体猛震,像是受了大力击打一样,手臂委顿在胸前。天殊散人平了一口气艰难道:“大家万万不要轻举妄动,只要一动便牵动身边的气场,震伤内脏。” 此言一出,除了拓跋彦似是失了心神,所有人都惊恐地看着青樱,只觉得这一路同来的年轻女子简直是个邪魔! 天殊散人咳了一口血沫――他无疑受伤最重,但是他既与林轶齐名,此间的造诣自然也是出神入化的,已然参透这个阵法的关窍,强笑着对青樱道:“只是你又能怎样?你只能站在母阵中,倘若你离开母阵,子阵失了术力的维持,不过只能维持一盏茶的工夫。除非你要以身相祭,便站在那里不动,我们谁也出不去,皆要活活饿死在这里!” 拓跋彦在问完她之后就再也没有抬头说过话,端坐在那里闭目运气,甚至脸上还有着似有似无的笑意。青樱 看了一眼他,面上虽然云淡风轻,倘若盯着她的眼睛,却会发现其中闪过一丝疼痛。 “一盏茶的工夫,也足够杀一个人了。”她平静地说出这句话,下一刻身形便急动转瞬便到了树下,只见她手中银色的短匕一晃,不过呼吸间已经***了拓跋洪的心脏,冷静迅速得可怕,竟没有多余的一句废话和半分犹豫。 拓跋洪戎马一生,见惯天下奇事,似乎直到心脏被尖锐的匕首真正洞穿时体会到寒凉后还是难以置信,今日竟是自己的大限,竟死在一个玲珑清秀的少女手中――他一统中原的心愿!当真此生无法实现了吗?自己这一去,谁会继位?他尚未立太子…… 他带着太多太多的不甘心和放不下,只来得及留着一口气道:“传朕旨意……着皇七子拓跋珑继位……你们都要辅,辅佐他……统一中原……” 他说到皇七子继位时,拓跋彦才有了一些反应,抬头看向他的父皇,张嘴想说什么,眼神一暗却又没什么都没有说。 青樱浅浅一笑道:“陛下雄才大略,在此关头了还能心中不乱,安排好储君继位之事尽力避免大魏内乱,言传身教,青樱当真三生有幸。” 她语气并无嘲讽,拓跋洪却唾道:“你说得对,我大魏兵强马壮,只要皇七子顺利继位,踏平你南夏是迟早之事。”他命数将近,却仍然气势逼人,帝王气象不减。 “陛下壮志凌云,只是要踏平大夏,”青樱顿了一下,笑容微含冷意,“只是陛下也不忘顺利二字。” 拓跋洪气息将绝,拼着一口气道:“你什么意思?” 青樱心中默算了一下时辰,大约还有一刻,轻描淡写道:“四王手中握有雄兵,又有你从靖安带来的传国玉玺,我脱身后就会向外散播,北魏七王试图篡位弑父,魏帝驾崩于马陵。你说你的那些心腹大臣,不管是你带来亲征的,还是留在朝中的,还会服七王吗?但是七王背后却又有皇后的支持,想必会尽快在靖安继位的――他一定以为兰陵王会出兵助他,兰陵王与七王之间的来往到现在我也该告诉陛下了。(..info)所以届时鹬蚌相争,我这位小渔翁难免要得利啊。” 这,就是她一直以来的那一步暗棋,与其从外猛攻,不如由内瓦解,方能扼住根本。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眼前的这个亭亭玉立的女子,数年前就开始筹划今日,决胜于千里之外,她与皇四子来往,而赵王麾下的另一股势力兰陵王却笼络皇七子,不知不觉中离间他最有可能继位的两个儿子!拓跋洪顿时胸中一口气提不上来,喉头哽动道:“你……有你在,司马氏何愁夺不回江山……你真的只有二十岁?” 时辰差不多了,青樱一咬牙,手起刀出,拓跋洪胸前溅出一朵绚烂的血花,心脏中的血喷涌而出,他登时气绝。 饶是手抖得厉害,青樱一刻也不敢耽误,身形向右一飘落在拓跋彦面前,弓腰想去扶他,手停在半空却不知要说些什么――她杀的是他的父皇,她骗了他那么久,骗得有时候连自己都会深陷在这温情当中,安静地看春花秋月,日升日落。如果现在她说,她其实并不像面上看起来那般的波澜不惊,算无遗策,他会相信吗? 算了,何必说呢?他们本来就是敌对的双方,各为其主,也要各安其命,她有明禹,他也只有如花美眷的。 一盏茶的工夫马上就要到了,她再不走,这些人一旦失去了阵法的控制,生擒她并非难事。她飞快地蹲下对拓跋彦道:“我说过要送你一份大礼的――我知你志向绝不是做一个闲散亲王――先帝已逝,七王弑父,大魏是你的,众望所归。” 他一生高傲,必要他人拱手送上,而非争夺。现下皇帝驾崩,必有大部分人拥护起兵讨伐“弑父夺位”之人,顺理成章再继承大统。 拓跋彦看着她的眼睛,忽然道:“快走!我体力一恢复你可是走不了。” 她脑海中闪过雪兰关上,凉州城中,王屋山外,马陵宿家坟里,无数个光影片段,皆是他言笑当中放她生路,而她,从来都是绝处逢生后反刺一刀。 他没有理由再放过她,从此相见,当真是你死我活了! 没有办法,大夏河山,岂容外族践踏? 一瞬间,心中的一角沉没了下去。 脚下却不停,身影轻灵晃动,几个借力,便渐成拓跋彦眸中的一个黑点,直至消失在马陵城门的方向。 青樱到城门口的时候,城楼上迎接她的正是颜超羽和付继孟两人,见她出现,立刻吩咐放下吊门放她进来。 “军师回来了!快,快!吩咐下去,备酒菜,快,快!”付继孟抢先道,亲兵才走了没两步,他又想起来:“站住!先去知会王爷一声!” 颜超羽等他一顿聒噪完,这才压抑着心中的狂喜上前低声道:“你终于回来了!我已经在城门上等了二十多天了,从魏帝亲征就开始等。”他全副战甲在身,实在耀眼而俊朗。 青樱神色疲惫,有些走神道:“是啊,回来了。” 颜超羽同她一起一面往城楼下走一面关切道:“可有受伤?” “没有,有洗澡水么?我想洗洗。”她答非所问,似是漫不经心。 两人正说着,只听着马蹄哒哒作响由远及近,卷起一片尘土,司马明禹带着一众随从飞驰而来,落梅和剑兰也在其中。 他没有下马,她也没有动,两人便是这样遥遥相望,目光中千言万语,既有安心亦有感念。 还是落梅大着胆子笑道:“王爷只顾着看,我们小姐可是累坏了。” 司马明禹这才回过神来,驱着马缓缓行到她面前,见她面色憔悴,突然一伸手将她拉入怀中。 他是王爷,她是军师,身份有别男女有别,这……莫说是旁人,就连略知一二的颜超羽也心中暗暗吃惊。 青樱将头埋在他臂弯,只轻轻道:“好累,想睡会。” 他单臂执缰绳,另一手将她搂紧,柔声道:“睡吧,我抱你回去。” 他怀中,有熟悉的青桂香气和体温,就是那种熟悉,突然深感安然,将她心中深藏的那份悸动更深深地按在了心底。 有些人,有些事,大约就只为在记忆中缅怀。她很累,耽溺于这份安然。 青樱这一睡,可算是昏天黑地,直睡到第三日的中午才醒来,落梅和剑兰守在外头,只听到里头略有响动,立刻就进来伺候了。 两人皆是面露喜色,一个道:“小姐醒了,我去打水来替小姐梳洗!”一个道:“我去叫厨房煮些清淡可口的小菜!”想来马上便有人报了司马明禹,还没等落梅和剑兰回来,他便已经疾步进来了。 青樱已经坐起,连中衣都未穿,唯有一头青丝顺着肩垂在胸前。明禹直觉得眼中一辣,忍不住想要上前去揽着她亲吻一番。 青樱却哪里像寻常妃妾一样有这个柔情蜜意,开口便是:“拓跋彦退了兵么?” 司马明禹一面懊丧这丫头不解风情,一面却心中一凛道:“没有。” “怎么会?”却是大出她的意料,“魏帝是我亲手杀的,他不回去争夺皇位?” 拓跋彦确实没有回去。 他已经在帐中坐了整整两日,他身边的谋士随臣无不心急如焚――皇上驾崩后,时机稍纵即逝,王爷这样心神沮丧可如何是好? 高盛跟随拓跋彦多年,在拓跋彦面前跪了一天一夜后才听得他极轻地叹了一口气道;“什么事?“ 高盛跪了太久,一时脑子迷糊竟忘了要说什么,情急之中道:“皇上已经驾崩了几日,王爷要如何打算?” 一语似是惊醒了拓跋彦,他猛地转头,与高盛目光相接,高盛顿时觉得身上一寒――王爷的原本浅紫色的眸子近乎全紫,无比凄艳妖异,只听他一字一句道:“弄一个冰窖存放父皇的龙体。” 高盛见他如此说,心中一喜,试探道:“王爷的意思是……” “不发丧。”他慢慢说道,满腔的悲愤不在语气上,便化在别的地方――突然手指用力,桌子竟给他戳了一个洞来。 “那我们是否日夜兼程赶回靖安?”这正是这两日众谋士商议出的最好的办法,不想王爷竟也这么想。 “不!”拓跋彦断然否决,“攻打马陵!不破不归。”他抬起手,方才那个破了洞的桌子这才缓缓地散架,看来他是以内力震裂了木头内的纹理,可见他能这般云淡风轻的说话是如何忍下的。 高盛不敢再说,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依王爷所说安排。 司马明禹站在城楼上,见远处的魏兵越来越多,不禁蹙眉,照理说,青樱刺杀了魏帝之后,不管拓跋彦要不要发丧,都应当要尽快返回靖安才对。发丧则是守孝,不发丧也要争夺皇位。颜超羽也陪在一旁,正待说什么,余光却敏锐地注意到身后闪过一道碧色的影子,脱口而出:“青樱?” 当下自己心中一惊,怎可当着人面叫她的闺名。 司马明禹却好似浑然没有听见,转身见青樱走上前来温声道:“上面风大,你怎么上来了?” 青樱不答,只是双手抚着城墙看了远处很有一阵,颜超羽在一旁道:“军师不必过于担忧,马陵城防坚固,魏兵再骁勇也不是那么轻易便能攻下的。” 青樱叹了口气,她心中担忧的是拓跋彦贻误了争夺皇位的最好时机,她杀拓跋洪也很难说清楚其中有没有助他的意思――他不屑于逼宫夺位, 但是如果等拓跋洪做决定,只怕皇位就传到了皇七子手中。 深思了一番,回过神来道:“安排些人潜入靖安,散布拓跋洪已经驾崩的流言,逼他班师,王爷的意思呢?” 司马明禹首肯道:“正是,拓跋珑一旦有所行动,拓跋彦必不能忍受多年的经营付诸流水,也只能回靖安争夺皇位。” 然而,当靖安城已经人心惶惶地传说皇帝南征驾崩的时候,拓跋彦也没有班师回朝。相反,着两个半月以来,魏兵对马陵的进攻是两国交战了这么多次以来最疯狂的,全然是不要命的打法,北人彪悍骁勇,倘若没有真正与之交战过,也不能体会这四个字。城墙外,他们不分昼夜地射来火石,砸在外城墙上爆炸声惊天动地,饶是城墙坚固,数日下来也酥软了许多,即便又手一抚都扑簌扑簌地落下许多砖灰。 即便如此,夏军的底气在于补给不缺,虽然郑氏多年倒行逆施,民不聊生,许多地方的百姓都吃不饱肚子,但是马陵的优势在于它离素有中原粮仓之称的上阳县不过三百里路,每日皆有军夫押送粮车和药材等补给来往于要道之上。 然而,二月十二那日,上阳县粮仓失火,管够一年半的军粮毁于一旦。放火者根本就没有想过要跑,十分耐心地将粮库一个个点燃,最后被守粮库的驻军乱箭射死。此时本就是冬寒未褪天气干燥,火势一发不可收拾,任上阳驻军如何拼死扑灭,也给烧了个干净。 青樱闻言,直觉得眼前一黑――他是有多大的决心! 司马明禹沉着脸问前来报信的上阳县令道:“从民间筹粮半月内能筹到多少?”因为补给不缺,马陵城内只屯了半月的军粮。 上阳县令纵然小心翼翼,也面露难色道:“下官不敢说。上阳虽然向来是产粮大县,却因要供给军粮,百姓手中的口粮并不丰裕,恐怕也难以渡过难关。” 司马明禹心中忖度着从前兰陵郡亦是西北的米乡,只是路途遥远,一时半刻救不了眼前的急,又问道:“别的郡县呢?” 不等上阳县令回答,青樱也摇头道:“只怕是难,上阳产粮百姓手中才有余粮度日,别的地方百姓都吃不饱肚子,叫他们纳粮只怕会引起民变。”上阳县令姚琛年纪不过二十七八,本来见到名动一时的慕容军师便心中咚咚乱跳,更不想真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少女,越发惊为天人,不敢抬头看她一眼。见她此刻体谅,便壮着胆子道:“下官,下官一定尽力筹粮,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下官也,也要变出来米!一定在半月之内做好百姓的安抚,筹出粮来。” 惹得青樱和明禹同时笑了出来道:“姚大人真是孙大圣!” 姚琛见王爷和军师都似平易近人,放松了许多,接着道:“下官说句斗胆的话,如此只怕也只能筹到两月之粮,如果战事不结束,一来还是要从外地调粮,二来马陵要自给自足。” 司马明禹眼睛一亮,此人胆大而心思缜密,是个可用之才,当下便道:“哦?你便接着说。” 姚琛又看了一眼青樱,见她亦笑道:“王爷看重你呢,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姚琛这才将自己在来路上所想娓娓道来,说到激动处,更是抓起桌上司马明禹用来批复文书的朱笔写画起来,最后对司马明禹道:“下官以为,马陵虽然坚固,却不是万无一失,一旦马陵有失,魏军攻入到京城之前皆会势如破竹,所以王爷应该回到京城,一来主持大局准备登基以免再生事端,二来万一马陵有失,也不会将王爷至于险地。” 他出身寒微,十年寒窗方才中了进士,由县丞坐起历练五年才到县令,皆因身后无人,又不善逢迎所致。今日得赵王知遇之恩,必然知无不言。 司马明禹蹙眉良久。 *** 待僵持到宣成二十六年三月,马陵的雨水开始渐渐多了起来,这日连下了三天大雨,拓跋彦麾下谋士竟想到挖通地道将雨水倒灌进城,逼出夏军――要么出城应战,要么弃城南退。 情势紧急,青樱一面安排疏通城中水道缓解不断上涨的水势,一面带领众将再三跪下请赵王迅速回京师。司马明禹思虑再三,最终还是快马南归京师,留青樱在此主持大局。 即便最后天公作美,大雨停了下来,马陵最终保住,只是城中百姓由于大水流离失所,难免人心涣散起来,青樱日日忙到焦头烂额 只是,拓跋彦部下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对于拓跋洪的死讯,他秘不发丧,隐瞒了数月,不管京中七王派的朝臣如何质疑,他都一一顶住,即使他留在京中的幕僚不断传来七弟的动向种种不利于他,他也没有动摇之意――心中有执念,倘若不能化解,皇位又如何坐得安稳? 然而,天气渐渐濡 热,魏兵皆是北方子弟,水土不服者便多了起来,他心下越发焦急得苦到发酵。 又过了将近三月,转眼已经六月中旬,天气热不可当。青樱有个弱症,每到暑天便咽痛不已,内里虚火燥热得夜不能寐,却又轻易用清火药泄不得,除了在凤鸣山上的那几年心无挂碍又有滴水墨玉随身这才没有发作,这几年殚精竭虑,滴水墨玉又给了拓跋彦,不禁愈发严重。苏子雍也束手无策,只说要慢慢调理。颜超羽便以他所言每日用冰糖炖好雪梨,放在冰中镇着,盯着青樱午时吃下去,一时也未能见效。 这日,颜超羽又听来民间祛暑热的方子,用金银花,莲心和白菊并着露水和冰糖一同煎茶代替水喝,回来便亲自盯着火熬了一壶。味道倒还清甜,青樱一面慢慢饮着一面在思索,忽然灵光一闪道:“我想到一个法子了。” 颜超羽正在想不知这茶是否有用,只当她说治此顽疾的法子,“什么法子?” 青樱已经站起身道:“今晚我们走一趟,想必是能让拓跋彦知难而退的。” *** 是夜,两轻骑出城,快马加鞭。 青樱和颜超羽两人乔装打扮,绕过官道,昼伏夜出,花了五天才到达朔州。朔州,曾经有拓跋彦行宫,也是他占领时间较长的地方,此刻又在后方,一直是魏军军需筹备之地。 如今的朔州,全无北部重镇的繁华,申时还没有过完街上的店铺便陆陆续续地准备关门――郑氏虽然倒行逆施,却到底是穷苦一些罢了,比不得被外族占领之后的屈辱。 两人下马拐进了一条巷子,见一个中年男子正在给店铺上门板准备回家,颜超羽上前笑道:“可是济世堂的大东家曾老板?” 他们两人在朔州行走,皆是魏人打扮,这中年男人打量了他们一番,没好气地冷道:“有什么事快说,我要回家去了!不认得什么增老板减老板。” “有曾老板这般好骨气,何愁我大夏河山不光复?”说话的青年男子分明是夏人的口音,走近上来拱手道,只见他面容分明玉面俊美,只是凭着一股英挺,丝毫不显得过于秀气,此人的容貌似乎颇不寻常。 他生意人见多识广,当下停下手道:“贵客是谁?” “颜超羽。”青年男子朗声笑道。 “颜……玉面将军?”曾老板惊愕不已,颜超羽的名头响彻南北,无人不知,却怎会出现在这里。 不等他反应过来,颜超羽指着身边一个身量明显纤细许多的人道:“这是慕容军师。” 慕容军师,四个字如雷贯耳,纵然少有人见过她,关于她的故事和歌谣却传遍街头巷尾,上至白发老人,下至垂髫儿童,无人不知。 “慕容军师……真的是女子?”曾老板瞪大眼睛。 青樱摘下面纱,彼时清风拂过,夕阳西下,身后是战后疏离萧条的街道,别说是曾老板,就连颜超羽一时之间都直觉芳华绝代。 曾老板回过神来,连忙将两人让进店铺道:“两位贵人进来说话,以防被有心之人看见。” 说着一面又关上门来,一面笑道:“伙计早就回家了,里头没外人,两位贵人有什么话找我老曾,但说无妨。” 青樱环顾了一下店铺,果然是朔州首屈一指的药铺,笑道:“听闻魏军所需的药材都是从曾老板这里采购,想来济世堂的生意还好?” 曾老板脸色一凛正色道:“是,但是经营药材所得的资费我老曾全部都捐作了军费,倘若如此将军和军师仍要问罪的话,我无话可说。” 青樱摇头笑道:“曾老板一心为国,赵王心中很清楚,将来驱除了北夷,还要给你封赏呢,如何会怪罪?” “那……” 颜超羽接口道:“最近天气越来越潮热,魏军是否在曾老板你这里新订购了药材呢?” 曾老板连连惊讶道:“正是!将军如何得知?”说着又道:“往常魏军采购的皆是止血或者跌打损伤的药品,这一回么……却完全不同,看不出来章法。” 颍川之言: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可是倘若一生都因为害怕被辜负的惆怅而不道相思,未免本身就是惆怅,就是辜负了自己。 有些人,明明知道爱不起,怨亦难,也竟不必纠结的知道是一场注定的飞蛾扑火,还是会去爱,还是会去傻。可是爱了怎样,傻了一次又如何?人生既漫漫,有时间给你平复;人生亦苦短,何必对不起自己的初心?所以,不觉得拓跋彦可怜,相反,最羡慕他爱过恨过。 **** 今日万更,大家还满意吗~拓跋彦替我求月票求荷包求 收藏! “那我们是否日夜兼程赶回靖安?”这正是这两日众谋士商议出的最好的办法,不想王爷竟也这么想。 “不!”拓跋彦断然否决,“全力帮助颍川收藏,不到1000不回去!”他抬起手,方才那个破了洞的桌子这才缓缓地散架,看来他是以内力震裂了木头内的纹理,可见他这般的决心,颍川也会考虑让他美好结局的。 第九十三章 此恨不关风与月 曾老板说着便往柜上取出一个暗盒,小心地托着从里拿出的一张纸细细念来:“这一回魏军要的药材,种类繁多,麦冬,白术,葛藤,金银花,苍术,艾叶,大枫子,鸡骨草,白菊,合欢皮,佩兰,千斤拔,莲子,青木香,三七,神曲。” 青樱侧耳听了,种类果然繁多,“曾老板有心,难为你一一记了下来。” 曾老板笑道:“军师谬赞了,我虽然同魏军做生意,也是夏人,深知受外族挟制的滋味,断不能眼睁睁看国破家亡。这些药材功效不一,我觉得蹊跷,所以便特意记了下来,只怕魏军是有所图谋。” 青樱从他手中将纸片接了过来,细细端详了一阵,颜超羽也一同在旁看,忽然出声道:“金银花,白菊,莲子,这不是给你用来清火祛热的茶是一样的么?” 曾老板闻言,一点而透道:“将军说的有理,其余的药材皆无章法和规律,但是只这三种功效相同,现在天气又濡热难当――” 青樱笑着点点头对颜超羽道:“这便是我们此行的目的。”转而突然跪地,对曾老板行一大礼,慌得他舌头打结,连忙也跪下扶她道:“这如何使得?快快请起。” 青樱执意道:“你先听我所求。魏军现在已是水土不服,我需要你在这批药材当中动一点手脚。” 曾老板虽也是跪着,脸上却正色道:“但凭军师差遣。螺” “我要你将这三味药按量供给他们,但是要经过烘焙之后……其余的药材便不用炮制了。”青樱慢慢说道。她的用意很明显,这三味药皆是清火败热的,倘若加以烘焙,功效就全无了,魏军水土不服之症不能解,自然只能退兵。 “只是,你这么做以后,就不能再在朔州立足了。赵王会赏下一笔银钱给你合家迁居,只是,你世居朔州,药铺又经营多年,可甘心放弃?” 曾老板磕了一个头道:“谢王爷,谢军师。曾某首先是大夏子民,其次才是药铺店主,能为国尽绵薄之力,列祖列祖泉下有知也一定会赞同我的选择的。” 颜超羽心中沉吟,却好像猜到了什么,有些犹豫地开口道:“既然这样,何必这么麻烦,仅仅让这三味药失效?何必直接换之以毒药,即使不能使魏兵全军覆没,也能使其重创。” 青樱没有说话,沉默了片刻后展颜对曾老板笑道:“你快去办吧,也要尽早收拾家资,很快便会有人来接你合家老小的。” 颜超羽见她不答,也不再追问,匆匆由后门出了店铺,寻到马匹赶回马陵。 *** 两人甫一进马陵,便接到一条靖安来报的消息:拓跋珑已经得到了确凿的消息皇上驾崩,在皇后一族的斡旋下,准备三日后在靖安登基,连新的年号都拟好了,清元。 马陵众谋士武将皆大喜,忙遣了崔思博之子崔琨回京城报信,人人只当拓跋彦这下可必要退兵了,已然提前在城中准备大肆庆祝,一派喜气洋洋。 倒是青樱,只是在旁人恭贺时面上淡淡的,甚至于落梅剑兰,乃至颜超羽都恍惚间觉得她不仅不高兴,反而心中深埋着忧伤。 只有她自己心下清楚――倘若他当真失了帝位,便是她害他的。 他本是多情之人,为她一再利用,眼见被算计得亲父惨死眼见,性命悬于一线,宏图霸业付诸东流。 是她,心下难安。 这日,城楼上忽然有人来报,说北魏主帅平南王要见慕容军师。 青樱本与颜超羽在对弈,执着棋子的手便僵在空中,半晌还不自知。 颜超羽看了她一眼道:“你怕他?” 青樱这才像是被叫醒了一般,低头目光一躲闪,再抬头时才道:“怎么会?他不是一直是我的手下败将么?说不定今天还要死在我手上,就解了马陵之围呢。” 她跟着报信的兵士一同来到城楼上,遥遥看着城下。拓跋彦全身战甲,骑在一匹雪骢宝马上,一把乌钢剑执在手中,即便青樱与他相识已久,却也从未见过他这样英气的打扮――他向来都是锦衣秀色,不想作此装束,也一样这样美得惊心。 两人隔得这样远,目光似乎都在交错的时候因此苍茫而空远了,颜超羽目力极好,见拓跋彦半是妖异半是狠戾,竟连他也不禁背心一寒,悄悄瞥向青樱,只见她目光早已失焦。 拓跋彦见青樱出现,手中乌钢剑一指道:“慕容军师,你马陵城墙再厚,我也要攻破,直取你南夏京师!我今日便是知会你一声,我已从西洋购了十门火炮,从明日开始,日夜轰击城门,念在往日的旧情上,我劝你尽快弃城。明日子时一到,我就开始攻城!” tang说罢他手臂上内力一震,手中的乌钢剑竟生生折成两段!他手腕一翻,断剑直直向城上飞来,颜超羽深知拓跋彦功力深厚,连忙使出“风移影动”挡在她前面接下了其中一个,电光火石间又以手中的断剑轻敲另一截断剑的剑尾,即便如此,另一截断剑也深深地没入了城墙――可见他心中是有多恨。 青樱立在那里,颜超羽手上被乌钢剑划出一个可怖的口子也似是没有看见。心中就像有无数战鼓在锤击,只汇成一个念头:原来恩断义绝便是这种滋味。 好像那种筋骨断在内里的感觉,说不清楚是哪里受伤,只知道呼吸有些跟不上。 这其中的爱恨是非,唯有他二人知道。是以拓跋彦断剑之后突然又开口直教人摸不着头脑。只听他道:“慕容青樱,我问你!这几年,我待你如何?” 他用了内力,声音穿云裂帛,别说城楼上,就是马陵城内十里,也听得清清楚楚。 一时间城楼上兵士神色各异,有的胆大的还交头接耳起来,若不是颜超羽目光严厉地回身看着他们,只怕竟要三五成群地聊起天来。 “你有没有一点真心?慕容青樱!”他声音蓦地沙哑了下去,即便内力十足,却让人莫名地有悲凉颓败之意。 青樱在城上城下的无数目光笼罩下,沉默。 沉默到颜超羽都以为她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她突然对他道:“把断剑给我。”说着不容他迟疑,一把抢了过来,大声道:“没有!北魏妄图染指我中原河山,身为大夏儿女,定当竭忠尽智,辅佐赵王,中兴大夏,与你有什么真心?”说罢运起全身的内力,拼命一掷,剑锋直指他! 其实青樱武功远不及拓跋彦,掷剑又不比射箭,只要出手人功力有一点点的不逮,剑上凝聚之力就大减,想要避过不是难事。 在一旁的高盛全然没有想到王爷竟然怔怔地坐在马上,全然没有要闪避的意思,待到他反应过来,抽刀去格挡却是哪里还来得及,那断剑虽然减了势头,却还是直直地钉入到拓跋彦肩头。他竟然也没有太多反应,更无惊慌,目光锁在城楼上,半晌才自己伸手利落地把箭,任肩头涌出一朵血花,好像那并不是自己的肩膀。 幸亏高盛早有准备赶紧给他敷上止血生肌的药,恨恨地朝城墙上的那个碧衣女子剜了一眼道:“没有心肝!有你后悔的时候!” 青樱似乎浑然不觉,自语道:“我劝王爷尽早回朝,雄才大略岂能满足于区区一个平南王。你此行北归,要夺到皇位艰险重重,保重。”她这样自说自话,声音却又大,急得颜超羽恨不得捂住她的嘴――城楼上人多口杂,将来被有心之人添油加醋了,可如何是好? 拓跋彦不再看她,调转马头便走,高盛紧随其后,他忠心护主,深恨青樱,此刻还不忘诅咒她道:“你将来必定遭人抛弃,一生孤苦!” 好像很快就黄昏了,平原的马陵,夕阳的无限好。此刻,城下一片旷野,无一人一马。唯有青樱仍立在城头,满目空远。 颜超羽处理完手头事务又返回来,听到她一个人自语道:“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保重啊。” 他心下难过,走上前去不知该说些什么,却听青樱道:“你说,要是不打仗,也没有政变什么的,该多好啊?” 她一个妙龄少女,本该是闲花落英的庭院中将养着,若有心酸,也不过是悔教夫婿觅封侯;而她,却手中冤魂无数。 *** 大家下载红袖手机客户端,可以领取500-1000红袖币,不要错过这个机会啊~ 第九十四章 此恨不关风与月2 次日子时,火炮果然已经齐齐地运到了城下,这西洋炮威力虽然大,射程却不算远,必须摆在半里以内的地方才能射到城门。.info[] 颜超羽见状,立刻将弓箭手从行伍中全数召集起来,配以良弓令他们利用城墙上掩体还击,效果果然不错陆。 只是马陵城墙再坚固,也抵不住火炮日日这样的轰击,再加上这又是雨季,雨水再一浸泡,城墙酥软了许多,有的地方稍懂武功的人便能按出指印来。 马陵众将皆忧心忡忡,并非他们贪生怕死,而是火炮面前,人命实在如草芥,死也是枉死。 这日晚间,青樱蹙眉道:“只看朔州城里的那批药材几时能被魏军用上。”颜超羽闻言也点头道:“应是快了的,眼下已经是七月,越来越热,他们北方人中暑的多,到时候再服了烘焙烤制过的药,内里的虚火更盛,很快便缺兵少将的。” 只要马陵保住,京师就有屏障螺。 青樱面无喜色,只叹道:“但愿如此。回了北地,这症候自然就好了的,我无意害他们性命。” 颜超羽话锋一转道:“曾老板那边已经安排他们合家老小撤入了益州,我会安置好的。”也只能以此转移她的注意力。青樱听了忽然像想起什么一样。叮嘱道:“由你安置,我自然不会不放心,只是这事不要让明禹知道罢了。” 颜超羽一挑剑眉,“为何?你不是还说要替他们讨赵王嘉奖么?” 青樱眼中分明还有未掩去的苍茫,可是他却惊讶地看见她脸上却拉开明艳的笑,甚至连眼睛也都是笑意吟吟地嘻嘻道:“我说着玩的呢,别当真。[..info超多好看小说]” 说着又嘻嘻笑道:“以后你也回益州,听说那里的姑娘是大夏最美的,我还没去过呢,不知道以后你娶几房娇妻美妾就不和我玩了!” 他真是哭笑不得。 又觉得她的反应很是奇怪。 *** 但是不管如何,七月底的时候,那些摧人心肝的火炮声突然停歇了。为防有诈,马陵城依然坚守不出,又等了三日直到七月二十五,颜家军中的探子回报,北魏军队真的在回撤,非常整齐而有秩序,没有半分混乱,是以探子也花了好几天才潜入进去。 这场从宣成二十六年二月打到二十六年七月底的马陵之战,终于告一段落,以夏军的胜利告终。 八月十一,赵王于京师举行庆功宴,只是马陵守将大多未返回,因为魏军虽在北撤,却仍在大夏境内,不能不防。 八月二十九,快速退到魏夏边境风扬关的平南王宣布了先皇在南征中因水土不服医药无治而驾崩,留下口谕传皇位于皇四子。这也就同时正式向天下宣告了已经在靖安继位的新帝拓跋珑的讨伐,指出他帝位的不正当 同年十月初十,平南王拓跋彦在北魏上元建都称帝,虽然建帝制时间比靖安的那位晚了五个月,但是他手中有传国玉玺,先皇驾崩前他又在左右,南征的军队数十万人皆是北魏精英,他撤出大夏之后,东西两条线上的魏军也依次撤离,最终在上元与他的军队汇合,这样一来,他手中坐拥的兵力就占了整个北魏的七成,剩下的三成还必须包含御林军,那里面本来就有部分是他的人。 而且,他心胸宽阔雄才大略,即便先皇驾崩于南夏境内,多少与南夏脱不了干系,他却在退兵之后十分积极地与南夏联络,签订了两不相犯的合约,换以南夏不对他的后方求追猛打。 其实对此,颜超羽也罢,付继孟也罢,跟随青樱一道坚守在马陵而后又步步紧逼 追着魏军直至风扬关的将领都不以为然。 宜将剩勇追穷寇,这个道理他们懂,军师自然也更懂。 然而,慕容军师出人意料地答应了下来,不仅如此,更废除了战时禁止边境贸易的条令,使得平南王的物资供应也有了保障。 令官回去京城报给赵王的时候,王爷似乎也没有想到,问了句:“是谁答应的?”脸上似有怒气,相比于拓跋彦,他更愿意这坐天下的对手是拓跋珑。 来人只好道:“慕容军师做的主。” 王爷便没再问下去。 日升月落,春花秋月。历时五年的大夏内忧外患,终于在宣成二十六年年底彻底尘埃落定。 赵王司马明禹外驱北魏夷子,内剿郑氏宦官,又是先帝长子,手握三十万经过战争洗礼的精兵强将。更与兰陵王等一众异性王侯并有实权的地方州治有姻亲关系,他此刻继位,既是无可阻挡,亦是众望所归。 次年元夕,已故宣成帝皇长子司马明禹正式登基,改年号永历,此刻距他从宫中逃往兰陵郡整整六年——当时也是这般的天寒地冻,六年一个轮回, tang一将功成万骨枯,无数将士的年轻生命铸就了他的新王朝。他一步一步地走上金銮殿的时候,许多已经远去但仍然鲜活的面孔在他眼前一闪而过,诸如在这六年间去世的付为正,张英儒,徐应清……有忠有奸,但是却是他们共同用血肉之躯送他走到了今日。 由于先帝皇后和永历帝生母皆以去世多年,虽然分别追赠了皇太后的尊号,向来由皇太后所居住的寿康宫便由皇懿贵太妃所住,她原是先皇懿妃,司马明禹生母去世之后她对他多有照看,明禹便加封她贵太妃,保留封号,后宫以她为尊。 这也是后宫的一件人人爱说上几句的事,从前皇懿贵太妃进宫之时便有相士称她是同届秀女中最有福之人,然而进宫后却不甚得宠。此刻合宫人才心中暗服那相士道:“福报原来应在了这上面,早年得宠的也罢,跋扈的也罢,与郑妃一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般的也罢,现在都是黄土一抔,唯有人家,后福无穷。” 至于嫔妃方面,也十分简略,虽然兰陵王之女李芳旭是永历帝为赵王时的正妃,但是他登基后并未册封她为皇后,只是册为励妃,以示她母家的功勋。虽然此刻后宫中人数不过五六人,皆是永历帝为赵王时联姻的妃妾,励妃已是位份最高三夫人之一了,如此一来,兰陵王一族倒也没什么可说。只是京中渐渐有传闻,皇上从前有一结发的王妃,两人青梅竹马感情至深,后来王妃虽然在瑞安州去世,皇上心中仍是属意她为皇后,所以后位空悬。 这种传言,青樱每次听见了都会津津有味地听,有几回要不是施谨瑜等人拉着她,她甚至在酒肆当中还想去问那个讲得眉飞色舞的人。 后宫之事,此时并不是司马明禹案头的大事。他现下最焦心的莫过于,百废待举中官员的任命,前朝遗老的安抚和追随他多年有功之臣的封赏。 从前与郑氏亲厚的望族,也不是意味着都要被惩治铲除,毕竟天下初定,安抚人心的怀柔政策肯定要比铁腕杀戮要好得多。他召青樱入宫商议了许久,终于定下了赦免的名单——要杀的无非是郑氏的亲眷和掌权的人,以防死灰复燃;而诸如玉成驸马与公主之流的显贵,左右逢源,八面玲珑,谁也不曾得罪,却又不在要害部门任职的,却要大加赏赐,以示宽厚。 是以永历元年三月,玉成驸马之子施谨瑜便被加封为刑部侍郎,赐上书房行走,赐绫罗百匹,官邸一座,百米十石,粟米十石,其余玩器的赏赐亦有许多。 一时间,士大夫交口称赞新帝仁厚,不计前嫌,这不过才登基两月,有关“永历盛世”的俊采文章便已经在京中流传。 对于有功之臣的加封自然更不会低于前朝显贵。永历元年四月,已故云西节度使付为正追封云西侯,其子付继孟袭侯爵,世袭罔替,领从一品定国将军衔,京中赐府邸。 益州节度使之子颜超羽,封卫阳亭侯,世袭罔替,领正二品辅国将军衔,京中赐府邸。 河州总兵郭光耀,封清平侯,世袭罔替,领正二品卫国将军衔,统辖河州,朔州两地防务,京中赐府邸,其子领正五品武德将军衔,光禄寺留用。 文官中崔思博得封从一品太子少保,封苍南侯,但是崔大人一再推辞,最终只得接受爵位,只不必世袭罔替。其子崔琨也只领了七品的县令,去了外放。 唯有两人的封赏,破费踌躇。 颍川之言:可共患难,可安乐呢?并非安乐让人思变,而是患难只一时,安乐却一世,那一直患难的,又有几对不是怨偶呢? 第九十五章 苦尽甘来天下知 唯有两人的封赏,颇费踌躇。 一为兰陵王,一为慕容青樱。 他们二人身份特殊,却又恰恰是身负奇功,安置得不妥当,只怕一来引来朝中暗流涌动,二来民间多有口舌。 这日夜已深沉,清明殿值夜的小太监小忠子便看见师父汪福兴领着两位大人行色匆匆地进了内殿,不禁好奇,皇上怎么到现在还在召见臣工,下了夜回屋歇息的时候便当作新鲜事儿讲给同屋的小德子听,这事竟然悄悄地被有心人传了出去,一时间议论纷纷,连京中的小二郎街头巷尾也会唱:兰陵王,愁断肠,有功之臣最冤枉;女军师,天下知,论功行赏却消失。 那夜便是崔思博与郭光耀二人被召入宫中密探炬。 “两位大人,定是知道朕为何深夜召你们前来吧?”司马明禹说的很慢,语气玩味。 崔思博和郭光耀皆是老于世故之人,对望了一下跪下道:“微臣不知。” 司马明禹也不揭穿,只是接着道:“那么,崔大人,郭大人,对于你们的封赏可还满意?” 两人忙伏地叩首道:“谢主隆恩。”他们心中自有成算,满意也好不满意也好,并不是应在此时说的,这刚刚登基不久的皇上为何深夜召见他们,他们一清二楚。不说,是因为并不知皇上的心意,揣摩君心就算再谙熟也需时日――永历帝已经不是过去五年里的赵王与主公了。 况且眼前这青年天子,历经政变与战争,城府颇深,并不似那等直接由太子即位的皇上好伺候,是以他们二人虽然来之前并没有事先说好,却出奇地一致。 司马明禹经此数年历练,早已不是当初在宫中每日提心吊胆的皇长子了,见二人态度是真的惶恐,这才道:“关于兰陵王与慕容青樱的封赏,两位大人如何作想?” 崔郭两人来之前便已猜到皇上必定要问起这个问题,先是照例虚情地推脱道:“皇上的恩典,不管赏些何物都是莫大的恩泽,不容他人置喙。” 司马明禹冷眼等二人客套完,这才道:“准你但说无妨。” 崔思博这才道:“兰陵王早已封王多年,即使助皇上起事功劳颇大,在爵位上恐怕也难以超越了。”他说完便用余光瞥了一眼司马明禹,见他脸上平静,便放下心来接着道:“况且兰陵王年事已高,使人千里迢迢搬到京中居住任职于他颐养天年也并非佳事,皇上若能将兰陵郡周边的四个州县一并赏给他扩大封地就是不世之恩了。兰陵王爷世子又死于郑氏手中,依微臣所见,皇上不如将从前郑氏的家资一应赏给兰陵王,既报他心头只恨,又显现了天家的慷慨大气。” 郭光耀也点头道:“微臣也是同崔大人想法一致。虽然封疆之王难免要防,但是兰陵王之女励妃娘娘在宫中位份最高,娘娘又是王爷的心头爱女,王爷必定会顾忌一些,皇上日后多宠爱一些便也是给王爷的脸面。况且王爷的二婿李琰杰和三婿周恒诚皆还在京中任职,此次也都封了文安伯和武安伯,已经是极大的恩典了。” 司马明禹闻言似是在思忖,右手不自觉地转动着左手食指上的墨澜扳指,他所忧心的也正是兰陵王功高震主,又本来在西北根基深厚,倘若他想要扶持谁起事,便就跟当年的自己一般,实在令人头疼。(..info无弹窗广告) 不过,诚然如郭光耀所言,励妃……励妃还在宫中,兰陵王膝下现已无子,励妃李芳旭是他最疼的幺女,只要励妃不产下皇子,兰陵王也便翻不起什么风浪。如此一想,心下也就松了许多。 “两位大人所言极是,兰陵王一事便按你们所说的办吧。”他终于点头,崔郭二人皆松了一口气。 “关于慕容……”郭光耀一开口便有些后悔,竟也不知该如何称呼青樱,要说直呼她名讳……这可不妥,这毕竟是女子闺名……皇上叫得那是因为……此时不比战时,可称她为军师,磕巴了一刻后才道:“慕容三小姐……”偷瞄了崔思博一眼,见他分明忍着笑意,心道,这只老狐狸,难怪不抢着说话。 司马明禹似是也不甚满意,蹙眉叹道:“对于慕容家的安置,着实让人头疼。” 崔思博是多少知道两人之间的事情的,况且皇上所说的是慕容家,并非慕容青樱,这其中就大有不同了,想了想只道:“慕容尚书一向为国尽忠,或可加封乐平公,尚书又有子慕容青松,听闻也是青年才俊,皇上看着使他去哪里历练一番也是恩泽。” 郭光耀闻言心中有些诧异,深知慕容青樱与崔思博当年同为文官,交情一向是好的,今日听他如此说来,对于慕容家也根本没有实质性的封赏,慕容勉就算加封为爵位当中最高的公爵,位极人臣,可是他本身就是正二品的尚书,纵然也是极大的恩典,可是与他当年冒险送女入宫襄助赵王, tang其女慕容青樱这几年生死相随屡立奇功相比,可是太不相称了。 从前几月皇上对旧部的封赏来看,并非吝啬之人,少有人说不满意,就连燕水军开进京师以后被擢选的罗练达,贾氏叔侄等人,也皆封了驸马都尉,是以他心中难免有疑惑。不过他向来谨慎,又见皇上面上分明有首肯之色,当下更不肯多言。 只是两人出宫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将心中不明之处说了出来。 崔思博闻言笑得意味深长,见前面打着灯笼的小太监走得远,这才低声笑道:“郭大人,那慕容三小姐么,确实有奇功,可是谁叫她是女子呢?难不成让她每日也跟我等一起上朝么?那不是成了奇闻了?” 郭光耀一想也是,陪笑道:“崔大人说的也是,但是皇上的性格有功必赏,即使慕容三小姐是女子不便列朝为臣,她的父兄――”他做河州总兵之时钱粮方面时常得到慕容勉的照拂,对其颇为敬重。 崔思博看了看四下无人,低声不知对郭光耀说了些什么,郭这才恍然大悟,两人一齐朗声笑起来,崔思博拍着郭光耀道:“所以么,慕容家的荣耀就不在这里头,皇上看起来自有打算,我们做臣下的何必多言?” 郭光耀这时才对崔思博心服道:“崔大人真是‘万花筒’,无事不知,若非你点拨,只怕一时触了皇上逆鳞。” 待到两人各自返家,已经是寅时,两人各自梳洗歇息了一番,便又乘轿入朝。永历帝新登基,甚为勤勉,况且改朝换代,本来政务繁多,他们作为肱骨之臣也当真是不眠不休。颜超羽付继孟等人也是连新赐的府邸都没有回去几次。 唯有一人每日乐得轻松,日日在府中看书下棋,有时候也溜出去闲逛,甚至还想出京。 此人便是慕容青樱。 她是最后一批回京的,饶是这样,距今也有半年之久,竟一直赋闲在家,其实说赋闲也并不妥当,那日青桐笑话她在家赋闲,青松还说:“什么赋闲,她是女子,难道能出去做官么?父亲自然会有打算的,你着什么急?” 言下之意,慕容勉是在为女儿留意终身大事。青松与青樱是一母同胞,幼年又一起念书习武,兄妹感情向来最好,惟愿她嫁得如意郎君,就算父亲不吩咐,他也已经在同辈才俊中留意了。 “啧啧,其实我就觉得奇怪啊。”青桐口齿锋利,从不放人,见青松护着青樱,哪里肯服气,嘴角浮起一抹嘲讽道:“青樱跟着皇上这么久,是做了什么才会被赶回家?就算不能出去做官……我记得青樱当初进宫就是王妃,那现在怎么不是皇后,也让我们慕容家光宗耀祖啊!” 她一向在家得宠,虽然是庶出,却是娇俏可人最得父亲喜爱,是掌上明珠,三小姐青樱四小姐青梅皆不可比之相较。谁料青樱六年之后归家,却已经是名满天下,戏馆里都在演女军师的戏,京中显贵子弟争相与她结交,甚至以见过她为荣,在家中更是风头无两,连父亲也对她爱惜了许多。就连青桐出去参加京中女眷的聚会,也不再有人说她是慕容尚书家的大小姐,而是慕容青樱的长姐,这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 我的完结文《浮生若夜梦深沉》已经放出来了~http://novel../a/466685/在左侧的其他作品链接也找得到~ 第九十七章 苦尽甘来天下知3 青松虽然疼爱妹妹,人却不笨,听着这话不像,连忙问道:“你这么说,是绝不进宫了?” 青樱已经将一块栗子饼吃掉了一半,伸手又抓了一碟绿豆沙糕,似乎漫不经心道:“不知你为什么会这么问,我几时说过要进宫?难道哥哥你也希望我进宫去替慕容家挣脸面么?你要是这么想的话,可以权当没有我这个妹妹,爹也可以当作没有我这个女儿。”她突然间语气冷淡严厉起来。 “你跟皇上可发生了什么嫌隙?”她如此说,越发让青松不放心,自打青樱上了凤鸣山,他便得知她与司马明禹一向是十分交好的。若不是如此,父亲大约也不会选择青樱入宫襄助明禹靥。 青樱脸上蓦地由阴转晴,似是刚才什么都没有说过一般,撒娇道:“难道哥哥这么想把我送到不得见人的地方去吗?” 青松这次很坚定,坚决不被人岔开话题,直接追问道:“倘若皇上要你进宫你要如何?难道也不进么?”任谁也不信他们两人相处多年,竟会一点情意也无?况且青樱言语多有躲闪,不能不叫人生疑。 青樱闻言果然沉默了一刻,悠悠道:“那我要当皇后。仿” “这话可万万不能再说!”哪怕是在自己府上的厨房,青松还是下意识地探头往外一望,只恐被有心之人听见,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稍有不慎便能招来大祸。虽然现在中宫空悬,青樱方才的话算不上大不敬,然而觊觎后位总是能跟有不臣之心联系起来,况且本朝才刚刚经历了外戚专权牝鸡司晨的动,乱,青樱数年前就有京城第一才女的美称,这五年更是军机决断,别说真的登上后位,即使只是风传,只怕皇上就不得不忌惮了。.info[] “那就不说了。”青樱轻描淡写地点点头,将手中的糕点一一吃完,朝青松笑道:“我说笑呢?进宫有什么好,宫里哪里有这些好吃的?”青松细细端详她的脸,笑容灿烂得无一丝破绽,可是分明有一股苍凉的意味,说不清楚,只是凭着一起长大的直觉。他见她不欲多说,也叹道:“你要是不想进宫当然最好,平平安安地嫁一个富贵人家,在京中又可以时时相见,又不必担惊受怕,实在比椒房贵眷的虚名要好得多。你既有如此心迹,哥哥会为你留意的,总要找一个配得上我们青樱的。” 兄妹俩相视一笑,许多话,尽在不言中。 晚间青松便将白天与青樱所谈的内容说给慕容勉听了,慕容勉听了沉吟了片刻,连说了三个好,眉头亦舒展下来道:“这样便最好,我原先担心青樱与皇上长年朝夕相处,只怕私定了终身甚至于已经有了夫妻之实,那便不好办了。既然她无进宫之意,想来皇上也是允的。”说着似是放下心来道:“此番皇上加封我为太傅,已经是位极人臣,又赏你官职,慕容家荣宠已经尽够了,何必又在出一个后妃去烈火烹油呢?难保不会哪天水满则溢,报不了平安哪!” 正是有了这样的想法,慕容勉对于明里暗里来说媒的人颜色也和缓了许多,这朝中的人个个是人精,但凡慕容勉露出一点松动,他们立时就明白了过来。 青桐这几日心情颇好,对青樱也亲密了许多,本来青樱从前的玩伴诸如颜超羽施谨瑜也都在朝为官,况且男女有别,也不能多见,也就同青桐渐渐地也说得上话。 *** 子时,清明殿。 一人身着明黄端坐在双龙檀云雕花椅上,烛光洒在他面上也无法增添半分的暖意,只听他声音既冷又玩味道:“呵,是么?求亲的人踏破了门槛?” 另一人伏在地上,声音虽然老沉却透着尖细,“回皇上的话,奴才并未亲见,但是燕水卫是这么说的。” “呵……”笑意冷冽,直叫伏在地上之人莫名地觉得身上一寒,竟疑惑这季节不是五月。 “传我旨意,明日宣她进宫!” “遵旨!”汪福兴口里答应着,却并未立刻起身,仍旧伏在地上道:“只是奴才愚钝,不知以何事宣慕容三小姐进宫?” 这倒是把司马明禹问住了,他似是从没有想过,现在已经不是当年,在行军当中,即便不为公事要见她,召她来王帐便可。如今在宫中一切都有规矩约束,她既不是后妃,也不是朝臣,无端端地宣她,名不正言不顺。 哐当一声,桌上的镇纸被砸得一响,他为这个问题恼怒道:“就说请她来――”停了一刻才道:“就说有凤鸣山的事宜相商。” 凤鸣山,也唯有这个地方,是满朝文武任谁也替代不了的。 汪福兴口中连连答应着退了下去。 *** 次日慕容父子申时初刻刚刚下朝归家,三刻的时候汪福兴便到了。慕容勉正是纳 tang闷却又不得不起身迎接,命人奉茶――毕竟是皇帝身边伺候的,如今新帝登基,再不像从前的老人都是熟识的,又要一点一滴地建立起关系。青松如今在外应酬多了,自然也是懂得,立刻便招呼丫鬟去取了十两碎金子过来。 汪福兴笑呵呵地道:“慕容大人,咱家说一句话就走,哪里用得着这么客气,真是折杀咱家了。”说着还是端起茶盅略润了润,这才一清嗓子,正色道:“皇上口谕,宣太傅慕容勉之女慕容青樱进宫议事!”他声音尖细绵长,端的是个首领太监的料儿,说完之后慕容家的人尚还跪在地上发愣,他已然笑道:“大人还不谢恩?” 这都很快酉时了,就是当值的官员也都回家了,宫中正是准备晚膳的时刻,再过一个时辰都要宫门落锁了,这时候宣慕容青樱进宫议事?任谁也都疑惑。 慕容勉到底是见过风浪的人,首先道:“谢皇上。”继而便起身对汪福兴道:“恕老臣多言,小女毕竟是女子,又不是诰命,这进宫……敢问汪公公是为何事啊?” 汪福兴生得面白体胖,笑起来像个弥勒,乐呵呵道:“皇上只说要招三小姐商议凤鸣山的事宜,具体的咱家可就不知道了,要等三小姐进宫之后皇上自会细说。” 这……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打在青樱身上。她倒是镇定自若地站起来道:“既然这样,那便有劳公公了,这就走吧。” 落梅与剑兰自打战事结束也一直在慕容府上服侍她,这时不免紧张道:“小姐……”她们是知道司马明禹性子的。 青松本来也待说话――战时尚且不论,如今青樱是闺阁当中,怎可随便出去见人,更何况是男子?只是见父亲严厉地看了落梅和剑兰一眼便心知他的打算,立时将话又吞进肚子里,转手将方才取来的金子不动声色地递到汪福兴手中笑道:“如此便麻烦汪公公了,青樱有不懂规矩的地方,还望公公提点。” 汪福兴一面推辞着说:“小慕容大人真是太客气了,这咱家真是无功不受禄啊。”一面却也十分熟稔地拢在了袖中,更是笑得面上开花道:“小慕容大人出自名门,人品又是这样的,将来前途无量啊。” 众人客套了一番之后,慕容府合府之人目送青樱上轿入宫,慕容勉叹了口气返身进了屋,全府上下皆忐忑不安。 小轿一路走了安武门入宫,由于并非正门,又是汪福兴亲自陪同,没有任何阻碍便直接到了清明殿的正殿。 汪福兴先进去通报,青樱便独自立在外间等候。她虽然在宫中待过几个月,却也是头一次来这殿上,只觉得一派皇家气象,暮光中的暗影交相辉错投射出巍峨庄严之意,竟叫人肃然起来,生不得亲近之意,难怪人们常说天子是孤家寡人。 正如此感念,汪福兴一路小跑地出来了,满脸堆笑道:“叫三小姐久候了,咱们这就带您进去,皇上正等着呢!”话中的殷勤可见一斑。 说着便一路躬身直送她到内殿,却不进去,待青樱走入之后便从外间关了门。 三个月以来,两个人头一次相见,自从司马明禹登基以来,他们便被这一道宫墙分隔在两个不同的世界中,隔着无数的人和事。 若说两人的单独相处,那更是半年来的头一次了,青樱回京后便一直忙于明禹的登基事务,两人纵然相见也是在人群当中的匆匆一瞥,甚少能单独说话。 颍川之言:有时候并非故人心易变,而是倾城之恋,真的需要一座城的沦陷。 第九十八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 外头天色已经晚了下来,将暗未暗之时。清平殿中点了不少烛光,虽然是灯火通明,一道道拉长的影子下却显得格外不真实。 两人一个站在门前,一个站在榻前,竟默默不语――就好似千言万语堆在心头,无从说起。 沉默了好一阵,司马明禹才走上前去伸手想要去抚她的长发,谁料青樱立时跪下道:“臣女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靥” 他手里抓了个空,一时僵在空中,见青樱认真跪在地上,毫无敷衍之意地就要伏下身去,哭笑不得道:“你这是做什么?” 青樱直起身子却仍旧跪在地上答道:“皇上召臣女来有什么吩咐?臣女愚钝不能领悟,还请皇上明示。”说罢也不顾司马明禹的脸色难看,接着道:“还有一个时辰宫门即将落锁,还请皇上降恩允许臣女在此之前离开――”话没说完,身子猝不及防地离地,在空中轻盈地一舞,摔入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嗅到那青桂香气的一瞬间她的眼泪也同样猝不及防,没有半分的铺垫。 司马明禹把她抱到榻上,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一面给她擦眼泪一面柔声责怪道:“你是气我什么?你就是气我,也不能说这么生分的话。仿” 他没有称朕,语气也一如从前在凤鸣上时每每太过冷淡弄哭她之后的轻声软语,青樱一听眼泪更是扑簌扑簌地往下掉,她一把抓起他明黄而柔软的衣袖按在眼睛上好一会,这才冷道:“我气得多了,一时也说不完!” 他在青樱耳畔轻声道:“反正以后时间还长,一时说不完就慢慢说吧。”青樱头一扭道:“皇上真是说笑话,戌时宫门就要落锁,也就不到一个时辰,有什么事就快吩咐吧。(..info好看的小说)” 司马明禹见她哭得梨花带雨,模样比平时更要娇俏动人,这般香玉在怀,已是忍不住在她脸上轻啄一口,有些难耐道:“这么久没见了,你就非要与我置气?” 青樱闻言猛地一挣,虽然没从他怀里挣开,却冷笑道:“这么久没见么,我倒是听说你宫中广纳嫔妃,我还没有恭喜你又添佳人呢,哪里会跟你置气?况且如今各自有各自的事,也比不得从前不懂事,以后这话皇上可别再说,于我可是死罪!” 她一顿夹枪带棒,他听了不但不生气,反而更是开心,眉目含笑道:“我就知道你是为这个。”说着紧了紧搂着她的手臂道:“你不一样的,如今我们可不必再分开了――”青樱打断道:“皇上以后可别说这话,不然我嫁人之后夫婿听见可不好,皇上是明君,是不是?” 这可是他的痛处,从来都是。即便在过去五年的戎马岁月当中,他早已学会了洞察人心,喜怒不显,然而每当她说要嫁给别人,或真或假,都会惹得他大发雷霆一回。此次匆匆召她入宫,以那样可笑幼稚的借口,可不也是听见有许多的人去慕容府上求亲?一想到此,他顿时眼神一凛,目光相对之下,她竟然被他看得有些心虚。 “你想嫁人?”几乎是逼问的语气,手上不自觉地加力,简直要掐破她的肌肤。 青樱眼波一荡,冷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皇上就是天子也要顾念人伦的,大夏风俗女子二十不嫁便已是罕见,况且如今天下已定,皇上圣明,群臣贤良,也用不着我――” 她存心就是要气他,他直指重点,面色已然铁青道:“谁敢娶你?”语气虽然不急,声音却是一沉,倘若是汪福兴在场,必定已经跪下磕头如捣蒜――这便是皇上发怒之前的预兆。 青樱却越发说得起劲:“京中多才俊,总有好的可以嫁,我看超羽就不错――再不行,回到凤鸣山陪先生也是好的。” 又提到颜超羽,这丫头真是……不给她点教训可不行。 心中念头一定,便突然将她放倒在床上,身躯压上,两人的心跳只隔着薄薄的衣料:“你是怪我不册封你?” 青樱不防着他如此,又挣又扭,脸涨得通红,大叫道:“不是!才不是!谁想要嫁给你!我现在好得很!” 她的心事被说中,又气又羞,是认真推拒起他来,纵然没有拼上内力,但是司马明禹却又怕弄伤她,并不敢下狠手过招,好在横竖也无人看见,顾不得什么皇帝威仪,竟也是手脚并用花了半柱香的工夫才把她制住。 青樱只觉得胸口压迫的力量猛地一轻,却是他翻身睡到了床上,两人并肩躺在一起。青樱正要起身,司马明禹伸手拉住道:“说说话吧,说完你要是还是想走,我也不勉强你。” 青樱闻言翻了个身背对着他道:“你说。” 明禹叹了口气,也侧身从背后抱住她道:“不是我不想册封你,只是我怕一册封,你就会变。”感觉到她身体随之一僵,接着道:“你答应我,我们之间,永远都像从前那样好么,像在凤鸣山上那样。”他语气和悦,凤鸣上又是她心头的最深的温柔,果然心神 tang被蛊惑,不由自主地接道:“怎么才能不变?” 他们都在成长,世事都在变迁,挽不住的便是时间的洪流和青春的凋零,又如何能不变?就像小时候她会喜欢粘着他玩,无论他怎样的冷淡她都毫不灰心,就像一道驱散阴霾的阳光,可是她终究也会因为他身边有着环肥燕瘦而心自成伤,灰下心去。就像他那时会常常嫌她烦将她掼在地上神智丢出屋去,可是经年之后,却发现怀中若是少了这个人,便是空旷得难以心安。 所以,人都会变。 “我真不知道要把你怎么办才好。”他把怀中的人抱得愈发紧,好像一松手她就会跑掉。 “我要你封我官职。”青樱小声道,“崔思博他们都位列朝廷大员,我难道不如他们?我也要入朝做官。”她故意赌气道。 “你又开始胡说。”明禹柔声斥道,将她强行扳了过来,“哪里有女子做官的?况且,我现在也断不会再叫你操心劳累,你只要天天伴着我就好,叫我能下朝的时候回来就能看到你,夜里我们能这么安静地说说话。” “那我要封侯。”她愈发无理起来,“我可以不做官,封侯又不碍事,莫非我出生入死了五年,皇上还想赖账?人人都说皇上圣明,赏罚不明,哪里圣明?”她如此大胆,说话间睫毛翕动,垂在眼睑,在莹润的面上投下一道密密的剪影,实在盈盈可爱,他忍不住腾出一只手却轻碰了一下,吓了青樱一跳,嘴上更是不饶人,“你如今是皇上了,就算吝惜小气不肯封一个小小的侯爵,也不至于连个理由都说不上来吧?” 司马明禹收回手,似是意犹未尽又哭笑不得道:“你要封侯了,就要另赐府邸,我要见你还要从宫外传召,况且你真的封侯,天下皆知,我要留你在宫中只怕有千难万险。”说着埋颈于她发间,似是疲惫地叹道:“我如果纳你在后宫也是一样,要见你一面还要翻牌子,传你来也不能在这里过夜,倘若去你所在的宫院,又是众目睽睽不得自在,青樱,你说我要怎么办?” 他此言却是出于真心。大夏建朝便立下规矩,即便是皇后,也不得在清平殿上留宿,皇上招幸过后也要送回自己所居的云阳宫,更别说旁的后妃了。 若是侯爵等外臣及宗室,觐见时必要有太监在旁伺候――这也是从前有外臣意图在单独觐见时行刺天子之后留下的规矩。青樱若封侯,便要到宫外居住,他不可能日日出宫,即使日日召她进宫,想要时时相见也是不易,更别说想要同榻而眠,还不知要闹出怎样的轩然大波。 “册封我?”青樱声音一扬,“那我要当皇后!”索性便任性到底,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立后是国之大事,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他也颇为无奈,现下根基不稳,二弟和三弟各有人在背后支持,北方也未必安稳,立后一时实在不能轻率答应她。 “那你不许有其他女人,我不要与她们共处!” 颍川之言:世上什么都会变,但终究是人心易变,因为世事如棋,沧海桑田,成长,经历,伤过心,领悟过,所以会变。 *** 几天都无鲜花了无荷包了~~~哭 第九十九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2(万更) “那你不许有其他女人,我不要与她们共处!”大夏风俗,女子善妒乃是七出之首,即使嫁了人也能被休回家的,倘若没嫁人传出了这个名声,那更是嫁不出去,可是她偏要刁难他一般靥。[..info超多好看小说] 司马明禹果然蹙眉道:“后宫之中,也是一个朝廷,更是我平衡各方势力和安抚人心的不二选择……如果将这些后妃都遣休回家,只怕会引起轩然大波。” 青樱本也并不指望他当真答应,然而听他一板一眼的解释,仍是失望,咄咄反问道:“既然这样,你到底能给我什么?我又为什么要在这里陪你?” 他虽然天子威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却一时语塞答不上来。青樱见他脸上满是愧意,心下一软不忍心再讥讽下去,叹道:“算了,你有你的难处,其实我们现在还能像从前那样说话我就已经很开心了。”说着自己又笑道:“我这样放肆,还请皇上赎罪,切莫迁怒于臣女家人。”嘴上虽是说,却也不真的跪下,坐在榻上悠悠然晃着双腿。 司马明禹见她神情不自知的娇俏妩媚,方才心中的沉重阴霾蓦地一松,忍不住上前去将她抱起,一同坐在桌前的锦凳上,指着桌上的菜肴道:“都是你爱吃的。”青樱一看果然是,燕窝溜鸭条,青豆瓣小炒肉,阳春白雪糕,双珠鸽蛋,皆是数年前她在宫中时爱吃的,他如今日理万机这些年来竟然还记得分毫不差,心下一阵感动。 司马明禹就手掀开一个白瓷盅儿,挑起一小勺集灵膏喂给她道:“谁说什么都不能给你?我保证不管有多少人,你永远是我心尖的那一个,虽然宫中诸多拘束,但是有我在,定不会叫你受委屈,像如今的夏天,我们得空可以在御花园的清波池走走,凉风阵阵就像以前凤鸣山后山一样,带些蜜饯果子吃,不是还跟从前一样么?”他声音温柔蛊惑,青樱大约是沉浸在美好当中,没有说话,很乖巧地张口任他喂食,司马明禹继续道:“倘若是冬天,你一向怕冷也不必出门,只叫人在宫中多多地少些银炭添些火狮子,我一理完事便来陪你,你看可好?” 青樱慢慢地咀嚼着口中本该入口即化的集灵膏,目光似乎有些失神,半晌才道:“可是后宫之道,你必定要雨露均沾,你陪别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会多难过?” 他搂着她的手臂蓦地一紧,呼吸一滞缓缓道:“对不起。” 对不起。这是她最不想听到的一句话,分分明明地告诉她,是的,他要做的正如她所说,他会雨露均沾,他会陪别人,即使他把自己放在心尖上仿。 她六年的出生入死,助他登上皇位,就是为了和更多的女人分享他?如果是这样,她情愿永远地停留在凤鸣山上的情谊,有他,有谨瑜,有穆可儿,也有先生,还有所有人,大家在一起吵吵闹闹却也开开心心地作伴,并不像他所说的有他就不可以有别人,连谨瑜都不可以有。 如此一想,方才的一丝感动与蛊惑又沉了下去,只觉得眼前素日里爱吃的菜肴也都索然寡味起来,随意吃了几口便道:“我该回去了,宫门马上就要落锁了。”垂下眼帘不欲去看他,直觉得再待下去也没有意思。 “走?”司马明禹闻言像是十分吃惊,转而意味深长地笑道:“宫门已经落锁了,你今夜只能在这里歇下。” “怎么会?这还不到戌时!”青樱惊得往后退了一步,指着墙上的自鸣钟道。 “这个么……”司马明禹从唇间吐出几个字,颇有缠绵之意,“汪福兴已经吩咐了下去今天提前一刻落锁。” “你!”青樱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个人真真――“你如今都是皇上了,还玩这种伎俩!”他从前便是这样,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经常耍赖,竟不知是谁比谁大两岁。 他果然蹭了上来,既是温柔又是有几分撒娇道:“就留下来陪我么……” 宫门都已经落锁了,她还能怎样?难道兴师动众地开宫门么?岂不是留宿宫中更落人口实? 她也只好一嘟嘴道:“清明殿就没有别的房间么?”算是默认了留下来过夜的事。 司马明禹心中大喜,既然都要留下来,嘴上说些什么便也不重要……当下随口道:“自然有的,待会我着人收拾出来。”说着朝外喝道:“汪福兴!” 汪福兴立时便推门进来垂首道:“奴才在。” 司马明禹看了青樱一眼,嘴角掩不住笑意,吩咐道:“去北凉阁收拾一间房出来,宫门已经落了锁,青樱今日便在宫中留宿。” 汪福兴声音尖细地应了一声,虽然只是一声,声音却分明掩不住喜气,白面无须的脸上堆满了笑。因时间也还早,司马明禹便命他一并带人进来收了桌上的酒菜杯盏,同青樱下一会棋。 汪福兴办事倒是利落得很,也难怪司马明禹登基后从前还是赵王时的旧人唯独看重他 tang。不过一刻便取来围棋摆好,又秉道:“回皇上,北凉阁的正房已经收拾好了。”说着察言观色见司马明禹心情颇好,便又笑道:“奴才见御膳房今日制了冰沙,天气炎热,皇上要不要传上两碗尝尝?” 司马明禹已经在布子,闻言想了想道:“明日再进罢,天气虽然热,青樱却未必能吃冰。”说着对青樱道:“你别贪凉,我记得你从前一到冬天便畏寒怕冷的,明日先叫苏子雍替你瞧瞧,若是能吃,明晚再吃不迟。” 青樱也顾不得汪福兴还在场,立时扔下棋子叫道:“明日?明日谁还在这里?我明日就要回府的!今天这已经是逾了规矩。” 司马明禹一面按住她一面对汪福兴道:“可有遣人去慕容大人府上知会一会,便说青樱今日不回去了,让他们不必等了。.info[]” 汪福兴面上早笑成了一朵花,连连答应道:“奴才已经派小忠子去了,想来过一会就该回来了。” 青樱意味深长地看了汪福兴一眼道:“小忠子腿脚好快,有这个才能在宫中伺候当真有些可惜。” 司马明禹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汪福兴会意退了出去。 他虽然并不在她面前拿皇帝的做派,就连称呼都未改口,然而到底是身份不同,她虽心知他的这等伎俩,却不便彻底揭穿,两人说笑了一阵后便下起棋来。 两人皆是师从林轶,棋力也是互相印证,从前都是互有胜负的,只是青樱在山上多待了两三年后便是胜多负少了。此刻她也毫不相让,已经把司马明禹的白子逼到了绝境。司马明禹此刻如果强攻,反而因为势薄而受困,但是如果不突围出去,白子的大龙即将被屠。 青樱洋洋得意地取出一盅茶来道:“我赢定了!你还不投子认输?” 司马明禹不理会,忽然将子落在一处大笑道:“不知是谁要投子认输!快来看!” 盘上的形势果真发生了逆转,白子虽然仍旧零散,却反把黑子的要塞一一切断,倘若黑子上扳必成崩溃之势,倘若按兵不动,方才的优势尽失。 青樱一看连忙要去把她方才落的子拿起来一面撒娇大叫道:“刚才不算,是我放错地方了!” 明禹如何肯依,抓住她的手道:“又想耍赖,落棋无悔真君子。” 她心中一松,总算是暗暗将那口气卸了下来,想出来这种分明命悬一线而又能立刻反败为胜的局,况且更要一步步了无痕迹地引导他入局,着实耗费心力。 苟富贵,勿相忘。话虽这么说,那吴广又是怎么死的呢?再亲密如今也是君臣。 虽然是这么想,面上却不露痕迹,青樱只像并不理会他所说,只笑着强辩道:“我是女子,又不是君子!”被他抓住一只手又腾出另一只手想要去移掉自己最后落下的黑子,明禹便又抓住她另一只手握在一起,青樱又是挣又是笑又是告饶,两人打闹成一团,最后棋盘早已不复,黑白分明的一粒粒棋子也不知几时便已经散在了满桌满地,莹润的光泽与泄入室内的月光清辉交相辉映。 *** 两人也不知喁喁地说话说了多久,青樱只觉得自己要是能变成一只猫就好,此刻只把尾巴卷起来就躺在地上睡觉――可惜这是宫里,不是凤鸣山,仪止是任何时候不能偏废的。她抱着双膝,将脸埋在膝上喃喃道:“我好困……先去睡了……” 她过去也是惯常如此的,明明是她缠着他玩,把他的房间弄得一团糟,突然说困就困了,如何骂她也都听不见,还抱着他的被子睡得很香――那上面还有他昨夜……的味道,想想那时抓狂的自己,他忍不住目光无与伦比的温和起来,伸手把她抱起来轻声道:“那也不能在这里睡,我抱你去床上。” 大约也是早已习惯他的怀抱,青樱只“嗯”了一声,依旧睡得安心。 想也不想便将她放在榻上,替她换衣服的时候忽然意识到这是自己的寝殿,方才还叫汪福兴在北凉阁预备给她留宿的房间,寝衣应该都在那边。手停在那里有一刻的犹豫,忽又想到从前无数次同床共枕的温馨和深夜醒来时见到她在时的安然,顿时心自成魔,三下五除二就替她将衣物除净,只留了中衣――横竖他的寝殿,是断然不会有人闯进来的――大夏的规矩,皇上的清明殿,即便是皇后也不能留宿,更何况等闲后妃无诏更不得擅入。 替她将薄被盖好后想了想还是没有召入汪福兴进来服侍,只自己简单地梳洗了一番,他这样做也并非全为怕吵醒她――而是这种只有两个人的夜晚,就像从前还在毓庆宫时的每一个深夜,绵软如波的床上,躺着他们两个人,既亲密又小心翼翼地保持了距离――一想到此,他又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以后不必了,只有亲密,不必再小心翼翼。他看了眼睡得安然的青樱,轻轻自语道:“你,是我的。” 他除去头上束发的金冠,又脱掉鞋履,这才放下幔帐。谁料刚刚坐到床上,许是这床也是足够绵软,他一触之下便有十分明显的震动――青樱立时被惊醒,还在茫然当中,第一反应却是坐起来抱着被子往里一缩,十分戒备地看着他。 明禹见了真是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仍旧坐到床上来,从她手里硬抢过薄被盖在自己身上一半,躺下道:“总是把我想的跟豺狼一样,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呢!”朝之新立,事务繁多,勤勉如他便暂改单日早朝为日日早朝,卯时就得到。 青樱犹豫了一刻,到底还是相信他,慢吞吞地复又躺了回去,只是不敢像刚才那样放肆地睡,只是头降降挨着枕头边儿,被子也搭了个边角儿。 帐中只有极淡的月光透入,明禹双臂一伸却十分精准地将她抱入怀中,又将薄被拢好。 他身上的青桂香气萦绕着她的全身,只让她四肢融融如浸温泉,停了片刻见他果然没有乱来,忍不住翻过身去与他相拥。只见他眸中清亮,虽然免不了寒光剑意,此刻却温柔如水。 鬼使神差,这样的时刻,她脑中却突然闪过一双紫色的瞳子,惊得她自己心一乱跳,慌忙往他怀中,抱他抱得死紧。 司马明禹也未问她原因,只是任由她这么抱着,两人如此紧紧相拥。半晌才听司马明禹道:“我先睡会,你要是想说话了再叫我……”睡意浓重,犹未说完便没了声气。 青樱贪恋这相拥的温暖――曾几何时,将来又要何时,才会再有此时此刻的亲密无间,毫无猜忌,是以反而睡不着了。(..info) 她这样一直睁着眼睛,在黑暗中看着他,心中觉得无比宁静。如若不是他中途突然像梦魇一般连连叫道:“青樱,青樱!”她大约会这样看着他一夜。 青樱还未说话,他已经自己醒了过来,叹道:“你在……真是,”说到这里,语气一顿,“太好了。”无数个惊心动魄的夜晚醒来,被衾孤寒,好像一个人落入深海当中,伸出手来也无人搭救。 她心中一暖,往他怀里一钻,抱着他的手臂道:“我在的。”司马明禹突然手臂加力将她紧紧箍在怀中,轻啄着她的脸道:“别离开我好吗?我不想一个人。”他语气一低,竟似是在哀求。 青樱神智还算清明,却也心中一软,忍不住应道:“好,我一直在的。” *** 青樱心中百感交集,又向来有心血不足的症候,这错过了困头儿,便折腾了许久才睡着。早上醒来的时候,司马明禹自然已经不在旁边了。她深知宫中规矩多,这清明殿更是一般宫室比不了的森严,除皇帝本人,断断不可有人留宿,当下慌张得要立时跳下床去。 谁知一拉幔帐,一个圆脸一团喜气的少女探头道:“给小姐请安!” 青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别数年,轮廓却还是不变的,不是谷雨却又是谁! 谷雨见她分明认出了自己,更是笑得灿烂,上前来服侍她穿鞋道:“小姐慢着点儿,皇上说了,小姐早上常常起床急便犯头晕。” 青樱脸上不易觉察地一红,拿话岔开道:“我们走之后,你去了哪里?如今在清明殿当差么?那可太好了。” 谷雨只抿嘴笑道:“奴婢托小姐的福,后来便去服侍太妃,一直到皇上回朝,见奴婢是旧人,做事还算利索,便调奴婢来御前伺候。”她言语中避重就轻,想来当年很是受了一番苦,青樱了然人心,便不再多问。 岁月经年,当年爽直天真的丫头,如今也学得了谨言慎行,岁月如刀,当真是一点也不错的。 两人闲闲聊了一些分别之后的过往,她便伺候完青樱的梳洗。她向青樱施了一礼便出去,随即汪福兴便进来了,这不由得让她惊讶不已道:“汪公公怎么在此?” 明禹此刻该是上朝去了,怎么汪福兴不在身边伺候着反而还在寝殿里,忙起身道:“明禹――”又改口道:“皇上呢?” 汪福兴会意,主动满脸堆笑道:“皇上早朝去了,叮嘱奴才在伺候小姐,就不必跟去了。” 青樱心知明禹的细致,生恐到了白天会有人进来清明殿撞见她,特意留汪福兴在这里,可见此事确实荒唐,不合规矩。青樱忙道:“既然这样,有劳汪公公安排人送我出宫,以免再耽搁会与下朝的众位大人遇到就不好了。” 汪福兴早上服侍司马明禹梳洗的时见他神清气爽,心里早已暗暗忖度了昨夜的事,现在听她说要出宫,哪里肯信,况且皇上临走之前还特意叮嘱过好生伺候,可见这慕容三小姐在皇上心中的位置。 汪福兴是个聪明,哪里能够还不明白皇上的心意。见青樱说要走,当下赔笑道:“三小姐何不等皇上回 来一同用了早膳?” 青樱却道:“我非后妃,留在宫中已经是大大不合规矩,何况这清明殿更不是人人来得的,继续留在这里只怕被有心人瞧见,有损皇上清名。”汪福兴还待再说什么,见她一再坚持,只好一面安排小忠子去太和殿,看看皇上是否已经下了早朝,倘若下了也好请个旨意,一面又亲自安排软轿和跟随服侍的人。 小忠子很快便回了,可惜今日朝中有本要奏的大人太多,皇上还未下朝,小忠子只得匆匆又回来,便有些惶恐,生恐师傅责罚。汪福兴眼皮一翻,安慰道:“没你什么事了,等皇上回来再看旨意吧。” 却说慕容府全府上下皆是一夜没合眼,饶是宫里出来人说了夜色已晚三小姐今夜便不回来了,叫慕容大人不必再等,可是……本来突然宣青樱入宫就是诡异,更是一夜未归,现下谁又睡得着? 慕容勉早上去上朝时虽然看不出心神不宁,却也将因职级不够不必上早朝的青松叫入内室叮嘱了好一阵,青松今日并不当值,便在家等候,心中在思索宫中如果出来人该如何应对――这一点他和慕容勉是共识的,青樱与皇上本就有旧,留宿宫中一夜未归,当然就…… 谁料等来的却是青樱!回来时又是一顶软轿,低调得不像是从宫中出来的。 这下慕容府中几乎人人纳罕,青松打赏了宫中来人,遣人送了几位公公出门,青桐已然忍不住劈头问道:“怎么回事?你昨夜没回来,怎么现在又回来了?” 这话里真是玄机重重。 她既然昨夜留在了宫中,皇上自然已经宠幸了她才对,难道就这么平白地在宫中睡一夜?可是如果得了皇上宠幸,就算不是娘娘,那也是宫里的人了,即使父兄也不能随意见面,又怎么被打发回来了呢? 别说是青桐疑惑,就连素来疼爱她的青松也想问这个问题。 青樱昨夜在宫中睡得并不踏实,刚踏入府门直觉得轻松了很多,立时就想回房补觉,却给兄姊拉住,捂着嘴一面呵欠一面敷衍道:“议事议完了,自然就回来了啊。”说着又撒娇道:“我都困死了,你们还不让我去睡,小心爹回来我告状。”说着冲青桐青松一眨眼睛快步回了房。 她连日来心中的阴霾一扫,便把这些时日以来欠下的觉都要补足,睡得昏天暗地,从辰时一直睡到未时才起床,苦便苦了宫中来的小忠子,午饭也没吃,一直在慕容府上等着,纵然好茶好饭在那里,又哪里敢动。 青樱听得小忠子在外,忙催剑兰出去,“只告诉他,我今日不能去了。” 剑兰一面答应着一面笑道:“小姐真是诸葛亮么,奴婢还没有去,小姐怎么知道人家小公公要问什么?” 青樱翻开一本古方籍,“左不过是要我进宫。”她语气虽然淡淡,面上却明艳而顾盼生辉。 剑兰聪明的很,抿嘴笑道:“那小姐为什么不去?” 不待青樱回答,落梅一边收拾床铺一边嗤笑道:“你这个丫头不懂么,男人就得饿着点,还想对我们小姐呼来唤去的,没门儿!” 青樱斥道:“别胡说!仔细人听见。”见落梅一吐舌头怕得很,又笑道:“落梅这么懂得男女之道,看来不便浪费,要早点把你嫁出去才对! 欲擒故纵么?连她的丫鬟都这样想,想必知道此事的人人都是这么想的吧。 只是,却真的不是。 虽然贪恋昨夜的温馨,清醒过来也分分明明地了解,那种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亲密无间,也只能停留在那一刻,除却清明殿,禁城中宫阙九重,何处不是有佳人缦立?何处不是佳人抛却了芳华而暗涌的心机? 后宫这才有多少人?将来必定有更多的美人填满这个禁城,让每一寸角落都如兰似锦,却又寂寞如斯。 她何必也埋葬在其中呢?等着他顾念着从前的旧情,偶尔能在众多佳人中想起她,偶尔能在雨露均沾中抽身来眷顾她,还是说她也要开始竭尽所能地去学习争宠的手段,只求在合宫当中,他的目光能时不时地逡巡在她身上,这样她便可以洋洋自得?颐指气使起来? 并非对他没有信心,而是她对自己的深知:她永远也成不了这样,要么一心一意,要么自我放弃。 爱一个人,并不是一定要日日厮守的,倘若相守最终会变成相怨,倒不如遥遥相望。 她虽然这么想,却不能次次回绝皇上召见。偏偏司马明禹隔三差五便遣人来慕容府宣她进宫,及至后来竟然连理由也不必想,小忠子来此间的路都是走熟的。 慕容勉隐晦地盘问过青樱几次,不管她如何解释都将信将疑,深恐他们青年男女有时情不自禁,倘若暗结了珠胎那整个慕容氏还有何面目见人 ?青松见了便宽慰父亲道:“我们慕容家三朝元老了,父亲又是当朝太傅,皇上断不至于在此事上让慕容家蒙羞,想来召青樱过去可能真是有事相商……”说着连自己没有信心将这个假设说下去,慕容勉更是叹气道:“真的有事相商,自古贤君就该找良臣,青樱一介女子能商量什么?哎,你可有听见风言风语?” 青松经常在外应酬,怎会没听见?然而此刻如何能火上浇油,也只好搪塞道:“皇上与青樱曾经在凤鸣上同窗,或许……或许有些事情比较便于――” 话犹未说完,慕容勉几乎是惊慌道:“你提到凤鸣山,莫不是他们在凤鸣山上就做下了那等事?不然,青樱为何这些年一直跟随皇上?” 青松简直哭笑不得,心道,青樱会跟随皇上还不是父亲你召她回京,又送她入宫襄助当年还是赵王的皇上。嘴上却道:“孩儿不知,但是皇上一向仁厚,想必不会这样苛待青樱的。” 慕容勉目光焦虑,也只是叹了一声点头道:“但愿如此。” 其实并非慕容勉过于忧虑,慕容三小姐三番五次地出现在宫中,却又不是王妃命妇,本来就有好事者好奇――宫中长日寂寞,再没有写可揣摩的东西,可不是要闷死么?便有人开始留心她出入宫门的时间,留心的多了,便发现她有时竟在宫中逗留两三日才出宫! 既然有心,自然就开始明里暗里打听,并没有发现慕容三小姐在哪位后妃宫中留宿――宫中女子虽然争风吃醋的多,在对待外来的不明敌人面前,倒是团结一致的。慕虽然君臣有别,但是幕容三小姐也不至于要住到宫女太监的屋中。 那么,她在宫中过夜留宿的时候,偌大的宫中,就只能住在一个地方了。 继而便又有人私下传说某天夜里,皇上自御花园起便横抱着一人直走到清明殿内殿中,其间还不时低头与怀中之人悄声笑语。 然而敬事房的名册里头那天是无人的牌子被翻的,况且被翻牌子也断不可能这样进清明殿,按照大夏立朝的规矩,妃嫔该当香汤沐浴,再由太监扛入皇上就寝的内殿,也绝不可能在那里留宿,就连皇后也不能,更别说现在根本没有立后。 那还能是谁? 这几件事一来二去便捕风捉影地揉在了一起,很快关于慕容三小姐的种种传闻便不胫而走。 这日施谨瑜同几个同僚在月白楼中相聚小酌,便听到说书的女先儿讲女军师传。这本是已经在京中讲老的故事,已经流行了一两年,他一向细致,便疑惑怎的又拿出来讲?侧耳一听,发觉内容翻天覆地的变,只听女先儿快板一敲,口齿伶俐道:“却说天下初定,皇上论功行赏,珍珠金玉自然是如粪土,即便是当年跟随皇上的小太监,那金银珠宝也是一筐筐地往家中抬!您别眼红,谁叫您当时没净了身跟了皇上去呢!”说得众人一阵哄笑,她又道:“其实这些身外之物么,三教九流的人也未必没有,倒不叫人眼红,唯独皇上大行封赏却是皇恩浩荡!别说‘莲舌’太守崔思博,‘玉面将军’颜超羽纷纷封侯加爵,就是皇上入京后才追随的好几位大人都封了驸马!娶了美艳如花的公主现下日日在府中耍乐子呢!” 施谨瑜听到此,只准备付之一笑,这些市井百姓对于权贵生活总是想象得离谱罢了,就好比驸马都尉可不是驸马。 谁料那女先儿话锋一转,神神秘秘道:“不过,有一个人,自从皇上登基后便杳无音讯,众位看官可知道我说的是谁?” 这个答案呼之欲出,立刻便有好事者叫道:“那还用说,女军师呗!” 施谨瑜顿时脸色一变,不由自主地听了下去。 只听那说书的声音低了下去道:“正是那慕容军师!按理说,慕容军师才是最大的功臣,再如何也不该不如‘莲舌’太守,崔大人已经封侯,为何慕容军师却悄无声息呢?” 看官里便有人道:“听说慕容军师是‘凤潜’的弟子,无心俗世,下山来助真龙天子得了江山夙愿便完成,想必是回山去了!” 女先儿嗤笑道:“这位‘爷’细想,‘凤潜’不过是传说,倘若真有通天之才,为何不下山做官?哪里有人放着荣华富贵不要,偏要在山里吃野菜喝露水呢?你说是也不是?” 顿时许多人纷纷称是,施谨瑜坐在一边虽是不屑,却也深知先生并不在意这些,不必出头。 便又有人说:“我听说女军师根本就不是人,是山里的狐仙变幻出来的,是皇上小时候打猎时放过的一条白狐,是来报恩的,不然哪里有女子能做军师,千军万马都听命于她?” “从来有谁见过神仙?若是狐狸真的能成仙,那鸡鸭鱼都能成仙,谁还敢吃荤呢?”女 先儿不愧是吃这口饭的,这口齿伶俐的。说着自问自答道:“当然,这位爷说到了一半。” 那人本来就不服气,闻言便道:“那你说是怎么回事?” 施谨瑜见这女先儿很卖了一阵关子,也乐得听她如何自圆其说。 “狐仙不是,狐狸精倒是真的!”女先儿声音拿捏得恰到好处,酥得在场的男人都似怀中抱着一个狐狸精一样。“列位不知,这慕容军师虽然没有封侯加官,却早已出入宫中如自家,留宿在皇上的内殿当中,早就是夜夜笙歌,如漆似胶,当然封不得侯了!” 大约对于此流言也并非全无耳闻,或许别的茶楼酒肆当中也有这般的说书取乐,众人一阵哄笑,倒未见惊讶多少,只叫闹着让她讲下去。女先儿故意闭口不言,直到眼看着盘子里的赏钱足了,这才一面作揖谢赏一面道:“其实么,那慕容小姐从来就不是军师,只是军中如何能名正言顺地带女子?便有聪明人献了计给皇上,慕容小姐便也摇身一变成了军师,实则么……是皇上房里的军师……” 又是一阵猥琐的哄笑,赏钱自然是不少的,更有人追问道:“那献计的是谁?” 女先儿一面收钱一面笑道:“能想到如此妙计的还能有别人么?自然是那崔大人了,不然为何崔大人一介地方官,皇上的加封的功臣中却将他列在文臣的首位?” 众人在哄笑和不堪入耳的猜测中散去,施谨瑜坐在那里脸色十分不好,但是这些市井百姓本就听个新鲜,倘若他上前去阻止,反而弄假成真。 女先儿今日凭借这“新女军师传”得了不少赏钱,此刻正在喜滋滋地数着,只觉得迎面一道阴影压了过来,心头一惊只当有人要抢钱。抬头一看却是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甚是俊美,只是面色铁青,她走江湖之人很懂得察言观色,立刻抢先笑道:“这位爷,今日已经说完了,倘若想听可以明天再来,我日日都在的。” 她该庆幸遇到的是施谨瑜,他从来是温文公子,倘若是遇到颜超羽或者从前的司马明禹,只怕不是脑袋搬了家就是断了一条手臂。施谨瑜只是冷冷道:“我不是来听书的,我是来告诉你,若是想平平安安地活下去,便不要祸从口出!你明白吗?” 女先儿虽然出身寒贱,却是走南逛北见多识广,见此人穿戴气度皆不凡,说出来的话语气平和又让人不寒而栗,顿时战战兢兢道:“明……明白……多谢贵人提醒,我这就离开京师。” 说着匆匆将赏钱卷入包袱,施谨瑜轻叹一声,递了一整锭银子给她道:“你很聪明,想来保住性命没有问题,这些钱拿去谋个生计吧。”女先儿有些迟疑地接了过来,飞快地道了谢便拎着包袱消失。 施谨瑜看了她的背影,心中叹了口气,原先只是京中的豪贵之间有此传闻,都说皇上和慕容三小姐之间有些不清不楚,慕容伯父脸上虽然不好看,倒也没有闹开。谁料市井当中的流言已经传到了这个地步,今天他震慑走了月白楼的说书人,京师中还不知道有多少茶楼酒肆在传播这个流言呢。况且今日听了说书回去的人,难保不茶余饭后地添油加醋起来,根本无法阻止。 他本可坐马车回府,但是忽然觉得心中纷乱,便吩咐马夫自己赶车,他打算走回去。 一路漫长,倒是给了他许多时间去想应对之策――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深陷泥潭。 至于那个人,从来就是只顾自己的,这些那个人未必不知,却是指望不得。青樱不过是心软,但是他不能任由她滑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颍川之言:青樱到底是爱,还是习惯了与他在一起。有爱与习惯的辩证关系。爱其实是一种习惯,简简单单地喜欢每天睁眼看到那个人,闭眼安心地感受到那个人。 习惯其实也爱,至少是爱某一部分,不然谁也不能去忍受一个人一件事那么久。 可是,爱可以成为一种习惯,是幸福;可是习惯却不能代替爱,因为习惯而不分手,因为习惯而凑合,最终习惯会变成不习惯。 先让爱自己成为习惯。 *** 她该庆幸遇到的是施谨瑜,他从来是温文公子,倘若是遇到颜超羽或者从前的司马明禹,只怕不是脑袋搬了家就是断了一条手臂。施谨瑜只是冷冷道:“我不是来听书的,我是来告诉你,若是想平平安安地活下去,便快把你的月票交出来!你明白吗?” 第一百章 飞鸟尽,良弓藏 两日后,刑部侍郎,玉成驸马之子施谨瑜求见皇上。.info[] 玉成驸马历经两朝,显贵了几十年,根基深厚,其公子又跟皇上同窗过两年多,汪福兴当然不敢怠慢,皇上宣了觐见之后便亲自带路,一路上殷勤服侍施谨瑜前往清明殿,本要亲自在外候着,不巧有人来报御花园里头竟然抓住了一个宫女与侍卫私通。出了这种腌臜事,他怎能假手于人,只得亲自去了,叫来小忠子在门外候着,以防皇上叫到。 等他处理完毕匆匆赶回来的时候,正碰上施谨瑜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小忠子一路小跑都几乎跟不上。他本是要上前去奉承热络几句,却眼尖发现施大人面色不愉,素来温文尔雅的面上阴沉沉的,伶俐如他怎会去触霉头,当下在巷子里避了,等到施谨瑜走过去这才出来。 正琢磨着往回走,一进清明内殿,便听到“当”的一声,继而清脆的瓷器摔在地上的声音。他心里一紧,小跑着往内殿的书房去,只见地方满是白瓷碎片,方才的声音就是皇上摔这桌上的一套官窑釉彩白瓷茶器靥。 司马明禹似乎气大得很,还嫌不足,目光在屋内逡巡着想找还有何物可以供他泄愤,顺手抄起案几上的一盆紫玉兰朝地上狠狠一掷,顿时瓦片飞溅,刚巧有一块正砸到他手上,痛得他一蹙眉。汪福兴连忙跪下,口中连连道:“皇上息怒,可要仔细您的龙体,莫要伤到了手。仿” 司马明禹微微看了他一眼,半晌才动动嘴唇吐出几个字道:“你先出去,过一会再进来收拾,朕想一个人待一会。” 汪福兴口中答应着,起身退了出去,小心翼翼地带上了书房门。只是皇上这场气生得没由来,也突然,须知今日召见施大人之前,皇上分明心情好得很——早上早朝时听说北疆战事正酣,北朝的两位皇子先后在不同的地方自立为帝,现下正打得不可开交,根本无力进犯,一时间北部风扬关边境竟是几十年来最安宁的时候,皇上得知后不禁龙心大悦。午后便着他派人去请慕容府请三小姐来宫里,可巧今日三小姐也答应了,算算三小姐都有半月未来了,皇上得了回禀之后愈加高兴,亲自命开了库房去寻了从前南蛮进贡来的一对蓝猫眼儿坠子,一下午批阅奏折皆是满面春风的。 莫非是施大人来说了什么惹得皇上龙颜大怒?汪福兴是在宫中待老了的,深知其中的关窍,主子的喜怒不可外传,但是却不可不知原因。在门外静了静,将小忠子叫到一旁盘问道:“今日咱家去御花园子里头,叫你在这服侍着,可出了什么岔子没有?” 小忠子一听,脸色都变了,身躯一抖才嗫嚅道:“没……奴才不敢。” 汪福兴一见这情形便知道必是有问题,声音一提道:“还不如实说,要真是你惹得龙颜大怒,咱们也保不住你。” 小忠子垂着头,闻言这才慢慢道:“不是奴才的错。是施大人说,说……” 果真是施大人,汪福兴催促道:“施大人怎么了?” 小忠子道:“施大人同皇上在里面争吵,奴才也只听到几句——”说着惊恐道:“不是奴才蓄意偷听,实在是有几句话声音太大,奴才在外伺候着也难免听见……” “什么话?” “施大人好像指责皇上什么飞鸟,什么弓,奴才学不来……” “学不好就不必学!施大人是为何事与皇上争吵可有听见?”汪福兴眼睛一瞪斥道。 “好像是关于慕容府的三小姐的……施大人说三小姐是有功之人,皇上没有给她封赏,反而害她……”小忠子回想起当时依旧紧张不已。 “哦?”汪福兴有些意外。 小忠子却只当师傅不信,连忙道:“真的!奴才还听到……听到施大人跟皇上说……他要求娶慕容三小姐,还说三小姐如今的年纪,让她能够早点嫁人有个好归宿才是最好的赏赐,请皇上不要阻拦。” 司马明禹将自己一个人锁在书房,天色已暗,却又没有完全的黑下去,几丝暮光从窗棂中泄了进来,他微微蹙眉——这是他一天中最难受的时刻,甚至于有些害怕。儿时的宫中便是这样的昏暗,每到这时候他经常是一个人坐在那里,偶尔会有宫女太监进来,但是也死气沉沉,仿佛他也是个死人。后来到了凤鸣山,后来在宫中,后来军中生涯的许多年,他好像忘了这种感觉,他以为自己是年纪渐长慢慢克服了。 可是,他现在知道,不是的,只是因为有她在。 他也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也会离开,也断不能容忍她离开嫁给别人。 “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你倒是做的丝丝入扣,一分也不落下!”脑子里回荡着施谨瑜的讽刺和斥责,“你不封赏她便罢,青樱未必计较这些。可是女子最要紧的是名分和归宿,你呢?隔三差五召她入宫, tang逼她留宿,你知不知道外面都传成了什么样子?又叫她以后怎么嫁人?” 他闭上眼,只记得自己听到她嫁人这三个人,不由自主地大叫:“朕绝不会让她嫁人!你大胆! 施谨瑜却丝毫不怕的样子,冷笑道:“我自然有大胆的时候,不瞒皇上,不日我便会到慕容大人府上提亲,还望皇上玉成。”说罢他便真的退下。 司马明禹实在气得发狂,却又不能拦下他像小时候那样打上一架。他的难处便无人能知么?并非他吝惜一个爵位,只是不管是封侯还是封妃,她都要辟府或是辟宫别住,又怎么能像现在这样时时相见?若说他留宿她在宫中不成体统,难道他们要在宫外找地方私会就成体统了吗? 他头往后一仰,双眉紧锁。 *** 慕容府上今日人人喜气洋洋,连厨房里的采办才出去采买米面都眉飞色舞,米行的老板多年与他熟识不禁问道:“老兄是有什么喜事?” “不是我有喜事,是我东家!玉成驸马府今日来求亲了!” “哎呀,真的?那真是要恭喜老哥,跟着东家一起发达了,到时候可别忘了小老弟我啊!” 自从青樱回京之后,来提亲的说是踏破门槛绝不夸张,不管是慕容勉的资历地位,还是慕容青樱本人与皇上的交情和身负的功劳,都是朝中大员们心中的极重的砝码,反而她从前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头显得其次了。 那段日子,连慕容府的门房都跟着发了财,各处来提亲的为了能求见慕容大人一面,难免要贿赂门房一番,好得个确切的时间。可是,最近这一段时间以来,明显的上慕容府上说媒提亲的要少了许多,除了卫阳亭侯颜将军时不时会来,竟还不如从前三小姐未回京的时候。 只是颜将军大约也不是提亲来的,偶尔是跟公子切磋喝茶,两人常常出去,门房怎好当着公子的面收人钱财呢。 他们这做下人的,虽有知觉却不知晓原因,只知道今日玉成驸马府来提亲,从老爷到公子都是笑得合不拢嘴。 慕容勉自然是如意的,青樱能嫁施谨瑜于他看来,不管是作为当朝太傅,还是父亲来说,都是绝佳的。玉成驸马在朝中根基深厚,公主又是先皇胞姐,向来长袖善舞左右逢源,与宫中的众位太妃关系很好。谨瑜那孩子他也是看着长大的,容貌清朗不说,更是性情温文知礼,又与青樱自幼相识,绝不会苛待她。 是以他虽然像驸马和公主告了罪,说要问青樱的意思,心中却已经定了九分,想必青樱应该也不会反对。况且青樱一向识大体,也会知道慕容家如果与公主结亲,日后必定更加稳固平安,于将来青松的仕途也有好处,届时舅婿两人可以互相扶持。 这样想着,还是要亲自跟青樱说的——这个姑娘性情古怪,不比青桐那般女儿心思。 谁知青樱竟然不在屋里,叫来落梅和剑兰一问,只说小姐方才出去了,好像是收到了一封信。他心里一惊,莫不是皇上得了消息又召她入宫?在这件事上,实在是……圣意难测,皇上既无册封青樱之意,按理说是不属意她的……但愿这节骨眼上别出了什么事,他如此在心中念道。 *** 求留言求鲜花~~~~浑身痛中 第一百一章 飞鸟尽,良弓藏2 然而却不是司马明禹召青樱入宫。 青樱拿着落梅递给她的信,看了一遍之后折起闭眼想了一会,重又展开读了一遍,似是很轻地叹了一口气起身道:“我要出去一下,你来替我梳妆。”说着又补充道:“不必很正式的妆容,家常的就好。” 落梅一向沉稳,当下也不多问,手脚麻利地打开首饰盒拣出青樱素日里戴的多的几件饰物。此刻正是黄昏,屋里可点灯也可不点灯,落梅见青樱的神色便没有点灯,只借着夕阳的一丝余晖为她梳洗。 青樱没有走府邸的正门,毕竟她现在也已经回到了闺阁,不便总是抛头露面,落梅赶在后头问道:“若是老爷问起来,奴婢怎么说?”青樱毫不犹豫道:“如实说。” 谨瑜约她在雅味轩见――这是玉成驸马府自己的生意,当年开立时本也不为盈利,只是嫌弃京中并无一处做得出真正美味可口的茶点,便让管家设立了此处,渐渐却成了京中权贵谈天说地附庸风雅的地方旖。 从前还未到凤鸣山时,青樱便常常同他一起到这里来玩,门路是极熟的。是以也不必从正门进去,而是一拐入了小街多走两步便有一扇铁门,早已有人在那里候着,见青樱下来车立刻上前行了一礼,带她进去燠。 里面是别有洞天,私密性极好,穿过了数条回廊,中间拐弯了三次,倘若无人带领,肯定会迷路,这也是为何京中权贵喜爱这里――即使有些不想见人的事,也不必担心被人发觉。 二楼最西边的靠窗房中,施谨瑜见她进来,倒莫名地有些紧张,总归他提亲这件事,并没有提前跟她说过,以她的个性……难说。 青樱并没有显得害羞或者生气,就跟从前一样,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变化,好像提亲这件事,很快即将成为夫妇这件事,对于她来说没有分毫的影响。 他很了解她,这是因为她完全没有想过嫁给他的。 那么,她应该不会答应吧。 可是,他这一回想错了,青樱自顾自地抓起桌上的青玉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边喝边先开口道:“你不知道男女成亲之前是不可以见面的吗?” 施谨瑜万没料到她会这样说,顿时心中一喜道:“你愿意?” 这个问题,她自己在得知玉成驸马府来提亲时已经想过了许久。 她无法接受做明禹的妃子,开始将自己锁在一个不得见人的宫苑,每天便是盼着他来,盼着他想起自己,也不能一辈子像这样隔三差五偷偷摸摸地进宫,心里酸得几乎要成毒地想到她不在的时候,是谁在他身边婉转承恩。 有这样多的因为,于是便有所以。 青樱与他隔着不到两丈的距离,双眸如夜色中的星空,朝他微笑道:“当然。以后你要是在朝中我就在家调调胭脂水粉,看看杂书,你要是有一天不想做官了,我们就一起游遍名山大川,还可以去凤鸣山看先生。”她说的极轻描淡写。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这么说,还能说得这么流畅,是多么艰难。 施谨瑜一向文采风流,此刻却因全然出乎意料的惊喜得有些磕巴道:“我……我会对你很好的,就像小时候一样好。而且我保证也不会纳妾……” 这一句话着实温暖了她的心。 纳妾,共事一夫。当她那天得知宫中有一位荣华已经有了身孕的时候,心就像被擂战鼓的锤子狠敲了几下,整个人被敲出了十丈远,飘飘荡荡地没个落脚的地方。 可是她又如何能怪他负心,他已经二十有四,刚刚登基本来政权不稳,膝下再没有子嗣怎么说得过去,怎么不被有居心之人利用? 况且他更添了几倍对她的温柔细致,那份尽心直叫那怀孕的荣华也不能比之万一。可是越是这样,她心下的深毒发作得越不可遏制,甚至她有想要逼他答应等龙胎产下后必须处死生母的想法! 谨瑜见她脸上阴晴不定,以他的察人之能,大略也能猜到个七八分。但是他有耐心,也有长长的悠悠岁月,不必急在这一时,何况他们从前一向是要好的,只不过缺失了这几年。 他走到她面前,犹豫了一刻,轻轻地抱住了她――许多年来,他从没有身体上跟她这样的亲密,他一向是个守礼隐忍的人。青樱略微有些不适应,但是并没有反抗,听他轻声道:“这一世我都不会叫你伤心。” 施谨瑜亲送青樱回府,此刻慕容勉正在家中坐立不安,忽然见到这情景,真似吃下一颗定下丸,见施谨瑜容采玉树临风,眼含温和之意,心中愈发喜爱。实在是女家不便太过主动,况且施家贵为国戚,不作矜持只怕被人指摘攀附了男家。 只是他心中却是有数,青樱那头定是愿意的。 这么一来,隔了一日,他便应下了这门亲事。 玉成驸马并大长公主便择了一日进宫奏明皇上,请求赐婚。这只因玉成长公主 tang是当今皇上的姑母,施谨瑜便是皇上的姑表兄弟,他的婚事按照大夏律典必要奏报皇上。 司马明禹听了驸马和长公主所请,只是微微笑道:“我记得谨瑜是与朕同岁的,也是该娶一房妻室了。” 皇上金口玉言,他既这么说,自然是不反对的意思。玉成大长公主便笑道:“是啊,难为皇上记得,本宫就再求皇上一个恩典,如果皇上能够亲自赐婚,那就是天大的脸面了。” 司马明禹亦笑道:“姑母放心,此事朕一定会上心,便请姑母和驸马安心回府,朕还有些事。” 玉成公主得了皇上如此的口谕,自然心中已经定了十分下来,施谨瑜是她所生的独子,所娶的亦是大名鼎鼎的慕容青樱,她怎肯仓促了事,必定要热闹又风光,一回府便传了所有的管事媳妇儿商议此事。 消息也很快知会了她未来的亲家慕容勉,为显对青樱的重视,玉成大长公主特地叮嘱保媒的太子少保夫人王氏道:“就说嫁妆上就不用费那个虚礼了,青樱嫁过来本宫色色地给她备齐全,请慕容大人只捡青樱喜欢的东西带几件来就是了,无需靡费。” 话虽然这样说,嫁妆一事却不可怠慢,这可是彰显娘家实力的时候,慕容勉断不会叫人瞧不起,一时间合府上下忙作一团。 至于婚期,必要等皇上赐婚才能定下来,两家也便先没有急于此事,只耐心等待圣旨。 一直等到永历元年十二月初三,一道圣旨将两家都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也使整个京师炸开了锅。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一品太傅慕容勉之女慕容青樱,令德克敦,慧智忠嘉,功勋卓绝。敕芳华侯,因其身为女子,不便朝中领职,令民间演绎《芳华侯传》以彰其功,并赐府邸于京中,以示恩荣。钦此,制告天下,咸使闻之。” 女子封侯,古来便从未有知,又更何况向来男尊女卑的中原大夏,诗礼教化中皆对女子相当苛刻,即便是贵族小姐也只要识得字即可,诸如青桐,穆可儿等人皆是如此。女子还是要以女红和性情的贞静为主。这也是为何青樱虽然立有奇功,天下初定之后未能与崔思博颜超羽等人一同封侯,却未有太多异议的原因。 现在将她封侯,便是不予她婚配的意思。 何况还另赐府邸令芳华侯居住,这用意实在太过明显!慕容勉接到这一道圣旨的时候,竟顾不得汪福兴还在场,脸色都沉了下来。 青樱很平静地接了旨,但是目光始终锐利地盯在汪福兴的脸上,谢完恩后淡淡道:“施大人知不知道这件事?” 汪福兴一张白净脸上堆满了笑意,恭喜了一番后道:“三小姐封侯之事已经昭告天下,施大人自然也会知道的。只是施大人也有一件喜事,恐怕来不及过府来恭喜。” 青樱十分了然道:“皇上赐婚谁给他?” 她太了解明禹,务必要将两方都切断得干干净净。 汪福兴道:“说起来三小姐也是认识的,亦是三小姐在凤鸣山的同窗,大理寺卿何大人之女何璐婷。” 这是个记忆深处的名字,难为他还记得,此女性情相貌都算普通,但是也温婉,还算他心没有太坏。青樱点头,“劳烦公公,转告皇上,慕容青樱求见。” 颍川之言:心思,如汹涌的洪流。希望他挽住,又觉得他挽住依然有对不住。 **** 昨天……竟然没有一条留言,没有一朵花,没有一张月票!黑色星期四! 第一百二章 飞鸟尽,良弓藏3 即使她不求见,受封后也应当进宫谢恩。既然如此,还不如爽快些。 汪福兴果然笑道:“皇上已有口谕,芳华侯必会求见,安排好车驾。现在车驾已经在外头了。” 连车驾都准备好了,司马明禹的意图还不明显么?慕容勉,慕容青松等人皆面露忧色,不知皇上到底是要如何,这青年天子的心,实在难测。 连青樱都没有想到,他竟然如此的急,蹙眉道:“消息一出,这几日家中必定迎来送往,应酬颇多,皇上可容我迟几日再去觐见谢恩?” 慕容勉见状也出言道:“正是如此,皇上恩赐下府邸,只怕里头的一应起居用度和服侍的人还待芳华侯亲自看过后才好,还请公公向皇上美言几句容小女三日后再觐见?箢” 已经到了眼下,谁都明白皇帝的意思,只怕她这一去就不是光谢恩,一时半会是回不了的估。 汪福兴声音仍是尖细,语气仍是柔和,说出来的话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味道:“小慕容大人年轻才俊,在朝中交游颇多,正是历练的好机会哪,况且芳华侯的府邸皇上已经派人去打理了,一应服侍差遣的人也都从宫中拨出,还请慕容老大人宽心为是。” 哎,他这个人。青樱暗暗叹了口气,要么不出手,一旦出手一定让人无从找到破绽,必要达到目的。见青松还待再说,她递了个眼色示意不必,然后朝汪福兴道:“既然如此,那这就走吧。” 慕容勉想了想道:“请公公稍坐片刻,容我与小女交待几句,她到底历练得浅,以免此去面圣恐怕有失礼之处。”他话听起来是商量,语气也强硬,青松闻言也立刻上前塞了一颗夜明珠在汪福兴手中道:“可巧府里刚得了海上来的香茗,公公可要尝一尝?” 汪福兴也是个伶俐人,眼见青樱并没有说不去――这已经是比皇上预想的要好得多,就是迟一些也没什么大碍,况且又何必得罪当朝的一品大员呢。 他便自在厅里饮茶,由青松陪同。慕容勉和青樱入了内室说话。 这大约是青樱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个男人露出苍老疲乏之态,也第一次感觉到父女之间的血脉相连。 慕容勉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为父向来对你严厉,是因为你自小聪明伶俐,天赋异禀。但是现在想来竟是错了。这些年,你为国出力,为慕容家争光,却耽误了终身大事,爹觉得很是对不起你。本来与玉成驸马府的亲事……或许可以弥补你一二,不想……哎,看皇上的意思,你恐怕再想回府来长住不是易事,以后万事要小心,不可凭着自己的性子,你明白爹的意思吗?” 青樱点头道:“我明白的,凡事我必定谨慎,爹放心吧,我在外征战了五年都平安无事。” 慕容勉闻言叹气道:“正是因为你南征北战是有功之人,并非普通后妃宫眷,又与皇上有旧,只怕皇上倘若真的有意于你。爹知道你从来都是眼高于世人,未必觉得入宫就是荣耀。但是如果皇上真的册封你,你在宫中万万要留心,宫中争斗更比行军打仗凶险万分,无一人可信任,切记切记。爹只盼你能平安,万不必以光耀门楣去争荣宠,爹有你这般出色的女儿,已经是世人所不及。你这一去,倘若真不能回来,爹会想办法在宫中替你打点,任何时候都要记住,慕容家是你的坚强后盾。” 回忆里父亲皆是严厉和不满之色,好似永远都是自己一个人在世间拼杀,青樱心中万千震荡,几乎要落泪道:“爹……”便再也说不出来话。 她如今既然是侯爵,自然不是一顶软轿了事,除了六轮朱漆宝络车,还有象征公侯出行的襄工怀远幡和进善幡,上面正反皆绣有象征祥瑞的仙鹤和赤鸟,又有门旗两幅各立在车两旁,后面金谷旗和翠华旗在前面开路,这等荣耀算是公侯中极尽排场的。然而上至慕容勉,下至落梅剑兰等下人,没有一人脸上不是紧张之色,全然没有连日里的喜气洋洋。 一路招摇地行至宫中,本来慕容青樱封侯的告令已出,此举更是引得京中无数百姓围观,皆知车中所坐便是大夏立朝以来最为传奇的女子。 “听说这个芳华侯就是当年的女军师,哎呀,可惜坐在车里头,看不见她长什么样儿!” “听说她貌美如花,你说皇上为什么不直接封她个娘娘?” “什么啊,自古才女哪里有漂亮的,你看孔明之妻黄氏,不就是容貌粗陋吗?我想这也是皇上为什么不封她当娘娘的缘故。” “说的也是……” 从西华街入宫,这是京师最繁盛的地段,围观百姓的种种猜测不绝于耳。青樱静坐在车中,闭上双目,不去理会,唯有前方即将到达的那一片朱城,才是她心中的剪不断理还乱。 只有她自己知道,也许内心的最深处,她一直在等这一道圣旨。 tang 心里纷乱得像一团麻,也许嫁了谨瑜是最好的结果,多年以后――也许只需三五年,记忆里那个初遇时神色淡漠,笑起来却很好看的少年的影子就会越来越淡,直到与金銮殿上明黄身影合二为一,而她自己也会生儿育女,与谨瑜携手一生。 但是,心底最深的地方,就好像有一道伤口,不懂得愈合。司马明禹不是治好她的伤口的良药,自己深知他无法如她所愿,抛却三宫六院唯有她一人,更无法抛却帝位皇权,跟她携手山林。 或许能治好自己的唯有岁月经年。 从月华门进去,过一道琉璃墙,便直接到了清明殿的西暖阁,汪福兴悄无声息地退下,一时间就只有他们两人。 自从传出了玉成驸马府求亲之事,司马明禹就再也没有召见过她。此时两人已经是两月未见。她正要跪下请安谢恩,仿佛又要重演一遍他登基之后初次入宫时候的情景,那一抹明黄已经极快地闪至身前见她裹入。她一时间竟然身体僵直不得动弹,半晌才听到他说:“你真是狠心。” 心下一酸,刚才在来的路上想好的种种言辞顿时都到了九霄云外,声音几乎颤道:“既然是我狠心,你就由我,为什么阻止我和谨瑜的婚事?” 他把她抱得死紧,低低道:“我想过不阻止的,但是发现自己夜里难受得连觉都睡不着,一想到你要和他在一起,我就嫉妒得恨不能杀了他!” 青樱听了一挣道:“那你和别的女人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一个人多难过?” 她双眸已然含了薄薄的泪光质问他。 他果然无话可说。 青樱更不放过,一把推开他往后退了一步道:“别碰我,听说陶荣华已经怀孕4月,也就是说她是在你第一次召我入宫陪你的时候受孕的!你……竟然能一面跟我这样要好,一面让别的女子受孕……”饶是她到底是未嫁的少女,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目中的悲伤却是镌刻上去不可磨灭一般。 明禹见她掉眼泪,一时心疼不已,任她又推又挣仍是上前去将她抱入怀中,“青樱,我是天子,你也说过,后宫亦是朝堂,须得要雨露均沾。但是不管怎样,你都是我心头最疼最爱的那一个,我总要叫你极尽荣宠就是了,你相信我好不好?” 她心中难免地一软,几乎就要答应,狠掐了自己一把,这才冷道:“我没法相信你。倘若你还顾念从前咱们的情谊,就放我回家,收起你给谨瑜赐婚的圣旨。” “不可能!”他断然道,这正是他的逆鳞,一触而发。“你如今是芳华侯,地位远高于他,怎能下嫁?”语气转而森严道:“况且经过此事,我就不信还有人敢如何没有眼色敢去你府上提亲。 青樱不答,只冷冷地看着他。 明禹自顾自地上前去牵着她的手道:“还是你小时候好,就算把你弄哭,一会也就好了。现在越发难哄了。”青樱任由他拉着,只说一句话:“放我回去嫁给谨瑜。” 他根本不接腔,只道:“陪我用晚膳吧,都是你爱吃的菜。”说着便令汪福兴传膳进来。 颍川之言:算前言,总轻负。年少时,诸多轻负,轻狂到以为不会失去,失去了以为会再重来。 人生,如何度过都会辜负,与其轻负,不如负得刻骨铭心,回忆时,虽负,却不后悔。 *** 周一万更~~~求留言求月票求荷包鲜花奖励~~ 第一百零三章 算前言,总轻负 汪福兴想是早就预备下了饭食,很快晚膳便上了桌,一应菜色果真是她喜爱的,青樱却不未所动,一口也不吃。 他也不勉强,自去用了几口就吩咐撤消了襞。 两人一直僵持到晚间,司马明禹批阅奏折,青樱则在一边不知想些什么,不动也不说话。 一直到戌时,敬事房的总管太监照例进来,汪福兴都来不及拦下,只听他道:“皇上今日要翻谁的牌子?”话音落下这才发现屋中竟然还坐着一人,顿时惊得身体一抖,汪福兴急斥道:“黄公公如今上了年纪怎么还改不了莽撞的性子,皇上正有事呢。” 司马明禹淡道:“不用了,撤下去吧。”说着怕他不明白,又补充道:“这个月的牌子都撤下去吧。”说着有意无意地扫了青樱一眼,青樱听了冷笑道:“何必撤了,可不是叫后宫三千佳丽都望眼欲穿,芳心暗碎,尤其是身怀有孕的陶荣华。” 敬事房首领黄太监本来就已经被内殿中有女子所惊到,更不想此女还出言不逊,在皇上面前如此放肆,须知这新帝可不比从前的宣成皇上那般仁厚心软,如今在宫中谁要是错个一星半点规矩,轻则杖责,重则掉脑袋。 谁知皇上也只蹙眉斥道:“青樱!竭” 他听到这个名字,只觉得有些耳熟,正在思索汪福兴轻声提醒道:“还不快退下!”一语惊醒了他,连忙躬身退了出去。在回敬事房的路上左思右想,忽地记起,好似听谁私下里说过,新封的芳华侯,就是从前皇上还是赵王时身边的女军师,闺名就叫青樱。莫非是她? 如果是她……自己岂不是撞见了皇上与芳华侯之间……顿时一身冷汗。 *** 司马明禹停下笔,对青樱道:“天不早了,我叫人服侍你梳洗?” 青樱仍旧不动道:“不必这样麻烦,你放我回府。” 他面上云淡风轻,说出来的话却是不容改变的金口玉言,“你知道不可能的。” 说着便朝殿外叫道:“汪福兴!” 汪福兴应声而入垂首道:“皇上有何吩咐?” “传香汤伺候朕和芳华侯沐浴。” 这……自来皇帝都不能和后妃共浴,更别说芳华侯身为外臣,连后妃都不是,怎么好共浴? 青樱更是一双美目圆睁,站起来大叫道:“不行!”脸都白了。 明禹按下她道:“放心,中间会隔着帘子,我说过你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你的。” 青樱脸色这才缓和下来,汪福兴也松了口气自去安排了。 只是到了就寝的时候,但凡他一碰她,必定招来她一顿猛挣。 “青樱,你到底要闹到何时?”墙上的西洋自鸣钟响了,已经是丑时末刻了,他声音暗哑道。 她仍旧是不说话,只是把薄薄的身体靠在床沿上,离他远远的,低声道:“你快些睡吧,明天还要早起上朝。” “那你让我抱下,不然我也没法睡。”他说着便身子挪近将她搂紧,她听了果然没有挣扎。 明禹怀抱着她很快便睡着了,直到寅时初刻汪福兴在外叫道:“皇上要起来早朝了。”连叫了几次他才骤然醒来,本想轻轻地放开她以免弄醒她,手不经意触到她的面庞却发现有湿意。将她扳过来一看,她脸上挂着泪珠,根本就没有合眼。 当下又是心疼又是气,呵斥道:“昨晚没吃,夜里又不睡,怎么这般拿自己不当回事!” 进来服侍他更衣的宫女太监不防着皇上突然龙颜大怒,一时跪了一地。 青樱仍是背对着他,声音又低又暗,却绝不示弱地顶回去道:“我要是在这里吃得好睡得好,才是不把自己当回事。” 司马明禹无法,早朝时间不能误,况且也不能当着宫人的面同她争吵,只得吩咐进一些安神汤,亲手喂她服下,吩咐了汪福兴今日不必跟着他去太和殿伺候了,在清明殿守着断不可让人进来,这才蹙着眉走了。 今日朝上刑部侍郎施谨瑜告假,其余众臣仍是事务繁多,先是闽南有海盗滋扰,拨了付继孟领一万兵马前去驰援,继而风扬关传来八百里急报,北魏平南王已经攻到了靖安,北魏天下的走向已经分明,穷途末路的皇七子派亲信逃到风扬关面见守将,请求大夏出兵助他与拓跋彦抗衡,事成之后则割让风扬关以北的十三城。而拓跋彦也派出使者,承诺倘若大夏袖手旁观,则登基后两国修好,互不侵犯。 这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朝臣分为两派争论不休,各有说辞。 以三朝元老张太师为首的老臣力主同拓跋彦合纵,毕竟一旦出兵又要动荡不安,大夏本来因为郑妃之乱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现在明君在位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何必贪图那十三城又动兵戈呢?况且与北夷之人合作 tang,无异于与狼共舞与虎谋皮即便真的拓跋珑取胜,割了十三城,定也要想办法拿回去的。 以郭光耀,颜超羽和付继孟为首的朝中新势力却极力主张同拓跋珑合作,他们皆是与北魏交战多年的将领,深知拓跋彦之能,大夏的对手与其是他,不如是平庸一些的拓跋珑。况且皇上英明神武,必不是只为守住祖宗疆土为目的,一统天下大夏中兴才不负皇上的英才,罗练达,贾氏叔侄纷纷附议。 双方争论了几个时辰,直到将近午时才散朝。司马明禹自己也颇为踌躇,召来崔思博单独问道:“关于今天早朝上众卿争论之时,崔大人如何看?” 崔思博今日对此事一言不发,此刻想了想道:“天下大事,皇上自有定夺。众臣虽然各有异议,最后决断的还是皇上。” 司马明禹知他向来圆滑,不给他一颗定心丸他必不会说实话,便道:“朕心中虽然已有论断,也不妨广开言路,崔大人请畅所欲言。” 崔思博笑道:“微臣以为,拓跋珑其人做一个太平天子尚可,倘若争权夺位,却万万不是拓跋彦的对手。皇上也是同拓跋彦交过手的,大夏幸有皇上洪福齐天。” 司马明禹心中也确实更偏向于这一方,一来动兵戈助拓跋珑也未必能取胜,拓跋彦其人韧性十足,一旦认定就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倘若大夏发了兵还是未能剿灭他,只怕边疆将永无宁日。二来么……他瞥了一眼崔思博,见他面上谦恭,方才说话也是不肯多说一句,这倒是个聪明人。但是赵王军出来的其他人,不能不说有恃功而骄之嫌,早上在朝上坚持出兵几乎让他下不了台。 他沉默了一阵,突然又问道:“崔大人一向博闻强识,可曾知道历朝历代可有女子为官的?” 饶是崔思博稳重深沉,也被此言吓了一跳,好在他极快地调整了过来,心中摸不清皇上问这话的意思,忖度道:“这个么,微臣孤陋,倒是未曾听说。”见皇上眼中不易觉察地闪过一丝失望,立时又补充道:“不过凡事总有人开辟,要说唐代也出了女帝武则天,在当时自然也是人言纷纷,如今同样与后人钦敬。” 司马明禹闻言,半晌才道:“朕知道了。”说着很是犹豫着道:“倘若朕说使青樱列朝为官,崔大人意下如何?” 崔思博方才察言观色,心中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听他果然如此问,忖度着他的心意道:“芳华侯当年才能便在微臣等之上,列朝为官本是社稷之福。只是芳华侯毕竟是女子,其他臣等却都是男子,按照我朝规矩,女子不便见生人,恐怕一来要免了她的早朝,二来要另辟一处与她办理公事。” 明禹听了只觉得字字句句合自己的心意,拊掌笑道:“崔大人果真是万花筒,智多星,最能为朕分忧。” 说着又叫来汪福兴吩咐道:“上次南海藩国进贡来的那架珊瑚,取出来赏给崔大人。” 崔思博心知自己所猜不差,连忙谢恩。汪福兴也笑道:“恭喜崔大人,这架珊瑚当世仅此一架,皇上还没有摆过一次呢,就赏给了大人。” 崔思博忙惶恐道:“微臣无功不受禄,怎能夺了皇上爱物?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司马明禹却心情极好地一挥手道:“朕金口玉言,哪有收回的道理。况且崔大人也当得起赏赐。”说着更是嘴角勾起明显的笑意道:“汪福兴,你送崔大人出宫吧,朕有些乏了,便先回清明殿了。” 崔汪见他忽然步履轻快,面含笑意,面面相觑。 *** 明日万更。。。今天各种惨淡。。。哎。。 第一百零四章 算前言,总轻负(万更) 回到屋中,青樱已经醒了,托着腮坐在窗前,鹅黄色的雪绒掐紫线双祥云长裙将她的身量衬得更为清瘦,见他进来冲他懒懒一笑,“回来了?” 青樱本是不欲同他争吵,想好好跟他说出宫的事,毕竟比起长宿在宫中与三天两头的进宫还是极为不同的。进宫频繁还可托词于有公事相商,长宿宫中则是罪不可释襞。 而对于司马明禹,顿时心中一道温泉淌过,不由自主地想要将这一刻的美好留住――这世上有人等着他,从许多年前就等着他,等着他练完功,等着他温完书,等着他想明白事情,等着他把一切安排好,以至于他已经早已不能习惯她不再等待。 既如此,本来回来的路上思索着尚有些犹豫的事一时间便坚定不移。 青樱听他说出他的打算,腾地起身道:“不行!太荒唐了,我不过……赌气说说而已,怎可当真?从古至今并无此事。况且……我现在这个年纪,你倘若真觉得我身上有微末功劳,就不要勉强我。” 明禹长身玉立,身躯在明黄色中愈加显得傲挺,一如既往地不与她争执,语气淡淡而有一丝冷讽道:“赌气?现在说是赌气,叫我不要当真,是否你当初招惹我也是为了无人陪伴需要一个玩伴,也叫我不要当真?”说着又道:“当初可是你自己说要做官的,况且世上的事,都是有人头一回去做,才有无数世人效仿呢?”兼之更意味深长道:“就好比你没有试过,怎么知道我不值得你相信呢?我说过后宫不管有多少人,你却跟她们所有人不同,你却不信。那便走着看吧。竭” 这个人!说起这种话来竟然还这般理直气壮!青樱虽然向来知道他是如此的,却仍是气极,正要说话,明禹却不给她这个机会,截住道:“你昨夜没睡好,不得吃油腻的东西,我叫人传些清粥小菜来一起用吧。” *** 次日果然一道诏书石破天惊,“芳华侯慕容青樱宇量凝邈,志识明劭,爰始缔构,功参鼎业。廓清秦陇,茂绩以彰。朕观其综务朝端,政术有闻,纲目斯举,可领户部从三品户部右侍郎一职。” 这边罢了,诏书的末尾又特意说明因为芳华侯为女子,是以不必跟随群臣早朝面圣,亦不便在户部办公,因此天恩特赐清明殿西暖阁偏房为其处理公务场所。 群臣愕然,本来女子封侯已经是前无古人,但是慕容青樱确实居功至伟,不能不封,这也说得过去。可是让她令户部右侍郎一职,这可是像石头投进了沸水,从来哪里有女子当真为官的?便是戏文里有女驸马考中状元入朝为官那也是戏文不是,做不得真啊,况且即便是女驸马也是女扮男装,自然与同僚之间相处不必避讳。 可是皇上既然提及了男女大防实需避讳,还在清明殿为她开辟一间偏房处理公务,须知那可是宫中,外臣无特诏不得进入。 虽然向来这是因为外臣皆为男子,可是慕容青樱虽为女子,却不是后妃,而是朝廷命官,在内宫之中同样多有不便。 张太师为众臣之首,出列奏道:“自古以来女子参政绝非佳事,远有武则天牝鸡司晨,祸乱李唐王朝,近有本朝郑氏一手遮天,险些毁了祖宗基业。微臣以为,芳华侯身为女子,入朝为官与本朝礼法不符,况且户部本来就事务繁多,右侍郎又为要职,恐怕女子难以胜任。” 他德高望重,此言一出,慕容勉只觉得心中顿时一松,只听到许多人出列道:“微臣附议。” 此事太过妖异,难免将整个慕容家族推向一个水满则溢的境地,偏偏他不便说话,只能寄希望于张太师及群臣能让皇上收回成命。 不等司马明禹说什么,崔思博已经站出列来笑道:“张太师向来考虑周全,只是今日之言下官却有不同的看法。” 张太师眼睛微眯,目光一紧打量着这个带着西北口音面白无须而今却平步青云的中年男子,出言弹压道:“崔大人长期治理郡县,于农林鱼桑无人能及,恐怕对于祖宗的礼法未必清楚。” 不想龙座上的司马明禹出言道:“朕一向广开言路,张太师不妨也让崔大人说来听听。” 张太师只得道:“是。” 崔思博本来外号“莲舌太守”,当年口齿伶俐就是出了名的,现在有皇帝撑腰授意,更是淋漓尽致。“太师所言武则天和郑氏都是从后宫干预朝政,那自然是牝鸡司晨,而户部右侍郎本是朝臣,上有户部尚书管辖,下有众郎中,员外郎,主事,司务襄助,不能一人独大。左右又有御察使监督,一言一行未尝不循规蹈矩,又何来祸乱朝纲坏了祖宗基业呢?女子参政也要区分看待,倘若女子真的有才,并没有哪条祖宗礼法规定女子不得为官吧?” 他真真是思维缜密,又善于攻击言辞当中的漏洞,张太师本意本是说女子参政不合 tang本朝礼法,崔思博却抓住牝鸡司晨做文章,叫一众附议的朝臣也无从反驳。 他见皇上眼中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赞许,接着道:“况且微臣有幸与芳华侯共事过五年,收益颇多,其心胸与智计绝非一般男子可比,听闻慕容大人从前便是户部尚书,芳华侯在家时以其伶俐睿智,或许早已耳濡目染,轻车熟路。太师又何以断言她身为女子便不能胜任右侍郎之位呢?” 简直是丝丝入扣,滴水不漏,他说完后半晌都是鸦雀无声。司马明禹面色平静道:“既然众卿对崔大人所言并无异议,此诏令便从明日起生效,还望朝中同心协力,复兴大夏。” 皇帝金口玉言,臣工纵然再有万千理由也不便多言,当下也只能缄口散朝。(..info好看的小说) 只是后宫之中却是无不纳罕,只是彼时后宫之中妃嫔并不多,皇上刚刚登基,现有的都是从前的一些老人儿,多数是西北将领之女,当年司马明禹为了争取她们父兄的支持,笼络后方,联姻却是一个最常用的手段。那时青樱与崔思博常私底下玩笑道:“也幸亏这些将军们生有女儿,不然现生一个也来不及做王妃啊!” 是以这些人青樱多半都有所耳闻,算不得完全不了解。 只是虽然圣旨已下,她往后在清明殿的偏殿抱厦出入是平常之事,然而这本是开了祖宗先河之事,实在不便大张旗鼓地再去与宫中众人会面一番。况且她是外臣,也不是后妃,向来外臣不得见后妃。 这日她理完户部江南水灾拨款的账目,见时候还早便知会了一声清明殿的首领宫女素若道:“我多日没有回府,今日要回去料理一些事务。劳烦姑姑遣人安排车轿。” 素若从前是服侍过司马明禹的,为人持重,他登基之后便擢升她为自己清明殿的正一品管事宫女,她却也从不恃宠而骄,为人公正,在御前十分得当。听青樱这么说,并不多言,福了一福后答应着去了。 待到明黄的衣角从门外一闪,她叹了口气――真真是能料到了――素若刚走,她便想到来的定不是向来送她出宫的小忠子,而是脚步几乎可算追云赶月的司马明禹。 明禹一见她还在,顿时松下一口气道:“你做什么又要出宫?” 说到底他们之间有着悠长的过去和最青葱岁月中的携手,满是少年情热,尚不懂得伤情刻骨,每每吵闹,即便再凶,他哄上一阵子或是她缠着他一会便又好了。前些时日,两人为施谨瑜提亲之事闹得剑拔弩张,几乎在几个近身服侍的人面前都不加掩饰,素若和汪福兴日日忖度着这青年天子的心思,唯恐哪一句话惹他想起与芳华侯的龃龉又大发雷霆。半月前的一日便是,青松的亲事定了下来,今日双方纳吉问名,青樱如今在家中身份贵重自然是要回去的。 司马明禹也不好阻拦,只是便苦了汪福兴,半夜忙到了丑时好容易才略略打了一个盹儿,未到寅时守在皇上寝殿外的小昌子便打发人来请他,只说皇上醒了在叫人呢。他匆匆赶过去,连唤了几声:“皇上?有什么吩咐?” **** 皇上却似没有听见一般,满目血丝只穿着寝衣坐在床前,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过不了一会挥手不耐地叫他出去,自己复又躺下。 如此折腾了一夜,连早膳也未用就早朝去了。汪福兴只当国事上有何烦难,只是他深知皇上不喜宦官涉政也不敢多问。谁料次日芳华侯照常回来清明殿抱厦,圣上中午就比平日里多进了一碗粳米粥,直夸配得小菜清爽可口。 这一回便也是如此,即便两人闹腾了一番,后宫自然无法真的废除,况且青樱并非不识大体之人,偶尔拿来口中说说便罢,司马明禹若存心宠着她也便相安无事。 青樱奇道:“何来的又?侯府我就从来没有去过,上回出宫是为我兄长要娶亲的事。偌大一个府邸在那里,不能总是空着无人居住吧?” 她说的也是,本来这女侯兼之女侍郎就出得古怪,千百双眼睛瞧着,只等着抓住她一星半点的错处好叫他们的猜想落到实处,世人皆是如此。芳华侯府自打落成以来,府邸的主人慕容青樱却一天都未在里面住过,京中的议论已经纷纷而起,她若再不回去几回,也怪不得人背后碎嘴。 司马明禹一手伏在她肩上,目光却顺着飘窗出去老远,忽然眼神灼灼道:“既然你非得要出宫,不如我同你一道去吧!我也想看看你的府邸,如何?”似是想到了一个极新鲜主意的孩童。 青樱作势摸了摸他的头,故意在他额上蜻蜓点水般地亲了一下,不等他反应过来已然十分轻快地跳开了,只咯咯笑道:“私自拐带皇上出宫,可是死罪,微臣不敢!” 明禹只嗅到一阵清甜的馨香一掠而过,身上肌肉骤然一紧,伸手要去抓她却被她逃开。她倒是远远站着冲他得意眨眼睛道:“你可追不上我 !” 她轻巧工夫一向比他好,况且这是在宫中,步步有太监宫女在,造次不得,恨得他低声骂道:“一定要引得人浑身火却又要跑掉,哪天别让我抓着你了你可别想活了……” 青樱闭眼笑着摇头道:“等你抓着我再说――”这回可是轻敌了,谁知他这次这么说可是迷惑她之意,趁她得意洋洋不备之计,运起叠梅身法,呼吸间移到了她面前将她抓入怀中,大笑道:“看你怎么活?”他语气颇有暧昧之意。 青樱直觉得跌入了浓郁的青桂香气当中,一时间有些眩晕,惊疑道:“你怎么会叠梅身法?” 这是凤鸣山的绝学之一,林轶不懂武功,却收藏有不计其数的历朝秘籍,他的贴身侍女段思烟却是武道中的高手,想必司马明禹是那时候得授于她的。 明禹缺不轻易被她岔开话题,轻笑道:“难道只许先生多教你些东西,就不能私下教给我?况且,你关心这个做什么?如果我是你,倒要好好想想待会怎么求饶。”这可轻薄的很,连门外伺候着的宫女脸上也一红。 青樱乖觉地紧,立时粘着他讨好笑道:“我带你出宫玩,这次就放过我好不好嘛!”她一时又娇声软语,明禹心旌荡漾之下哪里会拒绝,只道:“这会子就不怕死罪了?” 青樱又黑又深的瞳仁一转,嘻嘻道:“反正都是死罪,才不要落在你手里。”说着趁他分神一下子挣开了。 明禹咬牙道:“迟早落在我手里,你以为跑得掉?” 一室言笑,年华轻负不觉。 却说认真说起带司马明禹出宫,青樱着实犯难。一面强逼着给他套上太监的衣饰,摘下所配的玲珑玉和紫薇符等物件,一面远远地坐下托腮摇头道:“还是觉得不像……不然给你脸上抹上几道污泥? 司马明禹看着镜中的自己,本就别扭――他常日里一向万分注重仪容,自负相貌英越,即便是在宫中郑氏欺凌最落魄的时候,脊背也是挺直极高傲的,这会要弄成一个猥琐的太监模样,真是左右觉得不是,竟然这促狭鬼还想作践他的脸,登时沉下脸断然拒绝道:“不行!” 青樱拍手哈哈大笑,只觉得他有趣极了,“谁叫你风姿绝世,不作践些只怕宣德门的守卫都认得你。”青樱深知他的秉性,此刻怕他要恼,连忙哄着他。 司马明禹这才哼了一声,算是没再反对穿这身太监服。 好在从前青樱时常进宫出宫,总有小忠子等人一路服侍出去,走宣德门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再者如今谁人不知这女侯的风头,当下也不阻拦,只是陪笑着行了礼便放她过去,虽然觉得今日陪同的太监面生,举动也颇有些奇怪,却无人刻意去查验。 真正出得宫来,青樱却不像司马明禹一样处处感到新鲜,反而因着要看顾他的安全提心吊胆。虽然她自己也是头一回回府,芳华侯府却还不难找,便就在京师最繁华的东升街附近,却又闹中取静,恰恰建在往里拐了十多步的小巷当中。 府中仆从并不多,又都是宫里拨出来的,下午便已得了宫中素若姑姑的信儿说自家主子今日要回来,早早就打扫了寝房,备下了饭食。谁料皇上竟也从天而降,这也罢了,竟然还一身太监的打扮,看情形是和芳华侯一道私自出宫的。 当下整个天井里跪了一地,侯府中的管家是从前在司马明禹母妃宫中当差的水榕,她那时还是一个方留头的小丫头,不过做些烧水喂鸟的活儿,但是那时郑妃得势,有皇子的妃嫔皆是她的眼中钉,份例从来都是克扣的。明禹母妃身边服侍的统共也就五六个人,所以感情颇深。 由于有着这一层的关系,司马明禹很是与她亲近,倘若不是尊卑有别,几近视为自己的姨母。 青樱细细打量此人,只见她三十五上下,并不十分标致妩媚,贵在端庄老成,鹅蛋脸微微有两颗雀斑,给她平添了两分和气,给她印象倒不坏。 水榕此刻何尝有半分欣喜,声音都紧张道:“不知皇上驾临,奴婢罪该万死。”深深地叩下头去,说着又惶恐道:“侯府地处闹市,只怕人员复杂,皇上可带了多少人护驾?” 青樱哭笑不得,她才是正牌的侯府主人,不是么?这素未谋面的管家姑姑到目前为止却还没有正眼瞧过她一回。 司马明禹一路出来已经玩心大起,到底也还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当下指着青樱道:“她一个护驾,不够么?”说着自己大笑起来。 青樱顿时找到了丝丝存在的感觉,连忙站出来吩咐道:“皇上此番是微服,姑姑不必在这里跪着,先找些合适的衣饰来给皇上换上。”说着看了一眼司马明禹低声笑道:“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也不敢给你吃,吃坏了可是要被诛九族的。 不过你来我家一场,也不能不尽点心意。”说着便吩咐水榕道:“姑姑捡些时令的水果做些清淡的羹吧,鸡鸭鱼肉一概不要。”她在凤鸣上时便听林轶教导过,食物中最容易下毒的便是肉食,不论是浸染进去,还是在饲喂的过程。 水榕被他们两人这般放肆不拘礼的说话惊得不轻,只是她到底是在宫中积年之人,未曾表现在面上,只是迟疑地答应道:“是……奴婢正就去备着。” 司马明禹哑然失笑,扭头对青樱道:“你倒是拿出侯爷的款来了,可是你好像都是头一回见他们吧?方才是谁连路都几乎认不得,一路问了三个行人的?” 下面跪着的下人除了水榕持重,其余的闻言个个忍俊不禁,只不敢造次拼命忍着。 青樱面不改色道:“我是侯,却不是爷,你说的可不是我。”明禹知口齿上与她去争锋无异于舍身饲虎,话锋一转对水榕道:“也不用特意准备了。左不过还是跟宫里头一样的味道,厨子也是御膳房拨来的。”说着眼睛一亮对青樱道:“我难得出宫一次,我看刚才路边有一种炸得金黄的膏很好……” 他尚未说完,水榕重又跪下道:“皇上万金之躯,怎可以身犯险,街市食物来源不明,万一有居心叵测之人在其中下毒,后果不堪设想。况且――” “况且就算无毒,那街头摊贩所用的食材和厨具怎可保证洁净,一旦造成皇上龙体有恙――” 司马明禹心情颇好,笑着打断道:“倘若有恙,也是她担着,不关姑姑的事。”眼前皆是亲近信赖之人,他难得放下心防,与市井里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无二般。 青樱一听,连忙故作谄媚道:“微臣惶恐,请皇上先赐一道免死金牌。” 他笑着伸手作势要抓她,却被她轻巧地跳开,两人不知说些什么笑成一团。青樱于间隙间有意无意地用余光瞥了尚跪在地上的水榕几眼,只见她目光平视不卑不亢,既无猎奇之意,亦无惊讶之色,面上尽是和静的微笑,心中难免对她多了几分赞许。 一时水榕安置司马明禹换了衣裳出来,一袭月白的风荷掐线滚鎏金边的外衫,腰间佩了一块清透的怀龙玉画龙点睛,正是如今京中公子流行的风雅,比起他向来以深紫和明黄为主的服色,虽然少了几分贵气,却平添许多文秀。青樱眼泛桃花道:“这位公子姿容绝代,下榻小店真是令本店蓬荜生辉啊!” 明禹自负于仪容,当下不免得意,左手持了一把折扇附庸风雅地摇开来,也的确很有几分京中浪荡公子的意味。青樱拍手笑道:“小店简陋,还望公子不要嫌弃,小的这就给你上菜了!”说着躬身道:“公子先请!” 明禹一把拉过她的手,低声笑斥道:“促狭!”他虽然生在京师,却从来都是皇宫的牢笼当中,十四岁前竟从未出来过,一旦出来便又在凤鸣山上。即便后来终于得胜回京,战时却又何尝有心思去瞥一眼那唱着后庭花的商女和市井当中的风土人情呢? 一到街上,他真真是对什么都觉得有趣,手中已经拿着泥人张捏出来的他的小像,又拉着青樱兴致勃勃地要去瞧人家江湖卖艺的窜猴儿,他出手又大方,根本不知别人打赏皆是用铜钱,摸出一锭银子就要扔出去,唬得青樱不得不使出轻功劈手夺了回来,鄙夷道:“这个都不懂,险些惹祸!”一面说一面递给他一包碎银子道:“我没有预备铜钱……实在没想到你竟幼稚得发指……用这个罢。” 司马明禹也不介意,他的注意力完全在那个在竹竿尖处窜来窜去,不时做出滑稽动作的小猴儿身上,接过青樱递给他的银子,顺手就抓了一把洒了出去。 噢! 青樱捂着脸,慢慢地挪动到他身后,惨叫道:“人家可是名满天下的女军师,这么出风头待会被认出来我可要先跑了,你帮我殿后!” 猴戏正到了要紧关头,司马明禹自小在宫中看过的歌舞何尝有这样精彩的,哪里听得见她说什么呢。直到小猴儿一顺溜儿从杆上滑下来讨赏,这时候才扯掉头套,原来是一个侏儒!其余围观者皆是普通百姓,想来看的多了,也只是看个热闹罢了,青樱自幼跟着青松淘气,这些把戏五岁就见过的,当然也不以为意。唯有明禹失望道:“怎么是个人,原还想这小猴儿可爱,买回宫里给你玩,不想竟是个人。”连连叹道:“怎么会这样?世上当真有人能把猴儿模仿得这样惟妙惟肖?” 青樱见人群渐渐散去,唯恐他方才露了富多生事端,连忙拉着他混入人群当中道:“宫里哪里能养这个,即使买回去也只好放在奇珍苑当中。况且这猴又不是金丝猴六耳猕猴之类的珍稀物,放进奇珍苑天天被欺负,何苦来?”说着心下突然想到自己,忍不住撇嘴道:“你喜欢的就要放在你身边,也不管人家的处境。” 人潮喧闹,千家万户,各有悲喜。她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只觉 得他握着她的手蓦地更紧了许多,仿佛是怕在这洪流中走散。 心下一暖,深感人生短暂所念虚幻,逝者不可追,唯有手心相连的这个人才是真实的,就算他不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只要他的心在自己身上,就不算辜负了此生。 *** 却说京师一向是天下小吃的汇聚之地,诸如羊囫囵,枕头嫂面,龙抄手,麻花油茶,层层酥……明禹虽然叫不上名字,见哪处人多必要坐下试。青樱每每只能快步跟上他,抚着圆滚滚的肚皮哀叹道:“你一定会积食闹肚子的!看来我的脑袋是保不住了!” 司马明禹闻言停下脚步,青樱只当他幡然醒悟,连忙上前谄媚道:“我们已经尝了许多小吃了,以后又不是不能再悄悄出宫的,何必要一次吃足呢?不如这就回府吧?”半晌却没见他反应,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原来一个扛着糖葫芦的老人路过,此刻已经走得远了。 青樱哭笑不得道:“你该不会是想吃糖葫芦了吧?” 司马明禹毫不掩饰更不羞愧地点头道:“是!”大言不惭道:“况且刚才是你说积食了,我虽然不懂医术,也知道山楂可以消食。” 见他说得也不错,青樱想了想道:“那也不能吃这种扛着走的,糖葫芦外面浇了糖看不见里面有没有虫洞,你要吃的话我带你去米元斋,京师里专卖糖葫芦的老字号,也就是贵一点。” 米元斋也并不远,坐落在烟袋巷子,穿过了两条街便到了,是一个背街僻静的所在。谁料到了那人家店铺的黄铜大门早就关上了,青樱抬头一看月色,可不是已经月挂中天了么,抿嘴笑道:“已经子夜了,你可吃不成了。” 司马明禹笑道:“就在这里等吧,明天早上总要开门的。”青樱想了想道:“也是,生意人多半起得早,只怕不到寅时就开张了,我们买了第一串糖葫芦就回去,正好还能赶上你早朝。” 司马明禹见她答应,便席地而坐,伸手将她拉了过来,两人靠在一起,月色清辉满地,直照见两人的喁喁细语,不时细细密密的亲吻。 过得良久,青樱眼神便开始朦胧起来,跟小时候一样像只猫儿伏在他腿上,司马明禹突然道:“青樱,我不想再等,我想……要你。” 青樱伏在他膝下没有动,停了停才小声道:“我还没有想好,你说过不勉强我的。” 也许自己,只是需要时间,去慢慢习惯与其他女子分享他的注意和目光,将来看许多不相干的孩童叫他父皇。也许自己,也只是需要时间,来想明白,真的无法忍受分享,即使永远地失去他。 明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垂顺下来的乌发,极慢地道:“你还要想多久?” 青樱微微一挣,给自己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笑道:“那你对我如何咯!反正朝中的青年才俊可不止谨瑜一个,你要是伤了我,我便择一个嫁了――而且定要生米做成熟饭,叫你阻拦不得!” 他闻言手上一个用力,竟是不经意,疼得她已然咝了一声,听他声音骤然冷道:“以后不管怎样,再说这样的话,就别怪我不守对你的承诺。” 青樱不置可否,只是渐渐地呼吸平稳绵长,司马明禹知她是困了,当下也不再多说,将她往怀中移了一些,轻声道:“睡吧,还是跟以前一样,可要怎么在宫中立足?” 米元斋的老板姓宋,米元斋一间专卖糖葫芦的店铺能享誉京师,跟宋老板一向的勤劳和实诚是分不开的。果然不出青樱所料,这才丑时三刻,他便已经打开了店门,须知此刻天也才刚刚破晓。宋老板一见外面竟有两个青年男女,男的端坐在地上,女子则卧在男子膝上,见他打开店门这才直起身子笑道:“老板,要一串糖葫芦。” 司马明禹与她心意相通,知她想要分食一串糖葫芦,含笑看着她。 宋老板见他们分明是两人,却只要一串糖葫芦,只当他们少年人难免囊中羞涩,只是见他们二人衣饰华贵,又不似缺少银钱的。一面答应着一面口中自言自语道:“如今的年轻人哪,真叫人不懂。” 米元斋的第一串糖葫芦很快便好了,两人执着手相携而去,宋老板在身后喟叹道:“大概又是一对私奔的苦命人,哎,何必那么执着呢,跟谁不是一辈子。” 却说两人回朝之后,却发生了件不大不小的奇事。 前头一夜未眠,司马明禹忙于整理政务和接见朝臣,也不觉得怎么着,只是进了一盏参茶。倒是青樱向户部尚书告了假,回到她那间抱厦倒头便睡,长长地补了一个觉直到未时初刻才起来。 从前在毓庆宫伺候过她的谷雨如今一向服侍她在宫中的起居,这会子刚刚伺候完她梳洗,正商议着今日御膳房的菜品要传几样来填填肚子,突然便有内监来 报,励妃娘娘宫中的邵培林邵公公来了。 青樱不禁纳罕,励妃就是李芳旭,从前就处处与她为难,她虽然不得明禹喜爱,如今在宫中位份却是最高,向来是跋扈的,不过与她倒是井水不犯河水――因她也不是后妃。现下她宫里来人做什么? 纳罕是纳罕,妃嫔于外臣而言到底是君臣,表面上的礼数不能太失了。邵培林进来先向青樱行了一礼,一挥手示意身后跟着的几个小太监抬上来一箱笼东西,笑道:“励妃娘娘的一点心意,想到大人在宫中诸事不甚方便,恐怕皇上事多一时未顾及到,特意亲自捡了些大人从前喜欢的东西命奴才送来。” 他这番话真真令青樱另眼相看,绵里藏针,圆转如意,既有攻亦有守,称她为大人,分明就是暗指她不过是一个外臣,即便在清明殿中又如何呢?到底不如励妃与皇上的夫妇之情。但是又不放弃过往的交集,送来的这一箱东西便是为将来铺路。 青樱一面道谢一面留他吃茶道:“多谢励妃娘娘惦记,公公一路过来劳累了,喝杯茶坐坐。” 邵培林听她语气并不十分挽留,当下笑道:“大人赐茶原不该辞的,只是娘娘如今亦有看管后宫的职责,事务繁多,要不是为大人来一趟是顶重要的事,着实走不开,还请大人见谅。” 青樱点头不再多说,她不比一般的后妃娘娘,身边有心腹宫女服侍,时时会准备些打赏的银子,她瞥了一眼谷雨,见她毫无知觉,只好拔下自己头上的一根翠玉晶彩多罗簪含笑递给邵培林道:“劳烦邵公公了。” 邵培林不动声色地接了过去,手法很是轻巧。 他刚走,青樱便吩咐小丫鬟们将箱笼打开,里头果然数十颗珠玉宝石流光溢彩,几乎将白天都照亮了几分。下面又有上好的绫罗绸缎,那据说一年只能制成十匹的天水碧竟然也在其中,谷雨不由得惊叹道:“这个颜色真是最衬小姐,励妃娘娘果然是跟小姐有交情。” 青樱略略翻了翻里头还有些名贵香料等物,总之都是价值不菲,对谷雨道:“她未必知道天水碧的来历,不过因为是奢侈的便是好的。”她脸上并不见惊喜之色,只是吩咐小太监将箱笼收拾好,搁在抱厦拐角的耳房里。 前脚刚将箱笼抬走,后面逸贵姬和郭荣华的礼物也到了。青樱不禁暗暗惊讶,她在宫中虽然不与女眷往来,但是也从未听说这两人跟励妃有什么关联,怎的要送礼同时送了起来。 心中一紧,莫不是和明禹昨夜私自出宫漏了痕迹,这些宫中女子皆是官宦出身察言观色审时度势该是最懂的,是以拿送礼物来试探? 如此惴惴不安,把御厨房传点心的事也搁下了,还是司马明禹在前朝理完政务过来见她一个人坐在窗前,却又没有看书,不过是自己发呆。蹙眉道:“我刚才进来时问了谷雨,你未时起来就没有吃东西?” 青樱见是他,这才起身懒懒道:“我一时见钱眼开,就忘了吃饭。” 颍川之言:一场博弈。不是与别人,是与青樱自己,过去的她,与现在的她之间的博弈。是激荡的青春年华与今后的悠长岁月之间的博弈。 岁月的可怕,在于对于我们每一个人改变的悄无声息,从前不顾一切地喜欢,总有一天会变得不喜欢,或者是掺杂着种种顾虑。 ** 今日万更,求各种奖励~~ 第一百零五章 为谁风露立中宵 见他疑惑,走上前去捻起他的几根头发在手中漫不经心地打着圈道:“你的妃嫔都贤德得很,看来人人当有皇后之德,赶着给我赏赐呢,我一高兴哪里还记得吃饭,只盘算着又发了多大笔财。” 明禹见她话中半含酸,又好气又好笑道:“是谁惹了你,拿我出气?襞” 青樱半真半假道:“励妃娘娘的赏赐,我怎么会生气,如今宫中她位份最高,家世又显赫,她赏谁都是脸面。”说着又接着道:“再说了,你最喜欢的逸贵姬和如今有孕身份贵重的郭荣华皆是她的好姐妹罢,也一同赐了东西,我不过是见她们有人陪伴,不比我一个人在这里日日事务冗繁,又没有个亲姐妹好朋友。” 司马明禹听了大笑道:“这个好说,既然你嫌无人陪伴,那我叫穆可儿进宫陪你可好?我记得后来你同她关系十分亲密,情同姐妹。” 青樱瞥了他一眼悠悠道:“穆可儿是京中第一美女,只怕你早就觊觎了吧?要召她进宫便召,可别栽在我头上,等她来十分得宠,我不见得有什么好处,倒是你那群妃嫔可要将我碎尸万段。” 明禹听了,上前去拉着她的手坐下将她抱至膝下道:“别人做皇后的都要宽容大度,贤淑温良,哪有你这般整日话中带刺,拈酸吃醋的?” 再意料不到的惊喜,青樱的脸不自觉地红了,眼睛一亮,分明掩不住内心的飞扬,只是嘴上不说,不过微微哼道:“我又不是皇后。竭” 他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抬头看了看墙上的西洋自鸣钟道:“你看都酉时了,今天你竟是什么东西都没吃。”说着吩咐外头伺候着的汪福兴道:“晚膳可好了?” “回皇上的话,已经妥当了,是现在传么?” 司马明禹拍拍青樱的脸对汪福兴道:“现在传,朕同芳华侯一道用。” 许是因为那番话,许是因为昨夜的温情,这一顿饭无比温馨,灯下剪影中一双人,只映出言笑晏晏,就像那年山洞中任外面风雪漫天的相偎取暖。 饭毕,两人携手去御书房,明禹于政事上一向勤勉,青樱本来领有右侍郎之职,在旁襄助也无可厚非。两人都埋头苦思,只是偶尔相视的一个浅笑,一束温润的目光,就绚烂了整个夜晚。 *** 青樱这些时日似乎心情很是不错,户部的事务虽然冗繁,她办理起来竟也不比熟手慢,惹得左侍郎高大人见了他们同时核算的账目,青樱已经完结报给了尚书,自己的尚只进行到一半连连叹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哪!下官真是忝居此位。” 高大人一向对下仁厚,手底下的一位五品主事笑道:“高大人此言差矣,人家可不是后生,右侍郎大人分明是美娇娘。” 他此言一出,整个户部的府衙皆笑了起来,有人道:“高大人两耳不闻窗外事,怎么不知道咱们户部的女大人可不光是算账上头厉害,有手段的地方多着呢,大人就是懊恼也比不过她的。” 高大人奇道:“凭她怎么有手段,我只奉公守法,报效朝廷,难道皇上还能不明白么?” 那人便凑到他耳边悄悄说笑了些什么,高大人嘴都合不上,大惊道:“怎会有这样的事?芳华侯只是因为是女子不便与我等共同办公,皇上体恤才在清明殿上另设了一间偏房与她理事,你们怎么传出这种……断不可能,祖宗的规矩放在那里,皇上年轻英明,不会犯这种糊涂。(..info好看的小说)” “大人若是不信,就只当没听见过下官所说罢了。”那人见他不信,知他一向古板也不强求,只嘻嘻笑道。 高大人摇头道:“怎么会?你说的……清明殿是皇上歇息的地方,历来皇后都不允许留宿的,怎会……” 这位说话的郎中意味深长地笑道:“后位空悬,大人细想原因。”说着便回到自己桌前收拾物品准备回家,留下今日户部的主官当值大人在原地苦思冥想。 其实朝中众人有此猜测的不在少数。如今后位空悬,能登上此位的必要家世显赫,父兄对皇帝有襄助之能为上;又因是一国之母,姿容仪态,学识性情亦要一等一。这样说来,能符合的本就没有几人。 芳华侯慕容青樱恰恰符合,更与皇上有几年同窗之谊和五年的戎马相随,据此观来不是她却是谁? 现下宫中份位最高的也不过是励妃,位列三夫人中的正二品的妃位,尚有空悬,更别说妃位上面的从一品贵妃和正一品皇贵妃,只要她位居其中任何一个,就是后宫之首。 但是皇上却没有这样做,难道不是皇后的宝座虚位以待么?后宫中如此的猜测一起,便是有人走动的勤快了许多,在朝中托人引荐想与青樱结交;当然,亦有人见后宫的风向变了,刻意要让后宫众人明白,现下谁才是后宫之首。 这些时日西南边陲数个城镇遭了旱灾,百姓 tang挨不住饥饿纷纷外逃,一时间十室九空,户部奉命调拨钱款赈灾,账本被小太监来回跑腿递送往来于青樱与左侍郎高大人之间相互核对,十分不便。青樱翻看着高大人送过来的核帐,与她所拟的款项竟有数十处不符,急得站起身来直叹气,提起笔想要写下来不符之处想想又作罢――这已经是今日的第六次了,可要写到几时去,户部现下的几位主事在账目上并非长项。 她想了想,起身整了整衣裙将一应账目笔墨吩咐小太监手巾箱笼道:“走吧!” 这小太监一时还没能领悟到她所说,顿时有些磕磕巴巴地看着她道:“大……大人要去哪里?” 青樱奇道:“自然是去户部府衙,你难道不是从那里来的么?” 别说小太监才刚刚十三四岁,惊得说不出话来,就是在一旁伺候着的谷雨也丢下手中的绣花样子起身道:“户部府衙皆是男子,小姐怎可抛头露面?” 青樱不以为然道:“我在外征战数年,行伍里都是男子,要是不能见人,这些年军师可要怎么做?”说着催促小太监道:“快些走,账目今日核对不准钱款就发放不下去,灾民又要多挨一日饿。” 说着更吩咐谷雨道:“你去准备一些甜点,我一并带过去分给大伙儿用,这几日大家都劳累了。” 谷雨不敢阻拦,连忙答应着去办了。只是心中却隐隐担忧府衙里臣工见了这前无古人的女大人后会闹出大动静。 却说青樱走进府衙的时候,高大人手中的笔“啪”的落在了地上,一应当值的主事和司务方才还在闹***不断,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粘在了她身上似的,仿佛都被施了定身法一动也不敢动。 她数年来以一女子之身南征北战,运筹帷幄,早已习惯了向来只有男子出入的地方自己出现时的诧异和惊愕,十分淡定地先与高大人见了礼,吩咐身后的小太监将食盒中的甜点一一摆出,笑道:“大家这几日辛苦了,这些小点心不值什么不过略填填肚子,我忝居右侍郎,有不到之处还请众位包涵。” 她语气温和,目光清朗,顿时在场的大部分人心中都在打鼓,此女并非狐媚一路的,皇上怎会这样爱重她?这中间有什么蹊跷不成?在六部当差的还是聪明人多,如此一忖度,便暗暗决定从此再不敢嚼她舌根,唯恐不知不觉惹祸上身。 一个如花女子坐在一群男人中间,本来就使人生猎奇之心,自然有人见她年轻又并不跋扈,心中难免有轻慢之意,手里的算盘打得就不那么经心了――想来她一个玲珑的未出阁小姐,出身又是官宦人家,就算京中关于她的传奇议论纷纷,总归也是以讹传讹的多,于这银钱上能有多少算计? 青樱心知高大人长处不在此,未免他尴尬便推说自己年轻,主事交上来的账目便由她先验看一遍再行交给高大人最后定夺。 高大人似乎整个人尚在惊愕当中,也不大听清她到底说了何事,只连连点头称是。 青樱施礼谢了他,当下脸上一冷,指着其中一本上其中用红笔圈出的地方道:“这个账目不对,拿去重算!”话里不容半分情面,账本子直接丢到此主事面前。 颍川之言:做得皇后的女子,命都很苦。要有怎样的担待和心胸,才能安然在漫漫长夜中睡去。 第一百零六章 为谁风露立中宵2 那人还要辩解,青樱不欲跟他多说,一面打开另一位主事交上来的账本,一面不忘跟此人道:“药材一共14种,200车,合银钱七千六百二十九两;粟米10000石,一两银子3石米,合银钱三千三百两;石材按照当地价格购买,目前官府已报的灾民两万一千四百人,每人合补安家费用8两,总计十七万十七万一千二百两。[..info超多好看小说]大人且去看看自己算出来的数目是多少。” 那人灰溜溜地捡起账本不敢多言,红着脸回来自己位上,算盘打得也不敢出声。 “这个领取丧葬银子的人数不对,你且再去查验。”又是一本丢下来。这一回的主事却大着胆子请教道:“下官愚钝,还请大人明示。竭” 青樱眼皮不抬笔走游龙地一面核算下一本一面道:“你去看丧葬银子的总计支出,死亡人数昨日反比今日多,难道有人复活了不成?定是中间有鬼,有人想借此发财。”那人仔细一瞧果真如此,只是刚才账目种类繁多,实在是未曾留意这一处细节,不禁噤了声,心中却是既惭愧又佩服襞。 其实存着这种心的并非他一人,此刻在府衙里的臣工有一多半去了不服之意。这女大人方才几本帐,全然是过目不忘,一面算着一本账一面将另一本的纰漏之处说的分毫不差。不管是存心做下为难于她还是根本就是自己疏忽的皆被她一一指出。这种本事别说是他们自己,户部多年来也并只有上一任尚书景大人才能比拟一二,可是眼前这个右侍郎可不是景大人那般沉默寡言的老头子,分明是一个笑起来吹皱春水的清丽女子。(..info无弹窗广告) 只是经此之后,便无人敢造次,整个府衙静得青樱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和此起彼伏的算盘声。她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也不知如此恩威并施可能弹压得住这些老世故们,只是既然已经离经叛道地做了女侯女侍郎,唯有首先让近身之人心服口服,绝不能从内里先传出流言,方能立足。 果不其然,虽然晚间回到清明殿时司马明禹大为光火,罚了谷雨在殿外跪了一夜,青樱在户部的威望却从此立了起来,况且她的确有理政之能,无论是从前战时的运筹帷幄,纵横捭阖,还是户部的琐碎杂事,一应妥帖无人不服的。司马明禹也就无法,只能由她去,但仍旧不必早朝,还在清明殿抱厦中办公,实在忙了也只可在户部府衙内行走。 即便如此,青樱也比往日在宫中高兴了许多,纵然司马明禹偶尔宿在其他妃嫔宫中,她也不甚在意――她本不是深宫当中的金丝雀,关得久了几乎要迷了本性。 这些时日,因着年景不好,地方上接连报灾,若是旱涝还好,倘若是山体坍塌泥石流吞了村庄,更是要麻烦不堪,是以青樱多是一心扑在公事之上,夙兴夜寐,甚少回到清明殿,即便实在困倦了也多出宫回府居住――毕竟与众同僚同行,她单独返回宫中岂不是落人口实。 这日事务略略少了一些,她想起多日未与他相见,心下一动面上不自知地露出一抹掩不住的笑意,已经朝出宫的路走了一半,忽又返身回来。宣德门的守卫早已认识这位大名鼎鼎的女侯,全副武装下向她微笑致意放行,她心情愉悦之下突然想穿越御花园抄近路到清明殿,虽然很是有些妃嫔喜爱在御花园中闲逛,恐遇到了尴尬不便――她虽然也是女子,但到底是外臣,倘若遇见,终归不合礼数。不过横竖她走得极快,想必也不至于那样巧。 然而,当真是无巧不成书,今日偏生她运气不好,刚刚拐进蔷薇花道,她便听见一个似乎在哪里听见过的女声韵味十足道:“宫中春天忽然多种了许多樱花,听说是皇上喜欢,人人便趋赶着奉承樱花如何如何的好,依我看来,不过是纯白的颜色易于借物抒情罢了,终归本身是太过寡淡了些,一时的兴致过了也就罢了,真真是不如这蔷薇花热烈美艳。” 这声音已经十分近,青樱情知避不过便立在原地,总比被撞见返身回避的好。另一个女声则是苍老了许多,然而也是养尊处优的,“贵姬可不从小就像这蔷薇花一样么,人人见了都说好相貌爽利性情,将来必得贵婿,现在可不是飞上枝头了吗?贵姬的叔叔托人在敬事房打听,都说贵姬最得皇上宠爱,得皇上雨露最多,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原来是她,青樱听到贵姬二字,再一仔细回忆方想起来这便是逸贵姬赵晶儿的声音,她同明禹私自出宫的次日她就遣人送来礼物。难怪,听刚才说话女子的意思,他们赵家在宫中大约与某个公公是有交情的,这可是历代宫中严令禁止的。宦官与朝臣结交,等同于谋逆!朝中赵大人不止一位,因着这是个大姓而她又未在吏部任职,一时也想不起是谁家有宫妃伴驾。 正在思索,忽然被“最得皇上宠爱,得皇上雨露最多”这一句话给击倒,他! 他,好,好,好。 最得宠爱,得雨露最多。究竟是说自己忙于户部政事不在宫中的这段时日,还是说……一直都是?雨露,她又是如何承泽雨露的?交叠的人影,逸贵姬绯红 tang的脸儿,明禹痴迷的眼神……她未经人事,只能想象这么多,然而这已经很够了!足够让她一时间立在那里不知动弹。 他有妃嫔,他自然会去宠幸,雨露均沾也的确是帝王该有的德行,甚至他都不是她的夫君,他们之间只是君臣,只是旧时同窗,她又有何资格要求他呢?这些她都早知,然而突然从她向来视为浅薄的女子赵晶儿口中说出,却一时全身发麻。 赵晶儿正好娇笑道:“婶婶说得虽是,不过一向总有些狐媚子表面上瞧不出来,内里迷惑皇上却不减工夫的,二来宫中新人不断,还得叔叔在南疆效力得力给皇上分忧,我自然也能在宫中地位不同,我赵家一族才能内外照应,光耀门楣啊。”她说着随手摘下一朵蔷薇执在手中,此时夕阳斜照,映得美人比花娇。 只听赵晶儿的婶婶道:“这个自然,贵姬的叔叔知道贵姬在宫中得宠,效起力来就十分地不惜命。只是……贵姬可还记得堂妹灵儿,如今也十五岁了,南疆那地界也没个好人家……” 赵晶儿明白了过来,笑道:“既如此,我自当在京中为灵儿留意,自家姐妹还有什么说的呢。” 她婶婶听了这话,眉开眼笑,只是又支支吾吾道:“我私心里想,贵姬虽然在宫中得宠,身边却没个可以帮手的人,将来贵姬步步高升,宫中又多风波,总要收几个人在身边服侍着的,与其找别人,不如就像贵姬所说……自家姐妹,倘若进了宫,更亲热呢!” 赵晶儿闻言,脸上的笑收了起来,低头似是嗅了嗅蔷薇花,才道:“宫中岂是那么好进的,不知有多少人眼巴巴地想进来,也要皇上看得上。”这话就说得十分骄矜,“况且宫中有功之臣之妹之女也不少,也不见得个个见得着皇上。婶婶何必一定要灵儿进宫呢。”虽然是实话,却不好听。她婶婶脸上立时就不太好,顿了顿笑道:“要说有功,当年皇上起事的时候,贵姬的叔叔镇守南疆,没给皇上添一点乱子,更几次千里送药,功劳也不会比不过其他人。贵姬方才不也说须得叔叔在外效力么,既这么着,灵儿的出身也绝不会比其他人差。” 赵晶儿似是轻哼了一声,曼声道:“也不全是出身之事。” 她婶婶立时就悟到了她所指,脸上一黑,停了片刻道:“虽如此,但是贵姬既然是宫中妃嫔中最得宠的,在皇上面前难道说不上一句话?只说宫中寂寞想要堂妹来陪,皇上难道不应的?除非……贵姬根本就不是皇上心上的人。”她见赵晶儿脸上果然变色,更接着激道:“我虽然在南疆,也听说风闻,皇上心中属意的另有其人,好像就是前几月里加封的女侯爷呢,听闻驸马之子求亲,皇上也不叫她嫁呢。”说着拿眼睛瞟着赵晶儿脸色难看,颇有几分得意。 *** 新的一个月开始了。。冰雪聪明的大家,一定懂的: “贵姬的叔叔托人在敬事房打听,都说贵姬最得皇上宠爱,得皇上赏赐的月票和荷包最多,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555,可怜的青樱肿么没有月票。。 第一百零七章 为谁风露立中宵3 此刻宫中后妃多半是京中或者西北人,性情要么温婉内秀,要么爽利奔放,唯有逸贵姬赵晶儿来自南疆,个性最是烂漫爱笑,容貌又妍丽,司马明禹于众妃嫔中难免多喜爱几分襞。[..info超多好看小说] 司马明禹虽然于后宫情分浅薄,赵晶儿却一向自认为是后宫中最得宠的一个,她入宫时只不过是正五品的逸嫔,不过一年的功夫,便已经是从三品的贵姬,青云直上的程度可见一斑,谁人不趋奉着些呢?她向来也不把谁人放在眼中,与目前位份最高的励妃也是井水不犯河水罢了,谈不上和睦。上次人人传闻皇上的后位空悬,有意留待芳华侯,她见励妃送了礼物过去,这才不甘落人后也点了一份东西送过去,只是打心眼里她并不以为然――皇上若是真的有意,为何还不册封芳华侯?能入宫本是天下女子最尊崇的荣耀,她就不信会有人拒绝,可见皇上并不存了那个心,只不过需要芳华侯效力罢了。 她们几人渐渐说走近了,青樱心神激荡之下一时立在原地没有动,待到逸贵姬一行人走到跟前来才反应过来,连忙行了外臣见后妃的礼道:“微臣见过贵姬。”她礼数算不得错,她虽然是外臣,却也有侯爵之份并非寒门小吏,况且贵姬为从三品尚不算娘娘,如此的一个常礼也并不为过。 然而赵晶儿方才才被其婶婶刺过,偏生那根刺又恰巧是眼前此人,她如何忍得?免不了正要借此做个筏子给她婶婶瞧瞧。她瞥了一眼青樱,也不叫她免礼,只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对她婶婶道:“瞧着这蔷薇花娇艳,我便想起小时候在南边吃的蔷薇糕,前些时日我说起来想吃,皇上便叫御厨房做了送来,只是尝着还是不如在叔叔府上的厨子做得好。(..info)” 她婶婶偷瞄了一眼面色惨白的青樱,听她刚才口称微臣,方才知道这原来便是名满天下的女侯爷,现下户部的右侍郎大人,忙陪笑道:“贵姬爱吃就好,我这次可是带了好些来。”说着低声提醒道:“贵姬……”拿嘴一努青樱。 逸贵姬却忽然冷笑一声,猝不及防地喝道:“跪下!竭” 青樱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吓了一跳,不明所以地看向她,不由自主地直起身子。逸贵姬见状脸上愈发冷笑渐浓,“我还并没有叫大人免礼,大人便自己起来了,当真是不懂宫里规矩吗?” 青樱本来心中激痛,哪有心思思量规矩,况且司马明禹向来也不拘着他,他们说话也同小时候一样,在她面前连朕都不称,更别说什么规矩礼数了。再说她又不是妃嫔入宫要会有教习姑姑教导规矩,慕容青樱本是外臣,对正四品以下的常礼屈膝,正四品以上的大礼跪拜,说错也可以说有错,只是原也是凭着受礼的人裁夺罢了,后宫妃嫔与她碰面极少,偶尔遇见也无人去计较她的礼数。 逸贵姬今日却是存心要在家人面前树一树威风,好叫叔父一家莫要小瞧了她这个自幼的孤女,怎肯放过。 青樱方才听了她与她婶婶的话,心中已是灰冷,素日里的气势失了大半,只平静道:“微臣为何要跪?” 她出身本来不低,况且多年来军中杀伐决断连等闲男子都无有不服的,况且她身有爵位,向来皆是敬重她的多。 赵晶儿却不依不饶道:“你是外臣,我是从三品的贵姬,纵然你功劳再高也要遵守祖宗规矩,君臣有别,如何能不跪?” 青樱本想说,纵然君臣有别,她这个臣却也是昭告天下过的芳华侯,也是正三品的六部侍郎,贵姬纵然是妃嫔,也不过是从三品。然而她只觉得脑中昏昏沉沉地痛,举目一望整个御花园的景色叫双目刺痛,只想快些返身出宫回府。赵晶儿见她不语,以为她辩不过自己无话可说,顿时心中一松,觉得所谓芳华侯也不过是银枪蜡样头,算不得什么,当下挥手对随侍的小太监喝道:“慕容大人不懂规矩,你们便去教教她。” 她身边的人无不跋扈,得了自家主子的令立刻便上前去想要拉青樱迫她跪下。青樱心中灰寒,自己出生入死的,今日竟还要与几个太监拉拉扯扯,与一个小小的贵姬理论么?如此,跪与不跪又有何分别? 这样一想竟也懒待反抗,生了自弃的念头,眼看两个全无武功的小太监就要得手将她按下,一个中年女子沉稳的声音喝道:“还不住手!怎可对芳华侯拉拉扯扯!”两个小太监吓得手一抖,立刻松开,有些惊恐地看着自家贵姬。 逸贵姬本要发作,见来人是皇懿贵太妃身边的掌事宫女,很有些年纪,在宫中颇有威望,出口的话一转道:“原来是容谷姑姑,皇贵太妃这几日可好?” 容谷不接她的腔,上前去轻轻扶住青樱道:“女侯面色不好,要不要请太医瞧瞧?” 青樱此刻略缓了过来,摇头道:“多谢姑姑了,我无事,只是今日公务繁忙,我这就回府歇着。” 既是要回府,怎会走到 tang御花园中,根本就不是出宫的路。容谷在皇贵太妃身边多年,心中有数却不说,只恭敬道:“奴婢这就送女侯回府。” 逸贵姬见她们二人自说自话全然不理会她,心有不甘还叫道:“姑姑――”刚一开口便被容谷回身打断,正色道:“奴婢劝贵姬好自为之。” 容谷虽然是皇贵太妃身边的人,却向来秉公,从不多言一句,但是句句堪似千斤,这一点逸贵姬不是不知,因此好自为之这四个字就像炸雷一般。她心下没由来地一阵惶恐,辩解道:“芳华侯对我不敬,我只是想训诫她一番……” 容谷道:“就连皇贵太妃面前,芳华侯也是免跪礼的。” 难道她一个小小的贵姬,就算是得宠,也不过是宠罢了,越得过皇贵太妃么? 青樱乍一回府,水榕见她模样不大好,一句也不多问,一面赶紧收拾了她歇下,一面悄悄遣人去宫中禀报。此刻天已经全黑了下来,青樱躺在床上,心中的那口气儿总算渐渐缓了过去。 黑暗中幽幽叹了口气,为自己叹息。 路是自己选择的,如明禹所说,要么当初在凤鸣山上时就不要招惹他,既招惹了,就必定要一世纠缠下去。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他要走的这条路,也知道帝王之道上他身边必有无数女子。 心结并不在于他是否会在三千佳丽中对她极近宠爱于一身,而是自己能否真的接受与其他女子分享他。 如此一想,又觉得头疼却睡意全无,烦躁地在床上翻了几翻扬声叫人进来。 小丫鬟莲韵应声而入,她也是从宫中出来府里伺候的,一向十分懂规矩,进来走到床前皆是听不到脚步声,只轻声道:“大人要什么?” 青樱闭眼道:“去宫中将苏子雍苏太医来一趟,我头疼得厉害。” 莲韵答应着不再多言,轻手轻脚地退出门外。 她绕过几道回廊才到芳华侯府的正房堂屋当中,此时堂屋里一个紫衣华贵的青年负手站着,满眼忧色,正是当今永历帝司马明禹。 水榕见她出来,问道:“芳华侯怎么说?” 司马明禹也立时转身,双目赤红,分明是上火之象,却盯着她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莲韵以前从未如此近距离地见过皇上,不想他这般英气,一时心慌意乱连忙跪下道:“大人说头疼,让奴婢去请苏太医过来瞧。” 苏子雍已经在屋中,他是同司马明禹一道前来,他同青樱不打不相识后一直交好,今日御花园之事在宫中片刻之间便传得沸沸扬扬,即便皇上不传他,他自己也是要来给青樱开一副安神汤的。相识数年,青樱与皇上之事当年追随的臣工多少都知道几分,只怕以她的性格心中是要苦出病来。 水榕见他急着要进去,温言劝道:“苏大人莫忙,女侯爷不知道大人和皇上过来,只道要去宫中请,总还要等一会再进去为好。” 众人在厅中又挨了两盏茶的工夫,司马明禹起身对苏子雍道:“你且进去吧,这工夫从宫中快马出来也差不多了。” 苏子雍只待他这句话,立时拎起药箱就走,才迈出去两步发现皇上并没有动,他随即停下脚步征询地望着他。 司马明禹知道他的意思,只是脚上仍旧未动,低头似是轻叹了一声道:“她现在定是不想见朕的。” 苏子雍没走两步,又听见他在身后吩咐:“开一剂极能安神的……朕要带她回宫……” *** 求月票求鲜花求荷包各种求~~~ 第一百零八章 此身并非宫中人 苏子雍进去的时候,一星烛火已经点了起来,青樱侧头见是她,眸中一亮。(..info) 苏子雍见她虽是笑着,眼中却有掩不住憔悴,不便多说只恐更勾起她心神激荡,只先给了她一粒清心丸含在口中再行搭脉。 “没什么大事,心中有郁结之事罢了,我开几剂汤药你服上几天。倘若嫌苦,我就再命人送些丸药过来也是一样的。”他医术高明,很快便移到桌上开始写方辊。 青樱没有说话,以至于苏子雍一度以为她没有听见,狐疑地停下笔看着她。青樱的目光正好与他相触,知他所想,这才开口道:“我只是在想,真的有必要吃药么?” “怎么?鹿” “心病罢了,药石不过是聊胜于无。”说完她又笑道:“我是知道我们的情分所以才敢直言的,并不是冒犯你的医术。” 苏子雍见她勉强扯开的笑分明有悲凉的意味,不由得气道:“你自己不保养些,神仙也难救你,我倒是不怕被世人说我毒手神医治不好人,吃亏的是你自己。” 青樱不接他的话茬,静了静后突然道:“这些年你只有你夫人一人,就没有想过纳妾吗?” 这问题虽然唐突,苏子雍仍是不假思索道:“没有。” “为什么?大夏风俗男子纳妾实属平常,难道你就全然没有想过吗?”青樱追问道。 “这个……”倒让他踌躇起来,不知怎么回答。想了想才道:“不知道,就是没有想过,况且如果我纳妾的话,总有日子不能陪她,她肯定会难过的……我不想她难过……” 他们夫妇的感情她是知道的,当年她不正是利用这一点胁迫他来为明禹疗伤的么? 报应吧……她其实做过那么多的恶事,死在她手上的冤魂无数,怎能跟苏子雍夫人那般温婉善良的女子相比? 苏子雍写好方子,递给外头守着的莲韵吩咐了熬药的火候又返身回到青樱房中。见她眼神迷茫,不由得忍不住劝道:“你的心病,也是你自己想不明白所致。”见青樱投来征询的目光,他接着道:“你要是愿意进宫,就做他妃嫔,去争去同别人分享,他总不至于亏待了你;你要是不想进宫,就干脆了辞了官别在京中待着,你这样不明不白地跟着他算什么?别说外头的谣言恶毒伤人,就是你自己……也伤心伤身,还没个结果。” 青樱知他真心待自己,闭着眼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一时药已经熬好来了,苏子雍亲自端给她,见她毫无疑色地饮下,想起方才皇上吩咐他时的神色,莫名地心中对他们两人的前路担忧。 药效发作得很快,不过一两盏茶工夫青樱已经杏眼惺忪,再也撑不住睡了过去,呼吸平稳,只是睡梦当中还淡淡地蹙着眉。 苏子雍轻叹了一声,这才出去禀告芳华侯已经安睡。 司马明禹顾不得众人,第一个冲进房间,水榕和府里服侍的丫鬟本也要跟进去,苏子雍悄无声息地朝她摇了摇头,水榕是个聪明人,立时止住了脚步。 过了片刻,寝房的门吱呀地又开了,司马明禹横抱着青樱走了出来。 大夏风俗,夫妇之外,男女授受不亲,这般情景可不是明着昭示了他们俩的关系么? 苏子雍本想说什么,只见皇上全然旁若无人,看都未看他们一眼,只是低着头目光全在怀中安睡的慕容青樱身上,也就噤了声。 马车绝尘而去,直驶向宫中。 *** 青樱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的午时,室内浓烈的瑞兽香使得她在彻底辨明屋中陈设之前就顿时明白这不是她自己府上――她从来不用这样奢靡的熏香。 头痛好了许多,也许是长长地睡了一觉,仿佛昨日的烦闷已经消去了许多。她坐起身来便看见案台处那抹明黄的身影,果然是在宫中。 这间清明殿的内殿,她已有数日未曾来过,却不想重新回来竟是这样的平静。 司马明禹见她醒来,丢下笔便疾步过来,未及说话伸手一捞将她揽入怀中,欣喜道:“苏子雍说你午时醒,果真分毫不差。” 青樱一听已经是午时,有些懊丧道:“我未及向户部告假就无故缺勤半天,这个月的俸银又要扣了。”又惊疑道:“不是第一回了,怕是要挨板子了。” 明禹听她说起这个,顿了一顿道:“不妨事的。”青樱淡笑道:“怎么不妨事,既是朝廷命官,就该按律典行事,该守的规矩我自然要守。” 她似乎意有所指,明禹听了目光深深地看向她,忽然道:“我想册封你,如何?” 青樱身子微微一震,没有接 tang他的话。明禹也不在意,一手按在她肩上认真道:“樱儿,我其实现在很后悔,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之间如今这样多的猜忌正是我没有册封你?十年前我们遇见的时候就注定了这一天,我不可能让你嫁给别人。” 他从未唤她樱儿,即便从前再亲密无间之时也没有,可见他决心要改变他们之间。青樱一时抬头迎上他的目光片刻,随即受不了他眼神中的灼灼,又低下头看着锦被的缎面儿,低低道:“我不觉得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也没有在意过名分。” “我之前也是这么想的,甚至我是刻意不想册封你。我不想让我们之间有皇帝与宫妃之间的关系,不想要见你还要翻牌子,不想像以前那样一回来就见到你,不想你每日还要晨昏定省,亦不想你从此再不能出宫玩耍――我知你的性子,也知我自己,所以我不想册封你,就想这么把你留在身边,不论是封你官职也好,还是找的其他荒唐理由也好。”他一口气说了这些,不等她说话,又接着道:“但是我现在认为我这么做,是我错了。” 青樱轻摇头道:“我不认为你错了,幸亏你没有册封我,倘若受了册封再后悔,那才真是难以收场,还不若现在,起码现在还能好散,不至于伤了这些年的情分。”她过去不是没有说过类似的话,只是这次尤为平静,全然不像以往半开玩笑不过要他哄哄的模样。 只是这实在并非她刻意,昨日心中激痛一番,喝了苏子雍的药长睡一天后醒来就觉得心中放下了许多――果真是不破不立,世上有许多事必要大痛才能大悟,此刻的平静竟是内心一丝一毫的不加掩饰。 “大约你一早就知道,我喜欢你的。”她素日里机灵跳脱,与一众将领相处豁达,看似大方,其实与感情之事极为害羞,这些年也从未说过这句话,现下说出来,还是飞快地避开他的目光。“但是,我适应不了宫中的生活,我尝试过去想象自己去与励妃,与逸贵姬,与已经有孕的郭容华相处,但是我发现昨天听到逸贵姬说起恩宠说起承泽雨露时,我一时觉得自己将要死去――即使她要强迫我跪下向她行礼,我也并无反抗之意,只求能快些完事让我离开这里。所以――”她垂下眼帘道:“世上有些事,无法强求,有过往不代表有将来,你就放过我吧。” 你就放过我吧。唯有深刻的相爱过又心灰意冷过,才能将这简单的六个字说得这般悲凉。 明禹的声音蓦地提高:“我偏要强求!历朝历代便没有皇帝只爱一人的么?即使前朝没有,又何以见得我就做不到?你从来就不相信我!” 青樱依旧很平静,望着他道:“也许会有帝王能做到,但是你做不到。”她深知皇图霸业在他心中的位置,即便他能让她成为后宫最风光之人,她亦得学会对于与逸贵姬这等浅薄女子时常来争抢荣宠习以为常。 这不是学不学得会,而是这并非骄傲如京中第一才女,‘凤潜’亲传弟子的慕容青樱所想要穷尽一生的追寻。 明禹面色冷峻,不自觉地手中用力几乎要把她的肩膀穿一个洞似的,青樱疼得吸了一口冷气,他方才意识到,慢慢地放开她,平息了下情绪,复又温和道:“你先别急着说我做不到,且再想几天吧。” 说着扬声朝外道:“谷雨!进来服侍!”进而含笑对青樱道:“这些过几日再说不迟,先让谷雨伺候你梳洗,我们用些午膳后带你去一个地方。” 青樱不由得狐疑,她在宫中向来都是偷偷摸摸深恐露了行藏,几时能同他一道光明正大地出入去哪里? *** 月票在哪里,鲜花在哪里! 第一百零九章 此身并非宫中人2 青樱对宫中本来不熟,她不是造次之人,向来并不会恃司马明禹的纵容便自视不同,由于外臣不便在内宫行走,她对这偌大一个禁宫的了解,也不过限于清明殿和从前她还是赵王妃时的毓庆宫罢了。 这条路似乎很长,她只是由着他拉着她手往前走,并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越走景色越萧瑟,眼前的颜色越破败,竟不似金碧辉煌的宫中,倒叫人有种瑟缩而悲凉的尽头感辊。 所以当一处宫所跃入眼帘的时候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这种地方竟然还有宫所,有人居住! 其实说它是宫所也不尽贴切,宫墙斑斑驳驳已有数处朱漆脱落,那写着静思宫三个大字的牌匾想来经历了岁月经年,匾上的边角儿已经卷了起来,颜色衰败暗沉。 青樱莫名地手心一紧,握紧了明禹的手,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司马明禹目光平视着那三个大字,缓缓道:“静思宫,是惩罚有过错的宫嫔所在的地方。当年,我母妃生下我,在这里很是住过一些时日。”回望青樱温和笑道:“我们进去吧,她们已经等候多时了。” 他们?谁鹿? 青樱心中一跳,步伐便迟疑。司马明禹却异常坚定地几乎是拖着她推开吱呀的宫门,迈了进去。 门乍一打开,青樱恍然间还以为回到了无数次战场上血流成河后的萧条和死寂。这里很安静,但并非宁静,而是一种被压迫的死寂。分明是有阳光照射的,宫中又没有封顶,然而却改变不了这里头的阴寒――无数女子的绝望和怨念酿成的寒意,几缕阳光进来自然也是尸骨无存。 如果说静思宫还有殿的话,现下的殿上站满了嫔妃――皇上亲下的口谕,合宫嫔妃,无论位份等级,今日未时皆在此集结。[..info超多好看小说]青樱那时服了苏子雍的药正昏睡,并不知道宫中为此的轩然大波,人人自危。 亦有聪明人将昨日御花园中逸贵姬与芳华侯的冲突和这突如其来的莫名口谕联系了起来,只是昨日的情形并非她们在场所见,亲见的人一是皇贵太妃身边的人,一是逸贵姬身边的人,哪一个都不便去多问,也只能惴惴不安,暗自揣测。 此时见皇上携了芳华侯前来,众妃嫔脸上虽然无不大惊,却亦又神色各异,有的迅速地收起讶异,面色沉静如水仿佛视而不见,也有的眼中转为嫉妒和愤恨,继而闪烁着不屑。 青樱略有些不自在――倒不是惧怕她们的眼神,只是说到底她并且他的妻或者妾,在他的正牌妻妾面前两人执手而立,她并没有得意的感觉。 她悄悄瞥了一眼身旁明禹的目光,专注而冷漠,说不清楚是否陌生,应该见过,但是却不是对一个楚楚可怜的女子。 逸贵姬――当然,即便青樱没有亲耳听到废黜她的旨意,看她此刻的情形,她一定已经不再是风光无限的从三品贵姬了。 静思宫殿上大约多年没有人打扫,黑灰满地已经看不出来地板的颜色,赵晶儿像一块破布被丢在地上一般,鬓发散乱,妆容中的白色脂粉,黑色青黛和红色胭脂被脏污和眼泪汗水混在一起,本来一张风情万种的俏脸显得狰狞可怕起来。 她大约现下神智都未见得十分清楚,一见司马明禹现身,整个人一抖突然直起身体飞快地爬了过来,一面哭一面抓着他的龙袍下摆哀求道:“皇上一向疼爱晶儿,晶儿纵然偶尔犯错,也不是有心的,皇上就饶了晶儿这次吧!” 她声音仍旧娇婉,只是蓬头垢面实在让人无法起怜惜之意,青樱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并不觉得幸灾乐祸,只是,心中微微一缩有些寒。 她是很厌恶逸贵姬赵晶儿,但是仅仅是她的厌恶就能把昨日后宫中一个得享帝宠,身居高位的女子变成这等模样么?推己及人,不免有些后怕,将来是否有一日她也可能这样葬身在这可怖的深宫当中? 司马明禹两道英挺的眉头果然一蹙,十分厌恶地拉着青樱往后退了一步――总算他还念着往日的恩情没有一脚踹开她。青樱直觉得头上经脉突突直跳,莫名地就想到了自己,难道女人一旦进了宫就必要如此可悲么?即便他们两人之间有过漫长的岁月和回忆,在宫中源源不断的如花美貌当中,谁知会不会有一天轮回过来,换她跪在这里,只为另一个女人呢? 这么想着,不由自主地一个寒噤。 逸贵姬不敢再说,突然又扑向青樱死死抓住她的裙摆道:“大人,大人!我不是有心冒犯大人,求大人饶了我吧!我只想好好伺候皇上!” 青樱心里正乱,伸手便要扶她起来,司马明禹先知先觉猛地将她往后一带,责怪斥道:“你做什么?她昨日是怎么对你的你不记得了?” 说着不容她多说,面无表情道:“今日朕召你们来,就是叫你们看看在宫中恃宠而骄是怎样的下场。储秀宫柳承阁贵姬赵氏,无故冒犯芳华侯,有失懿德,废黜位份,降为从七品良人,即日起逐出柳承 tang阁,迁往静思宫思过。” 逸贵姬――现在的赵良人一听,这几乎是判了死刑,大夏历代就没有哪个妃嫔还能从冷宫翻身,从此君恩无望便要在这冷宫中打发余生了。她不敢放声哭泣,直缩在一旁啜泣。其余的一众妃嫔连同励妃在内,皆战战兢兢不敢说话,胆大的拿眼睛不时瞟着不远处这个携着另一名女子手的青年男子,亦是她们的夫君,胆小的干脆就低头闭眼不敢看。 不管敢不敢看,司马明禹的声音阴沉想起道:“谁要是再敢招惹她,这就是下场。” 她,人人现在都明白,指的是慕容青樱。顿时数道目光向她袭来,刻毒的,艳慕的,不屑的。青樱这些年惯于与男子打交道,一时间见了这种阵仗自己的心便灰了一半。 “励妃,接下来你便安排赵良人的事吧,朕还有事先走了。”司马明禹朝李芳旭吩咐道,说完携着青樱转身便走。 励妃目光一闪,盈盈道:“是,臣妾一定办妥。”司马明禹挥挥手,示意不必再说,由她裁夺。李芳旭心中难免一喜,刚才因着皇上这般宠溺慕容青樱存的不痛快扫掉了大半。不管怎样,以她的家世和从前赵王正妃的地位,现下后宫大权还是在她手中的,如此一想,目光骄矜地一扫站在地上的其他妃嫔,禁不住拿着腔调道:“大家这就散了吧,今日之事不得私相议论,叫本宫听到一点,仔细你们的皮!” 说虽然是这么说,这件事却是亘古未见的奇事――皇上和一个外臣亲如爱侣,为着外臣不惜将宠妃打入冷宫,这叫人如何能不议论。不过两日,宫中的小丫头中都在私底下嚼舌头,慕容大人家的三小姐专擅狐媚,迷惑主上残害妃嫔便是合宫皆知。 励妃对此喜闻乐见,哪里会真的为此惩戒宫嫔,只恨不得传到宫外去,只等慕容青樱名声一坏便无法问鼎皇后――那日的情形历历在目,任谁也会猜测皇上有立她为后之意。 宫中妃嫔无不是朝中功勋之臣之后,这种话很快就在京中权贵当中传遍,又更添油加醋成为慕容家早有母仪天下的心,将来慕容氏之女做了中宫生下嫡子,一旦登基,这天下可不就一半是慕容家的吗? 这日刑部尚书祝捷下朝正巧遇到慕容勉,两人的官轿同时到了,因着祝捷家较远,慕容勉便对轿夫道:“让祝大人先行,不要误了他回家吃饭。”轿夫才应了一声,祝捷连忙拦下笑道:“可别――慕容大人这不是开罪下官么?”说着也吩咐轿夫道:“让慕容大人先走。” 轿夫不知听谁的,左右为难,轿子起也不是落也不是。 慕容勉不解道:“祝大人这是为何?皆是赶着回去吃午饭,大人家远便先走吧,你我皆是同僚大人无需介怀。” 祝捷是玉成驸马一路提携上来,之前两府结亲之时他也很是奉承了慕容勉一阵,现下却阴阳怪气道:“同僚可不敢当,慕容大人的令爱是要做皇后的,大人可不就是未来的国丈吗?怎能屈尊降贵与下官做同僚?这实在让下官惶恐,还是请大人先行。” 气得慕容勉胡子都吹了起来,嘴唇抖了抖到底忍下了上轿而去,这种事越描越黑,况且青樱也没有个一言半语捎回家,不知她作何打算。 *** 求月票求鲜花求荷包!这几章很宠的啊~~ 第一百一十章 此身并非宫中人3 青樱没有一言半语捎回家,是因为她心中,没有任何打算,一应皆空。 忽然就只希望日子这么悠长地过下去,就像这几个月一般,日子很快就滑到了永历三年,户部的事务已经熟稔,处理起来得心应手,与同僚之间说不上多么融洽,却也并无矛盾,左侍郎高大人为人仁厚,向来都是让着她,于是到她手中的活儿也并不累。 多好,不念过往,不思未来,好像当年名震天下的芳华侯一时间就这么销声匿迹了一般。下不了决心入宫为妃去委屈自己加入女人的战争,亦下不了决心放下他――那个已经一起占满过去十年回忆的紫衣少年辊。 司马明禹果然也并未强迫于她,大约是说过会给她时间思量。没有说是多久,她便懒待去思量,终究还需要思量才能下决心的事,总有万千的不甘。 这日冬阳甚好,她下了值后坐在自家府上的窗前执了一本书,捧着一杯热茶,暖意融融,恍然间忽然想到将近十年前,那时凤鸣山上他们这一批孩子中只剩下她一个人,她每天便是这样坐在窗前,眼巴巴地看着远山,寄希望于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在小径上看到明禹的身影。 有一次他真的来了,他回山有要事找先生帮忙,也带了许多京中的好吃的给她。现在想来,那个时候他已经快要长成青年的体格了,即使脸上的云淡风轻也掩不住浑身的英气,虽然对她还是淡淡的,所捎来的东西却一样一样细致地包好,无一不是她所喜爱的鹿。 记得那时候他办完事要走,自己一时无法接受,死命拉着他又哭又跳一定要跟着他一起去,无论他怎样呵斥怎样冷脸都不管用,最后还是先生来劝下了。 呵,那种傻傻的勇气呵。 倘若今日能有当年一半的冲动和灿烂,大约进宫为妃就是她义无反顾的。 可惜岁月经年,中间总隔着许多人许多事,并非忘不了放不下,而是经过了事的心,却再也回不到从前的敢爱敢恨。 只是,倘若没有那件事,日子这样悠悠流淌,大约她还是会进宫的,正如明禹所说,他们必要纠缠一世。况且她的理由,根本就谈不上理由,帝王后宫古来有之,算不得司马明禹负心。 永历三年元月,北朝历时两年半的战事终于落下了帷幕,以平南王拓跋彦的大获全胜告终,皇七子拓跋珑兵败被囚,废为庶民,宗谱除名。 二月,平南王在北朝众臣的一致拥戴下在靖安登基,改国号元武。 元武帝许是戎马倥偬中打下的江山,深知战乱对苍生黎民的祸害,是以登基之后积极与周边的邻国修好,北魏西北部的众多草原部落自不必说,他们献来的美人宝马都一一接纳,又派使节前去加封其为藩王。 这也罢了,西北部落向来殷勤。倒是元武帝对南朝的态度颇叫人玩味,二月底北魏使者抵达京师,永历帝亲自召见。 无人得知这一南一北的两位年轻天子到底达成了何种一致,总之这年三月,南北联姻轰动天下。 北魏元武帝胞妹安和公主拓跋莹心嫁南夏永历帝为正宫皇后,两国从此修好。 消息自两国交界的风扬关传出,天下无不欢腾,只是总有些心思细腻之人在普天同庆之时感觉到一份蹊跷――那北帝拓跋彦是何人,他定不会做吃亏的事,赔进去一个妹妹,为的是什么? 但是不管怎样,天下免了兵戈总是好事,南夏刚刚经历了郑氏之乱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太平尤为重要。(..info)是以这消息一传回朝,京中众人一颗悬了多时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后宫中却又是另一番景象,中宫将立,来者又是一国公主身份尊贵无人能及,皇后之位便是谁也无法再做痴想的。然而,宫中怨愤之意却并不大,反而大家都怀着看热闹的幸灾乐祸。 这日青樱刚到户部府衙,高大人便过来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来句话。 青樱奇道:“大人是有什么为难事么?”一面说一面整理桌上昨日未完成的账目。 高大人咬着牙似乎内心在做极大的斗争,结结巴巴道:“慕容大人……若是身体不舒服就先回去歇着……反,反正这两日也没有太多事,有下官在……” 青樱听得莫名,她几时说过身体不舒服?况且这才卯时,所谓先回去又是哪一出? 不过这几日户部办理事务时便明显地感觉到气氛不同。 因着手下几位郎中和主事因着她和高大人都不苛待下属,向来都是谈笑风生,这几日却目光躲躲闪闪,能不同她说话便尽量不说。一位郭姓主事大约实在有事要报,刚刚开口便被同僚拉了一把低声说了些什么,两人的目光闪烁,郭主事听完果真不再言语。 他们声音虽低,凭青樱的耳力还是听得清楚。“慕容大人正不 tang自在呢,你有什么事但凡不急何必现在去烦她?” “不自在?究竟是为何事啊?我瞧着她脸色还好啊。” “郭大人难道不知皇上会立北朝安和公主为后么?” “是……不过这和慕容大人有什么关系?” “这个么……郭大人刚刚进京不久大约不知,皇上之前是有意于慕容大人的……其余的郭大人便自己细想……” 青樱一字不漏地听入耳中,微微轻叹,也不便说明,只是装作没听见罢了。 实在是所有人都以为她会悲愤不已,连父亲昨日也打发哥哥青松来她府上探望,青松亦是满面忧色,却又不好说什么,像是只等着她开口哭诉罢了。 她自顾自地摇了摇头,大约无人会相信,她心中其实十分平静。 她当然并不是从一开始就能这样平静的,回想起从前为此事流了多少眼泪,有多少长夜里辗转反侧,有多少次跟他赌气争执,她已经忘记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听到他纳妃或是临幸谁并没有太多感觉。 所谓皇后,凤袍加身,确实天下最尊贵,然而又如何呢?皇后,并不代表就是他心中的唯一,不过是无故地多受众人的磕头罢了,她慕容青樱未必看得上。 想起小时候一直想吃的糖糕,亮晶晶的玫瑰色,青松买来给她尝过后就再也忘不了那种味道,只觉得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然而父亲向来对她严厉,不许她吃太多甜食,久而久之她便发现自己淡忘了那种味道,也就不再那么想吃了。后来去了凤鸣山,那里也有糖糕,再吃到的时候虽然可口依旧,却再就没有当初想吃的时候倘若能吃到的欣喜和满足,想必即使后来再没有吃到也并不会遗憾。 青樱自己笑笑,云淡风轻。 一直到了下值的时辰,各人皆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府,汪福兴端着拂尘笑嘻嘻地进来揖道:“慕容大人留步,皇上有要事请大人进宫相商。” 户部的众人如今却不感到惊讶,各自仍是低头管自己的事,竟无一人好奇一般。青樱甚至似乎感觉到有几位大人的如释重负――真真是,这些人倒比她还要着急。 由六部府衙入禁宫,一路上便又要经过御花园,乐清池等宫中女眷散心之地,偏生不巧今日励妃和肖昭容并着有孕的郭容华正倚着乐清池边的围栏喂鱼。 励妃李芳旭与青樱不和已久,之前宫中传闻皇上有意立慕容青樱为后,她听人建议这才主动示好送了青樱一箱礼物,心中却不免忿忿,前几日立后的消息一经传出,她竟比自己问鼎后座还要开心。 今日又见了慕容青樱,励妃难免得意了些,远远地便道:“汪公公,这是要去哪里呢?” 汪福兴见是她,停下行了礼后笑着答道:“回娘娘的话,皇上有事要与慕容大人商议,吩咐奴才带大人前往清明殿。” 肖昭容听了一面将手中的鱼食扔进池中一面道:“既然是议事,慕容大人怎么一副哭丧着脸的模样,莫非是不愿去?” 青樱冷眼听着她们的取笑,并不答话,励妃更加得意道:“肖昭容这个都不知道吗?北朝公主要做皇后,慕容大人心里怎么会痛快?” 这话便十分露骨了,觊觎后座在宫中可是大不敬犯忌的事,汪福兴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 *** 青樱没当成皇后,不要鞭打我。。。如果要鞭打,请拿月票鞭打。。 第一百一十一章 此身并非宫中人4 郭容华已经十分显怀了,想来离临盆不过几个月,一直娇娇柔柔地站在一旁,见状温和笑道:“想来不会,臣妾听说慕容大人与北帝从前有旧,皇后娘娘又会是北帝的亲妹妹,可不是和慕容大人也颇有渊源,慕容大人怎么会不痛快呢?” 青樱的目光顿时犀利地扫过她的脸,是一张只能算得上中上姿色的脸庞,不过以小家碧玉的温婉吸引人一刻的目光,仿佛酒醉时的一碗热汤,熨帖肠胃倒好,天天喝却就又嫌寡淡了。更何况宫中一片花红柳绿,这也难怪她虽然第一个有孕,圣宠却不隆重。 但是,她这话听似无害,实则却不简单,别人听不出,却怎么瞒得过她慕容青樱。话里便先挑起她与拓跋彦之间有旧,这可是埋在明禹心里的一颗雷,倘若她不入宫为妃便罢,一旦她入了宫,这颗雷随时都可能炸得她粉身碎骨。 她不由得对这郭容华另眼相看,目光扫过眼前的三人,这当中她位份最低,心机却是最深的,回想起上次励妃肯示好送她礼品,十有八,九就是她从旁的主意,瞧着励妃和肖昭容这副没成算的样子,当初邵培林送礼来的时候说的那番圆通的话,她们也断教不出来。 不过转瞬,她心中又释然,倘若她要入宫为妃,谁心机最深日后难免要留心,然而她却并没有打算要入宫,郭容华也罢,肖昭容也罢,皇后也罢,就让她们争斗去吧。 如此一想心下轻松也就不计较,只微微笑道:“多谢励妃娘娘的关怀,外臣不便涉入后宫之事,还请娘娘见谅。”她早已看出,另外两人是依附李芳旭的,她又何必自降身份打点呢。 汪福兴乖觉,立刻也赔笑道:“只怕皇上等的急了,奴才这就先领慕容大人前去觐见。(..info)”励妃闻言又怎么好说什么,不过眼角一挑,哼了一声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行至清明殿前,却不知怎的小忠子正站在角门处东张西望,脸上神情不大坦然,一见汪福兴,也顾不得青樱也在场,慌慌张张地跑了上来凑到他师傅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两人的脸色都有些古怪欢。 汪福兴用余光瞥了一眼青樱,见她浑不在意的样子,一面示意小忠子进去内殿伺候一面对青樱笑道:“慕容大人,有些不巧。刚才小忠子来回说皇上刚好被一件急事绊着,现下还在书房召见其他大人,恐怕慕容大人得等一会。奴才这就安排大人去西暖阁先行休息,用些茶点,大人看可好?” 皇帝临时召见朝臣议事并非罕事,青樱也并未多想。况且她向来并不苛待下人,这个时辰也确实到了晚膳的时间,她便点头答应了。 倘若她是个冒失莽撞的人,此时非得冲进去也许这一生无数的事都会不同。 青樱在西暖阁一直从申时三刻等到了戌时二刻,晚膳用过了,茶也续过了几回。她站起身来一面往外走一面吩咐伺候的小太监道:“叫你师傅来,我现在要出宫回府。”――断没有道理皇上此刻还在召见外臣。 而此时,清明殿书房中司马明禹确实还在召见臣工。只是被召见的不是别人,这三个人无一不是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颜超羽,慕容勉和慕容青松三人皆跪在地上,司马明禹手里把玩着一对玉珠,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立在桌旁。 一君三臣已经僵持了几个时辰,慕容勉也磕头道:“皇上明鉴,小女跟随皇上南征北战数年,为国效力自属应当,下官全家皆以此为荣。只是小女如今年岁已大,实在不宜再在朝中行走任职,只怕小女能早日有个归宿,万请皇上体谅下官慈父之心。” 司马明禹闻言冷笑道:“慕容大人这话,是怪朕未立青樱为后么?” 慕容勉和慕容青松两人连连磕头惶恐道:“微臣断无此僭越之心!皇后娘娘母仪天下,青樱蒲柳之姿,微臣全家绝不敢妄想后位。只请皇上念微臣年岁已大,又身体多病,只盼有生之前见到小女嫁人生子便无遗憾了!” 慕容青松亦磕头道:“请皇上念在青樱多年的功劳――纵然皇上已经论功行赏过,只是青樱到底是女子,只盼她终身有靠――” 司马明禹冷哼了一声,打断他对颜超羽道:“颜大人也是如此想的?”他胸脯起伏,几乎气得要冲出口道:“何以见得她跟着朕就终身无靠了呢?纵然没有立她为后,便不能让她成为宠冠六宫之人么?” 颜超羽始终不改口道:“微臣倾慕青樱已久,求皇上赐婚,准许青樱下嫁于微臣。”他是当年无数春闺少女的梦中人,昔日的玉面少年郎如今也二十有四,这个年龄尚未婚娶,可见痴心。从前人人皆传她会问鼎后座,是以他不提此事,只有他得知施谨瑜提亲时他方得知自己那种追悔难眠,借酒浇愁的心情。既然皇上现下定下北朝公主为后,他又为何不能作此一搏呢? 他们三人是在进宫面圣之前想来是已经商议好的,申时下了值便直奔禁宫 tang中求见,一直耗到现在。颜超羽略停了停,忽然深吸了一口气道:“微臣愿交出兵权,削去爵位,携青樱回益州镇守永不回京。” 他此言一出,慕容父子皆吃了一惊,颜超羽战功赫赫,可谓是当年皇上麾下的第一功臣,只是比起付为正,郭光耀等人资历尚浅,所以论功行赏才排在其后罢了。倘若交出兵权又削去爵位,这些年的出生入死血雨腥风岂不是白费了吗?况且将军不带兵,等同于砍掉了左右手,他如何舍得! 然而这却并非颜超羽冲动而为。青樱从前好几次暗示过他返回益州,她肯这么说一定有原因。她的话,他从来都是相信的。 司马明禹闻言瞳孔一张,继而又微缩,一双黑白分明的深邃眸子意味深长地盯着颜超羽。 半晌他忽然笑道:“几位爱卿的提议固然是好,考虑得也十分周全。只可惜,晚了。” 三人皆抬头看着他,不明所以,不知他所说的晚了是何意。 司马明禹笑得意味深长,“朕不能赐婚,因为朕已经宠幸过青樱了。” 这无异于平地一声雷,跪下的三人万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本是下定决心今日无论如何要磨得皇上金口玉言下旨赐婚――皇上就是再恼怒,也断不会因为一个女子伤了三位重臣的性命。 颜超羽犹不信,双目圆睁,喃喃道:“不可能……她不会的……”慕容青松死命在身后拉住他,生怕他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来。 司马明禹居高临下甚至有些得胜者的意味看着他,慢慢道:“不日朕将册封她。”说着又对慕容勉道:“慕容大人,朕与你终究还是翁婿。”他在终究二字上咬得极重,似是在暗指多年之前就是慕容勉亲手将青樱送到他的身边。 慕容勉哪里敢抬头,冷汗淋漓,这变故横生地太突然太快,竟叫他们三人皆无应对之策,纵然他浸淫朝中多年,也只觉得这青年天子城府深不可测,颤声道:“皇上说笑了,微臣不敢。皇上的恩宠是青樱乃至慕容合族的福分,只是青樱自幼任性,有不当之处还望皇上不要怪罪于她。” 司马明禹朗声笑道:“青樱与朕少年相识,又追随已久,是朕心头所爱,慕容大人大可不必担忧。” 纵使他有这样的表白,三人心中却更加不安…… 司马明禹却并没有打算立刻叫他们跪安的意思,颇有反败为胜的意味,深深地看了他们三人一眼,忽然道:“方才慕容大人说起青樱年岁已大,朕似乎记得青樱仿佛还有个姐姐?” 慕容勉不知他为何忽然问起这个,也只得作答道:“正是。难为皇上竟惦记,青樱为微臣三女,微臣还有一长女青桐。” 司马明禹了然点头道:“朕恍惚不记得慕容大人的长女已经出阁?”实际上他是十分笃定的,青樱有一回闲聊无意中告诉过他。 “尚未出阁。” “那岂不正好,颜大人得慕容大人青眼,想招为东床,朕便赐婚慕容家长女下嫁。如此,颜大人仍旧与慕容府结了亲,几位爱卿意下如何?” 颍川之言:从古至今,无人能说的定爱究竟是怎样的,此是爱,彼不是爱,也都之于不同的人眼中罢了,只要各自安心,这一世就不辜负。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三千宠爱在一身 慕容勉与青松面面相觑,今日之事全然超出了之前的预计,圣旨自然不可违逆。(..info无弹窗广告)只是他们是女家,颜超羽不开口,他们也不便说话。 一时间书房陷入了死寂,青松只觉得连自己的心跳都听得见,心中只有一个声音,便是祈盼颜超羽赶紧应下来,事已至此不可挽回,断断不可再惹得龙颜大怒招来祸患哪! 颜超羽垂首跪在地上,豆大的汗珠顺着光洁的额头滑下,半晌才闭眼缓声道:“微臣谢主隆恩。岑” 青松总算松了一口气,和父亲一同叩首道:“谢皇上做主。” 如此,两家的亲事便在皇上的金口玉言中不经意定下了。 三人跪安了之后,汪福兴进来小心道:“慕容大人尚在西暖阁等候,皇上可要现在过去?”他实在是个机灵人,看方才那情形,竟也不问是否要召青樱来书房,直接便问皇上是否过去欢。 司马明禹自顾自地点头朝西暖阁去,答非所问道:“汪福兴,你说青樱的封号用哪个字好?” 汪福兴纵然谨慎沉稳,也给吓了一大跳,犹豫道:“慕容……慕容大人……皇上要册封她?” 司马明禹不在意他的惊讶道:“那是当然,朕就是拖得太久,才如此多的节外生枝。本来男女之间,并没有那么复杂。”汪福兴不敢多说,只忙忙地赶上他的脚步道:“是,是……只是奴才没念过书,不懂得这些。其实只要是皇上赐下的,哪里有不好的……” 司马明禹闻言自顾自轻笑道:“男女之事你也不懂,跟你说了也是白说。” 汪福兴仍旧道:“是……皇上说的是……” 司马明禹哈哈一笑,可以看出心情不差。 一主一仆两人到西暖阁的时候,青樱已经睡下了,在阁中伺候的小濂子连忙上前施礼道:“慕容大人本来是要出宫的,但是等了一刻师傅没来,宫门又落了锁,大人不愿惊动旁人就吩咐谷雨过来安置她睡下了。” 汪福兴看了看皇上的脸色,低声对小濂子道:“你先下去,在外头伺候。” 司马明禹待小濂子出去便吩咐道:“伺候我更衣洗浴吧。”汪福兴一面答应一面试探地问道:“皇上是要在西暖阁歇下么?恐怕……不是很……”他深知今日的“歇下”不同于往日。 “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多话。”他明显有些不悦。 “那……奴才是否要通知敬事房记录?”这不是他多嘴,但凡帝王临幸,具体日子和时间必定要记录在册,一旦妃嫔有孕也是鉴别龙种真伪的佐证。 司马明禹略想了想,挥手止道:“不必。” 这……本来芳华侯就不是在册妃嫔,今夜之事就不合规矩……倘若真的留下龙种,敬事房又无记录,到时候可怎么说?汪福兴不敢再多言,小心谨慎地服侍完,目送皇上进去芳华侯在西暖阁惯用的寝房,这才轻轻叹了口气。 *** 青樱睡得并不深,明禹推门进来的时候她便已经醒了过来,月光穿透朱户斜照在屋中,不必点灯便看得清是谁。 见是司马明禹,她坐起来微微蹙眉道:“都这个时辰了,你还不睡跑这里来做什么?” 明禹一边点上了一只蜡烛,一边冲她一笑道:“你看我不像是来睡觉的么?” 烛光摇曳中,他如墨长发湿漉漉地散开,只着了寝衣,光线昏暗下,似乎一呼一吸都多了几分与素日不同的感觉。青樱往后挪动了一寸,警惕道:“你在这里睡?” 他并不否认,只是含着淡淡的笑意走上前来,坐在床上一手抚在她肩上道:“你知道为什么我来的这么晚?本来我是打算申时三刻便要见你的。” 青樱见他话起家常来,凭她对他的了解……心中更觉得疑惑,一面答道:“想是你有事绊住了,也没什么要紧,明日你得空再说吧。”一面不动声色地又往里挪了几分。 司马明禹何等眼力,况且与她又相识多年,搭在她肩上的手忽然暗暗一用力叫她动弹不得,青樱见他发现也只好作罢,听他说道:“说起来你要是那时候进去了,一定很有趣。” “好啦好啦,就是再有趣现在也是亥时了,你再不睡明日怎么起得来?明日再讲给我罢。”青樱知他一时又像小孩子一样,须得哄着方行。 明禹很自信地一笑,接着道:“你要知道,今天在书房中待了一晚上的人是你父亲,你哥哥和你的故交颜超羽,你还想等着明日再听么?” 他所料非差,青樱瞳孔顿时一缩,显然全然出乎意料,不由自主地道:“他们有何事?” 明禹似乎嗤地一笑,特地凑到她耳边道:“颜超羽求娶你,你父亲和哥哥一 tang同来求我赐婚。” 青樱身子猛地一颤,她竟控制不住听到这个消息后的反应,超羽……他……心中乍悲乍喜,脑子里一片纷乱,过往与颜超羽千里北上,星夜疾驰,出生入死的种种一帧一叠地交错。这些年了,他早已身居高位,多少京中重臣愿意同他结亲,他竟一直挂念到如今,情不自禁喃喃道:“你怎么回复他的?” 司马明禹许是对她的反应很是不满,不过转瞬,他脸上浮起得意之色,轻笑道:“我指了你姐姐青桐给他,他不是想做你父亲的女婿么,我怎么能不满足他?” 青桐?! 青桐那样的人!呵,天!她直觉得心头一口血要汹涌而出。即便她自知此生与颜超羽终究只会是知己故交,并无夫妻缘分,然而超羽是多少少女倾慕之人?俊朗如玉,大风骄阳,谈笑间挥斥方遒,青桐偏有这般的福分! 从小到大,青桐什么都不必做,自有父亲的疼爱和庇佑,如今她又凭什么可以拥有超羽这般的人物? 命! 命……想起先生说过,人这一生,便是先定死,后定生,一出生这一辈子的际遇就注定了,有苦也要挨过这一辈子。 那么自己的命又是如何,便是一世不得安稳么?她一时竟怔住,说不出来一句话,半晌才道:“超羽不可能答应的!”他即使不能娶她,也断不会叫她尴尬,去娶她的姐姐。 司马明禹了然点头道:“你倒是很了解他,本来么,他是不愿的,不过我告诉他们我已经宠幸过你了,他自然就情愿了……”他一字一句说得极慢,濡湿的气息在她耳边萦绕,就像摄人心魄的蛊虫直直钻入到她心里。 青樱先是怔住,俄而反应过来,又羞又气,不防被他忽地揽入怀中,她又是挣又是大叫道:“君无戏言,你怎可这样赤口白眉地胡说?”她急得几乎要哽咽,女孩声名最为重要,南夏不比北朝,女子可以再嫁,在南夏女子一旦委身于哪个男子,就必定要嫁他,否则连爹娘也不容! 皇上金口玉言,断不会胡说,人人都是这么想的,这叫她如何辩白。 他只这么抱紧她,任她挣了一会自己累了,他才一改方才语气的轻佻,柔声道:“我怎是胡说?我就是打算今夜要了你的,至多算是早说。” 青樱刚才又哭又挣又打本是累了,倚在他肩上微微喘着气歇着――自来养成的习惯,不管惹她的是不是他,竟也改不掉。他忽然说出这话,她身子一颤,脸腾地大红,深深埋在他发间不肯起来,只低低道:“不要……” 他却非要把她扳过来,道:“实在是我太纵着你了,竟拖到现在,你算算你如今多大了,还要我等到什么时候?本是七年前就该了结的事。你想想这几年生的这些风波,哪一件不是由此而起?今日这事上我断不会再纵着你。”从前两人不是没有说过此事,但凡青樱或是撒娇怕痛,或是指摘他有其他妃嫔,或是推说没有想好,明禹也只好作罢。 今日却不同往日,他语气坚决,全无纵她之意。 他说的有理,纠纠缠缠,夹杂着许多的疑惑与猜忌,他们要么更近一步要么各自天涯,岁月总不容许人站在原地。 她闭眼去想今后再不见他,只觉得胸口疼得呼吸一滞。 所以,自己的选择很明了。也罢,爱过也伤过,大约就是如同他所说,惹上他了就必定是一辈子。 她只低低道:“最好不要太痛……” *** 目测大家要炸锅的节奏啊!请鞭打明禹吧,表鞭打我~明日万更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三千宠爱在一身2(万更) 这等于她答应了。(..info无弹窗广告) 明禹几乎激动得浑身一颤,紧紧抱住她声音几近有些变调道:“不会的……别怕,我会小心的……” *** 洁白的床幔缓缓地落下,在绣着祥云的织毯上轻轻滑过,并无半点声息。青樱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他的呼吸声,交相辉映,像是为这红尘之中,寂静深夜,即将上演的缠绵缱绻奏上最后的序曲。 尚是暮春,即便是宫中暖阁也微有寒意未褪。她并不知这是冷还是怕,身上一阵阵的颤着,有他触碰过的地方又像烫伤一样难受。细细密密的吻落了下来,并不疯狂甚至不比他们从前的热烈,然而却叫她窒息。一种未尝领略过的疼痛让她顿时慌乱起来,求他停下来,可是他却像没有听见一般欢。 明禹不是没有听见,只是,这个傻瓜,不是所有事都可以半途而废的……他只能安慰地抚着她颤栗的肌肤,试图把她带到另一片全新的天地。 从此之后,完成了一个属于彼此的仪式,黄泉碧落,青冥渌水,终于互相见证,是生是死,是好是坏,就像两根结在一起的发丝,谁也没有解开而反悔的余地岑。 深夜的静谧,青樱浅浅地睡了一刻便醒来,身体隐秘的疼痛和心中翻江倒海的回味使她怎么也无法再入睡。伸手轻抚了抚颈下他光洁有力的手臂,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不禁将床幔掀开一丝缝,借着满室月光的清辉仔细打量他的眉眼。 司马明禹亦没有睡熟,不过歇了一阵,大约感知到她醒着,也便睁开眼来,正看见她的目光,不禁轻笑道:“怎么也睡不着?” 青樱却是不敢看他,目光移开低低道:“痛……你还说不会痛……”语气中分明有一丝怨怼之意。听得明禹忍俊不禁,还是安慰道:“不妨事的,我已经吩咐汪福兴备了止痛的汤药,明早起来热热地喝上一碗就会好些的。” 青樱的脸大红,连忙转开话题道:“你怎么醒了?你又不会痛……” 明禹见她模样娇俏,忍不住逗她,“我么――”说了一半故意卖关子,见她要恼才道:“我自然是太高兴了。” 青樱听了不言语,只是挑起他的一缕头发,又挑起自己的一缕,不知鼓捣些什么。明禹自顾自地打算道:“咱们说说册封的事,樱儿――”他忽地将她搂在怀中,抱得死紧,似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我不能立你为后,你可怪我?” 青樱手上明显一滞,不过片刻又缓了过来,似是叹了一声道:“你何必说这个……我……没有怪你…… “我立拓跋莹心为后……只为了天下太平几年,大夏经历郑氏之乱,国库空虚,实在需要休养生息,给我几年的时间,樱儿,我绝不会委屈了你。” 南北两朝各经战乱,都需要几年的太平,双方一拍而合,和亲自然是缔盟的上上之选。 “拓跋彦……”司马明禹很下了一番决心才道:“他要你和亲。”青樱身子不易觉察地一滞,往他怀里钻了钻。 “我不可能答应,所以只能答应立拓跋莹心为后。”说着又问了一遍,“樱儿你怪我吗?” 青樱没有立刻回答他,似是想了想忽然笑道:“如果怪的话,可能罚你什么?” 明禹不禁紧张道:“你要怎样?”下意识地将怀中人双臂扣住。 青樱嘻嘻笑道:“我不会打结,你来帮我打个同心结。”说着将握在手中良久的两人各自的一缕头发递到他眼前。明禹哭笑不得,他将一颗心剖白出来紧张万分,她竟全当没听见,分明就是故意的! 他接过来三两下便编好了,心中仍是缠绵未尽,便又拆了开来重新编就。青樱心中最深的心结解开,又确实倦了,抱着他的手臂便眼神朦胧起来,只听他在耳边声音低低,却无限坚定道:“我必不负你,你就算不是皇后,也是我心头唯一的那一个。” 青樱迷迷糊糊中,听得似真似幻,轻轻嗯了一声钻入他怀中睡了过去,只觉得心中一片安然。 *** 她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即便拉着床幔还是有些许光线透了进来。顿时惊得她一坐而起,卷着锦被倚在床上,一时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似的,不知自己为何会在这里,直到看到明黄的缎上那抹触目惊心的血花,才忆起昨夜,脸腾地红了……饶是四下无人,仍旧将脸埋在锦被上,上面却全是他的气息,一点一滴提醒着昨夜的温柔和缠绵…… 大约是她起身的响动,寝殿的门被推开了,素若进来含笑行礼道:“大人万安。”青樱尚含着羞,略为不自然道:“姑姑请起。”她倒并没有想到名分之事,只是觉得怪羞人的。 素若在宫中伺候多年,自然知晓嫔妃初次侍寝后的心情,当下揭过这一篇只笑道:“皇上寅时起了去早朝,因怕大人没有睡好,便吩咐奴 tang婢等大人睡到自然醒。”说着端上一碗汤药来温声道:“皇上特意吩咐奴婢熬了止痛化瘀的汤药,待奴婢伺候大人更衣后大人便趁热喝了吧。” 青樱听了不言语,她并不知宫中侍寝后的规矩――或者她这也并不算侍寝,不过任由素若带着谷雨替她穿衣梳洗。 她不是宫嫔,所穿亦不是宫装,仍是她最喜欢的天水碧一色裙并着洋刍洒丝夹花袄,青樱站在镜前,只见镜中女子气色明艳,只羡压倒桃花。谷雨抿嘴笑道:“皇上早朝去的时候也是神清气爽……” 青樱见镜中的自己登时红了脸,素若虽是训斥道:“休胡说,连皇上也是可以议论的么?”然而语意也分明是笑嗔的。 待到青樱饮了止痛的汤药,素若侍立在一旁垂首道:“奴婢带大人去皇上的寝殿吧。” 西暖阁并非清明殿正殿,司马明禹倘若不宿在妃嫔宫中,便一向宿在正殿里的龙榻上。 她甫一进去,发现正殿的陈设变了,这本是皇帝自己的内殿寝榻之处,此刻眼目所及之处却添了许多女子所用之物,诸如嵌着雕花铜镜的梳妆台,又有数盒精巧的胭脂水粉螺黛摆在上头。连空气都甜腻了不少,却不是明禹素日所用的青桂香气,她不禁奇道:“这可是什么香味?皇上不是除了衣物一向不熏香的吗?” 谷雨笑道:“皇上今早特特地吩咐了,小姐体质偏寒,叫殿中燃起暖香丸说是熏得久了比吃药还管用。”她是青樱早年入宫为赵王妃时带来的旧人,虽然历经世事不比当日情分,却终究为自家小姐得势而高兴,趁素若去料理宫中杂事,她陪着青樱说话便好奇道:“奴婢到今日才知道,有缘的终究是有缘的,绕一个大弯子,还是要成姻缘的!”说着瞧着青樱笑道:“就比如皇上和小姐,从前假戏,如今到底真做了!可等了好些年!终于做了夫妻!” 青樱欲拿手中的书敲她,脸上染着一层绯红斥道:“你这丫头可别胡说,皇后与皇上才能称作夫妻,叫有心之人将来传到皇后那里那怎么好?” 谷雨撇撇嘴辩解道:“现在不是还没有皇后么?再说了,北夷子一个罢了……也做得皇后么……”见青樱面色一沉,这才噤了声,然而不过一刻又眨眨眼睛道:“皇上会给小姐一个什么位份呢?” 青樱倒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于俗务本来思虑就不多,只知能时时在一处,能得他真心相对,能抱着他的手臂在困倦中睡去,便是此生所求。至于位份封号,不过是凭他的心,争来的就没有意思了。 谷雨自顾自地猜测道:“依奴婢想来,最少是贵妃,八成是皇贵妃。谁看不出来啊,小姐才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做不得皇后也必定是后宫至尊才对。” 她说到兴奋之处,哪里听到司马明禹正进来,听她所言不禁拍掌道:“好奴才!朕瞧你伶牙俐齿,在清明殿伺候茶水竟是委屈了你。” 他突然出现,恰巧又听到谷雨所说的话,妄自揣测圣意并觊觎皇贵妃之位,打发到苦役司都不为过。谷雨在宫中数年,自然吓得立时跪下颤声道:“皇上赎罪!” 司马明禹一见青樱在,也顾不上理谷雨,眉目间平添了满满的柔和,一行进来执起她的手一行这才对谷雨笑道:“朕便不唬你了,起来吧。”说着竟还取下手上的一个白玉扳指抛给她道:“赏了你罢,你所言倒甚合朕的心意,不比朝里那帮老顽固。” 谷雨喜出望外,连忙磕头谢了恩退了出去。 明禹拥了青樱,抱她在膝上坐下,细细抚着她垂在胸前的一缕秀发,叹了口气似是欲言又止。 青樱观其行止,与他又是数年相交,心中便明白了七八分,问道:“我们的事……朝廷上知道了?” “没有……”他似是倦极,索性埋头于她的发间,半晌才道:“兰陵王一派有人参你一月之间有超过三次未按时到府衙当值,触犯大夏律典,为正为官之气,理应流放。” 青樱不禁冷笑,兰陵王女儿做了皇妃,莫非还不知足?他独子已死,此时不安分难道还想替女儿挣个皇后?即便如此,矛头还指向她,不懂得合纵连横,当真是不聪明。 “我本想提起册封你之事,又怕在这个关口上被他们抓住这一点,虽然我可以坚持册封你,于你总是个隐患。”他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声音又小又低,“再给我点时间好吗?” 青樱反过来安慰他道:“你何必为此忧心呢,你知道我并不看重名分的。” 司马明禹摇头道:“你不看重是你不看重,我却不能叫人小瞧了你。”不过转瞬复又像孩童一样有些欢喜道:“虽然要拖些时日,却能留你在清明殿多住些时日,天天一下朝就能见到你,突然又觉得高兴得很。” < /p> *** 又两月,永历三年六月初三,黄历上宜嫁娶的日子,北魏安和公主拓跋莹心出嫁南朝。 历经一月,七月初四南夏永历帝迎娶安和公主,并于当日立其为后,位居中宫,赐居正宁宫。 封后大典结束之后已经是戌时,然而按照规矩后宫位份最高的励妃依旧携众妃嫔前往正宁宫拜见皇后。自此,中宫之位不再空悬。 然而,即便如此,后宫众人亦深知皇后虽是后宫之主,掌六宫凤印,却不是后宫中最呼风唤雨的所在。后宫真正的荣宠所在,是清明殿。 慕容青樱已经在清明殿留宿了两月有余,自那日之后两人是自打相识以来最如漆似胶的日子,明禹怎么舍得她回府居住?虽然她尚没有册封,只是宫中之事太监宫女到底是人多口杂,到如今芳华侯与皇上同宿在清明殿的龙榻上已经是公开的秘密罢了,不敢当面议论不过是皇上下了严令,之前便逮住了两名嚼舌头的宫女乱棍打死了。 只是各宫妃嫔皆出自钟鸣鼎食之家,家中父兄无有不在京中或是外省任职,渐渐地京中便起了风言风语,只说皇上与芳华侯不顾礼仪,竟做出不文之事。大夏风俗于男女大防向来严苛,男女未经婚嫁连见面都不能够,芳华侯身为朝廷命官,君臣相处自有圣贤之道,怎能供皇上亵玩,以色相居高位? 原也不是没有人旁敲侧击司马明禹,然而他乐在其中,只要无人敢点破他也就敷衍过去。(..info好看的小说) 这日早朝,照例臣工奏完所有的事,汪福兴正要唱“有本上奏,无事退朝”,礼部尚书路中新突然跪下朗声道:“臣有实要奏!” 司马明禹微微蹙眉,心道方才为何一直不说,然而面上仍是和颜悦色道:“路大人有何事?” 路中新一面叩首不止一面道:“近日京中纷纷传说,芳华侯留宿在皇上内宫清明殿,微臣斗胆请皇上金口玉言亲口否认,以止谣传。” 此言一出,众臣哗然。大夏立朝以来从未有朝臣敢在早朝时如此大胆放肆,然而竟亦有好几个须发皆白的臣工同时跪下,齐声道:“臣附议!” 施谨瑜立在那里,心中飞快地思量对策,纵然他与司马明禹之间再有多少私怨,亦不能伤及青樱,况且司马明禹登基不足三年,根基仍是不稳,任何一点一滴的闪失都可能造成不堪设想的后果。 崔思博也焦急万分,只是心知此事并非那样开开解,正要先出言岔开解了皇上一时的尴尬,不想司马明禹竟自己开口道:“此事……属实,朕并不否认芳华侯确实居住在清明殿。” 这下可炸开了锅,本来总有人是将信将疑,只当这是有心之人造谣生事,谁料天子竟亲口承认! 慕容勉闭上眼睛,索性不去迎接无数道随之而来的含着各种内容的目光,只拼着心头的一口气撑着不叫自己倒在地上。崔思博亦无奈地摇了摇头,皇上如此便当真无法开解,怎可一时冲动地承认呢?只要撑住一时,总能搪塞过去的。 路中新闻言悲呼一声:“皇上!”便伏地不起,口中大声道:“微臣冒死上奏,芳华侯纵然是有功之臣,却男女有别,又并非宫嫔,长期留宿内宫之中名不正言不顺,只恐对皇上清名有损,惹得民间议论啊!请皇上三思,放芳华侯回府!” 他性情耿直刚正,礼部虽然在六部当中最为势弱,路中新自身却颇受敬重。他此举之下,除却刚才附议的人,又有一大半臣工跪了下去,一同道:“请皇上三思,放芳华侯回府!” 路中新再道:“臣忝居礼部尚书,纵使拼上性命,断不能容此名不正言不顺之事,令皇室蒙羞。皇上倘若不开金口给臣等说法,微臣等长跪不起!” 李琰杰和周恒诚等人不禁暗暗窃喜,他们正想就此事做文章,苦于找不出一个出头的人,路大人这厢倒好,竟帮了励妃娘娘的大忙――他们便不信,在这种情况下,皇上还能留那个妖女在宫中。 骑虎难下,司马明禹必须给出一个答复。 崔思博见状,出列道:“微臣以为――” 刚刚开口,司马明禹挥手止住他,站起身来一字一句道:“朕,会让这件事名正言顺。” 路中新一愣,只听他接着道:“朕有意立慕容太傅三女为皇贵妃,如此,众位爱卿可觉得名正言顺?” 崔思博见机快,立即道:“皇上圣明!” 路中新一板一眼,仍伏地道:“微臣以为,社稷之功与后宫之功大大不同,芳华侯得封侯爵,是有社稷之功,这已经论功行赏过了,她于后宫却无子嗣之功劳,皇贵妃有协理六宫之权,本 朝礼法立下的规矩,后宫无子嗣者以三夫人为限,不能跃居皇贵妃,还望皇上念及祖宗礼法。” 司马明禹本就是忍着气,路中新这会没完没了地定要拿祖宗礼法来辖制他,他冷笑一声正要说话,慕容勉忽然睁眼跪下叩首道:“臣资质愚钝,不能教化小女,小女亦平庸粗陋,实在不堪皇上大恩,万万担不起皇贵妃之位,还请皇上赎罪。” 慕容勉眼中含着焦虑,司马明禹与之对视了一刻心中明白他亦是保护青樱,莫要在宫中太占风头,以致烈火烹油反遭焚身。他是个极为警醒的人,略一思忖心里便通透――何必今日非要将青樱置于风口浪尖之上,只要她被册封,将来在宫中如何升位份,旁人也无法阻拦,实在不必和这一干重臣对着干。 如此一想,便定了主意,大夏历来是沿袭唐代的风俗,后宫皇后之下为皇贵妃,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不管怎样,青樱的位份断不能低于三夫人,便先册封为三夫人之末的贵嫔,比皇妃低了一级,如此就免了兰陵王一党激烈反对。 “太傅太过谦虚,不过既然慕容太傅如此说,朕不忍拂了三朝老臣之意。”他在三朝老臣这几个字上格外加重,以示慕容青樱出身亦不低,“便先册封为贵嫔。” 李琰杰可算为不知死活,只当皇上妥协是为下不了台,竟还道:“微臣以为,现下宫中妃嫔皆是功臣之后,位份却都不高,慕容三小姐封侯既然已经是赏了之前的功,此时位份不宜过高以免寒了其他功臣之心。” 司马明禹脸色一沉,兰陵王……越来越跋扈了……这可不是一家好事…… 崔思博笑道:“妃嫔的位份本是皇上的家事,李大人未免太操心了些。有这个时间,下官倒劝李大人查查西北三郡的军费。”他只点到为止,却敲山震虎告诉李琰杰,你们私底下的勾当我并非不知,皇上并非不知,莫要得寸进尺罢了。 李琰杰果然额上冷汗直流,脸色倏地一白,哪里还敢言语。 慕容勉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俗语说,登得越高,跌得越惨,慕容家已经荣宠至极了,自己身为当朝一品太傅,独子青松亦在兵部历练,青桐嫁与卫阳亭侯颜家,看情形青樱入宫是必然的,倘若再得封皇贵妃,只离皇后一步之遥,只怕有朝一日皇上忌惮起来,就是祸患的开始。 为保合族平安,他情愿青樱的位份低一些。 *** 永历三年八月初八,慕容氏三女,册封为毓庆宫英贵嫔,为一宫主位,赐金玉印以示尊荣。 圣旨又特地恩准从慕容府中带两名侍女入宫服侍,自然便是落梅和剑兰,这两人司马明禹也都熟知,自然是极放心的。 毓庆宫其实离清明殿很远,司马明禹却对青樱道:“一到这里就想起八年前我们在这里居住的时候,那种相依为命夜里相依相偎的温暖毕生也忘不掉,所以就指了这一处给你,我也好时时来重温旧日。” 只是管事宫女却挑了许久也不见他满意,索性便把拨出去在芳华侯府管事的水榕召回来,她为人老成又可靠,她来做毓庆宫管事宫女青樱也颇为满意。 但是首领太监却一时无法如意,照青樱的意思,宁缺毋滥,她深知宫中的复杂,太监宫女一流忠心便好,倘若有一份坏心就是防不胜防。是以她只是先挑了小福子,小禄子,小寿子和小喜子等八名看起来忠厚老实,却又不粗手笨脚的内监在宫中服侍。 这也罢了,只是依照司马明禹的意思,是要免了她每日去皇后宫中的晨昏定省,毕竟皇后只是和亲的象征,不冷待她就行,莫要指望他能多么给脸面。况且他是日日宿在毓庆宫,青樱侍驾劳累,他也并不舍得她还要早起。 青樱却坚持跟众妃一样,“皇后毕竟是后宫之主,这个例一开,她日后怎么好管理宫中妃嫔,只怕人人在你面前撒娇装病,后宫岂不是没有个规矩?” 司马明禹闻言佯怒道:“谁在我面前撒娇装病?你可要把话说清楚,不然构陷天子,可是死罪!” 青樱悠悠笑道:“现在没有,可不代表将来没有,我便把话放在这,只怕到时候有新人入宫,你的眼睛都看不过来。” 明禹又气又笑去抓她斥道:“你再胡说我可要罚你,便像昨夜一样……” 是夜,夜温凉如水,疲倦之后的两人相拥说话。青樱忽然道:“现在宫中妃位空缺的多,只怕年内又要进一些新人吧?” 司马明禹闻言拍拍她的脸道:“怎么又说起这个,不管进来什么新人,你要知我心中――”说着打住在她耳边轻笑暧昧道:“刚才怎么样?看你似乎没有几月前那么羞了……” 青樱脸上大红,腾地要翻身被他按住笑道:“好 了,我不说了总行了吧?”青樱脸仍是红的,直扑到他怀中,撒娇道:“人家正经跟你说话呢!你再这样可不许你睡在这里了。” “我是想,反正你要稳固朝纲,必定要选些重臣之女进宫,可否将穆可儿选入?” 司马明禹不置可否,停了片刻道:“你想她进来陪你?” 青樱哼了一声,“才不是,我是知你的心思,穆可儿可是京中第一美女,不叫她进宫你怎么甘心。” 明禹奇道:“我什么心思?你如今冤枉我真是越来越娴熟了,我偏不叫她进宫。” 青樱这才抓着他的胳膊摇道:“我说实话罢,宫中我并无姐妹,你也不能时时陪我,后宫之道到底要雨露均沾――”说到这里声音一哽,缓了一刻才道:“她倾慕于你,想来进宫是很情愿的。” 司马明禹哭笑不得道:“她很情愿,你有没有想过我情不情愿?” 青樱不以为意道:“不管你情不情愿总之你都要不断地纳后妃,一为你的子嗣,二为稳固朝臣,穆可儿之父是中书舍人,自然也不能小觑,你迟早也是要笼络的,既然这样何不招进来一个心思纯良的人呢?” *** 这日青樱去正宁宫请安――实在明禹已经吩咐太医前去正宁宫说英贵嫔身体不适,不宜早起,已然免了晨昏定省两月有余,她却不是跋扈之人,深知后宫宠爱是一回事,礼数又是一回事。纵然明禹与她感情非同寻常,也难保一世,倘若有一日这恩情有变,她在宫中就是万劫不复。 拓跋莹心显然没有想到她会前来,但是不愧是帝姬的出身真真有涵养,惊讶不过转瞬而逝,面上仍是雍容平静的,好像她天生就知道怎样坐在这个位置上――这倒也是,她便是在北朝皇后膝下长大的。 她原比青樱要大上两岁,与司马明禹同年,只因北朝战事耽搁了出嫁,此时已是二十有六。 受了青樱的礼后忙命身边一个鹅蛋脸肤色白腻的宫女扶了她起来,和颜悦色道:“英贵嫔不必多礼,本宫来归之前,便在宫中听到过你的事迹,今日一见,果真风姿绝世,也难怪皇上倾心多年。” 方才扶她起身的宫女亦笑道:“奴婢也早就想见贵嫔一面,只是太医说贵嫔从前连年征战,难免落下病根需要静养,今日得见果然不凡。” 青樱一面讶异于主子说话,她一个宫女竟能插口,想来是拓跋莹心从北魏带来的心腹,一面回拓跋莹心道:“娘娘谬赞,不过是些传闻,让娘娘见笑了。” 皇后点头道:“不骄亦不跋扈,这正是贵嫔荣宠长盛不衰的根本啊。”说着和悦道:“贵嫔得空的时候便多来正宁宫走走,不必拘礼,听闻贵嫔去过北地,本宫也正想找个人聊聊靖安风土以解思乡之情。” 青樱心中却不十分相信她所说,面上还是连忙答应了下来。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皇后忖度励妃要来请安,她来的时间虽然不长,却看出青樱与李芳旭之间必定不和,况且青樱几乎专房之宠,难免惹得后宫其他妃嫔嫉恨,为免冲突便吩咐刚才那个插口的宫女道:“点墨,你送贵嫔出去。” 这点墨是典型的北地女子,骨架要比南朝人大,虽然皮肤白腻却显得略有粗陋之感,她一面领青樱出去,一面忽然道:“真真贵嫔叫人敬佩,如此盛宠也恪守礼法,不骄不慢。” 青樱闻言,心中不由得划过一丝疑惑,却不愿多言,只含糊道:“宫中后妃皆是豪贵之后,礼法是铭刻于心的。” 点墨轻轻笑道:“却不是所有妃嫔都像贵嫔一样,有些人总以为自己依仗着功劳就与众不同,励妃娘娘动不动就不来给皇后请安,说起来功劳,大魏的元武皇上当年与皇上结过盟,对皇上得天下也是出过力的,只不过皇后娘娘生性低调不爱炫耀。” 青樱听了不语,点墨见此情形,面上一慌连忙道:“奴婢多嘴了,贵嫔娘娘恕罪。” 出了正宁宫,水榕在外等候,见青樱出来,十分熟稔地上前去服侍。 因她伺候过明禹生母,从前在府中办事亦爽利,青樱对她十分信任,在回毓庆宫的路上便将刚才点墨所说的话一一学给她听。水榕一听便道:“定是皇后授意的,不然点墨就是再得脸,娘娘是什么身份,在皇上心中又是什么位置,她敢如此造次?” 青樱点头道:“我想也是,这后宫里的争斗竟也用得上从前打仗时的权谋之术,只是战场不同罢了。宫里的女子,能到最后还屹立不倒的,实实在在是战略家,不输给一个将军。” 两人边走边说,不觉就到了毓庆宫,才到宫门口便听到 锣鼓声,紧接着便是太监尖细的嗓子扯开道:“郭容华诞下皇子,郭容华诞下皇子!皇上大喜,六宫同庆!” 这声音并非针对毓庆宫而来,只是按照规矩皇上登基后的第一子降临就是要知会六宫,以示嘉奖,此刻这声音渐行渐远。水榕忙看了眼青樱的脸色,果真是煞白的,全然没了方才同她分析皇后宫中情形的灵动模样,情知她心中症结所在,不禁暗叹劝道:“这里风大,娘娘还是进去吧。” 青樱回过神来,勉强笑道:“是了,我们进去吧,今日秋风渐起,咱们关起宫门来烫酒蒸螃蟹吃,也有趣得很。”想来他得了第一子,今日怎么也会在郭容华那里陪伴她和孩子。 水榕正答应着,忽见不远处的宫道上一个宫装华服女子带了几个内监宫女竟在路中央拦住了合宫传喜信儿的太监,看得不太真切是谁。不过听她大声斥道:“做什么这么嚎丧似的,不过是生了个儿子,女人生娃儿,母鸡下蛋,谁不会呢?” 这声音这粗俗的语气这没成算的话儿,除了肖昭容还会有谁? 青樱与水榕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准备踏入宫门,谁料肖兰若竟远远看到了她们,立刻放下传信儿的太监,遥遥施了个礼道:“臣妾昭容肖氏参见英贵嫔,贵嫔金安。”她是正三品的九嫔之一,青樱是三夫人之一从二品的贵嫔,是以她要向青樱行礼。 虽说这个礼不伦不类,她几乎都没怎么屈膝,样子却做在了那里,青樱也不得不停下脚步道:“肖昭容请起。”肖兰若环佩叮当地走了过来,面上一扫方才的怒气,竟还有几分得意道:“臣妾看娘娘气色不大好,莫非皇上得了长子娘娘心里反而不自在?臣妾看皇上今日恐怕不会来娘娘这里了,娘娘要不要同臣妾一起去郭容华那里贺喜?” 青樱冷眼瞧着她,真心为此人在宫中的命运担忧,随时随地毫无理由地得罪人。她不欲跟肖兰若这等毫无价值的人多纠缠,只淡淡道:“我倒是听到昭容刚才训斥报喜信儿的内监,莫非那是昭容高兴的表现?至于去郭容华那里贺喜是自然的,只是我还打算备一份厚礼,昭容看来是打算空着手去么?”说着她更指着那个立在原地报喜信儿的太监道:“不然昭容问问这位公公,是否刚才报信儿时合宫的妃嫔要去贺喜的都在准备贺礼?”她已经看出来了,虽然肖昭容和郭容华皆是励妃一系的人,私底下却也是不睦的,想来那李芳旭最不懂的就是平衡,惹得手下的两个人窝里先斗了起来。只不过郭容华不显山不露水心机却深沉,她能有多少机会亲近明禹?却率先怀上了龙种,手段可见一斑。 若论这话里的锋芒尖利,肖昭容怎么是在烽烟中历练出来的慕容青樱的对手,当下嘴一扁,招手就叫报喜信儿的太监过来,那人也不知是怎的,嗫嗫嚅嚅道:“回昭容,奴才实在着急向各宫报喜,报完还要向皇后娘娘复命。” 青樱只冷眼看着,也不说话。肖昭容正尴尬着,本想拿这太监出气,听他说不能停留,越发觉得来气,一脚踢出去将他踢翻在地,嘴里还骂着:“你是个什么东西,本昭容训话你还敢推三阻四?拿皇后来压我?皇后算――” 青樱眼看她口无遮拦就要对皇后不敬,这才打断道:“合宫大喜的时候,这奴才就是再不好,昭容也不必当众教训,自有内务府的公公管教。”并非自己有多么敬重皇后,而是毕竟……她是他的妹妹…… 肖昭容见青樱发话,虽然面上忿忿不服,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带了丫鬟转身就走。 青樱进了毓庆宫的宫门,神色似乎在一瞬间疲惫灰败了下去,有些懒懒地吩咐水榕道:“你按照规矩置办一份礼物送到郭容华那边,我就不亲自过去了。”水榕是个妥帖人,在宫中办事办老的,并不需要多叮嘱。只是她又自顾自地补充道:“然后……就把宫门关了吧,照我说的,去厨房要一篓螃蟹,烫点黄酒罢。” 水榕听她语气萧瑟,一面答应着一面察言观色道:“―― 颍川之言:有人说,她和其他宫妃有何不同。 自然是有的,纵有千般的美貌与深情,也换不来男人的长久眷恋,不过只是一瞬间的心动。唯有曾经的生死与共和左膀右臂,才是往他心里去的路。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三千宠爱在一身3 水榕听她语气萧瑟,一面答应着一面察言观色道:“娘娘放心,奴婢这就去办。.info[]” 她手脚麻利,很快就备好了贺礼拿来给青樱过目,青樱见是红丝绒的方木盒子中躺着一对羊脂玉的手镯,这是郭光耀在她入宫之前特地遣人从河州送来的贺礼之一。他们一同追随司马明禹数年,交情还是不错的,她入宫成婚,郭光耀当然不会吝啬,这对手镯成色很好。 青樱见了点头道:“很妥当,既不会太隆重失了身份,也不会太薄失了大气。你亲自送去吧。”说着又说了一遍:“螃蟹和黄酒的事,你别忘了,现在秋风正起,待会你回来把院门一关,咱们宫里也像小户人家那样坐在一起吃喝说笑。” 水榕有些迟疑道:“螃蟹和黄酒是有的,只是关了宫门却不合规矩,不知道的只恐误会娘娘心中不快,传出去于娘娘的声名也不好。岑” 青樱强笑道:“我确实心中不快,倘若真的被人说,也算不得冤枉。”她天性烂漫,母亲早逝,父亲专宠偏房,自小就没有见过妻妾相处之道。到了凤鸣山,林轶当然更不会教她这些。及至追随司马明禹在军中,一来军情紧急,他的妃妾并不都随军,二来她未曾设身处地,也不知其中的沟壑,当然不比宫中那些数年历练下来的妃嫔懂得收敛醋意,以示宽容和睦欢。 想那时她刚刚知道郭容华有孕的时候,险些要被这个消息击得周身碎裂,最后是他又是宠又是哄方才将她心头的这根刺压了下去,可是她那时就知道,孩子会瓜熟蒂落地坠地,这根刺也会重新发作。[..info超多好看小说] 他需要孩子的,他已经年过二十五,没有子嗣怎能坐稳江山。 她不能去杀了那个郭容华的孩子,难道还不许她自己伤心么? 水榕正色道:“奴婢斗胆劝一句,娘娘如今身在宫中,也会一世在宫中,倘若不能自己看得开一些,又如何保养自己的身子呢?”她声音不大,然而青樱却猛地一惊,先是讶异而后十分欣赏地看着她——她是要点醒自己,入宫这条路是她自己选择的,好与不好谁也不知道。人生的每一个决定,都无异于豪赌,她赌的便是与明禹的过往和他对于自己的爱恋,除此之外,她在宫中又有什么可以依傍的呢? 家世,目前的宫中女子无一不是功臣之后。 美貌,她已然二十有四,即便仍旧貌美,却也不是最出众,况且宫中向来最不缺的就是年轻貌美。 子嗣,她没有,反而现在别人已经有了。就算她现在有专房之宠,子嗣一事却更是机缘巧合。 如此,她除却与他过往的时光和因为过往而比别人要多出来的爱恋,其实也一无所有。至于时光,宫中长日漫漫,总有一天也有人会攒够足够与他相识相伴的时光,说到底,一切只看他的心罢了。 然而,帝王心,多么的不可靠。 即使,他是她的明禹,那个她十二岁就相识相缠的人,他更是大夏永历帝,饱读经史诗书如她,又怎能妄想他身边只有她一个人任她娇缠任性呢? 既然如此,她少不得也要学习宫中生存之道。 水榕见她目光渐渐清澈,知她心思机敏非一般人可比,一点即透,接着道:“娘娘虽然盛宠,却一无子嗣,二无帮手,瞧刚才肖昭容的意思,宫中对娘娘有嫉恨之意的人绝不是不存在的,只不过肖昭容为人城府不深,都露在脸上,其余众人心中作何想娘娘不得知,却不能不防。”说着垂首道:“奴婢胡说了许多,还请娘娘不要怪罪。” 她是从前服侍过明禹母妃的人,明禹自打回京之后对水榕十分信任,此刻却对青樱这般推心置腹,青樱自然不是个糊涂人,心下十分感激,上前去握住水榕的手道:“你肯对我说这些,是当真忠心的,我怎么会反而不知好歹呢?我对宫中事务不知者甚多,今后还要水榕你提点些。” 水榕轻声温和道:“娘娘抬举了,娘娘名满天下,奴婢从前就在宫中听过娘娘的事迹,能在娘娘宫中服侍,也是奴婢的福分。况且,奴婢也是真心希望皇上和娘娘好的。” 青樱心下一阵感动,明禹曾经说过他小时候在宫中日子艰难,水榕常常悄悄照拂于他,若是不论身份的尊卑,是亦母亦姐一般。 “既然这样,宫门也就不必特意关了,只是等螃蟹和黄酒来了之后便叫外头守院门的太监也一同进来,大家分着吃人多热闹些。你先去郭容华那头送了贺礼,回来再去厨房不迟。” 水榕答应着去了。 厨房回说一向不预备螃蟹这等寒凉之物,贵嫔娘娘要的话只能现去采买,只怕要晚饭的时候才能吃得上。 青樱听了有些失望,但是也没有办法,原来宫中事事都要考虑规矩和子嗣,比不得之前在凤鸣山闲云野鹤的林轶,每到秋风起的时候就在山上的菊园摆起螃蟹宴, tang倘若那日天气好,便一直在外头待到月明星稀。 午间刚刚吃过饭,晋封郭容华为柔嫔的旨意便传遍了六宫,落梅出去看热闹回来说道:“奴婢看励妃和肖昭容脸色不太好。柔嫔虽然得了儿子,好像也没有太高兴的样子。” 青樱正坐在床下看书,闲闲道:“当着励妃和肖昭容,她即便册封了也就只是一个从四品的嫔,家世也不能跟那两人比,怎么敢高兴?励妃那个人,她虽然也去笼络人,性格烂漫,但是却无法真的心平气和地分好处给别人的。”她同李芳旭打交道数年,深知李芳旭的为人。 水榕闻言一面用小银吊子熬着雪梨汤一面道:“奴婢也颇为奇怪,按理说这是皇上长子,生母不该只晋升一级。当年皇上的生母罗贵人本只是从七品的良人,诞下皇上后便连升***晋为贵人。况且那时先皇并不是没有皇子,只是郑妃所生的夭折了,何况现在皇上是头一次得子,更该嘉赏。” 剑兰听了不忿道:“姑姑怎么向着别人说话?难道柔嫔要封个柔妃,位列三夫人才好?” 青樱心中也疑惑此事,止住剑兰,对水榕道:“宫中对于晋封可有一定的励?” “大夏立朝的时候是有的,后来到了先帝手中,不知怎么犯到了郑妃便给废除了,一切全凭皇上裁夺。”水榕答道。 原来如此。青樱没有再多说什么,就此揭过。到了晚间螃蟹,黄酒并着米醋都送了过来,御膳房做事经心,还预备了豆面儿,将螃蟹放在里面一来拿出来就是热乎乎的,二来取豆面儿的清香除去螃蟹的腥味。 青樱忙叫剑兰去把外面当值的宫女太监全都叫起来,门只虚掩便可,横竖这个时候不会有人来。落梅剑兰和水榕轮流剔蟹肉给青樱,吃下一个之后众人便闲话起来,剑兰胆子最大,笑道:“大家想不想听娘娘以前做军师的故事?” 慕容青樱名满天下,在场的人大约没有没听过的,岂有不想听的道理,连小太监都听得津津有味,连司马明禹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 青樱正对着门,讲着讲着忽然停了下来,落梅剑兰等人不明所以正催促着要知道那场战事最后是如何得胜的,水榕心细,一回头只见皇上竟站在那里,身后的汪福兴在给她递眼色。连忙跪下道:“皇上万福金安!” 这可不打紧,殿中众人惊得非同小可,多数连跪下请安都磕磕巴巴,最甚者便是应当在外值守的几个小太监,脸都是煞白的。 司马明禹只扫了一眼,走上前对青樱道:“我猜到到了这个时节你就要想螃蟹的,已经吩咐了下去准备梭子蟹,只是还需要几日蟹黄才熟,你倒是着急。”说着温声指着桌上的大个螃蟹道:“这种是凉湖蟹,寒性最大的,你体质本来就寒,哪里还能吃这个?”看了眼桌上的黄酒才道:“还好黄酒温热,可以暂时解解寒气,只是断不能再多吃了。” 青樱却只直直看着他,半晌才道:“你怎么来了?你……今日……不该陪着柔嫔吗?” 颍川之言:遇见对的人,也未必从一开始就是美好的。人生就是兜兜转转,可能回到原点,也可能走到了另一头。 *** 求荷包求鲜花!!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三千宠爱在一身4 他们两个你啊我的,一个不称朕,一个不称臣妾,别说是服侍的宫女太监,就连落梅和剑兰都惊讶不已,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info[] 唯有汪福兴和水榕是见过的,倒还平静岑。 司马明禹浅笑道:“有谁说一定要陪着柔嫔的?”见青樱茫然,上前轻抚她的垂发柔声道:“今天来的晚,你大约已经是伤心过了。再要不来,你还不哭的?”他言语中并没有半分轻佻之意,自然而然地说出。青樱被他说中,突然眼眶一湿,就要哭出来。 水榕连忙起身向两人福了一福后,带着众太监宫女出去,轻轻掩上殿门后更低声叮嘱道:“宫中之事不得对外人道,明白么?”她素习在毓庆宫颇有威望,又肯教导,此时一应太监宫女整齐地答道:“是。”脸上方才的惊愕和好奇之色已经褪去,个个平静而有条不紊地散开去当值。 汪福兴不由得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心想这个宫女当真不简单。 毓庆宫正殿凌波殿中只有他们二人,明禹抱她坐下,见她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落却不说话,他便也不言语,只取了绸巾给她耐心地擦。 哭了一气,青樱劈手夺了他手里的绸巾低低道:“我要出宫……” 明禹闻言,将她的身子扳了过来紧紧握着她的手道:“我知你心里委屈,所以从柔嫔那里出来我连清明殿都没有回,直接就赶过来了。”青樱硬着心肠,冷声道:“你何必来呢,柔嫔和小皇子正是舍不得你的时候,你怎好冷落他们?欢” 这话立刻被他抓住,“那我也舍不得你,你怎么冷落我?” 这无赖的人! 青樱虽不去看他,语气着实缓和了一些,“我何尝敢冷落你?况且我要是冷落你,你有的是地方去,柔嫔,励妃,肖昭容,宜贵嫔――”绵密的吻封住了更多的名字…… 是夜司马明禹仍旧是宿在了凌波殿,青樱坐在床榻上看着他更衣喃喃道:“你就是不去柔嫔那里,自己回清明殿也好,在我这歇下明日宫中又不知道要惹出什么风波。” 司马明禹换好寝衣正坐到床上来,听了笑指着她道:“这真是奇了,你几时怕什么风波了?小时候在山上你跑到我房间里玩,到了就寝的时间也不肯走,但凡要把你拎出去你哭得左邻右舍都听见,怎么也不见你怕什么?” 青樱躺下背对着他道:“那又不会引起什么风波……”声音渐低,显得底气不足。 明禹从身后环抱住她,呼吸尽洒在她脖颈之间,“你就这么相信我那时不会对你做些什么?”青樱猛地往里一挪,哼了一声道:“我一直都很相信你――”话音未落,已经落入他火热的怀中,他有些烫的嘴唇贴在她的肌肤上激得她一阵战栗,不由得小声惊叫道:“你说过今晚只好好睡觉――”说着起身要挣脱他。 “我是说过,所以不要太相信我……”他低低笑道,“不然你怎肯答应我歇在你这里……” …… …… 终于,平息了下来。青樱倦极,歇了好一阵后闭着眼道:“你以后少不得要抽时间去看望柔嫔和小皇子,能不能早点接穆可儿入宫,你不在的时候,我也不至于……太难过……” 明禹沉吟了一刻,开口道:“好,你要她来,我过几日就下旨册封她入宫。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不要再说要出宫的话,我会对你好。”顿了顿突然补充道:“不会有人比我更好。” 青樱此时神思不很清明,也并没有觉察到他言语中的意味深长。 次日起来,水榕进来服侍明禹更衣,青樱也醒了,起身散着长发坐在床上看他。明禹见她目光清澈,长发如瀑垂在胸前,心中一动也不顾水榕在场,上前去轻吻了她的额头,柔声道:“再睡会可就要起来了,一会我着人来行椒房之礼。” 老练如水榕,闻言手上也不禁一抖。椒房,在大夏是只有皇后才能享有的荣宠,立朝以来也只有先帝时为郑贵妃破过例,如今皇上轻描淡写地就要予英贵嫔,可见英贵嫔位份虽然不是最高,地位却是后宫一众人皆无法企及的。 青樱却摇头道:“不必了,我又无子嗣,不过是一面墙罢了,反而会累你在前朝白受臣工的叨扰。” 司马明禹想了想道:“也罢。子嗣么……你迟早也会有的,到时再行椒房也不迟。”这本是他们俩之间的私密话,他当着水榕的面坦坦然说出来,青樱又气又急脸上大红道:“我才不会有!你还不去太和殿,当心来不及!” 明禹笑着出门,心情看起来很好。 青樱目送那抹明黄消失,复又躺下――昨夜着实是累了。 或许世上之事总有例外,就好像先帝不是就只依恋郑贵妃一人么……这样 tang想着又睡了过去…… *** 青樱与宫中众人来往不多,给皇后请过安后便深居简出在毓庆宫凌波殿中,她藏书极多,入宫时就一并带了进来,就连林轶得知她入宫之事,遣人送来的贺礼也是已经散佚的珍籍,不过那些皆被司马明禹收在了清明殿,从前她就是宿在清明殿,方便他们二人阅看,就是如今,她去清明殿也多。 这日晚间毓庆宫晚膳还未传,汪福兴身影一闪便进来了,笑道:“皇上请娘娘过去一同用膳。”说着问水榕道:“还没有传吧?” 水榕了然道:“尚未传。”她虽然不便明说,但事实上确是汪福兴日日都要来一回,若不是传贵嫔过去清明殿,便是送来几样小菜,以至于毓庆宫若不见汪福兴,绝不会先传膳,横竖宫中也有小厨房,不用过了时间再去麻烦御膳房――青樱与她想法一致,不可在宫中招摇,她专房之宠本来就已经招人嫉恨。 明禹却似乎从来没有在乎过这些,就好比招幸妃嫔应当由敬事房出面,将翻了绿头牌的妃嫔用宫车接到清明殿,临幸之后又用宫车送妃嫔回自己的宫室,是断断不能在清明殿留宿的。 但是之于青樱,向来都是汪福兴直接来传,绿头牌更是已经数日没有使用。她也不必像普通妃嫔那样在宫中沐浴熏香后才能进清明殿,青樱只是略微收拾了一番便登车而去――她会在清明殿中的银波池洗浴。 宫车滚滚向前,青樱坐在车上掀起帘子看着外面不断向后流逝的宫室,竟发现许多地方都是冷清得连灯火也无,细想想也是,明禹不在清明殿便在她的宫中,其余人数日难见天颜,天黑之后不熄灯早早睡觉,可要怎么打发这漫漫长夜呢。 这就是宫中的日子呵,原来自己还从未真正体味过,心中蓦地一乱。 及至到了清明殿,素若已经等在了那里,领她往书房里去。青樱停下脚步道:“皇上还在书房,我是否不便进去?” 她从前进去,是因为那时她是户部右侍郎,正三品朝廷命官。现在她却不是,按照大夏规矩,后宫不得干政,她进去无论如何都不合适。 素若笑道:“皇上亲口吩咐的,娘娘不必担忧。” 青樱点头。此时新月初上,天确实越来越短了,月色清辉洒了下来,仿佛整个殿中小径都给照亮了,却不是那种灯火通明的亮,而是有种不真实的涂染而来的瓷白色,据说清明殿的清明二字便是由此而来。将及进门的时候,她突然停下脚步回望了身后的重重禁宫――清明殿在宫中地势最高,此刻便像是俯瞰禁城,她心中忽然跃过一个词,几家欢喜几家愁。 一阵寂寥而茫然的感觉袭来,本来她无需关心别人的欢喜与愁,只要关上门来,任外面的风雪漫天,两个人红泥小火炉就是整个世界。 司马明禹大约看到了她的影子,出来拉着她的手道:“你看又是凉的,你还站在外面,如今露重了,寒气都上来了。” 说着两人携手进屋,桌上已经摆了几样饭食,两双碗筷,却比平日里多了一碗汤,不是乌黑的墨汁颜色,却闻着隐隐有着药气,青樱不禁好奇道:“这是什么?” 颍川之言:且让他们温馨一刻,人世多险恶,有潮涨,亦有潮落,时光还长,谁知道结果?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三千宠爱在一身5 明禹笑而不答,只端起来给她道:“不苦的,喝吧。” 青樱虽是对这碗汤将信将疑,对他这个人却是全心信任的,尝了一口果真不苦,有鸡汤的味道,却在醇厚中又有中药的清苦。见她喝完,明禹也没有要再解释的意思,只拉着她到桌前指着上面放着的多宝香酥鸭,白玉翡翠汤,枣泥山药糕,笑道:“可喜不喜欢这些?” 青樱见了确实皆是自己爱吃的,只有枣泥山药糕却不太爱,于糕点她向来喜欢双喜绿豆糕,他一向是知道的啊,于是指着山药糕道:“今天怎么想起弄这个吃呢?平时不大吃这个的。” 明禹只笑着拈起一块送到她嘴边道:“别的都可以不吃,独有这个以后要常吃。倒是绿豆糕我已经吩咐了御膳房不叫你吃那些了,寒性的东西你要少吃。岑” 青樱奇道:“你如今是不忙了么?竟有空关心起这个来?偏要吃绿豆糕,怎样?”她挑衅地瞧着他,明禹也不生气,只把她拉过来附在耳边说了些什么,青樱脸上大红捂着耳朵要挣脱他,直叫道:“不和你说了,也不敢吃你的饭!”明禹眼疾手快一把捞回她笑道:“走了可就没意思了。” 见她脸红着不敢抬头,他才好声道:“虽说我们这样伴着就好,但是我也不想你一直屈居在贵嫔的位子上,皇后之位暂时无法,但是也要你在宫中不必见了他人还要拘礼。欢” 青樱垂着眼睛道:“这两件事有什么相干的?别想哄我……” “我哄你的事情多,但是这事并不是哄你。”他不再多说,只是掀过她如瀑的长发,呼吸绵长起来…… 辜负了一桌好菜。(..info) 自从慕容青樱受封英贵嫔以来,整整三个月,敬事房的绿头牌束之高阁。从前皇上虽然淡薄,对后宫还算有些情分,不然柔嫔也不至于能诞下皇子,然而这几个月英贵嫔的专房之宠,让其他妃嫔连皇上的面也见不了,就连新近入宫的穆充华都没有被招幸过,自打进宫就好像在冷宫当中。 皇后不说什么,但是后宫其他的嫔妃却不是没有怨气的。只是皇上一味袒护,暗里有怨气,明里却不无巴结这位炙手可热的贵嫔,就连落梅剑兰等在宫中行走脸上都有了光,不过青樱严训毓庆宫中任何人不得惹事,比之从前愈加要低调谨慎。 这日青樱一早从凌波殿出来去给皇后请安,她前些日子天天歇在清明殿,倘若早上从清明殿到正宁宫则难免有些太扎眼了,明禹亦怕她休息不好,便让苏子雍去皇后宫中说了英贵嫔常年征战身体难免虚弱,这几个月的晨昏定省就免了罢。是以她缺席正宁宫请安确实已经很有些时日了。 皇后拓跋莹心并没有说什么,见她来了面色仍是平静,跟其他妃嫔一样叫她起来了。此时穆可儿已经到了宫中,给皇后请完安便同青樱一道出去。她自打进了宫,青樱皆在清明殿中起居,不便与她说话。只是今日她立意要回毓庆宫,明禹无法,只好说定先回去个三五日,定要再回来的,这才答应下来。 青樱今日住在自己宫中,正想邀了穆可儿去凌波殿做客――她进宫来完全是自己的私心,倘若她在宫中不开心岂不是自己的罪过。 她们两人携手才出正宁宫,便见励妃和肖昭容在前面走得极慢,似是等着她们一样。穆可儿进宫位份不高,只是从五品的充华,难免要向励妃和肖昭容问安。肖昭容也向青樱请了安,只是不情不愿罢了,礼数却不敢废的。 青樱虽是皇上亲自下谕免了一切礼数的,她自己却时时警醒,从不少了一星半点,明禹有时候难免在两个人的时候说她未免太小心了,每每见她向他人行礼,心中总过意不去。青樱心中却自有打算,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少树敌才为妙。 是以她仍旧向励妃问了安,励妃倒也受了。肖昭容却道:“英贵嫔真是难得见到一回,皇后娘娘臣妾等每日还能见上一见,也不知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她意有所指,青樱被她说中,确实面上尴尬,只好避重就轻道:“前些日子身体不适,未免懒怠了些,如今已经好了,以后同昭容会面的日子还长。” 肖昭容并不放过,就着这句话不放道:“贵嫔身体不适还能侍奉皇上,真是勤勉,难怪是皇上心尖上的人,臣妾可比不了。还是说贵嫔正是因为侍奉的太多,这才伤了身子?只是臣妾瞧皇上仍是神清气爽,怎么贵嫔反而先不适起来了呢?” 这话实在是太不讲忌讳,一旁的妃嫔皆红了脸,励妃一面假作呵斥道:“昭容性情还是这么爽直,虽不是坏事,也怕有人多心。”一面却又道:“不过昭容这话糙理不糙,后宫妃嫔身子是顶要紧的,娇怯怯的好看是好看,服侍皇上和诞育龙嗣可都是要体力的,平时可不要成日里坐在宫中绣个花写个诗的,身子骨也要锻炼得强健才好。”她这一番话实在跟乡村野老一样,她自小 tang在行伍中混,不觉得什么,其他妃嫔却多出自闺阁,听了这话又是害羞又是震惊,皆低了头,只是她位份最高,出身王府,确实不敢不听。 励妃看了穆可儿一眼,似是无意道:“穆充华进宫也有小两月了吧,宫中一应起居可适应?” 穆可儿低头答道:“回励妃娘娘,臣妾已经适应了。” 肖昭容不冷不热地接话道:“可真是难得,英贵嫔日日在清明殿侍奉皇上,几乎是形影不离,竟还有工夫引着新晋的宫嫔适应宫中的起居。” 青樱一直隐忍,这回却也气血上涌忍不得道:“怎么清明殿的事,昭容竟这么清楚?想必禀明了皇上,嘉奖昭容一回才好。” 肖昭容这才噤了声,励妃只当没听见,忽然朝穆可儿道:“穆充华看来身子柔弱,只怕将来宫中这奔走伺候的事难免吃力,得空便来本宫宫中走动走动,本宫倒有些养生的法子。” 她自个儿身体强健,不为别的,一来西北女子本身就不比南方人娇怯,二来她自幼习武,当然康健,和养生有什么关系。只是穆可儿亦不好当众驳她,只好答应着了。 励妃哼了一声道:“如此,本宫想起来便遣人去叫你吧。” 肖昭容听了笑道:“到底是励妃娘娘眷顾大家。”说着直点青樱道:“听闻穆充华入宫是英贵嫔在皇上面前一力主张的,想必是姐妹情深,怎的英贵嫔圣眷隆重,也不提携一番姐妹呢?倒叫穆充华一进宫就受冷落,可不是耽误了人家一世?” 这话中的挑拨之意太过明显,众妃嫔有一半是京中权贵之后,穆可儿京中第一美人的名头皆是听过的,当初不服的人多,现如今未必不存着看笑话的心。青樱深知这两月来明禹确实没有招幸过穆可儿,连见面也只她入宫那一日罢了,深恐她在心里怨恨自己,悄悄拿眼睛瞟了一眼她,见她虽然窘迫,却也温和笑着回道:“臣妾进宫服侍,不管是服侍皇上,还是服侍太妃和娘娘们,都是一样的,并不敢有非分之想。臣妾入宫时间短不懂事,日后还要请娘娘和众位姐妹教导才是。” 青樱感激地看着她,励妃见她油泼不进,只摇摇头不置可否笑道:“现在你说的这么洒脱,将来有你知道厉害的时候。” 青樱听了少不得笑道:“后宫有皇后和励妃娘娘主持,有再厉害的也断兴不起风浪。”她应酬这些场面上的话实在觉得疲乏,只想奉承了她好让她快些罢休。 励妃听了这话果真脸上颜色好了许多,深深地看了穆可儿一眼,只道:“算了,早起本来就乏,说了这些话更是觉得累了,都散了罢。”说着摇摇摆摆地带着丫鬟走了,肖昭容等人自然跟上。 直到励妃等人走得远了,穆可儿才长出了一口气,面色煞白地望着青樱道:“这就开始了。”青樱见她着实是害怕,忙拉着她的手,直觉得又冰又凉,听她道:“我来了这么久,还没有去过你宫中呢。” *** 青樱一直隐忍,这回却也气血上涌忍不得道:“怎么清明殿的事,昭容竟这么清楚?想必禀明了皇上,不发给你荷包和月票!” 大家也不发给我荷包么~~~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三千宠爱在一身6 青樱心中有愧,忙道:“正说呢,本就想今日邀你过去一聚的,我宫中的糕点好,你尝得看看,竟不比从前在凤鸣山上的味道。(..info无弹窗广告)” 穆可儿听了笑道:“我记得你从小就爱吃糕点,如今皇上还能不把最好的厨子放在你宫里?览” 她容颜确实有清减,想来在这宫中两月并不顺心。她从前在山上的时候就对明禹青眼有加,只是那时他只不过是一个不得志的皇子罢了,而她则是京中第一美女,她骄矜些也是平常的,自然是从来不会给他好颜色,是以对整日缠着司马明禹的青樱就十分不睦,只觉得她抢了自己的东西,每每看到明禹冷淡地推开青樱,才觉得称心,幸亏自己没去讨这个没趣;及至看到他们二人有时亲密地说说笑笑,她就恼起火来。无故被她作践一顿的石紫英等人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呢,倒是青樱那时虽然年纪小,却看在眼中明明白白。 本来年纪渐长,家中打发人接她回京嫁人,心中也只好放下这段情愫,虽然舍不得,却只暗暗告诉自己一个不得志的皇子罢了,终究是不成的。 谁料人生难测,世事无常,她原以为只不过一时兴致的慕容青樱竟真的追随他左右。及至青樱成为司马明禹的左膀右臂心腹谋士而名满天下的时候,她所要嫁的神武将军家中却坏了事,出嫁一事竟搁下了。此时她心中深悔当初,立意不再嫁人,穆大人纵然如何逼她她也只死咬了牙,心中只打定要嫁了他。倘若他大业不成,一生不得再回京师,她就一生不嫁。 只是,几年后司马明禹虽然得胜回京,荣登大宝,却是高高在上的天子,远在禁城当中。她又是矜持女儿,一番心意又怎能让他知道呢? 原以为此生不过如此了,谁知两月前忽然宫中传出旨意,召她入宫侍奉,册为从五品充华。 这真是谁也没有料到的意外,连同穆大人都已经不为长女的亲事操心了,横竖她已经二十有五了,即便京中因为前几年战事耽搁了婚事的姑娘小姐也多,大多也在永历元年发嫁了,断没有拖到如今的,早已打定主意留她一世做老姑娘的橹。 谁知皇上竟毫无征兆地下旨册封她,阖家既是纳罕又是欢喜,忙忙地替她准备了带进宫去的东西。穆可儿自己也只当自己的一片痴心感动了神佛,他竟知道自己的心思。 入宫那日,他只在皇后那里匆匆见了她一面,面色平淡无波,似乎连她入宫后住在那里都不知道,更没有问她为何这些年都未嫁,只说一切皇后安排,略坐了一刻便走了,当晚也没有招幸她。 她一等便是一个多月,再也没有见过他一回。只是渐渐地听到了风声,自己的入宫原是宠冠六宫的英贵嫔的主意。 青樱,原来是她,到底是她明白自己的心思。 心中又是感激又是酸楚。 两人在宫道上慢慢走着,数年未好生一聚,一时无话。青樱小心开口道:“在宫中可还顺心?” 她求明禹让穆可儿进宫,只不过是私心揣摩,再者也是跟自己作伴,并不知她自己的意思。大约明禹也是怕她多心,对穆可儿反比后宫其他人更要冷淡些,倘若可儿过得不好,岂不是自己害了她。 穆可儿微微叹了口气,却拉起她的手道:“我很好的,你不用担心。”说着更宽慰她道:“我在家中又能好到哪里去呢?还不如在这里――”她说到这,声音一颤道:“总能离他近些,偶尔的年节也能见到,我还能求得怎样呢?”她说完忽地脸上大红,这种心事她是从来没对人亲口说出来过的,不防着对青樱说了出来,当下大悔道:“你不要多心,我并不是想要破坏你和皇上的感情,我只是――” 青樱连忙道:“我怎会多心,本来你入宫之事是我求了明禹,你要是过得不顺心,可不是我的不是了?” 穆可儿睁着一双美目惊道:“你叫他名讳?” 青樱这才警醒,抓着她的胳膊笑道:“该死,竟说顺了嘴,可儿可不要告诉别人。” 穆可儿眼中微微一黯然,转瞬即逝后笑道:“皇上对你真不是一般的爱宠和纵容。如同我进宫之事,本来已经是毫无希望的,只你一求,皇上便不忍拂了你的意思。” 青樱听她话中大有萧瑟之意,跟眼前随处可见的秋意落花竟十分匹配,急忙安慰道:“你与后宫其他人不同,到底也是从前在凤鸣山上的旧相识,皇上定也是另眼相看的。” 穆可儿声音柔和,语气真诚道:“青樱,你不必宽慰我的,我并没有妒忌于你,你与皇上的情分,你今日所有的种种荣宠并不是凭空而来的,我自知并没有你当日的决心,亦没有追随皇上多年的过往,怎么会私心跟你比呢?你就是再得荣宠我也只有替你高兴的,绝不会有半分的嫉恨。”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如流, tang里面没有掺一丝杂质。 她更推心置腹道:“况且,这宫中人心难测,你我有着旧日的情分,总不至于互相暗害……这可不比其他人的,你我要是再不能拿彼此当个可以说话的人,在这漫漫深宫当中可要怎么办?” 她能如此想,青樱心中既是安慰又是暗叹。她何尝不知这深宫当中,除却天子之外,须得有一个能说得上话相互扶持的姐妹。君恩难测,纵使明禹待她并非一般的妃嫔,这偌大的宫中,却不是只有他和她,还有无数双或是怨毒或是渴望或是忧伤的女子的眼睛,还有婴儿的粉嫩却让她发疯的笑容! 即便是这样,她大约还是宫中一众女人的眼中钉,只是明禹现下护着她无人敢对她下手,今后她有半分的行差踏错,或是君心稍变,却不知有怎样的暴风骤雨。 青樱想来有些黯然道:“看今日励妃的情形,只怕你我交好,也成了她们的肉中刺,恐受我的连累。”她心知如此,明禹护得了她,却不见得会护别人,他那个人,一向是冷心冷情的。 穆可儿点头道:“你不必为我担心,我在宫中已经是很欢喜的。”说着紧紧握着青樱的手道:“我当真不妒忌,我们能一处伴着,就跟当初在山上一样的,相信我。” 青樱望着上林苑落花纷纷的秋意,心中既是酸楚又是感动。 *** 当夜,青樱虽然回到了毓庆宫,晚间司马明禹便也过来了。入了更的时候外头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秋雨绵绵愁煞人,青樱侧耳听着,不禁叹道:“已是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 两人相拥而眠,明禹听了睁眼道:“怎么就这样感伤起来,我这么陪着你还觉得不好么?” 青樱不答,明禹把她抱得紧了些,温热的气息洒在她后颈上道:“你这样心事重,身体怎么能将养好?” “不好也没什么……”她不自觉地就说了出来,“太好反而怕不能长久。” 明禹听她这话不对,将她扳过来,蹙眉道:“又是哪一样没有顺你的心?你总不肯说出来,倒叫我好猜。” 青樱叹道:“并没有,你待我很好。” 他听了也不谦虚道:“自然是很好的,再没有人像我这样好的。” 见他脸皮这样厚,青樱忍不住嗤笑道:“你是对别人再没有这样好,怎么见得不会有别人对我更好?” 明禹目光中精光一闪,却似漫不经心地问道:“难道你还有别人?”他撑起手臂来居高临下道:“我打发了施谨瑜和颜超羽,还有谁?”说着思索了一阵,自语道:“拓跋彦?想也别想!他妹妹现在我这里。” 青樱怕他动气,拉他复又睡下,轻声道:“我只是觉得,你日日在我这里,未免冷落了其他妃嫔,她们……也是盼着能见你一面……”说到最后,声音都有些颤抖。 明禹握着她的手一紧,“胡说,你想要我去别人哪里?” 青樱不看他,细细说道:“我不想,我恨不得一时把你宫中的妃嫔都赶了出去,只有我们两个人。可是……我不能,你也不会容我这样做。况且你宫中的妃嫔,哪一个背后不是一方势力,你纳她们进宫就是要安抚她们的家族,怎么好冷淡她们,无故招惹怨气?” *** 昨晚看球完了之后系统抽了,无法更新,一觉睡到现在才起来…… 第一百一十八章 六宫粉黛无颜色 司马明禹不答,青樱知他实际上已经认可了她所说。 秋夜的风和露,最使人生了寒意。青樱望着窗棂外的浓重夜色,只觉得说完方才那一番话,就已经重得再说不出来多一个字。 不知是期冀他断然拒绝,还是希望他答应下来。 他握着她的手越来越紧,疼得几乎让她吸了一口冷气,却一言不发,只是眉头凝成一团。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听得见两人的呼吸,半晌明禹才道:“好,我会安排好的。” 殿外的风吹来,床幔轻薄不由得飘飘荡荡,拂在身上后又荡开来,若非凉意,便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两人谁也再没有说话,他甚至放开她,背过身去,青樱并没有说什么,只合目养神,两行泪不易觉察地滑了下来袋。 次日,司马明禹到了时辰便起身上朝走了,并不似平日里在她额上轻吻过再行离开,也没有叫来落梅或者剑兰吩咐不要吵醒青樱,又或者他根本就知道她也没有睡着。 青樱见他的推门而去,叹了一口气,睁开眼睛看着绣满了牡丹如意的床幔,不知是否没有睡好而头晕,索性坐了起来叫剑兰拿来些薄荷脑来嗅嗅。 不管怎样,这日司马明禹果然没有翻牌子召她,落梅在外头逛了一圈回来说道:“皇上今日好像去了洛婕妤那里,听人说洛婕妤吐酸水好几个月了,一直不叫宫里伺候的人说出来,今日才有人报到皇上那里去了。” 她乖巧得拿眼睛瞟了青樱的神色,将今日二字咬得很重,想替她解释为何今日皇上没有来。 青樱神色却很安然,只淡漠地点了点头以示知道了。(..info好看的小说)脑子浮现出一个皮肤白得惊心,目光总是很躲闪,但是一笑却像吹皱一池春风的女子,不算十分美丽,但是胜在清淡如莲,在姹紫千红的后宫总会有一种不同的风情。吐酸水几个月了,原来她是有孕好几个月了,难怪皇后面前的晨昏定省时她时时面色不好,原来是强撑着。 她不知道这是她邀宠的手段,还是她本身的为人就是如此,也许明禹会很怜惜她,今夜便温柔地陪她安寝,也许明禹讨厌这样的做派,但是顾及子嗣他还是会留在她的宫中。 不知道。 她晃了晃头,不欲再去想这些,头痛得厉害。对落梅道:“秋天的露水重,你叫人去采一些来。” 落梅见她一天神色都不好,这会子难得主动说话,连忙一面答应着一面笑道:“太阳刚刚落山,很快露水就出来了,好弄得很,只是小姐拿来做什么呢?” 青樱这才略有些笑意,先不答她,又对剑兰道:“你去上林苑中掐一些花。”想了想道:“这个季节虽然花少,上林苑的品种却多,秋海棠,蔷薇和早梅应该还是有的,只可惜桃花春天就谢了。” 剑兰奇道:“小姐平日里又不爱这些花啊朵的,在家时不都是大小姐爱弄这些么?怎么今日想起来这些?” 水榕见多识广,在一旁笑道:“奴婢看娘娘是想调制胭脂吧?” 青樱眉间欣喜一跃,转头对她道:“原来水榕也知道胭脂的调制?” 水榕一面放下手中的活计一面起身道:“奴婢哪能知,只是听到这些花都是红色的,想起来当年刚入宫时服侍的一位主子说过,只要是红花都能制胭脂。”说着又道:“奴婢这些年在宫中留心看着,宫里头别的用的还有限,独有胭脂用的最快。” 青樱点头道:“是啊,不见天日的地方,再没有点鲜艳的颜色,可不是让人没了希望么?”她突然间语意空远,殿中的众人都不敢说什么,忙忙地各自去了。 一时间露水和花都来了,水榕又取来白瓷舂和一根精巧的玉棒,宫中不当值的小宫女们也都围了上来,青樱索性叫把宫门掩了,这样自己宫中的人便不必立规矩,只见她将已经洗净的蔷薇和紫海棠花瓣混在一起,用玉棒细细地舂了起来,时不时兑上一些露水,不过一刻,沁人心脾的芬芳便逸了出来。 谷雨瞧着这艳红的汁子问道:“这便是胭脂了么?” 水榕笑道:“你这丫头,素日里用胭脂是从白瓷瓶里刮出来的么?” 说的众人都笑了,青樱一面从檀木盒中取出精丝绵浸入到舂中一面道:“其实也不差什么了,只要等丝绵浸透了,拿到日头底下晒个四五天就是我们平时用的胭脂了。” 有个小丫鬟怡琼大着胆子摸了摸已经浸满艳红汁子的丝绵道:“娘娘真是博古通今,连胭脂的制法都知道。” 脑子里闪过过往的一些片段,不由自主地便道:“有人教过我的。” 只是也不知那个人,如今在做什么。想来他或许又教了别的人如何调制胭脂,如何青黛画眉。 < tangp>谷雨是出身慕容府的,此时不禁得意道:“那当然了,娘娘本来就是京中第一才女,会调胭脂算得了什么,况且慕容府向来就有调制花朵的风俗,嫁给卫阳亭侯颜将军的大小姐,还会弄香花油呢!” 约莫知道内情的水榕,落梅和剑兰,目光倏地紧张起来,小心翼翼地看着青樱。青樱手上一滑,一颗丝绵落入舂中,溅起嫣红染在指上,不知怎地竟有种触目惊心。 青桐,现在是否正在益州的山明水秀中调弄着香花,炼出一滴滴的花油,又用纤纤素手染指在谁的心上? 忽然间没了兴致,宫中有再多的富贵繁华,亦有更多的哀怨凄寒,春日里还好,越到深秋这种被过往的明丽所抛下的寂寥感就越强。 她深知自己,是怕寂寞的。 走到窗前,忽然想起数年前也是在这里,外面漫天的风雨,他们两人在屋中商议从宫中逃脱,一瞬间只觉得,有些人,真的是刻在了生命里,想要抹掉必要死过一回。 不知站了多久,直觉得秋风将整个人都吹得透心的凉。水榕知事,早已带了众人出去。 亦不晓得司马明禹是何时来的,没有听到脚步,却能感觉得到他的一呼一吸,青樱甚至没有回头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晚风猎猎,吹得他衣袂如仙,他已经走到她身后,伸臂将她怀中道:“我来了,你尚且还在风里吹得浑身冰凉,我要是不来――”他没有说下去,语气又是温柔又是责怪。 青樱一动不动,只轻声道:“听说洛婕妤也有孕了,还没有恭喜你呢。”他听了身子一滞,没有说话。 青樱也不知自己怎么了,或许知他是纵容的,也顾不了他的难做,忍不住道:“她辛辛苦苦怀胎三个月,你今日才得知,还不在那里陪她么?” 好在他并没有生气,将脸埋在她的发间有些疲惫道:“我已经去过了,也看她睡下了。我知道你必定是不开心的,所以过来看你。” 青樱突然猛力一挣,凄厉地叫道:“谁不开心?皇上有了子嗣谁会不开心?这等罪名可别加在我头上!” 明禹不防着她突然情绪这样激动,抓住她的手正想要搂着她安慰,不想月光下手指上的嫣红蓦地一闪,他的瞳孔即刻一缩,声音拔高道:“手怎么了?” 青樱并不理他,他便高声叫道:“水榕!你们娘娘的手怎么了?”深恐是可怖的一道伤口,他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水榕忙忙地进殿来跪在地上道:“回皇上的话,娘娘并没有受伤,只是胭脂染上去了罢了。” 他定睛一看,可不是么?跟血还是有区别的,不仅没有血腥的味道,反而是清甜的香气,松了口气挥手对水榕道:“下去吧。” 待殿门再次合上,她突然返身扑到他怀中似是哽咽道:“我实在不想在宫中……” “樱儿,你昨夜才答应过我不说这话的。”将她搂紧,一手关了窗户,两人顿时都觉得暖和了许多。 “昨天是昨天――我何时答应过?”这便是强词夺理了。 “你还是介意洛婕妤有孕,嘴上还不承认。”他终于确定,自己点头道。见青樱被说中低着头不答,抚了抚她的碎发道:“我平日里叫你多保养些,你全当耳旁风,你从前操心过度已经是伤了身子,再不好好将养,却就难以受孕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六宫粉黛无颜色2 这便是她的心结,听了不由得身子一颤。 司马明禹接着说道:“青樱,你要我怎么说才好?你该是这个世上我最能说话的人才是!你在宫中日日这样伤心,你要叫我怎么办?” “我不知道。”她似乎是泄了气,纲常道理她全都懂,只是心中的难过却像汹涌的岩浆,必要喷涌而出才能喘上一口气。 明禹正要说什么,外面忽然想起脚步声,是小濂子的声音,有些忐忑,“皇上?” 他正是心烦的时候,不由得朝外喝道:“什么事?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袋” 小濂子不敢再说,门前窸窸窣窣应该也没有走,想必被他一喝便迟疑得不敢开口。 青樱闻言警觉道:“小濂子行事一向谨慎,不至于无大事来我宫中找你,还是叫他进来问问是何事。” 司马明禹闻言微微蹙眉冲着外头道:“要回什么事?” 小濂子果然没有走,听得皇上许了他说,声音也清明了许多:“回皇上的话,穆充华在宫中被人袭了!” “她现在怎么样?”青樱大惊,等不到明禹问话已然急着朝殿门奔了过去。司马明禹拉住她道:“莫慌,叫他进来说。” 青樱急道:“可儿不比我们,她一点武功都不懂,推她一下她都有可能摔死的!”穆可儿的入宫全是她一念之间,想要有人来陪,倘若她在宫中出事,岂不是她的罪过。 司马明禹面色阴沉,虑的却不是这一层,“禁宫之中,竟有人敢对宫妃明目张胆的下手!哪一日想对你我不利,岂不是易如反掌?”他不自觉地抓紧了青樱。 *** 穆可儿只是从五品的充华,并不能居于一宫的主殿,现下是和洛婕妤同住钟粹宫,她住在怡兰轩,洛婕妤是正四品,则住在翠微阁中,因着皇上登基不久,宫中妃嫔尚不算很多,钟粹宫只住了她们两人。 一路上,青樱便先疑到洛婕妤身上。明禹拍拍她的手宽慰道:“不管是谁,只要查出来我必定严惩不贷。你信我。” 青樱又惊又急,口不择言道:“如果是励妃呢?” 话一出口便已后悔,励妃背后是兰陵王,只要他现在还在皇位上坐着,就不能不顾及西北的安危,她并非不知他的苦衷,又何必这样说刺伤他呢? 明禹果然一颤,然而眸中星光一闪似冷似坚定道:“凭他是谁,可能对我们不利的,绝不能留。” 他语气森然,青樱蓦地觉得亲近了许多,好像重又回到了他们携手戎马倥偬的岁月一样,中间少了那些美丽娇俏的脸,少了婴儿粉嫩的小手……可是,如何又再回得去?时光只会往前走。 很快到了钟粹宫,洛婕妤饶是有着身孕,还是出来迎驾了。青樱反而有些不甚自然,见她出来下意识地想往明禹身后躲,毕竟人家怀着身孕,皇上匆匆离去却是去看她,洛婕妤若是有气脸上不好看也是情理之中。 司马明禹却似全然不觉,他从宫车上下来后便紧紧牵着她的手,即便此刻钟粹宫灯火通明无数宫人来往行走也毫不避人。 确有不经事的宫女惊诧地看着两人,然而洛婕妤面上却十分平静,依例向青樱请了安,全无半分妒忌怨恨之色,倒叫青樱心中踌躇起来,若不是此人真的贞静,便是城府极深。 司马明禹因着她有孕在身免了她跪礼,她依然跪下回道:“穆充华回来的时候受了些惊吓,臣妾已经迅速请人传了太医,现下正在里头诊治,似乎并没有受外伤,皇上和贵嫔娘娘安心。” 明禹嗯了一声,对她的处置还算满意,转而又问道:“可遣人告诉了皇后?”皇后是六宫之主,他虽然不亲近,该有的礼数却是不偏废的。 洛婕妤答道:“已经遣人去过了,皇后娘娘睡下了,臣妾不敢惊动,所以才斗胆请了素若姑姑派人回禀皇上。” 明禹点了点头亲自伸手扶她起来,由她带路直往穆可儿所居的怡兰轩去。 怡兰轩是钟粹宫的侧殿,本不算大,妙在后面有一片兰圃,兰花若开景致便极好,即便不开亦有幽静之意。此刻怡兰轩中的丫鬟和太医见明禹进来,慌忙跪下行礼,青樱着急先问道:“穆充华可怎么样?”她往床榻上望去,只见穆可儿面色惨白,虽然睁着双眼,目光却发直。 青樱上前去连叫了她几声,也不见她应,摸了摸她的手心,也是凉多热少,一时急得眼圈都红了。司马明禹知她心中所想,对当值的太医院院正宓太医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如何受了袭?” 宓太医说话滴水不漏,此时本来已经把过脉了,立时回道:“据充华的症状来看,目前是因为受了惊吓之后气滞,所以有些人事不 tang省的症状,待微臣开几副安神的汤药服下去好好歇上几天便可有改善。”停了半刻道:“至于如何受袭,微臣却看不出来,毕竟充华身上并无外伤。” 他是正本清源的悬壶世家出身,既不懂武功当然也无法看出内伤,青樱担忧穆可儿的情况,顾不得许多只好求道:“那么是否有内伤皇上可否容臣妾一看?” 司马明禹迟疑了一刻道:“你去吧。” 青樱马上从他手中抽出,上前去一探穆可儿的心脉,无异常!三指又按肺经,仍然无事!再探,三焦经——不管哪里受了创,这里一定会有反应,然而依然平静如波。青樱转头迷惑地看了眼明禹,他立刻会意也上前来伸手一探,十分肯定地道:“没有内伤。” 他们二人都可算是高手,青樱纵然武功争锋上要弱一些,对于身体经络的气息行走却是当年林轶侍女段思烟亲自指点的,断不会错。 如此青樱也算松了一口气,没有伤到内里总是好的,受了惊吓慢慢调理就是。只是心中总存了一份的疑窦,却是什么能让她惊吓至此呢?宫中防卫森严,要说混入什么刺客虽然不是没有可能,可是既然冒着生命危险入宫行刺,目标难道不应该是皇上皇后?再就是自己,穆可儿这个入宫后至今无宠的小小充华能惹了谁? 莫非宫中有鬼怪?念头刚起顿时灭了下去,从前在山上的时候,先生曾经讲过精气聚而为魂魄,散而消弭,世上断无鬼怪一说。先生通天彻地,他说没有自然便是没有,青樱是深信不疑的。 此事必有蹊跷。 司马明禹存了同她一样的心思,见太医无法诊治更多,只吩咐了叫宓太医下去开好方子便可退下,由怡兰轩服侍的人自行煎药。 内堂当中不多会便只剩下他们几个人,洛婕妤看起来真是细心聪明,深知英贵嫔与皇上感情非比寻常,而她却并不是好奇的时候,轻声地向明禹与青樱行过礼便退了下去。 青樱无暇顾及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目光只在床上的穆可儿身上。只见她睫毛微微地颤动着,眼珠却一动不动,素日里的秀色失去了大半,大约是此时屋里喧闹渐渐褪去,她自己也感知到安全,嘴唇才开始微微翕动。 司马明禹十分冷静,叫来怡兰轩服侍的丫鬟乐茵问道:“你家充华是怎么遇袭的?在哪里遇袭的?你可瞧见了什么没有?” 乐茵是穆可儿从府里带来的丫鬟,自然是可靠的。然而她此刻吓得浑身发抖,黑漆漆的眼珠直转,几乎要哭出来道:“奴婢不知……” “胡说!你不知道谁还能知道?”青樱喝道,向来宫中后妃没有个独自出门的规矩,必要有人服侍着同往,况且又是晚上。 乐茵慌得连忙跪下泣涕泫下道:“奴婢不敢欺瞒。实是因为充华说要去上林苑散心,奴婢便陪着前往,一直待到天黑,在回来的路上遇见了肖昭容和励妃娘娘,励妃娘娘说有瞧见充华很喜欢,有东西要赏给充华,叫奴婢跟她去取。奴婢本来不放心充华一人留下,但是肖昭容说她便和充华说话等奴婢回来,奴婢不敢不依……”她虽然激愤害怕,人还算机灵,抬头看了眼明禹的脸色,见阴冷如冰,登时吓得不敢再往下说。 此事牵扯到励妃和肖昭容,青樱心中一紧,只怕不是那么简单。 *** 求荷包求鲜花,夏天了,写起来总有一种虚空感 第一百二十章 别有幽怨暗夜生 她正想要说话,外面忽然报励妃到了。 呵,她还真是巧,来的是时候,她也真是勤勉,皇后都歇下了,她此刻前来竟然衣衫钗环整齐,连妆也未卸。不过为了平衡后宫朝内朝外的两大势力,除了皇后拓跋莹心手中掌有凤印以外,励妃李芳旭手中也被授予了鹤印,襄助皇后协理后宫。是以此刻皇后不到,她来也算名正言顺。 青樱看了一眼司马明禹,他脸上并无特别的神色。励妃进来见青樱也在,眼中不易觉察地闪过一丝不屑和轻蔑,继而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只向着明禹道:“臣妾见过皇上。”端的是巧笑倩兮。 青樱位份比她低,也向她福道:“励妃娘娘万安。”她双膝只微微一屈,明禹已然蹙眉将她拉起来,励妃见状便笑道:“妹妹往后可不要这样,皇上都下了口谕免你合宫之中的礼数,再这样可不是故意折损我么?” 青樱亦笑道:“励妃娘娘是有福之人,任谁也折不了。”励妃嗤笑道:“贵嫔太会说话了,难怪得皇上恩宠最多。”她刻意咬重说话二字,暗指青樱不过也只是凭着讨好奉承罢了,而她却是助皇上登基功劳最大的兰陵王之女。 宫中人口里的一句话,颠来倒去能品出几种意思恍。 司马明禹截住她的话头道:“这么晚你怎么还没歇下?” 励妃方才明艳的笑容忽地一收,叹道:“臣妾天擦黑的时候还在从上林苑回来的路上遇见过穆充华的,瞧她那时气色比之前已经好了许多了,不想怎的方才听说穆充华遇袭,这还了得?宫中戒备森严,有谁如此大胆呢?臣妾越想越觉得心焦,必要先来探视一番,也不枉皇上赐鹤印的苦心。(..info)” 她说起话来一篇一篇的,只是目光却有那么一小段时间给瞟向跪在地上的乐茵的。 青樱亦是习武之人,虽然不及励妃,但是这种目光的细微之处怎么瞒得过她?本来刚才乐茵所说就颇为蹊跷,语意未尽,既然是肖昭容带着丫鬟陪着可儿在说话,这中间又是什么时候可儿落单才有被袭击的机会呢? 司马明禹闻言,目光冷厉地停留在励妃脸上很久,继而又移到乐茵脸上。半晌才道:“朕听说,你今日从上林苑回来时遇见过穆充华?” 励妃明显一惊,笑容僵在脸上,然而转瞬即逝,似是被这样问起十分诧异道:“确实遇到过,只不过是臣妾回宫的路上正好遇到了穆充华,实在喜欢她这个模样性情,想起前儿刚得了一柄佛手腊油冻,赏给她岂不是好?只是充华妹妹许是在上林苑中已经走了许多的路,臣妾体谅她劳累,便叫她的丫鬟跟着臣妾去宫中取。就是这个宫女。”她说着一指乐茵,反问道:“你拿了腊油冻后可有即刻回去陪你家充华回宫?” 乐茵本来就吓得瑟瑟发抖,再被她一问,顿时愣住了一般,只含着眼泪看着她。励妃见状,食指一伸声色俱厉道:“莫非你路上贪玩耽搁了?穆充华便是一个人遇袭的?” 乐茵这才反应过来,连连摆手摇头摇得像筛糠一般哭道:“奴婢怎么敢贪玩?奴婢从娘娘宫中出来就拼命地往和充华分手的宫墙处赶,可是还没到就听到一声惊叫,奴婢跑过去的时候充华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像是受了很大惊吓……肖昭容不知道去了哪里……” 励妃惊讶道:“肖昭容?你说你看到了肖昭容?” 乐茵不想她竟是这个反应,睁大了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青樱性急,最是见不得人这样,上前去在她肩上拍了一把道:“你不是说肖昭容同你家小姐在说话你才跟着励妃娘娘去的吗?” 乐茵这才反应过来,像见了鬼一般道:“娘娘就是和肖昭容一起遇到充华的啊!娘娘说要赏给充华东西,让奴婢跟着去拿,因着天色已黑,肖昭容便说陪着充华说会话等到奴婢回去的啊!” 励妃摇头笑道:“你这丫头,若不是吓得呆了说些胡话,就是自己贪玩不敢说实话。本宫刚回宫肖昭容就过来了,她就是走的再快,也决没有可能一时在上林苑外的宫道上跟你家充华说话,一时又能在本宫宫中,可不是你看花了眼?” 乐茵惊恐万分,不知为何几个时辰前亲眼所见的事在人口中完全颠了个个儿,喃喃道:“奴婢没有看花眼,奴婢――” 励妃截断道:“难道是本宫眼花么?”她语气森严,乐茵身子一颤,愈加慌乱起来道:“娘娘明明是和肖昭容一道来的啊……”她此时心中已经迷乱,当真有些分不清哪是真哪是假。 司马明禹不禁蹙眉喝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励妃毕竟是主子娘娘,他这话只冲着乐茵。 励妃不禁得意起来,用绢子拭了拭嘴,轻笑道:“怕是你这丫头路上贪玩,误了事不敢照实说罢?要本宫说,拿着碎瓷碗到院子里去给跪在上头,不管大风寒露的,只管跪在那,也别给吃喝,一日不说跪上一日,保管就说 tang了!”她一向协理六宫便是这般霹雳火雷的脾气,在明禹面前也不掩饰,横竖她自打在闺中就是如此的。 青樱见情势不对,这中间恐怕大有文章,立刻拿话顶回去道:“纵然丫头贪玩,穆充华遭了袭却是真,这可是在宫中禁地,就算跑了一百个丫鬟,难道就会叫主子遇袭么?”她将重点移到此上,明禹果然不再追究是否贪玩一事,立刻传下口谕道:“汪福兴,即刻去查宫中今日是哪一班御林军当值,是否有外人混入宫中。”汪福兴答应着还没挪开脚步,又听他吩咐道:“从今夜起,宫中增加人手戒严。” 汪福兴小心道:“是,奴才这就去办。只是今夜不当值的御林军尚不在宫中,宫中现有的人手只怕不够照看所有的宫室――”御林军分为不同班次,不必全部在宫中这也是司马明禹登基后立下的规矩,为的就是万一宫中出事,由他一手建立提拔的御林军可在宫外救急。 “恐怕只够在清明殿外布防……”汪福兴从前在毓庆宫便是服侍司马明禹的,深知他的个性。 “也罢,明日再调人进来,不然反而引起外面猜测纷纷。”青樱连忙出言劝道,皇宫秘梓最是引人嚼舌,传扬出去只怕对明禹不好,他登基不久子嗣又单薄,那等别有用心的人听了没有反心的也要萌动起来。 明禹点头道:“正是。”说着看了青樱一眼,他心中自有计较,要叫青樱去清明殿歇一夜,明日再作打算。 励妃察言观色,大约是从他们二人的神色中猜得出意思,面上便不好了起来,定了定笑道:“皇上的安危自然是最重要的,现下侍卫也该都在清明殿外值守。只是比如穆充华妹妹今日本来就受了惊,万一夜里再有个惊动岂不是雪上加霜么?臣妾宫中的太监素日里都习武,虽然不比侍卫中用,也强如没有,不如把臣妾宫中的太监拨几个来充华妹妹宫中吧?” 青樱冷笑了一声,这算盘打得可真精明了,不声不响想安插人到怡兰轩。 不等明禹说话,她便笑道:“励妃娘娘虽然身手矫健,却是千金贵体,万一今夜宫中有变,当然是娘娘的安危比尚未得恩宠的穆充华重要。臣妾想皇上也断不会容姐姐犯险。”如此软顶回去。 明禹明里对励妃道:“你亦是朕心头之人,怎能出事?况且六宫之事也需你协同着皇后办理,青樱说的是,芳儿你先回去安歇吧,你宫中太监不必调动,务必护得你周全。” 纵使青樱心知他暗里是护着自己,听他说她亦是心头之人,又听他称她为芳儿,一颗心像是坠进了冰露当中,脸色一阵煞白。 励妃许是察觉到了她的失意,更得意于皇上方才的亲密关心,不禁喜上眉梢,依言对司马明禹福了一福道:“多谢皇上关怀。如此,那臣妾便先回宫了……”这么说着,脚步却不动,秋水盈盈地望着他道:“皇上多日没去臣妾那里,今日……” 颍川之言:一颗心,刚开始伤了是可以愈合的。必要伤痕累累之后,要么重生要么死。这不是战场,不是流血牺牲的干脆,爱情中的死与生,都必要受尽折磨。青樱亦需要经历,才能选择。 第一百二十一章 别有幽怨暗夜生2 司马明禹看了眼青樱,微微蹙眉道:“你且先去吧,朕还有些事,得空了便去看你。(..info好看的小说)” 励妃本还想再说,却又怕惹明禹不快,温婉一笑退下了。 青樱见状仍是难过不已,今日是她在这里,倘若不在呢?那他是不是就真的去了励妃宫中?到底励妃也嫁他多年,除了兰陵王的势力现下不能得罪以外,是否其中也有一星半点的情分也说不定。最近她心中纷乱,一时宽慰自己既来之则安之,既然舍不下明禹,就同他舍不下江山一样,那么便只能安心老死在这深宫当中,做这姹紫嫣红当中的一抹刀。 然而这就是血肉中所中的深毒,渐渐压制不住,从三五日发作一次到每日发作,好像已经侵入了心脉,开始反噬。他的后宫有那么多的千娇百媚,一个个有着粉嫩如花的面容,宫中也会像雨后春笋般地冒出有着蓬勃生命力的婴孩――就好像是吸取她生命力的妖魔! 总有一天,这侵入心脉的深毒会逼得她发疯。青樱忽然有一刻能理解前朝郑妃的阴狠歹毒,宫中鲜活的美人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年轻,她们的浅笑低吟有多美好,她的心就有多衰败,仿佛正是她的衰败才换来她们如花迎朝露一样的芬芳年华,叫人恨不得立时摧毁了这吸取自己精魂的美丽妖魔。 一念至此,脸色蓦地惨白了下去,司马明禹见了不禁想去握她的手道:“怎么脸色忽地这么差?恍” 呵,他倒还问得堂而皇之。 一时却没有心情去答他或是刺他,心中一冷,懒待理会他,只垂下眼道:“我没事,时辰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清明殿歇息,莫要误了明日的早朝。(..info)” 司马明禹见她又是莫名地生起气来冷待自己,可究竟自己又有什么错处?倘若说介意励妃,那断然是无理取闹之事,李芳旭的存在又不是一日两日,况且当初两人过雪兰关往千里奔往兰陵郡时对于娶李芳旭之事,难道冷静如水地分析利害的不是她? 她并非足不出户目光短浅的闺中小姐,前朝形势难道她不知?后宫牵一发而动前朝,难道不是她劝谏过自己的?她自己不是也说后宫之道,在于雨露均沾? 况且在宫中的哪一日不是尚未理完政事就想着她,想着她今日吃了些什么,想着要和她说些什么有趣的事,想着怕她在宫中长日寂寞伤起心来,想着怕她身子不好费尽心思找来的方子亲为她熬的药。前朝居心叵测之人遍布,新贵恃功而骄,旧臣面服心不服,新旧势力之间亦需平衡……种种烦心之事千头万绪,她不在前朝本就失了左膀右臂,回到宫中更不给自己好脸色看,自己又是何苦来? 如此一想,竟也不像平日里坚持,顺着她的话道:“那好,我便先去安歇,你自己也不要太晚。”说着当真转身出门,青樱微微一僵,却也没有回头。 已经入了更,洛婕妤派人来问过几回英贵嫔是否需要休息,她已经安置好了。青樱见她心细而又知进退,即便有身孕也并不趾高气扬,即便自己在后宫当中地位不同也未见她刻意地奉承,只是一切刚好,既叫人如沐春风又懂得分寸,心中难免对她颇有几分好感,倒不似当初见到柔嫔隆起的腹部时那般想要一刀捅进去的怨怒。 青樱谢了洛婕妤身边的宫女,只叫取了些浓茶来饮――今日之事的前因后果她须得好好想清楚,只怕宫中从此不会太平。 茶很快就送了来,还伴着一些茶点,很是精致。洛婕妤身边的飞虹轻手轻脚地放下东西,向青樱施了一礼后便退了出去,不忘关门――从奴才就可以看出主子如何,奴才守礼谨慎,主子定然不会愚笨粗俗。 门刚刚带上,青樱正想叫来乐茵详细问明白今日的情况,床上躺着的穆可儿忽然眼神一松,像是僵直了的人活了过来一样,先是眼角两道泪痕划下,继而猛地哽咽了出来,微微叫道:“青樱……我怕。” 太医皆说她是惊吓所致失了神魂,青樱原也并没有预料到她会醒过来,守在这里更是因为一时灰了心懒待动弹,况且回到毓庆宫也不过是长夜寂寂,倒不如在这里相互做个伴也是好的。是以穆可儿突然醒来,倒把她吓了一跳,起身绊倒椅子,乐茵闻声而入。青樱向她嘘了一声,示意她带上寝房的门。 穆可儿是醒转了过来,好像是从阎罗殿里滚了一圈回来,原本娇俏的脸白得诡异,全然没有血色,猛地一个翻身抓住青樱的手道:“有人……有人要……要……”她说到这里脸色大变,好像卡住了一样。青樱急道:“要伤你性命么?有几人?身手如何?” 可儿听她一问,脸色愈加白了,却不是透明的莹白,而是泛着蜡黄的惨白,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只是泪如雨下。 青樱是何等见识,当下便起了疑心,转头一看乐茵和她主子目光相接,两人皆是心中有话却不敢说的情形,再观穆可儿的神色害怕中藏着羞愤,心中不觉名表 tang了几分。突然厉声道:“乐茵!你还不说实话?你以为今日逃过了一劫,明日还有这么好的运气么?你看励妃和肖昭容分明串通一气要害你家充华,你还要糊涂下去么?” 她声色俱厉,乐茵和穆可儿皆吓得一抖,乐茵张了张嘴望着青樱,本欲说话又见穆可儿咬着嘴唇含着泪,分明是不让她说,顿时垂下头噤了声。青樱趁热打铁道:“你是不是看见了什么?你今日不说出来咱们共同设个法子,明日只怕就闹到皇上那里去了,到时如何收场?我也保不了你们主仆!” 乐茵扑通一声跪下磕头道:“贵嫔娘娘息怒,奴婢不是存心隐瞒,实在是……此事……此事难以启齿……”青樱听了,与心中所猜又近了几分,果真是宫闱中最忌讳的那种事…… 侧头悄悄看了眼穆可儿,只见她已经闭上眼睛,任乐茵去说。 乐茵声音颤抖道:“奴婢从励妃娘娘宫中取了东西回来后,没有看见说好陪着小姐说话的肖昭容。但是奴婢看到了一个黑影子,动作很矫健,想来是个侍卫之类的,在……抱着小姐……对她无礼!” 什么?这无异于平地一声雷!青樱纵然猜了个几分,也断没有想到在宫道之上有人明目张胆地与宫妃不轨,这若是传扬出去,死罪自然是不用说了,只怕妃嫔的家人还要受到牵连。当下也顾不得可儿的脸面,急问道:“是谁你知道么?” 乐茵一听,连忙磕头道:“奴婢不知道,小姐与此人断不认识,奴婢可以作证,当时奴婢吓得魂飞魄散,大叫了一声,那人朝奴婢这边看了一眼后便将小姐放在地上身影一闪就不见了……奴婢上前去一看,小姐的衣衫已经凌乱了,不敢声张连忙替小姐整理好,这才叫来了人同奴婢一起送小姐回宫……” 青樱深悔自己方才所问,可儿对司马明禹一直倾心多年,怎会在禁宫当中冒着天大的险与别的男子不清不白,自己刚才太急竟问出那样的话来。 只是听到乐茵说她大叫了一声,心中又起了一层波澜,忙问道:“你看到你们小姐的时候,可还有别人也瞧见?” 这个乐茵就颇为踌躇起来,摇头道:“奴婢没有瞧见,不能确定有没有人,那时候天色都已经暗了下来,而且奴婢一心担心小姐所以……” 青樱点头,这是人之常情,乐茵不过是个小丫头,才出府进宫,事实上她晓得替可儿先收拾身上的凌乱已经算伶俐的了。只是……此事蹊跷,如果正好有人看见的话,难保不是有心……她正在思索,床上一直淌泪的穆可儿忽然抓着她的手开口道:“青樱,有人要……非礼我……我好怕……我不认识他……” 青樱连忙抚着她安慰道:“我信你的,莫要忧心,睡上一觉醒来就好的。”一面又问道:“那个人是从哪里来的?肖昭容呢?” *** 穆可儿是醒转了过来,好像是从阎罗殿里滚了一圈回来,原本娇俏的脸白得诡异,全然没有血色,猛地一个翻身抓住青樱的手道:“有人……有人要……要……”她说到这里脸色大变,好像卡住了一样。青樱急道:“月票还没有拿回来么?要救你的性命,非得有荷包,月票和鲜花的啊!” 第一百二十二章 别有幽怨暗夜生3 “我不知道那个人是哪里来的,肖昭容不过同我说了一刻的话,就推说风大要先走回宫,我……虽然一个人站在那里很怕,却也不敢阻拦她。她刚走不久……我只觉得身后有一道风吹过,然后就……”穆可儿余悸未消,抓着被角眼中还噙着泪道:“那个人……抱住我就……后来我衣衫被他拉开,吓得又哭又叫,以为……乐茵什么时候赶来的我都不知道……” 青樱见她的情状,情知也再问不出什么,但是心里已经明白了九分,问道:“这事必定有人在后主使,先不说宫中是否混入男子,又大胆到敢对宫妃下手。只说怎么偏偏励妃留你在宫道上等候,又支开你的侍女,而且关于肖昭容是否陪伴你一同等候她所说和乐茵所说完全不同,实在不能说她的用意不明显。” 穆可儿眼神一凛,声音颤抖道:“是她,是她!她前几日三番五次地派人去她宫中,说要教我学武强身健体,我自是不去的,只说体质柔弱,人又愚笨,她叫了几次我没有去就作罢了,现在看来她根本是另有打算。”说着忽然捂着脸哭道:“她不过是看我长久无宠,皇上并不在意我,这才敢明目张胆地在皇上撒谎,对我下手。” 青樱看着她哭得伤心,竟是真的伤情刻骨,并非梨花带雨的娇泣,心往下落了十丈――她是这样地在意明禹,想来后宫之中在意他的人一定很多,这么多的女子的青春和爱恋都系在他一人身上,难怪自古帝王无论情不情愿,为了后宫的祥和也要雨露均沾。 那自己呢?自己要怎么办?难道要埋葬这深宫之中,在岁月经年当中学会等待,在无数个日暮到日出的孤单绝望当中学会平静,在宫中的勾心斗角当中学会将先生教的本事用到与一代代如花女子争斗当中。.info[] 她想到这里,脸色灰败了下去,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穆可儿立时停止了哭泣,小心翼翼地看了她,轻声道:“青樱……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知道皇上对你一往情深,并没有想要分你恩宠……” 青樱不便将自己的心事说给别人听,闻言只勉强笑道:“后宫雨露均沾是祥和之道,皇上是明君不会专宠的。况且你与皇上也是凤鸣山的旧识,他不会亏待你的,无宠只是一时,想是他近日国事繁忙,没有心情罢了。”说到这里,眼泪几乎要出来了,时光流逝,不知不觉地逼人改变,她几时被逼得这样宽容起来,竟能以这样的大道理劝慰他的妃嫔。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小时候读到这句诗,常常略去,并不觉得多么有滋味,远远不及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这样的诗句来得触动心肠。 现在终于明白,当那个人的渐行渐远,并非时空生死的阻隔,而是在岁月在俗务中将当时的纯真与心动消磨,才是真的抓不住的逝去。 穆可儿哪知她此刻心中所想,只当是自己方才言语的不慎惹她难过,迟疑着拉着她的手又道:“青樱,我真的没有嫉妒你,我只是……怕得很,要是你再和我生分了,我在这宫中怎么像个活人一样过下去?” 她语气悲寥,震得青樱瞬时醒转过来――是自己要她进宫的,况且这么多年的情分她也是自己最能信任的那个人,忙让乐茵给穆可儿倒来一杯茶,看她慢慢饮下平息了些情绪这才道:“我们不会生分的……我不过一时想起宫中的步步惊心有些难过而已。”说着很快揭过道:“这件事,皇上必定还会问的,你打算怎么说?恍” 穆可儿虽然是泪眼婆娑,心下还算清明,看着青樱道:“我不敢说实话的,皇上不会信的。” 青樱听她这样说,略放下心来点头道:“你能这样想是最好,励妃已经咬定肖昭容并没有陪你说过话,可见她必定要抵赖。到时候撕破脸对峙起来,以兰陵王的势力,皇上只怕也不会对励妃怎样,反而于你不利。” 同时又看向乐茵道:“只是乐茵昨日已经说过肖昭容陪你说话,却是不好改口,励妃那边自己心虚应该是不敢主动提起此事。至于皇上问起来……我想想办法,总之要设法保住乐茵的性命为先。” 两人正说着,外头有人来回道:“励妃娘娘说今日充华受惊,明天便不用去给皇后请安了,她会亲自向皇后说明的。” 穆可儿浑身一颤,凄然笑道:“她倒真是位高权重,在宫中想要一手遮天,连皇后的家都敢当。刚刚做下亏心事,却还能堂而皇之地叫人来说这话。” 来人大约没有听到谢恩的回答,站在那里没有走,青樱见穆可儿的样子知她此刻难以勉强,便朝外扬声道:“充华身子虚弱,不能起身亲自谢恩。你回去替充华谢励妃娘娘的美意。” 那人估摸着是励妃宫中的有头脸的丫鬟,还算是知事的,一听就只是宠冠六宫的英贵嫔的声音,当下也不敢多言,恭敬地答道:“是。”窗前的这道影子才渐渐消失。 青樱叫乐茵吹灭了灯自去休息,她陪着穆可儿说话――横竖今夜是谁也睡不着的。可儿并没有反对,乖 tang顺地复又躺了下去朝外侧着,只是月光下两行泪不住地滑下。 青樱见了,只得生生扭过头,在这宫中,究竟谁能护得了谁,她护不了可儿,就像明禹护不了她,自己若不坚强,这吃人的深宫只会吐出一堆骸骨。 次日皇上遣太医来看,穆可儿推说仍旧起不了床,心悸得厉害。皇上并没有再亲自来看,只吩咐皇后探望,不知这是否遂了励妃的意,关于肖昭容是否出现过也就没有人再提了。但是青樱明显地感觉到,穆可儿每每提到励妃,眼中总会若有若无地透出一丝决然。 明禹与青樱之间的怄气也持续了半月,这半月来天气愈加冷了,两人各自宿在清明殿和毓庆宫,谁也不理会谁,倒苦了汪福兴和水榕,成日里两处奔走来往传话或是送东西,情知两位主子闹气,每日里一碗热汤,一碟点心却是不少的。 永历三年十一月十二,英贵嫔慕容青樱得赐椒房,虽然位份上并没有晋封,但是却更加明确了她在后宫中的地位。这也是后宫的制衡之处,虽然位份没有越过励妃,然而却是一阵风,指向了圣意所在,也就间接警告着兰陵王的势力。 明禹和青樱又和好如初,倒并不是因为椒房这件事,这事搁在旁人身上许是莫大的恩宠,毕竟连在位的中宫皇后也未有这样的荣耀,于青樱来说也只是寝殿中多了些芬芳罢了。 只是两人从来闹了别扭也过不了一月,终究是少年人情热,不管是谁先主动示好,另一个无有不应的,每回只会比从前更是蜜里调油。 京师这几日已经接连下起了雪来,毓庆宫中防寒取暖的狐裘,银炭,汤婆子等物早就置办齐全,饶是这样司马明禹仍是担心青樱体质虚寒难以过冬,又让内务府在炭中加了松香,柏枝和甘草一同焚烧,为的便是在取暖的同时温补,这也是苏子雍的主意,他主张是药三分毒,与其用药去补,不如在饮食和日常上时时注意,这三味药皆是极好的温补药材,又容易焚烧,是以凌波殿中入了冬烧起了暖炕不仅没有烟气,反而添了清香。 这日谷雨一面给青樱拿来汤婆子一面笑道:“水榕姑姑说让小姐从今日起就把汤婆子放在小腹上,过几日行经的时候就不会痛了。”青樱从前战时军中皆是男子,况且军情紧急也容不得休息,有时正是行经时却要在冰天雪地中长途跋涉,有时又要彻夜商谈军机要务,吃不上饭喝不上热茶亦是常有的事,是以每次年纪轻轻每次行经皆量少疼痛。苏子雍不长于妇科,只说用汤婆子取暖可有改善,司马明禹便吩咐了水榕留心。 青樱一面接过来一面听谷雨说道:“皇上对小姐就是上心,那冷宫里的赵氏还想翻过天去,可不是痴心妄想!” “哪个赵氏?” *** 求荷包啊求鲜花~再没有荷包,可就没有钱给青樱刷椒房,也没有钱给她吃药改善体质啊。。。。内啥,就算要去北朝,车马费也要攒的啊,去了总要有些私房钱的嘛。。。亲们,青樱在哭泣。。。乃们不管? 第一百二十三章 别有幽怨暗夜生4 谷雨见青樱不记得,忙将自己听到的竹筒倒豆子般地说来,“就是从前的逸贵姬啊,在上林苑中对小姐不敬,不是被皇上罢黜打入冷宫去了么?” 青樱方才想起来前逸贵姬赵晶儿其人,她获罪后连同她的叔父也在朝中被人参了几本——那自然是明禹的心腹所为,赵家一时间自顾不暇,更是不敢提求情之事。[..info超多好看小说]时至今日,数月已经过去,她还在冷宫当中度日,也不知现在如何,“她境况怎么样?现下天气冷得这样,冷宫里怕是没有御寒的东西吧?刀” 谷雨听她还为赵氏着想,不禁愤愤道:“小姐怎么这么好心,管她有没有御寒的东西,横竖都是她自己找的。奴婢听说她成日里不思悔改,动不动就站在静思宫门口诅咒小姐,说小姐跟哪位将军哪位侯爷不清不楚她全知道,只不过皇上被蒙蔽而已。” 青樱手中抚着汤婆子的动作略停了一刻,似是想到了什么,“算了,让她说罢,泄愤而已,平日里也没谁往静思宫去,难为她一个人站在风口能说上那么半天,那就让她说罢。” 谷雨见她云淡风轻,忍不住出主意道:“不然奴婢带人去悄悄治她一治,看她以后还敢不敢瞎说!恍” 正说着水榕进来,一面很快地放下帘子不让外头的寒气进来一面对谷雨笑道:“娘娘断不让你胡来的,娘娘盛宠合宫的人都瞅着毓庆宫呢,咱们宫中正是要小心谨慎,那赵氏既然掀不起风浪咱们理她做什么,万一激起她鱼死网破,岂不是给娘娘添麻烦?” 青樱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深知自己没有看错人。水榕此言,大约是对她与施谨瑜的未成婚事,以及颜超羽求亲的事都心知肚明,却一直以来掩藏得极好,全然看不出她知道,这才是稳重的德行,能在宫中待得长久。 谷雨到底是在府中长大的,虽然在宫中待了五年,却还是不能与水榕的心胸见识比,往后还是要水榕带着些她们些,不止谷雨,落梅和剑兰也是一样的。 正说着,剑兰也掀开帘子进来,手里捧着一包东西,正是内务府给的松香柏枝和甘草,一面往炭火里添一面屋中立时就弥漫起来特有的清香气味。 青樱看着银炭上的火苗将这几种药材一一吞噬,留下小小的灰抖动,深吸了一口气对剑兰道:“这两天总觉得甘草的味道烧得甜了些。” 剑兰也嗅了嗅,笑道:“奴婢倒没觉得有变化,小姐是心里甜吧?闻着什么都说是甜的。” 青樱脸上一烫,不欲再说这个话题。将汤婆子往小腹上按了按,对剑兰道:“冷得很,腹中觉得坠得厉害,腰也酸软,我去躺趟,你帮我铺床。” 剑兰答应着去了,一面道:“小姐还冷么?屋里烧着地龙,又拿着汤婆子,怎么还会冷呢?”青樱只觉得双足冰凉,腰间尤其是冷得有些发痛,偏是手上却是热的,只是这热却不是实打实地暖和,反而是空虚的发热,其实内里更冷。 “可能过两日该是行经的日子,所以怕冷些。”嘴上这么说,却还是觉得这怕冷得有些异常,她亦是习武之人,到底是有些底子的,实在没有道理这样个冷法的。 不觉便问出口道:“我是从什么时候这么怕冷的?怎么我记得很有了几日,并不是只是行经前……” 剑兰想了想道:“好像是有好几日了,还没有下雪那天小姐就喊着冷,准没有错,那天皇上正好来了,听见小姐说冷,又命御膳房每日送一碗羊肉汤来说是驱寒最好。(..info好看的小说)” 青樱追问道:“那屋里的炭火味道变甜又是几时开始的?” 剑兰脸色一变,停下铺床的动作道:“小姐觉得……”下意识地朝殿中跳着明亮火焰的地龙炭盆看去,低声道:“难道这炭里的药材有问题?” 青樱摇摇头,她并不通医理,说不上来有没有问题,但是今天联想到这一切,凭她在战场生死中历练多年,不由得心生警兆。 剑兰道:“我去找苏太医来看下。”她情急之中连自称奴婢都忘了。 “等等!”青樱叫住了她,“你去静思宫看看赵氏的情况,苏太医那里你随便打发个可靠的小丫头去。” “静思宫?”剑兰不解。 “我自有道理,你先去瞧瞧赵氏过得怎么样?不必惊动别人,悄悄去悄悄回即可。”又道:“你请苏子雍显得事出紧急,若只是一般的请脉,小丫鬟去就是了。” 剑兰走后,青樱一步一步地走到地龙旁,蹲下看着静静燃烧的银炭,没有一丝烟气,闭上眼甚至感觉不到这是在燃烧。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清香中隐隐约约就是有一股甜味,没错,甜味,她的嗅觉没有错。 苏子雍到的时候剑兰已经从 tang静思宫回来,赵氏穿着厚厚的棉衣,丝毫不像冷宫中其他女子一样衣衫褴褛冻得瑟瑟发抖,她反而是钗环整齐,粉面带妆,她所居住的屋子也不是漏风的寒室,里头炭盆汤婆子一应俱全。剑兰看得真切,烧得虽然不是专供皇上皇后用的银炭,却也是上用的无烟黑炭。 事情已经很明白了,整个毓庆宫中人人脸色凝重,只等这厢苏子雍下论断。 苏子雍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见到这阵仗再加上他在北朝伺候了几年,多少也知道宫中的腌臜事,当下也不敢怠慢先给青樱搭上了脉,先右手再左手。 完了一时没有说话,只对剑兰道:“此时焚烧的药材味道已经去了大半,况且我并不知道前几日的味道如何,要说甘草也分好几种品种,有的甜一些也是有的。” 水榕道:“苏太医的意思是说并无不妥么?” 苏子雍摇头道:“我可没这么说。从脉象上看,气血凝滞,宫寒尤甚于从前,该是用了极寒凉的药物或是食物才是。” 落梅性急,不等他说完便道:“这不可能,小姐身体虚寒不是一日两日了,要说是旧病根还是有的,要说用了寒凉的东西那怎么会?皇上也吩咐了御膳房,一应的饮食都是中正平和并着温补的,连夏天都不让吃冷饮,更何况是冬天?” 她像打算盘一样说了这许多,苏子雍听了只冷笑道:“落梅姑娘既然不信在下的医术,那便去请别人来好了。”说着起身就要收拾药箱。 青樱与他相识数年,知他的傲气,连忙道:“落梅还不向苏太医赔不是,越发没有个规矩!”说着又好言对苏子雍道:“子雍何必生气,你的医术多年前就名满天下,谁人信不过你又还能信谁?落梅不过是一时心急。” 落梅亦红了眼圈,低低道:“奴婢一时着急,苏太医莫要见怪。” 苏子雍与青樱不打不相识后一直交好,当然不会真的见怪,想了想却没有坐下,对青樱道:“你这几日可是腰眼酸软,下腹坠痛和畏寒尤甚从前?” 青樱神色一变道:“正是!” 苏子雍似乎心中已有成算,点头道:“今日不好说,明天你们从太医院取来药草的时候,先不要急着焚烧先让我看。” 苏子雍走后,直到次日早上剑兰从内务府取来新的药草,毓庆宫合宫上下,几乎都是一夜未眠,司马明禹夜间过来,青樱未透露一字——倘若真有风刀霜剑,依靠他解决不是长久之计。 司马明禹上朝走后,剑兰匆匆出门去了太医院,取回药草的时候苏子雍已经来了凌波殿,正在饮茶,见她进来小心翼翼地将布袋子打开,将已经晒干的三种药材托在掌心细细验看,又以鼻嗅了嗅,思索了一阵后放下。 水榕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苏子雍正色道:“有人动过手脚,掺杂了一味极寒凉的白草,又名白花草,这味药味甘,所以加入后才闻着比之从前更添了甜味,这下药的人还是很有成算的,深知甘草味甘,加入的药也味甘,倘若觉得甜了只会疑到甘草品种有变。” 药草每日是剑兰去取的,她听了登时急道:“不能啊!奴婢不是怀疑苏太医的医术,只是每日去取的时候,药库的副使试是将三味药分开给奴婢的,奴婢虽然不懂医术,但是三味药三种样子却是不错的,并没有第四种药材在中间啊!” 第一百二十四章 深宫秘事(万更) 苏子雍此刻却极有耐心,摇头道:“的确只有三种草药包给你,但是如果细细看,就会发现三种草药上都粘附着黑色的粉末,如果不是存心怀疑专门验看的话,就会当成是附在草药上的泥土,但是其实是白草磨成了粉末,又浸在黑色的药汁中染成深色,这样既很难看出来,又容易焚烧不留痕迹。(..info)” 说着对青樱道:“看你的症状,应该已经是用了七八日上下的,也就是你这个月行经日期的前十日就开始了,你现在就已经气血凝滞,这个月行经只怕会比往日更加疼痛。倘若整个冬天加上明年春上都在白草的侵袭下,你宫寒成毒,伤及肾经和肝经,只怕留下后患,不仅每日疼痛得死去活来药石不能缓解,也再难生育。” 青樱脸上蓦地一白,手中紧紧握着汤婆子,一字一句地咬牙笑道:“是吗?果真是有人耐不住要对我动手了,呵,我倒要看看是谁!”饶是这么说,心中还是又气又恨,跟一众女子分享夫君她已是十分委屈,现下竟还要一脚踏入这勾心斗角当中,任她如何也躲不了这是非恍! 苏子雍道:“还好你很警觉,白草只吸入了几天,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我说不能生育绝不是跟你开玩笑,女子的体质还是温厚为上,阴寒是伤身的根源。”见青樱变色,想了想又宽慰道:“你也不必太担忧,我马上开一些温补疏散活血的药物你服下去,连服几日直到行经当天。当然,这个月的行经肯定会疼痛异常,到时候我再开些止痛的汤药。只是以后万万要小心。” 青樱点头叹道:“子雍,亏得是你。后宫争宠一向涉及多方的势力,牵扯前朝,如果是别的太医,即使瞧出来了也定然不会告诉我,只明哲保身。刀” 苏子雍听了笑道:“那是你做人滴水不漏的法子,现下太医院的年轻太医未必有你这样的精明,你这样会算计,所以当不了医者。”他们二人真的是熟识多年,说起话来毫无顾忌。 他写好方子起身准备告辞道:“为保周全,这个方子上的药我会叫我手下的副使送来,此人是我一手栽培,绝对可靠,到了宫里要劳烦水榕姑姑亲自看着熬好给贵嫔娘娘服下,直到行经那日。” 水榕连忙答应了。 青樱想了想道:“你连续两日过来凌波殿,暗害我的人一定会生疑,不利于我找出此人。不如我今日起就称受了风寒,你回去太医院后也放出这个风声,也好麻痹此人,你看如何?” 苏子雍立时明白了她的想法,点头道:“贵嫔谨慎些是应当的,虽然太医院药库的大使和副使人数众多,难以一一查明,但是这些药材毕竟都是出自太医院,微臣回去后会伪造一张今日问诊的方子,照着风寒的症候开,万一太医院中真有不妥,来翻看方子也可起到麻痹的作用。” 青樱眼中含着谢意,若不是当着人,就想要握住他的双手说一声谢谢,那些峥嵘岁月里结下的过命的交情,不是深宫之中的女子们能够了解的,常有人说苏太医趋炎附势向来态度冷淡,却讨好皇上宠妃。 苏子雍懒得解释,她也懒得澄清。终归,没有经历过的人,不能理解。 苏子雍走后,青樱召来小濂子,现下他在她宫中当差,因她宫中暂时没有首领太监,司马明禹并不放心,便让汪福兴选了小濂子过来伺候。 她对小濂子,水榕,落梅和剑兰四人道:“你们四人,我自然是深信的,但是说不得宫中也有不能信的人,你们要留心着,今日之事有人一计不成必将另生一计。说不定明日蹊跷事就在毓庆宫中发生,这算是非常时期,许多事你们能做便多承担些,下面的小太监小宫女,你们分成四拨一一暗地里考察,确认可靠了之后再交些事情给他们。” 出了下药这样的事,无人心头不是压着一块大石头,四人都凝重着神色答应了。 是夜,青樱提前就遣人回了清明殿说身上不好,恐不能服侍,明禹果然没有过来,听说去了励妃宫中。青樱得知后只是淡淡的,到底励妃也是长久无宠了,此时明禹去正好可以使自己避一避风头,弄清楚是谁在暗里弄鬼。 次日青樱起来的时候,只觉得比平日里冷得很,原来地龙没有点上,她情知并不是水榕他们疏忽,必有缘故。 果然,她略一弄出点响动,落梅就进来了,青樱见她神色沮丧不由得问道:“怎么回事?为何地龙也没有点?” 落梅性急,一面伺候她匀面一面几乎跳脚道:“点过的,但是仍然有昨天那股奇怪的甜味,水榕姑姑立刻把火给熄灭了。” 怎么会这样?药是苏子雍亲自看过的,今日再去取那几味药材必定是从他心腹可靠的药库副使那里拨出来的,断没有还混杂着白草粉的道理。 “药是苏太医给的么?”除此之外,她竟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可能。 “怎么不是? tang”落梅也百思不得其解,“剑兰去拿的时候还专门一颗颗拎起来看过的,上纤尘不染。她看得太仔细,差点又惹了苏太医生气,说剑兰信不过他。” 因着雪大,皇后已经晓谕六宫免了今日的晨昏定省,况且青樱向来与宫中其他妃嫔来往的少,这种天气更不会有人来,于是只松松地绾了头发,立刻叫水榕,剑兰,小濂子等人进来。 几人的脸上皆有不解之色,进来后一声不响地跪下。青樱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他们的面庞,想从上面找出或许一丝一毫的不对――然而,却没有。(..info好看的小说) 她情愿这事以蹊跷来定论,而不是让她找出这几个最信任的人中有谁是内鬼,并非她多疑,只是这件事以目前来看,能悄无声息地在火中洒下白草粉末的,只有能自如出入内殿的这几人。 小濂子忽然磕头道:“娘娘,奴才倒有个猜想,方才想到,还请娘娘准奴才现在验证一番。” 青樱颔首道:“好。你要去哪里验证?” 小濂子道:“就在这里。”说着起身回到地龙旁边,指着道:“奴才私心里想,既然焚烧的药材是没有问题的,那么问题要么是出在炭上面,要么出在地龙上面,不然不可能又混入白草的味道在其中。” 所有人都回转了身过去,青樱亦走过去。银炭的质地相当细腻,之所以叫银炭是因为烧着了之后通体银白,也不会有明火,只是红黄色的焰罩在炭身上,既漂亮亦没有烟气,只是这种炭烧制困难,一向只供给皇上皇后,这两位主子即便爱赏给谁也是有限的-毕竟是分量太少。 青樱宫中所使用的银炭都是司马明禹从清明殿拨出的,跟他所用的完全一样,要是有问题,以他的机敏和汪福兴的小心肯定早就发现了。 那么这地龙,地龙其实是一个外带罩子的铜炭盆子,只是做的精巧些,四下皆有瑞兽的拉环,加炭的时候不必打开罩子,只从顶上的金丝镂空中添加便可,甚是方便,放在殿中也比谈炭盆子美观。 “这个罩子一向是不揭开的吧?”青樱轻轻掀了起来。 小濂子回道:“一般是不揭开的,因着防止炭灰飘散到殿里。”他一面回着话,眼睛却极仔细地看着炭盆。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炭盆上,只是里面除了烧尽的白灰,确实没有什么,小濂子将余灰翻了个遍。 青樱的目光忽然落在盆壁上,上面的一层白灰十分平整,比之盆中的余灰丝毫没有颗粒,即便银炭是上用的,也未必能烧得这样干净。心中如此一动,立刻吩咐水榕道:“盆壁上的是炭灰么?我瞧着颜色更白了些。” 水榕马上会意,上前去刮下一点放在左手心,又从炭盆底取了一些放在一旁对比,倏地变色――两小堆的灰真正放在一起才会发现,从盆壁上刮下来的颜色要浅一些! 不用再等青樱吩咐,几人立刻取来火折子,那浅一些的粉末一点就着!发出淡淡的甜香味,而从盆地起的灰因是已经燃尽了的炭灰,对火没有反应。 “呵,好精巧的心思!”青樱冷笑道,当真有人想对她下手,竟是不知道慕容青樱四个字是如何写就的么?她问水榕道:“这个东西用了多久?是谁送来的?” 水榕对宫中之事无不上心,想也不想多想立时答道:“算上今日用了十一天,下雪的头一天内务府的小南子送来的。” 她头一年在宫中过冬,一应东西都是新的,内务府会看明禹的脸色,往毓庆宫送东西很是勤勉,谁也没有多想。 “落梅悄悄把炭盆壁上的灰刮掉,不要声张出去,再把火点起来。今日再去内务府要些炭,就说我越发觉得冷了。”青樱吩咐道:“小濂子去打听下小南子的来历,家中有什么人,是否正有要紧的急事,在内务府之前在谁那里服侍。” 她眼神果决,思路清晰,剑兰恍惚中甚至以为自己不在宫中,又像是几年前在行军的大营里。 几个人立刻分头去了,青樱坐在殿里,一个人。忽然觉得冷从内里发出,一点一点地蔓延到四肢,到血脉,到心底。 世界上最可怕的事,莫过于看到自己的改变,朝一个自己全然不愿的方向。她从前觉得,宫中女人的争斗,是多么无聊而不值得一提,是要有一颗多么折损自己的心,才会将自己的聪慧用在其中。 可是现在,她终于也开始参与了。 不参与能怎么办?像可儿那样吓得晕厥过去?还是哭着去找他?他护得了一次两次,却护不得十次八次。 很快就有了消息,小南子是南方人,具体家乡写的是云城。看到这个地名青樱觉得有些熟悉,水榕提醒到,“是以前的逸贵姬赵晶儿叔父的管辖的地方,她的叔父赵大人 就是云城太守。” 对,她立刻想了起来,赵晶儿的家族正是在云城做官,当年司马明禹起事的时候,她叔父力保云城周边的五城不乱。待赵王军攻下京师往北伐以后,他更进献过两次粮草,是以明禹登基之后加封他爵位为安乡男,又册封其侄女入宫为妃。 她松了口气,总算不是自己宫中的人,此人既然是云城人,想来他进宫后能到内务府当差跟赵晶儿的提携不无关系,此刻不管是否合谋,总是要为赵家报仇的了。她反而宽慰,在她的心中,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人必定要同舟共济,紧紧牵着手,即使是一个奴才,她亦当作是自己人,风浪再大也不能容他掉下船去。 “奴才这就去把他带来!”小濂子道。 小南子进来时还不太敢相信后宫中最有权势的英贵嫔竟会主动召见自己,他人小黑瘦,一双眼睛转的很快,却有些怕生,倒不像个作奸犯科惯的人。进来见了青樱也不不知道行礼,愣愣地站在那里,还打量着宫中的陈设,小濂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踹到他的膝盖后窝上,将他踢得跪下道:“这是哪位主子调教出来的规矩?见了娘娘也不知道礼数!” 剑兰立刻呛道:“他又没有服侍过娘娘,不过是跟着那些自以为得宠而飞扬跋扈的妃嫔,能学到礼数才出了奇!” 小南子见了这阵仗哪里有不怕的,低着头身子一抖嗫嚅道:“奴才小南子给贵嫔娘娘请安。” 青樱反而比小濂子他们要平静,还笑道:“你别怕,我叫你来不过是因为你一向在内务府中负责毓庆宫的往来,我很喜欢勤谨的人,所以叫你来说说话。”青樱向来不自称本宫,语气又容易亲近,小南子听了这才缓过来一点,脸上现出高兴的神色。 “你是云城人?云城离京师这么远,怎么想到进宫当差的?岂不是想家?”青樱起身走到他跟前,语气虽然平缓,却叫小南子感到十分压迫,小声道:“奴才天生就是受苦的命,能来宫中服侍贵人们就已经是造化了。” 青樱忽地笑,慢慢地从桌上拿起一个茶杯却也不喝,只道:“那也要看你服侍的是谁,跟对了主子,不仅自己不受苦,家里人有了事也少受些苦,你说是不是?” 小南子身子明显地一颤,飞快地瞅了青樱一眼,嘴里还硬道:“贵嫔娘娘说的是,奴才以后一定更加小心地伺候。” 青樱手中的茶杯忽地笔直地飞了出去,她贯了力道在上面,直打在小南子的嘴上登时嘴唇便肿了起来,只听她冷笑道:“你以为你跟着赵晶儿,你就有许多好处了吗?敢在我这里弄鬼!你倒要瞧瞧她现在在哪里。” 水榕,落梅,剑兰,小濂子,全都不说话,沉着脸立在那里。小南子左看看右看看,剑兰将炭盆壁上刮下来的灰摔到他脸上后他这才知道已经无可狡辩,哆哆嗦嗦道:“奴才一时糊涂,犯下了死罪,无话可说,不敢求贵嫔娘娘饶恕。” 水榕看了眼青樱,开口道:“你这奴才不识好歹,娘娘有心饶你,你怎么不知?只要你说出幕后是谁指使你,娘娘一定饶你不死。” 这小太监嘴倒硬,只磕头道:“奴才昏了头,犯下了死罪,不敢求娘娘饶恕。”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就是避开幕后主使。 落梅斥道:“昏了头昏了头,昏了头哪里来的白草粉?昏了头我看你把百草粉刷得匀净得很!” 青樱冷眼看他的举止,心知必是有人提前就叮嘱许诺过他,不打到他的痛处他是不会说的,当下冷道:“你以为你这样的忠心耿耿就救得了你牢里的兄弟?更别说你的父母和妹子!你仔细想想清楚!” 小南子见她忽然说出自己家中的人口,又知道牢里的兄弟一事,顿时明白英贵嫔其实什么都早已经知道了!当下委顿在地,隔了很有一阵才突然大哭起来,膝行到青樱跟前道:“娘娘饶命,奴才死罪,求娘娘饶了奴才的家人,奴才父母和妹子什么都不知道,一切罪孽都是奴才做下的!” 青樱表情漠然,返身坐在暖椅上,森然道:“饶不饶你在我,这不是跟你谈条件。你须得先说出来是谁主使你这么做,又是谁在太医院给你提供白草粉。我的耐心并没有你期望的那么多,所以你最好说实话。” 小南子哭道:“此事隐秘,奴才当真是不知太医院的内应是谁,只是给太医院送炭盆的时候,有一个炭盆说要调换,奴才拿了回来后里面就已经装好了白草粉,因着颜色跟炭灰相似,谁都会以为是烧过的灰,再无人疑的。” “至于主使……”他嗫嚅了一下,还是不敢说。 青樱立刻道:“既然不想说,咱们也不要勉强。水榕,安 排下去,他的兄弟按律例本就该斩首,他的父母和妹妹卖做官奴。” 小南子一听大惊,哭道:“奴才说!求娘娘收回成命!是以前的逸贵姬叫奴才这么做的!就是云城赵太守家的小姐!” 果然是她。 落梅斥道:“说清楚!” 小南子心理防线已然崩坍,哭道:“奴才家中只有奴才和奴才兄弟两个男丁,奴才进宫做了太监,自然是不能有后的,一切都指着兄弟。谁知云城有个张员外已经五十有五了,看上了奴才的妹子想强娶了做小妾,奴才妹子才十七岁,已经许了人家怎能去做妾?奴才兄弟去说理,一个不慎打死了张员外家中的家丁,张员外恼怒想法子把奴才兄弟弄进监里,打死人确实是死罪,只是奴才家中岂不是要绝后?所以……” 青樱点头道:“所以这时候赵晶儿在宫中找到你,承诺你替她办事,她叔父就保你兄弟不死,可能还替你妹妹出头,是这样吗?” 小南子磕头道:“娘娘说的是,赵……”赵晶儿已经被废黜,他一时也不知如何称呼她,“她说只要奴才帮个小忙,把白草粉刷在娘娘宫中的炭盆上就行,余下的一概不与奴才相关。”看他的情形,也不知道白草粉刷在盆壁上的作用,青樱少不得告诉他道:“炭火一燃起来,必定会将盆壁上的粉末带到火中,每天只要混进去一点,就足够害死我的。只是,”她盯着小南子道:“这盆壁上的粉末也撑不了几天就会烧光,到时候你要怎么办呢?” “到时候太医院会想办法再送出来到内务府……” 青樱听了反对水榕他们笑道:“你看看,真是处处都有安插的势力啊!”吩咐道:“你去跟苏子雍说,让他设法查一下白草这些日子的用度,揪出太医院的内鬼,不然日后总是个后患!” 水榕应声去了。 落梅道:“小姐要如何处置他?” 青樱想了想道:“放他先回去,以免赵晶儿找他不到反而提醒了她早作准备,我就是要杀她个措手不及,把她背后的人一并也牵出来!” 落梅听了惊讶道:“她背后还有人?” “呵,你不记得我叫你去静思宫查看她现下的用度么?她一个冷宫废妃,还有崭新的棉衣过冬,可不是投靠了好主子!” 落梅恍然大悟道:“是了,静思宫的其他人都是衣衫褴褛,冷衾薄被瑟瑟发抖,只有她的房间里还燃着炭火。到底是谁在背后……”只是仍然担心道:“放了这奴才回去,他万一跑去报信或者寻死了呢?他的证词挺重要的啊。” 青樱盯着小南子的眼睛道:“报信或者寻死,是不是啊?” 小南子吓得身体一抖道:“奴才不敢……” 青樱笑道:“这就是了。你要是敢报信或者寻死,你的家人可就是被你亲手坑死的,怪不得别人。” 待其他人都退下,青樱站在窗前,外面白雪皑皑,略略将窗拉开一条缝寒风便只往里灌,吹得人清醒。自己,终于也卷入了宫闱之争,将自己放到了最低,去和那些女子争斗,把从前金戈铁马,沙场点兵的气概化成这世上最卑微的争夺,她低低自语道:“只怕,不能长久。” 落梅道:“小姐既然进了宫,只怕总是要争的,为此伤心不是徒伤自己的身体吗?就算小姐不争,诸如今日之事,旁人也不放过小姐。” 青樱不置可否,“不是不能去争,只是,到底是什么能支撑我去争去斗?”这不是她喜欢的日子,说不上来想要怎样,却很知道于自己,这宫中就是埋葬。 *** 却说苏子雍得知太医院里居然有内鬼,气得不轻。只是他心中是个有成算的,没有当下就闹将起来,只是说最近大雪封了城,药材不便运进京中,只恐宫中的主子们有时要急用,所以务必要盘点一下库存的药材。 他虽然不是院使,却也是正六品的院判,但是因着皇上这一层关系,在太医院中还算说得上话,一说要查众人便真的查将起来,只是不料他查的极细,什么药材少了一钱也要说明白去处。 苏子雍坐在椅上冷哼道:“太医院的药库是别的地方么?是在民间开的小药铺子么?里面哪一味药都能救人,也能害人,不说说清楚,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来众位都脱不了干系,不如先弄明白了好。” 他这样一说,大家确实也都后怕,忙活了一夜,对出来药材实际的分量和记录的分量有差别的只有四种。 太医院院使姓董,年岁已高,只想着撑完最后两年好告老还乡,只盼不出事就是最好,这查验药材之事由苏子雍所起,他便也不多问多管,只交给他处置,推说自己一宿未眠身体撑不住,要回家歇着。 苏子雍本来就乖张,除了夫人对谁也算有个正经,当下也不客气,指着单子上所列的四种草药的名字道:“千年灵芝,女素灵兰,犀角,白草。好,还好只有四种有出入,那么就请掌管这四种药材的几位大人自己说说清楚原因。” 千年灵芝和犀角都是极为名贵的药材,皆掌在一位刘姓的正使手中,他当场红了脸,支支吾吾了半天不得不承认道:“微臣……微臣取了一些出来卖到外头……因平日里这两种药材也用不上,所以……微臣想……” 苏子雍点头道:“说的也是,这两种药材都是救命的,宫中一时用不到,卖到外面的铺子里,只说是宫中所出,肯定能有个好价钱。”说着也不着急发落此人,转向另一个人道:“女素灵兰我记得是在你手里的,你自然也是一样的,女素灵兰虽然不比那两种值钱,也是上好的药材,一下子缺了十斤,你还真是胆子大!” 这人低着头不敢说话辩解,女素灵兰本来不比犀角之物,少了也卖不出价钱,所以他开始是几两几两的偷拿,到了后来便是成斤了。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第三个人身上,“周正使,关于你掌管的药材有出入,本院判可就想不通了,白草又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横竖京师里的药铺一两银子能给你一麻袋的东西。况且只少了三两,要说你偷出去卖就太少,要说你不小心糟蹋了些又太多。” 他说到这里,语意一停就不再说下去了,只是凌厉地盯着姓周的正使。 此人面白无须,一双小眼睛并无多余的神采,此刻只低着头,半晌才道:“微臣不知道为何会短缺。” 好一个不知道,不说就没有破绽,拖延时间就能有转机。 苏子雍气极,最恨他人在他面前弄鬼,砰地一拍桌子道:“这些白草都进了英贵嫔宫中吧?被你磨成了粉刷在炭盆上!你不要说不知道此事!” 姓周的正使明显身躯一震,情知败露,但是动了动嘴唇仍是没说话。 正在这时,一个女声冷声笑道:“周正使大约是事多,忘了还有将白草送到本宫宫中的事情。苏院判就不替他诊治一番?可惜他年纪轻轻就这般地爱忘事,以后可怎么好步步高升呢?” 苏子雍与青樱共事多年,当下领会道:“贵嫔娘娘说的极是。”说着便对身边的副使道:“去取一碗四物汤来给周正使饮罢,喝了一定能记得起来的。” 姓周的正使脸上冒汗,然而仍是三缄其口。 宫中女子多,四物汤是专为女子滋补,促进受孕的汤药,历来宫廷中都是常备的。苏子雍亲自端了汤药道:“喝了就能想起来罢?” 周姓正使脸上倏然变色,须知女子滋补受孕的药物一旦由男子服下去,从此多半不能人道,更别提有后了。 青樱不便在男子面前久留,自去太医院的空置屋子里休息,不一会苏子雍过来道:“果真说了,这法子也就你想得出来,你要是个男人,此刻大约也在朝堂上得宠。” 青樱不理会他胡说,只道:“是谁?” “静思宫的赵氏,以前的逸贵姬,出了五百两银子,他就答应了下来。” 青樱不禁嗤笑道:“你手下的人这么眼皮子浅?五百两银子他就敢干这种死罪的事?” 苏子雍登时叫苦道:“你只当所有人都跟你似的,皇上对你真是,只怕海龙王的宫殿也要搬过来给你,我们可穷着呢。他们这种药库的正使根本不入流,每月的俸银也就这么点。”说着伸出一个指头比给她看。 *** 凌波殿。 水榕问道:“皇上今晚该是会来的。娘娘可要告诉皇上这件事?” 此事已经明了,至少站在台前的是前逸贵姬赵晶儿无疑。 青樱垂下眼帘,静静道:“自然是要让他知道的。” 在宫中,凭你是谁,不使用些心机,是否就不能真的生存? 晚间司马明禹果然过来毓庆宫,外殿中却并无人如常地迎他,这真是奇了,水榕在这方面一向是谨慎的,并不是个大意的人。 一路自己摸索到青樱的寝殿上,还未进去就听到落梅焦急地高声道:“小姐!小姐!哎,这可怎么办?” 他心中一紧,快步进去,只见水榕,落梅,剑兰并着几个小宫女都围在床前,面色焦急,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他进来。 “青樱怎么了?”一急之下,他甚至当着人面直呼她的名字。 水榕首先反应过来,连忙转身跪下回道:“回 皇上的话,贵嫔娘娘今日月信至,腹痛不止,已经呕吐了几次,浑身虚汗不止,奴婢已经给她换了好几遍衣物还是湿透――”她边说脸上犹有泪痕。 她还算冷静知礼的,跟随青樱入宫的两个丫头落梅与剑兰却是早已急得失了神,落梅本就性急,此刻一面哭一面大叫道:“小姐这是怎么了?疼成这样是从来没有过的,谷雨去拿止痛的汤药怎么还没有回来?”一转身看见司马明禹,也只是敷衍地请安道:“皇上万福金安!” “怎么会疼成这样?”明禹三两步到了床前,一看青樱果真双目紧闭,面色苍白,一张清秀的脸上虚汗淋漓,心疼地伸手抱起她,她竟也没有半分意识,当下声音几乎颤道:“太医呢……可有传了?” 水榕忙回道:“已经来过了,苏太医看过之后,只说是受了寒凉,所以这个月格外疼得厉害。他和谷雨一起返回太医院熬止痛汤去了,很快就会回来。” “受了寒凉?”怎么可能受了寒凉?司马明禹显然是难以置信,言语中带了怒,入冬以来他对于整个毓庆宫的取暖时时放在心上,从毡毯到炭火,从饮食到草药,无不留心,怎么可能受了寒凉?除非是这些奴才没有好好服侍。 他正待发作,只见苏子雍和谷雨匆匆走进来,两人见他来了苏子雍停下来行礼道:“微臣参见皇上。”司马明禹冷道:“青樱怎么会疼成这样子?入冬以来,每日一碗羊肉汤,连炭火里面都添了你说的活血暖身的药材,怎么反而会这样?” 苏子雍一面打发谷雨先去将止痛汤药喂给青樱,一面回道:“皇上有所不知,贵嫔宫中所焚烧的药草中被人添加了一味白草,这可是极为寒凉的药物,如今已经在殿上燃烧了多日,这个天气用这种药材,等同于将人五脏六腑浸泡在冰水当中。怎能不疼痛?”说着又自己低声嘀咕道:“亏得贵嫔自己发现,不然一直这么几个月下去,纵然不痛死也必定因为宫体受寒而不能生育。” 他们俩亦是熟识多年,对司马明禹又有救命之恩,因此苏子雍说话比起其他太医当然要随意一些,他说完就待转身去床前,不防着司马明禹忽地抓住他的胳膊厉声道:“你说的轻巧,不能生育?那么朕要问你,这样的东西怎么会混入青樱所用的药草当中?你办事这么不经心?”说着猛力将他一掼,掷在地上。 苏子雍不懂武功,哪里经得起司马明禹这样的一掼,当下摔在地上,惊疑道:“皇上竟然不知?”说着越礼直接向水榕道:“水榕姑姑没有禀告皇上白草之事?” 司马明禹喝道:“什么白草之事?水榕如今也糊涂了么?” 水榕连忙又跪下道:“回皇上,此事本该即使禀告皇上和皇后,只是贵嫔那时已经开始腹痛,奴婢原打算等娘娘服下了止痛的汤药后再行向皇上禀告的。” 司马明禹不耐烦道:“快说!” 不等水榕说话,落梅已经一行哭一行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回了一遍。 “赵晶儿?呵,如今在静思宫的那个么?此事可确定?”他面色阴沉,殿中人跪了一地。 颍川之言:说青樱软弱? 呵,倘若软弱,恐怕只能哀泣,断无冷静去设计。等待,去看清自己的心,不是软弱。反而,冲动地选择,才不会是如她一般聪明的女子所作所为。 况且这个文,本来离完结还早,我不想仓促,像一杯烈酒。然而仿佛还是喜欢烈酒的人多。 第一百二十五章 深宫秘事2 无人敢回答他。 然而,这比回答是赵晶儿还要明确。 司马明禹冷笑一声,指着小濂子道:“你去跟汪福兴说,静思宫赵氏,辜负皇恩,屡教不改,赐死。”他的声音冷漠,就像外面的风雪一样让人背心直升起一片寒意。 小濂子答应着连忙去了恍。 他这才到床前来看青樱,许是服下了止痛的汤药,剑兰又照苏子雍所说加了两个汤婆子,青樱似乎是缓了过来些,虽然仍是面色苍白全身脱力,还是能微微睁开眼睛,看了看他,又壁上。明禹实在心疼不已,坐在床上抱起她,只见她嘴唇微动,大约是痛得狠了也发不出声音,好像是在说:“没事,服了药就好。刀” 照理说妃嫔身上来了月信是极不干净的,断断不能与皇上亲近,水榕虽然深知劝了无用,却也不敢不说――明日敬事房的记录让皇后或是皇贵太妃一翻,纵然有皇上护着,也是犯了祖宗大忌的。从前连郑贵妃也不敢不守这个规矩,纵使再霸着先帝,每个月的这几日也是不敢的。 司马明禹听了果然不耐烦道:“都下去吧,皇后要是问起来,朕还要问她为何后宫中会这等肮脏事她却不知道?” 与青樱所料非差,水榕不过也是要他这句话做整个人凌波殿中人的护身符,当下便乖顺地退下了,带上殿门留给他们二人独处。 止痛的药多半亦有安神的功效,青樱直到后半夜才渐渐醒过来,她只微微一动明禹便也醒了过来,可见睡得不深。 “青樱?” “嗯?”似是半梦半醒中还不甚清醒,“你怎么在这?” “疼得好些了么?”他语气温柔而焦急,手探到她的背心兀自一摸,冷汗果然消退了,不等她回答便自己高兴道:“应该是好多了。(..info无弹窗广告)”这才小心地将她翻转过来向着自己,青樱已经睁开了眼睛,暗夜中两人的眸子都是黑漆漆而透亮的,仿佛目光只穿得透对方,投到任何别的一处,就会被无尽的黑暗所吞噬。 半晌,还是青樱开口叹道:“你何苦这样,这时候我身上血气大,别冲撞了你――”话未说话被他气愤得打断道:“我为你担惊受怕了半夜,就是为了听你说这个?”青樱不吱声,他顿时又软了下来,竟还拖着一丝撒娇地意味道:“难道不应该扑过来么?人家可是到现在没合眼的。” 他一时像个孩童,两个人裹在锦被中笑得跟少年时一样。 “睡一会罢。”明禹放下心来,闭上眼道,嘴角还含着笑意。 “嗯……”她答应着,忽然似是想起什么一样道:“你要赐死赵晶儿?” “是。”简短而简洁,依然闭着眼睛,仿佛那个从前人人都说后宫中得宠的逸贵姬从来不存在过一样。 见青樱半晌不说话,明禹睁眼道:“她敢对你下手,险些就害你不能有自己的孩子……我怎么会留情。”说着嘴角微微挑起一抹笑道:“你几时这样慈悲起来了?” 青樱轻轻挣开他箍得太紧的双臂,蹙眉道:“她叔父尚在西南为官,一旦赐死她,岂不是叫赵大人寒心?单单是寒心也就罢了,万一因此有了不臣之心,与西南边陲的蛮族勾结,虽然不足为虑,但是终究是个刺头。(..info好看的小说)”说着伸臂反抱住他道:“反正她已经在冷宫当中了,不如训诫一番算了,我反正也没有个大碍,何必惹得前朝不安宁呢?” 司马明禹闻言思索了一阵,冷道:“赵氏一族也跋扈得够了,自以为那几年里有功,何尝把朝廷放在眼里。不为这事,我也不能再容他!” 青樱紧紧握住他的手,思忖了一阵道:“要是为这个的话,少不得朝里先要有人参他,也要一步步来的啊,你别急。” 明禹点头道:“我已经安置好了,上回废黜赵晶儿的时候我就已经安插了人,这一回找个由头更是顺理成章。”两人十指相扣,轻罗帐中只听他道:“睡吧,你这个病根子可不就是从前太伤神落下的……”声音渐低,天光将亮,呼吸平稳深沉。 青樱起床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水榕已经替她回了皇后免了今日的晨昏定省。这会殿中无人,落梅和剑兰一个去太医院一个去了御膳房,水榕一面服侍她的梳洗一面轻声道:“如此,那赵氏是死定了,连同她家族的势力一道铲除,可就没有翻回去的机会了。只是娘娘昨日却真的受了罪,止痛汤一直忍到皇上来才喝,奴婢从未见过有人这样痛过,可见娘娘往日里操心伤神到了何种地步。” 青樱茫然地在妆台上捡起钗环又放下,冷道:“如果不是那样,如果不是以退为进,怎能将整个赵氏家族连根拔起?要她死不过是斩草,不能除根的话野草就越长越旺,呵,这就是宫里,竟比从前的出生入死还要费心费力。” tang 水榕见她神色灰败,不敢多言。 青樱瞧着镜中自己苍白的脸,似乎并没有因为赵晶儿的将死而有半分的愉悦,反是叹道:“我觉得入宫才不到一年,人却老多了。” 水榕忙笑道:“奴婢并不觉得,只是这几天难免气色不好,昨日又那样大痛了一番――”青樱听了摇头道:“我并没有拿你当外人,你其实深知是少上了一层脂粉的缘故,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竟也离不了脂粉。” 铜镜中的自己,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却让她想起小时候在母亲房里的衣柜上铜环折射出来的午后浮凉,那时她就能敏锐地感觉到由此的悲伤,仿佛是被外界抛下,要一个人在这昏黄中终老。 宫中,分明是藩篱,可是为何先生以前说京师风流之地,才是她的命定之处? 一时落梅回来,一面将取来的药草倾入内务府新送来的地龙里焚烧,一面兴冲冲道:“奴婢去的可巧了,太医院那边正在发落那个姓周的正使呢。汪公公亲自带了鸩酒去,谁知苏太医行事真是邪门,也不知怎的就给那个姓周的正使落了毒,叫他腹痛得在地上打滚。” 青樱听了蹙眉道:“他也太随意了,这可是宫中,何苦让人家受那个罪?你去,叫他速速解了毒。”虽然赵晶儿家族获罪是她设计,然而至少可以看出司马明禹对于追随他一路而来的有功之臣不无忌惮,比之旧臣的倚老卖老,他更忍不了新贵们的自恃位高权重。 苏子雍救过明禹的性命,随军多年也确实劳苦功高,只是越是这样越要谨小慎微,比如崔思博便是深谙此道,青樱最担忧的便是性情乖张的苏子雍。 落梅道:“哪里还来得及,汪公公早就灌他喝了鸩酒,两下就不动弹了。” 青樱点头,汪福兴可算是个妥当人,知道分寸。 “内务府的小南子呢?想是也活不成了。“水榕问道。 落梅撇撇嘴道:“这个奴婢还不知道,待会剑兰回来怕是就晓得了,她去御膳房要经过内务府的。”说着眼睛眨了眨道:“奴婢倒是听汪公公说,那个赵氏泼得很,临死之前还口口声声要见小姐一面,不然死后化为厉鬼――” 水榕听着这话不像,立时喝道:“姑娘怎的说话?在娘娘面前竟把外头有的没的学回来!” 落梅深知造次,一吐舌头不敢说话,倒是青樱反而来了兴趣,起身道:“是么?我也正是闷得慌,许多时日没有出门,竟然是死在我手上,少不得我也去送送。” 落梅连忙拦道:“方才奴婢胡言乱语,静思宫那种地方小姐怎么能去?况且外头风大雪大的,小姐身上又不好,跑出来受了凉可怎么办?” 青樱却不理,一面让拿斗篷一面让拿大毛的衣服。 水榕亦劝道:“落梅姑娘说的是,赵氏将死之人,怨念重重,口中能有什么好话?只怕是冲撞到娘娘的千金之躯。” 青樱自顾自地将一件孔雀金线的毡子围在身上,笑道:“死在我手里的人咱们的手指头加起来都数不完,她纵是变成鬼,也打不过一干英雄好汉化的厉鬼,是断近不了我的身。” 她虽是笑,这话却分明凄凉。 落梅低低地叫了声:“小姐……”还是跟了上去。 颍川之言:纵然深爱,亦有算计在其中。终究这世上可以傻傻地去爱一辈子,而未曾经历百转千回的人太少。 第一百二十六章 春花秋月何时了 静思宫,顾名思义,是让住在里面的人反思自己的罪过,然而静思的重点并不在思,而在于静。大夏立朝以来,进了静思宫的妃嫔就再也没有走出来过的,里头的女子或许一开始还痴心以为皇上念着从前的恩情终有一日会记起自己,重又接她们出去。 其实会这样的妄想,正是因为,不够静。后宫哪一日不是美人如花,少了谁又会有新的美艳补充进来,就像春日里的上林苑,掐掉一朵两朵花即便是园丁大约也不会放在心上,更何况阅尽美人的皇上呢。 所以这样的一个地方,除非自己心静,方能安然地度过余生。否则,死或者疯,倒是比清醒地活着更好。 一路上天寒地冻,静思宫那种地方本来就阴气重越发显得冷,亏得落梅出门之前塞了一个银炭小暖炉在青樱手中,下了肩舆走在整个禁宫最北角的静思宫,青樱也没觉得太冷。 原不是第一次来,只是风雪当中的冷宫,门窗破败,连窗纸都是陈旧脏腻的,比之春日里要萧瑟了不少。 还没有走进去,就已经听见里面女子凄厉的叫声,“你也不得好死!我就是死了也不托生,必要化为厉鬼找你索命!叫你夜夜不能安眠!” 落梅的脸色都煞白了,犹豫着对青樱道:“小姐,不然还是不进去吧?这腊月间听到这话怎么都不吉利。” 青樱浑不在意道:“找我索命的多了,排队也排不到她,比谁冤枉也轮不到她,怕什么。婕” 落梅只得跟上。 汪福兴正在赵晶儿的屋子里,一见青樱进来,他身边跟着的几个内监连忙跪下磕头。汪福兴竟来不及行礼,慌道:“娘娘怎么来了?皇上要是知道,奴才――” 青樱止住他道:“皇上那里我自会解释,汪公公不用担心。”说着目光投在赵晶儿身上道:“既然赵家妹妹临走之前唯独想见我,我怎么会不来?” 赵晶儿倒是也不像别人那样求见皇上一面,见青樱来了眼中疯狂的光芒大盛,两个内监拉着她,她竟还挣脱着用脚去踢青樱,一面咒骂道:“你以为皇上是为什么要杀我?哈哈哈……你以为他真的喜欢你?就算我不给你下毒,你也永远别想有自己的孩子!” 她情状虽然疯癫,然而这番话却条理清楚,不似是疯话。汪福兴上前去呵斥那两个内监道:“快堵住她的嘴,这么不着两的话仔细冲撞了娘娘!” 青樱确实心中一跳。 赵晶儿并没有注意到她面上片刻的犹疑,转而又哭又笑道:“你没来之前,皇上最喜欢我了,每个月都是翻我的牌子最多,连励妃娘娘都不及我……你这个祸害成天霸着皇上,又不是最美的,性子又不好,你当谁服气你?没一个人不恨你的!” 她忽而又这样的胡言乱语,不似神智清楚,到底刚才说的那番话有几分真,心中,忽地乱了。 赵晶儿也许是见她没有还口说话,以为说中了她,越发猖狂得意道:“我死之后,你必定夜夜噩梦!我一定化成冤鬼找你报仇,到时候叫你头顶流脓脚下生疮,浑身恶臭,看皇上还会不会多看你一眼!” 青樱见她癫狂,反而心中定下,淡道:“那你去了阴间可要好生修炼,只怕我的仇人太多,你抢不到跟前来,反被人白白利用了。” 赵晶儿虽然骄矜莽撞,脑子却不算笨,登时停下闹腾道:“你怎么意思?” 青樱走近一步,看看房中的陈设虽然不算华丽,却是一应俱全的,不禁微微颔首道:“果然,古人有云,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是不错的。想你在冷宫当中,还能锦衣华服,用得上胭脂水粉,你觉得宫中有谁会这么好心?” 赵晶儿闻言脸色一变,道:“我是将死之人,你何必拿话来挑拨,可见你这人心机狠毒,事到如今还不忘离间,将来一定不得善终!”然而声音不由自主地抖。 落梅听她满口诅咒,气不过冲上前去就扇了她一个耳光,“你自作孽,我家小姐碍着你什么事了?小姐当年出生入死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用得着去挑拨你们?”汪福兴看着不像,只是碍着落梅是青樱的侍女不便呵斥,只好陪笑道:“落梅姑娘何必动气,咱家马上就要送她上路,娘娘能在她临走前送一程实在是她的福分。” 青樱怜悯地叹道:“虽然你我不睦,终究你亦将不久于人世,我叫你一声妹妹也不过分。”她目光深远,看向赵晶儿竟将她一时摄住不得动弹。 青樱缓缓道:“你本即便在冷宫当中,却性命无碍,皇上更是念及往日,不会对你的家族怎样。可是你偏偏受人唆使,做出这等容不得的事,你死便罢,糊涂虫一个而已。可怜你叔父满门现下都在牢中,养育你一场, tang就是这么个结果。” 赵晶儿整个人都怔住了,方才的凌厉哪里还有分毫,一时间屋中静得像没有一个人一样,半晌她才喃喃道:“当真?”不等人回答,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青樱淡漠道:“怎么不真?” 当日离静思宫不远的宫所,大约都听见了声嘶力竭的哭喊,不同于往日冷宫当中那种幽怨悲戚的声音,反而似是无尽的仇恨。 青樱临走时对汪福兴道:“汪公公今日只是来宣旨的吧?” 宣旨?向来冷宫行刑皆是宣完皇上圣旨就即刻执行的。汪福兴正要开口说鸩酒已经带来了,心中心念电转瞬时会意道:“娘娘说的正是,今日只是来宣旨。” 青樱方笑着边走边道:“那么便有劳公公了。” 回宫的路上正巧碰到小濂子,跑得气喘吁吁地道:“奴才可算找到娘娘了,方才皇上身边的吴公公说请娘娘到清明殿一起用膳,水榕姑姑哪敢说娘娘去静思宫了,派奴才一溜烟地跑出来寻娘娘。” 青樱奇道:“吴公公说了有什么新鲜吃食吗?” 小濂子头点得像拨浪鼓,拿手比划道:“吴公公说皇上得了一条这么长的鲤鱼,还有一只暹罗香猪,请娘娘一起过去尝呢。” 这一顿午饭吃了许久,午后明禹还有些奏折要批阅,青樱推说清明殿太冷,便先行回了凌波殿。宫中消息传得快,这才两个时辰不到,她在殿中刚一坐定,水榕便关上殿门道:“听说娘娘延了赵氏今日的性命?” 青樱接过她递过来的汤婆子,突然的热气反而让她一哆嗦,“真是要到三九天了,越来越冷。” “消息传得这样快?” 水榕道:“娘娘忧心?” 青樱缓缓摇摇头道:“一点也不。能传到你这里,自然也能传到别人那里,延她几天性命必定有人惊慌。” “娘娘是觉得她背后还有人?” “必然是有的。不然她初入冷宫时,按理说是最怨恨的时候,也不见有什么动作,反而在里头待了半年后,忽然想起要害我?这不合情理。” 水榕闻言亦思索道:“娘娘这么一说,奴婢也想起来那日小南子和太医院的周正使指认她的时候的一番疑惑,买通内务府和太医院本来就不是易事,从前朝来看,宫中等闲妃嫔何尝做的成此事,何况她一个身在冷宫当中的人。” 青樱于是笑道:“正是了,我也不懂。所以,且看她这几日能嚷出什么来,或许就能让我们明白。” “不过今日她说了一番话,我不知是何意。”青樱将赵晶儿最开始说的那几句说给水榕听。 水榕闻言,垂下眼帘道:“娘娘多虑了,皇上是最看重娘娘的,这是宫中人尽皆知的事,她胡言乱语罢了。” 青樱听了,心中片刻又豁然开朗。其实很多时候的忐忑,不过只是需要一个人去肯定,不管这个人是谁。 *** 这几日宫中最大的谈资便是冷宫中的赵氏,每日凄厉地大喊大叫,诅咒现下尚得宠的妃子,诸如励妃,肖昭容,柔嫔皆在其中。静思宫附近居住的宫人都不堪其扰,司马明禹自然很快也知道了赵氏还没有死。 顿时火上心头,叫来汪福兴劈头便问:“你如今差事办得越发好了?朕的旨意竟敢不尊,为何赵氏还活着?更日日口出秽言?” 颍川之言:有人说,现实生活已经这么残酷,所以需要在小说中寻找美好。我当大彻大悟,痛改前非。 明日万更,求鲜花求荷包~~ 第一百二十七章 春花秋月何时了2(万更) 汪福兴惶恐,连忙跪下回道:“皇上息怒。(..info好看的小说)”将那日在静思宫中的情景一一回明。 司马明禹听了半晌没有说话,好一会才极轻地吐出几个字,汪福兴一愣没有听清,好似是说“她真是……”只是瞧着皇上的神情是不便问的,便噤了声。 风寒雪大,青樱自从静思宫回来之后就少有出门,却也不妨碍坐在凌波殿里听着宫中的动静。 谷雨在宫中伺候了好几年,认识的人自然多,每天出去逛一圈都能带回不少消息。 这日只见她兴冲冲地跑回来,人还没进殿就听见她的声音道:“小姐,小姐!今日可出了大事了!岛” 水榕见她跑得气喘吁吁,不由得笑着道:“谷雨姑娘性子还是这么急,雪天路滑也不怕摔一跤。” 谷雨一面喘气一面撇撇嘴道:“姑姑别说奴婢,要是听了奴婢这个消息,保管也高兴的。” 青樱才起来不久,见她兴致这样高,便笑道:“宫里最无趣了,能有什么事?” “今日早上天刚亮了没多久,肖昭容就去了静思宫。听说啊,是赵氏在里面大声喊叫,说是替她买通的太医院和内务府,她不过是个棋子出面罢了。现在她幡然醒悟,要把这些实情都禀报皇上。” 水榕朝青樱看了一眼,轻声道:“娘娘真是好计谋,她们果然开始自相残杀了。” 青樱不置可否,亦看不出喜怒,只说:“然后呢?” 谷雨见青樱感兴趣,不由得得意了几分,“然后么,这些话很快就传到了肖昭容耳朵里,她都来不及梳洗就冲到静思宫要去撕赵氏的嘴。”水榕见她讲得兴起的模样,一面试了试汤婆子的温度一面跟青樱笑道:“姑娘说的倒像是亲见了一样的。” 谷雨听她质疑可不高兴了,嘴一撅道:“姑姑可别小瞧了奴婢,奴婢虽然没有亲见,静思宫的小顺子可是奴婢的同乡,早就绘声绘色学给奴婢听了。”一边接着道:“那赵氏也不是好惹的啊,肖昭容一记阴风掌,赵氏就还一记杀狗拳。”她手舞足蹈地学起来,一时间整个凌波殿笑成一团。 青樱也是许久没有这样的开怀过,在宫中万事谨慎,谁说话行事都必有一定的规矩,唯有在凌波殿中,一个小宫女一个小太监她都十分珍视,视作自己的家人,并不十分苛待他们。 “两个人又打又吵嚷,嘴里还带出些小姐中毒的事情来,静思宫的公公们生怕出了事要他们担着,早就去正宁宫回了皇后娘娘。现下两个人都在皇后宫中关着呢。” 水榕对青樱道:“娘娘多日没有出门,今天天气放晴,雪又未化,奴婢瞧着正是出去透透气的好时候呢。” 谷雨一时还未能领悟为何话题转的这样快,尚愣在那里。青樱已然微笑道:“是啊,在宫中待得久了,也该出去走走。久未去给皇后请安,这会儿就去正宁宫陪着皇后说说话吧。” 谷雨呆在原地,见水榕陪着青樱出去,心中似乎有点点明白。皇后娘娘毕竟是外族,有道是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小姐这是去…… *** 却说正宁宫中,青樱到的时候,合宫的妃嫔已经去了七七八八,虽然后宫人数并不算多,也有二十余人。 励妃正在同皇后道:“皇后头一次在京师过冬,本来就怕水土不服伤了凤体,愈加要好好休息,肖昭容和冷宫赵氏之间起冲突这等区区小事劳动皇后实在不像,臣妾愿意替皇后分忧。”青樱虽然刚刚进殿,亦听出来她的言下之意是要将肖昭容带到她宫中处置。 拓跋莹心出身宫廷,虽不比青樱这比历练,见识也是不凡的,当下便道:“励妃有这个心本宫自然很欣慰,只是本宫初掌凤印,倘若连这样的小事都不肯亲力亲为岂不是辜负了皇上的信任。”语气虽然和婉,却丝毫不退让。 励妃被她堵回去,如何肯罢休,刚要说话,却听见肖昭容和赵氏远远地厮打咒骂声音。 宫中的女子素日里说话都是跟蚊子似的,想是嗓子保养得比谁都好,这时候正好派上用场,又清越又嘹亮。 “哈哈哈,叫你们过河拆桥!叫你们过河拆桥!我赵晶儿岂是傻子,有着你们摆布,我死了你们也别想好过,等皇上治死你们!” 这必定是赵晶儿的声音,一声声清晰得很。青樱看了眼泰然自若的拓跋莹心,忽然抿嘴一笑,她是刻意的,刻意将这两人囚在一间屋中,并且离正殿还不远。 只听肖昭容的声音:“你这个贱人!自己失了宠还想拉我下去!你休想,励妃娘娘不会丢下我不管!” 众人的目光登时都投向了励妃,她尚来不及说什么,肖昭容不知是遭了什么暗算, tang声嘶力竭地叫道:“励妃娘娘,励妃娘娘救臣妾啊!啊——” 励妃脸上马上就不好过了,对皇后道:“肖氏和赵氏形状疯癫,只恐扰了皇后的安宁,还是由臣妾来处理此事妥当。” 皇后笑道:“只有心中有鬼的人才不得安宁,本宫素来行的正坐得端,何尝会被扰了安宁?励妃就莫为本宫担心了,这件事自有论断的。”说着见李芳旭犹气不平要待说话,起身和悦道:“励妃既然一心要为本宫分忧,本宫也不好寒了你的心。这么着罢,这几天宫中雪大,皇上也忧心宫人行走不便,本宫有心要着太监宫女扫雪,现在便把这个活交给你,此事关系到宫中安危,实非小事,励妃可要上心哪!” 青樱忍不住露出明笑,果然是他的妹妹,果然是拓跋家的人,三言两语不仅化解了励妃凌厉的攻势,更把一件只出力不讨好的事推了出去。 皇后一位,名至实归。坐在这个位子上的人,要有计谋,更要有度量,当得起宠爱,也受得了别人被宠爱。大多数女子,比如她自己,都是坐不得这个位子的。 青樱这个热闹总归是看到了,与皇后寒暄了几句后便各自回宫。 她照例仍是不出门,每日由御膳房送了菜蔬鱼肉鸡鸭到毓庆宫,由小厨房自己收拾几样小菜,这也原是司马明禹说了,大冬天里,从御膳房送来饭菜,就是走得再快来了也是冰凉的,吃下去越发受了寒气。 青樱本来亦不愿与宫中妃嫔来往走动,也不过是穆可儿偶尔过来坐坐。 这日两人正在凌波殿一同烤火,讲起少年时在凤鸣山的事,消息便一道一道地传来: 皇上皇后在正宁宫一同问询了肖昭容和赵氏,令两人当面对质,出来后皇上神色不虞。 赵氏赐自尽不变,赵氏一族免罪,从狱中放出,但是革为庶民,三代以内不录用。 肖兰若被查出唆使冷宫赵氏向英贵嫔下毒,并买通内务府和太医院,人证物证确凿,废去昭容封号,打入静思宫。 穆可儿听了,不由得高兴道:“真真是罪有应得,宫中去了一个恶人,只怕要太平许多。”她在上次诡异遇袭之后,心中颇为忌惮励妃一派的人,肖昭容一向又是跋扈,这次不单是她,后宫中应该是大快人心。 青樱面上却无喜色,甚至还不如方才讲起十年前在山上偷先生的酒时的微微笑意,半晌才叹道:“后宫中,从来就不会太平,排除万难之后又有万难。” 看个热闹罢了,图个一时快意,究竟却是无法真正开心的。 穆可儿闻言眼中也浮起一丝忧色,咬着唇道:“只可惜励妃还在……肖昭容分明是励妃一派的心腹,向你下毒之事励妃怎么会毫无瓜葛?皇上竟然不处罚励妃……若是别人就罢了,可是……是你啊,皇上他竟能容得下……”她小心翼翼地看着青樱。 青樱淡道:“他是皇上,不是明禹。况且现在兰陵王镇守西北一方,势力比过去只有更强的,又是社稷有功之臣,励妃是王爷爱女,这个却是谁也比不了的。” 穆可儿犹疑着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她能感觉得到,青樱似乎并不开心,虽然人人皆知英贵嫔宠冠六宫,虽然她面上看不出悲喜。 然而正是看不出悲喜,才有问题。凤鸣山上的慕容青樱,是多么的飞扬跳脱,敢爱敢恨,而眼前的她,淡然的可怕。 此后的数月,风平浪静,励妃不敢生事,其他位份低一些的嫔妃就愈加不敢了。 青樱照旧是专宠的,可是不管是司马明禹,还是毓庆宫中服侍的宫女太监,都私下里觉得她并不开心,只是她嘴上不说,也无人敢问。 一晃便到了永历四年四月,十六正是青樱的生日,宫中老早就开始为这一天做各种准备,各色玩器吃食自然不必说,还从外头民间请了戏班子和杂耍。明禹亦说,这些都是其次,必定会有一个特别的惊喜给青樱,在十六日之前却是如何都不肯露一点口风的。 她知道了,还是淡淡的——一个努力过仍然不能适应的地方,就如同一个华丽的牢笼,里面的装饰再精致,本质却没有分别的。 上林苑中繁花似锦,青樱随着脚步直走,竟走到了最偏僻的蝶梦园。 庄生晓梦迷蝴蝶,原不是什么吉祥如意的征兆,难怪在宫中最偏远的所在。她停下来,自己笑笑,境由心生,心中大约是寥落的,所以不经意都能走到这里,那姹紫嫣红皆入不了眼。 不知凤鸣山如今是个什么光景,一晃下山都九年了。 正想着,忽然一个面目陌生的小太监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恭谨地跪下行礼道:“英贵嫔娘娘吉祥,奴才小海子给娘娘请安。” 这个地方向来是少有人来的,一般的主子娘娘们也不会有事要差遣人过来,今日她来已经算是稀客,怎会还碰上小太监呢。当下便奇道:“起来吧,只是你是在哪里当差的?怎么会在这里?” 这小海子起身,从袖中掏出一方精致的木盒,大约是黒木的,触感极硬,木质乌黑,上面镌刻着两个字:青樱。打开一看,一个彩色的泥娃娃,活脱脱的就是她的样子! 一瞬间她不得不捂住嘴,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小太监轻声回道:“奴才是北边人,这是靖安城里的主子送给娘娘的生辰礼物,主子命奴才务必要亲手送到娘娘手中。只因娘娘出门少,奴才在毓庆宫外等候了数日,终于完成了主子的托付。” 她颤抖着手抚着自己的名字,一笔一划刻得极深,乌木坚硬历经百年亦难有划痕,可见他当日刻上去的时候用了多大的力。青樱二字,笔画甚多,却全然不乱,是要有怎样的执念才能这般的专注。 小太监警惕地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才低声道:“娘娘进宫之后,奴才就净身也入宫伺候,为的就是娘娘在宫中倘若有个万一,不至于孤立无援,请娘娘放心,奴才绝不会做任何不利于皇上之事。” 如果说方才只是多日来心头积压的郁郁一时的爆发,听到这番话青樱才是心头猛震——拓跋彦是有多么了解她,知她所苦,更知她所忧。他能安插人进大夏皇宫,青樱必定会担忧,他多算一步,便提前叮嘱他的人宽她的心。 青樱略略平稳住情绪,然而声音仍然有一丝颤道:“你家主子可有什么话没?” 她亦是了解他的,以拓跋彦的为人,他不可能默默地站在远处。他不是施谨瑜,亦不是颜超羽,他是天生的帝王,要做什么很清楚。 “娘娘果然问了,”小海子笑道:“主子说过,如果娘娘问起来,就说‘只盼他负你。’” 只盼他负你。 勾起久远的回忆,他说过的,忘了在哪里,但是脑子里忽然萦绕着他说这句话的声音。 可是明禹算负她么? 心中一时间很乱,茫然地看着远处,竟也不记得尚在宫中,即便是偏僻亦是要小心谨慎的。倒是小海子为人机灵,轻咳了一声提醒道:“奴才不宜久留以免给娘娘招来不便。娘娘倘若要找奴才,只管往御厨房要一碗白玉荷叶汤就好了。”说着身影一闪,一溜烟地便又钻入花丛中不见了。 心跳仿佛直到此刻才渐渐恢复正常,刚才一阵跳得太快几乎让她腿都软了下来。看着手中的精致木盒——他大约骨子里是个温柔多情的人,只是生在了帝王家,站在了风口浪尖,不得不争。 本是信步走了过来,又很是耽搁了一阵,只怕再不回去水榕她们担心得很。于是急急地往回走,才出了上林苑上了宫道,竟遇到了皇懿贵太妃。 青樱收住脚步行礼道:“皇贵太妃万福金安。”不动声色地掩住手中的木盒,只是不确定皇懿贵太妃是否瞥见她细微的动作,语气中难免有一丝的浮躁。 皇懿贵太妃,一袭福寿的宫装,贵则贵矣,其实并不适合她,她本该是个纤弱的女子,让人想起杨柳扶风这个词,即便是如今上了年纪,皮肤仍然白皙,只是从过去那种透亮的珍珠白变成了瓷一样的白,从来都不是富贵,而该是风韵。 如果她不在宫中,又是一个什么光景呢?或许穿着家常的衣服,是满城皆知的美人,即使迟暮依旧在某些人的心心念念中,又或许不在宫中,根本无法保养得这么好,早已年华老去,不忍卒视。青樱心中迷乱,一时间这种念头便纷纷涌上。 只听皇懿贵太妃温婉笑道:“盛夏将至,英贵嫔也清减了些,是否胃口不好?” 宫中没有太后,明禹又肯尊她,是以宫中的妃嫔多半是愿意去寿康宫走动的,唯有青樱懒于应酬,与皇懿贵太妃倒不熟。 是以青樱只依礼却淡淡答道:“回太妃的话,并没有,许是夏天穿的轻便些的缘故。” 她这样的冷淡,皇懿贵太妃似乎并没有太在意,只是随和地点头赞许。 青樱不想让她瞧见手中的盒子,便告辞道:“太妃倘若没有吩咐,臣妾就先退下了。” 皇懿贵太妃止住她道:“不急,哀家同你顺路,贵嫔若是不嫌弃哀家老婆子的话,就陪着哀家走走吧。”她语气真诚,并没有任何拿长辈来压她之意,这反而叫青樱不好拒绝。 两人一行走一行说,“哀家看到你,便想起哀家的当年。”皇懿贵太妃语气闲闲,似乎与青樱相识已久,此话前承着无数过往。 青樱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当然,”她显然是个敏锐的人,留意到青樱的眼风,笑道:“哀家不能跟你比,哀家当年不过是个 家道中等的秀女,入宫时也只是从六品的美人,在闺阁中连生人都没有见过。而你早就名满天下,又是皇上登基的功臣——” 青樱打断她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太妃,如今在宫中,都是臣妾。” “你在哀家面前,就不必称臣妾了。哀家并不觉得你自称臣妾时很开心,虽然这个称谓对于天下女子而言,是种荣耀。”当年的懿美人,为何能在全无子嗣的情况下最终在后宫中笑到最后,这种洞察人心的本事确实非常人所及,况且她又有这种分明尴尬时却能云淡风轻似乎全无知觉的心态,青樱虽然神色冷淡恭敬,她却仍然像可亲的家中的女性长辈一般叫了她的名字:“青樱。” 让青樱一滞——如今的宫中,只有明禹一人这样叫她。 “你要记住,即便皇上与你青梅竹马,女人总有不了解男人心的时候,何况他是皇上。”说着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了青樱握着木盒的手,最后道:“不要冒险。等你到了我这般年纪,想起过往的种种,就明白唯有平安地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她这是在暗示自己其实在蝶梦园的种种,她是知道的?还是说她只是看到了自己手中的木盒和想要掩饰的情态猜测出来的? 一时心惊,紧紧握住盒子,心中各种念头纷乱,连皇懿贵太妃几时走远了亦不得知。 青樱抬头,看天空层云荡胸,金光一重又一重映在上面,将本来最浅淡的云染得富丽——这象征皇家的颜色,就是让万物失了本性,是呵,这本身就是最霸道的一种颜色,要慎用。 想了想,路过清波池的时候,手一扬将捂得温热的黒木盒子一掷,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沉入池底。 有些东西,沉寂是保护的最好办法,譬如有些回忆,有些人。 她回宫的时候,剑兰正往外泼水,见到她显然吓了一跳道:“小姐怎么从外头回来,奴婢还当您在屋里头看书呢?昨晚您看到那么晚,直说有趣,奴婢以为您跟从前一样非得一口气看完。” “看了一会出去走走,眼睛痛。”青樱脚步匆匆,吩咐道:“饿得很,你去小厨房里让煮点茯苓汤,再要一个蒸蛋炖的老一点,一个爽口的小菜,不要搁油,再切些腊肉吧。” 她素日就是喜欢这样吃,东西不多,全是她喜欢的就罢,其实比起宫中的许多妃嫔娘娘动辄要御膳房送过去一二十道菜要好伺候许多。剑兰答应了一声便去了,青樱自己在殿中取了果子来吃,觉得口渴刚要自己倒上茶便听见明禹的声音进来道:“小心烫到手,怎么自己倒起茶来?” 他带着青桂的香气走了进来,接过她手中的茶壶替她斟满茶水后笑道:“怎么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 “今日天气好,让她们都出去逛逛,成天闷在屋子里都闷坏了。” “你还说嘴起来了,你自己不是成日里在宫中就不肯出门,上林苑这个时节的风景最好,你也不去看看?”他看起来心情是不错的,取了一颗杨梅送入口中——他平日里是不喜欢吃这个的,总是嫌酸。 “既然这样,那我便找个时间去看看吧,正好樱桃应该也熟了,也不知道甜不甜。”宫中本来没有樱桃,司马明禹登基后才宫外移植了许多来。 两人闲话了一阵,剑兰正好端了饭菜上来,一见明禹也在,不禁啊了一声。 司马明禹奇道:“这丫头是怎么了?朕哪天没有来上一回,竟看到朕这么惊讶。” 青樱懒懒道:“没准备你的饭菜而已,你又说中午要来吃饭。” 司马明禹失笑道:“你还怕我抢了你的东西吃?”他跟青樱说话并不自称朕,已经是习惯,即便是在人前也改不了。 两人坐下吃饭,青樱有些心不在焉,虽然都是她爱的菜色,也没吃上几口,司马明禹亦不多吃,不暴饮暴食是自幼养成的礼仪,以至于汪福兴得知皇上在凌波殿用午膳后送来的饭食就显得多余了,剩了一大半。 “你说你想要个什么生辰礼物?”剑兰上前来收碗筷,听到皇上讲起这个,似乎侧耳一听,动作慢了些。 “出宫玩一天。” “那可不行,我不放心你微服,倘若叫人跟着又不合规矩。”他摇头道。 “叫来凤楼进宫来做一天吃的?”来凤楼的老板是川蜀人,青樱偏爱他们的菜,虽然脾胃不对,吃一回难受几天。 “更不能了,你暑天本来身体就不好,再闹上几天还得了。” “所以说么,”青樱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你自己分明就是想好了,何苦来问我。” 明禹拊掌笑道:“你真是愈发猖狂了,可是早上我走了就爬起来看书看到刚才?”自打青樱进了宫,民间凡有的志怪传 记都被搜刮进来,青樱长日有了这些倒也不觉得长日寂寂,有时候明禹晚上过来她看得入迷了,都不太搭理他。 这日大约是政事不多,青樱午休了起来见明禹还在,一面找了茶来喝一面对他道:“翻什么呢?你不是你爱看志怪传奇的吗?”他的确是从来不看的,不仅如此,她看他还要笑话上几回。 明禹抬头,似笑非笑地拿起一张红纸,对青樱道:“有你在真是好,宫里不仅不花费,还能挣些东西。” 他这酸不溜秋的语气,青樱不由得上前一看,原来是张礼单,玉成驸马府的名帖,一看字迹便是谨瑜的手书。 他也不给青樱仔细看,语气含着半分嘲讽地念道:“檀香串儿一对,薄荷护目凉剂两筒,佛手柑香精两瓶——”单子上应该还有许多,不过他停了下来,意味深长地看着青樱道:“施谨瑜送来的生辰礼物,你喜不喜欢?” “你也太过分了些,谨瑜送给我的,喜欢不喜欢也都是我的。”青樱淡道,也并不生气,从他手中夺过礼单细看起来。 “你都是我的,何况这些东西,我自然有权利嫌弃。”他伸手一捞,将青樱抱至腿上,脸埋在她发间亲昵道:“丢掉好么?要哪个我双倍的办给你。” “好吧,送给你了。”青樱笑道:“过几日只怕超羽也要从益州送些贺礼来,一并送给你好了。” 不过是些东西,他看了碍眼就随他去。总归是他心头上的刺,横在那里疼痛,不如越性上去拔了它。 “青樱……你太好了……”他闻言呢喃道,颇有些撒娇之意,青樱拍拍他无奈失笑道:“你这样子,哪里像个天子?小心人看见了笑话。” 他细碎地吻道:“除了你,没有看见我这样子的,见一个……杀一个……”语气中颇有缠绵又狠决,青樱心中一颤,却又听到他继续说:“以后每天拿笔写上青樱喜欢明禹,然后我们寻些乌木盒子,把它们都装进去放一百年好不好?” 他忽然无端端提起乌木,又提起盒子,青樱忽然一笑,反抱住他,轻声说:“好。”心里却一沉。 明禹,木盒子我已经沉入了湖底,就是不想让你看见,可是你还是知道了,这说明,你从来就没有真正放心过我,一定是你安排了人跟着我,不然断没有可能在那样偏僻的蝶梦园还正好有人路过看见我。 你刻意提到上林苑,我没有接腔,于是你又试探我是否在屋中看书。我不想骗你,所以不置可否。 难怪会莫名地遇到皇懿贵太妃,听她说上那样的一篇话,想来她那样聪明的人,自然能明白你的用意,所以最后才劝诫我。 她的一举一动,他全然知晓,难怪他会下午连清明殿都不回,明禹,你是觉得不安还是? “明禹,你下午真的没有事要做么?”她终于忍不住。 “嗯?”他不明所以,边啄她边道。 她索性将今日上午做了些什么一五一十地告诉明禹,“我上午并没有看书,你早朝去后我睡了会才起来,然后便想出去走走,不知怎地去了蝶梦园——大约我这个人就是不喜欢见到宫中你的妃嫔,所以她们越不爱去的地方我越爱去。然后在那里,有人送给了我一个木盒子,里面是一个木娃娃,你想知道是谁送的么?我不想告诉你,但是不管怎样,我已经把它扔了,沉到了清波池中,你要是还是不相信,大可派人去里面捞,横竖,清波池里面是死水……就跟我的心一样,是死水。” 他眼中光华大盛,复又暗了下去,如此流转了好几次,这才彻底地黯淡了下去,却仅仅抱住她,勒得她生疼,他低低道:“宫里就这么让你难过么?就算为我,你就不能适应么?不能高兴起来么?” 青樱没有回答,她难道不是已经在努力地在适应了吗?只因他是帝王,她才甘愿为他终老深宫,她才甘愿与众多女子分享,还要她如何适应? 他索性,可以干脆地拂袖而去,数月不理她,去宠幸励妃,柔嫔,皇后,穆可儿……或者还有无数想要进宫的美丽少女。她们的性情应该都比她乖顺,至少绝不会出现她这样的事情让他还须在国事的百忙之中还为此烦心。 呵,情愿这样。大约她就会心安理得地去御膳房要一碗白玉荷叶汤。 只盼他负你,可是他却残忍而不负。 或许会有人觉得她矫情,至少穆可儿就该是这么想的。多好,有这个男人大部分的爱,有无人能及的荣宠,有着青梅竹马的共同回忆,夫复何求? 可是,慕容青樱恰恰不是这样的人。天造地设,大约总不能让人如愿,正因为灵秀如她,才会与他相知,为他深爱,而又骄傲和自由如她,在这宫中为妃亦是折堕。 他终于低声承认道:“我紧张得很,我知你不想在宫中就越发紧张起来。青樱,宫墙关不住你,我怕你迟早有一天要走……可是我不能走,这江山我不能丢下不管,所以……我只能盯着你,不能让你走……” 大约十年前,他们都不曾想到,那般的青春飞扬背后,会有这样的沉重。相爱,原不是一瞬间心动的事。 如此说开也好,省得走到无法挽回的那一天。少年时遇到的那个人,总是不能割舍的疼痛,何况他们又何尝仅仅是相遇,在一起的十年,战火硝烟中,深夜私语中,皇宫风云中,那么多的时刻血脉相连。 “对不起……”他轻喃道,蹙眉,“但是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青樱,我真的很怕你会走。” 她真真也不知道怎么办,这世上的事并非什么她都知道。万里江山如画,不能叫他放弃——这中间亦有她的心血。可是这华丽牢笼,却深锁住她。 两人各自沉默了一阵。明禹想了想道:“等你生辰过了,咱们在宫中过完端阳,就去汝阳避暑山庄吧,没有别人,只有我们,好不好?” 多希望自己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或是被宠溺坏的骄横女子,可以欣然而欣喜地说好。可是她不能,她从前是他的左膀右臂,现在亦要为他分忧,所以她只能说:“带谁去一向是圣意的风向所在,岂能因此寒了朝臣的心。” “以后不会再有今日这样的事了,只要你答应我,青樱,你必须亲口答应我,你不会走。”他像个委屈的孩童的一样,别无他法,只能让她承诺。 沉默了太久,一开口说话就似是惯性一般,不由自主地看着他就道:“不走,我们在一起。” 从前是她缠着他要在一起,如今是反过来了,应该开心才对的啊。如果是尊重自己的感觉,她觉得自己选择的没有错。 农历四月的下午,已经有些热气进来了,况且凌波殿因着青樱畏寒,取了冬日里的暖,这个季节却有些热了,两人紧紧相拥,却竟然没有感觉到。 闹了这样一出,也都没有胃口用晚膳,待到真的饿了的时候,宫门都落了锁,地上的寒气也上来了,青樱晚上没吃越发觉得冷,只想上,床去快些睡过去好抗饿。明禹一把拉住她,“这会子就睡,明天一早寅时不到准会醒。” 青樱不理他,爬到床上道:“可是我饿得很,又不想麻烦宫里的厨子到这个时候了还又回来御膳房去做,只好睡了,你要是睡不着便看会书吧,借给你一晚。” 明禹将她从床上拎起来道:“你从前在凤鸣山上偷先生的酒还少么?怎么如今反倒忘了?起来,咱们去御膳房看看有什么吃的自己拿,何必要人现做。” “胡说!我什么时候偷过先生的酒,少污蔑我……”这个人嘴上不承认,眼睛里却分明晶亮起来。 两人轻手轻脚地出宫,一路上夜行寂寂。 又兴奋又刺激,仿佛跟当年一样。 颍川之言:话当年,忆当年,人生最舍不下的就是当年。所以,当年的人,总好过现在的人,这就是所谓,历史的价值,于男人,亦于女人。 *** 今天又万更了,大家是不是应该砸点鲜花荷包神马的啊~ 第一百二十八章 春花秋月何时了3 御膳房的司火不止一间,两人从来没有进来过,也只好随意乱入了一间,只见长长的案台上擦得光洁明净,哪里还有什么食物,明禹不禁失望道:“原来御膳房晚上是不留吃的。” 青樱却不放弃,四下转悠着找,口中道:“食材肯定都收起来了啊,宫中的食物断不可能是隔了夜不新鲜的,但是有些东西却是要久炖的,未必没有――”话音未落,她已经掀起了一个紫砂锅的盖,顿时一股醇厚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明禹也凑了过来,胡乱找了一只金汤匙舀了一口喝道:“是筒子骨莲藕汤,你尝尝看,好喝!暇” 青樱当下也不客气,抢过去也喝了一口果然可口,两个人便你一口我一口抢来抢去,尽管强压着笑声,在深夜的宫中亦传出很远…… 肚子稍微垫了垫之后,这才开始吃得和缓起来,不似刚才那样的狼吞虎咽,饶是这样,一锅筒子骨汤已经下去了大半。青樱又找到一蒸笼煨着的紫薯糯米糕,她小心地拿了两枚出来递给司马明禹一个,自我安慰道:“只拿了两个,明天御膳房的师傅应该不会发现。” 明禹立时毫不留情地打破她的幻想,“御膳房的东西关系到我和宫中这么多人的安全,御膳房的人怎么敢马虎,别说少了两个,就算是这糕的位置略变了变就会被发现。” 青樱听了,反而不担心,索性翻箱倒柜地又找出一碗热着的荷叶粉蒸肉,自己先抓了一条吃了,果真是肥而不腻,入口即化,来不及吞下去便指着道:“吃这个!好吃!岛” 明禹笑道:“你现在又不担心被发现了?”青樱嘴里咀嚼着声音含混道:“反正你都说了,御膳房的师傅精细,少了两块糕一定会被发现的,发现的多和发现的少有什么分别?万一真查起来,也是你担着,难道还能查到凌波殿啊?” 司马明禹想想也是,越性从碗里也夹起一块粉蒸肉,边吃边叹道:“真好吃,以前我都没怎么好好尝过。” 青樱不禁惊讶道:“怎么会?这道菜又不是多么名贵,你是皇子想吃个荷叶粉蒸肉不是轻而易举么?” “就是因为不是什么名贵的菜,所以我不敢说爱吃,万一被人瞧见很可能传出来的就是果然生母出身微贱,以至于上不了台面,别的皇子爱吃的都是八宝奇珍,独我爱吃粉蒸肉这样的市井家常菜,必定要惹人非议的。” 青樱与他相知数年,竟也不知他还有这段故事,顿时心中一软,将手中的粉蒸肉碗递给他道:“都给你,我已经吃过很多次了。” 明禹接过来,果然吃得很香,待到底朝天的时候才满足地叹道:“只是只得今晚罢了,天一亮又必要端着,哪里能够这么舒畅地吃一碗荷叶粉蒸肉呢?” 青樱心中一动,念及今日种种,不由自主地开口道:“我们以后可不可以不在宫里,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怎样就怎样?”她舍不得他,更舍不得的是在凤鸣山上的朝夕相伴。 他没有像往日那样提起这万里江山如画,不可轻负,只是微微叹了口气,而后深深地看着她,眸子漆黑如夜,半晌才道:“你真的想出宫?如果没有这道宫墙拦着,青樱,你会不会就跟了别人去?” 他的担心不是没有由来,若他手中没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只怕她已经嫁作了施谨瑜的妻子。他内心中始终惶恐,这锦绣河山就是罩住她的一道屏障,倘若没有了,她还会在吗? 青樱忽然觉得,自己也并没有多么了解明禹,只是他们认识得早,知道的多,她竟从未想过他会有这么深这么隐晦的自卑和担忧。 一时间心神纷乱,想起早上蝶梦园中小太监所说,竟不由自主地发觉心中摇摆起来,不知要怎样答他。是呵,进宫为妃,囚禁自己在这宫中与一众女子分享,竟像是自然而然的习惯和众望所归的期盼,谁人都说女子最重要的是归宿,既然情定于他,他是皇帝,她自然就是后妃,所能得到的最多不过是专宠和家族的荣耀,还能怎样?早已超过了世人的想象,她自己亦没有想过。 好在不过转瞬,司马明禹便恢复正常,面上的怔怔之色尽褪,语气中既是温柔又是诱惑道:“江山多娇,是你我一起打下的,倘若你有子嗣,我倒能放心地交给他,由着我们隐匿于山野,然而你又没有。”说着顿了顿道:“只要你在我身边,其实在禁宫中和在山野中,都是一样的。我舍不得你受苦,情愿在宫中困着你,也要让你不必操劳奔波,享些清福。” 青樱没有再说什么,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伸臂扑到他怀中――像从前那样的。 她感觉得到,他们两人,各自有各自的心事。 从御膳房出来的时候,司马明禹忽然想起日间还有件事尚未处理,明日朝上只怕要议,便对青樱道:“我先回清明殿一刻,料理完就去毓庆宫陪你 tang。” 青樱心中正纷乱,对于一个人静静正是求之不得,当下两人便在御膳房外的宫道分别。 清冷的月光下,星子稀疏,两人的身影背道而驰,越来越远。 吃下了这样多的东西,又与明禹说了这样多的话,她原以为,早上蝶梦园中的事会被她淡忘――压制住这个埋在心底的人,是她这几年来早已稔熟的事。 深深的危险,她知道。 青梅竹马,相伴相随,并肩作战,明君美人,专房之宠……大约所有人都认为她嫁与明禹是戏文中传唱的所谓圆满,纵有他不能只属于她一人的遗憾,但是人生何处没有遗憾,她原以为自己可以在岁月经年中渐渐接受。但是,今日那个挺拔的影子,紫色的瞳子,明艳的笑容,伤后的绝望,无可遏制地让她想起来。 天,她并非软弱到不知所措,而是不知道自己的心到底是要怎样,倒还不如谁负她负得彻底,反而叫她能下决心。 一个人在窗前坐着,不由自主地叫了声落梅,落梅闻声进来道:“小姐,怎么了?” “……忽然想喝白玉荷叶汤,听说御膳房有这个。” 落梅疑惑道:“奴婢倒没有听说过这个汤啊,莫非是新来的师傅带来的方子?”转而又奇道:“小姐方才回来时还叫着撑到了,怎么才过了一会就又想喝汤?” 恰在此时剑兰进来铺床,听到二人的对话,抿嘴笑道:“小姐既然想喝,就去传罢,难道御膳房见了我们毓庆宫来要东西,还能不起来做?” 落梅正要答应,青樱忽然自己又变道:“算了,还是不必了。的确也不饿。” 她只是忽然想起明禹数年前提起拓跋彦时说过,“他难道就没有满府的妃妾?” 是呵,拓跋彦终究也是一朝帝王……并非从前的闲散亲王,难道他就能唯她一人或是放下锦绣江山么? 算了……自己已经身在宫中,做他想无益。 *** 过了几日,便是青樱的生辰,她宠冠六宫风头正劲,阖宫上下谁人不来奉承着,即便是心里嫉妒的,面上也不敢怠慢。只是青樱终究于此并不上心,窝在殿中看新找来的传奇本,任水榕等人在外间应酬和盘点礼物。 等到她生辰的那天,司马明禹果然送了一件礼物给她。 “洪熙,叫她青樱。”明禹手中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孩,粉粉嫩嫩地躺在金色的襁褓中,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她,他长得很像明禹。 青樱惊讶道:“你怎么把他抱来了?” 洪熙,是柔嫔的孩子,刚刚出生半年而已。 “我白天不在的时候,让他来陪你好不好?”明禹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将手中的襁褓交给水榕,拉着青樱的手轻轻地去触碰洪熙软嫩的额发,温声道:“不要怕,像这样碰他。” 青樱从来没有接触过小孩子,从来没有,从前在家中爹爹偏宠青桐的娘,然而青桐的娘除了青桐和青梅之外,别无所出,爹爹也就没有再纳妾。及至宫中,明禹三百六十天有三百天同她在一起,宫中有所出的妃嫔寥寥,更是没有见过。 ** 我本来的想法是要成全青梅竹马。但是我现在觉得,一个文,成全大家的心中温暖最重要,所以,请大家发表自己的看法,由你们中的多数来决定 第一百二十九章 入骨相思知不知 洪熙显然不怕生,一双黑眼睛滴溜溜地转,咧开嘴就冲着青樱笑,还把口水染得她满手都是。(..info)头一次见青樱,就伸出一双肉呼呼的手要她抱,青樱自打在宫中,心中总是郁郁的,这偌大的深宫,奢华虽是应有尽有,却缺乏一点人气,显得死气沉沉――这也难怪为何宫中女子要使尽手段留下皇帝陪伴她们,因为她们想要一个孩子,在这禁城当中,看不到希望,只看得到尽头,倘若没有一个朝气的生命陪伴,就好像在提前造好的坟墓当中一样孜。 青樱心中被他所感染,脸上不自觉地柔和起来,伸手正要去抱她,却停在了那里,声音有些涩涩道:“柔嫔的儿子,你抱他过来,柔嫔会怎么想?”她虽然不喜欢柔嫔,但是将心比心,她才一见了这个软软的小东西,就觉得喜爱,这可是柔嫔身上掉下来的肉,被生生带离,岂能无怨? 明禹满不在乎地逗弄着洪熙,对青樱笑道:“你几时这般好心肠起来?”说着将洪熙还是交给水榕,拉着青樱走到院中的桂树下,“不是柔嫔的孩子,是我的孩子,自然也就是你的。” “我说过要送给你一个惊喜作为生辰礼物,便是以后洪熙白天都在你宫中,陪伴你。晚上再送回到柔嫔那边去。” “这又是为何?”青樱奇道,“一个小孩子,何苦抱来抱去的麻烦,柔嫔大约心里也是非常不情愿的。” 他忽然附在她耳边答道:“笨,这个都想不到么?晚上我在,怎么容得下他去让你分心?”语气暧昧,热气呵在耳边。青樱轻巧地跳开,指着他笑道:“这般的小心眼,洪熙长大后知道了父皇是这样的,还不羞死。” 明禹脸上全然无愧色,脚下生风,几步便抓住她道:“我就是这样的小心眼,容不得别人的,有时候我想想又很怕你有自己的孩儿,会不会就对我没那么上心。沮” 她真是哭笑不得,不欲再跟他谈论这个明明让人脸红他还振振有词的歪理,挣开他道:“我才不会有呢,去找你那些什么妃,什么嫔的。”本来么,这种事哪有拿在嘴上说的……虽然她自己有时候也暗暗感到疑惑,他们在一起那么多次……怎么自己就…… 只是这种事并非行军作战的排兵布阵,想不明白可以找人来一同商讨,这种事他都不急……自己怎么好去问呢。 司马明禹闻言道:“你何必介意柔嫔的想法?她能生下洪熙,就已经是她运气极好了。”那是一个意外,柔嫔其人,郭家家道并不怎么显赫,只不过是依附兰陵王,女儿才得以进宫。然而,越是小门户出来的,心机也就越深。 不过也不能说她赌错了,她只有那一次机会,然而抓住了。有了子嗣,皇上果然没有追究,反而晋封为嫔。 明禹接着道:“况且,她不过是一个从四品的嫔,根本没有亲自抚育皇子的权力,我容她晚上带洪熙,也是怕你夜里起来劳动了,听说小儿都喜爱夜间哭闹,万一他啼哭,必会吵到你休息,你本来就心血不足睡不深的。” 青樱就不再说什么了,明禹亦不知她心中所想。为着她的生辰,他也是着实动了一番脑筋的,绫罗珠玉,她从来就没有稀罕过,倘若说带她出宫……只怕她就不想回来,诱得她的心蠢蠢欲动可不好……唔,还是孩子好,引得她喜欢,叫她长日里不觉寂寞,有些蓬勃的生气――他实在太久没有见她真的那样灿烂的开心了。(..info) 两人返身回了殿中,青樱果然对洪熙的态度也亲近了起来,她没有碰过小孩子,此时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在床上,一干服侍的人也都跟到了寝殿。 虽然是柔嫔的孩子,可是他长得那么像明禹,就好像是上天在补给她那些他们童年时未曾相遇的时光,青樱不禁心中一暖,伸手去拨弄他的小嘴,回头对明禹道:“你看他毛茸茸的,真的和你小时候一样的!” 水榕和一众奴才们还在殿中,皆抿着嘴忍住笑,饶是这样,明禹脸上仍是挂不住道:“胡说,我这么小的时候你才没有见过。” “我是说你十四岁的时候还是毛茸茸的,当时我在山上见到你就有这个感觉。”她说得起劲,说完才留意到眼前这个男人脸都黑了,几乎恨不得上来捂住她的嘴。再一看落梅她们憋笑憋得连脖子都涨红了。 洪熙大约也被这宫中难得的祥和欢乐气氛所感染,张口就去咬青樱的手指,她没有经验,啊的抽回手,慌乱地看着明禹,发现他更是不知所措。 水榕笑着上前道:“奴婢看小皇子是饿了,奴婢这就让人去煮一些极香软的燕窝牛乳来喂它。”虽然不是毓庆宫的孩子,但是整个宫中都似乎镀了一层光辉,变得光彩起来。 落梅便是很高兴的,伸着脑袋往床上看,若不是司马明禹在她不敢造次,早就冲上去了,这会听到水榕说熬牛乳,还恋恋不舍地不愿往外走。剑兰冷着脸一 tang拉她,头也不回地小声道:“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小姐的孩子,倒还要我伺候!” 落梅一愣,听着她的语气不对,连忙跟了上去,两人出了寝殿,落梅连忙问道:“你怎么啦?做什么不高兴?” 剑兰冷冷一笑,一甩辫子哼了一声道:“我何尝有不高兴?别胡说了。” 落梅立在原地,莫名其妙,她刚才在殿中明明说过的啊……不可能是自己幻听吧,哪能幻听还能听得这么具体的内容来啊? 一会燕窝牛乳粥来了,青樱却不敢喂,这可不比拿着刀枪杀人,一个准头不对,就会把洪熙烫伤。她见明禹接了过来,摇头道:“你就更不会了,起码我从小还是自己吃饭的,你都是别人服侍的。” 明禹笑笑,一口粥是送到了她的唇边,青樱一愣,听他笑道:“那我从现在开始学吧。” 有些难以置信。纵然他们相识数年,纵然他对自己不可谓不好,他却是从来不肯动手做一个指头的事的,青樱对此并没有多奢想,毕竟他是天潢贵胄自小即便不被先帝所疼喜,也是丫鬟太监服侍着长大的。 他这样子,分明看不到他身上帝王的距离感,然而床上的这个孩子,又是他因着那个高不可攀的身份而与别的女子所生。 他是一个爱她的男人,可也是一个爱他江山的君主,倘若自己是个深闺当中长大继而入宫的女子该多好!就不会有这种矛盾让自己无力。 他当真一勺一勺地喂给她吃,很是笨拙,他真的是从来没有做过这些事,他的手是一双拿刀的手,亦是一双指点江山的手。青樱眼睛一热,决心将白玉荷叶汤深埋在心底。 *** 青樱的生辰在四月中旬,过后不过半月天气就已经很是热了起来,往避暑山庄去的事便提上了日程。 明禹的意思是只带青樱前去,留下皇后在宫中主持大局,如此既说得过去又可得些许两人独处的时光。 青樱听了只摇头道:“你瞧着,明日朝上必定会有人反对的。” 她神机妙算,所料非差,次日早朝,由于皇帝离宫之事是大事,当然是要议一番的。当下便有礼部尚书奏道:“大夏立朝以来,皇上往避暑山庄去,就没有不带皇后,不带子嗣去的,况且皇上如今膝下所出甚少,越发要广置后宫,哪里将后妃留在宫中的道理。” 礼部尚书为人耿直,事事必要按照规矩,倒并非是有坏心。只是每每兰陵王一派的新贵们必要借他的由头来生事,这厢卢尚书才说完,已经有好几人附议。 明禹回到宫中时,仍旧气愤难平,连喝了三杯茶仍然冷着脸不说话。 青樱递给他一盘切好的百花果道:“兰陵王一向居心不轨,你又不是不知道的,要是我还在朝中,与崔大人联手还能与他抗衡一番。要说现在,我爹年事已高明哲保身,玉成驸马虽然资历老却是个极聪明的人,不愿卷入新旧两个势力的争斗当中。崔大人虽然忠心,却是根基单薄。照我说,不如把郭大人召回,令其子代为镇守河州就是。” *** 这一章中,反常的有三个人,在后面都是缘故 第一百三十章 入套 明禹抚着突突直跳的额头,听青樱如此说,冷笑道:“你以为除了兰陵王,其他新贵们就都是好的么?哪一个不是自以为自己立下大功,好像我能登基少了他们不行似的,在京师中横着走!” 青樱听了不语,这她多少是知道的,从前她尚在户部领职的时候并不是没有见识过的弛。 自古以来,倘若皇帝不是由太子顺利继位,扶持新帝的人多少都会有些骄矜和跋扈,只要不要太过,皇帝念及过往的功劳总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想必明禹所说的新贵们也都是这种心态。 思忖了下她道:“郭大人还好罢,另外颜氏……我的意思是超羽在益州,如果你少人用,可把他调回来京中。” 司马明禹闻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当初要颜超羽去益州,不是你的主意么?怎么又想要他回来?” 的确是她的主意,他也看穿了,只是当时没有拂逆她的心意而已。 现在见他说破了,青樱越性道:“我当初要他离开京师,是因为自古以来功臣难以善终,不如远离是非之地,他拜将封侯也不算不圆满了。如今你少人用,我自然又是希望他回来襄助你。”说着补充道:“明禹你要答应我,如果超羽回来的话,你一定要设法保全他……他毕竟是我的姐夫……”她深知他介意颜超羽,心中又突然觉得超羽娶了青桐不是一件坏事,至少今后来往起来倒是师出有名的。 司马明禹只是深深地看着她,半晌才道:“再说吧。嗄” 再说二字玄妙无穷,不过十日,卫阳亭侯颜超羽便接圣旨,携家眷从益州来京赴任,领正三品京卫指挥使一职,等于是平调,然而这个调动一出,京中已然是议论纷纷,不少人感觉到了风向的变化。 青樱心中亦觉得有些后悔,颜超羽不来能保一世平安,平安便好,壮志未酬这种事终究是没有活着重要。 由于群臣的反对,前往避暑山庄的除了青樱和皇后拓跋莹心,还有数人,好在宫中的妃嫔并不都多,家世一般的自然就去不了。励妃李芳旭出自兰陵王,自然是要去的,柔嫔生了小皇子,皇子要去生母当然也是要去的。皇后又体恤一等将军安国侯之女何昭仪体弱,遂也指名让她去,青樱见了也就邀了穆可儿同去,因是皇后开了例,众人也就不好说什么。 出了宫的野草稼墙,泥土芬芳,农耕桑蚕,哪一样于宫中的女子都是新鲜有趣的,宫车过处留下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青樱虽然常年在外这些都是见惯的,此时脸上也有生气得多了。 避暑山庄在京师以南的舞阳山脚下,正是借着舞阳山的幽静清凉,历代中原皇室都在此开辟夏日避暑的去处,渐渐地除却山中本来有的郁郁葱葱景色,又多添了奇花异草和珍禽在其中,更人工开凿了一个极大的湖泊,甚至可以在里头行船。 司马明禹自选了海陵殿居住,横竖出了宫中无朝臣劝谏之乱耳,不容分说自然让青樱也住了进来。皇后拓跋莹心住了离海陵殿最远,一南一北遥遥相对的金禧殿,青樱得知后心中暗暗称赞,拓跋莹心当真是个聪明人。 青樱一入寝殿,便嗅到一股扑面而来的合欢花的香味,窗外一颗极大的榕树树荫刚好遮住了斜射进来的阳光,是以整个寝殿是海陵殿中最清凉不过的。 汪福兴跟在后头进来陪笑道:“这合欢花是皇上说了,贵嫔一到夏季恐心烦睡不好,合欢能安神助眠,奴才便着人提前用合欢熏香,每过五日熏上一回。” 青樱抿着嘴掩不住笑,“怎么不见有冰块解暑?”方才她从穆可儿所居的茉风苑回来,便见每个妃嫔那里都或多或少分了冰块,放在缸中消解颇能凉快几分。 汪福兴答道:“本也是预备了的,只是皇上说贵嫔身体虚寒,不宜用冰,所以特地挑了这里做寝殿,晚上在外头再加两个风轮,对着凉湖也是一样的。” 两人正说着,有小内监进来回道:“皇后娘娘来请贵嫔过去,众位主子都在那里。” 青樱虽然纳罕,她向来是不参与众人的活动的,饶是这样,她不便来的第一天就拂了皇后的面子,于是还是答应了下来。 带了落梅一路行至皇后的金禧殿,真是浑身汗蒙蒙的,只想立时洗个澡凉快一下,实在已经到了殿前,只好忍耐着进去 果真跟来避暑的妃嫔都在,柔嫔抱着洪熙见青樱进来,盈盈起身道:“英贵嫔金安,臣妾生怕贵嫔不来呢,洪熙可想贵嫔了。”她眼波将流,语意真诚,根本看不出半分因着亲子被生生夺取一半时间的怨恨,反而眼含感激道:“臣妾寒微,本来无法亲自抚育皇子,听闻是贵嫔姐姐在皇上面前提了一句,皇上竟肯违背祖制,恩典给臣妾亲自抚育,虽然只是夜里,臣妾已经是感激不尽了。”说着几乎落下泪来,拿着丝帕拭了拭。 青 tang樱心中冷笑,柔嫔这话明里是感激她,可是暗里却分明是要挑起众人的嫉恨,说什么她在皇上面前说了一句话,皇上就会违背祖制,这难免不会让人想到狐媚专宠,祸乱朝纲这几个字。 果然,连皇后拓跋莹心面上都有些挂不住,她虽然是外族,亦不得宠,却到底是后宫之主,后宫之事应当由她来裁决,再不济也该由她禀明皇上再作定夺,而不是由其他的后妃僭越。更别说,其他的妃嫔面上的忿忿。 青樱少不得反击道:“柔嫔连皇上恩准你抚养皇子的个中原委都知道得清清楚楚,这才是恩宠异常,是皇上的知心人啊,我并不知说了哪一句话正好让皇上想到恩准柔嫔你亲自抚育。不如柔嫔说出来,大家也好都学习着,说出来的话就都是皇上爱听的,岂不是好?” 青樱向来少与人来往,柔嫔虽然听说过她过往的名声,却也自负自己的口齿心机,没想到青樱也是这样的伶牙俐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还好洪熙或许是被此刻肃杀的气氛所吓倒,突然哭了出来,她才找到了由头下了台。 柔嫔是励妃一派的,励妃本是当年的赵王正妃,自然眼高于顶,心里未必服气拓跋莹心这个北朝公主做皇后,心想若不是在北朝不得势,又怎会和亲,因此便不十分敬重。 此番见青樱以言语弹压了柔嫔,她脸上虽然并无喜悦之色,可是没有出言阻止,已经是表明了她的立场,青樱看在眼里,心中感念。拓跋莹心到底是他的妹妹…… 一时间皇后的内殿里鸦雀无声,众人都只默默地吃茶,青樱方才这个给柔嫔的下马威太厉害,只得皇后起些话来讲,励妃没心思应酬皇后,也只不咸不淡地答应着,余下的几人要么位份较低,要么长久无宠,都不太说得上话。 大约拓跋莹心自己也意兴阑珊,本来请青樱过来只因其余众人都在,倘若不叫她让她知道并不好,她停了停向青樱问道:“英贵嫔来的时候很是出了些汗,恐怕积在身上不好,不如大家都散了,早些回去莫要再出门,天气实在热得很。” 大家闻言皆起了身,柔嫔刚才被敲打了一番,此刻看起来眼中还是受惊的模样,起身有些犹豫地看着皇后又看了看青樱,好像不太敢说:“臣妾想,贵嫔姐姐身子不能受暑热,这么一身汗的走回去终究是不好的。穆充华方才提到她所居的茉风苑后有一个小清池,日间阳光正好洒在上面,到了傍晚的时候水还是热的,听说内务府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已经清洁了池水又添加了草药在里面。贵嫔要是着急洗,不如在小清池洗了在茉风苑歇息到太阳落山再回去,不然这时候在日头下一走,还是一身汗的。” 皇后想了想,觉得也不差什么,便道:“柔嫔说的也是,反正宫中除了皇上以外也无别的男子,不过是些内监,也没什么,英贵嫔自己看着吧。” 青樱口中答应着,心中却在想,池水到傍晚还是热的,可见可儿所住的地方是有多濡热。 颍川之言:生活中总有柔嫔这样的人,不可得罪亦不可亲近,敬而远之便罢,不必自己徒增烦恼,自己的安心才是幸福。 这一章是一个重要的伏笔。 第一百三十一章 入套2 青樱答应着向皇后请完安,便携着穆可儿一道去茉风苑。她并不是现在想去小清池沐浴,只是想着穆可儿所居住的地方那般炎热,也不知为何会分配她住在那里,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当。 穆可儿倒还并不介意这一点,两人一同到了茉风苑后她便一团高兴地指着远处的小清池道:“青樱你别担心了,这里虽然是热,但是宫中还不是一样,宫中又哪来这样的一池碧波呢?你不知道我听见跟来的孙太医说这池子里已经加了草药,可以洗浴之后有多么高兴,你还记不记得从前咱们在山上用山溪洗澡的事!” 她秉性并不像青樱那般敢说敢做,在宫中更是谨小慎微,何尝这样兴奋地说过话,青樱见了方才的隐忧也略略去了几分,只是回去后仍旧跟司马明禹说了茉风苑的炎热,明禹听了也不甚上心,只吩咐了汪福兴多送些冰块过去便罢,更专门叮嘱青樱没事少往茉风苑去,以免中了暑气弛。 然而避暑山庄中并没有宫里那样多的藏书,本来许多都是孤本,自然也舍不得长途跋涉地带出来,青樱日间就闲着无事,因此去拓跋莹心宫中晨昏定省倒是比之从前勤了许多,虽然仍旧不是按例早晚都去请安,十回也去个三四回。 这日众人从皇后处出来天色已晚,励妃突然说道:“我那里有新制的龟灵蜜,是西北的法子,最是解暑祛热的,各位妹妹一同去尝下吧。” 除却皇后本来就是她位份最高,青樱虽然无须仰她鼻息,其余的妃嫔却不敢不去的,穆可儿向来怕励妃,顿时眼神瞟向青樱似是跟她求救。青樱会意,知她不敢一个人前去,便也一同往励妃那里去了。(..info好看的小说) 励妃的锁翠楼离皇后的金禧殿不算很远,她先行回去吩咐丫鬟置办她所说的龟灵蜜,其余人也不过一两盏茶的工夫就到了。庭院甚是清幽,四周的苍翠荫荫,藤蔓上所结的果实累累可爱,虽然并不奢华,却清凉安静。青樱心道,这地方虽好,却根本不适合励妃的个性,以她的张扬骄奢,只怕最看得上的倒是皇后的金禧殿,让她住在这里她该是气得不愿见人才是,怎么还会请人来吃点心嗄? 虽是这么想着,亦不好中途脱出回去,便是静观其变,瞧瞧励妃有什么幺蛾子。 待到大家进去正殿,励妃的丫鬟们早已端出了七八个精致的小盅儿,里面盛着黑盈盈的琥珀状的冻胶,柔嫔先尝了一口,连连叫道:“娘娘是如何做的,快教教臣妾,实在是又冰爽又可口!” 励妃笑道:“这有什么难的,等你们吃好了便把方子给你们。” 见柔嫔的反应,其余人也都尝了起来,青樱轻轻舀了一勺放在口中,果然是清凉宜人又入口即化,叫人忍不住要去吃第二勺,于是很快那样小小的一盅就见了底。 励妃大约是见大家爱吃,脸上十分得意,横竖这个东西也不难做罢,便叫宫女源源不断地往上端,一个人能吃七八盅儿,像穆可儿这般贪凉的,面前都已经放了上十个空下来的瓷盅儿。青樱体质偏寒不敢多吃,吃了两盅便停了下来。 她见穆可儿额上的汗全消了下去,担心她吃太多寒凉只恐伤到了,便低声提醒道:“少吃些罢,你看看数你吃得最多。” 穆可儿一吐舌头道:“好像是……我都觉得有些冷了,大约是太吃多了。” 她声音虽然不大,励妃却听见了,一叠声叫人拿热巾子来,转身笑着对穆可儿道:“穆充华倒是跟本宫从前在娘家时一样,每回必要吃到身上都冷了才晓得。不打紧的,拿热巾子捂一捂就好了的。”说着她亲自递上一块热气腾腾的毛巾子。 穆可儿显然没有想到素日里最是跋扈的励妃突然这样的和蔼可亲,还有些不敢接,柔嫔在一旁笑道:“励妃娘娘是把穆充华当亲妹妹一样待,倒叫我妒忌了,要说我和娘娘相识得还更早些呢。” 青樱心中也觉得诧异,李芳旭是何许人,要说相识早在座的大约没有早过她的,李芳旭自打做郡主起何时会让人?如此想着,等可儿揩完了脸,便低声约她道:“她今日这样的殷勤,未必是好事,我们先走罢。” 穆可儿方才才跟励妃攀上了话,只觉得自打肖昭容出事之后励妃收敛了许多,对自己也不似从前那样的厉害跋扈,心中便放下了许多,然而她与青樱一向是同气连枝的。她想的明白,虽然青樱享有专房之宠,日日有皇上陪伴的,自己帮不上她什么。但是总归在宫中也是寂寞无伴的,她本来也不求如同青樱一样的荣宠,只要能平平安安地在宫中就好,就像小时候在凤鸣山,能看到司马明禹,能同青樱作伴。 她刚要起身,忽然觉得腹中一阵绞痛,忍不住按住腹部,原想忍过去,谁知竟越来越痛,顿时脸色就煞白了起来,一阵烦闷感从腹部升起就要作呕,甚至都来不及让青樱躲开,她便哇地一声吐到了青樱的天水碧纱裙上。 青樱本 tang来心中就觉得有古怪,见她吐了当下站起身来来不及清理裙子便扶起她道:“走,回茉风苑。” 穆可儿痛苦地按着肚子,口中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来道:“臣妾……肚子痛极了……”,励妃惊叫道:“哎呀,这可是寒凉的东西吃多了吧,原是我的不是,我们西北人体质燥热,充华妹妹是南方人怕是一时没有适应龟灵蜜。” 青樱不欲与她多缠,直截了当道:“叫太医来!” 一同来的何昭仪忙答道:“臣妾已经叫人去请了,想来不一会就来的。” 青樱心知她有心巴结自己,向她投以感激的一笑,何昭仪果然面上一喜,站到她身边来了。她心知今晚的事必有蹊跷,有个帮手总是好的――收服人心必要在不经意之中才能稳固,慕容青樱熟稔这些的时候,在座其余的人尚在闺中绣花呢。 太医再快总得有一阵才能来,穆可儿这样的又吐又痛,惊得殿中的众人都不敢动弹,生怕自己在回宫的路上亦发作起来,那岂不是无人照管――毕竟方才除了青樱,谁都没有少吃。 因是在励妃的宫中,她大约也是深恐出事,忙忙地让小丫鬟们将穆可儿移至她的寝房之中,又跟了进去亲自检看是否妥当。柔嫔笑道:“臣妾刚才才说励妃娘娘真的拿穆充华当亲妹子,须知娘娘素日里最喜清洁,自己的东西绝不给别人用,这会子连床都给穆充华睡,真真是羡慕。” 青樱心中正在忖度这忽然发生的许多事,纵听出她此言是说给自己听,也无心去刺她一句。只是脑子里仍是有些乱,隐隐约约有个感觉却难以成形――这实在不比行军作战,就算再诡计多端,亦跑不出声东击西,越不过三十六计,宫中女子的争斗全无章法,防不胜防。 不一会太医便来了,青樱见不是苏子雍,便叫下他问道:“为何苏院判没有来?” 这位太医停下脚步回道:“回娘娘的话,苏院判的夫人突然生了急病,他昨夜就赶回京师去了。” 这样巧,苏子雍也不在,她心中更是一紧,不知为何,只是心中不安,便又多问了一句:“不妨事,我只是随便一问,想来你也是杏林高手,怎么称呼?” 此人忙回道:“微臣不敢,娘娘谬赞了,微臣姓贺,在太医院供职已久,一直无福服侍娘娘。” 倒也听不出什么不对劲,青樱略一颔首让他进去了。 也不知是此人当真是医术高明药到病除,还是穆可儿本来只是吃多了寒凉之物坏了肚子,众人在外间约莫等了大半个时辰,便见励妃同着这位贺太医一起出来,一见大家还等着便笑道:“不必担忧了,穆充华已经醒了。贺太医真乃神医,一剂药下去便好了。”说着更对青樱道:“贵嫔要是不放心,可以去瞧瞧。” 她这样爽快,越发是少有,然而青樱心中挂念穆可儿,也不与她计较,只淡淡地丢下一句:“如此便多谢励妃了。”便匆匆地进了她的寝房。 穆可儿果然已经醒了,只是―― *** 不一会太医便来了,青樱见不是苏子雍,便叫下他问道:“为何苏院判没有来?” 这位太医停下脚步回道:“回娘娘的话,苏院判的去买鲜花了,不然傲娇的颍川要下毒手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入套3 只是她脸上颇有疲惫之色,想是方才痛得狠了,见是青樱进来,反而安慰她道:“我没事,你别担心……” 青樱坐在床前低声问道:“你可又觉得哪里不对么?”刚才的诊治,只有励妃和太医在,倘若他们要动什么手脚害她,真是无从得知弛。[..info超多好看小说] 穆可儿轻声道:“倒没有觉得怎么不对,只是许是刚才痛得狠了,还有些乏。”青樱宽慰道:“你略略歇一会再起来,想来励妃也不会强逼着你起来的,毕竟也是在她宫中吃坏了肚子――”话说到此突然意识到,还不知是不是吃坏肚子呢,不过是想着她吃多了寒凉之物,顺理成章地就觉得是吃坏了肚子便问道:“太医刚才怎么说的?可是为了什么突然那么痛起来?” 穆可儿却一脸茫然道:“太医……我不知道啊,太医来之前我便已经痛昏过去了……他怎么说的可能只有励妃才知道。” “如此说来,太医是如何诊治和给你止痛的你也全然不知道?”不知怎么的,得知穆可儿痛昏过去不省人事之后,青樱心中蓦地一紧,连忙问道嗄。 穆可儿见她神色紧张,也脸色变了,颤声道:“我……他们没把我怎么样吧?”自从上次莫名其妙地在宫中遇袭之后,她就如同惊弓之鸟,尤其是怕励妃。 青樱知她胆小,不欲吓着她,只好宽慰道:“你已经不痛了,想是已经好了,励妃就算再胆大,也断不敢在她自己宫中乱来,不然明禹也不能容下她的。”只是虽然这样说,还是趁她不备用所带的步摇将她服完药的碗中刮下来一点药汁,又不动声色地拢入袖中。 待到四日后苏子雍从京师赶回避暑山庄,青樱便匆匆召了他到海陵殿将步摇拿给他看。苏子雍昔年号称毒手神医,天下少有的毒物是他不知道的,倘若给穆可儿的汤药中有问题,苏子雍一定看得出来。 苏子雍看了一刻便放下步摇,笃定道:“无毒,是安神阵痛的药……”说到这里他语气稍有犹疑,青樱立时就觉察出来,“可是有什么你觉得不对的地方?” 苏子雍摇摇头道:“倒是也不能说有什么问题,如果说叫我觉得奇怪的话,就是这药里头的镇定成分太重,止痛那是绰绰有余,还能让人毫无知觉地睡过去。” “可是当时穆可儿只进去了大半个时辰,应该是不到一个时辰的,如果睡过去安能这么快又醒过来呢?” 苏子雍傲然道:“这有何难,别说是我,就是太医院里医术还说得过去的人都能做到的,不过是施针刺激穴位而已。”青樱想起那日穆可儿醒来之后脸上的疲惫之色,若有所思。 只是她想不到励妃能有什么动机害可儿呢,她甚至到现在也未承宠过。 “你可听说过什么东西与热气一触能使人腹痛不止的么?”她仔细回忆那日的情形,一一讲给苏子雍听。 苏子雍蹙眉听完她所说,只摇头道:“你们所吃的龟灵蜜肯定没有问题,这么多人吃了都无事。不过你刚才提到穆充华用过热巾子,或许问题就出在那热巾子上,不一定是热气,万一巾子上沾了什么东西也未可知,总之必要看过了我才知道,不能妄下结论。”他于行医之道,一向谨慎,既然这么说,青樱也不便多问。 只是,心中却不能不疑惑。如果说励妃犯险的话,目标也该是自己,她不一直拿自己做眼中钉么?现下药里却没有毒,可见还有后招,这反而让她心中不安又添了一层。 好在接下来的几日都相安无事,大约是天气炎热,无人愿意出去走动,青樱虽然无书可看,也窝在海陵殿的偏殿里休息得多,要说跟随服侍她的人便是最喜欢炎夏和寒冬,这样一来贵嫔就会待在宫中讲许多的故事。 这日正是讲到要紧处,说起当年如何去寻找先皇祖爷留下来的宝藏,司马明禹进来了,笑着对服侍的下人们道:“朕如果现在叫你们退下,是不是你们心中都忿忿不快?”他看起来心情不错。 水榕陪笑道:“皇上说笑了,奴婢这就带他们出去。” 谁知剑兰却出挑笑道:“皇上说的没错啊,奴婢们心里可不高兴得很。” 明禹一扬眉道:“如何不高兴法?” 水榕大惊,连忙给剑兰递眼色,皇上是九五之尊,当然可以随口开个玩笑,他要听的不会是实话,所谓问一句是否心中忿忿不快,他要的只是下人加倍的恭顺。 剑兰这才像是意识到失言一般,连忙低下头跟着水榕等一行人出去了。 司马明禹尤拊掌笑道:“你的这个丫鬟,倒颇有些北地人的爽直。” 这一语突然像是提醒了自己一般,比起落梅,剑兰有时候确 tang实要烈一些……如果一细想,她言行有异的时候还真是不少。不过转念一想,剑兰可不就是在西北收下的么,李芳旭也是西北人,性子也是刚烈的,这么一想又左右安下心来。 两人说了一会话,青樱实在嫌热――她所居的偏殿司马明禹是不让放冰块的,便想着要去洗澡,明禹听了便笑着拉住她道:“一起洗,我也热得很。” 青樱脸上一红,甩开他道:“你这话敢当着人说么?谁要跟你一起洗?” 明禹玩味道:“没有过么?从前在毓庆宫的时候,那时你还头一回进宫。” 青樱便想起来了,那时候明禹尚是赵王,羽翼未丰,前往郑贵妃宫中探听先帝的生死,不想被侍卫所伤,魏海德随即而来,两人为了掩饰只好跳进了同一个浴桶。 见青樱回忆起来,明禹亦笑道:“所以么,又不是第一回,你怕什么?”说着叫来汪福兴一问,避暑山庄中却没有带来能容得下两人的浴桶,司马明禹不禁失望,想了想又道:“朕犹记得来的时候仿佛是谁住的地方有一个小清池,正对着日光,照上一天之后直到太阳下山水都还是温热的,不就可以洗浴了么?” 汪福兴回道:“回皇上的话,皇上所说的正是穆充华的茉风苑。只是――”他见司马明禹一团高兴,措辞便有些犹豫。 青樱见状替他说出来道:“只是你却不能去洗。”说着拍手笑道:“茉风苑住的是你的后妃,太医早就在池水中浸泡了促使女子滋阴助孕的药材,现下这山庄谁都去得,唯独你去不得!” 明禹果然懊丧道:“那你也不要去吧,这是哪个太医干的好事,得了谁的令在里头泡那些药材的?” 青樱存心怄他,只笑道:“皇上圣明啊,那个地方是山庄中朝阳最热的,可儿又无宠,你是断不会去的,况且你有下旨意不许泡药材的么?” 说着更立时拉了明禹往茉风苑去,穆可儿多日不见明禹,脸红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听了原是青樱一时兴起想来小清池沐浴,她忙打发了人回去海陵殿落梅剑兰等人将她的洗浴之物送来。她大喜过望,却又几乎不敢抬头地回道:“小清池正朝阳,这会子太热却是洗不了的,须等到太阳下山天光又未完全暗下去的时候入池是最好的……”说着补充道:“臣妾已经先试过了。”已经声如蚊蚋。 司马明禹大约亦是在凤鸣山上的习惯,见到那时候的人物总多少有另眼相待,一挥手道:“往后倘若没有外人在,你不必自称臣妾了,朕听着也怪的。” 穆可儿听他如此说,心中一激荡,几乎要落泪,原来自己在他的心里多少总有位置的,哪怕是一个小角落。 谁知下一刻这心中的温柔缱绻便有了裂痕,只听他道:“朕与青樱便在偏苑里说说话,不扰你了,你自去休息吧。” 穆可儿亦是个聪明人,怎么不知皇上这是客气地赶她走呢。即便是青樱带他来了自己这里,他也没有多看自己一眼。心下一点点地凉下去,不知不觉地走到小清池边,此刻正是暴晒亦不觉得热。 呵,果真是透心地凉。他就是不爱自己,一点也不。 *** 明禹听了便笑着拉住她道:“一起洗,我也热得很。” 青樱脸上一红,甩开他道:“你这话敢当着人说么?谁要跟你一起洗?” 明禹玩味道:“我已经拿荷包贿赂颍川了……可以一起洗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入套4 却说在茉风苑的偏苑,青樱只喊热,吃了一个冰糖莲子的冰碗还嫌不足,直嚷嚷着明禹扇的风太小。 明禹登时拉下脸,看似不高兴道:“大热天的我过来,还替你打了半天扇子,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青樱眼转一转,从他手里接过扇子胡乱给他扇着,嘴里却不饶人,拍拍他笑道:还在为不能在这里洗浴生气啊?这可怪不得我,说了那池水是专为女子滋阴助孕的,你用不得,等回了宫你去清波池中洗浴也无人敢说你的。弛” “滋阴助孕,你什么时候能有孕?”说起这个,他又占据了上风,粘了上来。 “……这个又不是我能决定的。”她话一说完便意识到不妥,莫要被他误会了去才好。 他却立时抓住道:“所以你是在怪我不够勤勉么?”说着低低笑道:“原来青樱你这样的贪心呵……不要推我,我这就勤勉一些……嗄” 青樱微微挣开,轻声道:“汪公公还在呢……”他却顾不上理会,夏日里轻薄的衣衫很容易褪去,转眼间瓷白色的肌肤便露在外面,从肩头开始落下他密密的吻…… 她知他动情,连忙推他道:“汪公公真的还在――”一语未毕抬头一看,汪福兴早已不见了身影,只看见殿门合上。汪福兴见机得很快。 “现在才申时……”天光还大亮着呢,况且避暑山庄不比宫中庭院深深,一点动静住的近的未必不知道。 他听了并不分心,只道:“无人规定必须要戌时以后……专心些……” 下午的阳光斜射了进来,交叠的人影倒映在地上,外间的肃静愈加衬托出内殿的喘息声和压抑的叫声…… 青樱醒的时候,准确地说是被惊醒的时候,明禹也才慵懒地睁开眼,听见外头有人急急地高声道:“皇后娘娘想要求见皇上!”这声音,好像拓跋莹心身边的惠菊。[..info超多好看小说] 听她的声音和语气,应该不是叫了一两声,只是历来皇帝睡觉,除非军情紧急,否则不便进去打扰,继而便是汪福兴的声音,他却是要淡定许多道:“咱家劝你多等一会,皇上正在歇息,这事已经出了,也不急在这一时。” 青樱尚有些不甚清醒,方才确实消耗了太多的体力,本来天也热……这么一想莫名地看了一眼躺在身边的明禹,只见他微微睁开眼,也在看自己,笑得既满足又意味深长。她回过神来,猛地推他嗔道:“看什么?外面可都等着呢!” 明禹懒懒地略动了动,仍是不急不缓地道:“能出什么事?你现在就在我眼前好好的,别的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青樱连连催他道:“你可别害我,现在谁都知道是我和你在一起,你要是不出去,我可要被说成狐媚惑主之类的。” 司马明禹大笑道:“冤枉了你么?” 不冤枉啊,他是个把朝纲看得极重的人,对民间是永历盛世,对朝廷既是平衡也是制衡,后宫作为朝廷的风向,也是他的重要筹码,可是纵然是这样,从宫中婢女到京师民间,人人皆知英贵嫔宠冠六宫,几乎是专房之宠。知道的说他们二人青梅竹马,感情笃深,此乃皇上不喜新厌旧一片仁心的象征,用心险恶些的便说飞鸟尽良弓藏,英贵嫔其实是当年的女军师,如今不打仗了,用不着她,可是皇上又怕她落入别人的手中只怕不妙,所以干脆收她进宫,只是此女不仅懂得排兵布阵的明术,更学得那房中的阴阳之术,引得皇上假戏真做,离不了她。[..info超多好看小说] 青樱每次都听得津津有味,还为这些传说添枝加叶。 外头又叫了一遍:“皇上可醒了?是否用奴才进来为皇上更衣?”这回却是汪福兴的声音,想是听到了里面两人说话的。 明禹这才应道:“进来吧,叫水榕也进来,服侍她主子更衣。” 很快汪福兴和水榕便各自进来了。青樱忙问道:“出了什么事?我仿佛听到是皇后身边的惠菊刚才在门外喊。” 水榕看了汪福兴一眼,没有说话。汪福兴察言观色道:“回皇上和娘娘的话,适才……这茉风苑里出了点事……恐怕有污视听。” 这话如同炸雷!他们二人就在茉风苑,在眼皮底下能出什么有污视听的事?“何事?还不快讲?”司马明禹厉声道,自古皇家最忌讳的就是这种事。 “这个……穆充华太阳落山的傍晚时候,去小清池里洗浴……不想……不想遭到了歹人――”他没有再说下去,一是顾及皇上脸面,毕竟穆充华是他的妃嫔,虽然尚未承宠,二是青樱与穆可儿交好,他断乎要留个口德,横竖说到这里是无人不明白的。 青樱顿时想起可儿刚进宫不久时在宫道上被袭过一次,怎的这次也是这样的巧,又是她 tang!脱口而出道:“是何人袭击她?这不是第一回!必定有古怪。” 汪福兴垂下眼皮道:“奴才只怕不是袭击。”说罢又道:“目前尚不知是何人所为,是穆充华在小清池旁大声呼救,赶来的宫人只看到一个很高的黑影子一闪而过,上前一看发现穆充华躺在地上,神智不甚清醒。” 司马明禹显然也关心得是另一件事,“你刚才说她在洗浴的时候出的事?”他眼睛微眯,看不出喜怒,语气却深长,青樱立时意识到他的意思――既是洗浴,自然是没有穿衣服的,不管有没有怎样,身体皆是给人看见的。大夏风俗普通女子身体也只能给夫君在新婚之后看到,否则即以淫罪论处,可儿可是后妃,这一条只会更严,倘若坐实,死罪都是有可能的。 况且刚才汪福兴还说是一个身量高的黑影,明摆着就是男子……她连忙拿话剖开道:“只怕是有宫人看的不真切罢,避暑山庄虽然不比宫中的戒备森严,外人想要混进来也不是那么容易。” 汪福兴闻言,没有说话,他是个聪明人。 “汪福兴带路,朕去瞧瞧。” 青樱跟上,她深知此事蹊跷,也只能见机行事。 他们三人到茉风苑的正房的时候,在避暑山庄的妃嫔们都已经到了,皇后拓跋莹心坐镇。青樱冷眼瞧她,虽然是个外族公主,想来是娇生惯养的,此刻坐在那里却毫无惊慌之意,她那种镇定的气场在,竟让连同励妃在内的人也都敛声不语。 见司马明禹进来,她起身福道:“皇上金安,臣妾已经安排穆充华在内室里休息,只怕她受惊得厉害,臣妾命太医开了安神汤已经喝下去了,此刻睡了过去,皇上要不要进去看她?”她说这话全无妒忌之色,条理清楚,青樱更觉她堪任皇后之位――她本出身皇家,见识并非一般官宦小姐可比,况且她是外族,南北敌对,她负命和亲,对司马明禹也无什么情意,自然不会有嫉妒吃醋之心,而她为保全自己在异国的地位,难免要尽心竭力地为他操持内宫事务,如此,一拍即合。 明禹听了微微颔首,肯定她的做法道:“皇后辛苦了。”也就轻易地揭过,并未接腔是否去看穆充华,他关心的不在此。 拓跋莹心也极有眼色,言简意赅地将赶来后的情形回了一遍,她并无坏心,见司马明禹脸色越来越凝重,最后补充了一句道:“许是有什么歹人想要来山庄中盗窃些财物,出去时慌不择路闯入最偏僻的茉风苑,穆充华向来胆小,也就吓到了。臣妾想是否还要从宫中调些人手过来护卫。” 她这话显然是在维护穆可儿了,将此等蹊跷暧昧之事说成是劫财。励妃一听嗤地笑道:“皇后娘娘这篇话里猜测的也太多了,臣妾来看到的分明不是这样的。”她见司马明禹的目光果真投向了她,越发说起来道:“臣妾跟穆充华住得近,赶过来的时候皇后娘娘可还没有到呢,臣妾看到穆充华浑身不着寸缕只披着一件浴纱地躺在小清池边,臣妾走近一看,只见穆充华双目紧闭,面色潮红――”说到这里,她还似乎意味深长地看了青樱一眼道:“臣妾还以为穆充华有什么隐疾,正要叫太医,之前赶到的太监宫人却说,看到了一个男人的影子跃出墙去,所以……” *** 这个套是为了什么,大家猜猜看?一定不是一个跟主线情节不相干的。。。。 第一百三十四章 入套5 “所以……臣妾只怕有人秽乱宫廷,不敢专断,派人请来了皇后娘娘。[..info超多好看小说]” 她是到的最后的宫妃,谁人也无法辩驳她看见了什么,反正穆可儿却是那时已经吓昏了过去的,拓跋莹心见她否定自己的说法,面上只是淡淡的,也没有表现出愠色,只朝励妃道:“秽乱宫廷这四个字,可不是可以随意乱说的,励妃妹妹难道不是宫廷中的一员?这么让有心人传了出去,只怕带累了励妃妹妹自己的名声。” 她的语气虽然不重,这话却重,李芳旭辨不出什么理来,轻轻哼了一声,下巴一抬道:“臣妾反正是亲眼所见,要说在洗浴,为何会不在池中反而在地上?况且那情形看起来也不像――弛” 青樱听不下去,打断道:“励妃娘娘莫非不知道非礼勿言四个字?现在什么事情都没有搞清楚,黑衣人亦没有找到,难道娘娘就不怕黑衣人去而复返,下一个就是你吗?”励妃的位份虽然在她之上,然而宫中谁人不知英贵嫔却是与众人不同的,位份在她那里根本只是一个符号嗄。 李芳旭听到青樱咒她,竟然也不生气,笑道:“本宫行得正坐得端,怕什么呢?” 青樱反而踌躇起来,这李芳旭并不是一个有多么深心机的人,亦是最经不起挑衅的,往往便是一两句话就能引得她露出破绽自乱阵脚,今日真是反常。 一直没有说话的柔嫔突然开口道:“据臣妾的浅见,皇后娘娘,励妃娘娘和贵嫔娘娘的想法不同原是正常的,毕竟几位娘娘来茉风苑的时间不同,对穆充华为人的了解也不同。”她这话,呵,青樱闻言严厉地看着她,然而她却像毫无感知一样,一脸的单纯和无辜。 “臣妾想,此时要证明其实也不难,避暑山庄中亦有几个有经验的年长嬷嬷,只消她们一看便知,这样一来可以洗清穆充华的冤屈,以免充华姐姐跟皇上起了嫌隙,二来臣妾等皆可松一口气,如果真像是皇后娘娘所说的那般为劫财而来,想来不会去而复返。” 她这一篇话说得既和缓又听似公正,为大家争论不下的事找到了一个解决的办法。青樱几乎想上去打她一耳光,早就知道柔嫔其人手段不凡,不然她何以能诞下皇子,就凭她的出身和相貌?可是她此言一出,穆可儿将来怎么在宫中做人?哪一个后妃是入宫后还会被嬷嬷检查的? 她立时反对道:“无中生有之事说查就查的么?那么柔嫔的你孩子是不是可以怀疑是走影来的?也要查一番才能见分晓!” 她是气急,这话说得确实不合时宜,在场的人都倏然变色,柔嫔愣了一刻猛地哭出来扑到明禹身上抽泣道:“臣妾不知怎么得罪了贵嫔姐姐,竟说臣妾与皇上的骨肉是――” 司马明禹蹙眉,虽然只是轻轻将她扶起站好,对她随身的丫鬟乐茵道:“照顾好你家主子。”却也对青樱斥道:“青樱,不许胡说!” 青樱明显倒吸一口气,冷笑着点点头,而励妃面上则有得意之色,柔嫔更是哭着朝青樱跪下道:“臣妾不知道怎么得罪了姐姐,姐姐要怎么打骂臣妾都没有怨言,但是小皇子无辜啊,姐姐位高权重,荣宠万千,妹妹还指望姐姐顾念着小皇子些,可是姐姐今日这么说,叫他以后怎么立足啊?”看她似是哭得梨花带雨,这一番话却是步步惊心,设了好几处陷阱。.info[] 青樱既然听得出来,自然不会接招,只淡淡道:“柔嫔只怕是哭昏了,皇后娘娘在那边呢。”位高权重,不过是要把她推成众矢之的,最好是挑起皇后与她相争,她便坐收渔翁之利。慕容青樱这种借刀杀人的法子早就在战场上用得熟了,焉能看人班门弄斧,当下送刀回去道:“或者励妃娘娘手持鹤印,一向协助皇后打理六宫,你要找位高权重的人,找我真是找错了,我可是个最不管事的。” 她不喜欢他的妃嫔们,一个都不喜欢。如果她慕容青樱存心要斗倒谁,比如肖昭容,那个人想必现在就在静思宫吧。 可是有什么意义呢?他是帝王,只要坐在这个位子上,后宫就是他平衡和制衡的工具,斗倒了这一批,会有源源不断更新鲜的美人进来。 没有意义,无非是徒费心力的事,她从不做这样的事。 柔嫔亦是一愣,英贵嫔虽然得宠,但是在宫中可算是无争,本就少有与人来往,自然也不去侵害谁,是以她刚才才冒险一试。 她尚年轻,今年也不过十七,怎么知道青樱当年的风云,即便后来听人讲,她自诩聪明也并不当回事,只想着世人以讹传讹罢了,哪来的女子能那般的传奇。 青樱察觉到她眼中的一丝惊异,再不放过,接着道:“柔嫔怕小皇子不能立足,那穆充华受了不白之冤难道就能立足了?” 好在柔嫔脑子确实机灵,当下也不纠缠在此,只默默垂 tang泪道:“臣妾正是深恐充华姐姐蒙受冤屈,所以才出此下策……” 司马明禹大约也是听烦了,他于后宫,情分本来也不算深,当下道:“汪福兴,便叫石嬷嬷和赖嬷嬷去看看吧。”这两个老嬷嬷还是他从小服侍过他的,人品他是深信的。 汪福兴闻言应了一声,两位嬷嬷很快就到了随他入内。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青樱冷冷地打量着其余人的反应。皇后拓跋莹心面上淡淡,看不出悲喜。 励妃脸上明显是得意,柔嫔眼中却是狡黠,自以为掩藏得很好。 何昭仪等人则都避开她的目光低着头。 不过一会工夫,两位嬷嬷就出来了,后面跟着汪福兴,青樱紧盯着他的面上,觉得他是在暗示自己结果。 赖嬷嬷两个高高地颧骨,嘴唇又薄,说出来的话更是比她的相貌还要寡绝:“穆充华已经不是完璧之身。” 石嬷嬷亦道:“正是,奴婢也看过了。” 什么?青樱惊得几乎往后退了一步!怎么可能? 穆可儿家教甚严,当年从山上下来说是回京嫁人,然而未婚夫却一命呜呼,便在闺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何可能不是完璧之身? 况且她对明禹一往情深,更不可能主动做出什么不堪之事。 司马明禹闻言,看了青樱一眼,缓缓道:“朕记得,穆氏进宫以来,尚未承宠吧。” 这话等于断送了穆可儿。帝王,要的是女子绝对的忠心,他并不需要知道她为什么会失贞。 励妃哼了一声道:“上次穆充华不也是说遇袭了么?还非拉上臣妾与肖昭容,皇上现在知道肖昭容的冤枉了。依臣妾看,上回根本就不是遇袭,只不过是与宫外人胆大包天地私通,正好撞到了人,这才贼喊捉贼地说是被袭。这一回只不过故伎重演而已。” 柔嫔也道:“臣妾虽然不知其中的是非曲直,但是这一回充华姐姐正在洗浴,自然与上一回遇袭的时候衣衫不整是不同的,皇上请三思,不要冤枉了充华姐姐。”她声音温婉,语气轻柔,如果脑子慢一点的,竟还以为她是个好人,在为穆可儿辩解。 她的这一个火上浇油用得极好,司马明禹冷道:“怡兰轩穆氏,失德无才,不受中宫教化,着降为从八品顺常,暂幽禁于茉风苑,无诏不得出茉风苑半步,任何人无朕允许不得探视,回宫后从怡兰轩逐出,居静思宫。”他说的很快,想必是刚才就想好了。青樱也没有说什么,这不是争的时候,证据确凿。 她只是用余光瞟了一眼众人,旁人眼中同样是迷惑,唯有励妃和柔嫔,掩饰不住一丝自得的喜色。 她们是知道什么的。 出了这样的事,皇帝脸上最过不去,虽然是一个他压根不要的女人。司马明禹仍是头也不回地率先出了茉风苑,汪福兴瞧了青樱一眼,见她没有要跟上之意,微微叹了口气紧赶着明禹的脚步。 拓跋莹心留步对乐茵吩咐道:“―― 颍川之言:有时候,并非口齿不伶俐不够压倒别人,只是他会让你陷入那样的争执当中,已经足够心凉。 纵然你是女战神,他亦该当舍不得你上战场。 第一百三十五章 莫道故人心易变 “出了这样的事,谁也不愿见到,哎,只是皇上发话,本宫也无法。回宫后你便仍旧服侍穆顺常吧,另外待她醒来后要缓缓地告诉她,知道么,不要吓到她了。”乐茵一面哭一面答应着了。 励妃直等皇后走了,还盈盈地站在那,像是等着青樱一般。 青樱想了想,对她笑道:“郡主,莫要高兴得太早。” 励妃见她突然拿旧称呼来唤自己,不犹得狐疑道:“你什么意思?” 青樱心中一计已生,只笑道:“你对可儿做过什么?郡主不妨告诉我,我也告诉郡主。”‘ 励妃嗤之以鼻道:“你想诓我?慕容青樱,我们俩可是相识得早,我什么都没做,你休想从我这里套出什么话来。” 青樱听了点头道:“没做就好,我其实也相信不是郡主所为。”她在郡主二字上咬得极重,说着又自顾自地笑道:“是啊,有个像你这样相识已久的人真好,想来你也觉得有我在真好,都不必虚伪到去称姐姐妹妹娘娘臣妾什么的,只可惜,很快就没有这样的人。” 司马明禹当真是极为恼怒的,大约世间连小贩行夫亦不能忍妻子的不贞,何况他九五之尊,只有他冷落别人的道理,谁知现在竟让他知道一个他自以为纳她便是最大恩宠的女子,竟然……失贞嗄! 再加上这走了数日,朝堂当中旧臣与新贵之间颇多摩擦,新贵这一方面崔思博纵然还算韬光养晦,近日里也传出有京官口称他为圣人,这还了得。他是圣人,想要置皇家威仪于何处? 而且颜超羽与郭光耀受召回京之后,这些时日据司马明禹留在京中的眼线所报,两府皆是门庭若市,有时候直到深夜还有豪贵的马车出入……这不能让他不疑,他们两个都是手有兵权并且武艺高强的将领,倘若有反心…… 西北的眼线又报兰陵郡的有一处山坳里夜间灯火不灭,前些日子还有颇多马车盖得严严实实地出入那座山,无人得知车中运载的是什么。看这个保密的情形,私铸兵器也并非不可能。 呵,这些人自诩功劳盖世,一个个都不把律法放在眼里么,是想造反了吗?他心中这两件烦心事搅在了一起,烦闷不堪,一连几日都没有出海陵殿的正殿,也未召见任何嫔妃。 青樱亦心思不在这上面,穆可儿被幽禁在最湿热的茉风苑,现在自然不会有人给她送冰块,虽然她并没有被废为庶人,尚有一个从八品的顺常之位,然而宫中之人最是根红顶白,拜高踩低,料想这种事无法翻身,况且她本来之前就无宠。只怕现在饭食都没得吃饱,天气这样热,万一御膳房跟来的厨子心坏,弄些馊臭的饭菜,可叫可儿这种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如何受得了?就是在凤鸣山上,她亦是没有受过苦的,青樱有更加重要的事要做,不可能时时陪着她,况且这也是明禹严令任何人不得入内探视的。 她在事发的那日夜间便跃出茉风苑的围墙之外去察看了脚印——纵然是本事再大的高手,也会雁过留痕,然而此事却蹊跷的很。一连串的脚印在泥地上留下的印子很浅,这是符合一个高手的特质的,然后这脚印却杂乱,按说轻功达到一定境界之后,运功时提起一个气脚下是分毫不乱的,既然是高手,怎么会脚印不清晰呢? 更诡异的是……这脚印出了不到十丈的地方竟然就消失了,戛然消失! 青樱回房之后跟水榕说起这个事,水榕亦觉得奇怪,“奴婢在宫中多年,宫中女子寂寞,要说那等腌臜事也不是没见过的,但是也不是这么轻易就让人闹出来的,多半都是将信将疑失宠罢了。今日穆顺常的事一环扣一环,未免太顺了些,反而叫人生疑。” 青樱听了亦叹道:“你不知还不止这些,我在茉风苑的外墙边找到的脚印也是异常。”说着便细细地说了一遍,“我方才仔细想了想,有一个可能虽然大胆,却能解释这一切。如果说那个黑衣刺客,根本就是避暑山庄里的人,跑出去不过是为了迷惑,跑出十丈后又折身跑回来藏匿在宫中,这也能解释为何会脚印纷乱,因为根本就是两道脚印叠在一起!” “如果真是这样,谁才能藏匿人在山庄里?”水榕一时脸色一白,声音有些颤抖,如果真的有人隐匿……所有人都将被置于危险之中。 “皇后!”两人不约而同地说出! 司马明禹的海陵殿虽然大,但是他和青樱自己都不可能藏匿人,其余妃嫔所住的楼院房屋本来就不多,住的下主子罢了,连丫鬟们都不能如同宫中那样一人一间,要藏匿下人来难保人多口杂并非易事。其余空置的阁宇本就是为了防止有歹人混入,带来的御林军和侍卫都住在那里,更难藏下人来,况且这些人皆是明禹一手提拔起来的,方能放心地将身家性命交付,断不会冒险与一个妃嫔有私。 如此说来,只有皇后拓跋莹心的金禧殿 tang才符合一切藏匿人的要求:既大,她皇后的身份亦无人会去怀疑到她,况且她是个外族人,并无本朝盘根错节的关系,藏匿人动机何在? 青樱心中亦是疑云大起,只是此事太过敏感机密,不弄清楚之前她亦不能轻易透露出去。 况且她手头尚有两件大事。 次日中午正是最热的时候,连知了的叫声都有气无力,青樱提了食盒脚步匆匆地往外走。水榕和落梅皆去午歇了,独有剑兰坐在门前守着也是昏昏欲睡。见青樱要出门,顿时惊醒道:“这么热,小姐怎么还要出去?” 青樱脚步不停道:“我去茉风苑看可儿,你不必跟来,她们二人醒了之后你如实告诉她们,其余人断不可叫他们知道。” 剑兰还追着说了几句什么她没有听清,时间紧迫,唯有中午最热的时候无人愿意外出,才是看守最松的时候,晚上虽然天黑,未免巡逻的人手不添加的,反是此时是进去茉风苑最好的时机。 *** 青樱虽然从前手段狠戾,在宫中亦怜惜宫女内监抛却故土,远离家人,一生无望,向来是怜惜他们的,不仅从来不自称本宫,见到有弱苦之人,无不伸手相援助,所谓人行善天在看,可巧这回守卫茉风苑的掌事姑姑茗鸾从前家中弱弟患病不得医治,在宫中哭泣被她瞧见,那时她尚未进宫为妃,当下便替她找了苏子雍前去探视。虽然去得迟了终究没能救回其弟性命,茗鸾却感激不尽,只说此生无以为报。 青樱身影轻盈地跃过茉风苑的内墙——虽然有茗鸾在,她并不愿替她添乱,走正门更易被瞧见,此时茗鸾助她本就是冒了生命危险。 茗鸾果然在大门处等她,听到身后的响动这才讶异转身道:“娘娘怎么……”她在宫中多年,哪里见过翻墙入室的妃嫔娘娘,当下都不知如何措辞,只道:“要是摔着可如何是好?” 青樱示意她噤声,低声道:“除了你可有人知道?” 茗鸾连忙摇头道:“娘娘放心,奴婢深知此事的利害,断无旁人知道的,本来茉风苑现下也无人愿意来,守备的侍卫午膳的时候奴婢请他们喝了些酒,现下只怕睡得正酣,娘娘快去快回。” 青樱见她妥当,心下感激,却不便多说,只低声道:“我很快的,你自己当心。” 进得苑中,酷热难当,这里本是避暑山庄中最热的地方,之前尚有冰块降温,如今可儿出事院中的残花落叶亦无人顾及,又有谁会去想到她的冷热呢? 深宫之中,这样的女子无数,无宠的,失宠的,难怪无数人要使尽手段争得那坐拥无数佳丽的唯一男人的哪怕一丁点睥睨。争宠的人,不笨的,只是多么的现实,就好像穆可儿犯下淫罪却能免一死还保留位份,难道不是因为司马明禹顾及自己么? 穆可儿早已倚门而立,她消瘦得可怕,昔日灿若银盆的面庞只剩下巴掌大小,见青樱来像是被抛到岸上的鱼终于得了一点点水一样,猛地哭出声道:“我是被励妃所害!” 颍川之言:总有人对于争宠乐此不疲,岂止是古时的宫中,现代的职场,又难道不是金枝欲孽?可是一争,你就只不过变成了他一直想要的样子,可是那不是你,赢了也不是你。 ps:现代职场的小说,大家想看么 第一百三十六章 莫道故人心易变2 青樱早知她是受害,连忙上前去拉她进屋低声道:“小声些,可不能让人听到,励妃就住在附近。她未免现在不留心你这里的动静。”实际上她自己心中亦存疑,她和水榕的一番分析之下,其实励妃并没有能力藏匿起一个男子在她的居所,毕竟来避暑山庄时她正受过肖昭容一事的牵连,在明禹那里不讨好,连分配的住处都是与从来无宠的穆可儿邻近。 可儿闻言,虽然仍旧哭得哽咽,声音却着实低了许多。青樱进得屋来见桌上油腻腻地蒙着灰,在这炎热的天气下越发看着难受,仿佛那脏兮兮的东西蒙在心上。桌上放着两个粗陶的碟子,里头黑不溜秋地不知装的是些什么,已经明显地长出了白毛,显然是已经放了一两天的东西。可儿端起桌上的黑乎乎看不出本色的茶壶倒了一杯茶给青樱道:“你一路过来热得很,喝点茶润一润吧。”说着声音一哽道:“这就是茶了……不能跟你素日喝的茶相比,只是还算是这里唯一能入口的东西。” 青樱怕她吃心越发难过,连忙接过来喝了一口,茶味极淡,不知是什么茶沫子泡的,茶碗上那种未清洗干净的油腻味道都比茶味要浓,不禁蹙眉道:“茗鸾怎么也没有照应你?” 穆可儿摇头道:“不是的,茗鸾姑姑已经十分尽心了,我知是你用的功。起码我在这里还有的吃,送来的饭菜不至于生冷馊臭,你看到的这些是我吃不下又不让她们撤走的,我想放在这里,时时提醒自己,他那个人……我真的是错爱了!” 青樱闻言心中亦是一颤,纷乱不堪,低声叹道:“明禹……打小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性子总是有些过于……冷了,这件事上他也――” 穆可儿含泪摇头道:“他若有半分的信我对他的心意,就不会断然地将我打入静思宫。[..info超多好看小说]”她说到这里几近悲极反笑,“此事蹊跷之处多得很,若一个宫嫔想要做那种事,岂会这样明目张胆,又让人抓得顺理成章?我穆可儿虽然是个弱女子,不比你果断杀伐名满天下,却也不至于连这样的道理也不懂!” 青樱心中亦正有这个疑惑,忙问道:“你刚才说是励妃害你,可有什么证据?”她本来也想问这失贞之事是怎么回事,只是从同为女子的角度来说,可儿对明禹的感情毋庸置疑,况且她现下情绪激动,又何必再给她火上浇油呢。 “励妃害我……失贞……”她尚是姑娘,说出这两个字来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脸上仍是涨得通红镰。 “什么?她……如何害你?”纵然青樱见多识广,听了这话也是惊得站起身来,可儿自然不会乱说。 “我这几日细细地回想起来,那天在她那里吃完龟灵蜜后我不是当场便腹痛不止么?她看似好心地让我在她房中休息,而后又带了太医来为我诊治。”她说的很慢,但是一字一句都想得极清楚,“我虽然一直对她存有惧怕之心,但是当时实在痛极了,所以那太医端来的一碗药我不能不喝了,之后便十分困倦的睡了过去。” 青樱想起那日她用珠钗取得碗中残药给苏子雍看的时候,苏子雍也说过,药虽然是镇静的,并无毒。但是这镇静的成分却太过了,并非一般用来止痛安神的,倒像是受了重伤须拔刀拔箭用来镇痛的,不由得道:“你可有觉得有何不对劲的地方吗?”说完便又后悔,她一碗药下去哪里还能知人事。[..info超多好看小说] 谁知可儿竟点头道:“当时浑浑噩噩也并不记得,这几天再也没有更清净的,模模糊糊记得睡着后小腹那里狠痛了一下,我当时醒过来后只当是睡梦中,然而现在想来,那太医一定是励妃的人,对我动了什么手脚!” 青樱面上一红,小腹那里狠痛的一下她亦经历过,如果可儿说的无差……她想了想道:“此话万不可与旁人说,我们没有证据,兰陵王一派又势大,只怕被励妃反咬一口。等我想法子找苏子雍来瞧你。” 穆可儿点头叹道:“青樱,我真的很羡慕你。你有他相信你疼宠你,又有先生当年那样的偏心于你,连苏太医那样的人都是你的朋友……而我,什么都没有。” 青樱轻轻一笑,没有再说什么,连穆可儿都这样认为,她与她还是凤鸣山就相识的呢,她与她还是当年的京城四姝呢。所以,她还能要求别人不这么认为么? 随便吧。 只是,她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时候别的官宦小姐都跟青桐一样在窗纸后吃着如意糕抱着暖炉呢,她若没有十岁以前的苦练,怎能得先生的另眼相看继而收为入室弟子? 只是,她在战火烽烟中出生入死,远走北地合纵连横的时候,她们尚在深闺当中思念许是去庙里上香途中偶遇的俊逸少年。倘若她身上没有数年相伴襄助的历史,怎能得明禹的眷恋和深爱?究竟这世上,她并不敢相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信任。 慕容青樱始终 tang心中是清醒地自知这些,倒是她怎能对人说起呢。 她只宽慰穆可儿道:“你在这里再耐几日,我一定设法救你出去。” 可儿凄楚一笑道:“有机会的话再说吧,你莫要着急连累你自己,你总能设法保全我穆家一族就……我就感激不尽了……” 青樱还待再说,茗鸾已经过来道:“娘娘不宜久留,很快歇午觉的人就要起身,瞧见娘娘不好。”青樱闻言最后看了穆可儿一眼低声道:“保重。”指了指带来的食盒示意她吃,身影一闪便出了院墙。 却说青樱回到海陵殿的偏殿时,水榕等人早已从午歇中起来,神色皆有些惴惴不安,一见她回来落梅首先念了句佛道:“黄天菩萨,奴婢以后可信了你了,还好小姐回来了。” 青樱奇道:“这又是怎么了?” 水榕见左右都是自己人,这才忧心道:“娘娘大约走的不是庄中的大路,方才有人叫了起来,只说又瞧见了一个黑衣人……而且……”她眼中亦是惊疑,“而且仿佛那人并不是要出去的方向,分明是向山庄的深处掠去。” 落梅性子急抢过来道:“奴婢可都吓死了,剑兰说小姐出去了,要是遇上了那人怎么办?还好回来了。” 又出现了?还敢出来?她朝水榕看了一眼,见她眼中也是不解――不管此人是否藏匿于皇后的金禧殿中,这风口浪尖上也不该出来,除非有什么必须要出来的理由。 剑兰对这些不甚关心,一面赶落梅去拿扇子给青樱扇风一面道:“小姐出去了这一会只怕是又热又渴,正好有一碗白玉荷叶汤最是清凉解暑,小姐可要尝尝?” 白玉荷叶汤?青樱脑中猛地蹦出那日在蝶梦园那个突然出现的小内监所说:倘若娘娘想走,就来御膳房要一碗白玉荷叶汤。 当真有这汤! 青樱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剑兰,只见她面色平常,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然而,她怎会莫名地就提起白玉荷叶汤?这个汤根本就不是宫中常用的汤例,况且即便有,御膳房虽然不能搬来,厨子却来了好几个,能做的汤何止千百,偏偏拿了这种汤。 青樱不动声色地道:“确实热得很,你取来我尝尝,听名字雅致得很,若是好以后就多叫做了送来。”剑兰低头应了一声去了,落梅也自去取扇子,低声嘀咕道:“好像谁提到过这个汤一样。” 待她们二人都出去了,青樱问水榕道:“吵嚷起来又见了那黑衣人是什么时候的事?” “没多久,大约一刻之前。”这里不比宫中有自鸣钟,只能估摸。 “那这白玉荷叶汤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水榕是个聪明人,听青樱如此问,心中顿时明了,想了想谨慎地答道:“奴婢不知准确的时刻,但是剑兰姑娘回来之后,外头才吵嚷起来的。”她说的含蓄,青樱却已经明白水榕亦跟她想到了一层。 她声音几乎颤道:“你觉得……这两件事有关系吗?” 颍川之言:人生总有难耐的时候,难耐而耐,再遇难耐,便不难耐。看小说可以越过,可是人生的那些悲伤的时刻,那些心碎的片段,那些未能如愿的黯然,我们也必须安然地阅尽和度过。 第一百三十七章 莫道故人心易变3 水榕目光倒还镇定,望着她道:“娘娘心中分明是有答案的。[..info超多好看小说]” 青樱有些失神,停了片刻后才道:“你说的对,我是有答案的,只是……我不愿意相信,她……虽然不是我从小在府中跟着服侍的,却是在西北战乱的时候收下的。”看着水榕道:“说了不怕你吃心,那种生死与共的感情并非太平岁月可比,我一向也未拿她当丫鬟下人。” 水榕垂首道:“娘娘一向是体恤下人的,也不止是她的。” 水榕见她面色不好,一时没有说话,很是等了一刻见青樱缓了些过来这才瞧着她道:“剑兰姑娘既然在屋里使唤,又怎会识得皇后?皇后从前是北国公主,虽然北魏民风剽悍不比我们中土对女子的约束,她们身份相差太大,也不该相识的啊。桎” 青樱闭眼叹道:“这就难说,南北两朝这些年都历经战祸和朝纲之乱,有人新贵就有人倒台,说不准是不是北朝以前的权贵之女,那样的话与公主相识也不是奇异之事……我终究还是难以相信,只望是巧合。”她便是这样一个人,怀念过往的岁月,就舍不得那岁月中的一个个人,总恨不能挽住时光,将一切悲喜都停在那里,让所有人都能像当时一样牵着手,坚定不移。 水榕服侍她这些时日以来深知她的个性,此时便缓缓道:“娘娘要想知道,也不难,一试便知。” 青樱闻言沉默了很久。试,当然不是难事。只是试就意味着不再信任。 半晌她才长出一口气,而后眼神便清明起来,方才的迷惘失神一扫而空,直起身子吩咐水榕道:“你过来,我说给你听……” 她低声在水榕耳边说完,水榕点头道:“奴婢就按娘娘所说的去做。”青樱点头叹道:“是了,莫要让人觉察到才好。倘若她真的图谋不轨,便悄悄结果,不要声张出去,以免打草惊蛇。”如果剑兰真的与这几日出没的黑衣人有关联,黑衣人又极有可能藏匿在皇后殿中……那么这其中的秘密就……青樱几乎都不敢想,这关系到两朝和天下的运势,是谁在背后运筹帷幄? 她从未觉得如此心惊过,宫里宫外似乎都一时间暗流涌动,她长久不在朝政,但是从一斑而窥全豹,今日之事绝不是独立的,必是大事发生前的预兆,只是她行演天数的能力远不及林轶,无从得知。 青樱突然很想见先生,从前有不明白的时候她就会腻着先生,求他解答,先生从来都是那样微微笑着,像仙人一样,分明是温润地看着她,却让人有种不敢接近的感觉。 十年了,先生还好吗? *** 如此过了几日,这日夜间,明禹白天似乎朝堂之事颇为烦心,自在海陵殿歇息。励妃得知后听说带了四色小点心前去探望,一直到现在也还未出来。 青樱匆匆召来苏子雍,一面又忙忙地去钗环换了轻便的衣物,落梅不禁惊讶道:“小姐这么晚了怎么还要出去么?” 青樱点头道:“当日穆充华之事到底还是有蹊跷的,我带苏太医一同悄悄潜入茉风苑看看。”说着指着卸下的钗环道:“只恐路上要遇到巡夜的侍卫,苏太医不懂武功,我照应起来只怕带着这些叮叮当当的东西不方便。” 落梅听了忧心道:“自打出了黑衣人的事,现在庄中巡夜的人又添了一倍,小姐万一撞上了可怎么说得清……又是和苏太医一起……”说着她看了苏子雍一眼,太医虽然在宫中行走实属正常,可毕竟也是男子。 剑兰也劝道:“落梅说的是啊,现在庄中的大路上都是侍卫和御林军巡逻,除非小姐走林间的小路到茉风苑,可是小路上难保没有虫蛇,还是不要去的好。” 青樱笑道:“我难道还怕虫蛇,从前打仗的时候野地都睡过,放心好了,苏太医带了驱虫的药粉,我们走小路避开侍卫,想来应该无事。” 避暑山庄依山而立,因为历来作为皇家的别宫,自然是开辟了鹅卵石的官道,不过官道之外林间亦有小路,这林子本来是要砍伐掉的,为的是里头容易藏人,庄中所住皆是皇亲国戚,出了闪失谁也担待不起。只是先皇祖爷的莲妃却言:“庄中多是富丽奢靡,与宫中有何异?不如这一片稀疏林木看着也有一丝凉意,又何必剪除。”莲妃当年深得宠爱,是以这一片的林木便得以保存了下来。 落梅哪里放心,“可是这几日庄中正是不太平,连励妃娘娘晚上来送了点心后皇上还留她今日住在殿中呢,还不是为着夜里回去不安全。小姐反而还要出去。” 青樱不以为意道:“傻丫头,哪里是为着不安全?皇上总有要招幸别的妃嫔的时候,励妃与皇上也是多年的情分,偶尔留宿也是情理之中的。”说着换上一双轻便的鞋在地上走 tang来走去地试着,转头对苏子雍道:“这就走吧!” 又吩咐水榕道:“你过一刻后从过去茉风苑那里送些东西罢,我和苏太医倘若有个万一,你也好在那里照应下。”水榕答应着。 剑兰听了便道:“姑姑劳乏了一天,不如小姐让奴婢去吧。” 青樱摆摆手道:“你对这里的地形又不熟悉,水榕日日都要出去个三五回的,怕你迷了路反而不好。”说话间已和苏子雍两人出了雕花仪门。 两人在林间走得飞快,苏子雍虽然不懂武功,却随军多年,脚力也是很好的。两人一到茉风苑外,茗鸾已经迎了出来,这里本来就偏僻,加上今天励妃正好去了海陵殿,留下个待罪禁足的穆可儿在这里,守卫的御林军人数就已经减了大半,正好便于不能跃墙而入的苏子雍进去――倘若没有算计到这里,青樱也断不会选择这日。 事不宜迟,一入里间青樱甚至亦来不及跟明显对于他们两人到来惊讶不已的穆可儿有所解释,苏子雍便取出一根长针,一言不发地扎在穆可儿的腕上,疼得她倒吸了一口气。 青樱连忙宽慰道:“忍耐些,苏太医来帮你看看当日在励妃那里到底是她对你做了什么。” 穆可儿闻言虽然觉得越来越疼痛,却咬牙死忍着,只是觉得一股蔓延的痛从手腕开始,一直往上行至肩膀,又由胸过腹,最后停在小腹那里,她到底还是忍不住,另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按在小腹上口中嘤咛了一声小声道:“好痛……” 苏子雍立刻道:“在哪里?掀起来衣物!”他声音严厉,整个人都在光芒之中,与素日里嘴上不饶人的形象大不相同。穆可儿本来害羞得紧,听了也不禁听他所言转过身去掀起衣裙露出手捂着的那一块肚腹。 她肌肤胜雪,这是青樱和宫中其他所有女子都难以比较的,苏子雍此刻却是目不斜视,在她腹上连施了几针,又不知抹了些什么东西在她肌肤上。疼得穆可儿紧咬着嘴唇几乎要哭出来。他却无半点怜香惜玉之意,不耐烦地喝道:“哭什么哭?除了我媳妇儿,最讨厌女人哭!” 唬得穆可儿立时噤了声,含着眼泪看着青樱。青樱刚要说话,不想苏子雍止住她,抬头严肃道:“她被人施了针,在腹部中脘,气海两处大穴都蘸以藏红花的汁液扎了下去,停留了足足半个时辰有余,因此她即便从来未经男女之事,宫中嬷嬷查验起来她也断不是处子之身。” “当真?”青樱倒吸一口冷气,果然是励妃,只有那天可儿晕厥过去之后有机会下手。 苏子雍不快道:“我说的你还不信?你那天说了大致的情形后我就有这个怀疑,这套针术也不算个什么,只是一般的人没见过罢了,呵,却难不倒我。” 穆可儿听完,不知心中是大悲还是终于洗脱冤屈有望的大喜,动了动嘴唇尚未说出一字就身子一晃晕了过去。青樱叫来乐茵扶了她家主子去床上休息,对苏子雍道:“你先不着急走,待会水榕会过来,你到时同她一道往我那里去,她会说是我身体不适的。” 苏子雍一面收拾针包一面奇道:“那你呢?” “此间疑惑已解,然而我心中还有另一个疑惑,我这就去解开。” *** 明日万更~~~求各种打赏~~~ 第一百三十八章 莫道故人心易变4(万更) 励妃陷害穆可儿无疑,只是如果是励妃,那么先前她与水榕猜测的黑衣人与皇后有关便不成立了。.info[]否则,励妃虽然能害可儿,却怎么知道正好有这样一个机会可以让宫中嬷嬷去查验她的身子?须知向来是宫妃进宫时查验一遍即可,并无再验的道理,除非是明禹宠幸她才能发现。可是……明禹如果有宠幸她的意思,断不会拖到现在。 是以青樱脚下走得飞快,一闪身便从大路上绕进了林中。是夜月白风清,林子本来也不是十分密,月光照得清脚下的路。 青樱入林后就走得非常慢,几近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听着来自四周的声音。 她耳力虽然不算出众,但是好在此刻在山庄中皇上已经歇下了,不再有人敢大声喧哗,可算是万籁俱寂。她行至一颗松树下时,闭目停了一刻,背上微微一颤,沉声道:“阁下是谁?为何深夜躲在此处?” 没有回音,甚至连刚才她分明捕捉到的呼吸声都隐去了。呵,倒是个高手。 青樱站定了,环顾四周,心中忖度着此人可能藏匿在哪里,单打独斗并不是她所长,断不可轻举妄动被人抓住破绽,今夜只怕凶险重重,但是一些事却可浮出水面。 时间仿佛静止了,青樱屏气凝神,不知站了多久,身后忽然有极轻微的响动,倘若不是全神贯注高度戒备,断是发觉不了。 她提气猛地转身借轻功跃出数十步,这才背靠着一个椿树停了下来,果然有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男子站在她方才位置,想来刚才她觉察出时就在她身后――此人功力不低。 图穷匕首见,这种场合这种时间相见莫非还能有什么旁的原因,她索性不绕弯子道:“阁下何人?肯现身一见,看来要不就是在等我,要么就是准备取我性命。椋” 听她如此说,那黑衣人好像有些惊讶,即便他们隔了十步远,即便那人蒙着面,青樱也敏锐地看出了他面上肌肉的一颤,她莫名地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那人不说话,也未动。 青樱上前了一步,又问道:“你不说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是皇后的人吧?这些时日就藏匿在金禧殿。” 那人依然不答。 青樱试探着又上前一步,“我无意抓你或者阻你去路,倘若你听说过慕容青樱四个字,就该知道我这个人是深知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的。横竖今夜此处无他人,我有几个问题,只要你一一回答于我,我便与你方便,阁下觉得如何?” 此人仍然没有作声,只是露出来的眼睛有些疑惑而深深地看着她。 青樱又走近一步便停下来道:“你与励妃认识吗?” 那人缓缓地摇了摇头。 这不算出乎她的意料,看来穆可儿在小清池边所谓的遇袭根本就是巧合,这与励妃无关,励妃虽然让人施针害可儿,却也只防着她哪天万一得了宠幸跟自己同气连枝罢了,她尚不敢跟宫外的人勾结。 “那么你就笃定是皇后的人了,你来大夏宫中做什么?”青樱问完又有些后悔,她是太心急了些,这么问岂会有人回答,正要改口想要和缓些换种措辞。谁知那人突然身形一动,朝她走来。 青樱便没有动,料想此人武功高于她,如果要动手的话一时也难以脱身不如以静制动,用言辞先绊住倒是自己的长项,忙又问道:“你若有难处,我自然不会勉强你。只是我有一个疑问,那日你既然从茉风苑借道而出,为何又折返回来?须知穆顺常手无缚鸡之力,以你的功力只需轻轻一击她便会晕厥过去,醒来也记不得你,你为何又返回宫中?” 那人停下来,与她距离不过三四步的样子,突然笑起来:“慕容小姐不知道?” 这个声音! 青樱竭力地回忆,这个声音很是熟悉!她紧紧盯着蒙面人的一双眼睛,里面沉稳而透着一丝愤愤。 是他?是他! 她几乎声音颤抖,但是却笃定道:“高盛?” 高盛闻言拉下蒙面布,露出面容来,一双眼睛深邃地看着她,低低道:“慕容小姐在宫中荣宠万千,竟还记得在下,真真是没有想到。” 青樱知他是讽刺自己,深知自己实在的确有负他主子良多,当下并不辩解,只问道:“你怎么在山庄里?你几时来的?皇后金禧殿虽然无人盘查,可是不久就会回宫,到时你怎么办?” 高盛嘴角浮起一丝冷笑语带嘲讽道:“英贵嫔娘娘果然还是不减当年的风采,现下可是黑天密林里,你倒替在下考虑,就不怕在下潜伏在此是来取你性命吗?” 若说要取她性命,倒也说得过去,毕竟北魏先帝可算是死在她 tang手上,这个仇要复名副其实。 青樱却笑着摇摇头道:“不担心。”只是这笑终究是勉强,她抬头避开高盛的目光道:“因为拓跋彦不想杀我。” “大胆!敢直呼皇上名讳!”高盛隐隐的怒气从眼中射向她,她说的对,他此番就是奉上谕来的,当然不是杀她,虽然就他自己来说,恨不得杀了她!她害死先帝爷,更已经是他人的后妃,可见心中哪有半分念着皇上,这样的人留在世上不过是给主子徒添烦恼。 青樱幽幽道:“你这会心中大约是在想,要是能杀了我就好,可惜你的主子不叫你这么做。” 高盛一愣道:“你怎么知道?”这女子就是这般狡黠,所以才害得皇上着了她的道。 “你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她叹道,“拓跋彦叫你来到底是为何事?你不妨信任我,在不影响大夏江山的情况下或许我还能助你一臂之力,如何?” 她实在是一个善于说服的人,只是高盛却不似被说动的样子,反而眯起眼睛道:“你当真不知?” 我如何得知,青樱正想说,远远地却听见水榕的声音,“娘娘!娘娘!” 高盛的耳力显然比她更好,听得更为清楚,当下神色一紧,怒道:“你果真引了人来!我便说你这人冷心冷情,实在是无心之人――” 青樱心知是自己长久未归,水榕和苏子雍不放心她独自在林中,这才找过来了,只是来不及解释,只低低呼道:“不是我!你别糊涂,我要抓你也不会找一宫女来,你快走,从这个方向回皇后宫中暂时藏匿,寻到机会再做打算!” 高盛见她急急指了回路给自己,又推自己快走,见她情急之色不似假装,亦轻声道:“慕容小姐不是要走么?皇上派在下前来接应,怎么小姐不知?” 接应?走?他这一番话纷乱重重,青樱心中心念电转,略略一迟疑,许多东西顿时茅塞顿开,只是来得及细说,推他道:“我明白了,你先走,莫要让人抓到了行踪,中间恐怕有误会。” 水榕的声音越来越近,还夹杂着苏子雍的声音道:“姑姑等一下,容我洒下药粉以趋避虫蛇。”高盛也深恐撞见了人使得整个计划败露,不再耽搁,只留下御膳房三个字便匆匆离去。 御膳房。所以高盛,剑兰,白玉荷叶汤的小内监,是连在一起的。 拓跋彦,你是在大夏宫中埋下了多少眼线? 只是此时不容多想,她应道:“水榕,我在这里,你们怎么来了?”说着三步并做两步地脚下轻掠了过去。 水榕和苏子雍都不懂武功,叫她飘然而至,都惊得一时说不出来话,半晌水榕才道:“娘娘……怎么在林中耽搁了这么久,奴婢去了茉风苑和苏太医左等右等实在放心不下,这才相约出来寻娘娘。” 青樱点头道:“我知你的忠心,只是太危险了些,以后断不可如此。” 三人快速地出了林子,行至海陵殿附近苏子雍才与二人告别自去歇息。 青樱与水榕一面从仪门中进去,她一面低声问道:“剑兰有什么动静?” 水榕回道:“娘娘才走不久,剑兰便说想起小厨房里给娘娘要了消暑的青梅冰粥,这会要去拿。” 青樱冷笑道:“可拿回来了什么么?也正好,叫她端来与我吃罢,这一夜,真是累得很。” 其余人等都不在青樱的寝殿里间,水榕各自分配了些活计他们在做,剑兰便端着青梅冰粥进来了,见青樱好好地坐在那里,脸上划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惊讶,但还是笑道:“小姐回来了?奴婢担心了一夜,小姐以后万不可如此冒险。” 青樱盯着她的眼睛道:“冒险这种事,是要值得才行,所以必须要看为了什么去冒险。” 剑兰不知她为何突然说起这个,有些尴尬地回避这个话题笑道:“奴婢也不懂这些……小姐出去了这么久,只怕热得很,吃些冰粥吧。” 青樱点头接了过来,似是无意道:“怎么今日是冰粥,我倒觉得前日里的白玉荷叶汤好得很,清热又消暑,怎么今日不见?” 剑兰不想青樱为何提到白玉荷叶汤,有些拿捏不准地答道:“小姐要吃,奴婢明日再去要就是了……小姐……怎么这么看着奴婢?” 青樱起身笑道:“剑兰,我只是觉得你独身在这里,还能一向妥帖周全,实在难得,换位来想,如果我是你,恐怕也未必能比你做得更好。” 剑兰不去看她,目光盯着自己的手小声道:“小姐天纵英才,是女中诸葛,小小剑兰哪里能与小姐相较,又何苦讥讽于奴婢……” 青樱听她语气中终于透漏出一丝不忿,走到她跟前绕了一圈,最后停在她面前,迫她看着自己道:“从前我在军中,一直以自己察人之心为傲,这也是我师父林轶的长项,不想在你这里,竟然失了效。我们相处了这几年,有富贵安闲的时候也有出生入死的时候,竟没看出来你原来是有二心的,真是让我心中难过。” 剑兰听她如此说,犹在强撑道:“奴婢不知道哪里行事不妥,还请小姐明示。” “我竟不想身边还埋伏着一个北朝的奸细!”她的声音突然提高,声色俱厉。 因着青樱向来体恤下人,并不以主子的款对待他们,是以此时她突然的发作叫剑兰下了一跳,往后不易觉察地跳了一步,然而她并没有跪下求,只是微微叫道:“小姐你……” 青樱不欲被她岔开,自己笑道:“当日穆顺常在小清池边遇袭只怕少不了你的功劳吧?我原是说要去洗浴,后来因为起得迟了便没有去,偏巧穆顺常自己去了,便遇到黑衣人袭击,这就罢了,我也并没有多想。可是那日你平白无故地从小厨房里要了白玉荷叶汤回来,山庄中就立刻有人说又看到了黑衣人,须知这白玉荷叶汤可不是宫中的例汤,想来知道的人不该有的,这就不能不让我怀疑了。” 剑兰听完反而平静了些,“这些也不能说明奴婢就有二心,白玉荷叶汤不过是奴婢那日去了小厨房正好瞧见有一位公公在烹调,奴婢觉得新鲜有趣这才要了一碗给小姐尝鲜,至于当晚庄中出现黑衣人,这奴婢就不知道了,兴许正是巧合。” 青樱便等着她如此辩解,“这世上没有那样多的巧合,巧合得多了,就是蓄谋。所以我便试了一次。你猜猜我刚才在林中遇到了谁?” 见剑兰还不肯说,她也不迫着她说,话锋一转道:“我说要走林中小路,你立刻便怂恿,这也罢了,本是我设下的计谋,没想到你真的跑到皇后那里通知,所以我才会在回来的林中小路上遇到高盛,剑兰,你不觉得这太巧了吗?每一次我只要让你知道我要出去,黑衣人就会出现。如果你觉得冤枉的话,我们不妨再要一次白玉荷叶汤叫来高盛一问便知,你说呢?” 听到青樱说出高盛的名字,剑兰的脸已经白了下来,叹了口气道:“你果然精细,皇后提醒得没有错,是我大意了,只当你没有在意。” 青樱道:“按理说水榕并不是我带来的人,我该是多信你和落梅一些,可是回想起来皇上还没有登基之前,我与超羽前去寻先皇祖爷留下来的宝藏的时候,你亦是知道的,结果我们二人便在藏宝处被拓跋氏伏击,也太巧了些。但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我也不能说天下就不会有这么多的巧事,所以――”说着她意味深长地看着剑兰笑道:“我刚才不过是诈你,不想你竟然痛快地承认了。” 剑兰胸脯剧烈起伏,闭眼半晌才道:“你狡黠多端我在大魏时就有所耳闻,但是并不服气,今日也算见识了,真真假假。哎,只求你看在我跟随你几年的份上……莫要让我太受罪。”她被揭穿,却不惊慌失措,言行举止反而较之平常更有气度。 青樱一笑置之,拉她坐下,剑兰不解其意,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听她道:“我虽然不知道你的身世,但是观你素日的沉稳大气和方才的处变不惊,你在北朝也绝非为奴为婢之人,料想同我一样出自官宦之家。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那么你我二人可谓是这世间的知音,试问如今世上有几个女子像你我一般在外为国操劳征战的?所以,你放心,就凭于此,我也定不会为难于你。” 剑兰许是没有想到青樱这般的反应,一时愣了一刻道:“你会放过我?”随即摇头道:“你说的虽然没有错,我出身的确不是那等寒门小户……但是你手段向来狠辣,当年你杀害我大魏先帝的时候是何等光景我虽然没有亲见,但是高将军却讲述于我听了许多回,以你的心性,怎么可能放过敌人?我大魏皇上于你有救命之恩,你何尝有所感念?” 青樱道:“先不说你,就是落梅甚至于谷雨,或是我进宫才分来我宫中的小宫女小内监们,我何时苛待过他们?何况于你我既然经历相同,身世类似,我若不怜悯你,这世上又有几人能体会到你隐姓埋名远离故土的苦?我在外征战的时候,常常就在想,如果世上有一个人,同我一样,体会得了我心中的悲喜,那该多好。” 剑兰果然被她说动几分,面色怔忪道:“真的么?” “自然是真的。”青樱故意像是十分惊讶一般,“我何时欺骗过你们,如今既然说开了,你是愿意留在我身边,还是愿意跟随高将军返回北魏,我少不得都会一一替你们安置。当然如果你想要留下的话,你年纪也不小了,我定当为你寻一门好亲事,虽然仍是远离故土,却不必再为奴为婢,恢复你本身官宦小姐的身份。” 剑兰全然出乎意料,几乎不能够相信,嘴唇动了动似乎十分感动道:“谢谢你……” 她咬着嘴唇道:“我不会在这里嫁人的……我……有心上人。” “噢?”这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既然剑兰有心上人,又怎肯远走千里来到大夏潜伏。 “所以,你是要回北魏的?”走了也不是坏事,虽然失去左膀右臂,但是她终究是潜伏的奸细,放在身边岂能安睡。 谁料剑兰亦摇头道:“我不能回去,我来这里有我的任务。” “什么任务?”如果她是想动摇大夏社稷,那么自己是断不能留她的,青樱如此想着,手中已经运足了十成力,蓄势待发。 “你当真不知么?”剑兰有些狐疑,见青樱摇头,她才犹豫着缓缓道来:“既然你已经见过高将军,难道他没有同你说起?” 青樱答道:“刚才水榕和苏太医过来寻我,我怕他们瞧见高盛,便见他快些走了,并没有来得及问起,不过看他的情形,倒是和你一样觉得疑惑。” “我们北魏皇上……派我们来的目的就是保护和接应你,万一你想走的话……我们会助你离开前往靖安,难道你知道白玉荷叶汤的时候不知这些前因后果吗?” “接应我?原来是这样……”青樱大惊,口中喃喃道,怪不得高盛见自己不明白时候那样惊讶气愤。 “不对,拓跋彦绝对不会是一个将高盛这般的左膀右臂放到大夏来长期潜伏而仅仅只为这件事的人,他绝不会是一个脑子这般不清楚的帝王。”青樱深深地看着剑兰,“你没有说实话。”不可否认,她说了一部分实话。“你如果不说,我也帮不了你,你的任务无法完成,一生也无法回到故土。” 剑兰脸上的冷汗涔涔,将涂得匀称的脂粉也带了下来,青樱接着道:“况且你如今身份暴露,我若不保你,你只能是弃子。自古以来历朝历代的弃子命运,想必你是知道的――方才说过,你该是钟鸣鼎食之家出来的小姐,不会没有读过书。你的心上人,或许正在靖安等着你的归去,你难道想此生都不能再见他了吗?” 昏黄的烛光印着剑兰脸色,墙上的影子愈发显得惨白,像是小时候阴凉的下午时分所听的故事里的皮影,恍恍惚惚的不真切,仿佛陷入到了某种回忆当中。 “我本名霍剑兰,是大魏骁骑将军霍宗德之女。”她顿了顿,“我六年前本应嫁与当时的平南王也就是当今的皇上为侧妃,但是在我嫁入王府的那夜……他就对我说,他有一件事想要托付给我去做,你不知四王在我大魏的倜傥名声,他那样一个人,既英雄又恬淡温柔,对妻妾也是极好的――他的王妃是早年先帝指给他的,他们成婚后一直无子,传说四王只愿与所爱的女子生儿育女,因此想嫁给他的官宦女儿无数,我得知自己被选中后高兴得几乎要昏了过去,我不想自己能这样幸运,嫁得四王――”她双目闪亮,显然陷入在甜蜜的回忆当中。 青樱打断她道:“他所说的那件事就是来我身边潜伏?”她想起当日收留剑兰的时候,正是在西北,明禹有意为她挑选两个随身服侍的丫头,她一眼就相中了剑兰――在流离失所的百姓当中,她目光专注而坚定,虽然一样的衣衫褴褛,但是比之同龄少女的畏畏缩缩,她实在出挑。 “正是。那时候两朝已经开战,南朝内乱未除,皇上深恐你常年在军中有所不测,他是深知你的个性绝不服输后退的,所以……”剑兰看着她,说得很慢,似是羡慕。 “所以你一直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可是现下已经天下太平了,你为何还不回去呢,既然如你所说,你爱慕拓跋彦已久,此时你可算是功德圆满,想必回去他不会薄待你的。” “因为……因为……”剑兰说到这里反倒踌躇起来,“你不去,我就始终不能回去的……” 一时间,屋中安静得可怕,两个人都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剑兰紧紧盯着青樱的面色,眼中一行泪划出,为她所爱的男人心中的另一个女人而潜伏数年,如若没有她那样的挚爱执念,也坚持不下来。 青樱闭着眼坐在床沿儿上,似是想了很久,脸上神色阴晴不定,不知是过了多久才轻轻吐出一句话道:“你先下去歇息吧,我不会走的,你若要走我自会助你,你若不走,我再替你打算。” 剑兰闻言,轻轻拭了拭泪,只轻声道:“你在这里……真的开心么?我跟你在宫中的这些时日,并未觉得,虽然这里的皇上给你的荣宠颇多,可是……这不是你要的啊!” “那我要的是什么?”青樱闻言睁眼道,似是还在微微笑。 剑兰被她一反问,像是问住了一般,半晌答不出来话。是啊,荣华富贵,名分尊贵,专宠如斯,难道司马明禹 不能给么?更何况,慕容青樱的亲族皆在此处,又是大夏百姓爱戴的女中传奇,她为何要走? 剑兰沉默了一刻,轻声道:“至少我大魏皇帝不会用后宫的牢笼困住你。像你这样的女子,天生就不该在宫中这样寂寞地打发岁月――虽然皇上圣意如何决断,剑兰才疏学浅无法揣测。”说完她便如常地行了一礼,退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青樱一夜难眠。 *** 次日起来,剑兰还是如常地一样服侍,全然看不出昨夜发生过什么。 水榕虽然心中讶异,却不便当场问什么。待到青樱用过早膳之后打发了落梅与剑兰各自出门之后,她才问道:“娘娘怎么放过剑兰姑娘了?”见青樱面上并无他色,接着道:“倘若她是皇后的人,恐怕留在身边是个心腹之患。” 此时的夏日炎炎,外头的知了叫得正欢,却因为是早晨因此不时地有一丝丝的凉风从窗中吹了进来,海陵殿正对着一排苍翠的榕树,树影投了过来将炽烈的阳光涂得暗了一层,人看着便觉得心旷神怡了些。时不时空气中有几丝青草的清香飘入窗棂中,恍惚中就是小时候夏天的感觉,总是很怕这时光逝去――因为那时只有盛夏最热的时候,父亲才会免了她和青松的习练。青樱看着此时落梅和剑兰正指挥着小太监拿着竹竿去粘那树上的知了。 她浅浅地啜了一口手中的青梅汤道:“剑兰这个人,并非毫无自己思想的奴婢,这样的人,别人能用,我亦能用。她既能在我身边潜伏这么多年,知道的事情也太多了,一下下手除去,难免会太过打眼。反而我如今知她心中的一个牵绊,想来可以镇得住她。” 水榕闻言便不再多言,只垂首道:“娘娘有把握就好,是奴婢多虑了。” 青樱点头道:“我既然知道她的牵绊,必会握在手中,倘若她忠心便罢,如果再有发现有二心之事,自然不会姑息。”说着叹道:“你看现在这天碧空如洗,为何我却隐隐有感觉会有暴风骤雨袭来呢?” “娘娘是凭何判断呢?” “无他,心生警兆。”她数年历练的经验造就的直觉,又怎么为他人道来呢? 她没有去御膳房再要白玉荷叶汤,剑兰也不再提要北归之事,既然如此,她也依照承诺,将此页揭过。 宫中拓跋莹心大约是知道她已经知晓此事,这几日都称病闭门不出。青樱体谅她一介金枝玉叶如此远嫁而来,又不得夫君欢心,心道只要她不生事有损大夏社稷,自己断不会揭穿她尚在与北魏私自往来之事。 总归又过了一月,山庄中再也没有黑衣人出现过,司马明禹也严令任何人不得谈起此事。 自从穆可儿出事之后,宫中妃嫔人人自危,像何昭仪便渐渐同青樱交好,时不时过来走动,青樱虽然心知她不过想找个靠山在这宫中,然而慢慢发觉她个性沉静不爱惹事,然而心中事事都是分明的,也就热络起来。 倒唯有励妃,由于司马明禹近日里对她又招幸了好些次,几乎要与青樱成分庭抗礼之势,在宫中不免得意起来,愈加的骄矜和挑剔。 青樱这日在屋中听闻她因为回宫时车鸾的事情将内务府总管楚忠威打了,正让身边的邵培林在楚忠威所住的地方砸将东西时,不禁摇头笑笑。 落梅是亲眼所见,回来讲得义愤填膺,只因楚忠威向来将青樱这一处奉承得不错,自然与凌波殿的众人都算交好。她见青樱只自己看书,对此事丝毫没有反应,不禁气道:“难道小姐如今也怕了励妃不成?她宫中的人也真是嚣张得太过了。八轮宝珠双凤流缨大车本来就只有皇后才能乘坐,她不过是一个正二品的皇妃,凭什么也想坐?人家楚公公不答应是按照祖制办事,她竟然就纵然姓邵的去逞凶,小姐你也不说句话!” 青樱目光这才离开书本,淡淡道:“她又没有欺到我头上,我若出头,跟她现下的僭越有何分别?”水榕一面给青樱续了杯茶,一面缓声补充道:“此等事若是皇上不说,也只有皇后和太后可以管。” 落梅听了虽然不能辩,却仍是不服道:“那就这么由着她去了么?她今日敢欺皇后,明日怎么就不会欺到小姐头上呢?” 青樱只淡淡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你慌什么呢。山雨欲来,风满楼啊。”她的目光看向窗外,此时已经到了夏末,虽然不至于像秋天那般万物凋零,满目皆黄,然而仔细体会仍有萧瑟之意。 不知北国是否冷得更早,那抹紫色的眸子身边,是否亦有人巧语相伴,叫他在天阶夜色凉如水中不那么孤单? 正想着,司马明禹入得院来,手中竟然拎着一个小巧的食盒,走近喝了一口青樱面前的茶水,笑道:“你这冻顶茶 正配我这点心。” 青樱奇道:“你的点心?”说着接过来食盒打开一看,里面的三屉满满地放着晶莹剔透的果脯,她拿起来一枚黄鲜鲜的一尝,又酸又甜,不禁叫道:“是黄桃!” 明禹笑着点点头,脸上有点微红,青樱道:“黄桃可是夏初的东西,怎么现在还有?” “做的时候是刚刚入夏的时候,一直腌到现在才好,味道……怎么样?”他颇为紧张地看着她。 “是你做的?”微微有些惊讶,不管怎样,他都是帝王,自小金尊玉贵惯了的,怎能动手做这些事。 他果然是为此有些害羞的,只握着她的手道:“你只说喜不喜欢?” 青樱先不回答,只笑道:“你怎么知道我爱吃黄桃?” 明禹见她并无不喜欢之意,这才放下心来,温柔道:“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我怎么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在你心中,我就是这么不在意你的人么?”停了停又道:“向来以为自己的手只能拿笔拿刀,头一次为人做些小东西,原以为是不成的,但是想着你爱黄桃,这又是时令的水果,唯有腌成果脯才能留得时间久一点……” 他想留住的该不仅仅是夏初的味道,亦是过去的时光,而她也是。她是明白他的心的,一直都是。 纵然如他所说,在一起这么多年,心下还是暖暖的感动。这些时日,他招幸其他的妃嫔明显多了起来,其中又以励妃李芳旭尤甚,他们便自此疏远了许多,他不来她亦不会去寻他,跟小时候其实已经全然不同。他应该也有所感觉,所以才细心地为她做了这些。 前世因,今世果,到如今也说不清是谁要缠着谁,就像两根藤蔓一样已经缠在了一起。 除非,有一把利斧,会将他们劈开。 他轻声在她耳边说道:“我不过是忙了些,你就全不理我……是不是我召了她们你心中介意了?” 微微的风透过菱形的窗户吹了进来,暮夏的风散在身上,有一种拂开心事的感觉,她于是不由自主地道:“没有不理你……只是等你来……” “下次要让我知道……如果你不高兴的话……”他怀抱着她,喃喃说道。 这样的温柔,想起从前在毓庆宫中的深夜细语,想起在清明殿龙榻上的笑作一团,终究心中像是被轻轻一捏,柔软得像那一池春水。 也许,在他的心里,即便他这颗心是为江山而生,也终究扎扎实实地留有一片她的位置,与那些过眼云烟的女子不同。 半夜醒来的时候,悄悄起身,只见今夜星光极好,反不见往日月色的凄迷,心中一动,回望床上的共眠之人,只见他睡梦之中脸上的神色恬然美好,就像是在极满足之中。 那一瞬间,心的某一块轰然塌陷,闭眼让自己不再去想那抹妖异的紫色,但愿此生皆沉溺在这身边人的温柔当中。 如果,这之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 万更啦~~明天也是4000字,大家是不是要荷包鲜花的奖励下啊~~~ 第一百三十九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4000) 回宫之后,后宫算是一片祥和,励妃也罢,皇后也罢,也都再没有生出事端来。[..info超多好看小说] 然而,与后宫的宁静相比,前朝的风浪已经是汹涌起来,新贵与旧臣之间的矛盾日益恶化。 回宫后不久便是中秋,这在大夏是一个极为重要的节气,照例是各地的亲王郡王都要进京朝贺,只除了实在有军务在身或者重病起不得床的淌。 本来司马明禹这一辈的皇子都在京中,又尚未封王,远在外地的亲王都是他叔父一辈的,饶是如此,众亲王仍在八月初十之前就抵达了京师,皇懿贵太妃和皇后出面为他们洗尘。 只除了兰陵王直到八月十三也尚未到。朝中不免开始有些议论纷纷,这中秋朝贺历来是皇家威仪的显现,兰陵王前两年皆说有病在身,走不得远路而缺席,这一回既无要务在身,又没有提前称病,这到现在还不到,岂不是让皇上脸上过不去。 八月十四的朝上,司马明禹的脸色果真就不好了,兰陵王本身在朝中积怨亦不少,逮着这个机会参他的人得有上十个,愈发让司马明禹下不了台,只是没有当场发作椋。 直到这日的晚上戌时左右了,京郊十里亭的亭长忽然来报颜超羽说兰陵王一行已到十里亭,只是有些变故不能前行,须得请京卫指挥使亲自过去一趟。 这几日外地大员并着皇亲国戚进出京师,实际上颜超羽已是疲累不堪,只是听得是兰陵王到了,当下也不能怠慢连忙整理了一番亲自去迎接。 颜超羽心中是个有成算的,刚刚上马又折了回来,吩咐副使进宫中去报个信儿,好让皇上知道兰陵王到了,毕竟皇上跟兰陵王之间的事……外人是议论纷纷说不准的,但是他是个聪明人,自然两边都不会得罪,虽说朝中盛传皇上不满兰陵王已久,可是皇上与兰陵王亦是翁婿,这其中的事可说不准。 他带随从快马加鞭不过一刻钟就到了十里亭。 兰陵王果然在那里下榻,筵席已经摆开了,颜超羽一见场面就知道今日恐怕难以善了:只见五张八仙桌拼在了一起,上面的菜肴不尽细数,只粗粗扫去没有五十,亦有三十,皆还是用大盆大碟的装着的,然而享用的又只有兰陵王一人。[..info超多好看小说] 他亦是侯爵,按例不必向郡王行跪礼,只是躬身抱拳地回道:“京卫指挥使颜超羽参见兰陵王,王爷千岁安康。” 京卫指挥使亦是正三品的职务,并非无名小吏,否则司马明禹也不会专门从益州将颜超羽召回。况且这品级也就罢了,这个位子一向是皇帝的心腹才可以担当,司马明禹之所以敢用颜超羽,一来知他的品性,二来青樱在宫中,料颜超羽不会有异动。所以向来不管是京中的还是外任的官员,对于京卫指挥使都是客气有加的。 像此刻兰陵王这般,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却不叫他免礼的实在是从未有过的。 颜超羽见兰陵王只作没听见,继续喝酒吃肉,心中有气却也不好发作出来,只好又大声回了一遍道:“京卫指挥使颜超羽参见兰陵王,王爷千岁安康。” 兰陵王这才将手中的蹄髈一扔,在缎布上擦了擦油光光的手道:“原来是小颜将军,恕本王年纪大了,耳聋眼瞎的,竟也没瞧见你,你还拘着礼呢。”他都这么说了,竟还不免礼。 颜超羽心中实在是气极,知他是故意的,也只得道:“下官听闻王爷在此处有些不便,特意前来迎接王爷进京,以备明日的朝贺。” 兰陵王听了冷笑道:“卫阳亭侯只怕是听错了吧,本王并没有什么不便,小颜将军这几日只怕也辛劳了,没什么事便先回去歇着吧。” 颜超羽忍着气道:“既然王爷没有什么不便,为何停留在此处不进京呢?明日便是八月十五中秋了,只怕再推迟就赶不上宫中的百官宴了。” 兰陵王哼了一声,又拣了一口菜吃了才道:“本王有些话,不便对小颜将军说,还请小颜将军速速回宫去回禀皇上,请皇上亲自前来本王才敢说。唯有这句话说了本王才能进京。” 这是什么道理?分明就是挑衅,就算他是皇上的叔父辈,也不至于要皇上亲来迎接,兰陵王功劳再大也只是郡王,先帝的同胞兄弟都是亲王亦没有这样摆谱的。 颜超羽只能回道:“下官来时已经派人入宫通传了,皇上对王爷来京极是重视。只是皇上国事操劳,明日又要召见群臣,只怕……现下已经歇息下了,王爷不如今日先进京安顿,有什么话要回皇上明日自然有机会。” 他这一番话说得很是圆滑,按理说兰陵王趁机借坡下驴也就是了。谁料兰陵王只冷笑道:“你倒是当本王是黄口小儿么,你三两句话就能请得动本王起身?就是你老子在这,在我面前也 tang没这个面子!” 这话就相当重了,不仅全然不顾颜超羽的脸面,就连颜氏一族也不敬了,颜超羽纵然再有涵养也难忍耐,眼看一场冲突就要不可避免,只怕要酿成大祸,这可是正中兰陵王下怀。正在这时,不远处尘土飞扬,显然是有一队人马往这里来了。 两人心中皆是惊讶,这个时辰了,怎么有人往京中出来? 待到看清是谁时,更是惊得难以说出话。还是颜超羽先反应过来下拜道:“参见皇后娘娘。” 拓跋莹心笑着示意免礼,转而兰陵王道:“皇上听闻王爷到京,无限欣喜,无奈国事在身不便出宫,特命本宫前来十里亭相迎王爷。”只见皇后拓跋莹心翻身下马,一身宫装穿在身上丝毫也不显得累赘,见了兰陵王后笑道:“不知本宫前来,王爷可否就卖这个面子?” 兰陵王一时竟让她震住。北朝虽然说是马背上得天下,然而眼前的女子却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可是观其刚才马上英姿,竟然不逊于他麾下的将军。 颜超羽虑的又是另一层,拓跋莹心虽然是外族,不比中土规矩甚多,却也是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怎么能深夜骑行出城,皇后尊容岂能随意给人窥看的!也不知皇上是否知晓皇后娘娘出宫出城的,这万一有个差池,亦是他的责任。 况且兰陵王分明就是找茬挑刺,给皇上难堪罢了,皇后来了未必就管用。他正要劝拓跋莹心速速回宫,莫要搀和在其中,只怕徒惹羞辱。人人皆知,兰陵王爱女励妃娘娘本是当年的赵王正妃,却被皇后强压一头使她做了侧室,这一口气李氏一族从来就没有咽下过,只是励妃亦无子嗣而皇后出身无人能敌,这才没有明面上闹起来罢了。 谁知拓跋莹心竟走上前去,不知跟兰陵王低低地说了一句什么,兰陵王眯缝着的眼睛顿时精光一闪,深深地看了拓跋莹心一眼,重重说了句:“那么,便走吧!” 颜超羽的暗自惊讶中,兰陵王开拔进京,拓跋莹心面上只是矜持地微微笑着,不失皇后气度。 他很想问皇后对兰陵王到底说了什么,只是身边有别不可僭越这才作罢。 青樱同明禹在宫中同样是未眠,直到听到外间的内监来报皇后娘娘回宫,兰陵王亦已开拔进京在驿馆安置下榻了,两人这才各自松了一口气。 青樱叫来水榕吹熄了屋中的灯烛,笑道:“现在可是能睡个好觉了,明日可要赏什么给我?” 明禹一把拉住她,眉眼间尽是愉悦,温柔道:“我抱你到床上去——明日的事明日再说。” 青樱也不推辞,双手揽着他的颈道:“人家替你荐了个好人选,倒是今日出力的人才是要赏的。” 司马明禹知她说的是皇后,却堪堪避过不提,只对她道:“你怎知兰陵王便买皇后的帐?他们二人从前从来没有过交集。” 青樱不以为意道:“他这个人争强好胜,不单在朝政上,这些年李芳旭之所以敢在后宫猖狂,难道不是她父王在背后的推波助澜,兰陵王之子早逝,唯有四个女儿,又只有这个女儿能给他光宗耀祖,他当然希望她能当皇后。所以么,他见皇后屈尊了,这气也就先平了。” 明禹闻言冷笑道:“猖狂,呵,我倒要看看他们李氏一族能猖狂到几时!” 他眼中的森森寒意,他想除去兰陵王不是一日两日之心,“颜超羽表现得不错,他很清楚谁才是真正的天子,可堪大用,当初把他调回京师是明智之举。”司马明禹既像是自语,亦像是在跟青樱说,毕竟颜超羽的回京是青樱所提。 青樱心中一惊,她并不愿颜超羽处在风口浪尖之上,只是直接说出来只怕明禹又要生疑,反对超羽不好,便道:“你治国严明,人心所向,朝中一时间人才济济,岂止是颜超羽,旧臣中何昭仪之父中军都督何大人亦一等将军,资历也老。新贵当中郭光耀郭大人是首推的,崔大人虽然是文臣,在朝中却颇有影响力,更曾在西北任职,还有贾氏叔侄——” 她尚未说完,司马明禹已然意味深长地打断她道:“只怕你要把朝中的人都列个遍,就怕我重用了颜超羽,你这点私心我岂能不知?”他似笑非笑,看不出是当真醋意还是开玩笑。 青樱被他说破,拉着他的手臂讨好道:“你知你知,你是天子,知道其他人怎么想还不是正常的嘛,人家现在可只是后妃,又不在朝的,你做什么揭穿人家?” 见明禹神色果然有所缓和,心中这种略略放下来。她是深知的,事实上,弄倒一个兰陵王并不至于难到现在还不能下手,难的是他倒台后的局面如何在朝政中平衡和制衡,要拔除兰陵王的势力就必要借助和培植其他的势力,一着 不慎就会从这些新培植的势力当中又出现一个兰陵王,届时再铲除就愈发麻烦,更落人口实。 谁料次日宫中的中秋百官宴就生出了一件大风波,让动兰陵王的事情不得不提上日程。 本来百官宴是要进宫的,按照大夏历来的规矩,任何人在宫前都应该下马以示对皇家的尊崇,就连沙场大胜归来的将军入宫受封也不例外,何况兰陵王并不是大胜归来。然而他本来就姗姗来迟,百官皆以入席之后他才现身,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他竟然一骑从顺德门外直冲到设宴的祥宁宫,当着众臣的面下马进殿,神色全然无愧,就好似这祥宁宫是他自家后院一般。 这厢司马明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崔思博最能体察圣心,况且这几年来他已经升为一品大员,此时他不说话又等谁说呢。当下便斥责兰陵王道:“王爷身为郡王,昔年骁勇是为天下楷模,今日怎能不顾祖宗礼法,骑马直冲宫门?此乃大不敬之罪,还望王爷向皇上谢罪。” 他这一番话其实算不得多么严厉,言语中还专门提到兰陵王过往的功绩,是要给他一个台阶下的。然而兰陵王却丝毫不领情,反抓住这一点冷笑道:“—— *** 颍川之言:得意切勿忘性,失意切勿失志。世上的事,谁也说不准明天。 第一百四十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2(4000) “崔大人果然博闻强识,怪道人称万花筒,连本王从前骁勇之事都知道,本王还以为崔大人那时候还是个黄口小儿,什么都不知呢。”阴阳怪气,兰陵王一派的官员素来就跟新贵们不睦,李琰杰部的人当下就嗤笑起来淌。 司马明禹的脸色十分难看。 只是崔思博又岂是个吃素的,方才不过是场面上不愿难堪罢了,见兰陵王不领情,余光微微一瞥司马明禹,见他双眉紧锁,显然是极为不满,他心中便知了分寸,当下反唇相讥道:“无论是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天下都是无人不知的,就好比王爷昔年是天下楷模,可不要因为今日的小事让英名丧于天下悠悠之口中,下官劝王爷还是向皇上谢罪,何必置自己于不利?” 兰陵王自从明禹登基之后,女儿又是皇妃,在西北便像皇帝一样,向来跋扈惯了,哪里忍得了这样的言语,当场便虎目一瞪发作起来道:“所以崔大人今日定要与本王过不去?” 崔思博见机是多么快的人,当年“莲舌”太守岂是假的,“下官身为朝中一品大员,心中所想所念皆是为皇上为朝廷罢了,对事不对人,绝不会跟任何人过不去,更别说王爷这等军功显赫的人。若王爷非说下官与您过不去,莫非王爷与皇上过不去与朝廷过不去?” 此言一出,众人皆去看司马明禹的脸色,见之果真面色不虞,又都将目光投向兰陵王,看他要如何。 这本是人之常情,人皆有看热闹之心,谁知兰陵王勃然大怒,当下连脸皮都撕破,一把推向崔思博,口中还骂道:“挑拨离间的狗东西!本王在战场上杀敌的时候,你毛都没长全,敢来挑拨本王与皇上,要是没有本王的扶持,皇上能有今天?也不照照自己,配不配挑拨,也不过凭着自己的一张嘴!椋” 整个殿中,瞬时鸦雀无声,无人敢说话,兰陵王这一番话真真是大不敬!只看皇上如何处置罢了。 崔思博是个文人,哪里经得起兰陵王的一推,当下一个趔趄撞翻了桌上的杯盏,十分狼狈地往后踉跄了好几步,正好又撞到了立柱上,身子一斜摔在地上。 一片哗然。 崔思博在朝中名声甚好,一向左右逢源,当下他的门生也好,同僚也好,纷纷站出来指责兰陵王,要皇上严惩兰陵王,怎可侮辱当朝一品大员,此风气一开,将来在朝之人谁人还敢说话办事。 兰陵王势大,手中握有兵权,势力遍布西北五郡,女婿李琰杰等人又在朝为官,不是一两句话就可以拿下的。 此事涉及到各方势力的平衡,着实需要深思熟虑,这日的百官宴不欢而散。明禹回宫后便在清明殿一夜加一日未出,既没有召见任何人,亦没有用膳。 汪福兴不敢深劝,想了想转身到了毓庆宫。 “按照娘娘身子弱,是该休养,咱家也不该来打扰娘娘。只是皇上自从昨日百官宴回来就未曾进食,又严令任何人不得进去,奴才在殿外也不能深劝,心中却又担心皇上龙体……所以……”他看着青樱。 青樱自然会意,点头道:“那么我跟汪公公走一趟吧。” 水榕连忙去取了一个孔雀流金线织的外衫道:“虽然还是八月,这个时候热气退了还是冷的。” 青樱嗯了一声答应着,心思全不在上面,尚未来得及穿便催促着汪福兴快走。 水榕只得又把外衫收起来,似是有些意味深长地对落梅和剑兰道:“皇上和娘娘感情笃深,真真不是一般人可以取代的。” 却说青樱一进清明殿,饶是她脚步甚轻,雕花大椅上闭目的那人已然惊动,虽然还是合着双眼,却轻唤着她的名字道:“青樱……”语意中半是依恋半是缠绵,“你来了。”说着似是低低苦笑,“也只有你会来。” 当夜,青樱并未返回毓庆宫,两人在清明殿中密谈至天亮。卯时初刻的时候,青樱放到殿外对守了一夜的汪福兴道:“有劳公公传一些早膳过来,要些温热的牛乳粥,并着几样爽口而不油腻的小菜,皇上吃了还要早朝。” 汪福兴见她两眼青黑的黑眼圈,不禁低声道:“娘娘操劳了,奴才感激不尽。” 青樱一笑道:“公公哪里话,皆是替皇上分忧罢了。”她是从不居功的,所以宫中奴才宫女中她最得人心。 两人皆是饿了,饭食一到两人便分食着吃起来,明禹叹道:“今日朝上和后宫中的变动一出,只怕又是轩然大波。(..info好看的小说)”说着看向青樱道:“我怕你心里觉得委屈。” 青樱亦叹道:“我若说不委屈,连我自己都不相信,可是,现下这确实是以退为进之谋,给我们时间将一切都布置好――只恨我不在前朝,偏要锁在这后宫中。”< tang/p> 明禹听了忍不住笑道:“又胡说了,你纵然不在宫中,我也不可能让你抛头露面在朝上与一众男子激辩。你就安心地宫中,只要让我看到你,我就心安。”说着停下来握住她的手认真道:“你且耐得这几年,待我平稳了朝政,对你自有交待,你要知我的心。” 青樱默默不语。 他能如何呢,穷尽她的想象,不过是在这宫中吧。 *** 永历五年八月,兰陵王二女婿李琰杰晋升前任为正三品太常寺卿。同时其女励妃晋封为励贵妃。 *** 看起来皇上不仅没有责罚兰陵王的无理,反而还安抚了他。 只是中军都督一等将军何大人之女何昭仪也同时晋封为贵嫔,赐号娴。 青樱亦被晋封两级,越过皇妃,直接册为英贵妃。 这也就罢了,娴贵嫔之父手握兵权,瞧这情形是要与励贵妃的家族所抗衡。 英贵妃更不必说,本是宠冠六宫的,屈居在贵嫔之位也有些时候。 这也无人可指摘的,这两人是无人争的,只是皇上竟然不知怎地瞧上了进宫无宠多时的洵贵人,洵贵人一向性子冷傲,不与人来往,倒是与青樱有些类似,只是不比青樱尚且顾全大局,面上的事情不合她的性子的她竟也是不顾的。想她不过是一个正六品的贵人,却是即便遇到了明禹或是拓跋莹心,她也只是淡淡地一屈膝,面上并无半分地奉承讨好。 况且她的父亲也不过只是一个正六品的北城指挥使,是以宫中不喜她的人甚多,只是明禹一向在后宫并不甚留意,所以拓跋莹心也只留着她去罢了,只要不闹出些宫闱丑事,她一个外族和亲而来的公主,又何必生事。 所以,当司马明禹也不知是如何想起了她,竟一时得了意,突然晋了她的位份至从四品的洵嫔,并且连续三夜召她去清明殿侍寝后,宫中难免议论纷纷,风向一变,一些长久无宠的妃嫔们都有意无意地与她交好起来,她的晶晴馆不知不觉便门庭若市起来。 洵嫔只是照旧冷冷的,神情比之从前似乎也更高傲了些,这日青樱难得出门,想着秋意已起,上林苑再不去只怕花都要谢了。 谁知抱了这个心思的不止她一人,竟也遇到了最近风头无两的洵嫔,并着几个低阶的宫嫔。 照说洵嫔虽然突然莫名地翻身,得宠也不过是这几日的事,与青樱的位份还是相差极大的,可是她也只是十分随意地行了礼,虽然礼数不缺,那脸上分明是不恭谨的。平心而论,她亦没有挑衅,只是那种冷淡地不在意。 青樱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只受了她的礼便抬脚往前走了,最好的那一处桂花还在前面呢。 她?呵…… 即便是如此,那几个低等的宫妃身影隐在树下开始私底下议论,青樱虽然耳力不甚出众,听到这些还是不费力的:“别看英贵妃晋了位份,可是从前的荣宠怕是一去不复返了,皇上这几日都召的是洵嫔,以前哪里会有连续好几天不召英贵嫔的。” 听的人看来见解也颇多,“所以其实皇上不是喜欢英贵妃,皇上喜欢的就是那种冷冷的女子,衣裙的颜色也莫要太鲜艳,就是那种青色和碧色是最好的,你看英贵妃和洵嫔都是这样。” 真有趣,原来明禹是喜欢这样的人……呵呵,她索性拉了落梅走得近些,一面还诱哄道:“听故事去,你不是最爱听的么?” “如此说来,我明日也要去内务府要一匹碧色的衣料裁了衣裳穿,早知道这样,以前也不去争那些鲜艳的颜色了。” 另一人嗤笑道:“说不定姐姐一穿圣宠就到了呢,我私心里瞧着,英贵妃和洵嫔的容貌也不过如此,洵嫔的家世又只有那样,我看姐姐得圣宠的可能很大呢……将来可别忘了我就好。” 青樱笑着对落梅道:“真真是有志气的两个人……我若在宫中私相售卖明禹素日里的所喜所好,必能挣到银子。” 落梅哭笑不得道:“小姐,人家这般说你,你不生气就罢了,还开起玩笑来!” 青樱不接腔,只自顾自问道:“她们是谁?” 落梅愈发无奈道:“小姐!”见青樱丝毫没有放弃追问的意思,这才道:“一个是蔷薇苑的徐才人,一个是平玉苑的海良人。”说着小声嘀咕道:“看刚才洵嫔那个轻狂样儿,小姐还有心打听这些嘴里不干净没要紧的人。” 青樱听了只是微微一笑,笑道:“没要紧的人,你管她做什么,人生在世,只需管要紧的人。” 其实不怪落梅如此,一时间后宫后人心中无不纳罕。 只是司马明禹不喜后宫嚼舌根,从前便因此废黜过妃嫔 ,所以无人敢说罢了。 两人且行到了怡兰轩――正是由于后宫此次的封赏,青樱趁势也在明禹在前提到将穆可儿从静思宫中迁出。 她料定司马明禹不会不答应。 穆可儿算是皇上的妃嫔,却算不得皇上的女人――她入宫以来根本就未曾承宠,所以这也是明禹能饶她一命,只降为顺常打入冷宫的根本原因。倘若是皇上的女人,则必死无疑。 而穆可儿的父亲最近在朝中刚刚升任了正三品的通政使,正是得力的时候,他在朝堂上人缘颇佳,通政使又是要职。不出青樱所料,明禹答应将穆可儿从静思宫中迁出,仍旧住在怡兰轩。 怡兰轩中兰桂芬芳,果实累累可爱,初秋的阳光从树间的枝桠里泻出,划在空气中就好像带了淡淡的清新味道,只是这怡兰轩屋小,尚在外面就能听见里头的说话声。 “小姐多少吃一点山楂糕,开了胃就好了。好不容易从静思宫里出来,再不将养些身子,将来怎么去向励妃报仇?况且就是英贵妃看到了小姐这样,也难过的,这些吃食都是她宫中送来的。”是乐茵的声音。 青樱听了也笑着进去道:“乐茵说的正是,你现在不养好身体又怎样筹划将来?你在静思宫时我便日日在想,这些山楂糕芡实糕正适合你现在将养脾胃。” 她说完,屋里竟一时陷入了沉默。落梅深感奇怪,悄悄地看了一眼乐茵,只见她面上也是茫然。 半晌穆可儿才道:“你说话可要当心,不是励妃,是励贵妃,莫叫人抓住痛脚。”她这话是向乐茵。 第一百四十一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3 乐茵忙笑道:“这有什么打紧,贵妃娘娘又不是外人,没人听了去。” 可儿冷笑道:“糊涂东西,英贵妃不与励贵妃更亲近,难道还能与你我亲近么?” 青樱这才明白过来她原是对自己误会至深,递了个眼色给乐茵,她会意连忙拉了落梅一同出去。 青樱这才道:“你这是为了励妃进阶之事?才” 穆可儿冷道:“宫中人人盛传那日你同皇上在清明殿商议半夜,拟定了后宫之中晋封的名单,你莫要说她进阶贵妃一事不是你在皇上面前进言的。” 青樱点头道:“我亦不能说她晋封贵妃之事不是我的主意。但是我确有理由。摹” 穆可儿平缓了些情绪道:“什么理由?”的确需要一个理由,励妃害她至此,与青樱也向来不和睦,不管是为了什么,都很难让人相信青樱会提议晋封李芳旭。 青樱幽深的瞳子看着她,心中暗自忖度可儿心思激烈而单纯,倘若将那绝密的谋划之事和盘托出,难保她不会走漏风声,如果那样的话。先不说可儿及穆家全族都将万劫不复,对于朝纲亦是不可挽回的变故…… 是以她只能隐晦道:“励妃身后是兰陵王,他的势力一日在,励妃自然也是平步青云,你只看励妃的姐夫刚刚擢升为太常寺卿便知。”太常寺卿虽然是正三品的,然而不过是一个负责祭祀的官职,并无实权,比之李琰杰从前手中掌兵,其实是明升暗降――她只能说到此,再多便泄露了朝中机密,可儿并非心机深沉之人,万一不慎走漏了岂不事大? 穆可儿却没有领悟她话里的意思,冷笑道:“呵,这就是我好姐妹说出来的话,好――”她一双美目中渐渐噙满了泪,她却硬气地不叫眼泪落下,反而笑道:“莫不是你这个英贵妃也是投靠了兰陵王才得了来的?呵,娘娘真是良禽择木而栖,臣妾不懂此道,难怪今日落到这个地步!”她神情冰冷,竟是连青樱也陌生得很。 良禽择木而栖,她这是一语双关,亦是与青樱决裂之意。 “可儿你想一想,我与李芳旭相识多年,亦与你相识多年,在你心中,我便是那样趋炎附势的一个人么?这一个贵妃的位份于我慕容青樱就那般重要?”青樱瞳孔微微一缩,心中瞬时凉的很。 穆可儿神色淡漠,似是在听,亦似是早已神游,半晌才闭目叹道:“贵妃娘娘,我如今不过是一个待罪的小小顺常,你跟我说这些无异于对牛弹琴,我只知道,她今日做了贵妃,明日在宫中就愈发势大,想要害我这样无依无靠的人就像踩死蝼蚁一般。” “你不是无依无靠,可儿,我也在宫中,就跟从前在凤鸣山一样!” 穆可儿闻言双目似乎闪过一丝灵动,浮起一丝坚决的笑道:“从今往后,我才要不无依无靠。” 两人一时无言,青樱停了停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穆可儿看着她的身影拉开,渐远,张了张嘴本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来。只对乐茵吩咐道:“把春上埋的那一坛桃花取出来,像以前在府中一样捣成汁,拿来给我敷脸。” 她自从出事,声音始终是幽幽的,何尝像现在一样坚定,竟吓了乐茵一跳。 几日后,她的转机果然到了。 兰陵王在返回兰陵郡出京的时候,被京卫禁军生擒马下,颜超羽亲自押解他回京。 同时颜氏在益州的势力同着兰陵王心腹守将徐钰之里应外合,一举控制了兰陵郡可以调动的兵力。 青樱松了一口气,从身后抱住明禹道:“总算放下心来。” 司马明禹面上却无轻松之意,眉头尚紧蹙着,青樱俏皮地用手去抚道:“兰陵王这个数年的心腹大患已除,你还皱着眉,还有什么让你不足?” 司马明禹这才微微展颜,只是倘若心细之人,依旧能发现他面色隐匿的凝重。 他笑道:“不足么……你昨夜便没让我足……”说着揽住她低头吻道。 青樱虽然心中甜蜜,却隐隐能觉得他心中到底还是有事的。 但是,横竖兰陵王已经拘于宗室禁府,准备六部议罪了。 过了两日皇后拓跋莹心遣人来请她去正宁宫,这倒是稀罕之事。她并不爱与人走动来往,司马明禹也免了她的晨昏定省,是以拓跋莹心也不以正宫自居找她的麻烦,一旦找她,必是有事。 青樱想到高盛潜入避暑山庄一事,他说的那些话……再加上御膳房的小太监小海子,在自己身边的剑兰,心神一凛,难道拓跋莹心要跟她摊牌? 谁知却不是。 拓跋莹心仿佛全然不知有过高盛一事,和颜悦色地对她道:“英贵妃是个聪明人,深知本宫无事也不会叨扰你的 tang,此事是皇上交给本宫,本宫想英贵妃一向运筹帷幄,替本宫参详断是没有问题。” 青樱听了,少不得讲些虚礼的回道:“皇后娘娘哪里话,阖宫上下无一人不在皇后的调遣之下,青樱自然也是。”她刻意加重了阖宫上下四个字,想看看拓跋莹心的反应。 但是拓跋莹心面色平静,并无特别的慌乱,只笑道:“英贵妃最得圣意,此事就莫要再谦虚了。”说着便道:“兰陵王一事中,颇有几个有功之臣,皇上的意思如果已有女在宫中,就行加封,如果家中有适龄女儿的,便纳入宫中,本宫毕竟不比贵妃对朝中一事了解,因此此事总还要偏劳贵妃。” 青樱心中微微一寒。明禹,原来如此,难道他那日神情不甚自然,原来他已经虑到了这一层。她原该想到的,明禹一向多疑,从前便是如此,但凡追随他的重要部将,家中有女的他都纳为妃妾,不过是要手握重兵的将领明白,从此他们便是姻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的女儿,便是掣肘。 皇后所说,应该是明禹授意,他知自己心中必会难过,所以干脆让她自己来做这件事,以示并不在意那些女子的荣华命运。 哎,她怎能不知他的心思?就如同他知晓她所想才这样安排。 可是,她并没有要主宰的任何愉悦。给她们一个贵妃,或是仅仅是顺常,有什么本质的分别么?不过是从此进了牢笼罢了,怎及鲜衣怒马走江湖,逍遥自在携手度的一生? 如此一想,心下便忍不住道:“宫中的日子漫漫,岂是那么好过,这些闺阁中的千金小姐只怕来了才知并无想象的那么美好,只怕不少人要哭的。” 拓跋莹心听了笑道:“别人这么说是有的,怎么英贵妃也这么说起来呢,要说圣宠,大夏立朝断是无出其右的。莫非……英贵妃还想出宫?” 青樱心中一凛,顺着她的话道:“那要看皇后娘娘说的出宫指的是?” 拓跋莹心却不再接腔,话锋一转笑道:“也只有贵妃这样的圣宠,才能得皇上特许出宫,只盼由贵妃亲手所挑进宫的功臣之后,将来也能有贵妃的福气才好。” 青樱深知明禹的意思,她择定了兰陵郡海西刺史徐钰之之女和云西节度使付继孟之幼妹入宫,分别册封为徐才人和付才人,虽然皆只是正六品,却是八十一御女之首的位份。 拓跋莹心自然不会有异议,只是又赐了些金帛之物给娴贵嫔,道是之前刚刚晋升了一级,虽然不便短时间内再行晋封,因其父亲的功劳,荣耀是要有的。 司马明禹见了递上去的册子后又在后面添了颜超羽幼妹颜氏,更位列二十七世妇当中的从五品美人,生生压了另外两人一头。青樱当时也在清明殿,心中一跳,她故意忽略颜氏一族便是为了保其周全,水满则溢月满则亏,超羽本来年纪轻轻就已封侯,这次的功劳之大,外间已经风传要封他为郡王。虽然只领了正三品的衔,可是京卫指挥使手中大权在握,掌控着整个京师的安危,况且益州更有他颜家势力,此次兰陵王一除,越发在西北坐大。以明禹的心性,安能不疑他的?其妹再入宫为妃嫔,颜氏一族便是烈火烹油的鼎盛,树大招风,岂无人眼红的? *** 司马明禹面上却无轻松之意,眉头尚紧蹙着,青樱俏皮地用手去抚道:“兰陵王这个数年的心腹大患已除,你还皱着眉,还有什么让你不足?” 他笑道:“不知道多少天没有荷包了……你说呢?” 第一百四十二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4 她略一思索,便指着朱笔处道:“听说这个颜氏貌若无盐,相貌粗陋,这样的你也要?快快划掉她的名字,你如今愈发饥不择食,我可怕她进了宫吓到我。” 司马明禹笑道:“你这可是胡说,颜氏一族人人相貌俊美,怎会独有此女粗陋的?可知是谎话。才” 青樱见他揭穿,索性抓着他的手臂撒娇道:“好好好,就当是我吃醋,怕放一个美人在这里引得你忘了我,不要让她进宫好不好?” 明禹哑然失笑道:“放在宫中而已,我又不会对她怎样。”说着玩味地掐了青樱一把道:“怎么现在连这点信心都没有?” 青樱见他言语丝毫没有让步的余地,心中担忧更甚,当初是她说出让颜超羽回京任职的,倘若……她难辞其咎,内心如何能安宁? 十日后,兰陵王的罪状由六部同议而出。结党营私,藐视君上,居功自傲不守法纪,紊乱朝纲,中饱私囊,私铸兵器拥兵自重,殴打朝廷重臣影响恶劣等等数十条,其中尤以穆可儿之父穆大人所列最为详实,其中最难取证的结党营私和中饱私囊这两项,穆大人竟能拿出详细的与兰陵王结交的朝臣名单,以及数年来兰陵王所扣押的西北蛮族的贡品,一时间明禹龙颜大悦,擢升穆大人为从一品太子太傅,与慕容勉同领上书房摹。 穆可儿在宫中亦受到恩泽,由从八品的顺常晋封回从五品的充华,且头一次召她侍寝。 最终兰陵王被废为庶人,幽禁在京师北部的郑家庄,终身不得再出,一应亲属九族之内的男丁皆流放至边疆寒苦之地,女眷则没入官府为奴发卖。 永历五年九月初三,励贵妃李芳旭因陷害穆充华,唆使人在英贵妃炭盆上下毒两事事发,本应被废黜,皇上念及其侍奉多年,只降为正八品的宝林,迁至后宫中最偏远的萧寒斋居住,身边只留两名她自己带进宫的侍女服侍。 李芳旭多年来横行,宫中有不少妃嫔从明禹尚未登基便在她之下受气多年,此时无不拍手称快,日日皆有人去萧寒斋唾她。 因着她面上是由于陷害穆充华之事事发而遭到废黜,穆大人又刚刚在朝中受了嘉奖,穆可儿竟一时间不仅翻过身来,更在宫中风头无俩。 青樱见了,心中并未高兴,反而犹自叹气。水榕见状便道:“励妃倒台,穆充华再起,于娘娘难道不是好事么?” 青樱摇头道:“可儿自从复位之后,听闻她与各宫中都来往热络,却从未踏入毓庆宫半步。”水榕闻言劝道:“当日励妃晋封贵妃一事,想来穆充华不知内情,所以误会于娘娘,不过是一时之气,想充华与娘娘自小相识,不会不明白的。” 青樱愈加一叹,闭眼道:“自小相识的就都明白么?”说着自语道:“山雨欲来风满楼罢了,但求故人都安好。” 然而,人生终究事与愿违。 不过两月,永历十二月初九,京师的第一场雪下来的时候,一道诏书石破天惊。 外面风雪甚大,然而一个人影披着野鸭毡在雪地里走得飞快,直朝清明殿的方向走去。 汪福兴在清明殿仪门处就候着,见这个人影越走越近连忙上前迎道:“雪天路滑,贵妃娘娘怎么来了?” 青樱冷冷道:“汪公公大冷天的站在这里,难道不是等我吗?又何出此言呢?” 汪福兴碰了个软钉子,却只赔笑道:“什么事都瞒不过娘娘,皇上说娘娘今日必来,清明殿这一段路滑得很,因此让奴才先在这里候着。(..info好看的小说)”说着他一挥手,身后跟着的小太监连忙撑起油伞替青樱挡雪,几乎要一路小跑才能赶上她的脚步。 司马明禹正在写字,见她进来丝毫没有惊讶,只温然笑道:“也不抱个暖炉就来了,先喝一碗姜汤驱驱寒再说。”目光瞥去,桌上果然放着一碗腾着热气的姜汤,似是专候着她来。 青樱不接他的腔,指着姜汤道:“还冒着热气,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是你约好了人这时候来,姜汤都准备好了。”若是往日,她必定转身就走,然而今天却不行,她必要把话说完,“你放心,不管你是要召见重臣,还是要召见佳人,我都只说几句话就走,绝不妨碍你!” 明禹见她火气甚大,却也不多问,注意力像是又回到正在临的王羲之的兰亭序帖上,只淡淡道:“姜汤凉了再热,热好再凉,凉了就再热,我不知你几时会来,但是今日你必会冒雪而来,如此而已。” 青樱反而被他说得一时语塞,狠吸了两口气后决定直接道:“付大人究竟犯了什么弥天大罪,你要将他下狱抄家?” 今日晨起的早朝上,当朝从一 tang品大员,云西侯定国将军付继孟与参他的朝臣当堂对骂起来。众人参照之前兰陵王的前车之鉴,与之交好的便想暗劝他先忍一时之气,从兰陵王一事便可看出,皇上一来忌惮手握兵权的功臣,二来亦不喜武将文官之间的摩擦,一旦发生事端,难免会偏向于文官一些,云西侯何必争一时长短呢? 谁料还来不及挽回,司马明禹当堂便将过往朝臣参付继孟私自结党营私,排挤不受拉拢的臣工,在云西州恃强凌弱霸占耕地,强逼农户成为其驱使的佃农,云西州从永历元年至永历五年至今,逃税达到八百万两,更有私自制绣有龙凤图案的服制,实有篡国谋反之心。司马明禹将这些奏折重重摔在地上,厉声问付继孟是否属实。付继孟何尝被人这般质问过,当下脖子一梗,只说绝无此事,然而参他的臣工一一将事情的明细讲得清清楚楚时他却糊里糊涂地辨不明,谋反的罪名一旦被坐实,就是笃定的死罪,绝无翻身的可能。 付继孟既然无法为自己辩明,司马明禹便下令先将他收压大理寺,先由大理寺抄查他京中府邸翻查证物,暂时革去云西侯之爵,付府上下人等一应禁足府中,由御林军守卫不得外出。 青樱心知他的心思,付继孟不是个精细人,倘若存心要找他的错处,总能翻出个让他不得翻身的一件两件来。 可是,付家为明禹登基出过多少力,付为正当年已是须发皆白之人,廉颇老矣却仍旧披挂上阵,鄱阳湖之战他一人力敌当时的朝廷军大将骆迪和王备,身上重创三处,如不是因此,也不会在拿下鄱阳湖后不久便伤重去世。单看这一点,难道换不得付氏子孙一代的平安荣华? 司马明禹想来心中也并非全无波澜,毕竟那一起度过的峥嵘岁月,再冷心冷肠之人也难以真正忘却,他将笔搁在砚台上对青樱道:“并未坐实之事,尚在查证之中,你不必着急,先来把姜汤喝了驱寒,不然身子愈发不好了。” 青樱见他云淡风轻,急道:“查证?你旨意一下,朝中之人惯于看眼色行事,还怕查不出来什么吗?付继孟难道还有幸免的机会?” 司马明禹面色一凝道:“如果查出来什么,那谁也怪不得,谋反之心已起,朕无法姑息,这是为大夏江山社稷考虑。你在后宫,该将养些身体,多想想如何早日生养一个皇子,那付氏与你又有何干?” 他突然口称朕,这是他登基五年来从未有过的,即使是在人前,他们二人仍是一如从前一样你啊我的,是以青樱竟先是一愣,这才反应过来,点头冷冷笑道:“好,好。皇上既然发话,后宫不得干政,臣妾自然不敢不遵。臣妾回皇上的话,付氏与臣妾本无瓜葛,既非姻亲,亦无来往。只是臣妾昔年在军中与付将军和老付将军皆并肩作战,不说今日臣妾所享的荣华安乐有当初付氏一族的功不可没,单是共过生死的人,就无法坐视不理。当然,皇上是无法体会这种共生死同患难的感觉的!”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推门出去,汪福兴大约没有想到她结束得这样快,向来英贵妃来清明殿就算不留宿,也是很要缠绵一阵的,哪知青樱身影就像一只飞鸟扑向雪中,他连喊了几声不仅不应,反是越走越快,他吩咐了小太监跟上,自己赶忙进了内殿一看―― *** 以前的读者所建的一个群:179616461,有兴趣的可以加,虽然比较冷清~~ 第一百四十三章 抛却身后一宫愁 只见皇上一个人站着,手里端着那一碗叫他热了很多次的姜汤,目光失神而落寞,待到他进来竟也没发现,直到他轻轻唤了一声:“皇上?” 司马明禹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很轻而不易觉察地叹了口气道:“倒掉吧,再去煮一碗新的。[..info超多好看小说]才” 汪福兴一面答应着,一面不解其意地小心翼翼道:“皇上这会子不出去,又没有人会过来,这姜汤?” 司马明禹似是自顾自地道:“有些东西,终究还是不同的,要想不破坏最初的味道,就不能煎熬得太过。” 晚间他还是去了毓庆宫,本来就是要去的,这几日忙于付继孟之事,不是召见相关的臣工谒见就是安抚得力朝臣在宫中为妃的亲眷摹。 青樱当时正在沐浴,水榕连忙拦道:“皇上此时不便进去,娘娘沐浴尚未完,待奴婢进去服侍了娘娘出来再见驾。”她说的是正理,然而明禹也不知是很喝了些酒还是怎的,手将她重重一拂,几乎把水榕推了个踉跄,自己低声嘟囔着:“朕偏要进去,会怎样……”人就已经踏进了沐浴的内室。 彼时落梅正在用玫瑰的花油在青樱身上轻轻地擦按着,小声道:“小姐今日操心太过,所以才头痛的,这会子晚了就别再想了,水热热的泡一泡,解解乏睡一觉有天大的事明日再说――”她话犹未说完,司马明禹已经闯了进来,淡淡的酒气随着冷风一并灌入,落梅乍一见了他,吓得连花油的瓶子整个掉进了浴桶,顿时整个浴桶皆是浓郁的玫瑰香气。她惊得叫了一声才反应过来道:“小姐快起来,这花油浓度高,要灼伤皮肤的。” 青樱看了眼怔怔看着自己的明禹,心道现在起来岂不是存心向他示好一般,这个人脸皮一向厚,心思一向深,白天发生了什么事他可能就此揭过……尚在犹豫,明禹已然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也不顾着湿便一把把她从浴桶中捞了起来,大声责怪道:“你任什么性?这水里怎么还待得?”一面说一面随手抓起一条浴巾将她裹入怀中朝呆在一边的落梅斥道:“还不出去!” 落梅被这一连串的变故怔住了,听他一吼这才反应过来,忙忙地返身朝外跑去,还不忘带上门,一出去便见水榕用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落梅满脸绯红,只拉着水榕道:“姑姑,咱们先走开一会,远远地伺候。”水榕是有经验的老宫女了,立时明白了过来,马上遣了小内监去找敬事房,叮嘱莫忘了在彤史上记上一笔。 浴房中温暖芳香,只有明禹喁喁的低语声,“青樱,不要怪我……朝堂之事,我不想让你操心,所以才没有提前给你说的……但是我知你今日会去找我,所以姜汤都为你备好了……” “你那般疾言厉色的冤枉我……” 她听了一直沉默。 姜汤不姜汤,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不过是一个筏子,为了外人而发作,总得有一个由头。他没有错,他是一个帝王,当然有他的运筹帷幄,有他的肆意天下,有他的决胜千里,用谁杀谁是太平常不过的事了,是她放不下过去。 可是,她就是放不下,慕容青樱便就是这样一个人。那些一同激扬岁月过的伙伴,并肩作战的战友,她无法眼睁睁地敌国破,谋臣亡,看着从前那些气贯山河的英雄在这没有硝烟的战场上流尽最后一滴鲜血。(..info) 今日是付继孟,明日就是崔思博,是郭光耀,是颜超羽……她深知他的心性,绝不会容忍功高盖主,更不能眼见恃功而骄。 所以,她说不出来话,只紧紧地抱着这个男人,与她数十年前就已经命运相连的人,是不是哪一天他连她也不能容下――她亦是当时的功臣,她芳华侯的爵位亦并未褫夺,她的家族亦是烈火烹油,她的事迹仍在南北两朝的民间传唱。 或许,作为帝王的他,真的只是需要一个柔婉而深情的女子,其实可儿就很好。 她并不懂得权谋之术,也根本不知道付家的倒台会意味着什么――就算知道,与她也没有关系。她只用深深地爱恋他,为他来看她一回而妆扮而欣喜,为自己的母家能给他分忧而高兴,为她能给他生儿育女而幸福。 这两月来,宫中的局势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穆充华有孕,连升两级,跃居为正四品的婕妤,她从被贬为顺常到二十七世妇次席的婕妤,不过数月,果然是人生无常呵,失意与得意不过是转瞬之间。 娴贵嫔,就是从前的何昭仪,虽然没有再晋封过,但是三天两头从清明殿的赏赐,使她在宫中不会再被任何人所轻视。 进宫不过两月的徐才人,随着兰陵郡的撤郡为州,父亲徐钰之升任兰陵节度使,也被擢升为从六品的美人。 还会有 tang更多的人入宫,皇上鼎盛之年,宫中不可空悬,况且子嗣本来就不多,功臣亦需安抚。皇后拓跋莹心在与青樱闲聊的时候说到。 青樱心中未起太多波澜。他没有错的,只是,她想出宫了。不是从前那般想想而已,而是真的觉得自己是这百花齐放中的一抹凋零,看着她们哭看着她们笑,都有种置身事外的苍凉,不知是她们亵渎了自己,还是自己亵渎了这群芳图。 也不知明禹是真的不知她心中现下的所念还是他此时不愿去理会那些。他从她的腰上往上抚,松松地按住她,他的热气洒在她的脸上和颈上,“青樱……我想要你……” 他很温柔地亲吻着她,自己的呼吸却变了。 他身上热了起来,却不是将要出汗的那种温热。他们有些时日没有亲密了,一来他忙于他事,二来青樱一到冬天便感染风寒卧床,皆是从前留下来的病根。 浴房与寝殿是连通的,他横抱起她疾步朝卧房走去……即便离了温暖湿润的浴房,也丝毫不觉得冷。 他吻着她,既温柔又急迫,让她不得不接纳他,却并不唐突…… 不过他只一次……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强烈直让她过后直接昏睡过去。 他没有叫人,自己放下幔帐复又躺下在她身边道:“还是累了吧?你这身子真是要好好将养,今日生气,药吃了没?” 青樱翻过身去不看他,他便也侧身抱着她,又问了一遍,语气宠溺。青樱这才幽幽道:“你又没有来,喝那些苦药做什么呢?” 那些药皆是调理助孕的,他是强逼着她喝了一年多,此刻听了轻笑道:“原是吃起醋来?那就是我的不是了,这两天穆婕妤和付才人都有了身孕,我陪了她们两日,你吃起醋来怎么自己没有消息?说起来进宫的新人多,谁也越不过你去。” “付才人?”青樱大惊,“付家刚刚抄家,她有孕?” 按理说,宫中女子与母家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付继孟已经进了大理寺的牢狱,等着过堂,这一族的荣华是断不可保了,青樱今日前往清明殿也不过是想留他一族性命。付才人在这当口有孕,这也太匪夷所思……莫非她是想以孕邀宠,救她家人? 如此一想,又替他担忧起来道:“你查了彤史吗?这个紧要关头,付才人有孕,我只怕有蹊跷。” 明禹听她语气担忧,顿时高兴起来,十分热烈地将脸埋在她胸口道:“放心,已经查过了,断不会有假。” 青樱听他语气笃定,心中有些苦涩,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付才人承欢的样子……他也像刚才那样卖力么……一时情绪又低落,说不出话来。 明禹显然是知道她所想,将她扳过来,看着她的眼睛道:“我和她只有一次。”见青樱低头不言,他又道:“宠幸她,便是因为我要拿下付家的主意一定,她一旦生下皇子,也还是罪臣之后,位份亦不会升,自然也没有资格亲自抚养,我会把这个孩子放在你宫中。你身子纵然不好,也不必太为子嗣担忧了。” 青樱闭眼道:“你总有你的理由,何必讲给我听。只是付家功劳颇大,付老将军又算是战死,求你……善待付氏一族。” “朝政之事,你还是少放些心思在上面,不如多想想那个孩子出生后你要如何带……可不能冷落了我……”他语气一硬,轻轻揭过。 第一百四十四章 抛却身后一宫愁2 果然不出她所料,不足半月,大理寺与刑部会审付继孟的结果就出来了,当日被参的罪名无一不坐实。(..info好看的小说) 皇上下诏:云西侯辜负圣恩,鱼肉百姓,恃强凌弱,僭越罔上,图谋不轨。着革去爵位和官职,赐鸩酒自尽,同时没收家产,家仆没入官中。但天恩念及已故付氏老将军忠心与功劳,不忍使其身后无血脉延绵,是以特赦付氏除付继孟夫妇及其三位叔父之外全族男女,保留其在云西州的祠堂和庄田,许其后世子孙耕读立家,望其以诗书修身养性,戒骄戒躁,重拾付老将军遗风。 付继孟夫妇并着付为正三位在朝有职务的兄弟,都判了自尽才。 青樱听到后,手不自知地一抖,正要端起的饭碗重重地摔在桌上,一点一点地裂开。 “终究还是保不住他的性命。”她叹道,无心再吃饭,一个人坐在窗前,水榕知她心神不佳,遂不一个人进去打扰。彼时明月挂中天,照得天际的周遭没有一颗星星,“这就是孤家寡人,身边一定不能有一丁点闪耀的东西。他,没有错。”她低语道。 “暴风雨,要开始了。”这才刚刚永历六年初春而已,狡兔死,走狗烹的故事历朝历代都会有,只是她并没有预料到来得这样快,又让她这样的疼痛。“下一个,会是谁呢?摹” 多事之春,断不会以兰陵王和付氏一族的倒台而告终。 朝中功臣岌岌自危,青樱悄悄遣人将一封信带到慕容府上给哥哥青松。 青松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一张白纸,便问来人:“娘娘说了什么吗?” 来人只摇头道:“小的只在禁城外伺候的,哪里能见娘娘天颜。” 青松将纸摊开在面前思索了很久,还是不解其意。这个风口浪尖上,朝臣之中皆不敢私自相互走动,只恐被有心之人抓住参为结党营私。这从宫中传递东西更是与妃嫔和外臣勾结的大罪,纵然青樱一直盛宠,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冒这个险。 他起身在屋中踱了几步想要换个思路,一抬头见窗外鹅毛大雪,忽然福至心灵,茅塞顿开。 青樱不便写字,以免落入人手中反而招来祸患,所以她选择在大雪的这天送来一张白纸。白纸寓意大雪,而世人比喻大雪常以鹅毛作比,鹅毛是羽。 颜超羽。她的意思是颜超羽。 颜超羽怎么?他略一思忖,大略猜到了青樱的意思,现在的关口,她必是要颜超羽退,以保性命。 好在青桐嫁与颜超羽为妻,这两府之间走动便有名正言顺的理由。 次日慕容勉便没有去上朝,只说昨晚起夜不慎染了风寒,又因年事已高,早起便发起热来,鼻塞声重实在无法早朝面圣。 慕容勉是青樱父亲,又是早年襄助司马明禹出过力的,一向颇有优待,早朝未毕,宫中的太医就已经到了慕容府上探视,回来便说慕容大人的确风寒颇重,又因近年来极为辛劳,身体损耗过多,只怕没有那么容易康复。 这个消息一传出,明禹又特许了青松十日不必来衙内当值,悉心在家尽孝。 这日晚间他到毓庆宫同青樱用膳时,青樱不过吃了两口就吃不下道:“我也想回去看看,父亲年事已高,白天听太医说此次风寒来势汹汹,总怕……不去就再也见不到了。[..info超多好看小说]” 明禹停下筷子宽慰道:“不会,你宽心些,太医方面我已指了苏子雍去照看,并不会有事,药也一应从宫中调拨。再者你大姐已经从颜府回到了你们府上照料,你再回去也帮不上什么忙。况且从来哪里有后宫出宫的,就算是按归省,一应的仪制和护卫只怕反而叨扰了你父亲休养。” 他的道理总是一篇篇的,叫人难以反驳,青樱听了也没有再说,只低低道:“那我想出宫,莫非此生都不能了么?” 明禹正让落梅盛了一碗极好的雪参野鸭汤给她,听了便不以为意道:“出宫?”似是自问自答道:“绝没有那种可能。”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青樱一眼道:“你在想些什么?” 青樱垂下眼帘,慢慢地喝着汤,心中却轻轻放了下来。 好,青桐能回去,超羽就亦有机会到慕容府一趟,届时青松便可当面劝他。 什么时候,她与明禹之间,也必须用到心机了。汤中仿佛印着自己悲凉的目光,碎成一片片,她不愿再想,喝了下去。 *** 慕容府内室,两个青年男子的身影映在窗上,只听里头一声长叹道:“现在说走,怎么走得了。反而招致皇上猜忌,前两日崔大人请辞,想要告老还乡,皇上未允,只说崔大人若是身有疾病,京中太医岂不比西北的好,便就在京中医治。青松兄看这情形,崔大人还是文臣,我手握重兵,就算全部交出,终归曾经都是我的部下,我如何能走得掉。” < tangp> 内室便再没有声响,只留下长长的叹息。 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狡兔死,走狗烹。自古便是如此,又能有几人能逃过呢?只是,无人想到它来得这么快。 因为,司马明禹有他自己的筹划。只是,不便对任何一人说。 冰雪渐渐在消融,天气转暖,永历六年的春天在整个大夏朝旧臣新贵们的惴惴不安中到来了。 朝中旧臣和新贵的两位大员,慕容勉和崔思博都抱病在床。宫中太医每隔两日前去探视,回来后回道:“慕容大人是风寒未愈,主要是年事已高,又春寒料峭,是以缠绵病榻,好好将养就是;崔大人则是患上了疮痈,这种病是体质虚火造成的,多半是冬天贪暖炭火烧得太旺,然而心中又有忧心事日夜悬心,便将热气积在了体内发成了痈,此种热毒痈最毒,必要等其慢慢发出来,其间一来万万不可弄破它,二来鲫鱼鹅肉牛羊肉等发物也是断乎不可食的,否则热毒攻心医药难救。” 司马明禹听得很认真,似是笑道:“日夜悬心?他有何事要日夜悬心不得安眠的吗?” 汪福兴在一旁伺候着也不敢说话,崔大人其实向来最得圣心……然而皇上今日这么说却是…… 如今的朝堂之上,先帝在时不甚得意的穆大人,何将军和徐节度使都算是皇上亲手提拔起来的,可谓一时风头无两。其余的无论跟随司马明禹打下天下的新贵还是先帝时的宠臣,都是一片愁云惨淡,战战兢兢,生怕什么事会被参而惹得皇上震怒――毕竟坐到如此高位,谁人没有一星半点可以被参的呢。 这日早朝,玉成驸马之子兵部侍郎施谨瑜被皇上申饬,为着其府上骄奢过度,多年来靡费无数,然而前日清晨却有乞儿饿死在玉成驸马府门前,可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身为皇亲国戚和朝廷重臣,罔顾皇上下达的节俭之令,一味享乐为皇室失尽民心。 从永历四年年底开始,大夏便遭遇了百年难遇的旱灾,许多地方颗粒无收,灾民的赈济着实让国库空虚,因此司马明禹下达了节俭令,要求从京师到地方的各级官吏都杜绝奢靡,以免叫流离失所的百姓瞧见引起民变。 当然,玉成公主可是大长公主,早年出嫁时的嫁妆就有珍奇无数,后来先帝又有赏赐无数,再加上玉成驸马为人左右逢源,府中各地的进献之物也不在少数,玉成大长公主性喜奢靡这又不是一两年的事情,要说有乞儿冻死在玉成驸马府前,这其中……总之为此事申饬施谨瑜只说明了一件事:已经风光了两朝的玉成驸马府,已经日暮西山了。 施谨瑜被罚俸半年,又因其是国戚的身份不同于普通朝臣,司马明禹令他前去宗庙跪上三日忏悔自己不体民情之过,并让正四品以下的官员前去观看,以儆效尤。 穆大人此刻最会说话,见旨意一下,京师中难免哗然自危,便奏道:“此乃皇上为施大人及玉成驸马声名着想,施大人虽然受些皮肉的劳累,却让黎民知晓皇上与万民同在,真乃美事。” 如此,此事绝无翻盘的余地,以施谨瑜的出身,正四品以下的官员只怕从来都懒怠应酬的,此时他要在他们面前跪着,他们回家睡觉他仍要在宗庙跪着,这是多么大的羞辱。 青樱听了,只轻叹了一声:“各自天涯,他好自为之罢。” 第一百四十五章 抛却身后一宫愁3 又过了几日,只听到太医们在说崔大人病重,身上的毒痈似乎发了出来,却不合时宜…… 这话十分隐晦,什么叫做不合时宜?青樱听了心中一沉,却不再去清明殿找明禹,他会来的,也不急在这一会。 晚间司马明禹过来的时候,青樱便问道:“听说崔大人病重?才” 明禹似乎是走过来的,热得很了,一气喝了两盅茶这才淡然道:“是,太医说就是这两天的事了吧。怎么,你想去看他?” 心头仿佛重重地一击摹。 想起那些激情飞扬的岁月里,那些她最是青春年少的时光中,一起并肩作战的战友们,仿佛在每一次的回眸都能看到他们站在原地,坚定地看着她,或是微笑或是鼓舞。 世间有些感情,真的无关风月。一起流过的鲜血凝成了岁月的痕迹,战友们的音容笑貌就深刻在心,永生不忘。 崔思博,颜超羽,郭光耀,付继孟……一个个名字,之于慕容青樱,都是生命里从前最坚强,过后最柔软的部分。是他们见证着她从默默无闻的少女成长为名满天下的女军师,是他们一道与她手牵着手,在金戈铁马战火纷飞中行走。 所谓,战友。 总有告别的时候。 虽然他们那时,谁也没有想过这一天。战争,有它残酷的美好,它能让所有人坚定不移心无旁骛地站在一起,永不分离。 青樱低低道:“是,我想去见他一面。你准么?” 司马明禹出人意料地爽快道:“准。只要带够服侍和护卫的人去,也未尝不可,只是须得微服,毕竟你现在是宫妃,祖制是不能出宫的。” 青樱心神这才微微一定,崔大人这病大家都心知肚明,她必须去见他一面,想来也定是最后一面了,他一定有要托付的。 他们虽然年岁相差甚大,却是知交已久,青樱当年终究还是年轻,许多地方尚显稚嫩,崔思博时时在背后提点,却毫不居功,她心中是深知而感激的。天下平定后,崔思博在朝堂上也是最能体会明禹圣意的人,自永历朝以来,几多机密之事皆是由他手暗中调度和布置,但凡与明禹不睦而又势大的先帝遗臣,到永历四年的时候已经寥寥无几。然而他心思剔透,为人老练,朝中是无人不赞他好的。 哎,或许正是如此,他的今日才到得比想象的快。古来帝王,皆不能容忍知晓太多秘密的人,何况此人一向官声卓越。 付继孟已走,崔思博也是不久的事了。剩下郭光耀和颜超羽两人,皆是手握重兵,更是岌岌可危。 一念至此,青樱忍不住道:“崔大人,不过是个文官……”崔思博并没有谋反的可能啊。 明禹似乎并不觉得她这一句话突兀,冷静道:“贪赃枉法,纵容家奴强抢民女,逼良为g,现在京师中最红火的酒楼妓馆,皆是他崔家的产业,日进斗金。他如今是一品大员,朝中人事大权皆握在手中,吏部已经沦为官员任免办手续的地方,各级官吏难免逢年过节都要打点崔府,他的家资只怕比国库还要丰厚。他虽然是文官,但是他的女婿们皆是武将,品阶虽然不高,倘若他一直荫蔽,将来终究成患。” 他说的快而清晰,想来他对于崔家的一切细枝末节都已了然于心。青樱深知多说无益,看这个情形,明禹不是临时起意,他是一面借助崔家清理前朝遗臣,一面腾出手来有另一方的势力来平衡。 “青樱,你终究不在前朝已久,这些朝政的事你早已不知。”他深深而缓缓道,双眸仍是少年时那样的漆黑,只是,染了风尘。 她不在前朝已久,可是是他不让她在的,当年名满天下的芳华女侯,是没有能耐在前朝么? 呵,现在想来,或许那时他就布好了今日的棋局。 “倘若我今日还在朝为官,是否也和颜超羽郭光耀一样岌岌可危呢,还是说……和崔大人一样,等死罢了?”她忽然悠悠道,直视着他。 他大约是没有料到她的反应,将她自己和他们放在了一条战线上。他瞳孔猛地一缩,将筷子磕在桌上,压抑着怒气道:“青樱,你这是大不敬的逆反。” 是的,她知道大不敬,但是她就是想说。“大不敬的时候多了,也不多这一回。” 气得明禹呼地起身便朝外走,他真是自作自受,差不多自取其辱,今日朝中由于崔思博的病重,他的党羽纷纷告假,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此人不可不除么?莫非要等到将来尾大不掉,幼主难以控制被挟天子以令诸侯,乃至取而代之?各部皆缺了熟人,差事乱成一团,许多事竟然直接交到了他这里,诸如东南水灾的赈济,本该户部主理,然而竟然亦送到了他案前,难道还要他去一个一个 tang银子算计要发放多少银钱么? 然而即便是这样,他还是赶过来陪她用晚膳――他怎么不知她心中会有心结,所以他这几日连后宫有孕的妃嫔也全然不顾,无论她们宫中的人怎样来请,他都只说国事繁忙,请太医过去先看。 可是,她还是这么对他,用话来刺他。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停下脚步微微回头道:“我竟不知付继孟和崔思博在你心中这么重要,比我重要得多!” 她没有向从前那样看到他要走便会扑过来抱着他撒娇,她只是坐在桌前,甚至没有抬头看他离去的背影,轻声道:“他们都要死了,你还说这个做什么呢?”他明知道不是的,可是他还非要这样说。如果他是因为那些新鲜的娇艳如花,丝毫不会给他沉重感的女子们而需要找一个疏远的借口,大可不必! 司马明禹听了冷哼了一声,抬步就走。青樱起身追问道:“皇上金口玉言,准我去见崔大人一事不会变吧?” 寂寂深宫,没有回音。 好在次日,汪福兴带了皇上口谕来:“英贵妃之父病重,念其父女情深,朕若不允相见有违人伦,特准其出宫一天,速去速回,钦此。” 这道口谕不伦不类,汪福兴宣完后从青樱身边过时躬身低声道:“皇上说,娘娘知道他的意思,他只能如此。”说完又道:“皇上还说,娘娘出门在外要注意安全,今日的药也别忘了喝。” 青樱没有抬头,汪福兴没有再多说,匆匆走了。 *** 一顶软轿从九门当中的建安门中出去,这是向来宫中运送米菜油面的地方,贵人一向不走这里,所以也无人注意,守门的将领大约亦是汪福兴着人打点过了,竟也没有盘查为何这样朴素的小轿走的又是不起眼的建安门,却跟了数十人的侍卫和宫女。 一路行至崔府,大门紧闭,青樱让跟来的小太监前去敲门,崔府上的门房一见是宫中的服色,当下脸色都变了,战战兢兢地道:“今日不是已经有公公来过了吗?” 小太监笑道:“你快进去通传,就是宫中有贵人前来,让你们家主子出来接驾。” 那人久在崔府办事,为人活络,瞟了外头的一顶小轿,打了个千儿拔腿便要向里面跑。青樱在轿中听得清楚,连忙止住道:“留步!”说着对落梅吩咐道:“你去说话,不必通传了,一应跟来的人都不必进去,我是来探病的,不宜大张旗鼓。” 虽然不合规矩,但是侍卫内监也不敢违抗她的意思。 整个崔府一片愁云,与往日里迎来送往门庭若市全然不同,崔思博是耕读出身,府中设了一个园子,要过园方能到正房,这园中里面既有良田桑蚕,又有鸡鸣鸟啼,一派田园风光,向来是京师中的佳话,然而此刻路过,园中春寒未醒,早已没了鼎盛时期的炊烟袅袅和谷稻丰足,去岁冬季留下的枯枝腐叶无人料理,揉在积雪中,雪化之后便成了一道道的黑印,更凭添了萧瑟之意。 青樱进得内室,崔思博歪在床上似是几个仆妇正在服侍他进食,乍一见她进来,几个女子吓得手中的食盒都险些落在地上,往后退了几步,其中有个有见识些的一见青樱的服色打扮,连忙拉众人跪下道:“见过娘娘。” 崔思博面色赤红,吃力地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抛却身后一宫愁4 青樱先不及回答他,挥手对服侍的仆妇道:“你们先下去,我有几句话同崔大人单独说。(..info无弹窗广告)” 为首的大约是崔思博的妾室,她闻言先起身身后的其他女子也才起身,只见人人脸上有泪痕,见青樱看过来连头都不敢抬,皆顺从地垂首退了出去。 青樱待门一关,连忙赶到床前,崔思博见她过来艰难地往床内挪动了一下,终究是力竭,他双目的血丝竟已经布满了眼睛,可见身上的火毒有多么严重才。 近床前便有一股恶臭的味道,即使屋内的熏香是上好的滴水百合也盖不住,照说这是内室,又不是茅厕或是厨房,该是清洁芬芳的才对,除非……青樱迟疑地看了崔思博用锦被盖住的身体一眼,崔思博立刻会意,苦笑道:“你坐得远些吧,痈已破,毒脓都是有味道的。” 须知疮痈最忌的就是被发破,更何况他这是热毒所聚的,一旦发破只怕神仙也难救摹。 怪道刚才屋里的仆妇人人都面带泪痕,青樱心中亦是巨颤,去年入冬的时候他还是好好的,即便后来付继孟出事,他心中忧虑发了疮痈也是有的,只是这又不是不能治的病,怎么会突然一至如此呢。 “……怎么会突然这样?”她的声音都在颤抖,想起当年他们二人北上靖安面见拓跋彦的时候,“莲舌太守”一路唇枪舌剑的风采,想起后来无数次在军帐中通宵议事灯火到天明,想起她不知所措时他的点拨。 崔思博喉咙似是痛得厉害,说话的声音都变了,“人生自古谁无死,早一天晚一天的事,你千万莫要难过。”他心思剔透,又补充道:“更不要与皇上因此起龃龉,是我的命数走到了这里罢了,怪不得皇上天恩。” 青樱知他是个聪明人,一向又最体察明禹的意思,可是他还是这么说,可见他是心思透亮,只是她少不得还是要安慰一番,“你是文官,又不是拥兵自重的一方诸侯,皇上断不会猜忌于你,你心里放宽些热毒才能消解,眼看着开了春,百病自然都是退去的,更何况宫里的太医时时来探视。”‘ 崔思博听了只是苦笑道:“好不了的,我自己的命我知道的,只盼我去之后崔家不至于流离败落。” 青樱见他语意中是毫无生机的,心下难过便别过脸去,正好看到桌上方才仆妾没有喂完的汤,便想岔开话题一面说道:“现下都吃些什么?”一面起身过去瞧。 谁知一看之下,非同小可,“鲫鱼汤?鲫鱼是何等的发物,你……喝鲫鱼汤不就是……求死么?”说到最后她心念电转间似乎已经明白,声音都吞了下去,只是不敢相信。 崔思博艰难地一笑,示意她不要高声,青樱会意,噤了声拖了雕花圆木凳坐到床前。崔思博这才低声道:“鲫鱼汤是宫里赐出来的。”他只说了这一句,青樱已经全然明白了。 当真是神仙难救。 毒痈最忌发物,宫中就算有再高明的太医,再名贵的药材,日日喝着最发的鲫鱼汤,断无能活的道理。 药是日日用的,也是无毒的,太医也是天天来的,也不是不尽心的。 但是一碗鲫鱼汤,崔思博是明白的。 必死。 唯有他一死,方能以病故作结,保住崔氏满门,青樱亦明白这个道理,她勉力忍住眼泪不落下,稳住声音道:“你可有什么要托付给我的?” 这是真的生离死别,可以预料到的生离死别远比突如其来的悲伤来得苍凉。 崔思博想了想道:“没有。我会有今日是因为我位高权重,短短几年在朝中的关系就盘根错节,昔日我发愿一定要小心行事,不与豪门贵阀结亲,也没有做到。但是我死之后,皇上一定会放过我崔氏其他人,不然他不会用这种方式。” “你……且放心,崔氏一族的安危,亦是我的事……”最后,她起身,终究没有忍住眼泪。 “你也保重,宫中多艰险,你亦好自为之,早些有子嗣傍身才是长久之道。” 青樱点头,转身,再没有回头。 此生,最后一回见面了。 风萧萧兮,只愿他黄泉路上,一路安好。 她安然地回宫,其实这些侍卫不是用来防范外来的危险,而是防范她的,是吗,明禹? 青樱看着随行侍卫和内监见她出来,皆松了一口气,心想道,明禹,我要出宫,也断不会用这种方式。 青樱回宫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明禹在别处用过晚膳后便来了,直奔书房——他是知道,她心情烦闷的时候一定会在书房的窗前坐着。 她听到他的脚步,转头对他道:“我想出宫去待一段时间。”许多事,他必须做,而她无法去目睹, tang只能避开,虽然她或许再也回不到少年时期仗剑天涯的年华,但是总比在这里好,这里虽然有着他的爱他的好,亦有无数黑暗压迫着她的东西。 明禹听了没有说话,只是从身后抱住了她。那一刻,他的体温真实而温暖,几乎摧毁了她想要离开的心防,然而下一秒,她便闻到他身上女人的脂肪味道。 不是她的。 那就是别人的。 她不喜欢他身上有别的女人的味道,非常不喜欢!她立刻推开了他。 明禹大约是明白了过来,有些尴尬地抬手闻了闻自己的衣袖,果然有着淡淡的水粉味道,只得解释道:“你晚膳的时候还没有回来,我便去陪穆婕妤用了膳,她怀着身孕,总是叫不舒服。” 青樱听了,面色平静,既没有恼也没有笑,只低头道:“你何必解释呢。”穆婕妤是他的妃嫔,两人亲近下名正言顺,皇后都没有说话,她又有什么可说呢。 好像暗夜中,伸出来的手被人握住,满怀的感动还未及出口,却发现伸手的那人原来还牵着别人。 那真是既愧疚又瞧不起自己的感觉。 所以她又说了一遍,这一次是真心实意,“让我去宫外住一段时间吧,我有十多年没有见过先生了,着实想念凤鸣山的日子。” 她现在只想回到凤鸣山,回到从前住过的小屋,穿着轻便简单的衣服,没有繁复的式样和规定的装饰;喝着山中的清泉,不必用很苦很黑的药汁去可笑地化解本来是心病的症结;和记忆中的明禹待在一起,再无别的人别的事别的纷纷扰扰能打扰他们。 明禹叹了口气,还是将她的肩揽过来,“我不知怎么跟你说。你想出宫,我知道你的心思。其实,现在让你远离一段时间也未尝不好,这些过去的人和事,免得你担忧烦心,昨日太医来回我说,你身体是越发地不好了,我夜里但凡有一两次醒来,你就没有不是醒着的。”顿了顿又道:“只是,我一想到看不到你,心里就发慌,真的,我有时候自己也害怕,怎么就养成了这种可怕的习惯。” 青樱听了,轻轻挣开他道:“有很多事,你都会从习惯,到不习惯,再有一个新的习惯,就好像你现在身上的脂粉香,久而久之,你就会习惯,我走之后,你也会习惯。” 他没有说话,亦没有再去抱她,只是站在她的身后,暮光一室,罩着两个人。 “你答应了?”她这可算是逼他,“那么什么时候可以动身呢?” “凤鸣山不可以,太远了,如果你非要出去一段时日,就在京郊的琅琇山吧,皇家祭祀向来在琅琇山的苍流寺。”他这样说已经算是答应了。 青樱眉梢跃上一分喜,转过身来浅浅笑道:“听说苍流寺求子极灵,前朝只要去过的妃嫔都会有孕,诞下皇子,我去了也不是坏事。”她的目光却没有在他的脸上。 他听了亦拉开一个笑意,然而眉头还是冷凝着,半晌才真的回应道:“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走么?” 是的,她就是这么的想走。如果没那么爱他,大约也可以安然地缩在宫中,去争一份荣宠,或者就安于现状也是不错的,就是他一时死了,她也能有个贵太妃的头衔不是么? 可是,她偏偏是会为他心酸的,现在甚至觉得是在自取其辱——他或许没那么需要她的爱。 她庆幸并没有一个孩子,不然如果她要走,岂不是牵绊? *** 内啥,下周三万更,这几天都在北京办事,米有时间万更啊~~~大家体谅下 第一百四十七章 抛却身后一宫愁5 见青樱不答,明禹自己忽然又笑道:“且等几日吧,我也需想想清楚,况且就算是要去,琅琇山是要清山的,苍流寺少有女眷留宿,也要花时间整理,必得你过去后一切安全舒适。”说着不由分说地将她从椅上抱起来道:“你得答应我,最多去四个月,四个月的时间足够我这里一切平息,回来后你什么都不要管好么?” 他肯答应本来就是因为他不愿她亲眼看见那些故人的流血,他是深知她的个性的——总想挽住过去,舍不得过往的人,亦放不下过往的事,若她在宫中,不知要搅在其中伤成什么样。 四个月,足够收拾起现在朝政的乱局,也足够后宫有更多新鲜的花朵,有更多的孩子像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到时候,说不定他真的发现,他没有那么需要她摹。 那是多么祥和啊,百花齐放,子嗣绵延。 她在那样一派美好祥和的画面中,看不见自己的身影,她无法去做姹紫嫣红当中的一抹亮色,情愿做一片绿叶,只愿被人采撷放在手心才。 所以,她心中忽然一松,亦笑道:“我答应你。” 因是想着要出宫,前路虽然未知,却终究又是一片天地,能够暂离纷纷扰扰,能够不去看见想起宫中的那么多的如花美眷,如此一想,这一夜睡得无比地安稳。 只是次日清晨醒来的时候,闻着他留下的最后一丝青桂的气息,心中不知这是否也是他们的终点。 起床后想了想叫来水榕和落梅道:“这几日先开始打点些东西,不必太繁杂,一应轻装简行,带些必需品就行。” 落梅听了惊讶道:“小姐要去哪里?”不怪她吃惊,向来大夏立朝以来就从无妃嫔可以出宫居住的,就算是省亲,也断不可在外就寝,子时之前必须回宫。 青樱笑道:“去琅琇山苍流寺住一段时间,你们想不想去?”她避开缘由,终究她和他之间的事,谁也不懂。 果然,水榕听了大惊道:“娘娘出宫?这……本朝先前倒不是没有过例子的,只是出宫的妃嫔也是废妃长居寺庙修行,终生不可再返回宫中的,娘娘虽然没有子嗣,圣眷却是独一无二的……现下出宫这……” 青樱便把昨晚跟明禹所谈捡了些要紧的告诉了她们,落梅玩心重,自然是兴奋异常,听青樱说实乃为国运祈福,并不是旁的原因,顿时又高兴起来,恨不得明日就能出去,忙忙地自告奋勇去收拾衣裳钗环了。 倒是水榕老成,听了青樱所说仍是忧心道:“娘娘虽然这么说,只是奴婢说句不中听的话,宫中从来只闻新人笑,有谁听见旧人哭,皇上虽然待娘娘不同,这也是娘娘在跟前,万一这一离了一刻,皇上真是鼎盛之年……只怕,又会有新宠,到时候就算娘娘回来,岂不是平添了隐忧么?” 青樱见她语气真诚,心下感动道:“你虽然不是打小就服侍我的,然而你我投缘至此你才会跟我说这些话,不管你这次愿不愿意跟我一道出去,我也拿你当个知心人儿,所以有些话我也对你说。”她说着目光瞥向殿外,幽幽道:“愿得一心人。他若连四个月都会变心,那么也并非我心人,纵然变我也没有什么遗憾。”她忽而正色,像是对自己道:“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info[]能够偕老的人,不是靠留的,他天生就会在那里,就算一时走失,也会找到你,等着你。” 就像先生林轶,他一个人了那么多年,可是他从不孤单,他在等一个人,也深知她亦在等着他,如此,就好像春夏秋冬,风霜雨雪,那个人皆在你的身边。 所以,可以坦然。 水榕闻言,轻声道:“奴婢自然是要跟着娘娘去的。” 这几日的白天里,水榕便开始打点行装,真正要走,要带的东西很多,苍流寺是清修之地,即使是皇家寺庙亦是寒苦的,大到四个月要用的铺盖器具,小到可能用得上的药品笔墨茶壶皆要一一整理,跟去的人每人分管一拨东西,一时间毓庆宫的上下人等都忙得四脚朝天,唯有青樱很是悠闲,她便在清点要带去的书籍,时不时跑去观看水榕等人的手忙脚乱,翻一翻包袱行囊什么的,突然发现在宫中的几年,其实她爱的东西也这么多,舍不下的东西也这么多。 剑兰端了一盅枣泥汤进来,走到她跟前道:“小姐真的要出去么?” “是,我正要跟你说此事。”青樱见四下里人都在各自忙着,示意她跟自己来。 “这回出宫,你也跟去,如果你想北归,是个好机会,如果你想的话,我会设法的,你自己意下如何?” 剑兰却断然摇头道:“我不会独自回去的,我答应过我们皇上,你不走我必定在你身边追随,言出必行,岂有 tang半途而废之理?” 青樱摇头笑道:“每个人皆有自己的命,我自己也前路未知,你何苦一并赌上呢?况且你出身官宦之家,在我身边为奴为婢岂不是委屈?”自从剑兰的身份暴露之后,青樱就少有安排她做事情了,倒不是因为不信任——事实上拓跋彦的人,她反而相信是绝不会伤害她的,只是她舍身处地,便多体谅剑兰一些。 剑兰断然道:“这就是我的命。”她双目直视着青樱,隐隐有着悲凉的笑意:“我觉得为他值得……只有你这种人才觉得不值得。” *** 圣旨过了几日便下来了,二月二十,春寒渐消的时候,英贵妃慕容氏为国运昌隆,子嗣繁茂,宫中祥和而出宫前往京郊琅琇山苍流寺祈福四个月,届时功德圆满再行回宫。 这个旨意一下,合宫纳罕。虽然近来宫中新秀颇多,不像前几年那般妃位空悬,然而英贵妃的盛宠仍然还是旁人不可及的,一月之中,除却皇后每月十五,穆婕妤有个四五日,娴贵嫔有一两日,徐美人有一两日之外,其余的时间皇上皆是在毓庆宫凌波殿陪伴英贵妃的,就连有孕的付才人亦不能得皇上多看一眼。然而,英贵妃此时却突然要出宫?若说里头没有蹊跷,任谁也不信。 一时间,便有了流言,也不知是从何传来,说英贵妃与北朝皇帝有旧……此次出宫实为皇上发觉了什么,一来顾及皇家颜面,二来顾及慕容一族,所以以这种办法遣她出宫,幽禁在苍流寺中终老也不得回,真真是跟打入静思宫一样。 青樱听了只不在意,一笑而过。 倒是皇后的兄长便是北朝皇帝,狠狠惩治了几个传播流言的宫人,这谣传才好了些。 但是不管怎样,一说她要走,英贵妃出事倒台这一消息却是深入人心的,无人相信皇上与英贵妃之间没有什么龃龉的情况下,会放一向恩宠万千的她出宫,所以毓庆宫一时间门庭冷落。 只有颜美人在圣旨出来的那天晚间过来了,她是颜超羽是之幼妹,久在益州,虽然是将门虎女,于宫中还是生疏的。她一进来连安都没有请,水榕正待提醒她一句,她已然上前拉着青樱的道:“青樱姐姐,你过来,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落梅听她这不伦不类的话,辫子一甩开口就道:“不懂规矩,谁是她姐姐妹妹啊,就算小姐不计较,她也该称个贵妃姐姐才对,也不知道自称臣妾,还我啊我的。” 青樱生怕颜美人听见,忙拉了她笑道:“那就去我内室吧。” 颜美人跟着她走了几步后见无人便停下脚步道:“我就在这里说吧,不必去内室了,你过两日就要走,皇上一会肯定要来的……我怕碰见他。” “青樱姐姐千万不要出宫!”她神情颇有些紧张,即便四周无人她还是压低了声音。 “噢?为什么呢?”青樱微微惊讶,颜美人既然这么怕见明禹,却还来说这个话,必有其深意。 颜美人垂下头轻声道:“反正就是不能去,出去了……怕有危险……” “危险?你如今在宫中,难道不知宫中表面波兰平静,实则步步惊心。”青樱笑道,“人生在世,就没有哪个地方是安全的。” “不是的……”颜美人嘴唇嚅动着,很是艰难但还是说了出来道:“我兄长说—— 第一百四十八章 抛却身后一宫愁6(万更) “我兄长说你不能出宫的!”她情急之下,只好将消息来源说了出来,其实她不说,青樱又安能不知道,她一个在深宫当中的女子,又凭什么知道外面的事。 是以青樱拉了她到内室,认真问道:“你兄长怎么说?”颜超羽冒险让他的妹妹传递消息,一定是非同小可,须知外戚与宫眷私相来往可是重则死罪轻则流放的才。 然而颜美人眼中茫然,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此事机密,我兄长让人传话可能也不敢多说,只说了你不能出宫。” 无凭无据,她不可能不出宫——她实在是,想要远离这里,即便颜超羽不会无缘无故地冒险。 所以她淡然笑道:“可惜你说的晚了,圣旨已经下了,又怎么好抗旨不尊呢?这本来是为国运祈福的事,临时不去只怕不吉利。” 颜美人还待再说,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落梅的声音在外响起道:“小姐,皇上马上来了,汪公公打发人来说快到毓庆宫了呢,奴婢们要准备接驾了!”毓庆宫一向是不必正式接驾的,这话她是说给颜美人听,明禹并不喜欢在毓庆宫中看到别的人,这也是为何毓庆宫一向都是青樱独居,一应的楼阁苑宇都无人居住。 颜美人一听脸色都吓得白了,也顾不得失仪,急急地道:“我从侧门走!摹“ 青樱看着她的身影跟着落梅渐行渐远,轻轻叹了一口气——超羽的心,终究是要辜负了。无人知道前路如何,然而前路仍然要去走。 明禹,是她在宫中唯一的念想,只因他在,这宫中于她才有些人气,而并非只是冰冷的围墙。可是,他,终究不是她一个人的,即便放弃了江上清风和山间明月,他身边还是有着繁花似锦。 想想,觉得头疼,索性坐下来伏在窗前的案上等着他来。 明禹进来的时候还以为她睡着了,一面去抱她起来一面口中责怪道:“困了怎么不去床上睡,风凉的很,着凉了怎么办?”青樱本没有睡着,只是干脆挂在他颈上懒懒的,明禹立时就觉察到了,笑着斥道:“还跟小时候一样!总是要人抱。” “现在你有别人抱了。”她语气中含着淡淡的失落。 “这可是胡说,从没有过的事。”明禹手上运气点在她的神阙穴上,青樱顿时小腹又麻又痒,忍不住又是笑又是求饶——这个人不给点教训是不行的,信口就是胡说。雨露均沾是雨露均沾,与亲密无关,他认为自己分得很清楚。 青樱止住笑道:“洪熙,你总抱过的吧?”她说得很认真,明禹先是一愣,继而掐了掐她的脸也笑道:“真是连小时候都不如了,连小孩子的醋也会吃。” 见青樱听了并无笑意,他又接着道:“要是以后我们有了小孩子,你也这样么?” 青樱这才脸上一红,推了他一把道:“我才不会有!” 她是害羞,然而明禹却是将她放在膝上坐下认真道:“怎么能没有呢,倘若没有,将来这江山可要给谁?”说着低头轻吻在她的唇上,喃喃道:“我这次答应你出去,也是想要你养好身体,或许宫中的风水真的不养人,你看你身上比昔年越发凉了。” 青樱抓着他的手臂黏在他身上,深吸着他身上的青桂香气,“不是有洪熙吗?付才人和可儿也都有孕……你还怕没人继承这江山,只怕将来开枝散叶起来,你要愁的可就是争储。” 明禹听了真的不高兴了似的,脸上一冷道:“我的心不知是要怎么被你糟蹋你才满意,总是说这样的话,有时候我甚至怀疑,你是不是不想有我的孩子,不然这样仔细的将养,怎会一直无孕。” 青樱不理他这些歪话,抽过他垂下的发丝编了起来,明禹见她淡定得很,越发气道:“你不想为我生,是想为别人吧?”说着更是不满道:“施谨瑜?颜超羽?呵,这两个人,成婚几年也都是儿女成双了——” “你说什么呢!”青樱猛地一拉他的发丝,疼得他一时噤了声,见他要恼,立刻又在他怀中翻道:“饿了,想想过两日便没有御膳房的东西吃了,明禹……”她撒着娇的样子,几乎让他恍惚觉得这尚是十多年前,还在凤鸣山听雨楼中他的房间里。 “明禹……所以我们去御膳房悄悄拿些东西吃吧……” 时光终究不似那时,若是当时,他必定要冷着脸甩开她,说不定还要呵斥她荒唐,要是敢再缠着他,他当真就不客地把她拎着扔出去。岁月中携手走过了一天又一天,这样沉淀的深刻所以他才会陪着她胡闹,眼眸如同暗夜中闪亮的星。 因着此时的时辰尚不算晚,御膳房中当值的人还没有走,也亏得他们两人身手不错。明禹要更好些,青樱便怂恿他先进去探路,却发现实在没有房间可以 tang躲藏,两人只好上到梁上去,大气都不敢出。明禹看到下面不断有当值的内监走动,紧张得脸都白了,狠狠地瞪了青樱一眼。 青樱知他是怕万一被人瞧见,他身为天子只怕再无颜见人,当下乐不可支,伏在梁上笑得起不来身,若不是明禹手疾拉住她,她都险些掉了下去。 好不容易夜深了,御膳房中当值的内监也少了许多,亦不常走动,两人这才跳了下来,随意进了一间屋,竟发现还是上回来的那一间! “所以世上,总有些东西不会变,不管你信不信。”明禹意味深长地转头道。 他很快就找到了一碗放在文火上热着的缠花云梦肉,两人顿时扑过去争抢着一扫而空,青樱弄得满手是油,毫不犹豫地擦在他明黄的八龙祥云常服上,这才坐在地上满足道:“真好吃,可惜出了宫什么都好,就是再没有这样精致的吃食了!” 明禹立刻拉下脸来,“什么都好?四个月不见我,都不会想我?” 青樱忙嘻嘻笑道:“如果你常常送些好吃的来呢,就想你。”说着又打开一个盖着的蒸笼,惊喜道:“还有酒炖鸭子!”笑嘻嘻地转身对明禹道:“你要是去看我,千万别忘了带这道菜,好吃的紧!” 明禹却不像她这般兴致高,他的眸子里染着淡淡的霜华,看着她,突然吻了过来。很霸道的一个吻,几乎封住她的呼吸,叫她快要窒息的时候才松开,定定地道:“我一定会去看你的,你要照顾好自己,无事千万不要下山,药要记得吃——” 青樱不似他这般离愁别绪沉重,笑道:“知道了,我在寺里也跟着主持学些经法,说不定到时候就再也不想下山呢。” 她本是开玩笑,犹未说完,肩膀忽然被他狠狠一抓,五指几乎要洞穿,他似是害怕道:“不要胡说!不过四个月,那些虚妄的切莫去想去听,一定要回来的!” 人生无常,四个月后的事,谁知道呢。或许她在暮鼓晨钟中真的看破了这迷情,或许他在这四月当中另觅得如花美眷。能做的唯有安安心心地走在明天的路上。 所以她依然能笑着,想将手上从酒酿鸭子上沾染的油抹在他的身上,明禹接过她的手,青樱不依,执拗地要去抚他的衣服——好歹给他留些印迹,最起码这件衣服,他没法穿了。 “抱我么?”她吃饱了就懒得动,横竖明日就要走,这有着浓重影子的深宫就要丢在身后,何不放肆呢? 明禹的眼睛就像是夜空中绽放的烟花,看着她笑道:“好,抱你回清明殿。” 说着当真抱起她来,他身手不错,饶是负着一个人还能轻巧地上梁,从御膳房的屋顶跃了出去。 她躺在他怀中,抬头就可以看到满天的繁星,就跟当初在凤鸣山上时一样的亮。看来,真的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 她忽然心中一动道:“明禹,你一定要来看我,我会很想你的。” 夜,静谧。宫道上无人,唯有夜风拂过,这种感觉真好,只有两个人。她真的很讨厌那么多人在他们的周围。 他闻言低头轻吻呢喃道:“会的,每天都要想我。” “你爱吃的我都记得,会时时叫人送上山去的。你每日睡到自然醒再起来,闷了别光看书,要给我写信,每天做了什么,为了什么高兴,为了什么不高兴,都要告诉我,知道吗?” 这个人真是,还没有怎么老,就这么絮絮叨叨起来么? 但是,她听到他如此说,心中不感动的。 宜家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她所求,不过如此。 晚来天欲雪时,红泥小火炉拢起,对坐相饮闲话来年。 春来时,推窗便有嫩绿的郁郁葱葱。 夏至时,从湃着冰的井中取水煮一壶香茶。 秋有风霜冬有雪,然而屋中仍有满室暖意,其乐融融。 一到清明殿,进了他的寝殿,青樱就迫不及待地要往床上去睡,她向来是吃饱了就想睡的。 明禹刚刚放下她,见她要躺下连忙眼疾手快地拦住道:“满身是油,好歹要洗一下。”说着便拉起她道:“走,正好天气还不热,玉汤泉还可以用。” 玉汤泉是置于清明殿之内的一眼温泉池,本来大夏历来是有一眼专供帝王和后妃沐浴的经涌泉在京西郊的,然而因着司马明禹格外喜欢浴汤,便在所居的宫中引了汤泉,虽然不比经涌泉是天生活水,然而也是日日从京西郊取了来换的,况且向来也只有他自己用,是以并不比活水差。 没有人来伺候,只有他们两个人。安静到温馨,仿佛一呼一吸都是深到骨子里的眷恋。 红绡帐暖,***苦短。 这一夜,两人谁也没有睡意,紧紧地握着两只手,即便从澎湃中平静了下来,仍是舍不得这一刻,甚至舍不得说话,只能用心去拼命记住。 东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明禹才开口道:“不想去想天亮了,只想着还有许多的时间,才会好过一点。” 也许这世上有东西可以留住不变,但是时光,却是最匆匆的,无论是难耐还是不舍,终究都要过去的,明禹说得对,唯有去想着还有许多的时间,才能心中无畏。他坐起身来,手触碰过她的面庞,勉强笑道:“药虽然苦,还是要记得吃知道吗?” 她撒娇道:“不想吃,真的很苦,我要悄悄倒掉。” “不养好身体,我们怎么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他语意温柔而缠绵,几近是哄着她,“我们必须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她点了点头,朝他那里又挪了几寸,枕在他的腿上,低低道:“你不要去送我了。” 他还要早朝,明禹一向勤勉,登基以来少有辍朝的,况且她这么出去,最好还是一种盛宠已去的样子比较好,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向来是不招人记恨的。 他出去更衣的时候,她没有看,直到外面的响动停了,她才自己起身,整理停当后从清明殿的偏门中走了出去,直朝毓庆宫走去——都要走了,索性放肆到底,她才不会去正宁宫请安呢,横竖平时去得都少。 她回宫的时候,水榕等人已经打点好了行装在凌波殿中候着了,想来今日是起了大早。她略微梳洗了一番,汪福兴便携着圣旨到了,不过是一些虚华的措辞,既体现皇恩浩荡,又彰显英贵妃为国祈福的宏愿。 颜超羽作为京卫指挥使,亲自护送她出宫入寺,青樱见是他,心中不禁好奇,明禹倒还大方,素日里最爱吃醋的就是他了。 然而颜超羽见到她,虽然是远远相望,却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蒙着浓重的忧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在不解她为何在得了颜美人传的口信后仍要出宫。 宫车滚滚而过,想来想出来看热闹的不比平日里看凤鸾春恩车里坐的是谁的人要少。英贵妃,终究是宫中最与众不同的存在,然而这个人,终于要走了,不管是真的祈福,还是旁的原因,总之她走了,她们就有机会,从来只闻新人笑,大约所有人都成为新人都跃跃欲试。 青樱心里这么想着,突然有一种凌驾于她们之上的优越感,比之在宫中做从一品的贵妃,她人见她便要跪拜还要优越许多。将争斗留在身后,抛却昨日恨,今日愁,明天未必更好,但是至少是不同的。 宫车从建德门出去的,听到门开的时候,她突然忍不住探头出去,看着身后的宫室,越来越小,不觉有些想念他,他又是一个人在宫中了。 琅琇山不算太远,但宫车过去也需要三个时辰的样子,山道难行,车马不通,一到山下便弃车换轿,琅琇山是青樱头一次来,却见目光所及之处,山石嶙峋,松柏苍翠,即便还未入寺就已经隐隐有着肃穆正气之意。及至山腰,乳白色的云烟飘渺在身侧,仿佛已至仙宫。回首向来之处,有沧江几曲,亦有点点村落,一时让她忘却心中的纷扰。 再往上便能听到一声又一声绵长清脆的钟声,马上就到了苍流寺了。 暮鼓晨钟狮子吼,是苍流寺当年创寺住持圆寂前所留下的七字真言,是以每隔一个时辰,苍流寺便鸣钟三声。 由于苍流寺中并无尼姑,修行的皆是男子,所以青樱此行并不住在寺中,而是在离寺隔着一道浮桥的云渺峰别院当中,这里一向是接待皇亲国戚之处,司马明禹又提前着人来打点过,是以虽然不比宫中奢华,还是干爽舒适的,只是云渺峰地势险要了些,两面皆是悬崖,别院背靠数个岩洞,面朝来路,青樱见了便留了心,这个地形,若是布起阵法来倒是极佳的,莫非在这里设别院也是这个缘故? 抽空倒要去瞧瞧。落梅见她目光在岩洞附近逡巡,吐吐舌头道:“这洞里应该能藏得下人吧?”上回避暑山庄的黑衣人,已经叫她心有余悸,更不消说此回还在这崖上。 剑兰亦盯着这洞穴一阵,好一会没有说话。 青樱一一看在眼中。 只是因着这是来的第一日,她坐在轿上还好,其余人等真是人困马乏,她就不便说还要出去,何况水榕等人也是手忙脚乱地在将带来的箱笼包袱打开,青樱便等颜超羽等人退下山后也就歇息了去,唯有她睡了,跟来的人才能松上一刻。 到了次日,明禹的信就来了,跟着送上来的时令蔬果一起到的。这才一日而已,这个人真是……青 樱一面展开信一面想。 “小姐是看什么呢,笑得真好看。”落梅进来给房中的鸢尾换水时瞅着她道。 “我在笑么?”她竟不自觉。 落梅失笑道:“可不是么?不然奴婢拿个镜子小姐你瞧瞧。” 那就是在笑吧,原来知道世界上有个人惦念着自己,是会掩都掩不住的笑的。 信上其实也并没有说什么太多内容,无非昨日她走之后的一些琐事,也是,才一天能有什么大事发生。 只是觉得,司马明禹真是幼稚得令人发指,他大约没有写过信,薄薄的一页纸他写了十多件事,简直就是一本账。 青樱提笔回他,也讲了些云渺峰上的事,虽然平淡,但是一经分享总是有趣多了。信的最后她总要写上:一切安好,勿念。 勿念。写下这两个字的人,如果是真的希望对方勿念,就不会写,究竟是连信都不会回才是真的勿念。 勿念其实是勿忘我念,亦勿让我空牵念。 然而也不知他是否就真的勿念了,总之信渐渐地稀少起来,从前几日的每日一封,变成了隔日一封,一月过后,已经是五六日才一封。好在云渺峰上风光奇佳,岩洞中又曲径通幽,青樱虽然心中微微纳罕,也没有太放在心上,终归他若想宫中子嗣开枝散叶,这几个月是最好的机会,于他是,于她又何尝不是,眼不见则心净。 自古便是蒲草韧如丝,磐石却并非无转移的。 岩洞中干燥,日间凉爽夜里温暖,更有一处与外面连通,倘若躺下是能看到月亮的,青樱便让水榕在里面置下了铺盖——她可谓是在凤鸣山长大的,这些山间野趣正是心头所喜,水榕等人劝过几回却哪里拗得过她。 只是去玩过一两回就歇下了,不为别的,只是总觉得身子倦怠得很,一时能吃很多,一时又不想吃东西,倒是总是懒懒的想睡,自己同水榕笑道:“果真人是不能操心的,总觉得活到现在也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能睡。” 水榕听了却仍是眉心有些担忧道:“虽然多睡是好事,只是娘娘的月信也不准了,这……到底还是放在心上啊,依奴婢说,少不得要找太医来瞧瞧。” 青樱很快乐地躺在床上四肢舒展笑道:“可不要叫太医来,好不容易离了宫里可以不用吃药,草药真是都苦得很,我是早年累得很了,如今多睡睡我就觉得很好。” 水榕也只好不说什么,由着她去。青樱若是身体还舒服,就在云渺峰上乱逛,在峰上住了一个多月,她本来又是精于奇门的,地形很快就摸熟了,回来还说要教大家布阵——实在也是闲得无聊罢了。 宫中明禹已经有好些时日没有来信了,不过御膳房和内务府该送来的东西还是按时的,随着这一个多月季节的更迭,送来的时令之物也从二月底的冻梨到了三月底的杨梅,这让她略略安心,这至少说明明禹在宫中是平安的,虽然他在宫中要做的事是凶险万分的。 自古杯酒释兵权只是一个理想,手握重兵之人往往尾大不掉,控制的兵马又皆是一手带出效忠到底的,皇家天威未必放在心上。 她知道他要做什么,她亦是这权术之中走出来的,所以每日送来的时令吃食,更多的是一个平安的信号。 春江水暖,又到了吃鲫鱼的时候。鲫鱼虽然价廉不是什么精贵之物,然而青樱却是极爱的,这也是当日在凤鸣山的后山清泉中,生着很好的肉质鲜美的白鲫鱼,她吃惯了便再也忘不了那个味道,是以宫中的厨子皆有一两手烧鲫鱼的绝活,或者清蒸或者炖汤,总能吃一个底朝天,连一筷子都不分给明禹。 这日宫中又送来了鲫鱼汤,落梅一揭开食盒便笑道:“小姐又有口福了,好几日吃饭都不香呢,今日一定能多吃一碗饭!” 水榕接过来一看亦笑道:“真是天气暖和了,宫中又开始做鲫鱼汤了,娘娘该是很有些时日没有吃过这个了。”说着招呼谷雨道:“你去小厨房叫收拾些酸爽可口的小菜,像盐炒枸杞子,醋溜莼菜之类的,配着鱼汤吃最好了。”一面说一面亲自将食盒端了过来给青樱瞧:“娘娘看,汤都成了乳白色了,可见又浓又醇,奴婢趁热服侍娘娘用吧——” 话犹未说完,青樱突然猛地干呕了一声,屋中的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就吐了出来。 连水榕都惊到了,愣了一刻后才放下汤来扶她坐下,落梅机灵已经将银针拿了来。水榕脸色都白了,忙忙地接过道:“是奴婢疏忽了,娘娘的饮食要验一下的。”说着回头吩咐道:“刚才送饭来的人别叫走了,快去!” 两个小太监见她面色惊疑,深知此事非同小可,连忙拔脚就跑,落梅在后面追着喊道:“莫要唐突了,只说留在前厅喝茶,今日的汤极好,待会贵妃娘娘要赏的 。” 满室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水榕手中的银质长针,如果变黑,那就不是小事,有人下毒! 然而,长针并未变色。 青樱对水榕道:“不必验了,是我莫名地闻到鱼腥之味便觉得心中烦闷得难受,你们不觉得腥得很么?” 水榕和落梅皆摇头道:“没有。鱼汤香味醇厚,跟从前在宫中时一样啊。” 谷雨正端了几样小菜进来,青樱一见立刻食指大动,忙忙地叫她过来,一看有醋溜莼菜,当下也不就着饭竟吃了大半碟,这才一个劲嚷着道:“今日是醋放少了吗?吃起来也不像以前觉得那么酸啊。”屋中众人无不瞠目结舌的。 水榕到底是在宫中多年,见状心中便有了推敲,试探着道:“奴婢瞧这情形,还是请个太医上来看下吧。” 苏子雍的夫人生产,这几日皆不在太医院当值,另派了一位凌太医过来。 好在琅琇山不远,隔了半日就到了,凌太医一面领了赐的茶一面奉承道:“微臣觉得娘娘倒是比在宫中圆润了一些,可见这峰上近灵净之处,到底是养人的啊。” 青樱此刻吐过精神也还好,笑道:“睡得是好一些,这峰上有时候会觉得安静得不像在世间。” 凌太医笑道:“正是。睡眠乃是五脏养生之本,睡好了精气便足了,娘娘博古通今,果真是色色都知道的。” 他在来路上就已经得知青樱今日呕吐之事,一面搭脉一面进言道:“送来苍流寺的食物用度,皇上都令微臣等先行看过才上得来云渺峰,先前苏院判都是亲自看的,这两日他不在微臣虽然不敢比苏院判妙手,也是不敢不尽心的,是以定不会是吃食有不妥的。微臣听说人居住在静雅之处久了,连脾胃都会变得素净,喜食素厌荤腥,只怕娘娘是这个缘故?” 此人最是乖巧会说话,不肯说是青樱身体有恙以免忌讳,只等苏子雍回来料理。 晚间风起,正是叫人四肢慵懒的时候,青樱又想吃些爽口的小菜,想着自己走走也好便不叫水榕着人去要,自己朝着小厨房去了。 走了不远,正好遇到两个宫女,都是尚未留头的小丫鬟,皆是带过来粗使的,是以也并不认得青樱,两人低声说着话见她走近了也没有在意。 青樱的耳力听清楚这些是不成问题的。 “你说贵妃娘娘还会回到宫里吗?哎,我真是不想在这里,都是山有什么意思呢?” 呵,还是爱玩的年纪,尚不知这山间岁月的可贵。 “不知道啊……不过我倒是听今天来送菜的小霖子说……现在宫中可不一样了啊,皇上最宠的是穆淑容,你看这才一个多月,咱们出宫的时候她还是正四品的婕妤呢,现在正三品的九嫔了,而且又怀着身孕,以现在的盛宠,将来生下来位列皇妃甚至贵妃都不是没可能的啊。还有洵嫔,就是那个总是冷冷的跟英贵妃有些相像的,听说皇上近日也是宠爱得很,马上就要晋升她为从三品的贵姬呢。宫中那么多美人,即便贵妃娘娘圣眷再隆,皇上却是鼎盛之年,总不能为娘娘守身的吧,一来二去的就被别的娘娘主子笼络了去,哪里还能记得我们娘娘啊。” 青樱脚步一滞,心中有些痛。 “不会吧?一时招幸别的娘娘主子也是有的,但是咱们贵妃娘娘从来都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啊。这鲫鱼刚出来,皇上今日不就派人送了来吗?一般宫里又不吃鲫鱼的,要不是皇上想着,御膳房哪里会去做啊。”说话的小丫鬟语气紧张。 “这个你就不知道了,小霖子跟我关系可好着呢,我是他结拜的干姐姐,他可告诉我,那是因为洵嫔也爱吃这个,所以御膳房特意做了,皇上不过是顺道让送上来而已。” “啊!那可怎么办啊,这么说来,皇上对咱们娘娘也没那么眷顾了,万一不接娘娘回去,我们岂不是也要在这里耗一辈子!” “你可嘴紧点!我告诉你,水榕姑姑说了,此事不能让娘娘知道,要是谁说漏了嘴,就送去做苦役,一辈子不能出宫的!” 水榕? 原来,大家都知道。 明禹想来也并没有想瞒住吧。 突然间,头昏沉得很,什么都不想吃了。 不想见任何人,好像耳边充斥着嘲笑——她在这里为他殚精竭虑地盘算,深恐他陷入危机当中;而他却是温香软玉在怀,何尝记得她。 也许,他是积宠于她们一身,好让她们也积怨一身,从而来保护自己。 然而,这个猜想在此刻连她自己也不能信。 虽然自己是深知 的,他志在天下,断不是她一个人的,也做不到一生一世一双人。但是,她总以为,这一辈子,她在他心中总是不同的。 或许仍是不同,他对她们的宠根本不及对她的一半。可是,为何要去相比,世间有些人有些事,不管比赢还是比输,本身就是轻贱自己。 如此,也好。 就让自己能下了决心,远离宫廷,留在这里,看自己所爱的书,吃喜欢的东西,闲了在山中日月中消磨,或许等哪一天明禹他肯彻底地放过她,她还能去凤鸣山去陪伴先生。 这样想来,在山石上坐了一气便又不觉得难过。山间明月如银泄,将心中的纷乱冷凝住。青樱看了看月色,该已经快是亥时了,正待起身回去,忽然目力所及之处,好像有一个影子闪动,直奔峰上而来。 她心中一紧,这么晚了,有谁会上来?况且云渺峰地势险要,看此人的速度当是高手。 然而如果是高手,脚步该不会这般的虚浮。 青樱不动声色地身子一闪,找了一块大的山石伏下来看着——这个时间上山,绝非寻常,颜超羽的人都在山下,他是怎么上来的?颜家军的人可不是吃素的,若非高手便是奸细…… 她屏住呼吸,仔细地观察,怎么都觉得此人的身手路数似曾相识。 越来越近,她更闻到了一股血腥之气,看得见此人衣饰华贵,头上所配的珠络在月光下闪闪生辉,然而身上的衣物却破损了好几处,连发髻也散乱了。 那人似乎是提了一口气,跃上了峰顶,就立在离青樱所伏的山石不远的地方,闭目似是微微歇一口气,亦低头整理了一番自己身上的血污。 他睁开眼的那一刹那,目中紫色光华毕现。 是他! 青樱一时心中激荡,也顾不得掩藏身形,腾地起身道:“彦!” 拓跋彦显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青樱,他有些惊诧地看着她,竟一时没有说话。 青樱并不知他上来是来找自己还是另有所图,只是他如今可不是北朝的闲散亲王,以真龙之身怎么会单身犯险深入大夏的皇家禁地,而且他走得近了这血腥之气更甚,可见是他身上的血。 青樱见他不动,脚下轻点转眼就到了他跟前,声音直颤道:“你怎么来了?山下不是有重兵把守吗?” 拓跋彦没有答她,转身欲走,青樱不知他的意图,连忙拉住他道:“你去哪里?” 他,不至于,连见不肯见她一面了? 她抓得紧,拓跋彦停下脚步,温和地看着她一刻才道:“我只是,想先处理一下身上的伤口。” 他不想让她看到他受伤而已。 “你到我那里去,你这样怎么处理伤口?”虽然没有问他为何在这里的原因,但是其实不必问。她与他之间,本来就隔着无数无法开口的过去,剪不断理还乱,唯有谁也不提的默契,才能像这一刻安然地走下去。 “不行,别院中跟着的人多,你现在的身份不同,万一让人看见,岂不是给你徒惹麻烦。”拓跋彦身上的血腥之气更浓,想是刚才上山来要突破颜家军的防线,他孤身一人受伤不少,此刻眉间都疼得直跳,然而他依旧身躯傲然挺立,俊美的眉眼笑着看着她。 *** 内谁谁终于来了啊!大家要送点荷包鲜花神马的给他吗!! 第一百四十九章 总是当年携手处 “我要带你走。”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是他身上还未干涸的鲜血无不昭示着他莫名出现在这里的艰难与决心。 即使他不说,她也是知道的。他一介帝王,即便要取天下,也用不着他亲自犯险。所以,她知道他的心思。 “我说过,盼他负你。如今他已负,而你恐怕不会轻易相信剑兰或者高盛,因此我知我必亲自来。”他想抚一抚她的额头,只是一抬头身上的伤口牵动,疼得他一蹙眉。 青樱心中一热,正要说什么,拓跋彦许是刚才提着一口气上来强撑着说了这许久的话。其实内伤已重,直听到青樱似是在说什么,耳边嗡嗡作响,一股腥甜直冲喉咙,而后眼前一黑不自觉地单膝跪在地上,双手撑住才没有完全倒下去摹。 “就是要走,也不是现在!你伤得这么重,北去路途迢迢,总得养好了伤才行!不然,就凭我的功力,可越不过颜家军!”她亦跪下,深吸了一口气扶起他,目光已然飘向了不远处的岩洞。 “……这么说……你答应了……”拓跋彦不知是怎么上来的,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然而他的声音欣喜,就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得到了回应一般,费力地想要抬头去看她,终究是力竭晕了过去。 青樱想他说的是,别院当中毕竟人多口杂,谁又能保证全是可靠之人。拓跋彦如今是北朝帝王,身家性命非同小可,一个闪失就有可能引起两国纷争。她想了想,主意还是打在了岩洞上,那里面冬暖夏凉,一般的又无人去,看拓跋彦的伤势须得在里面住上个十天半个月才能痊愈。 她将拓跋彦安置在靠左手的第三件岩洞,那里面有她上回带着别院丫鬟们夜宿留下来的铺盖,岩洞里面干燥清爽,铺盖这么在里面放了这些时日无人料理竟也没有潮湿,她心下一喜,深提了一口气将拓跋彦抱了起来尽可能轻地放在地上。(..info)或许是牵动了伤口,拓跋彦从短暂的昏迷中醒了过来,青樱一见心里一紧声音颤道:“是伤口扯到了吗?”他们皆是习武之人,深知伤口撕裂比初次受伤还要疼痛。 拓跋彦费力地笑笑,却不改素日里的腔调道:“别担心,不是伤口……只是美人难得亲近,睡着了多浪费。” 见他还能开得起玩笑,可见一时性命无忧,青樱这才放下心来,顿时就反唇相讥笑道:“你要是想找美人,就留在宫里别出来。我是相貌又不好,脾气又坏,跟着我的丫鬟们自然也是跟我一样的,温柔可人的没有,泼辣的一大堆。”说着重重地推了他一把,起身道:“就是这样子的!” 拓跋彦躺在地上,紫色的双眸如同晨星,只笑着望着她,没有说话。 他可知道她是什么样子的,不然他也不会来。 青樱见外面天色已经露出了鱼肚白,不知不觉中这一夜都要在外面过了,再不回去只怕早上水榕她们进去伺候就会发现――回去的晚和夜不归宿不是一回事。 “你去吧,我没事,只要你们的玉面将军不寻到这里来,一般的人我撑得住。”拓跋彦知她的心思,宽慰道。 青樱便在岩洞外简单地布下了一个阵法,虽然不比御敌的那般繁复,也能使功力不深的人障眼略过这里,即便是误入了也会迷失在其中,难以入洞。(..info无弹窗广告) “你身上的伤不能耽搁,我回去给你取些药来,而且你也要用些饭食……”她娓娓说着理由,“我很快就回来,你且在这先歇一会。” 她刚进别院,正好遇到剑兰出来寻她,一见青樱她便惊道:“你果然不在房里!”说着盯着她的脸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表情道:“我昨日夜里听到我们大魏的风笛声……我悄悄潜入你的房间见你的床上铺盖未动这才寻了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青樱想了想,剑兰亦是北魏人,风笛或许就是他们的通信信号,自己纵然瞒得了一时,恐怕她起了疑心四下搜寻反而打眼,若是反叫拓跋彦的行踪泄露就不好了。况且他的伤势看来沉重,这里又是大夏京师,只有自己一人恐怕难以护他周全。 只是……她动辄监视自己实在可恶,是以青樱略一犹豫,故意轻描淡写道:“放心,并无大事发生,颜将军现在正在山下守着,纵然你听到了什么,断也不是什么要紧人上来。” 剑兰听了,正色道:“你一日在这里,我便一日是服侍你的剑兰,要叫你一声小姐,务必为你考虑。小姐你且想一想,哪一日你在南朝失了宠,我大魏未必不是你的退路,宫里终究并没有一生一世的隆宠的。” 青樱听了轻叹一声,失宠?纵然剑兰是北朝人,然而如她所说,她到底亦是服侍自己的人,从前到现在的种种她都是清清楚楚的,可是连她都把失宠二字与自己联系起来――宠与不宠,青樱 tang从前从来没有考虑过,因为她与明禹之间,几时到了宠与被宠的关系呵。 “宠与不宠,本就不在我心上,你不必替我担心这个,我还是那句话,你若要回归北朝,现在正是好机会,你想清楚了就来告诉我,我自会替你安排。”青樱看着远方染着一层淡金色光辉的层云,清晨这峰顶云雾缭绕,空气清冽得就像沁入心脾的一块薄荷,沉淀了世间的纷纷扰扰,叫人只想停留在此间。是以她能微笑着对剑兰道:“逛了一夜,又饿又累,你且去准备些吃食,要些清淡的,另外熬一碗人参当归汤,我最近常觉得气血不足。” 她自己回到房中,想了想这一整件事,突然抽出平日里水榕做针线的剪刀,在自己的手掌上划拉开一道伤口,鲜血立时从中间涌出,青樱疼得咝咝吸着冷气,然而她这才放下心来,略略等了一刻见血迹凝固了后她方才叫道:“落梅!” 落梅闻声进来,乍一见她手上老长的刀伤,吓得乱叫道:“小姐这是怎么了?坑死奴婢了!这要是回宫可要怎么办啊!” 青樱示意她莫要出声,平静道:“昨夜睡不太着出去逛了一刻,不慎手被尖利的树枝弄破了,快些拿消毒和止血的药材来,也不要声张,毕竟我是夜间外出不合规矩的。” 落梅听了连连点头,记挂着她手上的伤,忙忙地取了仙鹤草,血余炭和三七粉来,又倒了烧酒准备给她先消毒,青樱笑道:“这个容易,我自己来,你且去厨房看看剑兰吩咐下去准备的饭食好了没有,我当真是饿了。” 待到药材和饭食都妥当了,她避过了人全力施展轻功的修为,以求最快地达到拓跋彦所在的岩洞。 她突然决定,不告诉任何人拓跋彦在这里的事,她喜欢这种拥有一个自己的秘密的感觉,更要保护他不受伤害。 拓跋彦的伤势需要最少半个月的时间,人迹罕至的云渺峰岩洞是绝佳的地方。 好在一连过了五六天,也的确风平浪静,青樱满心的心思都在每日避过人耳目送药材和吃食去岩洞,竟对宫中的动静也渐渐地放下了。 以她的身手,云渺峰上又都是服侍的内监和宫女,其中并无高手,这些天来也没有人发现她来往的行踪。只是,青樱自己感觉不太好,时而头晕时而恶心,食欲也不大好,有时拓跋彦这个人重伤后的人吃得甚至都比她多――她倒不是心中有事而食不甘味,实在是真真没有胃口。 这是断断瞒不过水榕的,本来她心中自从上回青樱见了鲫鱼汤呕吐一事后就有自己的计较,这回苏子雍又回来当值了,水榕便遣人请了他上峰来。 大约是上峰来的路实在崎岖,天气又渐渐炎热,苏子雍到达别院后已是满头大汗,神色中便有些不耐烦,对于落梅递上来的消暑汤也只摆摆手连话都懒得说上一句,只是闭目给青樱搭脉。 不过一刻,他眼睛突然一睁,似是有些不敢相信,看了青樱一眼后又闭上眼睛想了想,突然收回手来,指着方才的消暑汤道:“这个以后可不能再喝了。” 水榕并着落梅剑兰都吓了一跳,“这个汤可有什么不妥么?这是奴婢们亲自照着宫中的方子熬的啊!” 苏子雍懒洋洋,然而眉眼中却有着一份喜色道:“不是为着不妥的缘故――” 第一百五十章 总是当年携手处2 “是英贵妃有孕了,所以消暑汤这些寒凉的东西以后断不能再喝,本来英贵妃年纪已经是过了最佳的生养年纪,况且早年积累下来的劳病又伤了元气,这一胎要是保不住大约此生也就没有子嗣的希望了。(..info无弹窗广告)”苏子雍说完还端起桌上的云雾茶饮了一口,往常他断出喜脉之后当事的妃嫔以及跟着服侍的人都会在安静片刻之后满屋的念佛声和喜极而泣声,是以他便养成了断完喜脉后饮茶的习惯才。 然而这一次,却没有。 从青樱到水榕,连同屋中站着的一众丫鬟,无不瞠目结舌,捂住口不敢相信。 整个屋中鸦雀无声,都看着苏子雍,一时叫他喝茶水也不自在,有些不满道:“怎么?我断出的脉象还有人不信?” 青樱这才像是从巨大的冲击中醒悟了过来一样,咬了一口自己的手掌,似是在确认此刻的真实性。心中百感交集,在她曾经最期盼的时候它没有来,却在她最没有想到的时候却不期而至。 心中的欣喜仍然是漫过每一寸肌肤,从心尖漫上眼帘,不可掩饰地跃出笑意。 落梅第一个反应过来,又笑又叫道:“太好了!小姐!太好了!快告诉皇上,奴婢这就去拿执笔给小姐写信!” 苏子雍这才满意道:“这才对了嘛,我断出来的脉绝不会有错的。你们且先高兴着吧,我先开一副安胎的方子你们拿去煎着,其余的饮食和起居注意事项我会再写明一张清单,交由皇上过目后姑娘们再拿去置办。”他与青樱熟识已久,因此从来都不自称微臣的摹。 青樱到现在还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她还是直直地看着苏子雍。苏子雍何尝知她内心的翻江倒海和百感交集,只当她是多年不得子嗣突然有喜高兴得太过了,这也是有的。当下起身叮嘱水榕道:“你家娘娘的体质偏寒,然而并不是寒性体质就要大补,还是以温厚为主,我知你们虽然出来休养,但是人参肉桂这样的东西是不少带的,万勿现在一股脑的都上来,有孕之人犯了热症反而难办。” 水榕也是喜不自胜,一面吩咐剑兰进去拿了两个金锞子给苏子雍作为谢礼,一面道:“那依苏太医所言,该当如何?” 苏子雍虽然不耐烦多说,然而一来是青樱的事,二来么看在这两个分量十足的金锞子上,少不得体谅她们欢喜得过了头,再次说了一遍道:“先不急,照着我那方子来,都是些滋养温补的药材,饮食还是以清淡为主,其余的待我回明了皇上之后按照旨意来办。” 他的话是在理的,大夏的规矩,皇嗣为重,更别说青樱为从一品的贵妃,又一向荣宠万千,更不能怠慢,须得奏明天子之后与国事等同。 青樱心中想得却不是这些,她下意识地抚在腹部,那里有一个生命——这于她其实并不重要,她扼杀过很多生命,对于生命的理解早已不同于一般的深宫女子。只是,这是她与明禹的孩子啊,忽然觉得一切都不一样了。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明禹不能是她一个人的,自己总有一天会年华老去,而他身边依旧美人如花,总有一天他会不再像少年时那样地爱她吧,即使他或许不会苛待她。 但是,这个孩子,是他的,更是她一个人的,他也许有着和明禹一样的眉眼,也许十年后他也和当年的明禹一样,有着漆黑的眼眸,冷淡的神情,只在看见自己的时候,浮起淡淡的微笑。 她要这个孩子。忽然心中安定。 “娘娘快些给皇上写一封信吧。”水榕面上亦是掩不住的笑意,一面拿来纸和笔,虽说苏子雍回宫后会禀报的,但是同为皇嗣,父皇的宠爱与否对于这个孩子乃至生母都是极为重要的,倘若是皇子还好,宫中子嗣不多,尚可通过自己的努力去建功立业,父皇纵然少些怜惜,却也不能不倚仗。如果是帝姬,那前途命运可就全凭皇上的疼宠了。 水榕这么打算是全为青樱着想的,若是往日在宫中,英贵妃能有所出,就算不聪明亦不漂亮,只怕荣宠也少不到哪里去。然而此刻,人人风传宫中皇上有新宠,英贵妃又不是最娇嫩的年纪,这个皇嗣来得就正是雪中送炭,比起苏子雍由太医院的医案呈报上去,一封亲笔所写的书信岂不是更加容易唤起前情。 青樱却没有想那么多。一定要是个皇子啊,她心中暗暗想到,并非因为皇子有争储的可能,只是她多么想要一个跟他一样的孩子,早慧而隐忍,就好像是上天弥补给她那些少年时期他们未曾相遇的时光。 所以,笑意不知不觉在嘴角荡漾开,一时间忘了天地,只有这个弥漫开来的欣喜。 她提笔写道:明禹,你相信吗,就是离宫前的那一次,我有了孩子了,虽然他还很小,但是我感觉得到他。你一定不知道我的心情,就像当年在凤鸣山上第一次见到你一样,莫名地就想保护和亲近。 很 tang多天没有写信了,不知道你怎样。我等着你来,快来看我,快来接我。出来之前我本来想能不回去就再也不要回去,但是现在,我要回到宫中,我要这个孩子在你的身边长大,看闲庭花落,云卷云舒。 信很快就叫人送了去,琅琇山虽然险,离禁城并不远,最迟明日明禹就能收到这封信。 水榕端了些午膳来给青樱,青樱想了想道:“你多准备一些吧,这里暑热得很,又不好用冰块,我带到岩洞中去吃。” 水榕一听哪里肯,“娘娘这才有孕一月,正是最要当心的时候,这峰顶上本来就崎岖,怎么好一个人往那些险路里走呢?还是留在院中,如果觉得热了,奴婢和落梅剑兰轮着打扇就是了。” 青樱笑道:“我们凤鸣山特有一套调理内息的法子,与其在屋里躺着,不若我去打一会子坐反而有益,横竖那岩洞中也是之前有铺盖的,实在累了就在那里休息一刻。如果我两个时辰还未回你们再寻过去也不迟。”她想起今日这样的骤然一喜,竟也顾不上拓跋彦,所以才编出这样一套话来,实在漏洞不少,只是今日别院中人人喜气洋洋,谁能想到北朝皇帝竟然在这峰顶上的一个岩洞中呢。 水榕仍是不放心道:“娘娘若是怕吵,那奴婢一人跟着去吧。” 青樱摇头道:“不必,调理内息最忌打扰,我一人便可,况且今日过后,只怕事情不少,哪里也少不了你料理。” *** 青樱拎着食盒走到所布下的五行八卦阵中时,刻意平息了一下情绪——一日之内,情势有了天翻地覆的转变,她一时间不知如何面对拓跋彦。 她不想走了,如果她是孑然一身,漂泊四海也是在所不惜。然而却不是,她的这个孩子,这个宝贝,不能跟着她流落江湖,亦不能跟着她投奔他国,做一个人人唾弃的私生子。 然而她进去的时候,那一双紫眸的平静之下却是洞察世事的。拓跋彦半靠在石壁上,含笑看着她道:“今天来得迟了些,可是有什么喜事吗?” 青樱一时尚不知如何回答,便先岔开话题掩饰道:“……可是饿了?你一个九五之尊,竟然这么委屈,我心中也难过得很。” 拓跋彦静静地看着她,停了一会才道:“不是饿了。是你的眉宇舒展了开来,眉眼间欣喜掩饰得再好,内心里的静好却是最能在脸上体现的。” 他是那么地了解她,青樱心中一酸,轻轻放下食盒,“你出来了这么久,你朝中之事是怎么办的?” 拓跋彦仍是看着她的眼睛,答道:“我自有人托付,大魏文有柴智忠,武有兀术,忠心耿耿,即便我不在,朝政一时也不会纷乱。” 青樱听了,默默地点了点头,突然道:“你的伤势好了,我就设法送你下山,这两人再好,终究是外人,你若长期不归倘若有了外心岂不又是一场祸患。”终于说了出来,不知道如何说,就只有干脆地说。 “你不跟我一起走?”他问得很平静,好像从她进来之后他对于这种可能就没有感到惊讶,然而双眸中的紫光仍然一暗。放下万里江山,越过艰难险阻,带着一身伤而来,等到的是她这样的回答。 第一百五十一章 总是当年携手处3 “我……”一字一句都是艰难的,人世之苦,不在于失去,不在于求之不得,而是堪堪地错过,在于无人逼迫而自己的放弃。(..info无弹窗广告) “我有了身孕……明禹的孩子。泗” “是么?那……真好,你一定很高兴。”他的眼波清浅,其中只有她,仍是笑着,看不出涟漪。 青樱不再说话,此时纵有千言万语,亦无法回报他踏过千山万水而来的深情。 以前她是不明白造化弄人这个词的,命运如何一直牵在她自己的手中,然而现在,终于体会到那种疼痛在内里的感觉,竟无法对人诉说。无人逼迫,只是自己在选择。 拓跋彦见她目光闪烁,浅浅笑道:“我真替你感到高兴。”他的语气听起来真挚,竟一时激得她要落下泪来。 彦,他始终是要她高兴的,不然以他在大夏宫中的埋伏,单单要她去,易如反掌,又何以会拖到现在。只要她高兴,即使是现在,她残忍地告诉他这个事实,这个决定,他依然会为她而高兴。 也正因为这样,她才会来告诉彦唐。 这一生,她与明禹纠纠缠缠,已是注定,不如约定来生。 所以现在,她决意回心,全心全意地去爱明禹,陪伴在他的身边,一直爱下去,爱到也许哪天明禹忘了少年时候的相依,爱到哪天终于不能再相爱下去。即便到了那天,她也不会去找彦,因为他那个人,值得更好的人。 想到这里,不自觉地就漾起了笑,那个人,逼着她喝了那么多的苦药,如今知道了这个消息,不知道会怎样地高兴,或许今天晚上……或许明天他就会急急地上山来。明禹那么幼稚得发指,从前就会吃小孩子的醋,现在更是要叫着不许冷落了他吧。 这一个孩子的意义于她,不是固宠,而是心中的寄托。从此他爱宠爱谁去都可去吧,不再会有漫漫长夜,她就像有一个小时候的他一样,不会再孤单。 拓跋彦见她面上难以掩饰而发自内心的开心,轻轻笑道:“青樱,答应我。不要忘记了自己,不管今后你在哪里,你都不要放弃自己。”他的目光灼灼,眸子中仿佛有着过往的峥嵘,有着烽烟四起。 她猛地身子一动。是么,还有多少人记得芳华女侯的风采,还有多少人还在传颂着女军师的事迹。她一度以为人们早已将她淡忘。慕容青樱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早已被英贵妃取代多时,明禹已经不需要那样的她了,那么这一生,也许也就这样地过去了吧。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青樱这才回到别院中。 她在房中坐了一会,想了想叫落梅道:“今日你去歇歇吧,叫剑兰来伺候。” 落梅一面应着一面笑道:“小姐是嫌奴婢粗手笨脚地不会服侍吗?” 青樱失笑道:“你几时也学会这些歪话了?” 落梅爽利地笑道:“才没有,奴婢不过是开玩笑,要是真像剑兰那个小妮子一样爱闹脾气,只怕小姐都要气死了。”她心直口快,看出剑兰与青樱近来的不睦,也不加多想就说了出来。 青樱心中叹道:剑兰岂是为了闹脾气的缘故呢。世间如果真似落梅所看到的单纯该多好,可惜人越成长,看到的悲喜就越不过是表面的。 剑兰的脸色仍是不好,进来便直接道:“小姐有什么吩咐就说吧,奴婢那里还熬着药呢。” 青樱并不介意她的态度,对落梅道:“你去看着药吧。”说着对剑兰道:“我有话要对你单独说。” 剑兰的神色并没有因此而好起来,想来她也并不指望青樱能有什么如她所愿的好消息,尤其是在今日太医诊出喜脉之后。 “拓跋彦来了,就在这云渺峰上。”青樱突然抛出,并不打算给她一个缓冲。 剑兰双目圆睁,竟没有说出话来。 “他身上有伤,恐怕单身一人返回北朝不妥,你同他一起走吧,路上也可护他周全。” 剑兰这才反应了过来一般,眨了眨眼睛声音还有些涩道:“那……你不会走了是吗?” 青樱点头叹道:“总之这一辈子,我是负他的——你照顾好彦吧。” 剑兰听到拓跋彦来,心思全在其上,有些迫不及待道:“……皇上现在在哪里……”说着又更不放心道:“皇上伤得重吗?” “就在岩洞中,这几日他的伤还没有好全,我告诉你但是你必须保证这几日不要悄悄进去,宫中这几日恐怕要来人,万一撞见了反而坏事,你明白吗?” 剑兰听了默默不语,但是看得出来,她听了进去——皇上一旦上峰,所跟随的护卫必定不少,必要等大夏这边的人等全数下峰之后才好行动。 只是,出乎青樱意 tang料的是,明禹没有来,不是第二日没有来,而是一连等了五日也没有来。不仅是他,宫中也没有特意来人问候,只是新鲜蔬果还在源源不断地送上来昭示着宫中并没有出大事。 落梅说,她写的信当天就送了出去。 就算信没有送到,苏子雍是早就回宫了的,这些时日了,明禹他应该早就得知了消息才对。 想了想心中还是不安,宫中的变动最是翻云覆雨,波澜诡谲,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如果真是那样,有人存心不想让她知道消息也不是做不到的,别的不说,如果是她,就能瞒住想要瞒住的人。 或者还是说……宫中一切安宁祥和,只不过她走了这将近两月,明禹的雨露均沾使得宫中的子嗣枝繁叶茂起来,她这一个孩子,终究再也算不得什么。 想起那日听到的两位小宫女的谈话,得宠的人不在少数,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不过,她想想,也并没有什么的。这个世上,爱一个人,能有所回应,固然是最幸福的。然而爱人的幸福,其实并不在于回应,而是在于爱的本身。 先生一生中都没有得到多少回应,然而几时见过他脸上的愁苦?先生总是云淡风轻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因为他早就找到了寄托深爱的地方。 而现在,她自己也找到了。 她的这个孩子,一定会好好地活下来,他应该有着漆黑的眸子,清淡的笑意,深邃的眼神,等他长成一个如风的少年时,她大约也能体会到先生那般超越世情的爱。 因此青樱对于饮食愈加小心起来,这倒不是娇贵起来,而是她敏锐地注意到,这几日的琅琇山比起往日要浮躁嘈杂许多。 落梅和水榕听了她这么说,都笑道:“奴婢怎么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只觉得一到晚上还是静得很,一觉就睡到了天亮。” 青樱没有说话,她们自然不能体会,她是心生警兆,是历经多少战役才历练出来的。只是颜超羽应该在山下,有他在总不至于有什么大事,想到这一层心中又安了一些。 饶是这样,夜里还是有些睡不着,战争磨练出来的嗅觉,纵然已在深宫数年,还能隐隐地觉得不对劲。 这夜皓月当空,窗外的习习凉风吹来平添了一份凉爽,五月的京师实属难得,别院当中大约大多数人都睡得极熟。 几声夜莺的叫声响起,时高时低,好似倦鸟归林,又多了几分山林的野趣,即使未眠的人可能也因此添了倦意。 然而青樱却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警醒地朝外望了望,只见夜幕深沉,却并没有什么异样。 但是这夜莺的声音! 这不是普通的鸟叫声,当年在军中,颜家军内部的暗号就是夜莺啼声。只因夜莺啼声不比布谷鸟等容易模仿,唯有生于夜莺繁盛之地益州的颜家军才能学得惟妙惟肖,他人是断学不来的。 眼下这云渺峰顶上,大约除了她也并没有第二个人听了懂得其中的关窍。 超羽找她? 现下不知是几时了,但是半夜无疑,超羽为何会在这个时候找她? 联想到出宫之前,颜美人来她宫中说的一番话,青樱不敢怠慢,轻手轻脚地就跃出了窗外,循声而去。 每次分明觉得接近了声源处,一走近却又觉得在更远的地方。青樱心下深信颜超羽,自然也不多疑,施展轻功紧跟着夜莺的啼声,不知不觉到了峰顶上唯一的松林处,这里离岩洞不远,要说要藏身,最好的地方莫过于此了。 青樱环顾了四下,朗声道:“超羽?找我何事?” 第一百五十二章 总是当年携手处4 四下里只有她自己的声音在回荡,夜莺鸟的声音骤停,然而也没有人回应她。(..info好看的小说) 好像之前的一切都是她自己的幻觉。 青樱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按住自己的腹部。她倒不怕其中有什么蹊跷,只是她现在身孕刚有两月不足,倘若真有什么打斗起来,恐不能周全而退。 深吸了一口气,正要提足返回。一袭白衣忽然闪了出来,快得几乎看不清藏身在哪里泗。 青樱心头一喜,除了颜超羽,还有谁有这种身手唐。 月光下,颜超羽一身银甲,越发显得俊朗,并不因为年纪渐长而失却昔年的风采。然而他面上却满是焦急,一见她便道:“青樱,快走!” “去哪里?”她没有问为什么,因为颜超羽出现在这里已经很说明问题了——山下必有异动。 颜超羽似乎也急得很,拉着她便漂移起来,青樱只觉得风呼呼地在耳边作响,不由得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现在去哪里?” 颜超羽的声音不甚真切,被风吹散了许多,“先去林中暂避一刻,来不及跟你解释。” 有些异响在远处。 青樱回头,别院中好似灯火亮了起来,却不是那种温暖的家常灯火,而是锋利的明火执仗。 然而在她身前的超羽,一身银衣上面洁白无瑕,没有半分血污。 所以,上山来的人并没有打斗过,上来的很顺利。 两人一落地,青樱便问道:“你和郭大人反了吗?” 颜超羽深深地看着她,久久之后叹了口气道:“你也可以这么说,反的不是我,是郭大人,但是我也并没有阻拦他。” “郭大人要反,我是能猜到的,明禹现下剪除你们的势力,郭大人在河州势大,岂会坐以待毙。你呢,自然也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同气连枝了。”青樱说得很平静,甚至还笑着对颜超羽在说,“只是你们上云渺峰来做什么?” 颜超羽吸了一口气,看着她道:“以郭大人的意思,皇上最在意的莫过于你了,正好你在宫外,不若抓了你要挟皇上。他所求并不多,只不过想要安稳地度日,不至于像崔家和付家那样。” 青樱听了点点头,自古以来,一半的反心都是君上逼出来的,不反就要灭亡。 颜超羽远眺了一眼别院的方位,见那边灯火已起,着急道:“我们走吧!何必管这里的纷扰,天下之大,我们可以去很多地方!”他很期待地看着她,就像当年在黄尘大道上一样地热切,“青樱!现在还不迟,十年前我们要是走了,现在剑胆琴心,萍踪侠影,何等地畅快自由,又怎么会在这里穿着可笑的宫装,顶着妃子的头衔,青樱!你到底还要执迷于他多久?” 走?他以为可以走到哪里去吗?如果她从来没有遇到过明禹,超羽不失为佳配,想来夏日里凉亭中观他练剑,冬日中一起执一小火炉同看窗外漫漫风雪。爱与不爱,这样的一生,都是少有遗憾的。 可是,人生便是没有如果的。 所以她只能轻叹一声说道:“我哪里也不去,也不能去。因为我有身孕了,明禹的孩子。” 颜超羽一副了然的样子,急道:“我并不在乎的。一个孩子而已,我放得下跟青桐的骨肉,怎么会容不下你的孩子呢?我们走得远远的,就没有人知道我们的身份,你这个孩子生下来也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世啊!” 青樱仍是摇头道:“这个世界上的历史,就像是一张白纸上的水墨,染上了就染上了,谁也不能不在乎,装作视而不见。如你所说,你还有和青桐的骨肉,我该叫你一声姐夫才是……而我,也是英贵妃。”她转头叹息道:“我也恨不得回到十多年前,可惜不能,我们也只能往前走下去。无论明禹是否负我,我腹中的这个孩子,我都是要护他的,我们如果这一走,他这一生就也只能在逃亡中生活。超羽,我不能的。” 颜超羽显然没有料到她会这样说,这实在是大大地低于他的预期,顿时身子像是被重重击了一下,往后退出了十丈远般,叹道:“青樱,你不该是这般拘泥于世俗的人啊,你要回宫中,你有没有想过你接下来的一生,无非守着这个孩子,可能就在别人的一声叹息中就这么过完了。当年的芳华女侯,是应该锁在深宫当中打发余生的吗?” “所谓芳华女侯,其实说的是我,不是世人对我的期许,也不是戏文里传唱的那个人。人们觉得我应该如何?一生皆在沙场杀敌?另立山头自立为王?我终究是女子,我也期望与夫君闲庭弄梅,晚来诗酒,我的日子是自己在过,岂能按照他人的想法去设计?” 两人正在说着,只听到远处乱兵的声音已经涌上了峰顶,似乎是四面八方,听不出来是从哪里上来的。 tang颜超羽神色一变,长叹道:“来不及了,郭大人的兵马已经上来了,我们先找个地方暂避一番。” “跟我来,峰顶有些岩洞——”话音未落,只听到一声声音清亮而飘忽地唤她:“青樱,青樱!” “彦!”她一个激灵,这下是当真心中一慌——拓跋彦可是一朝帝王,如果今日之事误伤了他,后果不堪设想,两朝纷争又将重燃,好不容易太平了几年的天下又要生灵涂炭起来。 青樱应了一声,“我在这里!” 拓跋彦虽然重伤,然而也痊愈了一半,他的功力颇高,凭声不出一会就寻到了这里,一见青樱立时脚下一飘过来,见颜超羽也在,他竟然丝毫也不感到意外,也不顾颜超羽见到他的骇然。只是目光瞟向别院的方向,将那边人声嘈杂,便对颜超羽道:“颜将军既然在太好不过了,想来颜将军既然在山下镇守应该对山上的路十分熟悉,如此便有劳颜将军带青樱寻路下山。” 青樱惊道:“那你呢?” 拓跋彦沉稳道:“我的行踪就连颜将军也不知,纵然那日我上山时与颜家军恶斗也未能识破我的身份,所以这会涌上来的人必定不是为我而来。既然如此,就是为你而来。找不见你,但是能见到我,大约他们也不会失望而归的,也再没有心思去寻你了。”说着看向颜超羽道:“这样颜将军就有足够的时间带你离开。” 颜超羽点头应了,虽然他仍在惊骇当中——不知拓跋彦这个北魏皇帝何时竟在山上,着实是惊出了他一身冷汗,幸而是拓跋彦,如果是有人想对青樱不利,只怕早就得手了。 “不可能!”青樱听完断然拒绝道:“你身系北朝的江山社稷,岂能犯险?况且你伤势未愈,只怕难以全身而退,我断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她当机立断道:“都跟我来,彦藏身的岩洞外我布有五行八卦阵,等闲人是进不来的。我们暂时在里面避一避再做打算。” 三人一行往岩洞里去,外面的喧嚣越来越响,大约是在别院中没有找到她,有胆小怕死的供出来她常来此处,不然也不该这么快找到这里。 拓跋彦闭目道:“这不是办法的,布阵只能困住三两个厉害的敌人,倘若敌方真是人多不惜命,人叠人的过来还是能破阵的。” 颜超羽腾地起身急道:“现在这背后就是悬崖,倘若他们真的进来了,只能拼死一搏了!青樱是定不能落到他们手里的。” 郭光耀是要拿青樱要挟司马明禹,如果青樱在他手中,不管是要挟是否成功,青樱此生是断送了。她以宫妃之身被男子劫持,宫中怎能容下?然而她怀有龙嗣,又不能任她出宫,幽禁该是最终的命运。 青樱亦想到这一层,脸色一凛,缓缓道:“你们全力施展轻功,能飘下几丈?” 颜超羽道:“五十丈。” “不出六十。”拓跋彦身上有伤,但是功力肯定比颜超羽高,他这么说还算中肯。 青樱听了摇摇头笑道:“都不如我呢,我能飘下八十丈落地。” 正在此时,外间已是近在咫尺,传来郭光耀的朗朗笑声道:“可是琅琇山高百丈,英贵妃就算能八十丈落地也不能全身而退,何必谋一个粉身碎骨?还是趁早出来,微臣与娘娘是旧相识,定当礼遇娘娘。” 第一百五十三章 总是当年携手处5(4000) 青樱见他的声音已经如此近了,间或着有兵士误入阵法的惨叫声,知他以人肉破阵已经几近成功,拉起颜超羽和拓跋彦二人便往后退,一面回应着以拖延时间:“既然是旧相识,郭大人何必称我为娘娘,还是同往日一样叫我青樱吧。蓉” 她此举是要唤起旧日的知交之情,期许有一丝转机,然而郭光耀是何许人也,立刻就识破了,笑道:“微臣不敢僭越,昔年的旧称早就是尘封的往事,如今微臣身家性命都还系于娘娘身上,更不敢不殷勤了。” 郭光耀早年与崔思博交好,想来崔思博的离奇病故他不是没有想法的。他却不比崔思博是文官,他本是河州总兵的出身,明禹登基后的初两年,为了牵制兰陵王,对他倚重颇多。不仅整个河州都仿佛姓郭,就连京师中他的势力也不在少数。 青樱趁他说话的时候,用气声示意颜超羽和拓跋彦两人从岩洞与外界通透的地方跃下山崖。颜超羽虽然不至于被郭光耀为难,但是此事一出,明禹断是难以容他,不如早早远遁避祸。 拓跋彦就更不消说了,她拼死也不能让他犯险的,北朝的江山社稷都系于他一身。 间不容发的时刻,容不得她犹豫,随着哗哗几声作响该是探阵的兵士皮肉绽开的声音,郭光耀已经笑着现身在他们三人面前,青樱迅速地挡在拓跋彦跟前,希望郭光耀不要看到他。 然而北魏人身材高大,拓跋彦紫眸无人不知,郭光耀昔年亦是与之交过手的,怎么会不认识?他和颜超羽方才的反应一样,本来是见青樱在此的胜券在握,却猛地大惊,面上几乎不能相信――他又不比颜超羽知晓青樱,明禹和拓跋彦这几人之间的纠葛,是以惊讶更甚,不知为何北帝会莫名地现身于此。 当然,很快大喜就盖过了大惊,“真真是天助我郭家,不想今日在此不仅可以请到英贵妃去寒舍做客,就连北魏的皇上也要一并前去,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郭光耀红光满面,容光焕发,心中贪念顿起,哈哈大笑地对身边的副将道:“看来不仅皇上要听我差遣,就连北朝亦会在我的股掌之间,竟不知我郭光耀戎马一生,终究天不负我!馒” 副将奉承道:“大人雄才伟略,一统天下指日可待。.info[]” 颜超羽顿时变色道:“郭大人怎可有不臣之心?你只说要求皇上保住郭家满门而已。” 郭光耀点头叹道:“是啊,我是说过,也并不是诓骗于你。只是现下得此良机,大丈夫来世间一遭怎可没有宏图霸业所念?实在不可错过。你放心,你放我上山,我也不是不知恩图报的人,若我事成,封你亲王又有何难?” 说着他一挥手,跟进来的人立刻搭起弓箭对准了青樱和拓跋彦二人。 青樱见情势急转直下,悄悄将手放在背后拉了一把拓跋彦,突然拉着他全力施展轻功,从岩洞向外通透的孔洞中一跃而出! 随之放出的箭射了几根后根本追不上他们,郭光耀却是身经百战的,根本不慌张,一挥手道:“追上去!” 青樱安能不知他们会追上来,一出岩洞便拉着拓跋彦纵身一跃。 脚下就是悬崖百丈,以他们俩的功力都无法安然地落地,然而拓跋彦竟也没有丝毫地犹豫。 两人的坠力几乎将他们分开,要分别摔在山谷中,粉身碎骨。然而拓跋彦幼年坎坷,竟历练出在任何境地之下也不放弃的心性,下坠的时候他一路都竭力去抓悬崖壁上可能有的东西,譬如枯枝,譬如凸凹不平的山石。 上天的确总是眷顾不放弃的人,他当真是向老天赌对了这一把,他抓住了一把藤蔓,虽然不算结实,然而却大大地放缓了两人下坠的速度,只是那藤蔓稀稀疏疏随时可断。 拓跋彦丝毫不慌,青樱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是他的声音中甚至还有些笑意,一手抓着藤蔓,一手紧紧拉着青樱道:“运气,不要想现在的处境,我数到三,同时提气往下纵,争取可以落地。” 这着实是冒险,因为谁也不知道下面还有多少丈,这又不比平地起跃根本无法借力,然而此刻除了冒险也别无他法。 藤蔓断裂的声音蔓延过来,青樱咬牙闭眼。 千钧一发的时刻,拓跋彦当机立断,内力干脆劈断藤蔓,将之向上一甩当成一条绳子圈在一块凸出的山石上。然而山石到底光滑,藤蔓又不是真的绳子可以丝丝入扣的套在上面,不过一刻两人就猛地下坠了一段。 “你平稳呼吸,控制住身体不要动。”青樱向上喊道,她欠他良多,此时不报,今生无望。这藤蔓承不住两个人的重量,如果只有拓跋彦一个人,凭他的身手应该能往上一纵再图生机。 拓跋彦大约也是浑身精力用到了极限,声音微微有些抖道:“你倒把我要说的说 tang了。”说着屏气道:“你提一口气,倒挂着海底捞月地跃上来,你轻功好,从我这里借力一口气不要松,抓住那个山石。” “不可能!” “好,那么就听我的,这个藤蔓不知能撑多久,所以我们不能负重于上。好在这里的石壁不像上面那么平整,方才下坠的时候我的身体碰到过有不少凹凸的地方,在我头顶大约一丈一尺的地方,就有这样的两处凸起,你提气跃上去,凝神静气万万不要多想,保持平衡,等到天亮了我们看的清下面还有多深之后再做打算。” 他的功力深不可测,远超于青樱,她并不知他竟可以在下坠的时候还能精确地知晓凸起的距离。 然而此时她只能相信他,“如果你摔下去,我立刻就会跳下去。”她提气之前不忘告诉他。 不等他回答――因为他从来不骗她的,青樱已然气沉丹田之中,身体轻盈地向上一纵。他们习武之人,基于功力的高低,对于距离的感知就会愈加精准。她忖度着一丈一尺的距离,脚下用力蹬在壁上果然有凸起可以踩住。 拓跋彦见她力道一松,知她已经站好,手上的藤蔓借力,脚下两个轻点空中一个翻腾,也跃到了她身侧脚下踩着一个凸起。 青樱悄悄往下看了一眼,正是深夜最深的时候,悬崖之下一片浓黑,什么也看不清。拓跋彦觉察到,“别看,凝神屏气。”说着冒险伸出一只手拉着她,生怕她掉了下去。 青樱叹道:“不知我们能坚持多久……你不该下来的,我也不知那时为什么想到了死胡同中,其实无人知道你在峰顶,只要你设法去另一个岩洞暂避,等郭光耀的人都下山寻我了,你再自行离开就是。” 拓跋彦笑道:“你说得轻巧,你往下跳,我自然也会下来的,不然就你这点功力,早就摔死了。” 他的手是极热的,即使是隔着衣物,也能感觉得到。这世上,终究有些东西,你看不见,但是它存在的,只要一想到就能遍体温暖。 “我说过会带你走的,我从来不骗你的。” 是的,他真的从来没有骗过她,虽然她骗过他很多次,连他的父皇,都在她的算计当中丢了性命,其实他现在就是突然发力推她下去,也算不得过分。 “今生今世,我只怕无以为报。”言尽于此,她还能怎么说呢?她有了明禹的孩子,而彦亦有江山如画,他该回到他的人生当中,即使她一同跟去,也不过是繁花当中的一朵吧,与现在何异。 来生如果有可能,就不生在帝王将相家,亦不要在幼年就勤学苦练去博一个超越众人的智慧和声名。 “何必说报。”拓跋彦听了,心中释然,“我若图报,来都不会来,横竖你是报不了的。” “我有时候在想,是真的遇见过你这个人吗,你出现的其实真的不多,但是每次我最危难的时候,你都在。”此时夜黑无月,紧紧靠在一起的两个人谁也看不见谁,埋在心底的话也就这么说了出来。 拓跋彦听了,好似叹了一声――他是极少叹气的人,再不堪再为难的时候,亦从容得仿佛天下竟在运筹帷幄当中。“我不知道,就是想起来很多年前在凤鸣山上看见你,那样小的年龄,满身的飘零之气,顿时就想到了自己。” “如果那个时候,你把我带出来,带到你们靖安去,该多好啊。我现在大约就在平南王府里,跟你下下棋,调调香。”可是世间就是没有如果,即使是拓跋彦那时候想那么做,她自己也一定是不肯的。 没有经历过,人便无法知道什么是可贵的,书上再怎么说,也只是一行行没有生气的文字。 除非带着现在的心情,回到过去。 “彦……”她低低地叫了一声。 总觉得今生,是负定他了,索性就负到底,来生一起还吧。 初夏的天,亮的早,晨光微曦的时候,空气亦潮湿起来,两人在岩壁上站了大半夜早已乏了,此刻在薄雾的袅绕中这才警醒了过来。 青樱低头往下一看,下面最多还有六十丈,倒不是不能落地,只是乱石嶙峋,此刻他们精疲力竭,只怕一个不慎就会被尖石穿身。 拓跋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道:“我先下,你下来时我会接应你的,万万不可松气。” 其实青樱的轻身功夫是更好的,他这么说,是因为她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他说完脚在岩石上借力,飞身轻旋而下。 青樱闭眼,不敢去看。 直到听到下面遥遥传来的他的声音叮嘱她运气丹田,空中需要转十一个旋的要领时方得知拓跋彦已经安全落地了。 青樱下去的时候,发觉其实没有那么简单,若非拓跋彦替她全力一挡,几乎就要栽在一个尖利的石头上――定睛一看,拓跋彦的手臂上满是刺伤,想来是刚才跃下的时候为了避险,不得不以手臂砸向石面。 然而,他怕乱她心神,并没有告诉她,只是以自己的内力撑她在空中一刻,从而才能从容地落地。 山谷当中虽然乱石嶙峋,一时看不清出路。然而却有一淙泉水穿山而过,拓跋彦见了喜道:“真真是天不绝我,有水总能多撑上几日。”说着便先过去痛快地喝了一顿。 青樱见他伏在溪边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他是九五至尊,倘若此时在靖安的宫中,当真是金尊玉贵天潢贵胄,何须这样的狼狈,要在溪边饮水呢。 方才看他臂上的伤,一道一道有的甚至看得见莹白的骨膜……全是为她所累,他自己本不该有此一劫的。 “快来喝水!”拓跋彦回头见她愁眉不展,轻轻一笑催出内力将她向前一引,有意无意道:“若要失意之时不失志,就要过好每一刻的眼前。” 他年岁长了她八岁有余,久历风雨,对于世情的感知并非青樱彼时所及。 两人喝完水便随意躺下休息――昨夜一整夜皆是精神极度的集中,此刻却是困乏得紧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总是当年携手处6(4000) 然而却不敢睡过去,只怕万一有人追杀过来,一旦睡了过去恐怕就难以起身。 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都知道此刻的时光易逝,一旦出去此生皆没有机会再像现在一样卸下心中所有的负累自在地说话,想到哪里说到哪里。 “我们一定会活着出去。”拓跋彦侧身,语气温柔而坚定,他的双眸紫光流转,美得几乎叫人不敢直视。 青樱倦极了,闭着眼笑道:“要是活着出去了,我就去你们大魏做官,你打算封一个什么官职给我?蓉” 抬起似乎已经沉重得灌了铅的脚轻碰了碰他道:“品级低了我不去的啊,我在大夏都是封侯的。馒” 拓跋彦闻言亦笑道:“那是须得好生考虑一番——看来你是不想进宫了?” 青樱摇头道:“我才不会蹚浑水呢,你的妃嫔只怕也不少,我还是在朝堂上报答你。” 两人说了一阵,青樱终究是有着身孕精力不济渐渐地声响就小了,几近要睡着。 拓跋彦怕她睡着,便道:“饿了吗?不要睡,起来吃些东西吧。” 此时已经是正午过了,说不饿只不过是宽对方的心罢了。青樱果然听了一睁眼,眸中一亮,只是转而又黯淡了下去闭上眼睛,“这里哪里有吃的呢。” 这谷底倒是有一片林木,只是两人都是精疲力竭,也不知里面有没有什么虫蛇猛兽,怎可轻易进去?可是那里是唯一可能有吃食的地方,除却那里,这一淙溪水至清无鱼,乱石之上寸草不生。 拓跋彦起身道:“有林木就有吃的。我母妃是在草原上长大的,我小时候她教过我。” 青樱倏地睁眼道:“不能去!这谷底地势未知,你怎么知道林木里头有无瘴气毒虫?” 拓跋彦笑道:“难道要饿死在这里么?总是要去的,不如趁现在体力尚可。” 青樱听了默默不语,明禹与彦的不同就在于此。彦是率性的,如他自己所说,先过好每一刻的眼前,太远的未来,无人得知,一切皆在上天手中,所以干脆平静安然对待,得失不过一笑间。 明禹却是一切都要真正算计在自己手中的,每一步必要分毫不乱环环相扣,他付出的一点一滴皆是要回报的,所以轻易不肯犯险,只恐得不到回报。明禹对她的付出不可谓不多,是以他必要她拿一生一世来回报。 “那就索性再歇一歇吧,等我也缓过来同你一起去。”彦这样的人,对于受伤乃至生死大约也是看淡的,所以她不能弃他于可能的危险当中。 看日头是歇到了申时,再不去觅食只怕天色晚了就更加不便,青樱咬咬牙强撑着起来,同拓跋彦一道往林子里去。 心中莫名地想起了明禹。难道他在宫中还没有得到云渺峰出事的消息吗?从昨夜开始,到现在已经快一整天了,郭光耀的反心以明禹的心机与谋划,不可能全然不知,怎么到了此刻胜负还没有见分晓?难道说……明禹出了事…… 不敢再想下去。 拓跋彦到底还是没有让青樱进林子很深的地方,只让她坐在外间稀疏的地方,回身笑道:“这个你真的比不得我,我的母妃可是在草原上长大的,你看好了!” 他双臂上的伤叫人不忍直视,况且也将近一日一夜没有吃东西了,青樱着实有些担心,他即使生母出身寒微,他自己却是养尊处优的皇子,几时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 然而她很快发现自己当真是小看了他。 拓跋彦即便不生在皇家,亦会丰衣足食,笑傲天下。只见他手指极为灵巧地折断树枝,也不知是怎么摆弄了一阵,忽地又从头上解下束发的璎珞,一头如墨的长发散落在肩上,如同心中生出的漫天飞扬的心结,他虽为男子,亦美得惊人。 青樱就这么看着他,有些出神,也不知何时他已经猎到了一只山鸡和一个野兔,笑吟吟地丢在她面前道:“你收拾这些还是去采些野果?我看林中很有些浆果可以食用。” 青樱不假思索道:“我去采浆果吧。” 拓跋彦点头笑道:“我想也是,你不喜欢什么事都不做的。” 他说的极是,她就是这样的人——情愿携手江湖走在风口浪尖,也好过只看着他风起云涌,坐在一个宫苑当中等着他闲暇时的一刻想起。 青樱摘回来野果的时候顺手也带回来一些地上的枯枝,两人必须在天黑之前把火生起来烤熟山鸡和野兔,否则到了夜间一旦有了火光等于就是给峰顶上的人指明了他们的位置——如果郭光耀仍未退的话。 没有油盐,但是山鸡肉和兔肉烤好后还是香得紧,两人又着 tang实饿了,一顿狼吞虎咽后才开始品出肉的滋味。青樱满足地躺在草地上叹道:“若是以后开一家小酒肆多好,来了客人一定会被烤野味的香气留住的,虽然我卖的酒肯定不怎么样。” 她懒得像条大虫,在地上翻了翻道:“你会同我一起开一间酒肆吗?” 也许,不是那么想听到他的回答。 今生今世,这不过是一个虚妄的假设吧? 拓跋彦听了没有急于回答。停了停才道:“我不知道,但是我也想诗酒江湖的快意岁月——” 是的,他从来不骗她,所以才会不知如何回答。纵然他这样的一个人,端的是该是执剑江湖,快意人生,北朝万里江山亦扛在他的肩上,此番出来已经是任性至极置社稷于不顾。 所以何必问他这个问题呢,青樱打断他的话头笑道:“说说而已,你北魏的基业不能弃而不顾,否则将来如何到地下将列祖列宗,我也只是想想,哪能当真。” 两人很有默契地不再说这个话题。 今朝有酒今朝醉,先过好眼前的一刻,青樱忽然觉得拓跋彦所说其实很有道理。无人得知明日会如何,就像他们此刻一样,也许明天还活着也许已经死去,也许明天还能自由地呼吸也许落入谁的手中,也许明天还在一起也许分道扬镳各自天涯。 所以,何必去想得很远想得很周全,将不多的珍贵浪费在殚精竭虑上。 夜幕降临的时候,两人找了一处避风的地方,拓跋彦对青樱道:“所幸天气渐暖,不至于晚间露重,你先睡一会吧。” 青樱本来想着他白日里伤势颇重,猎取野物也耗费了不少气力,想叫他先睡,奈何她有孕后精力大不如前,已然眼皮上下打架地撑不住,只好在心中狠狠地告诉自己:“睡两个时辰一定要醒过来!” 心中有事大约还没有睡到两个时辰,她便醒了过来,侧头一看拓跋彦就躺在她旁边以双手为枕,正痴痴地看着漫天星河。 “你睡一会罢。”他当真是一日一夜没有合眼了。 拓跋彦见她醒了,侧头冲她一笑,眸中的紫色光华毕现,在夜色中几近叫人迷乱,“好,我睡一会,倘若有事,你叫我起来,万万不要自己独撑。”他想是已经困倦极了,刚刚说完就已经没了声息,甚至连青樱都有一刻的疑惑怕他气息全无。伸手一探,见他鼻息平稳绵长,正是睡得十分安稳。 他一点都不防着她,就像此前的许多次一样,其实以他的心机和阅历,她慕容青樱未必能那么容易得手。 青樱看他睡得像一个婴儿,轻轻地撑起胳膊笑了。如此的信任,她终究有这么一回,让他信任得值得,不被辜负。 她在他睁眼的时候就已经消失,这一次,她想等着,等到他睁眼的时候。 青樱自问并不是什么好人,拓跋彦这般为她,她不是铁石心肠,不是没有感知的。 所以说,造化弄人。倘若不是突然有了孩子,她大约会跟着他一道去北朝。 有时候去想来生,会觉得绝望,如果现在跟着彦一走了之,就不必等到来生再报。 心中矛盾重重,一面是放不下的少年时候那些相携的岁月,耳鬓厮磨之中一颦一笑,一起说过的笑话,一起偷吃过的糖葫芦,一起走过的山间小路;一面又是宫苑当中的美人如花,漫漫长夜,必要看他雨露均沾,必要看他与别的女子的子女一个个长大。 她瞥向熟睡当中的拓跋彦,想起明禹说过的话:难道他就没有满府的妃妾么? 他也有的呵,所以错的不是他们?而是她太过任性? 既然如此,索性就任性到底吧?世间终归不能将希望寄予某一个人某一件事上。拓跋彦已经给得够多了,最起码的是自由。 青樱心中做了个大胆的决定,或许宫中的金册上,英贵妃的名字后面已经多了薨这一个字,或者英贵妃已经不再是单纯的英贵妃,已经被加了长长的谥号。 那么,就当一个死人吧,反而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少年时未能实现的仗剑天涯说不定很快就要实现了,说不定还有机会去凤鸣山看先生呢。 至于彦,能陪她多久便是多久,本来就已经是意料之外的奢侈了。说好的来生,不可在这一辈子太贪心。 如此一想,便觉得心中豁然开朗。 拓跋彦是在晨光中醒过来的,一个激灵坐起身来,只见青樱笑吟吟地看着他道:“我没有走。” “我知道的。”他轻声回应。 “你睡着了,如何知道?”这可是奇了, 她是从来没有听说过还有这一回事的。 “你功力未足,不可偷懒再练上三年,我便可教你这个本事。”拓跋彦认真对她说,“我瞧你这些年在宫中大约是荒废了的,想要重新捡起来,必要吃一番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苦,但是这苦是不得不吃的。” 青樱咋舌道:“干嘛?这么严?你是我夫子么?”她说着慵懒地往地上一躺,拖着懒音道:“明禹可从来不这么对我,我想睡到几时就睡到几时,连晨昏定省都省掉的。” 拓跋彦见她赖在地上翻滚的样子,不禁笑道:“你若要去我大魏,我却要你每日卯时便起,你天资卓绝,只是荒废了几年。当年的芳华侯名震天下,不该就此销声匿迹。” 青樱听了也只呵呵笑着,芳华侯,都已经过去了,可还回得来吗?想来已经遗忘在市井的笑谈当中了。 *** 两人休整了半日,便循着溪水找出路,好在有这溪水,沿着它涓涓细流的方向,走了半个白天加上一整夜,竟终于出了山谷。 青樱一见此处村落有致,清晨的炊烟在田间地头升起,便喜道:“果然是天助,原来这个谷中走出来是跟京师方向相反的,我们这已经不在京师了。” 只是转念一想,在京师又未必如何,明禹也许根本就不会找她吧。 心中黯然一生,只好转过话头来对拓跋彦道:“你一路北归可有人接应?”毕竟这是在大夏境内,那日看见拓跋彦的人不在少数,敌国帝王孤身一人,倘若擒住他一统天下就指日可待——倘若坐江山的是她慕容青樱,她就必会这样做。 第一百五十五章 总是当年携手处7 “并无。”他摇头道:“我大魏宫中和朝中皆不知我出来,只是对外称病而已,自然无人接应。” 青樱想了想道:“那也无妨,我便陪你到风扬关吧,这样万一出事,你便拿我做人质,我怀着龙嗣,况且明禹对我……总不至于不念旧情,如此能保你平安。” 拓跋彦云淡风轻地笑笑道:“你总是喜欢想得那么远,现下你我满身是伤,又身无分文,你且想想怎么办才好。蓉” 青樱不屑道:“这个包在我身上,你既然来了大夏,我便是东道,总不至于叫你风餐露宿!”她说得豪迈,拓跋彦点头笑道:“最好还能有点酒,我自从上了云渺峰就没有尝过酒味了。”说着斜了她一眼抿嘴道:“你既是东道,不会连酒也没有吧?” 他少年时在北魏,便号称是诗酒佳话平南王的,往往一袭湖蓝衫,散着如墨的长发,抱着一坛美酒醉在靖安的城墙上,惹得那时的靖安少女如痴如醉馒。 “珊瑚筵上,亲持犀管,旋叠香笺,要索新词,滞人含笑立尊前”便是他数年前在靖安酒醉之后为歌姬写下的。此去经年,他黄袍加身,昔年的风流少年早已烟消云散于谈笑间,唯有此刻无所牵绊,便又流露出来那番浪荡多情。 青樱眼珠一转,上前去拍拍他道:“要好吃好喝好住的,就跟上来,本姑娘今日是恩客,看你长得俊,决意包你几日。你可是交上好运了!” 两人在大笑中前行,任脚底的血泡在步履蹒跚中破裂疼痛钻心,仍是健步如飞。夕阳下的影子被拉得极长,倘若一个恍惚,错觉中两道影子缠在一起分不开来。.info[] 好在北去的路上小城颇多,他们一出山谷绕过田间,就渐渐看到房屋密集起来,一派繁盛。青樱当年在这里打过仗,此时不禁啧啧称奇道:“果然宁当太平狗,勿做乱世人,这才几年,当年的满目疮痍已经不见了踪影,看这百姓个个是安居乐业。” 拓跋彦闻言停了片刻亦叹道:“是啊,两朝断不能再起纷争了。苦的不过是百姓。” 市集繁盛便有一个好处,极容易找到落脚打尖的客栈,店小二见多识广,虽然见二人神情疲惫,风尘仆仆发饰凌乱,也不多问,来了都是客,将他们引至一间上房,十分殷勤地又送了热水来,青樱更不客气地叫了酒菜上来。 拓跋彦看了满桌的菜肴和一大坛惠泉酒失笑道:“你现在身上连一块碎银子也没有,还敢叫人家管招牌的上菜,我可要瞧你拿什么付账?” 青樱不理他,已经开始大快朵颐,一面吃一面声音含糊地不以为意道:“怕什么?说过这几日包,养你,你还替恩客担心起来?快来喝你的酒。” 待到晚间外头打更的已经过了二更天时,青樱这才起身对拓跋彦道:“我出去弄些钱,你身上的伤要养,就不必跟我出去了。” 弄钱?拓跋彦看着她的双眸,满是笑意,世间也唯有她这样的人,才会分明是一个宫妃,大家闺秀,却坦然地说着弄钱的话。 青樱回来的时候是三更天,其实没出去多久,却带了二百两银子,顺带着的竟然还有些草药,拓跋彦一看,还皆是些去痛消肿的药材,不由得奇道:“我倒不信半夜里你敢大张旗鼓地叫起来药铺的伙计给你抓药。” 青樱不以为意地撇撇嘴,又掏出一个绞套递给他一面道:“你明知道这些哪里来的还问,有这个工夫快些用这个把银子绞碎一些,拿着这样的纹银也打眼了。” 拓跋彦拊掌笑道:“那么今夜是城里的哪家富户家里遭了劫?”青樱妙手空空的本事颇高,出去一个时辰就能有如此的战果,世上没有什么比劫富济贫来得这样快。 青樱被他戳穿,脸上一红,将银子掷给他道:“还敢挑三拣四?我现在可是你的恩客!” 两人说笑着将银子绞成碎银各自身上放了一些,青樱又替拓跋彦手上和背上的伤口细细地上了药,两人这才分别睡下了。青樱有着身孕故而睡在床上,拓跋彦架起两条板凳亦是一张床——此种睡法对功力要求极高,也亏了他旧伤未愈又添新创仍能稳住心神,青樱听他呼吸平稳,竟比自己还先睡着,可见这两日下来他其实早已经到了极限,只是,他从来不说。 两人都是疲累至极,身上又有些外伤要养,况且衡水城日子悠悠,仿佛岁月也在轻描淡写之间划过,平淡而有滋有味,不像宫中那般涂着精致的颜料。虽然都不说,但是谁都知道一旦他回了北朝,或是她被大夏朝廷找到,此生就再无这般的时光了。 这家客栈虽然不是衡水城中最好的,但是胜在开窗便临水,却又是极洁净并无虫瘿的,这个季节 tang便有清新的水气悠悠地吹来,拓跋彦忽道:“你既然喜欢水景,不如我们折回到扬州,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江南胜景,清歌曼舞,人生在世,能在扬州真心实意地活上数日,也不枉做了一回人。” 青樱转头笑道:“扬州的人那么多,岂非只有生在扬州才不枉为人?别的不说,你靖安为北朝都城,冬来千里冰封,亦是世间罕有的剔透盛景,怎么会比不上扬州。” 拓跋彦却叹道:“所以我说真心实意地活,并非只在那里活着。活与活着终究不同。” 他没有再说下去,青樱亦沉默不语。 人生在世不称意,十有八,九。 青樱赶忙道:“那便不要犹豫了,只是恐怕要买一辆马车,我们抛头露面的话还是危险的。”有银子在手,又无牵挂,两人走得极逍遥,没有人提北归的事,也没有人提回宫的可能,一路走走停停,从衡水到扬州一路经过四个州郡,各自有各自的风味,两人吃得大快朵颐。 拓跋彦见青樱每每吃得抬不起头便笑道:“你现有着身孕,也不怕吃到了什么伤了胎。”他并不避讳此事,这反而让青樱有些羞赧——倘若现在反过来,她腹中的是拓跋彦的骨肉而此刻同她在一起的是明禹,他必得设法打下胎来才能心平。 明禹的爱是热烈而霸道的,她对于彦的温和反而有些无所适从。 闻言叹道:“这要是怕,那宫里头岂不是生不下孩子了。这外头的吃食虽然未必有宫中精致洁净,却也无人刻意下毒让人防不胜防,你也是知道宫中那一套的。”拓跋彦听了默默不语,他亦为一朝帝王,他的宫中阴毒腌臜事又怎能说比南朝少? 所以,这些日子更显得可贵,逍遥得像神仙一样。世人都说神仙好,唯有江山富贵忘不了。 虽然乘了马车,沿途有些风光难免错过,然而青樱的这一决定却是不无正确的。 两人一路东行这日刚至南安郡,只见城楼前围着一堆人正指指点点着什么,青樱心下一动,命车夫在近前停下,掀开帘子一看,城墙上挂着一男一女的画像,正是她与拓跋彦,她的画像是从前在宫中的画师所绘,看来……是明禹在找她。 而拓跋彦虽然画得只有本人容貌的一半,那一点紫眸却是十分明显的。 拓跋彦见她很看了一会,也探出头来一眺,心中了然,宽慰道:“你预先已经料到的事,所以现下你我皆是改了面貌的,若非易容的高手谁也看不出破绽,量这些官兵百姓没那个本事,何必多看。” 青樱返身忧虑道:“虽然你现在形象是一个老人,但是你的紫眸却是掩盖不了的,是我任性了,不该去扬州的,你在大夏境内多一日就多一分危险。” 虽然是这么说,却不能不下车混入人群听听百姓的口风。两人将马车停在树荫下后也挤进了看热闹的人群,正听见身边一个上了年纪的女子道:“这上面画的是贵妃啊,那怎么跑出宫外来了,还有一个男的,这是谁啊,莫不是贵妃跟男子私奔?” 一旁的一个小老头立刻嗤之以鼻道:“你懂什么?” *** 本周连续两天4000字,就不万更了,更新的频率是由编辑安排的,请大家见谅~ 另外,这个文完结后,我想开个职场现代文,大家会喜欢看吗 第一百五十六章 总是当年携手处8 转而神秘兮兮地说道:“你们知道吗,这个英贵妃啊,就是当年的女军师啊,她是什么本事的人,你想想看这事的蹊跷,算算她的年纪,也二十五以上了吧,宫中现下进宫的娘娘们只怕比她小了十岁有余,你说皇上还能宠爱她吗?这一失宠,以她的本事心性哪里还愿意留在宫中啊。” 那中年女子反唇相讥道:“那我说得也没错啊,不愿意留在宫中所以这画上的男人私奔了啊!” 那老头轻蔑地看了她一眼道:“蠢材蠢材!你道天下有谁的眼睛是紫色的?看着紫眼睛就知道这男人是谁了!”说着他声音一低,又是一群人凑了过去听馒。 拓跋彦拉她走,两人挤在人群当中,青樱只听他低声道:“市井流言,何必多听徒增烦恼,天下之口悠悠,你如何行事总会有人指摘,只要不愧于心,随他们去说。” 青樱听了不答,耳边只萦绕着失宠二字。 原来连远离京师的普通百姓,都认为她会失宠。所以世间的情意,不管多么深厚,不管有着怎样的渊源,终究都抵不过岁月的磨砺和更新鲜的娇嫩是么蓉? 况且她从云渺峰峰顶上跳下的时候,何尝不是怕他受了要挟,他怎么到现在才找她呢?如果找不到她,明禹他会一直找下去吗? 还是说找了一月,两月……数月之后,他就会觉得尽了心,虽不至于忘却,却只会在午夜梦回当中忆起慕容青樱这个人,会在此后的悠长岁月当中每每的宫中选秀女子当中寻觅一两个与她有那么一些相像的人。 两人回到马车上,见车夫也兴致勃勃地在看皇榜,青樱心下一沉试探道:“皇榜上可有许了什么没有?” 车夫是个憨厚的中年人,见东家说话,连忙回过头来应道:“怎么不许?小的刚才在这里就听见说如果找到了英贵妃娘娘,立刻封为万户侯呢,想来赏的银子也不会少的。(..info无弹窗广告)” 他赶车多年,倒也懂得察言观色,一见两个人听了这话似乎兴致不高,虽然弄不清楚原因,也连忙话锋一转笑道:“当然了,贵妃娘娘是何等的贵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小的们也不过是凑热闹……两位东家瞧着是不是这就赶路?” 拓跋彦低声道:“你自己要想好,他……不是不在乎你的,万户侯……可见心慌意乱到何种地步。” “得知他在乎,也不过是一种感觉。”青樱停了停忽而一笑道:“我现在游山玩水,感觉也很好,不下于得知他在乎的感觉。” 年少的时候,那个人的在乎与不在乎几乎决定着心中是晴还是阴,总归是阴雨得多了,也就会习惯的,对于阳光也未必那么渴望。 好在两人易容的还算精妙,这一路不再去管各地城墙上的搜寻令,倒也挺顺利地到达了扬州。 扬州自古繁华,楼台处处迷芳草,风雨年年怨落花。 拓跋彦叹道:“我小时候读你们中原人的诗,里头说人生只爱扬州住,现在看来果然是真的。” 青樱见瘦西湖上烟波浩渺,近处落红如锦草如茵当中天下闻名的醉仙阁坐落其中,不禁嘴馋道:“久闻醉仙阁名厨沈家,听说一道白菜豆腐汤就得了当年先帝爷的亲题的翡翠白玉汤,我们且去尝尝吧。(..info无弹窗广告)” 拓跋彦笑着拉住她道:“你只顾着吃,算算可还有银子?” 青樱一摸钱袋,好像里头确实银子见了底,见拓跋彦含笑看着她,毫不在意地转了转眼珠笑道:“怕什么,这扬州城里富人还少了么?你是伤没利落,不然我带你去见识一下。” 说着摇了摇钱袋大方道:“走,醉仙阁去,想吃什么就点什么,我包,养你还能叫你饿着?” 红尘为伴潇潇洒洒,大把地花钱,大口地喝酒,高声谈笑,如果这一生可以这样的过去,或许就是诗书当中所说的醉生梦死吧。 也未尝不好,又何必要当贤人明君呢,又何必要在青史上流芳千古呢?终究不过是一个虚名留给后人钦敬罢了。 蟹粉狮子头,拆烩鲢鱼头,三丁包子,千层油糕,双麻酥饼,翡翠烧卖,野鸭菜包……两人的桌上琳琅满目,却也不过是淮扬菜的一点皮毛而已。 青樱吞下一个豆腐卷后,满足地喟叹道:“真真觉得比宫里的东西还要好吃,果然大隐隐于市,高手都在民间。要是能在扬州住上一阵把所有的东西吃个遍就好了。” 拓跋彦夹了一筷子酥烂的鱼头肉到她碗中,温声道:“吃这个吧,莫要吃太多蟹黄壳,毕竟是寒凉的东西,你现在有着身孕不比从前可以任性。” 青樱听了,目光有些暗淡,垂下眼帘没有接腔,这不是他的孩子。< tang/p> 只好停了一刻后拿话掩饰道:“你怎么不吃了?不喜欢淮扬菜的味道么?”淮扬菜是以清淡著称的,与靖安所喜的辛辣味道并不同。 拓跋彦轻轻地摇摇头,看着窗外的烟波浩渺道:“不是不喜欢,而是知道不能长久而不敢去喜欢。” 他的话中有深意,青樱眸子中先是激亮,而后又恢复了平静笑道:“你说的也是,但是如果因为一个东西不能长久就不去喜欢的话,那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总有生老病死,从一出生,就注定有结束的那一天,可是活着的每一天还是要认真去过的。” 拓跋彦温和地看着她,清风吹起他的长发,缭缭绕绕的温柔,像仙人一样。 青樱突然坐直了身子,直视着他认真道:“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有多久,也许明天就有人找到我,也许明天你就不得不回到靖安去。所以,我想过得一点都不后悔,过得值得铭记一生――我不想这样躲躲藏藏,还要易容,我就想自自在在地过几天。” “如此,不如在扬州城外的乡下买一个农家宅院,养一些鸡鸭,开一个池塘里头放一些鱼,你平日里既有得吃,吃不掉的又可以卖掉。” 只是略略一畅想,那早晨的阳光洒在田埂上时,在空气尚清新凉爽中睁开眼睛,喝一碗农家香气四溢的糙米粥,一两碟自家腌制的小菜便能吃得饱而满足。 不敢再想下去,很怕一切真的只停留在想象之中。她原以为,这一生终将终结在深深的宫墙之后,淹没了光华,只为了爱明禹――她是已经要认命的。 所谓去云渺峰苍流寺祈福,更可算是她认命之前对自己最后的救赎,是准备要回去的。 然而,人生的际遇就是如此的奇妙,谁也不知道下一刻将会有着怎样的情节。 *** 夜间扬州城中便有几个富户的家中遭了劫,不过下手的贼显然只是有银钱的急用,并不是惯偷,每户也不过损失了百十两银子,于他们都是九牛一毛,况且存放银两的地方又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报了官也查不来个所以然,也便自认倒霉罢了。 而此时,两人妙手空空的高人已经用“劫富济贫”来的银钱在离扬州城五十余里的钟家庄买下了一处农家的宅院。虽然足足花了三百两,这比青樱预想得要多,然而她一眼就取中了这个院落后的一陇菜畦,绿得像翡翠一样的青菜长得喜人,摘下来清炒,再配上一个豆瓣汤就是极下饭的了。况且这一户的主人想来十分勤劳,院落收拾得非常洁净,虽然这是乡下地方,极少有人出得起这么多银子去买一个农家院子,这一家子算起账来还是十分精明的――二三十两就够全家吃上一年了,有了三百两不愁盖不起来一个新院子,剩下的钱只怕还能开始做些小生意,从此不以种地为生。 他们走之前还将养的鸡鸭鹅都留了下来,见青樱与拓跋彦都不是做惯粗活的人,便又特地围了个栅栏,将鸡鸭都围在里面不至走失。 青樱欣喜地看着他们忙前忙后,直到簇新的篱笆真的搭了起来,伸手去一摸,毛竹上的刺还刺着手,夕阳西下给手上也染了一层金,不禁叹道:“但愿人长久。” 身边的人久久地没有回应,她回头一看,他的紫眸当中满是温和笑意,卸下了易容装之后在这夏日的晚风当中,长发如墨,仿佛不是这世间的人。 第一百五十七章 总是当年携手处9 见她看着他,才柔声道:“要多笑,对你对你的孩子都有好处。” 他不多说,因此他深知她的放不下――这些年,倘若放得下,她也早不在此间了。那么又何必为她平添纠结呢? 想不通的事未必要想通,就这么过去的一生,未必不比千难万险必要想明白来得幸福。 两人都被夕阳镀了一层颜色,青樱见此情此景,不禁轻声地叫了他一声:“彦。蓉” 拓跋彦微微一笑,嘴角勾起极好看的弧度,没有出声,却胜似一切出声的回应馒。 青樱眼珠一转道:“你的后妃大约不敢这么叫你,那么世间可还有人可以这么叫你?” 他笑着摇头道:“并没有,只有你。”说着抚了抚她的长发,手竟然有些抖――这已经是这些时日以来最亲密的动作了。 她听了灿烂一笑道:“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会日日这样叫你。” 他仍是和静地笑着,“好。” 乡下的夜空,满天星子亦如清霜,开着窗一习习的凉风吹来,青樱贪睡,每日都是早早就睡下,直到次日日上三竿才起来。一连数日如此,连庄中的其他农户见她偶有出门,都笑言她圆润了许多。 青樱一向自恃身量苗条,这也是打小在容貌艳丽的青桐面前唯一让她能存有些骄傲的地方,忽然听到朴实的农户们这般说,回到家中难免有些难过地揽镜道:“怎么办?都说我胖了好些,可是这农家的稻米太香吃得着实多了些?” 拓跋彦听了便笑道:“现在你是一个人吃两人补,多吃些又何妨?就连我也觉得胃口比在宫中好了许多。” 青樱从镜中见他一身农户的短打扮,早已看不出来时的俊逸如仙,连皮肤也黑了不少,不禁有些心酸道:“倒叫你要做这些粗活,你定是做不惯的……其实只要银子够用,你又何必自己动手呢?” “我倒是有些爱上这日日的劳作,虽然拿惯了笔和剑,做起农活来显得笨手笨脚……如今已经好了许多,你闷了出去瞧瞧那两拢青菜,隔壁的罗叔昨日替我挑到城里去卖,却是如他所说,一刻不到就全部抢光了,挣回了五十文钱。”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晶亮,是故意说来逗她道:“你不是要做我的恩客么?怎么现在每日在家中睡到日上三竿?” 青樱听了撇撇嘴不屑道:“哼,才五十文钱,明日我十倍的挣给你瞧!” 拓跋彦怕她要强过头,连忙道:“你现在已经有些显怀了,身体渐渐不便,断不能用力劳神过度,你的能耐我还能不知,何须证明?” 青樱抿嘴笑道:“这个么,明日你就知道啦,你先罗叔说好,明日还有些别的东西托他带到城中去卖。” *** 次日拓跋彦起来的时候,只见野山鸡倒在门外,青樱悠然地坐在一旁,见他出来得意地指给他看道:“诺,看到没?你这些可是比你的青菜值钱,赏给你了!” 这可奇了,她衣衫不染铅尘,额头上连一颗汗也无,上哪里去弄来的野鸡。青樱撑不住自己炫耀起来道:“不卖关子了,教给你罢,我不过是小小地布了一个阵法,就困住了这些野山鸡,厉害吧?”她笑靥如花,在他眼中,就像是夏日里最繁华的绮丽。 可惜绮丽之物,必将弥散。 这日罗叔从城中的集上回来,慌慌张张地来敲门。 拓跋彦开门一看,罗叔神色十分慌乱地道:“大官人,这是近日替你卖山鸡的钱,你赶紧拿着收拾下家私带着小娘子避一避吧!” 拓跋彦奇道:“这太平盛世青天白日的,可是要避什么呢?” 罗叔急道:“老汉今日到集上去,看到城上头的布告,一群人围在那里看,我又不识字,便央了一个先生念给我听,原来朝廷要征兵与北朝开战,我们这一带之前没有被征用过,所以这一回是三户抽一户哪!” “开战?”拓跋彦与青樱不约而同地惊讶出声。 罗叔见他们两人关心的不在点上,替他们着急道:“小娘子不明白就罢了,你怎么心里没有成算呢?三户抽一户,可是那些有钱人家怎么舍得自己儿孙去卖命呢?必定是买通官家专从我们这些庄稼人中抓人顶数的,大官人又是外地刚搬过来的人,必定会被征去的啊!北朝人凶悍,这么一去可是有去无回啊!快快收拾东西跟庄上人一道去避一避吧。” “开战?南北两朝自从和亲之后已经太平了好几年,皆在休养生息,不会轻易开战。”青樱打断罗叔道。 罗叔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 tang拓跋彦,又看了一眼青樱――他们庄上的女人可不会这样,男人说的话题女人几乎听都听不懂,这会好像却反了过来一样,什么和亲的他倒有些不懂。 然而他还是把今日在集上问来的话学给他们听道:“这个我也弄不清楚,今日是听到说好像前些日子皇上下令寻找的英贵妃娘娘给北朝掳去了,怪道找了这么久也没有找到。皇上一怒之下便要征兵对北朝开战呢。” 拓跋彦听了定了定神,对罗叔笑道:“多亏罗叔提醒,我们二人这就开始收拾。” 罗叔见他终于醒悟过来,这才忙忙地又交待了几句要带些什么东西而后才回家了。 两人关上门,竟然一刻谁也没有说话,气氛沉默得可怕。 半晌青樱开口道:“他这个人……就是这样的……” 屋中轻叹了一声,竟不知是谁的叹息。 青樱忽然道:“我送你到风扬关吧,明禹一定在那里留了人等我,你就不走风扬关,从西北的望仙郡回靖安。” 拓跋彦点点头,这是她的选择,亦是现下最好的办法――让天下继续太平,让百姓安居乐业,他也十分地赞同――慕容青樱,一定不是让天下纷乱的祸水,这样的骂名绝不属于她。 “你对外称病,宫中可还瞒得住?”宫廷的阴谋,她再清楚不过了,北朝先帝当年四子与七子相争,拓跋彦胜利之后也没有杀掉七王,只是软禁而已,甚至连七王生母的皇后也最终接了回来封为康慈太后,倘若康慈有异心,只怕他不在宫中多日,她必有觉察。 拓跋彦笃定道:“皇后在内宫主持,我信她能周,旋好一切。”他的神情轻描淡写,提及皇后眉目之间并无深情,青樱见了想起之前剑兰所说,不由得叹道:“你的皇后并不算得宠吧,你就这么信她没有心生怨艾?” 女人的怨气,一旦结成,可叫世间万物万劫不复。 拓跋彦笑笑,没有再回答这个问题。 *** 一路北行至河州地界的时候,只见城中冷寂,即使是大白天也未见其他郡县那般的繁华熙攘,青樱叹道:“郭光耀必是已经坏了事。” 两人走到城墙的布告处,果然见到盖了大印的布告,昭告天下:郭氏谋反,业已拿下,定于今秋问斩。当今天恩浩荡,免其九族之罪,望天下人以儆效尤。 很简略,没有长篇的繁文,就是司马明禹的风格,他要什么,不要什么,都很直接。 拓跋彦见她面上阴晴不定,犹自叹了口气道:“你既打定主意要回去,就去试着谅解他,莫要把误会放在心里,对你不好,对你的孩子也不好。” 青樱闻言,下意识地手捂着腹部――还好,它还在,就算没有了明禹,她又有了一个小小的他,二十年后,就可以重新看见他了。所以她会好好保护他的。 只是此后从河州北上的路途当中,两人之间的气氛更加沉闷,经常能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 这日,风扬关已经可是遥遥看见了。两人夜里便打尖在一家客栈当中,明日必定各奔东西。 “倘有为难之事,你设法北上,大约你已经知道,剑兰是我伏在你南夏宫中的人,只要你心意一定,她必有办法。”过了良久,夜早已深了,灯火也熄灭了,他才道。 青樱听了没有说话。此生,想来是无以为报。 外面的天光一点一点亮起来的时候,她终于可以动了动,好像活了过来一样,突然上前去抱住了他,,听得见他的心跳,只听他最后轻声道:“只愿此生,你并无要北上找我的时候,平安喜乐。”话说到这里的时候,好像心跳亦漏掉了半拍。 第一百五十八章 何如当初莫相识 天彻底亮起来的时候,青樱轻声在他耳边说道:“保重。” 今生如何,无人得知,只愿故人保重,以求来日再见。只有知道每一个故人的安好,才能安心。 “你先走你走一日之后我再去风扬关地碑,那时候你应该已经进入了北魏的地方了。” 拓跋彦点点头,冲她一笑,双眸的紫色光华照耀了这黎明的昏暗滂。 *** 从日出到日暮,青樱一直都在睡,睡得也很沉,因为她知道此去回宫的路,必定艰险――她同谁在一起,明禹肯定已经知道了,他还会一如既往地信任她吗?况且那日听到的失宠二字犹在耳边萦绕,想来她年岁渐长,他也该有些新宠了吧。 如此一想,心下反而淡定,凡事之苦在于惴惴而不可预知。倘若已知,是福是祸,皆能安然。 所以她行至风扬关城楼立在那里缓一口气,已有三个月半月未见的汪福兴恭敬地迎上来道:“参见贵妃娘娘,娘娘此番受惊了。”的时候,青樱面上没有半分的惊讶或是欣喜,面色平静得仿佛只是在上林苑中逛了一圈而已。 语气闲闲道:“汪公公辛苦了,一路北行至此,皇上还好吗?” 汪福兴垂首低眉笑道:“劳娘娘记挂,皇上很好,平息了此番郭氏的叛乱,皇上说娘娘这一回也立了大功,若非娘娘舍身饲虎一般出宫作为诱饵,也不能这样顺利地将郭氏堵在云渺峰那样的绝境,从而束手就擒。” “噢,是吗?”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明禹,你算计得丝丝入扣呢,心机如此深沉。汪福兴只看到青樱微笑着点头,脸上却无妃嫔受了这等嘉奖之言后的激动,亦不谢恩,只好轻轻地咳了一声――毕竟不是只有他一人在此,宫中的侍卫和御林军也来了不少,万一其中有别有用心之人将英贵妃此时的神色添油加醋地传给皇上,岂不是对她不利。 青樱素日里对他不错,他亦是很知恩图报的。 青樱却无心听他的提示,一颗心摇摇晃晃沉了下来。 明禹,难怪你能爽快地答应我出宫一些时日,原来你早已料到了郭光耀会反,所以你干脆大张旗鼓地打着让我去苍流寺祈福的名头让朝野上下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在那里,若想找到我,可不比在宫中那般戒备森严。 而天下谁人不知,英贵妃是皇上的心头所爱,若要要挟永历帝没有比劫持住英贵妃更好的办法了。 所以,郭光耀是上钩了,你也趁机铲除了他的势力,不光是京中――斩草除根的道理你比谁都懂,所以连河州郭氏的族人和部将都一并消灭,这就需要郭光耀被你生擒,方能诱得他的族人和部将为了救他活命而在你的指掌之间残喘。 这环环相扣的一切,就是要有一个合适的诱饵。而自己,就是最好的人选。 那么明禹,离宫之前最后一晚的柔情蜜意是真还是假?倘若是假……那么这个孩子,这个还没有出生的孩子就是个冤孽!他丝毫就不是爱的结合,只不过是一次意外。 忽然觉得一阵腥甜的酸气往上猛地一涌,眼前发黑地身子往后一晃。青樱下意识地按着自己的腹部,正是那已经隆起的地方让她突然心中一定,她若不能保护她的孩子,还有谁能保护。她必须足够的强大,才能面对宫中的种种艰险! 如此一想,直觉得眼前和心中都是一阵清明,映入眼帘的便是汪福兴惨白的骇然神色,继而才发觉两个小太监已经扶住了她,汪福兴心有余悸道:“娘娘怕是劳累了,刚才怎的往后一倒,可是骇死奴才了。” 青樱示意并无大碍,汪福兴身边的一个中年男子见状便对两个小太监道:“快扶娘娘到车上休息,即刻返程!” 青樱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但是眼神却足以是质问:这是何人。 汪福兴察言观色,连忙赔着小心解释道:“这位将军是矜贵嫔的兄长穆大人,现在御林军中任职,官至副都统,此番剿灭郭氏穆都统立下大功,是以派将军北上来亲迎娘娘。” “矜贵嫔?”略略疑惑,她离宫不过三个半月,已经有了矜贵嫔。 只是听到穆大人三字,心中明白了大半,笑道:“可是穆淑容又高升了?”算来可儿离临盆应当不远。 汪福兴有些讪讪道:“正是,如今矜贵嫔娘娘在宫中荣宠万千……”说着看了一眼穆都统后又道:“娘娘与矜贵嫔一向情同姐妹,回宫之后定有许多话叙旧。” 青樱哂笑着点头道:“如此,有劳穆大人了,竟要前来接本宫,想我微末之身,怎能劳动朝中大将,实在惭愧。” < tang/p> 她忽然端出一朝贵妃的气势,一时竟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对汪福兴道:“请汪公公带本宫上车。” 汪福兴一愣,继而反应过来,一路小碎步地在前引路。 青樱见是一辆朱漆红油八轮大车――这一向是正一品皇贵妃的仪制,心中微微一动。 明禹,我知你想要弥补,只是我是否看重这些,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上去之后,发现里头空间颇大,细细地铺了丝绒毯,触感极温软,想是怕是暑天里直接触及绒毯过热,上面又是一层桑蚕丝的织锦,既光滑又冰爽。立在车身侧的小箱拢亦十分精致,伸手一摸并无上漆的触感,可见是本身的金丝楠木的光泽,清亮柔和。 已有两个宫女在车内,见青樱上来连忙殷勤地去扶她坐下,分别伶俐道:“奴婢叫若琪。” “奴婢是云莉。” 青樱只微微颔首,问道:“之前服侍我的落梅和剑兰去了哪里?”她们当日在云渺峰的别院中不知如何,最坏的结果便是郭光耀情知中计,将峰顶上的无辜众人全数杀掉。 两人听得这个问题,皆睁大眼睛一脸的茫然道:“奴婢不知,奴婢刚刚进宫不久。” 不管她们是不是真的刚刚进宫,既然这么说想来也是问不出来的,她正在思忖,若琪已经笑道:“娘娘有着身孕,来之前皇上特意命奴婢们去太医院苏院判那里研习了半月有余。苏院判说了,娘娘身体寒凉,即使现在天气炎热也断断不可在车中放冰,只让用新湃上的井水来凉茶,取一些清凉之意。”见青樱神色较为淡漠,两人都有些紧张,云莉连忙从一个银质的斛中取出一个浸在其中白瓷小盅道:“娘娘要不要先用一些金丝燕窝?” 她们二人大约是被明禹下过严旨,见青樱不甚热络都惴惴地看着她。青樱抚了抚自己已经隆起了腹部,四个月了。她会不吃吗?怎么会,这个孩子是明禹的,更是她的,她不会跟自己过不去,跟她的孩子过不去的。 一路南下,青樱每日吃好睡好,不仅没有消瘦,反而精神似乎好了许多。若琪和云莉两人也暗暗松了一口气,只盼早日抵达宫中。 此时又是夏季,明禹又带了众人去了避暑山庄,所以青樱也径直去了避暑山庄,未回宫中。她到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她在车上就睡得昏昏沉沉,或许根本就是自愿的但愿长睡不复醒。 回宫是平静的,但是心中到底对于见到明禹还是多少有所不同的。 不分白昼黑夜的去睡,反正她现在有着身孕,也不算没有理由。有半睡半醒的时候,听得见小院中的蝉鸣声,想来这不是海陵殿的偏殿了吧,明禹不喜蝉鸣的,断不能容忍。 现在海陵殿的偏殿住的是谁。不知道,也不愿去多想。 她所居的地方是去年来的时候无人居住过的颐和轩,想想不过一年的光景,去年在此的人死的死,变的变,地位也是天翻地覆。 当时风光无限的李芳旭已经倒台,随之的柔嫔也失了恩宠,只是因为有子傍身不至于全然不见天颜。而那时最落魄的穆可儿已经俨然是现下最得意的宠妃了。 所以,青樱轻轻地摇了摇头,心中自叹,恩宠皆是他人所加,自然都是握不住的浮云,所以又何必放在心上。 夏日的风荷细细,若琪深劝了青樱几日道:“娘娘有着身孕,不如出去透透气,老是闷在屋里对小皇子也不好,奴婢瞧着咱们院中有一个小池塘,很是清新,娘娘要不要去走走?” 她连劝了好几次,青樱想想也就去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何如当初莫相识2 若琪所言非虚,这颐和轩虽然不大,院落中的景致真是不错的。(..info好看的小说) 绿树浓荫投映在池塘当中,青樱一见果然觉得心中的烦热要好了许多,不禁吟道:“村舍外,小池塘,仗藜徐步转斜阳,果然是这个意思。” 若琪抿嘴笑道:“娘娘说的奴婢也听不懂,只是觉得念起来怪好听的。丕” 青樱亦笑道:“这是前朝苏轼的词,是他遭遇贬谪不如意时所作。你能听出好听,可见是感受得到现下的处境,还算很有慧根的,以后有空我可以教你。” 四下寂静,只听得到蝉鸣,若琪没了声响婕。 青樱正微微侧头,已经闻到了一抹淡淡的青桂香气。 下一刻,一个温暖的怀抱将她从身后圈住,只是这是炎炎夏日,过于的温暖,就是灼.热。 吻,细细密密地落在她的颈上,每一处都是浓郁的思念。 她的心中百感交集,没有拒绝,也没有回应,只是干脆闭上眼任他去。 他硬把她扳过来,吻落在她的脸颊上唇上,他就是如此的,要什么就是直接的。 “青樱……”明禹声音低哑,透出难耐。 青樱从他怀中挣出,后退了一步,盈盈下拜道:“臣妾,见过皇上。皇上万福金安。”她的这个礼真是算不上标准,皆是因为她从前从来没有练过,进宫以来不知道行过五次礼没有,还都是在年节的时候。 她面色看起来平静,其实她是因为有多坚韧才能压得下内心中的澎湃和随之漫上的失望。 明禹看起来很好,跟从前一样的俊美,甚至眉眼间更多了几分帝王的霸气,想来是终于除去了多年来一个又一个的心头之患,意气风发。 他双目的深处,划过些许疼痛与无奈。然而还是向她张开双臂道:“青樱,来。” 青樱却没有动。 明禹讪讪地收回手臂道:“你在外几月受苦了。” 他分明知道,这点颠沛流离对于她来说,根本算不得苦,他们从前战时是怎么过来的,难道他不清楚吗?关键是,吃的苦,值得吗?倘若值得,粉身碎骨亦不为苦,倘若不值得,四季更迭亦为苦。 可是,他还是这么说。呵,所以她也无法像也许他已经习惯的宫中娇娥那般温软地扑进他的怀中泣涕涟涟地娇声道:“臣妾都以为见不到皇上了……” “青樱何须多礼。”明禹很快也调整了过来,伸手示意她免礼,只是眼中到底还是有一丝伤痕,他受不了这样的生疏。 一时间,两人都有些沉默,气氛压抑得可怕。 最后还是明禹开口道:“你较之在宫中的时候反而还圆润了一些,真是好事……想来是有孕的缘故。”他说起有孕二字的时候,吐出来的字都是听得见欣喜的。 青樱淡淡地答道:“心宽而体胖罢了,矜贵嫔很快就要临盆了,可是除了肚腹,不是仍然苗条如初么?可见怀孕并不是能让人圆润的,只因你一向喜欢苗条的,所以宫中的人都是纤细的。” 于是这个话题不再说得下去。 明禹又起了另一件事道:“你之前写来的信,我收到了。” 噢,原来是收到了的。她还以为,或者说情愿说当初因为郭光耀在山下封锁是以信送不出去呢。 那么,他现在告诉她,是为什么呢?想让她死心?大可不必,她现下并无纠缠之意,更从无争宠之心,她只是想好好地保护好她的孩子。 所以她歉疚道:“打扰到皇上了,原不该私信传递的。”是啊,有什么事自有跑腿的小太监从苍流寺到宫中传话的,又不是民间的夫妻们,一笺红纸诉深情。 这种客气与生疏,他总是习惯的吧――天天在宫中的妃嫔们都是这样的,想来也不需要他特特去适应。 正在这时候,汪福兴正好寻了过来,他是个乖觉人一见明禹同青樱在一处,立刻就收了脚远远地站着。 明禹正尴尬着,瞧见了他便道:“有何事?” 汪福兴这才走上前来回道:“矜贵嫔娘娘请皇上过去用点心。” 明禹听了嗯了一声,转身对青樱道:“你也一同过去吧,可儿那里的点心都是素净的,正适合你现在吃。” 可儿,呵呵,现在的称呼真是亲昵啊,不过短短数月的工夫,她就从他口中的穆氏变成了可儿,位份也从从八品的顺常一路扶摇直上到了从二品的贵嫔。 所以么……青樱目光伸向远处,人生就是起起伏伏,失意也不代表明日就不可能 tang翻过来,穆可儿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青樱轻巧地避开他想来拉她的手,微笑道:“臣妾身子疲乏,太医说根基并不好,是以还是以休养为主,少走动为佳。皇上便把臣妾那一份也吃了吧,以免辜负了矜贵嫔的美意。” 他的手抓了个空,停了停又回头对汪福兴道:“叫人去抬了常春凳来,英贵妃既然走不得,便坐凳去吧。” 这是对她的冷淡的回应么? 感情必要是一个人挣脱,一个人去捡。小时候是她去捡,现在是他。只是他未必知道如何去捡。 青樱并不在意他的态度,既然要去那就去吧,心情仍是平静无波的。 穆可儿的居室已经从去年此时闷热狭小的茉风苑换成了宽敞通风的紫菱洲了,这一处的地方有风穿堂,除了正午的时节需要用冰,其他的时间都有悠悠的凉风从殿堂前的清池吹来。 青樱点头心中暗道此处的绝佳,只是竟然没有住到海陵殿的偏殿去,不知何故,与皇帝同住一殿,这不是从前宫中妃嫔最想艳慕的荣耀吗? 一走入紫菱洲的内室,只见光洁的地面上镶嵌着羊脂玉的菱花,倘若女子踩上去走动颇有婀娜生姿的意味,青樱不禁想起当年潘贵妃的步步生莲――可见穆可儿今日的盛宠。 青樱走得很稳,然而迎出来的穆可儿见了她还是一脸的惊喜的样子,上前来拉着她道:“青樱?你回来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想来离临盆不久了。青樱记得,她离宫之前可儿可是同她决裂了的,就是她出宫的时候,可儿也没有来送过她。 现在突然又好了,呵,皇上的恩宠果然是灵丹妙药,,只因分了一些出去,这换来了这面上的友好。 青樱只淡淡道:“多谢贵嫔的惦记,只是我却对于姐妹再次相见很有信心,不然我如何见证可儿加封贵嫔,很快诞下皇嗣更是荣宠万千,这样的时刻我会不在一同分享,那岂不是辜负了我们自小相识的情意。” 穆可儿似是有些吃惊,抵不住青樱这一番话里的夹枪带棒,十分委屈地看着明禹,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一双美目中微微的湿润实在我见犹怜。 青樱亦不知自己为何会说上这样一大通,说完后有些后悔――跟自己说好的,回宫之后一切不闻不问,不看不在心上,这才几日就没有做到。 司马明禹倒没有说什么,只对可儿道:“你不是说有点心吗?快拿出来大家尝尝。” 可儿眼中划过一丝失望,然而还是抿嘴一笑,指了指桌上道:“臣妾早就拿出来了,只顾着说话,皇上也没瞧见。” 明禹走过去看了看道:“都是蟹黄的点心,虽然好吃,不过你和青樱都吃不得这个。”说着吩咐道:“我记得你宫里的厨子会做蝴蝶酥,那个青樱爱吃,叫做一碟子这个上来吧。” 可儿有些尴尬,连忙解释道:“是臣妾考虑不周,只想着皇上爱吃蟹黄的东西,再者自己月份大了,也大意了,没有想到英贵妃娘娘也一同来,是臣妾的不是。” 明禹见她着实惶恐,便宽慰道:“朕只是说一句而已,不必多心,叫人去做吧。” 乐茵连忙去了,可儿瞥了一眼青樱的腹部,又命人叫她茶中的冰块去了亲自端给她道:“青樱竟然也有喜了,真真是合宫上下的喜事……可是离宫前有的?” 这后半句才是重点。 别说是穆可儿还是在凤鸣山的旧相识,她这一回宫,又有多少人会盯在她的肚子上,她走的时候那里还是平坦的,不想出宫几个月反而隆起,任谁都会怀疑这是在宫外走影儿而来的。 青樱没有说话,自在地喝着茶,这个问题,她且看明禹的态度。 第一百六十章 何如当初莫相识3 屋中一时间是沉默的。 明禹脸色一沉,既没有看着青樱,也没有看着穆可儿,“是出宫前的那一晚。” 可儿脸上顿时有些讪讪的,不知道说什么好。青樱心中的酸楚略略觉得好了一些,如果他连她腹中的孩子都有疑惑的话,她这次回来就真的错了。 还好,没有话。 过去,那么厚重的过去,想来无人可以轻易地放下。 两人,大约同时松了一口气嗍。 又有几道点心端了上来,可儿在跟明禹一一地介绍着,看他们脸上的神色应该这样的时日也不短了吧,从前可儿在他面前是多么地拘谨。青樱拈起一块点心慢慢地吃着,味道当真是不错的,窗外的景致也很好。如果她是可儿,也会是很开心幸福的吧。 正在这时候,几个宫女抱着一个小人儿进来了,青樱一看,可不是洪熙么? 洪熙似乎也看到了青樱,一双小手朝她挥了挥,宫女立刻就抱了他过去。 这大约是柔嫔身边的宫女,青樱觉得有些眼熟,她自己道:“贵妃娘娘万安,小皇子想要贵妃娘娘抱一抱呢。” 青樱微微犹豫了下,伸手抱住了洪熙。好柔软的小东西啊,他的眼睛亮亮的,大约是像柔嫔多一点,明禹的眼睛更深邃一些。 洪熙在她的怀里,看到了他父皇的身影,他还不甚会说很多话,然而亦奶声奶气地道:“父皇……” 明禹侧头看见了他,不知是不是因为青樱在场,他并没有表现得对洪熙的出现十分幸福。 他走了过来,从青樱手中接过洪熙拍拍他的小脸道:“这是青樱,还记不记得?父皇以前教过你的。” 他是教过的,不过现在青樱自己有着身孕,很多事情不同。 洪熙含糊着声音,也学着道:“……青……樱……” 青樱心中一暖,她想自己的孩子,一定要比洪熙更可爱,长大以后也会聪明而懂事,跟少年时候的明禹一样。心里这么想着,不由得看了明禹一眼。 他竟也看着她。两人的目光一触,青樱立时就别开了。 可儿也走了过来,见洪熙与青樱还热络,羡慕地笑道:“青樱也是头一回怀胎,可一定要当心,平安地生一个健健康康的皇嗣。” 青樱轻声应了一声,只是在她的心里,这并非一个皇嗣。只是一个孩子而已。她原本是没那么喜欢孩子的,但是这个孩子会是另一个明禹一――至少有十多年的时光,他会是属于她一个人的。 所以,她可以不在乎其他。她也一定要保住这个孩子,以她现在的心境,不太有机会再有了。因为仅仅为了孩子而去逼自己妥协,太恶心她自己了。 就是那么地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在这里实在太多余了,想要回去休息――从来没有习惯过与他人分享他,过去他也将她保护得很好,那么现在也不用她再去学习这个吧。 然而洪熙死死地抓住青樱的衣裙不放手,明禹想要把他拉开却奈何不了他。青樱对柔嫔的宫女道:“去拿一把剪刀来吧。” 乐茵闻声去寻了一把剪刀递给柔嫔的宫女,青樱却接了过来,轻描淡写道:“一件衣裳不值什么,剪了下摆吧,不要再拉洪熙了。” 明禹听了,脸色一变。 声音淡漠道:“剪的时候小心点,不要伤到了洪熙的手。(..info)” 这下连穆可儿脸上都白了一白,他何时这么跟青樱说过话。 余下服侍的宫女们虽然都低眉顺眼的,然而心中无不暗道英贵妃与皇上之间终于有了嫌隙,该是失宠的信号了。 青樱却似浑不在意一样,告了退便径直地回到了自己的居处――横竖今天出来也不坏,起码心是定得多了,从今往后可以不再出去亦不会关心外头的风起云涌,谁倒了谁起来了吧。 若琪见她回来心情看似不错的样子,伶俐上前来问晚膳想吃些什么,青樱不假思索地道:“拆烩鲢鱼头,加上一叠千层油糕吧。” 若琪奇道:“这可是奴婢头一次听说呢,娘娘从前吃过?” 青樱笑道:“我从前吃过,但是不知这里的厨子会不会做,你且去问问。” 这都是扬州的民间小吃,好在此番跟来的御厨中正好有一个出自淮扬菜世家的,虽然入宫伺候后多年没有做过这两道菜,青樱吃起来还是啧啧称奇,不住地招呼其他人也一道尝。 若琪和云莉不敢,只笑着站在一旁伺候,青樱便叹道:“这有什么呢,你们是跟我的时间太短,不知道在我宫中一向是不必立 tang规矩的,从前水榕和落梅――”说到这里,声音一低:“来了这几日,你们打听到她们的现状没有?” 她们二人对视了一眼,见四下无人,也就回道:“回娘娘的话,奴婢听见说水榕姑姑,落梅和剑兰姑娘都在宫中……但是其他人……好像死了不少。” 这就好。想来超羽当时力保了她们的安全。 吃过饭在小居中晃悠晃悠,又觉得困了,对若琪和云莉笑言道:“现在真是精神上太放松了,从前几日几夜不睡是怎么熬下来的也不知道。” 若琪陪笑道:“娘娘的故事奴婢以前还在家中就听过的呢,没想到此生竟有这个福分来服侍娘娘这样的人物。” 往事,人生皆由于有往事而会哀会痛,不然明天就是一张白纸,不管写上什么都是充实而已。 又有什么好提的呢? 见她意兴阑珊,两人便劝道:“虽然还是夏天,也已渐渐近秋了,娘娘有着身孕不如还是早些回房吧,天也已经黑了下来。” 青樱看她们两人也是小心翼翼累得紧,本来也不是正经服侍她的人,何苦这般为难她们呢?便点头道:“好,你们不必去点灯了,我自己去静一静。” 心中,到底不是没有波澜的。 若琪和云莉见她这么说,也不敢坚持,送她到了寝房的门前,便施礼退下了。 青樱一没入黑暗中,就闻到了一股青桂的香气,那是他独有的。 只是不知他这时又跑来做什么,她轻叹了一声。难道今天白天的事,他的意思他还觉得是她误解了吗?当时他冷着脸说,剪的时候小心些,别伤到了洪熙,难道还不明确吗? 所以,虽然青樱点起了烛火,看见了他,仍是淡淡的,向他施了一礼道:“皇上金安。” 明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一双眸子中划过一丝伤痕。 这是做什么呢?她不明白,他不是已经另有了温香软玉在怀么――甚至不能叫作另,因为她从来就不是温香软玉。她也不想明白,只觉得很累,于是便道:“你且回去海陵殿歇着吧,我要睡了。” 这也不是赌气,她真是乏了。 她立在那里等他起身,或者说点什么,或者气得拂袖而去。 但是他没有说话。 他的眼神又深又委屈,要是放在从前,她定会心疼,直觉得他肩上扛着那么多的事,要照拂那样多的人,不忍心再叫他难过――就像现在他表现出来的难过。 可是她现在仍会心疼,却是心疼自己。 他突然起身,伸手一捞将她拉了过来,狠狠道:“你还这么对我,还这么对我!”他说的又低又狠,好像每个字都嵌入了血肉,“你知不知道,我这几个月是怎么过来的?四处找你,疯了一样,没睡过一个好觉,我已经亲自出宫去找了两次了,云渺峰下我也亲自带人搜查了一遍,全无踪迹!” “你就当我知道吧。”青樱发觉自己热烈不起来。 “你……拓跋彦来了?”他是疑问的语气,然而马上又愤恨而委屈道:“所以你根本不在谷底等我!你就跟着他走了!” 这真真是好笑的,青樱竟忍不住真的一笑。 在谷底等他?在那之前他就连她的信都不回,直到今天他也没有解释是为什么――还是他认为,她永远会站在原地,替他想到无数的可能,善解人意到他什么都懒怠多说一句。 况且没有拓跋彦,她当时从云渺峰顶跳下之后,恐怕已经不能生还,不管是她,还是她腹中的孩子现在都已经都只是牌位上的名字了――他倒先吃起醋来。 她为何会从峰顶跳下去,难道他不明白?横竖,她并做不出来那等哭哭啼啼地撞入他的怀中将一切说明的事。 要么懂,要么不懂。不存在说了才懂。 第一百六十一章 何如当初莫相识4 “青樱……”他见了她的态度,一副被她打败的样子,声音又小又软,连洪熙都不如一样。(..info好看的小说) 青樱笑笑,自顾自地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对他道;“皇上有何事就请吩咐吧,无事臣妾准备就寝,如今身怀有孕也不能伺候,还请皇上去别的姐妹那里。” 他大约不知道,她也会这么说话的吧据。 “你到底要怎样?”明禹苦笑出声,颇为无奈,今日她就没有一句话能不带刺的。 “真是奇了,皇上要怎样?不是臣妾要怎样。”青樱停了停又说道:“臣妾要就寝了,想是说得不够明白,皇上请便。” 这些时日以来,她决定内心很安宁,完全能活在一个自己的世界里,不以外物为喜,不为外物所悲。又何必非要痛上一番,去修复如初?况且,人生何尝能修复。她不由自主地轻声道:“能破碎的东西,就无法修复。揆” 这句话没头没脑,这世上或许只有司马明禹才听得懂。 他也确实听明白了,登时腾地起身抓住她一晃道:“破碎?什么破碎了?我和你之间没有什么破碎!还是跟原来一样!我不知你到底是怎么了?” 青樱被他晃得胸口一闷,几欲呕了出来,明禹扶住她,语气却仍是不改道:“你以为你和拓跋彦的事,我会不知?我用了多少心,你是怎么回报我的?” 所以么,他就是一丝一毫都要回报的,青樱心中暗自叹道,她就是知道他是这样的人,明禹不是不付出的,他只是精于算计回报。 “臣妾竟不知与北朝皇帝有何事,如果是陈年旧事,请恕臣妾已经忘了。”青樱淡然道,回报不回报的事,懒得去想他到底在背后做了什么,这种事,少年时对此惴惴不安,心心念念,如今只愿琴瑟在御,岁月静好,爱一个人必要使她内心宁静,而非一时狂喜一时谷底。 “你如果真是忘了倒也不枉费我的心!你始终这些年都没有忘了他!他也没有忘了你!”他语气半是嘲讽半是疼痛,说完眼神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她的腹部,那里已经微微隆起。 青樱见他的眼神扫过来,下意识护住肚子,亦凌厉道:“你要是不相信这是你的孩子,你也等他出生再验,若有半分差错,连我一并杀了便是。” 想起与拓跋彦最亲密的也不过一个拥吻,心中一酸,他那时的长发飘拂在空中,就像荡开的一缕缕忧伤。 明禹他倒还怀疑,他大约是不知,从在云渺峰上没有收到他的回信开始,从听到宫中他新宠颇多的传言开始,她就不想回来,就算她并不跟着拓跋彦走,凭她慕容青樱,天下之大会无处可去? 若不是他,若不是他的孩子! 可是他竟然还会问:“几个月了?” 几个月了,三个月和四个月的肚腹区别确实不算很大,可是这不是她出宫前的最后一晚的缠绵的结果吗?他终究,还是心存疑惑。 爱一个人,就是百分百地信任。怀疑和患得患失,皆是折磨人的,不是爱人的。 “四个多月。”虽然内心不想回答,但是还是答了,为了这孩子的将来。 明禹听了,沉默了一刻后起身道:“我心里也很乱,这几日……我们各自静一静吧。” 见青樱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他连忙又补充道:“你莫要误会,我是说毕竟人多口杂,我怕……你听到不好的言语反而伤了胎气。” 青樱闻言笑笑,垂首道:“你不必解释,凡事有果必有因,知道有因就行,未必需要知道是什么因。”停了停又道:“不出门就不出门罢,这里也很好,很凉爽。将来回了宫也不必在毓庆宫居住了,找一个僻静一点的宫室吧。” “……再说吧。”他几乎是逃也似的丢下这句话一阵风般地走了。 青樱没有起身,只是轻轻地摸着自己的小腹,她必须很坚强,才能把他平安地带到这个世上,他的父皇,从前他们是多么要好呵,她爱吃的东西他都一一记在心上,即使日理万机;她不喜欢的人和事,他一定不会勉强她去见或者去做,即使他是一国之君,有时候其实很无奈。 可是,那一切已经不是现在了,你出生之后,自己要学会坚强,顶天立地地站在这个世上。 青樱果真不再出门,明禹并没有下禁足的旨意,但是既然已经说明白了,她是懂得的。 好在这院中的花草极多,她已经不再伤神地看书,便闲来摘些香花调弄出花油,若琪和云莉都喜欢得不得了,如此,日子也不难打发。 即便是明禹顶不住前朝说英贵妃失踪数日回宫实属 tang后妃失德的压力,不降她的品级,反而一应的吃穿用度全按照皇贵妃来。 即便是如此,青樱也是十分平静的,一个称谓而已,做英贵妃还不如做英贵嫔时开心,更比不上从前从来都没有任何名分的时候。可见,快乐与否,与名分无关,皇贵妃的用度随他吧,她回来本来也不是为了这个的。 盛夏过去的时候,避暑山庄合庄起驾回宫的时候,穆可儿的孩子已经生了下来,和柔嫔的一样,也是个男孩,宫中付才人的孩子也生下来了,虽然是一个帝姬,但是突然如此添丁,满朝一片欢庆,上表奏请大赦天下的人大有人在,明禹倒是始终没有下诏。 这个孩子被取名为洪示,听说可儿不甚满意,却又不敢直说。青樱心里想想,这个名字的确有敷衍之意,竟还不比洪熙。 回宫之后服侍青樱的仍旧是水榕,落梅和剑兰,三人得知青樱那日后还活着,无不激动得念佛,就是剑兰,嫌隙也少了许多――可见生死与共这四个字堪似千斤,经历过的人才懂得。 不管怎样,她们三人对于穆可儿的略微不如意倒是很心满意足,落梅忿忿道:“小姐不知,小姐失踪之后连娴贵嫔那等素日里来往不甚多的人都常常遣人来过问,矜贵嫔可是从来没有的,枉费小姐从前跟她那样的好!” 剑兰冷笑了一声道:“这又算得了什么,我们现在为何会搬出毓庆宫?难道不是她在中间搞的鬼?只看现在住在毓庆宫的是谁就知道了。” 青樱忙止住道:“莫要冤枉了她,是我自己同皇上说不必住在毓庆宫,找一个僻静的宫室住的,我看诗霜厅也很好,现在已经是秋天了,待到霜降的时候,这里一定是合宫最漂亮的地方。” 见她这么说,几人才没有再多说话。回宫之后,青樱已经可以四处走动着,但是她依然不出去,即便宫中人已经见风转舵觉得英贵妃已倒,忙不迭地去趋奉新贵的矜贵嫔,青樱这里始终没有半分声响,不争也不露面。 这日正是立秋,蟹黄熟菊花开的时候,诗霜厅的人虽然不多,但是却在宫中开了蟹宴,青樱让水榕去内务府要了两大篓子螃蟹,这横竖不是什么精贵的东西,内务府里当差的是楚培林,此人还是当年励妃身边的人,励妃倒后她身边的人死的死,打发去做苦役去做苦役,青樱却把楚培林从中拎了出来还委以内务府的肥差,当时落梅还抱怨她心慈手软。然而现在,却是他知恩图报,除了两篓螃蟹,他又遣人送来绿豆面,说是把螃蟹放在里面蒸可以去腥,又有数瓶黄酒,只道贵妃娘娘如今有了身孕,螃蟹这等寒凉之物要吃的话,定要用酒烫一烫的,当真是十分尽心。 水榕这才叹道:“这才是我们娘娘的高明之处,当年谁能想到有一日需要楚培林这样的人来报恩呢。世人说娘娘是神仙,能断未来之事,果然是不假的。” 青樱笑笑道:“哪里就是神仙了,不过是从前行军作战历练出来的,谁没有个落魄的时候呢,就像没有常胜将军一样,锦上添花始终没有雪中送炭来得刻骨铭心。” 可是,明禹,现在你遇到的人难道不是锦上添花么? 落梅心直口快,想到就说出来道:“那这么说的话,现在得宠的娘娘们哪一个是皇上没登基前就在的啊,只要有美貌和深情就可以了,有时候炭还怎不如花儿呢。” *** 结局好让人纠结啊啊啊啊,明禹还是拖把呢。。。干脆让他们俩在一起好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何如当初莫相识5 剑兰心细如发,没有说话,倘若可以这么简单地被别的女子所取代,青樱绝对不会回来,即便她不去大魏,也必有自己的打算。既然回来,可见她还放不下韧。 而司马明禹这几个月苦寻她,剑兰虽然没有亲身跟随,也是看得见的。 所以,没有那样容易地结束。 诚然,如她所料,不过是螃蟹宴的当夜,司马明禹就来了。 他大约是知道这偏僻的诗霜厅中一派祥和安宁,心中不忿,寻过来的时候脸色几乎发青。 然而,青樱吃得有些薄醉,已经睡下了,并看不见。 他进了内室见了这情景,止住水榕准备叫醒青樱,自顾自地叹了口气道:“你们下去吧。奋” 众人不敢多说,便都退下了。 明禹自顾自地除去了外裳,踢掉龙靴,躺倒在床上。青樱在这里的床并不大,她自己又已经占掉了大半,明禹只能斜签着睡在床边。 他不知是不是青樱感到有人挤了上来不是很舒服,往里让了让,他这才能算是整个人都在床上,而不是挂在床沿。 “你对我最狠,这个世上,最爱我的大约是你,对我最狠的也是你。”他想着她应该也是睡得昏沉过去了,料想她也听不见――这个人,竟还吃起酒来,一宫的人闹得不像样子,看方才水榕她们面上的神色,怎么也不像是借酒浇愁。他一面说,一面将手抚在她的小腹上。 “我咬着牙不来找你,你就不来找我,你心中一定在怪我分了恩宠给其他人,可是你知道吗,清明殿始终只有你一个人能进去,我如果当真要冷落你,也不会知道你每日的一举一动,你宫中的用度又岂能按照皇贵妃的仪制?你就是不肯主动一次么,像小时候那样……”他喃喃细语,横竖她是听不见。也好,他并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 “我们……回到从前吧。”他轻吻了下来,睡着了的她,不过反抗,也不会避开。 青樱忍住眼泪,一动不动,装作熟睡了的样子,其实,她怎么会听不见,这些年这青桂香气,除了他,还有谁有,早已深埋在记忆,不可遏制地就会被唤醒。 只是,回到从前,什么时候的从前?如何回得到从前,人生只能向前看,要么有更好的未来,要么沉溺于从前,却无法回到从前。他说过,招惹他,就是一辈子,可是这一辈子中可不可以没有别人。 她一整夜没有睡,只是合着眼睛,假装睡着,直到最后他都已经熟睡了过去,她仍是清醒而又纷乱的。 他抱着她,饶是睡着了手臂却很小心地避开了她的腹部,青樱心中一酸,转而又一硬,一时间竟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又要做什么。 或许,穆可儿那样的人真的最适合他,深情美貌而又不管不顾,只要有他的眷顾一二,只要能诞下他的孩子,整个人都因此是明艳的。 自己,是否所求太多? 可是想想,又觉得不多,不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罢了,连孩子都可以不要的。 是男人太吝啬,拓跋彦亦无法给她。 万里江山如画,他们谁也不会放弃吧。 青樱快到天明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一会,早上醒来的时候明禹正在用早膳,想是早朝都已经下了,他们多日未见,她正觉得涩涩无语,明禹却似丝毫没有生疏感一般,自然而然地招呼她道:“叫水榕进来服侍你梳洗,趁热吃些东西,今天的酸酿腐皮极好的,吃了开胃。” 青樱先是一愣,继而也并不觉得很讶异,便自顾自地坐下来拿起筷子。司马明禹那个人,脸皮是从来不成问题的,只看他想不想。 见她吃酸酿腐皮吃得飞快,明禹不禁惊讶道:“你竟不觉得太酸?”他倒是吃一口要配上好几口鸡笋粥的,完全不像青樱几乎就拿腐皮当了主食。 “这哪里酸,还不如我平时喝得杨梅汤……”青樱只觉得口中酸爽,也顾不上跟他多说,又是两筷子吞了下去,很快这一碟子就见了底。 “你这样爱吃酸……想来所怀是个皇子。”他说到此,眼中突然光彩一盛,黑瞳因为兴奋而显得更加幽深。 说起这个话题,两人之间的坚冰顿时打碎了许多,青樱也不似之前含讽带刺,下意识地抚着自己的腹部轻笑道:“一定是,我要一个皇子。” “青樱,你的皇子一定会跟我一样……你有没有想过给他取什么名字?” 青樱脸上满是笑意,和他一样的皇子,终归他是明白她的,知道她为何想要一个皇子――不过是想找到另一个他。 但是,这不代 tang表爱如当初。在这灰蒙蒙的禁城当中,想来他们两人都是迷失的,他需要在后宫平衡,正如在前朝制衡,相辅相成。 而她,放弃了叱咤之后,还不能求得一双人么? 到底也是意难平。 明禹用完早膳回去清明殿之前,终于又像从前那般叮嘱她道:“中午等我来吃饭,秋风起了,这里离清明殿又远,你就不必跟过去了。我会悄悄地来,不声张以免引人注目你这里,你生产之前还是让别人去出风头吧。” 如此说来,他算计得丝丝分明,积宠则积怨,所以他可以去宠不同的人,积怨于她们。 可是,她情愿不必这样,爱要光明正大,心安理得,在谁面前都不改口,亦不改初衷。 她慕容青樱是时刻有着这样的准备的。 相爱,本来不是多么难的事情。 只是,在这悠长的岁月当中,有几人能坚持自己心中所爱,能不受外物的诱惑。 亦不知红尘之中是否还有这样的人,更不能奢求手握着天下至尊权力的人可以如此。 他说到做到,不过是午膳之前,赏赐洵嫔的东西就已经赐了下来,大张旗鼓地传遍六宫,一时间宫中的风头皆让她占尽了。 午间两人吃饭,青樱孕中口味古怪,之前爱食酸,便备下了许多酸爽可口的小菜,此时又不想吃,反而想食些辛辣的鱼肉。 水榕一面重新撤下了青樱的饭菜,一面道:“民间常说酸儿辣女,娘娘这倒是奇怪,一时想吃酸的,一时又想吃辣的。”说完顿时意识到皇上跟前,只怕说要生女儿不好,正悔失言。 司马明禹却笃定道:“一定是皇子。” 青樱奇道:“你怎么知道就是皇子?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虽然她也万分地希望是个皇子。 明禹没有急于回答这个问题,两人话题岔开了慢慢地用完了午膳后去房中休息。 都没有睡着,她自从回宫后,两个人似乎都不像从前那样但凡在一起,睡得都更安心更熟。 青樱合着眼,听见明禹在旁边说道:“青樱……我们只要一个孩子好不好。” 只要一个孩子,当然了。她并不认为,以她如今的心境,还能再有一个。 所以她才格外的珍惜,所以她才会回宫。 “嗯,只要一个。”对于他来说,这一个与对于她来说,意义不同吧。 明禹又道:“正因为只有一个,所以必须是个皇子,不然以后谁来继承大统。”他怎会不知她心中所想,所以干脆自己说明白。 青樱不想他突然说出来这个,心中一动,然而面上仍是懒洋洋道:“你正鼎盛之年,怎么就想起了千秋之后的事情呢?况且这一个孩子是不是皇子也说不定,就算是,你也要任人唯贤,现下已经有两个了,以后……还会更多的。” 明禹听了,犹自翻了个身,丝毫不介意她的语气,只是叹了口气道:“说什么千秋,人生不过百年,我们相识这么多年,在你看来我就是那等糊涂人吗?我想的远比你认为我想的要多,就好比这次的一个大劫,你心中你总会明白的。我何必非要你现在明白呢?” 说完两人都没有说话,明禹不过一会就睡着了过去,想是心里的话都说了出去如释重负。 青樱的心中却是百转千回,理不清过往与现在,更不去想未来,一时是甜的,一时又是苦的,竟真的是打翻了五味瓶。 但是不管如何,两人的关系自这一日之后虽然不见得就恢复到了从前,也面上也看不出什么裂痕,依旧是要好的。 第一百六十三章 何如当初莫相识6 虽然离孩子出生还有一段时日,然而诗霜厅中小儿的玩物和衣裳鞋子已经用了整整一间屋子来放,这还是明禹严令不许将其他来路不明的不清不楚的东西拿到眼前来的结果。 其实凡是不为他赐下的东西,他皆认为是来路不明的,这一来本来青樱在宫中就与人来往不多,许多妃嫔见她势头又有所转圜,本想借此攀附一番,不想司马明禹直接堵死了这条路。 这倒是历朝历代中罕见的,向来宠妃皆在宫中飞扬跋扈,协理六宫,手握大权,并没有见得宠的人反而像禁足一般困在寂寂深宫? 并无多少人相信她是自困,于是又有传言出来,说其实英贵妃并不得宠,不然也不会从毓庆宫中搬到诗霜厅那等偏僻狭小的地方。偶说她这一胎来得蹊跷,想她从前的盛宠,断无有了身孕反而冷落的道理,一时间传闻她所怀并非龙种的议论纷纷往。 青樱一概是不理的,横竖她也并不出门,连中秋夜的合宫夜宴都缺席了,只在诗霜厅中同着宫中的几人一起赏月吃了月饼秣。 青樱虽然不出门,一应的赏赐和外臣送来的礼物还是不少的,她都交给水榕打理,水榕这日里一面收拾一面笑叹道:“娘娘的这一胎下来,若是皇子皇上必定宝贝得不得了,单看现在这些东西,奴婢在宫中伺候了两朝也未见这样的排场,可见娘娘身份不同。” “自然不同。”明禹跨步入得厅门,正好听见这句话笑着接道,“得了些什么好东西?也不给我瞧瞧。” 青樱见是他进来,眨眨眼笑道:“你什么好的没见过,反稀罕起我的东西来,既这样,喜欢什么我就赏给你了。[..info超多好看小说]” 明禹看她兴致不错,嘴角泛起一丝淡笑,转而对水榕道:“这些可都让娘娘碰过没有?” 水榕忙回道:“回皇上的话,奴婢谨遵皇上的旨意,但凡不是皇上亲赐的东西,一律不见娘娘碰的。” 明禹闻言点头道:“那就好,你们下去吧。” 待到水榕带了众人都走了,也正是月上中天的时候,一室清辉。 青樱见四下无人,也敢指使明禹给她拿月饼,一面吃一面道:“你怎么来了,此时的夜宴应该还没有结束吧,合宫的人都盼着见一见你,你这时走了岂不是扫兴。” 明禹却是柔情无限,从身后抱住她,将脸埋在她的长发中,低低道:“合宫的人,也包括你吗?” 是啊,她也是宫中的人。她不是不可以住在宫中,但是和这个宫中人,是两回事。 只是,有些事情,如果想的那么明白,便是让自己难过。人生在世,糊涂一些才能过得安然。 只因这样想着,所以才能像此刻这样嘻嘻笑道:“我住的是厅,可不是宫,合宫自然不包括我。” 明禹亦笑了起来,手抚在她的腹部道:“都快六个月了,你还是这样不让人,将来皇子出生,你一定带不好他。”说着自己又解释道:“你这种人,天生就是要别人捂热你,你捂不热别人。” 青樱听了不忿道:“难道你不是我小时候捂热的?” 明禹意味深长地笑道:“一直是热的,可不是你捂热的。[..info超多好看小说]”他的眸子晶亮,即使是说着这般暧昧的话,脸不红,眼睛也依旧深邃。 花好月圆,人常在。此情此景,此时无声胜有声。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拥在了一起看着窗外撩人的月色,看不见宫外的千家万户,但是看得见的是人世间的团圆之乐与离别之苦,皆在这千年的月光之中。 半晌,青樱触景生情,开口道:“中秋,该是一家团圆的日子。”声音涩涩,想起从前在凤鸣山上的几个中秋节,反倒是一生中最刻骨铭心的,比之在家中度过的数十个都要不能忘。 一个灼,热但温柔的吻落在她的脸颊上,明禹在她耳边轻声道:“难道我们不是一家人么?在我心里,只有我们是一家人。” “你和我,有时候我甚至都觉得这个孩子会成为我们之间的人,不是我们一家人。”他喃喃说道,“我小时候,只记得一个中秋节,那时候我的母妃还在,但是平时她位分低微不能亲自抚养我,虽然现在的皇懿贵太妃对我很不错,可是我还是会在节气的时候想办法去看我的母妃,她住的宫室一直都是很小很偏的,我那时候才五岁,只知道走了很久都没有到,又累又怕,在宫中饶了大半夜才遇到了巡夜的侍卫。”他沉浸在过往的回忆当中,苦笑道:“那时候父皇整日陪着郑妃,我在宫中走失竟也没有惊动任何人,呵――”青樱蓦地抱紧了他,他的童年必定是灰暗的,他们相遇时他满身疏冷寒厉之气,一个淡漠的眼神扫过来,就看得见少年的孤绝。 他没有再说下去,然而已然触动了他 tang们内心当中同样最深的伤,青樱幼年的时光亦灰暗无比,也或许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于千万人中,轻易地找到对方。 “你说过以后再也不提从前的事,走过去的路,只留下印迹给后人看。今日中秋月圆,更要朝前看,比如,想想明年中秋,就会多出来一个孩子……你有没有想过他的名字?” “自然想过,这个字你必定喜欢的,我猜你便是要提议这个字的。”果然有一个皇子真好,与争储无关,只是可以将过往掩饰,将未来掀开,两人眼中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 “先不要说,我心中亦有一字,看看是不是想的一样。”说着青樱便催促明禹去拿纸笔,明禹起身又是无奈又是笑道:“在你这里当真不是什么天子,倒是贴身服侍的人。” 青樱立时拍手笑道:“快过来,我给你净身――你是男子,想在我这里贴身服侍必要是太监才行。” 明禹忍着又是气又是笑,找来纸笔来不及写就来抓她道:“我要是净身,你这漫漫长夜怎么熬……” …… 她有着身孕,他不敢造次,轻轻滑进她的衣衫,亲密而温柔…… 有些颤栗,有些不适应。但是一闭眼,或许一生,就会这么过去吧,少年时的风云终归会散去。彦说过,你不该这么过一生的,也许是对的,可是她现在有这个生命的陪伴,突然就不想去想更多。人生,总有不同的阶段,若是七八年前,她也断不能明白此刻的内心宁静。 忍着情热,明禹又寻来一个软枕,两人一并躺在床上,絮絮地说着话。 “青樱。”他叫起来她的名字,声音糯糯软软的,好像是受了冷落的孩子,“我其实有些怕的,其实我小时候有问过皇懿贵太妃,为什么父皇总是陪着郑妃却不来看我,是不是因为我不好,我那时拼命地习诵诗书,勤练骑射,就是希望父皇能多看我一眼。但是她告诉我,不是我的问题,是父皇愿意跟郑妃待在一起,就算是别的皇子,父皇也是一样对待的。”青樱闻言,握紧了他的手。 “后来自己慢慢……也有了些妃妾,后来又遇到你,渐渐明白其实郑妃虽然作恶,然而父皇与她是真的感情笃深,其间插不下其他的人。即便我们是他的孩子,也是一样。” “所以,你明白为什么我说只要一个孩子的吗?我不想,我们中间站着许多人。” 青樱听了,不屑道:“中间的人还少么?你的洪熙,洪示,洵嫔,矜贵嫔,从前的逸贵姬,励妃,肖昭容,人都换了几批了,你说这样的话,何必呢。” 明禹做任何事都不会后悔,现下脸上也没有愧色,看着她的眼睛道:“这是吃醋,没有错吧?” 青樱推了他一把尖叫道:“谁吃醋,我根本不喜欢你,我会自己养大一个小明禹,我会很爱他。” 明禹不计较她的反应,自顾自笑道:“好了,我自己知道了就好,你承不承认没所谓。”说着神色间也松弛了下来,闭着眼道:“我累了,睡一会。” 他果然很快就睡着了,青樱看了他一会,仿佛在他脸上看得见过去的岁月,她是亲眼看着这张面容从当初的少年英气,到如今的龙气初现,也许这就是成长,共同嵌入到了对方过往的生命中,要分开,必要扯得血肉模糊。 如果再没有波澜,那么,也是一种岁月静好呵。 第一百六十四章 何如当初莫相识7(4000) 他说只睡一会,果然就只睡了一会,醒来的时候还是月挂中天。 凉风习习地从开着的窗户中吹了进来,身上盖着一条薄毯,最是惬意。 明禹叹道:“这么躺着真是轻松舒服。” “你是累得很了,要歇歇。”他许多年皆是习惯了晚睡早起,即便是夜里也警醒异常,自然是很累的,如今江山初定,更不能松懈,少有能这般闲适的。 “所以要等你的皇子快些长成,自然就能分忧。”他说起来十分平静,好像这个想法已经在心中成形,想了想忽然高兴道:“我倒有个主意,这几日朝政不多,我就称病个两三日,我们溜出宫去玩吧?蟹” “啊?装病?”青樱立刻就否决了他的提议,“你若病得闭门不出,太医院的脉案皇后能不看?皇懿贵太妃能不看?况且你那些莺莺燕燕们能不抹着眼泪去探望你,露陷的地方实在太多,你可别拉我做这事。”连忙摆手拒绝枧。 她心知他心里到底是较着劲的,拓跋彦出宫两月有余寻她,明禹这个人嘴上不说,也必要有他的方式去计较一番,只是大夏不比北魏,拓跋彦多年以来根基深厚,与后宫和朝臣关系都极为融洽,不比明禹这端刚刚除去了扶持他登基的功臣,朝堂之上人心并不安稳。 明禹也不看她,自信道:“不会,皇后和贵太妃都不是生事的人,即便觉得有蹊跷也不会说出来。至于其他的妃嫔,只需下一道任何人不得入内探视的旨意,汪福兴会挡住她们的。” “皇后要是真心主持中宫,那当然是你所说的这般,她若有异心,只怕这是个好机会。”想到拓跋彦曾说他在大夏宫中埋下了数人,拓跋莹心是他的亲妹子,感情未必不笃深,所为也未必只是一个和亲。“再说了,只一道旨意下去挡住众后妃探视,岂不是欲盖弥彰。万一有人不留神说了出去,只怕别有居心的人做出什么来。” 他听了眸子一亮,“青樱,你为我设计,我这是高兴……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便让洵嫔进去服侍,待她进了清明殿后,只叫汪福兴说我不见她便是,她一向虽然表面上淡淡的,但是心里却是要强,不会将我不见她的事说出去,这样便有了旁证。(..info好看的小说)” “洵嫔?”她见过几回,宫中常有人说洵嫔同她有些神似,都是偏爱冷色,都是神色冷冷的。“你最近很是抬举她。”她的语气咸咸淡淡,听不出来悲喜。 “是的。”他回答得十分笃定,竟也不掩饰他这几近一年来对洵嫔的偏爱。“宫中艰险,你又不屑于争斗,如果积宠于一身,必定也会积怨于一身,不如我立起另一个人,多予些恩宠,那些怨毒自然也就去了她那里。” 青樱听了没有说话,明禹自小就是惯于算计的,女子的真心恰巧又是最容易算计的。 可怜了洵嫔爱慕他的一片真心。 但是,她还是感动的,他在为她抽身退步的宁静做打算,不管这一番话是不是真的,即使是假的,也是费了一番心思才编出来的。 也许,明禹历经了风月,是真的在情感上在成长,虽然他心思缜密却也从来不是个细腻的人。 而她自己,还站在过去。 “那好,你要从哪天开始称病?”既然还在过去,她就跟那时一样的顽皮。 “明日。当然是越早越好。” “既然这样,你现在得先回清明殿,总得先跟汪福兴交待一番吧,要装就装得像一些,索性屋子里也熬起汤药吧。”青樱听他说了明日,顿时就松了下来,闭上眼笑着挥手道:“那我先睡了,你且退下。” “你真是没良心!”明禹咬牙没好气道,却也不得不起来,“你自己睡会吧,我是得回一趟清明殿,这个念头起得突然,没有准备。” 青樱已经闭着眼半睡了过去,扶着肚子翻了身,懒洋洋道:“去吧去吧,今晚赦免你不用再过来了。” 他们两人开玩笑时惯是如此的,若是被旁人听见了,可是大不敬的。 青樱听着他的脚步消失后便彻底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却是全然被弄醒的,只当是天亮了水榕来叫她起来喝安胎药――这是一日三回的。谁知懒懒的睁开眼睛,也不见床前有人影,整个卧房虽然已有天光,却还是一片沉寂的。 耳畔立刻传来一阵温热,明禹咬着她的耳垂道:“别动,好不容易抱好的,快睡。” 青樱听到是他,已然醒了,惊讶道:“你怎么来了?不是在清明殿的么?” 明禹不满道:“怎么听起来这么嫌弃一般,我看了大半夜的奏折,又依着你的意思让汪福兴把汤药熬了起来,太医院那里也叮嘱了苏子雍,你还不让人睡觉?” “……你说的是从明天开始, tang今晚又跑来做什么?”真真是觉得还是小时候的他好,虽然是冷淡的,但是可不像现在这般的黏人。 “果真人说女子怀孕后会变笨,青樱你也没能幸免。”他无视青樱的怒目而视,自顾自地道:“昨晚说的话,现在子时早就过了,难道不是昨晚说的明日了吗?”说着搂着她的肩道:“快睡嘛……”最后的尾音拖得游览又长,他还撒起娇来! 青樱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晨光已经透过云雾,再迟些明晃晃的太阳就要升起来了,在宫中睡到那时候才起是十分羞耻的事,于皇帝是荒,淫,于后妃是懒惰,都是被人取笑的,何况装病这种事,本来就难保不被撞破,要是有个万一谁来了诗霜厅,他们两人可是一同被抓个现行,没有不传到朝堂上去的可能。 “你还想赖床?你不是说出宫玩么?”只想先让他起床,这诗霜厅中人来人往,外头伺候的宫女太监想来这个时辰都起来了,两个人还睡在里面算什么呢。又哄骗道:“水榕熬粥的工夫很好,你先睡一会,我起来后端一碗给你吃?” 可惜,明禹一概不听。只抱着她,竟还警告道:“别说我没提前告诉你,男人早上是不能随便惹的,我可不能保证不做点什么,反正你是知道我从来不是个圣人君子。你再乱动,小心惹火上身。” 说完他将脸埋在她的发中,很香甜地睡了过去。 陪着他赖床到中午,水榕见两人一直未出来用膳,也深恐出事,便端了鱼骨粥来在外间轻声唤道:“午膳时间到了,娘娘起来要不要用些粥,极易消化的,肚子里的小皇子也要饿了。”她是个聪明人,一大早就听闻皇上卧病不得见的事,然而再一看青樱早上未起,联想昨晚的光景,也就猜到了明禹十之七八是在这里。 青樱听了,忙应了一声道:“放在外间便罢,你不必在屋里伺候。”可不能让她进来,明禹连床都没起,这让人瞧见,只当她有多狐媚,竟叫皇上连床也起不了。 等到水榕已经没了声响,青樱自去端来鱼骨粥,微微用清水洗漱了一下已经耐不住香气,自己吞掉了大半碗。 她自认为还算是好心的,没忘了床上躺着的那个,端着另外一碗到床前道:“起来吃些东西吧,很香的。” 明禹只是略微翻了下身,全然没有要起来的意思,青樱只好拍拍他的脸道:“我喂你吃,真是越来越小了,难怪不喜欢孩子,自己还是呢。” 这人这才睁开眼睛,脸上还浮着轻浮的笑意,懒懒道:“青樱真是最了解我,什么都知道。” 还真是坐在床上让她喂,青樱喂完一面放碗在桌上一面愤愤道:“你又没有受伤,不过是昨晚睡得晚了些,赖床就罢了,竟然吃饭也要喂,你的这种斑斑劣迹我一定要说出去。” 虽然是这样说,但是心中无不柔软的,眼前的这个人,与记忆中的少年叠加在一起,掩得下伤害。 他一把把她拉了过来,两人一道跌在床上,他还能振振有词道:“今天先休息一天,明日再出宫去玩。” 青樱听他的声音和气息,就知道他想做什么,连忙道:“让我先起来,我现在可是有恃无恐。” 他该是不敢的。 可是,这一回,他却不大安分。 “明禹……”她微微有些担心。 他没有回答,只有一个又一个的热吻落在她脸上,颈上,身上…… 虽然隔了很久,但是他还是温柔的。 只能去忘却从前的许多事,专心于当下。 绵密的吻落在她的身上――他与她的浓情之事总是如此,深吻之下,她神智中的清明渐渐流失…… 宫中一直流传着一个流言,皇上有些隐疾……年纪轻轻却…… 但是青樱却知道,那不是真的,只看他现在,哪里是有隐疾的样子?只不过他是个能隐忍的人罢了…… 轻轻咬牙道:“你纵欲……”明禹听了俯下身来在她耳边低笑道:“是……很久没有了……不好吗?” 刚过午后,仲秋日的安静,更衬出白日里床响动声音的暧昧。 青樱不多时就乏了,只好由着他折腾,等一切平息了下来两人相拥而眠竟一觉睡到了天黑,晚膳是肯定错过了,也不知道现在已经到了什么时辰。 青樱想要动动胳膊,却觉得浑身酸痛得动弹不得,真真跟小时候练完功一样,只想瘫倒在床。 哎,这个人,真的是招惹了,就得要一辈子么? 等不到她去想答案,明禹也被牵动得醒了过来,他一双深邃的眼睛在黑暗中犹为明亮,又慵懒又眷恋地蹭着她道:“青樱……”只这两个字,在 口中却颇有缠绵之意。 青樱扶着腰侧过身去背对着他道:“别再折腾我了,累死了,再不会让你在我这里过夜的。” 他脸皮最是厚的,听了这话一点也不怕,反而黏上去道:“是我错了……不能不让我在这里过夜。” “既然错了,就该受到惩罚。”她转得很快,不是认错就可以原谅的。 “惩罚是小,改过是大,总得有机会弥补是不是?”他反应也很快,立刻就将局势转圜。 倘若不是从小相识的经历,是断不能知道对方将要说什么,从而这般地对答如流的。 所谓历史,难以取代就在于此。 说笑了一阵,明禹亦觉得休息得够了,坐起身来道:“咱们溜出宫去玩吧,现在正好天黑,也无人瞧见,只需要带两个侍卫就好。”说着又看着青樱道:“其实一个人都不带才好,跟几年前那回去你府上一样,不过现在你有着身孕,万一遇事,还需得有人护卫。” 青樱不忿道:“不要说得我是拖累一样,这可都是你害的。” 他哈哈朗声笑道:“嗯,是我害的。”不与她争辩。 想到能出去,两人都很兴奋,忙忙地爬起来换装,青樱见明禹也一团高兴,不由得轻视道:“你这么高兴做什么,你到过宫外几回?根本就不知哪里好玩,还不是得我带着。” 第一百六十五章 何如当初莫相识8 明禹听了,眼神一暗,笑容亦凝住了些许,“的确不知道,我小时候都在宫中,十四岁去凤鸣山前都没有出去过,就连上林苑也没去过几回,我母妃地位低微,皇懿贵太妃照看我也是小心翼翼,不像你可以经常出去玩。(..info好看的小说)” 他脸上并无乞怜之意,然而越是这样青樱心中不由得越加柔软,又想起多年前那个倔强清冷的少年,虽然眼前的人早已器宇轩昂,不复当年的孤落,然而她还是忍不住上前去抱了他道:“我在的,我陪你玩好不好。” 童年,都是两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侃。 明禹很快就定下神来,一手揽着她,一手抚着她隆起的腹部道:“可惜,我的皇子生下来必不能安逸,必要是人中龙凤,必要受常人所不能之磨砺。”说着正色对青樱道:“我要他能及早有能力掌控这江山。” 青樱未免想要试探道:“皇子你也不少了,洪熙洪示都是皇子,他们都是兄长,将来我即使生下皇子,也是幼弟,轮不到他磨砺。梅” “皇子再多,只可算多社稷之福,但是这个皇子,”他说着顿了顿,“青樱,你怎么还说这种话呢,我对你是怎样的心,对她们是怎样的心,你莫要说你不知道?” 心底还是有些叹息,也许认真起来真的是不知道的。他与她们说笑的时候,缠绵的时候,面上想来也是一样的吧,不然那些女子从李芳旭开始,如何能一片痴心的呢?究竟心中他如何想,并无人能知,即便是她,亦不能得知。 一个人说假话说得多了,自己也会恍惚间当成是真的;作假做得多了,也会假戏真做。(..info无弹窗广告) 瞥了一眼深沉的夜空,不能去想以后,亦不要再去计较每一个细节,这样的话,能让这一生余下的时间过得好一些――如果没有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也许又有不同。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可是明禹曾经说过,要么是他,要么是我,如果你选了我就不能反悔,也不能有别人,不然我一定杀了那个人,说不定还会杀了你。 这个他,不是只指施谨瑜。 他不许她心有旁骛,可是他自己呢,心中就真的丝毫没有别人吗? 的确,他是帝王,不再是当年凤鸣山上相识的那个少年,虽然顶着赵王的爵位,却岌岌可危。所以他心中若有别人,大约也是无可厚非罢。可是于她,他是否帝王并不重要,只要他是明禹而已。 但是,现在的明禹还有洵嫔,一样的孤高冷艳,比她年轻。有矜贵嫔,一样的凤鸣山旧相识,容貌冠绝天下。有柔嫔,有付才人,有娴贵嫔,他爱的他不爱的,至少他都拥有,随时可以去爱。 明禹已经穿戴好了,拉着青樱的手像个偷吃到了糖果的孩子道:“快走快走,趁着宫门落锁之前混出去,不然再出去就打眼了。” 这也好办,小濂子跟着他们从建德门出去,守卫一见是皇上身边的濂公公便奉承道:“这么晚了濂公公打哪去呢?” 小濂子指了指后头跟着的两人道:“贵妃娘娘想吃蟹,嫌宫中做的不好,特意叫她宫里人去娘家拿,还是从前吃惯的口味。所以要劳烦几位大人放行。” 一听是英贵妃宫中的人,守卫顿时提起了精神,陪着笑脸道:“贵妃娘娘如此盛宠,真真是不一样的,宫中这样好的还不够,真是劳烦濂公公了。” 两人听了都忍着笑,出宫还是很顺利的。 这次出门不比上回是晚上,这次可是白天,京师自打从战乱中恢复,又是一派欣欣向荣,街上人潮如织。炸小面圈的,糊糖人儿的,卖火烧的,两人见了什么都想吃,小濂子不敢深劝,只好一路跟着付钱。小濂子的嗓音尖细,有时候付钱说话的时候难免被周遭的人多看几眼,况且他面白无须,略懂一些宫闱之事的人,难免不疑惑这是宫中出来的公公。 小濂子倒觉得总有目光一直从一个方向射了过来,只是两个主子一团高兴,街上人又多,他正想找个机会提醒,忽然两道身影一左一右从两个方向像闪电一样跃了过来,目标直指司马明禹! 这一下突然性太强了,小濂子功夫虽然不错,但是被夹在人群当中根本就施展不开,他把钱袋当武器势大力沉地掷了出去先挡了左路的那人一下,全力对付右路袭来的那人。 刺客当然都是高手,钱袋毕竟不是暗器,不过是略略缓了一个攻势,根本不可能挡住刺客,须得明禹和青樱自己解决。 此时周围的百姓早已尖叫着互相踩踏,青樱有着身孕第一反应便是保护自己的腹部,身子一闪到了明禹的侧边,她无法冒险出手,只能指望明禹。她心中并无惧意,虽然此人身手显然不错,只是紧张地看着明禹, tang只见他随手抓起身旁的一个百姓砸向刺客,他毕竟是万金龙体,不能有损,青樱见那被拎起的百姓已经面无人色,再被那刺客当中一劈落在地上已经不晓得动了,想必是活不成了的。 心中微微有些喟叹,过后再弥补他的家人吧,明禹没有做错。她私心里还是总会偏向他,即使这也是无辜的一条性命,但是她无法看着明禹有损。 这自然挡不住刺客,小濂子那边已经占了上风,只是一时还没能将刺客击毙,而左路的刺客攻势凌厉,明禹突然对青樱道:“信我。打他玉渊穴。” 青樱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到底要做什么,忽然觉得身体一飘就竟凌空起来了,她没有动过,那么―― 她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明禹,是他手上运力,勾腰将她平推了出去,这绝对是有准备的,而不是惊慌失措下的应激反应,力道又平又稳,他说的玉渊穴确实于她现在的位置是极好出手的,机会稍纵即逝,纵然心中再大的激荡与悲凉也要抓住这个机会,不然很有可能今日谁也回不到宫中。 青樱胸前含着一口气,右手运足十成力道,借着他推她出去的势头身子艰难地在空中避过刺客手中的刀,千钧一发的那一刻不躲反而击向刺客的玉渊穴。 明禹看得没有错,玉渊果然是此人的软肋,与他硬朗的刀法不同,此处竟是婴儿般的柔软,青樱纵然怀孕后功力大减,借了明禹背后送她上来的力也是颇有力道的,那人被击中之后身体在空中一滞,就在这一刻,明禹脚下几个轻点跃了出来,青樱心中大惊大荡,并没有注意他到底是如何夺刀下来又当场击毙刺客的。 只觉得缓过神来的时候,明禹已经上前来想将她揽入怀中,小濂子那边也已经收拾了刺客,过来低声回禀道:“是付家刀的路数,想必是付家的族人或者是以前的门客,对付氏之罪不知悔改,潜伏在京师试图对皇上不利,不知宫中是否有人通风报信,一出宫皇上和娘娘就被盯上了。” 自然是玩不成了,颜超羽的京师防务军立刻就赶到了,京师行刺可是大事,连他本人也亲自来了。一见是司马明禹和青樱都在,大惊失色,连忙上前请罪道:“末将不知皇上娘娘微服在此,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青樱神情木然,见他跪在地上也并无从前那般不忍之色,仿佛是什么也没有听进去。司马明禹紧紧拉着她的手,一面对颜超羽道:“平身吧,朕恕你罪,这两个刺客想来在京师中埋伏已久,倘若以百姓的身份潜藏,你也无法觉察的,现下先安抚百姓吧。”说着指着地方横躺着的那个百姓道:“查清此人的身份,他是为救驾而死,不可薄待,按例赏赐,如家中有人进学叫翰林院记下名录,将来录为进士。”他说的既冷静又清楚,丝毫不像刚才性命攸关地经历了一场生死恶战。 说着又道:“朕因是和英贵妃微服出来,宫中一概不知,此事你找一个别的名目来处理,莫要张扬出去,对英贵妃也十分不利。”他深知颜超羽心中,青樱的重要性,所以,他不说引起朝堂震荡,而是拿青樱来震慑他。 *** 颍川之言:小说里,我们总希望可以痛痛快快地甩开手,潇洒地走。可是现实中,无论是一个男人,还是一份工作,不如意的时候,还是隐忍的多,只能羡慕别人可以冲动到不计后果。 第一百六十六章 何如当初莫相识9 这一招确实管用――司马明禹对于人心的揣测与算计,当世无出其右。颜超羽果然看了青樱一眼,忽然又意识到她现在是后妃,连忙收回目光,只轻声答道:“是,末将定当为皇上和娘娘分忧。” 他方才那一眼,已经看出了青樱的不对劲,整个人都是笼罩在脸上一抹淡淡的微笑中的,然而正是这笑得诡异,不见悲不见喜,反是一种凉,比已经渐起的秋风还要凉窒。 小濂子察言观色,对颜超羽道:“娘娘可能有些受惊,又怀有龙种不便多加走动,还劳烦颜将军寻一个马车来。” 颜超羽回过神来,立刻去办了。 这厢明禹紧紧握着青樱的手道:“我们回去吧,没事了。”她面色惨白,想来是刚才变故出得太快,又勉力出手,定当是不适的很,明禹见了颇为心疼,忙搂着她道:“刚才事出紧急,可有伤到?现下哪里不适?”他将手按在她腹部,还好胎儿并没有剧烈的翻动,想来并没有因此受损。 青樱听了,抬眼看着他,很是平静道:“没有,我很好。”却不动声色地从他怀中抽出,身子还有些晃荡,摇了摇才站稳,怎么也不像很好的样子。 明禹抱了个空,有些尴尬,停了停道:“你怪我刚才让你冒险。”他不是问的语气,而是笃定的。她怎么想,他是十分清楚的,或许这世上现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其实在事发之前,他就清楚,并非等到现在才知道。当年雪兰关上的那一刀,不也是这样吗? 她以为那时候,是因为年少,他不懂得情,所以才会自私戛。 可是时光荏苒了这些年,在紧要关头,他还是这么做。 忽然之间,有一种时空的苍凉感。这些年,是否都错爱了? 青樱笑着看着他,但是声音却无可遏制地颤抖道:“不怪你,难道我还要感谢你给我这个救驾的机会么?”说着目光落到了不远处那个横躺着的百姓,他的妻儿已经到了,只是不敢哭出声,只抹着眼泪胆怯地看着这边。如果,刚才她有一丝的犹豫,或是明禹的预计有一份错误,玉渊穴并非罩门,那么现在大约她也躺在那里。 他叫她信他,她能不信吗? 饶是还在街上,戒严线外还有些百姓,他也顾不得了,一把将她拉入怀中,紧紧不放道:“你知道原因的,青樱。”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妃嫔能救驾确实是一种福分。” 司马明禹被她生生堵了回去,竟自己放开她,一时不知要说什么好,只是紧张不已地看着她。 好在此时车来了,小濂子连忙服侍两人上去,自己坐在车前赶车――他是个伶俐的,已经看出了皇上和娘娘之间的不对劲,唯恐自己也在车内被殃及。 颜超羽的目光一直在青樱身上,他不为别的,只是他也看出了青樱的神色不对,方才调车的时候已经听说了制服刺客的过程。他听完也是心乱如麻,不知青樱会怎样。要说救驾,确实是任何为臣乃至为民者的本分,可是……他们两人的情分却不同于常人的,不能以常理判断。 况且,青樱还有着身孕……如果是他,一定拼尽全力护她不受伤害,更断不会叫她去冒险。 但是,皇上一代帝王,毕竟所虑不同吧……颜超羽紧张万分地看着青樱的神色,只盼她能看到自己的焦急,提醒她莫要冲动行事,即便她与皇上过往不同,在宫中任何女子的平安喜乐都是与皇上紧密相连的,何况她现在还有一个皇子或者帝姬需要保护。(..info无弹窗广告) 青樱始终回避着他的目光,表现得甚是漠然。 因着不能揭示身份,车中的装饰并不算十分富丽,只不过是比普通人家用的略好一些,整体还是简素的,与车中两人的面色倒是十分相配的。 还是明禹率先打破沉闷,“青樱,你听我说――”他虽然送她冒险,却不是无端的,这是基于这许多年来对于彼此的信任和默契,如果是穆可儿或者洵嫔或者其他人,他断不敢。 青樱几乎是带着浓重的笑意道:“不用了,你要说什么,我很清楚。你会说,青樱,我推送你出去的那一掌是十分有分寸和准备的,绝对不是惊慌之下的失措,我怎么会拿你去挡,只是像以前一样共同御敌。如果你真的有事,我必不会让刺客好活。” “你想我们是共同冒一次险好还是看到我死在刺客手中好?” “你想我们是共同冒一次险好还是被刺客击伤保不住腹中的皇子好?” “你有着身孕根本不能近身搏斗,必须要在那个刺客攻过来之前解决他,否则他一近身我们就很被动了。” “况且当时情况紧急,我只来得及跟你说他的要害,机会稍纵即逝。” 青樱一气说了这么多,也没有觉得 tang气短,反而笑笑朝他道:“我可帮你说出了你要说的话?”眼神有些躲闪。 彼此之间虽然了解,但是还是抱有希望他能否认。 可是,他没有。明禹很镇定地点头道:“是,你说得对。”他觉得他眼前的这个女子,眼中的有种和当年雪兰关下一样的寒凉,然而他还是不能骗她,所以道:“而且,你看,我做对了。没有把握的事我不会去试的。” 青樱笑着叹了口气,这个人,这么多年,果然没有变过,果然比之其他人要坚忍,世间的岁月也无法将他改变,和数年前一样,所以她冷笑道:“是啊,你的算计和手段我怎么会不知呢,帝王也确该如此,如果你刚才奋不顾身地去护我,那才失了一代明君的风度,叫人担忧。” 司马明禹静静地听着,等她说完后方道:“我还是和上次说的一样,虽然我精于算计,虽然我让你涉险,但是我只是要为我们两个人的未来做打算,只做把握最大的事。” 青樱听了没有说话。 作为一个帝王,他说的没有错,若要横恃天下,手握风云,在那样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就必要当机立断,选择最佳的方式。 可是,她要的是属于她的明禹,即便他不是帝王。忽然觉得头很疼,心中所想与眼前所见不是同一个人,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要什么才好。 她闭上眼睛,不是逃避眼前的这个人,而是要去想想如何去接着爱他,像从前一样爱他。 说恩宠,她不需要;说历史,她要的他又无法完全做到。 回宫的路上两人再没有说话,许是皆有傲气,许是中间隔着许多的东西。 他们无法像皇上与普通的妃嫔那样,只有宠爱与承宠的单纯关系。其实世上的痛苦都来自于,不单纯。 回宫后自然是各自回到清明殿和诗霜厅,这秋风乍起的傍晚,两道渐行渐远的身影越发显得形单影只,即使有着一群群的仆从跟在身后。 人的孤单跟是否置身人群无关,身边的人多,有时候孤单得更可怕。 青樱一夜之中醒了数次,最后干脆睁着眼睛在这长夜当中。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问题,但是她真的觉得并不是自己要的太多。 或许,这条路已经走到了尽头。历朝历代,帝王与妃嫔就该是单纯的关系,这才能后宫祥和,社稷安宁。历朝历代,女子皆在闺中养成,不出大门,不读史书,以贞静女红为主,将来才能安静顺从心无旁骛地以夫为纲,与其他的妻妾和平共处。 可惜,她都不是。从头到尾,都是她不同。 一百次中总有几次的念头,想要去北魏,可是静下来的时候也深知,拓跋彦亦不是凡夫俗子。 她以前觉得这个腹中的孩子,也许能改变自己许多,让自己变得简单一些,像这世上的其他女子一样。可是她现在发现,她不能,即便是即将有一个孩子,她心中仍有自己想要的,那种汹涌经久不息。 她不能去想象,她在这宫中苍老了以后的样子,如果那样,他们一定无法相守到老吧。纵然意志再坚韧的人,也无法在娇艳如花中对着一个日渐衰败的容颜吧。这世上从来没有帝王可以做到过。 *** 颍川之言:若当自己是宠妃,则应大喜;若当自己是唯一,则应大悲。世间的悲与喜,自在人心。 第一百六十七章 何如当初莫相识10 快到天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早上剑兰进来伺候,见青樱明显没有睡好,四下无人之处便半是讥讽半是叹道:“我不知你是为何要在这里苦苦捱着,等将来熬成贵太妃么?将来没有了皇上,贵太妃见了皇太后也是要拘礼的,只怕那时候你的苦日子才开始。窒” 青樱听了,目光垂下自己静了一刻,似是自语又似是回答她道:“我现在也没有想好要怎样,你说能怎样呢?” 好在此时落梅也进来伺候青樱洗脸了,见剑兰与青樱面上神色都不好,只当剑兰言语上又有冒犯,她一向胆大的,上前笑着调节气氛道:“奴婢能摸下小姐的肚子吗?” 青樱笑道:“可以的,不过可能还早,摸不到动静。” 落梅便招呼剑兰道:“你也来摸摸嘛,沾沾小皇子的喜气。” 剑兰闻言,虽然有些不情愿之意,还是上前来,有些犹豫地伸出手摸了摸。神色颇有怜悯,又有不屑。 青樱知她心中不快,也不与她计较戛。 刚刚用过早膳,外头的内监就传到:皇后娘娘到! 这就奇了,拓跋莹心怎么会来?难道昨日她与明禹私下出宫之事被她知道了? 即便是这样,她来找自己又有何意,到底是明禹一同出宫的。 自从去岁避暑山庄的刺客事件之后,拓跋莹心倒是有意无意地避着她的。横竖她们两人本来也少有来往,也看不出什么,英贵妃的晨昏定省爱去就去,不爱去就不去,这本来就是皇上亲自下的口谕,合宫皆知,所以很久不打照面也是常事。 只是拓跋莹心以皇后之尊突然前来实在让青樱心中纳罕。不过她还是按照礼节向拓跋莹心问了安。 拓跋莹心示意她起来,两人坐下叙话。 “英贵妃身份贵重,又怀有龙嗣,这诗霜厅地处偏僻又狭小,可还住得惯?” 说的是住所,她的眼睛却不住地瞥向青樱的腹部。 青樱觉察到了,但是决定只当作没看见。在这宫中,会做戏和装傻都是很重要的。 “臣妾觉得这里很好,地方虽然小了些,但是到了冬季炉火一笼上就是极暖和的,本来伺候的人也不多,地方大了反而显得空旷。” 拓跋莹心闻言点头,轻啜了一口香茶道:“贵妃此言差矣,贵妃现在怀有皇上的龙种,一举一动皆在人眼中瞧着,别说你位份仅次于本宫,就是当初柔嫔,矜贵嫔和付才人有孕的时候,哪个不是娇贵的,即便是付才人家中坏了事,皇上也没有苛待她,如今贵妃既怀着皇上的龙嗣,这么屈就总是说不过去的。不知道的还要以为这一胎有什么缘故在里面就不好了。” 算不上意味深长,这样的言论在宫中实在多见,只是青樱一般二般地都充耳不闻罢了。如今是皇后说出来,她却不能不答,“这个问题,臣妾恐怕说不出皇后希望的答案,还是请皇后直接问皇上或者太医。” 拓跋莹心听了,屏退左右道:“本宫希望听什么答案?本宫只是听说在云渺峰的时候,贵妃与一个男子跳下悬崖,而后消失了一个多月,最后才由风扬关回京师。” 原来她是想知道这个,不妨直截了当地告诉她:“皇后所说的,正是娘娘的兄长。不过据臣妾所知,娘娘的兄长北归得十分顺利,想来现在正在靖安的宫中。” 难道她以为,自己腹中的孩子是拓跋彦的?是她北魏的骨肉? 她如果那么想,真是错看了她自己的兄长。彦岂是那样的人,他那般肆意长歌,睥睨天下之人,任何事但求潇潇洒洒,无愧于他自己,偷情之事实在亵渎他。 到底是彦的妹妹,叫她知道也好,起码让她明白自己与彦关系非比寻常,今后也可和平相处――譬如像今日这样的大驾光临,还是少些的好。她慕容青樱是个懒于应酬的人,只肯与自己喜欢的相处。 “本宫兄长为何会只身犯险前往云渺峰,峰下应有重兵把守,他是如何上去的?” 青樱悠悠道:“这个臣妾就不知了,娘娘与兄长感情笃深,难道不知?” 无意于激怒她,只是倘若有问必答,难免失了款,气势上就很输了一筹。 拓跋莹心像是还有话要说,然而青樱只作不懂,她只得略坐了一阵,最后看了一眼青樱的肚子,起驾回正宁宫了。 正宁正宁,宫中岂有中正宁和的时候。也亏得皇后是异国公主,地位不同,关乎两国和平,不然以宫中现下矜贵嫔和洵嫔的势头,换作其他人坐在后位上,只怕是夜不能寐。 然而她作为异国公主,担忧的又是故国安危。 tang可见人生不如意常八,九。这么一想,心中又觉得愁苦好了几分。 午膳的时候,宫中又传来了消息,皇上赏了一架南海珊瑚给洵嫔,这可是南海侯刚刚觐见时所献,宫中只有皇懿贵太妃宫中还有一架。 落梅得了消息回来,一面帮着剑兰摆放碗筷一面忿忿道:“洵嫔当真是蹊跷的很,不知哪里有好处,皇上竟对她这么好,南海珊瑚也赏了她,反正奴婢是没瞧出她的好处来。” 剑兰神色冷冷道:“有些好处你不知道我不知道,皇上一个人知道罢了,白天看不出来,夜里就知道了。” 落梅听了恍然大悟道:“有道理,一定是这个原因!面上看着清冷的,其实不过是装的,只怕一见了皇上就比谁都狐媚,怪不得这么得宠也还是个嫔,上不得台面呗。” 剑兰听了没有再说话,转身将各色菜肴一一端上桌来。自从青樱回宫后,饭食都是诗霜厅中的小厨房自己烧的,水榕事多,落梅与剑兰轮流着掌管膳食。今日的几色菜是小葱拌豆腐,菠菜鲫鱼汤,甘草炖牛肉,栗子桂花鸡,看起来娇艳动人,食指大动。 这些日子无疑是极安静的,秋雨淅淅沥沥,反而让人觉得清宁自在。可见秋日的感伤寂寞,必是心中有所求,求之不得所以才显得萧瑟。 草木本无情,不过在人心。 心境不同,所以有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亦有已是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 要说唯一的不顺心,那就是青樱时常感到身体的不适,按说月份到了现在,不该还如此呕吐的,腹中也常常有坠胀感,偏太医来了好几回,都瞧不出有什么不妥,一应的吃穿用度里面都没有麝香红花等阴毒之物,也只能说是心中郁结,怕是有胎儿有损。 这倒也说得过去,自从那日从宫外回来,英贵妃与皇上突然之间又冷淡了下去,刚刚恢复了不久的甜蜜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诗霜厅皇上也甚少踏足。 青樱是从来对于这些传言置之不理的,只自在地在宫中养着,这日晚间又呕吐过一遍,因为是邻近就寝的时辰了,水榕见从未在此刻呕吐过,心中到底还是不放心,请了苏子雍来瞧。一搭上脉,照例还是无大碍的,房中又细细地搜查了一遍,确实无可致滑胎之物。 那也无法,苏子雍的话定是要信的,青樱便对他道:“厨房里有很好的宵夜,你也尝尝吧。” 他们二人是熟识的,苏子雍也是极爱美食的人,当下也不推辞,也就起身谢了。 青樱便吩咐剑兰道:“把今晚的面端一碗上来给苏太医,还有甜点心也不错,也拿来给苏太医尝尝。” 剑兰今日似是情绪很不好,不太叫得动,磨蹭着不爱动脚,水榕又说了一次这才去。回来也是重重地将一碗面和一碟点心搁在桌上。 苏子雍忽然脸上浮起一抹古怪的笑,问青樱道:“你今晚吃得也是这个么?” 青樱笑道:“是,你尝尝看,这面里是田螺肉,又清爽又鲜美,并非一般的肉汤面鱼汤面可以比,倒是别出心裁的。还有这点心也是,香蕉和芋头用蜜炼的,甜而不腻,配着这面吃很不错。” 苏子雍点点头,却也不急着动筷子,只赞道:“确实别出心裁,我在别处从来没见过这种吃法的。可见你宫中的东西,到底不同。”他在不同二字上咬得比别字要重,青樱心头漫过一丝异样,只不说出来。 第一百六十八章 最是人间留不住 只听苏子雍接着又问道:“你近日可还有什么新鲜的吃食没有?我也好学着叫府里的厨子弄来。” 他这话虽然隐晦,青樱却还是听得懂,深知他定是看出了什么问题,便叫来水榕回道:“娘娘近日所食的东西有小葱拌豆腐,菠菜鲫鱼汤,甘草炖牛肉,栗子桂花鸡,田螺面,蜜炼香蕉和蜜炼芋头,糖渍番茄,烤地瓜,清蒸鲈鱼,酱黄瓜……”青樱早年对内务府的邵培林有提携之功,御膳房又有小海子是拓跋彦安置下来照料她的,即便和明禹冷淡下来,在吃上面还是无从苛待的,是以听起来十分丰富。 苏子雍听了没有再说什么,两人又闲话了一番养生之道,苏子雍便道:“贵妃娘娘月份大了,虽然微臣请脉之后没有发现有滑胎之物的侵袭,然而看脉象这一胎已经有了不稳的征兆――”他还没说完,水榕和落梅已经惊叫道:“怎会这样,奴婢已经事事遵照太医的吩咐来的,那可如何是好?恍” 苏子雍笑道:“姑姑取些纸笔来,待微臣写个方子给娘娘,吃两剂药瞧瞧就好了的。刀” 水榕依言。 苏子雍在纸上笔走游龙,很快就写好了一个方子,却不如常地交给水榕,反而给了青樱道:“娘娘先看看,有何不妥的微臣再做增减。” 纸上的字,将青樱的心一寸一寸推到了深谷,原来如此。 有些时候,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这是不错的。 放过了的人,不一定会感激,反而会再咬一口。 苏子雍见她面色苍白,知她是信的,自己在这里多坐也无益,她能自己处理好这些。便起身道:“天色已晚,微臣赶着回家,就先告退了。” 桌上的面和点心丝毫未动,水榕见了陪笑道:“劳烦苏太医了,不如吃了面和点心再走?”这本是一句客套话。苏子雍却接了笑道:“这等精贵之物,微臣吃了实在是浪费,其实皇后娘娘是中宫之主,时常走动着总是好事,微臣刚才听着姑姑说的这些食物就很好,不如时常送到正宁宫去,皇后娘娘一定是喜欢的。”他这话虽然古怪,可是苏子雍其人本就古怪,说古怪的话也不足为奇,况且他昔年在靖安住过,得知什么北魏的风俗也未可知。 倒是青樱听了也接口道:“苏太医说得极是,今日这面和点心,都送一份到正宁宫去孝敬皇后。落梅,你去。”她语气不容置疑,真真叫人奇怪。 她与皇后素无交情,不过算是互不相干罢了,怎么苏太医忽然说要送给皇后,青樱还深以为然。 落梅显然也没有反应过来这其中的关窍,愣愣地立在那里没有动。青樱于是又说了一遍道:“还不去!恐怕再不去皇后宫中就要落锁了!” 水榕虽然觉得蹊跷,但是见这情势,青樱声色俱厉,苏子雍神色也收了嬉笑,站在那里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深知其中必定有缘故,便没有说话。 剑兰道:“这汤面也冷了,现在送给皇后娘娘只怕不好……小姐若要送东西去,明日再去也不迟啊。” 苏子雍听了笑道:“剑兰姑娘说的虽然有理,但是汤面冷了是可以热的啊,况且皇后娘娘也未必会吃,不过表个心意,当然是宜早不宜迟。” 青樱紧紧盯着剑兰,一分一毫地表情也不错过,口中接着催促落梅道:“还不快去!” 落梅应了一声,忙忙地过来端起田螺面和甜点心就要出去。 “等一下!”是剑兰,她叫住了落梅,登时所有的人目光都在她的身上。 “苏太医医中圣手,想必已经有所觉察,但是奴婢一人做事一人当,愿意担当所有的责罚,请娘娘不要将皇后娘娘牵涉其中。”剑兰突然开口说了这些,一时间厅中除了青樱与苏子雍,其他人都是瞠目结舌,不知她在说什么。 苏子雍笑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是自然的,只是微臣觉得奇怪了,知道利用食物的相克来损害母体,比下毒要难得多。诸如栗子与牛肉相克导致滑胎,田螺与面食放在一起造成呕吐,香蕉与芋头放在一起食用可使腹痛腹坠,这若非有医道的底子是不可知的,你又从何处知晓的呢?” 剑兰面色毫不慌张,大家风范尽显,水榕阅人无数,心中此刻也疑惑她并不像一个伺候人惯的丫头,倒像是大家小姐的出身。只听她对答道:“奴婢何尝知道什么相克,不过是自己想着给小姐补充营养,按照口味搭配的膳食,巧合而已。” 青樱听了点点头道:“想来是巧合,只是未免太巧了些,这十几日来每一顿饭食都必有相克的食物,功效也必是致使滑胎或者腹坠的。”苏子雍方才借口写方子,将她这 tang些时日来所吃食物的生克一一写明了,而这些时日来负责她膳食的是落梅和剑兰。 一试便知。 事情已经水落石出,苏子雍告辞,这之后的就不是他该管的事了。 这一夜,诗霜厅灯火通明,大门紧闭但是谁也没有睡。 剑兰神色始终如常,不肯多说,也丝毫不慌张。 只是承认相克的食物是她所为而已,但是绝不承认有人指使和有何目的。 水榕见夜已深了,便劝道:“不如明日交给内务府去审,娘娘早些安歇。” 青樱摇头道:“自己宫中出了这种事,当然要自己解决,何必让外人知晓又平添流言,你们也不许说出去一个字。”她声色俱厉,水榕也只能答应了下来,也出去严令所有宫女太监不得吐露出去。 并非家丑不可外扬,只是,霍剑兰,到底是拓跋彦的人,她必要给她一个善果。 想了想屏退了其余人道:“你们都去睡吧,我与她单独说几句话。” 水榕闻言带了人下去了。青樱走近剑兰,逼视着她静静道:“我需要你一个理由,你想害我这个孩子,为什么?” 此时已经是四下无人,只有她们两人。 剑兰垂首停了一刻,突然抬头,眼中有些怨恨道:“为什么还要问我么?这个孩子在我看来,根本就是个杂种,处之而后快。”说着更悠悠道:“我不真的不懂,我们皇上为什么会喜欢你,你跟别的男人在一起。” 她说的她们皇上,显然不是司马明禹,而是拓跋彦。 原来如此。那么青樱倒是能理解了。 “所以,皇后也是这么想的?” 剑兰闻言脸色一变道:“我说过一人做事一人当,跟皇后娘娘无关。至于皇后娘娘怎么想,我就不知道了。” 青樱点头叹道:“你的忠心是很好的,我看在彦的份上也不会杀你。当然,我也不能留你了,想必你有北归的联络方式,我会设法送你出宫,你自己想办法回靖安吧。你在我身边潜伏了多年,难为你了,彦不会苛待你的,你先下去休息吧,你出宫也就这两日的事了。” 剑兰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她断没有料到此事败露之后,她还能全身而退,唯恐其中有诈,然而青樱却没有多说的意思,飘然而去,留她一人在厅中。 次日,宫中一切风平浪静,只是内务府的邵公公亲自去了一趟诗霜厅,带了一个宫女出来说是英贵妃娘娘撵出宫去的,因着昨日夜里这宫女当值,却偷吃酒,睡死了过去,还不小心打翻了烛台,险些造成诗霜厅走水。 宫中撵人出去本来不算什么大事,只是这次出去的是英贵妃身边服侍了多年的剑兰,难免会有人议论,又因着是内务府的人去办的,难免就又扯到失宠这一个说法上去了。 夜里的时候,明禹来了。和往常的来不一样,不是过来就寝,而是丑时三刻夜最深的时候摸过来的,诗霜厅当然已经落锁,他走得也索性不是门,是窗户。 好在这厅里的格局他来得多了也就熟悉了,轻手轻脚地就摸到了青樱的寝房。 青樱即刻醒了,是夜月光并不明盛,然而一个人的气息,一个人身上的青桂香气,还是不会改的。 没有点灯,就这么隔着黑暗,他坐在床下,轻声对她道:“青樱,你没有睡着吧?” 半晌她才回答,“没有。”几乎就让他以为她其实熟睡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最是人间留不住2 他没有伸手去碰她,只是问道:“那个宫女,你怎么这么轻易得打发了?”没有传出她胎儿不保的消息,她甚至没有让此事起一点风浪,但是诗霜厅的事他时时看在眼中,自然是知道的。“她是……拓跋彦的人吧?” 他很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除了是拓跋彦的人,她断不会放过的刀。 所以他心里怕得很,他知道她不喜宫中的一切,他的妃嫔,他的算计,她甚至现在还放过了害她的人,还是拓跋彦的人。 “还好,不过……我生下皇子之后想出宫。”她躺在床上,慢慢地说出来。 剑兰说,她和别人在一起,那种不屑与怨毒。一时又想起与明禹少年时的情热,一时又想起他此人的阴沉算计,不惜将她也算计在内。一时又想起拓跋彦亦不能倾尽天下,他从不骗她,说不能一定不会。 或许还是在宫外好,她是打定了主意,此子生下之后,她将他留在宫中由明禹抚养。自己会只身前往凤鸣山陪伴先生恍。 先生说,半生命定繁华风流之地,然难道繁华终不会落去么? 他听了忽然像孩子一样捂住耳朵道:“不要说这个,我什么都没有听见。” 他便是这样的人,即使是天意也可以忤逆的,只看他自己想与不想。她说出来的话,不如他所愿,他就只当听不见,必要设法让她打消这个念头。 “死了也不能出宫么?” 明禹干脆不回答她,起身道:“青樱,你好生养着,既然你还是不想同我说话,我就先回去了。”夜色还是浓重深沉,这个时节,霜露也是极重的,若是往常,她该心软的。 可是她没有啊。 她的心中亦是疼的,既为他,也为这宫中莫名虚度的岁月。 临走的时候,他突然又转身狠狠在她唇上一吻,她没有回应但是没有拒绝。 两个人都能感觉得到对方脸上的泪,不知道为何,会到这个地步。 明禹本来想问,是否还可以重新开始,却又傲气地想到,从未结束过,也何来的重新。也就走了。 待到九月底深秋的时候,青樱已经是六个多月的月份了,好在她素来身量苗条,除了腹部隆起以外,身上竟也不见有多大的变化,这日从上林苑回来的宫道上,水榕扶了青樱正在前面走,身后传来一声娇软的声音道:“青樱。” 转身一看,原来是可儿,只是她如今衣饰富丽,头上戴着步摇步步生资,青樱一时有些不适应,险些没有认出来。 “原来是矜贵嫔。许久没有人叫我的名字,所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矜贵嫔,人都还是那个面容,只是物是人非,可儿也会变成矜贵嫔,纵然她还是像从前那样叫着青樱,而不是贵妃娘娘。 可儿笑靥如花,丝毫没有生分的样子――这本来就是一种生分,从前她有什么情绪都放在脸上的。“青樱现在已经是快七个月了,很快就要生产了,皇上……可有去陪你?”她这就是试探了,虽然小心翼翼,却难免露出了迫不及待之情。 青樱不过是犹豫了一刻,想着要忖度一番她问起这个的缘由,在这个回答中给自己一个有利的形势,穆可儿已然自己似是后悔失言道:“青樱,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说你和皇上之间不好……只是,你怀胎到这个份上,这一月来也没见皇上去你那里……再想想你从前的霁月风光,你现在心里怎么过得去,我是怕你心中郁气伤身。” 也许她话中亦有几分真诚,但是这试探是明了的,可儿到底是历练得少了,这眼中的期待昭昭然。 青樱淡然道:“是不怎么来,所以还是你的福分大,听说当时洪示出生之前,明禹去的很多。”能这般的风平浪静,是因为她们所争的东西,不过就握在她的手中,不是没有,只是不要。 只是,又何必和这些女子说破呢?倒并非是良善之心,而是那就失了自己的格调。唯有胸有成竹的人才能云淡风轻;唯有患得患失拿不定的人才需要试探。 穆可儿显然是没有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但是她自己理解的意思是让她很高兴的,顿时就来了说话的兴致,同仇敌忾的道:“听说今早皇上又赏了东西给洵嫔,不日就要擢升她为婕妤呢,想想她父亲以前不过是个从六品的小官,现在因着她的得宠,竟也跟着升到了从四品的翰林院供奉。” 青樱心中暗叹,当初从六品的时候,却是负责京师防务的,手中有些兵权,如今从四品却是清水的闲职翰林,孰好孰坏,只有争宠迷了眼睛的人才不能明白。 所以说,她与可儿的姐妹情分其实早已经难以延续了,即便她 tang们不是有着同一个男人。人越成长,所想的东西必要对等才能长时间地在一起,无论是情人还是朋友。 可是,她们并不是。或许真的像拓跋彦所说的那样,她是个不该在宫中的人,纵横天下也许真的比在宫中用些精巧心思更适合她。 女人就是这么点悲哀,对于同一个男人的失望和对于其他女人的仇视往往能成为最快地捏合彼此关系的纽带。穆可儿或许是觉得青樱如今终于和她一样了,或许多了些相惜的恻隐,总之又忍不住说了些娴贵嫔的不是:“何家势力大,也不知皇上是怎么想的,竟还让娴贵嫔跟皇后学着办理六宫事宜,同样是军功的出身,难道就不怕又是一个励妃么。” 青樱只是听着,这些她全知道。 明禹每天深夜里都会悄悄地来,有时候她不知道,次日水榕告诉她的,有时候她也会醒,听他说他今日又做了些什么。但凡是后宫之事,赏赐了谁申斥了谁,个中他考虑的缘由皆一一细细讲明与她听。 其实,她很知道,明禹始终没有放弃,希望她能够安稳地在后宫中,做一个宠妃,做太子的母妃。他们仍然可以是最幸福的两个人,甚至是一家三口,他不会有问题,皇子当然也不会。 只唯有她,如果能过这个心坎。 可是,三岁定八十,小时候她就是硬气的,不会在父亲面前讨巧服软,所以不得父亲那般宠爱青桐一样。 现在,也是一样。 这并非宫中险恶不险恶的问题,而是这个战场,她自认为她没有必要上。 慕容青樱是何人,从前金戈铁马过,运筹帷幄过,指点江山过,实在无法将自己圈在一个小小的宫室,同其他的女子一样去盼望去争夺,即便他给予的更多。可是性质没有变的不是吗? 他舍得她上这样的战场么?没有硝烟,没有荣光,没有意义,但是同样有你死我活。 这夜明禹又来了,比往常早一些。想是相处得久了,任是什么事吵得再凶,隔些时日只有哪一个人软下来,另一个也就端着几天也就好了。 他来的时候就寝的时间还未到,比起前些日子只能夜深人静之后悄悄过来不知已经好了多少。他私心里是想今夜在此安寝的,刻意说要替皇子拟名字,青樱果然也没有要催他回清明殿的意思。 说起名字一事,明禹原是说让青樱来拟名字,对外只说是他赐名即可,只是青樱反而踌躇起来,去哪一个字要么觉得不上口,要么觉得没有出处,要么觉得太过繁复生僻。 明禹笑道:“所以要皇上赐名是有道理的,不然只怕拖到皇子一岁酒的时候,也取不出来一个名字。” 青樱还在托腮想,听他这么一说没好气道:“你倒是想到了什么好名字,横竖洪是辈分所限必要有的,能决定的不过一个单字而已。” 明禹取来纸笔,笑而不答,自在上面写了两个字递给青樱,自信道:“你保管满意的。” 青樱一看,上面是洪嘉二字,看着果然何意,两个字都算是普通,但是凑在一起就是大气,况且这样一来便可乳名可以直接叫嘉嘉,十分上口,心中已有有意了五六分,只问道:“可有什么出处么?”皇子的名字当然要有典故,不会像百姓家中生个小儿,吉祥富贵的乱叫一通。 颍川之言:不明了的爱,比起完全不爱,我认为还是好一些的。纠结比从来没有过要好。 第一百七十章 最是人间留不住3 明禹坐下,柔声道:“这么多年了,难道我还不知道你一向最推崇的便是三国时期的郭奉孝么?郭奉孝单名一个嘉字,况且他的事迹千古流传,当年若是存奉孝,难容西蜀与东吴,可见此人的大智,我们的皇子用他的名字岂不是寓意圣达贤明么?” 嘉嘉,她口中默念,脸上忍不住绽开笑意,他到底是了解她的,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的腹部,嘉嘉,仿佛这两个字已然有了生命。[..info超多好看小说] 两人的眉目间皆有浅笑,若这不在宫中,这一刻的温馨或将珍藏在岁月中。 可惜这是在宫中,一时汪福兴在外头回说娴贵嫔身体不适,请皇上过去瞧瞧。 明禹看了一眼青樱,她脸上还兀自笑着,只是似乎僵在了那里,顿时心生不快地对汪福兴斥道:“既然不适,就宣太医。是妃嫔服侍朕,还是朕该服侍妃嫔,不适了就找起朕来了?娴贵嫔素日里也不是个矫情的脾气,怎么也学得这样?倒是都跟矜贵嫔学得样子!” 气氛已然坏了,难怪他简直气急败坏,连同矜贵嫔也隔空受了一顿呵斥。 青樱收起笑容,平静道:“那你去吧,看看也好,雨露均沾是祥和的根本。”说起这话,内心也还平静,若是从前,可能又是心中醋意横生地要说上一大堆,今日却没有那般心情去纠结那些。亦不是故作的平静,是当真不在乎恍。 明禹怎能看不出她的变化,神色十分复杂,嗫嚅了一阵只说了句:“你自己好好休息,莫多想了,我去去就来。” 他还是去了,雨露均沾这四个字,他很懂得重要性,跟前朝实在息息相关。(..info无弹窗广告) 青樱慢慢地饮了一碗茶,也自去睡了。 躺在床上,她在想,今天本来要跟他说的话,因着这个好名字竟忘了说。还尚未睡着,便听到汪福兴在外间同水榕说话的声音,虽然声音不大,她还是听的清清楚楚。 “娘娘已经睡下了,公公有何事?” “既然睡下了告诉姑姑也是一样的,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皇上吩咐咱家来说一声,他今日就不来了,娴贵嫔给校出了喜脉,皇上今晚要在她宫中陪她,请贵妃娘娘不必等他,早些安歇。” 青樱听了,微微一笑,觉得更是时候说了,她想出宫。 宫中会不断地有更多的好消息传出来的,她实在算不得一个贤良的女子,无法替他高兴。 少年时,总有意气恨不得杀了他的妃妾,现在忆起来当初听见柔嫔有孕的时候,尚在家中,几乎想去杀了柔嫔和她腹中的孩子。 现在想来,幸亏没有。 那都是他人的人生,或欢乐或痛苦,都是他人去体味,当真是与她无关的。 世间最难的事莫过于一边演还要一边看,其实当一个单纯的看客倒是没那么难,除非这场戏,已经悲到连看也看不下去了。 *** 次日明禹过来陪她用早膳,青樱见他眼圈泛青,想来是昨夜没睡好。 然而她还是要说,“我想出宫。” 明禹想来还沉浸在后宫又添子嗣加之何家势力终于可以牢靠的喜悦当中,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她的意思,乍一听到便奇道:“上回在苍流寺的事还不够惊险么?你这怀着身孕离临盆也没几个月了,怎么能又去宫外呢?” 青樱见他全然没有领悟到自己的意思,索性撕开说白了道:“我不是想出去休养几个月,是不再回来了,我不喜欢这里,我想你是知道的。[..info超多好看小说]” 明禹这才回过神来,足足停了一刻,面色由晴转阴,直到挂了一层寒霜,沉吟了一刻冷道:“你若是不喜欢娴贵嫔,我可以叫她永不出现在你面前,你若是不喜欢她的孩子,将来若是个皇子,早早地封到边疆为王,若是个帝姬,也可远嫁。莫要再提出宫的事。” 呵,他竟是以为她在吃醋取闹么?若是这样,他刚才说的这番话真是十分纵容她了。 “其实,不必这么为难的。”青樱听了轻声道,“我不喜欢你所有的妃嫔,能都不见不听么?皇子帝姬能都送走么?以后不会有新人出生么?” 索性都说开了,她多年的心结。 明禹气极反笑道:“青樱,你到底要我怎样?我对你还不够么?你不是不读史书的人,书上写的历代君主可有我这般宽纵于你的?你是嫔妃,她们也是嫔妃,恩宠不及你的万一,你还容不下她们,真真我都没有办法了。” 噢,原来,她也不过是嫔妃啊,那当然,无话可说。 心中一寒,原不想说话的,还是 tang忍不住道:“宽纵,若是夫君,那是平常的,若是皇上,就是要谢恩的,如此,是臣妾的不是。所以说,如臣妾这般骄纵之人,也不适合宫中行走服侍。” 明禹气极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拓跋彦是么?”这也是他的心结,好不好必要拿出来说的,两个人各有折磨对方的武器。“只是你想一想,拓跋彦是平头百姓还是闲散亲王?你跟了她确定他就没有宫妃没有子嗣?只怕他还没有我们这些年的情分,未必像我这般纵着你!” 青樱悠悠道:“皇上想得太多了,臣妾对大夏忠心耿耿,岂有去北朝之意。只望皇上能放我出宫,封个一官半爵在朝为官是最好。”她觉得自己说的十分真心,不远离他,但远离是非,这难道不是最好的办法么?何况芳华侯是他当年亲封的,又没有被削去。 明禹哪里会这么想,怒极反笑道:“你真是色色地想的周到,一大早就有这样一大篇话等着我。我只告诉你一句,皇子绝不可能流落在外,你自己细想吧!” 说着气得起身要走――真是叫他憋屈无处诉,昨晚的一夜都是惴惴的,今天天一亮就巴巴地跑过来陪她吃饭,竟是这样的等着他。 青樱却接着道:“孩子我会给你的,你放心,我不会带他走。” 明禹听了哼了一声,丢了一句话:“休想!“拂袖而去。 青樱兀自叹了口气,也不急,横竖孩子生下来也还有几个月呢。 她也算锲而不舍,明禹来一回她说一回,每次都必要惹得他黑了面,就像昨日他甚至坦率道:“青樱,别逼我好么?” 这世上,终究让两个人都能心满意足的事情太少了。你不逼别人,别人就逼你,总要有人退一步,只看谁的决心大。 明禹的眉眼间有些憔悴,青樱见了心中划过一丝柔软,只是转瞬就好了,不似从前必要扑上去相拥细细地问明才能心安――毕竟,他根本就不缺有人为他担忧。 很快就深秋了,几场雨一下,天气明显肃杀地凉了起来,薄被甚至都耐不了寒,青樱回想起从前,一个被子里睡着他们两个人,多薄的被子也不觉得冷,暖的从来都是体温,不是被子。 忽然之间,潸然泪下。 有种告别的悲凉,说不出来是在告别什么。青山在,人也未老,或许这就是岁月,渐渐地歇了不顾一切的心,归于静好。 于她现在,要想静好,干脆就不出去,当然诗霜厅自然也没多少来客。 算算日子,孩子该是十二月的时候出生,冬天出生好,若真是个男孩子,必有着冰雪一般的心境。 其实生得要更早一些,大约是十一月下旬的时候,青樱便时常觉得腹中坠坠,这日夜里刚睡下,就觉得腹中绞痛起来,自己忍了一刻终究忍不了,忙叫来水榕。好在水榕是个经过事的人,一看便知是要生了,忙忙地命人叫太医,请稳婆,又命落梅速速准备了香蜡在送子娘娘跟前烧了,又按照宫中的规矩备下了两尺红绫辟邪。 苏子雍很快就到了,一见青樱的情形便吩咐身后的水榕道:“你家娘娘体质虚寒,现在天气又冷,只怕痛得比旁人更厉害,我先开个方子你速速拿去煎了端来,不止住痛只怕不行的。” 不过是一会工夫,青樱明显地感到剧烈的疼痛袭了上来,似乎要竭尽全身之力去忍,饶是这样,还是觉得背部和胸口都似要裂开一般,即便是水榕很快端来了汤药饮了下去,也只是觉得神智模糊了些,痛还是不减的。 她在等他来,即便是他们之间已经到了说不出话的地步,在这个时候,她还是想见他的。 第一百七十一章 最是人间留不住4(4000) 先不说这也是他的孩子,只是凭着这么多年的情分,这样的关头,她也很希望他陪在自己身边,握着她的手!连柔嫔,可儿,付才人她们的孩子出生的时候他都在的,现在,他怎么会不在! 不相信他会绝情到如此地步,不管怎样,她都不可能在他心中连柔嫔和付才人都不如。 可是,终其药效彻底发作起来意识完全模糊之前,她的视线所及之处都没有他。最后听到的一句话似是苏子雍对稳婆所说:“娘娘必要先止痛,皇子只能出来到这个地步了,劳烦嬷嬷用微臣带来的这个银钩子将胎儿……” 沉沉地睡了过去,心中既是担心他们要对她的孩子做什么,又窒息于明禹的没有出现的疼痛。 一时又是落梅在她耳边大喊道:“小姐,小姐!别睡过去了啊,疼得好些了么,快醒过来啊小姐!” 这丫头的嗓门真大,大约也是止疼的药安神的效果不过只一刻,青樱悠悠地睁眼,没有婴儿的啼哭,稳婆正手忙脚乱,苏子雍不便进来正站在外间喊话。 她心中暗叹,他还是没有来。 难以释怀,难以解释。 即便她是普通的嫔妃,他也该来的啊。 稳婆许是见她在这个时刻竟还走了神,着急地大叫道:“贵妃娘娘,用点力,孩子很快就出来了!恍” 她果然是真的置若罔闻,只觉得身上很冷,不觉就道:“……冷得很……” 是心中一阵冷,遍体生寒。 这是生死关头,稳婆见她没由来地放弃,急得叫落梅道:“姑娘再用些气力叫,娘娘只怕是被什么魇住了!” 正在这时,外头一阵乱,有人传皇上驾到。 青樱眼中瞬时一亮,然而看到他之后,又转而暗了下来――他脸颊酡红,连素来的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都染了醉意,明显是宿醉之后勉强起身。 呵,难怪来得晚了,只怕不是汪福兴胆大包天回得晚,而是他温香软玉在怀,起不了身。 目光越过他,朝他身后扫去,竟然没有人跟着他一道来,昨夜侍寝的妃嫔呢?这个时候跟来不是更显得贤良淑德么?真真是……错过这样好的机会,呵……一个念头犹未起完,一阵剧痛猛烈地袭来,忍不住叫了出声。 那个酒醉的人这才像是反应了过来一样,突然拨开人蜷在床前,轻抚着她的脸目光有些失神地喃喃道:“青樱……你有了皇子,再不要说出宫了,难道我对你还能不如矜贵嫔柔嫔她们么?” 他是醉了――他实在是一个克制的人,别说喝醉,就是吃东西爱吃的也绝不多吃,这个世上就难以找到什么他极爱极上瘾的东西。 他这般模样闯进来本来就是惊了众人,又当众说出这样的话来,水榕连连回头去找汪福兴,示意他赶紧服侍皇上出去。 青樱见他的手触到了自己,想要躲开,然而身体正在钝痛之中,只能任由他在她的脸上,发间轻抚。心里却恨得要裂开。 比较,与矜贵嫔比,甚至与柔嫔比。 于女子,相较是最不堪的事。要么不爱,便不多看一眼;要么爱,眼里就不该有别人,实在不知何来的相较。并不是一桌满汉全席,尝遍了才知道哪种最好吃,或是好多都很可口。 胸中郁结,于女子生产是大忌,当下直痛得凄厉得一叫,电光火石间脑子里忽然想起一双紫色的眼眸,含笑似水,忽远忽近。 又想到自己此时产房血腥,生的是明禹的骨肉,此生……终究是对不起他。 一念至此,手上劲力猛增,竟能在剧痛的时候一把推开他。 头一次。 第一次. 她是这样的决绝,不像少年时的打闹玩笑,不像从前伤心三分希望他转圜的心占了七分。 不知是因为他酒醉未醒,还是万没料到,本来半跪在床前的他一下坐倒在地。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不清醒和狼狈的时候,蹊跷……只是疼痛很快侵袭上来,什么都不知道了,只咬紧了牙关,只听得见稳婆的喊话。 明禹坐在地上,神色似悲似喜,醉意全消,紧张万分。 *** 永历五年十一月二十八,皇三子洪嘉诞,生母诗霜厅英贵妃,帝大喜,下令大赦天下,牢中死囚尽皆放出,又令苍流寺点海灯为皇子祈福,所费奢靡无数。野史记载,皇三子诞生之时,帝长舒一口气曰,此乃第一子,亦为唯一一子。自此,皇长子洪熙与皇次子洪示的身世血脉一直是民间猜测的悬案。 洪嘉雪团儿一样的小人,这才出生不过数日,已经能依稀瞧得出明禹小时候的轮廓――宫中服侍过明禹的老嬷嬷皆如此说。青樱 tang抱着他看,他的一双眼睛黑白分明,虽然尚在襁褓之中却不比别的婴儿一样爱哭和茫然,相反,他是极安静的孩子,喂他吃便吃,要睡时便睡,即便是不吃不睡的时候也会睁着一双眼睛看着说话的人,不哭不闹。 洪嘉刚一出生三天,青樱些许复原了些,明禹就把他抱进了清明殿,说要亲自抚养。 这实在是合宫纳罕的事,皇帝是男子,如何躬亲抚养皇子?且不说小儿服侍起来本就事务繁杂,洪嘉又不是已经能自己吃饭睡觉的孩童,尚在襁褓之中就算再乖再安静,这日日哺乳可要怎么办? 宫中本来是有些议论的,照说以英贵妃的位份,所诞下的皇子不是不能亲自抚育的,皇上这么将皇子从生母身边带走,这可是向来宫中惩治妃嫔的手段…… 可若说这个皇三子不得宠吧,他甫一出生皇上就大赦天下,这可是皇长子出生时都没有的待遇,何况那可是皇上的第一个子嗣,按说应该珍而重之。 青樱不理会别人怎样猜测,没有出月子之前她也不能出门,现在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水榕连她卧房里开窗都不许呢,只说月子里经了风女人的身子就好不了了。 青樱不过和洪嘉待在一起三日,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更别说抱他。 但是她也并不说想念不想念的话,好似洪嘉并不是她所生一样,诗霜厅上下只道是她心中难过至极,无人敢多提三皇子一个字。 直到明禹的旨意下来。其实不下来她也明白的,他抱走洪嘉难道还不明确吗? 他要她也一同搬进清明殿。 青樱听了,没有站起来惊喜万分地谢恩,只是对汪福兴道:“你去回皇上吧,让他莫娇惯了皇子就好,本宫就不去了,横竖本宫现在谁也不能服侍,就不去清明殿中添乱了。” 汪福兴一惊,何曾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竟答不上来,立在原地很是愣了一刻这才止住额上的汗,恭敬道:“是。” 青樱独自在诗霜厅中,恢复得很快,她有着习武的底子,从前在宫中荒废了许久明禹每每取笑她也不见她捡起来,倒是生完了孩子之后执着起来,初一日不过一刻钟就已经大汗淋漓,然而坚持了二十余日之后竟恢复了少年时的七成。水榕见了笑道:“娘娘如今武艺练得好没有用武之地,只是身量着实恢复得快,奴婢进宫伺候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哪个娘娘主子产后不到两月就已经完全看不出的。” 青樱晚间沐浴的时候,立在镜前,果然是有成效的,她的武功虽然是在京师里同青松一起学的,真正得到雕琢却是在凤鸣山上由段思烟段姑姑所授,重在调理内息,内外焕然。 她现在想起当年的段姑姑教授她时所说的四个字,内外焕然。她现在就是这么地需要焕然一新。 洪嘉,身为皇子,自有他的路。 而她,慕容青樱,亦不能勉强洪嘉和她走一样的路,所以明禹肯亲自抚养照料,这是最好不过的,至少如果她退步抽身,洪嘉的前程不会受到影响――她并不能替他决定,生在帝王家是好还是不好,以后就让他自己决定吧。 但是她自己,却是一刻都不想在这宫中了。 并没有怪明禹,依然爱着他,从前一起度过的岁月,无论是山间的小路上,尘土飞扬的黄尘战场上,抑或是宫中宁静午后的宫径上,抛得下以后,抛不掉过去的种种时光。 但是,人生,总是要往前走的。总有些东西,要深埋在胸中,带到坟墓中。 宫中人都很疑惑,英贵妃如此的盛宠,怎么生下了皇子反而好似突然间烟消云散了一般,而且竟然也全然看不出来她有任何的怨气。 她的皇三子养在清明殿,她竟然也没有踏足半步去探望,反而不及前些年她几乎夜夜宿在那里,进宫久的妃嫔难免心中有这个计较。 水榕这日边做针线活便同青樱闲话道:“娘娘瞧这件小衣服怎么样?” 青樱正在看书,抬头微微笑道:“很好,洪嘉穿了一定好看。水榕的手艺即便是到了民间开绣庄也是极好的。” 水榕一面收起来又缝了两针一面道:“娘娘谬赞了,哪里是奴婢手艺好,分明是小皇子模样好,连同奴婢这点粗陋的针线穿在身上也是亮堂的。” 小皇子长什么样子,说起来她同青樱都不知道,出生了三天之后就被带到了清明殿,按说这样小的婴孩,一天一个样子,两个多月了必定和刚出生时不同。 水榕说着悄悄地看了青樱一眼,英贵妃竟然也不想念自己的皇子,至今并没有提过一次要去探望了,更没有长吁短叹母子不得相见。 青樱捕捉到 她的眼神,忽然笑笑道:“今日你要是得空,就陪我去一趟清明殿瞧瞧洪嘉吧。”如果她走后,洪嘉能有水榕来亲手照料,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水榕站起身来,有些难以置信,好似洪嘉是她的孩子,是青樱一直不许他们见面一般。 清明殿的路和陈设几乎是没变的,汪福兴在前面带路时青樱就在想,其实不必带路的,她每一步都记得很清楚。这世上变得从来都是人,沧海桑田的是人心,不是景观。 进去洪嘉所居住的偏殿的时候,青樱的心慢跳了一步,有些不敢进去。冷了两个月才可以不去那么想念,她很怕一见了洪嘉,那样一个早慧那样一个和明禹有着相似眉眼的孩子,她见了就会放不下。 就会想要牺牲自己去陪伴他去爱他。 水榕是服侍了洪嘉三天的,这会子看起来比青樱还要激动,进去偏殿后便到床前抱起这个雪团一样的人儿,摸了摸他娇嫩的脸和手臂,对青樱道:“娘娘,小皇子真真是乖巧聪明,还记得奴婢呢,冲着奴婢笑呢。” 青樱慢慢地走了过去,深吸了一口气,接过这个软软的幼小的生命。他果然是在朝着她笑的,并不是一般婴孩那样茫然,而是沉静地微笑――青樱没有见过十四岁之前的明禹,或许幼年时候的他,少了冷冽之气,也是这样沉静的。 *** 为了不断更,现在迪拜时间都凌晨两点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最是人间留不住5 “青樱?”明禹想是批了一阵奏折,正好过来瞧瞧洪嘉,不想青樱竟然在这里!几近两月未见,她竟然主动来了,一时他的声音都激动不已。 水榕看这势头,不宜留在屋中,只好恋恋不舍地将洪嘉在床上放好退了出去刀。 向来明禹与青樱说话不喜屋中还有他人,不过一刻殿中服侍的宫女太监就一个不剩了。青樱回身对他道:“你找来的都还算伶俐的,这样我也放心他们照料洪嘉了。” “你不想自己照料么?”他走近来,轻声道。 她恢复得极好,几乎看不出是刚刚生产过,两人又是数月未亲近的,难免他心中一热,纵然有许多未说清楚的东西,还是忍不住从身后环住了她恍。 情不自禁,情非得已。 “青樱……我们别再浪费时间了,你搬到清明殿来吧。” “洪嘉已经被照料得很好,只是日后你不要太娇宠他才好,皇子到底还是要磨砺的。”她虽然没有挣开,然而也没有回应他。 “青樱,别说这样的话好吗?”他声音低软了下来,“外面冷得很,我又想起来以前在军中的时候,就算战事再惨烈,只要冬天刮起风下起雪来,我们就会窝在一起烫些酒喝,就是跟现在一样,好么?” 青樱听了,心中的确也是一颤,思绪纷飞,身上的热血一时间涌到了心头,开口道:“明禹,如果我想入朝为官,你答应吗?” 并没有绝望到必要远走他乡,只是这宫中就像一口深井,有种困坐在其中的焦躁和悲凉。不是说宫中不好,天下不知有多少女子想入宫,只是不适合她慕容青樱。 要么展翅高飞,要么闲云野鹤,就是不是一只笼中的画眉,哪怕这只画眉比之其他更尊贵。 “先不说这个。”明禹一听面色便是一沉,转而道:“从长计议吧,你要相信我。” 见青樱和缓了一些,明禹也目光一柔,对外面道:“水榕,进来把皇子抱过去睡吧。” 青樱奇道:“他睡在这里好好的,再说本来就是他的寝殿,何必挪动他呢。你又要去哪里?” 明禹道:“我哪里都不去,你也不去,只是让水榕把洪嘉带出去一会罢了。”见青樱不解,语气一低有些委屈道:“我不喜欢有别人在,你知道的。” 洪嘉也是别人,于他来说,只有她一个人不是别人。 “我也不喜欢。”她想他是知道的,别人指的是谁,那些人远比洪嘉要让人骨鲠在喉。 “不喜欢就不见她们。”他如此说着,“我只能这样了,但是我一定尽力。” 那么,就再信一次他吧,想起洪嘉娇嫩的脸和黑白分明的眼睛,心中有一丝牵扯。 明禹果然做到了,日日下完朝就回来,即使批阅奏折也在内室,除却召见大臣会去议事厅,几乎就跟民间的一家子是一样的,青樱每日都懒怠出门,窝在清明殿中看各种杂书。 本来外面都是风雪天,即便偶尔出去透气也遇不见什么旁人,一时间青樱恍然觉得其实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富足人家而已。 所谓岁月静好,大约这也是一种方式。 即便是矜贵嫔的二皇子染了风寒,明禹也没有去,只是吩咐汪福兴宣了太医过去照看。 大夏的风俗是新生的孩童满三月的时候要做一次酒的,这可算是一个人一生中第一件大事,即使是贫户的家中也要倾尽全力去办,更何况一出生就荣宠至极的皇三子呢,宫中提前一个月就开始筹备了,地方大员的各色礼物也陆续抵达宫中。 这种场合,英贵妃的家人自然脸上也是有光的,圣上更赐了恩典,宣了外戚可以入宫,连同英贵妃已出嫁的姊姊和夫婿也同在其中,青樱见了这道旨意很是高兴,她也很久没有见过颜超羽了,此番青桐及夫婿进宫,正好能见上一面。 果然不出她所料,青桐向来喜欢出风头,在闺中便是如此,及至青樱宠冠六宫她在名媛的聚会上就常常骄矜,只是知道她们姐妹感情一般的人也不少,所以也并非所有人都相让于她,青桐正想找个机会杀杀那些人的锐气,这番三月酒她作为娘家人算个主角儿,正是长袖善舞好好出风头的时候,怎能放过。 这样也好,青樱正好找到机会同颜超羽单独说话,自从上回云渺峰一事后,颜超羽虽然没有入罪,但是也是三天两头被司马明禹抓住错处申斥,今日见他亦是憔悴了许多,即便未见华发,未见皱纹,那眉目当中的消沉与沧桑却是最能昭示一个人的心境。 颜超羽见了青樱,只远远地站着,施了外臣该有的礼。 青樱心中一阵难过 tang,想想往日在军中的时候,一起喝酒一起谈天说地,不太冷的春天夜里生着一堆火众人便围坐着烤些野物来吃。那些岁月,一去不复返。 青樱命水榕抱了洪嘉一道跟她上前,大方道:“超羽也来看看洪嘉,说起来你也是他的姨爹。” 颜超羽听了有些局促,连忙依礼道:“折杀微臣了,皇子是君,微臣断不敢以姨爹自居。” 青樱心中虽然难过,但是还是笑道:“定是你这个姨爹想赖见面礼吧,便说不是。” 颜超羽一听,面色稍霁,连忙手忙脚乱地解下自己的一块玉阙递给水榕道:“实在是仓促,皇子什么都不缺,这块玉佩还是我祖父留下来的,不值个什么不过是个心意。”水榕忙接了,青樱递了眼色后她便抱着洪嘉远远地跟着。 颜超羽陡然觉得周身一松,看着人来人往的太和宫,有些忧心道:“今日这么多人来,皇上的心意固然是好的,只是我总是心中有隐忧。” “怎么?”青樱顿时警惕了起来,上一回云渺峰的事颜超羽就提醒过自己的。 “没什么,我只是,心生警兆。”颜超羽摇头道。 一个人,在战场上磨砺出来的触觉,往往是最准确的,虽然说不出来原因。 青樱立刻返身叫了水榕,“你先带皇子回宫去,一会上酒时带他出来一圈就行,结束后即刻再带回去。” 水榕领命就走了。 这无可厚非,今天的三月酒主角本来就是大人,是皇帝皇后,当然也有她慕容青樱,虽然青樱对此并没有什么兴趣,但是她是皇三子的生母,亦是英贵妃,理应在场。 北朝也来了一些使臣,拓拔莹心也赏了一些东西下去,只是见了故人也不见她颜色好一些。 青樱耐不得这些虚伪的热闹,见水榕已经将洪嘉抱回去了,便也推说身体不适要先行回宫。 青樱不过出来了一刻,拓拔莹心也出来了,竟与青樱遇上了,两人并肩而行向车驾处走去。 不知为何,青樱心中也有一种蔓延而来的不好的感觉。 正在想着,身边的拓拔莹心忽然身子一晃,青樱心道不好,一抹寒气已经侵袭到了脖颈上。 “皇后,这里没有人,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青樱倒是不慌,拓跋莹心武功不低,此时又让她占了先机,不能轻举妄动。 拓跋莹心却对于她的反应丝毫不感到惊讶,声音冷淡道:“不要耍花样,我的武功是皇兄亲自教的,绝对在你之上。”停了停又道:“况且我敢下手,自然是有接应我的人。” 她这么说,接应她的人应该就是来道贺的北魏使节。 青樱轻笑道:“就那么几个人,你也想出得了皇城?皇后,不瞒你说,我也很想出去,这种想应该不亚于你,但是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就不会这么做。” “所以,我需要你帮助我。青樱,只要你配合,我们一定能出去的,司马明禹舍不得你死的,你我无冤无仇,你又与我皇兄有旧,我当然会遵守诺言不伤你。”她的语气竟有一丝真诚地恳求,“我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我劝你跟我一起走,这个宫里就是一个坟墓,现在就是等死罢了,一生都不会再有什么改变。” “你要我怎么帮你?”一语中的。 “很简单,我们一起上你的马车,我的人应该已经在宫门口了,你让马车去禁城的健德门,我从那里出去。”拓跋莹心说起这话来,不徐不疾,显然是蓄谋已久。 第一百七十三章 最是人间留不住6 “去健德门。”青樱吩咐已经吓得面无人色的赶车小太监。 “对不住了,唯有以你为质或是以你的皇三子为质,方能胁迫得了司马明禹这个人,谁让你叫人抱了皇三子先行回宫,否则岂会这样的麻烦。” 青樱笑笑,很是镇定道:“只怕你还是打错了算盘,明禹那个人,谁也胁迫不了。皇三子就是再得宠爱,乱箭之下也就是一具尸体而已,我当然就更不值得他妥协,你还是不了解他这个人。宫” 太和宫到清明殿不过短短的距离,青樱回去之前明禹已经吩咐了身边的小濂子先回去知会一声守在那边没来的人,这样英贵妃回去之后被褥都是热的,茶的温度也刚刚好。 然而,久等不来,水榕立刻便着人去太和宫中回禀朗。 明禹心中心念电转之下,看了一眼皇后拓拔莹心的空位,叫来汪福兴,低声吩咐了些什么只见汪福兴来不及叫人,自己一路小跑的出去了。 也幸亏太和宫为主宴庆之地,清明殿与正宁宫作为皇帝皇后的寝宫,隔得都不远。 汪福兴很快就回来了,面色凝重竟还有一丝慌乱之意。 *** 青樱在车中已经感觉到了外间的剑拔弩张,薄薄的幕帘之外有着快速晃动的影子,虽然没有多少声息,但是久经战场的人,能感受得到刀剑的凌烈之意。 她心中自叹,超羽,你又说对了。 心里难免是复杂的,不知明禹会如何应对。 其实也好,算是一个对他也是对她的救赎,她就在这里罢,只看明禹如何选择。 如果明禹选择她,那么这深宫,即便是坟墓,她也陪他走下去,直到死去直到腐烂。(..info好看的小说) 如果明禹选择的是别的东西,那么就拼了吧,不如离去。 如此一想,心中反而比之刚才轻松了一些,竟也不必去自救,权当是天意。 健德门处,已经严阵以待。顾忌着拓拔莹心的武功,弓箭手的箭已经在弦上了,只需要一声令下,不管是谁,必定万箭穿心。 司马明禹是守株待兔,汪福兴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对宫车厉声喝道:“皇上在此,车里何人还不下来?” 拓拔莹心在车中轻笑道:“哪里来的奴才不知好歹,这是英贵妃的车驾难道你不认得吗?” 一听英贵妃三个字,司马明禹的脸色一变,大声喝道:“你现在放开英贵妃,朕还可考虑饶你性命,皇后你莫要糊涂,就凭你单枪匹马出得了宫门么?出去了又能跑多远?” 说着几个北魏打扮的人便侍卫重重地掼在地上,怕拓拔莹心听不见声音不相信,更用脚去狠踢他们,直到他们发出哀嚎声,务必让车中的拓拔莹心确信。 这一招果然管用,拓拔莹心面色瞬间一白,低声自语道:“我的族人竟落入到了他的手里,只怕……活不成了。”说着看了一眼青樱道:“那我可就只能全赌在你身上了。” 她一把拉过青樱,另一只手掀开车帘两人一跃而下。 青樱虽然被她扣着手腕,脖颈处匕首寒光闪闪,然而跃下之时站得很稳,毫无踉跄之意。 明禹见此,心中稍安,主意就一变。指着已经被五花大绑起来的北魏使臣道:“这些人,都是你北魏的子民,你虽然是我大夏的皇后,也是北魏公主,难道你就忍心看他们一个一个死在你面前么?” “开门,放我走,我出城后自会放英贵妃回来。”拓拔莹心不为所动,简短地说道。 明禹也不与她多说,只接着道:“我一刻钟杀一个,直到杀光为止,到时候万箭齐发,你也一样逃不掉。何必牵累你北魏使臣呢?活着多么不容易,你偏要他们去死。”他一面说一面冷厉地看着那几个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北魏使臣,那几人知他起了杀意,哪里有不怕的,虽然不曾求饶,面色都是悲戚的。 拓拔莹心硬下心肠只当没有看见,又重复了一遍道:“开宫门,放我走。” 司马明禹几时受过人的胁迫,当下冷道:“本想给你留个全尸,你倒是不识抬举。”他话音一落,身边的御前侍卫和御林军就朝前逼近了两步。 拓拔莹心不仅不怕,反而手中的匕首一闪在青樱的脖颈上划过一道血丝来道:“万箭齐发,除非你舍得你青梅竹马相伴相随的贵妃。”言下之意,他这等无情之人,也未必就舍不得,说完厉声道:“往后退三步,不然英贵妃血溅当场!” 明禹目不转睛地盯着青樱,他不能露出任何一丝的担忧――帝王的情感,最易被人利用。他越是焦虑,他人手中的筹码就越大。 青樱面上看起来倒是十分轻松,若不是拓拔莹心的声色俱厉,几 tang乎会让人相信这是她们合演的一出戏,只是她的目光始终避过明禹。 选择,这是给他的选择,亦是她的赌注。赌对了,他就有了她的一辈子,她死心塌地地跟他一生一世,哪怕前面看得见腐朽和悲伤;赌输了,她要么丢弃性命,要么丢弃一颗心。 但是,这是公平的,机会是一半一半的,只看他的选择,所以她根本就放弃了自救。 在御前侍卫和御林军看来,英贵妃是完全受制于拓拔莹心的,皇上未下令之前,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拓拔莹心劫持着青樱往城门处行进三步,他们才逼上去一步,这样一来,距离就拉了出来,拓拔莹心很快就到了健德门口。 “马上开门。”拓拔莹心又说了一遍。 司马明禹是沉默的,以拓拔氏的心机,既然敢如此冒险,她在宫外不可能没有人接应,一旦放她出了健德门,必定就是鱼儿入水,再难以抓获了。 届时不仅皇后叛逃有辱国体,大夏皇室必将遭受天下人耻笑。单说拓拔莹心在宫中好几年,刺探的消息又有多少要传到北魏的。若是轻易放她走了,后患无穷。 “你打错算盘了!劫持一个妃嫔就想让朕妥协么?英贵妃虽好,也不断能叫朕昏聩至放虎归山。” 随着他这句话的说出,在场的许多人呼吸顿时一滞,青樱的瞳孔亦是一缩,仿佛耳边全是呼呼的风声,要将明禹的声音掩去,可是为何还是听得这么清晰。 他这是选择了么?选择不让他的江山有分毫的损伤的可能,即便拓拔莹心此去也只是有损伤的可能罢了。 他说她是英贵妃,贵妃呵,只是一个贵妃,位份再高,也不过是个妃嫔,后宫最不缺的角色。 拓拔莹心闻言,冷笑了一声,道:“你这个人的冷酷无情果然果然至斯。”又对青樱道:“听见没有他所说,这样的人……怎么能跟我皇兄比?” 然而到了此时此刻,她也只能豁出去了,匕首已经割入了脖颈,鲜红的血丝不断地渗了出来,青樱闻得到血腥味,却好像不觉得多么疼痛。 原来,人身上最怕痛的地方是心,心如果痛得狠了,其他哪里都不觉得疼痛。 人群之中,颜超羽焦急地看着这一切,只盼皇上能够改变心思,不然即便最终青樱安然无恙,以她的个性,他们又怎能和好如初呢?何况,见她脖颈上的血越来越多,她也没挣扎一下,只怕她现在是魇进去自己的心魔了。 拓拔莹心是下了最后通牒,“我数到三,你若是再不开门,我自然是不能活着出去,英贵妃也只好陪我一道去阴曹地府了。” “一。” 听见了这句话,心中仍是有盼望的,只是不去看明禹。 司马明禹面上亦没有任何表情,冷冷地与拓拔莹心对峙着,心知自己万万不可露出任何心中惊涛骇浪的痕迹,否则一旦被拓拔氏抓住,就更加有恃无恐,唯有冷静而无所谓一些,方能让她失了方寸。 “二。呵,不是我偏袒我皇兄,你真的是远不如他,倘若是他,断不会这般的无情。”拓拔莹心冷笑道。 明禹并没有恼怒,只是缓缓抬手对御林军道:“弓箭手,准备。”每个人的方式不同,他从来自信他的方式是最有效的,牺牲最小的。 御林军得这一声令下,迅速将拓拔莹心与青樱合围了起来,密不透风,箭在弦上。 第一百七十四章 最是人间留不住7 青樱的心,这一刻,彻底地沉了下去。(..info无弹窗广告) 他已经做出了选择,牺牲她,保住皇室的颜面,保卫大夏的江山不受任何一丝可能的损害。更重要的是,为帝王者的威严,不可以受任何人的胁迫。 好朗。 好。 好宫。 大约拓拔莹心的三一喊出,就会万箭齐发,她们两个人,是好是坏,忠奸贤愚,都没有一丝活命的可能了。 但是拓拔莹心却没有喊出来的机会了。 并不是有御林军中的神箭手一箭射中了她,而是有人大喊了一声,“开城门!” 是颜超羽。 他越众而出,声音坚定得可怕,像是能穿得透世上的一切。 青樱也被这振聋发聩般的一声大喝“惊”醒了,蓦地抬头看向他。年华匆匆逝去,颜超羽再也不是当年的玉面将军,从前俊秀的眉眼尽皆染了霜华,那份秋日阳光一般清爽干净的感觉在很久之前的不知何时就收敛了起来,久得甚至连她都不记得。 可是此时,即便是入了夜的薄暮,不似那时见他站在夕阳之下的白衣银甲,却依然风华绝代。 他的步伐每一步都是坚定有力的,重复了一遍道:“开城门。” 他应该知道,这是什么罪名,在皇上面前公然违抗圣旨,死罪无疑,更要牵累家眷。 青樱已经听到了青桐的惊骂哭声,心中生了一丝烦躁,像青桐那般轻浮之人,怎么配嫁给颜超羽呢?她还有什么不足? 他是京城防务,事实上健德门的守卫都是他的部将,跟随他出生入死过的,他的话其实比皇帝还管用。 “颜超羽!你可知罪?”明禹显然没有料到这样的一出,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微臣知罪,大不敬和违抗圣旨都足够微臣死过好几回,但是微臣不能眼看着英贵妃死在乱箭之中,相比之下,微臣被皇上杀头,死不足惜!”颜超羽说得很慢,但是十分坚决,他不是一个有反心的人,这般的犯上是头一次。 他自知,也只会有一次。颜氏一族本来就被皇上所忌惮,只是一直忠心耿耿谨小慎微,不比付家和郭家那般浮躁能让皇上轻易地下手。如今正好给了皇上一个再好不过的机会,颜氏一族,终将不存。 想到这里,心中亦是大痛的,他并非一个情痴,为情不管不顾族人妻儿,但是他只知道,他不能看着她死在乱箭之下。 青樱心中大恸,超羽是个怎样的人她太清楚不过了,他的心中不是不怕的,不是没有牵绊的。他与青桐已有儿女,就算终其一生无法娶到最知心的人,也能是安然富贵娇妻贵子的一生,何必如此! 可即便是如此,他还是站出来了。 城门开了,司马明禹眸子中闪过一丝难以压抑的怒气,他一向是个自抑的人,可见此时心中的怒火燃烧到了什么地步,只听他坚持道:“放箭!” “谁敢!”颜超羽大喝了一声,趁着众人走神的那一瞬间,说时迟那时快,身形晃动抽过一把侍卫的剑,轻飘飘地架到了司马明禹的颈上。 他们二人武功其实不相上下,然而司马明禹身为帝王,不可能与人近身缠斗,只冷冷道:“你可别后悔,你的妻儿族人都会因为你的冲动而付出代价。[..info超多好看小说]” 汪福兴在一旁吓得面无人色,过了一刻才喝道:“大胆!竟敢刺杀皇上!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青樱听了冲他冷笑道:“九族么,我也在其中呢,皇三子也在其中,就连皇上也在其中,都一并诛杀了么?” “青樱!”明禹心中急痛,她为什么要这么说!他眼中的焦急已露了形迹。 青樱没有去看他。 颜超羽对御林军和侍卫道:“谁也不许放箭。”他的剑架在皇上的颈上,他的话谁敢不听。 青樱羽拓拔莹心一道快速地从健德门中穿过,竟不像是被劫持,反而是一同出走。 两人出城之后,拓拔莹心就直往城北去,果然在城北的林木当中,有数驾车马侯在那里,一见拓拔莹心皆跪地道:“参见公主。” 拓拔莹心数年未见故人,即使此时时间紧急,一时间也是热泪盈眶。青樱立在一旁,不无羡慕。 拓拔莹心是回归故国,自己呢。忽然觉得,天下之大,有无数地方可去,其实就是无地方可去。 尚在大夏境内,拓拔莹心自然不能放了她,务必 tang要凭她保命到风扬关。 青樱此时横竖心中没有一份活气,去哪里也都是一样,没有任何异议就随他们北上。 走了几日,拓拔莹心在车中对她道:“我在宫中为大魏安插眼线,司马是都知道的,他不便杀我,不过已经安排了人在日日的饭食中动手脚,我若不走,不出两年一定状如疯癫。所以,这一回,可算是你救了我,所以你放心,到了边关我就会放你走,届时你想去那里都随你的心。” 北国女子,言行坦荡。青樱并不担心她会出尔反尔,只是她并没有想到什么地方可去。 见她沉默,拓拔莹心又道:“如果你来我们大魏靖安,我皇兄一定会很高兴的――不过,宫中的嫂嫂们也多,太子今年已经十四岁了。”这话就颇有深意。 青樱听懂了,但是不想回应。从一个牢笼中出来,何必又去另一个牢笼。 拓拔莹心又道:“不管怎样,你莫要回去就是了。我在宫中冷眼看了几年,司马是只爱你一个,这个不能冤枉他。但是他心里要的东西太多了,他要江山美人,要千秋万载,要肆意长歌要这个天下,这几个他想要的东西他只能不断地去平衡去取舍,偶尔你也必须要被舍弃。我知道你现在有皇子,不过你这一生难道只为皇子而活么?就算以后皇三子做了太子做了皇帝,那也是他的人生,你又能怎样呢?即便是有命活到那时候,也不过是挣个皇太后的虚名,留在宫里等死罢了。” 青樱听了想了想道:“我不知道,也许会找个地方住下来,就算摆个算卦的摊子,也不至于养不活自己吧,想先静一静。” 拓拔莹心听了笑道:“你当然不会养不活自己,你妙手空空的技艺岂止是养活自己,用不了一些时日就能成这城中的巨富。” 青樱听了没有接腔,所谓荣华,在心中如同过眼云烟。 *** 宫中此刻亦是一片混乱,皇后失踪,英贵妃失踪,皇上自从那日皇三子的三月酒以来已经辍朝了数日,只上过一次朝,后宫大小事宜交由皇懿贵太妃主理,宫中纷传那日京城防务使颜超羽大不敬犯上之后,皇上是受了伤的。 颜超羽此刻已经下了狱,只等皇上龙体安康之后由皇上亲自审问治罪,他这般的肆意妄为,杀头是免不了的,只看要株连多少族人罢了。 皇懿贵太妃听汪福兴回禀说皇上一整天也没吃下什么东西,只得用过晚膳之后亲自去看望。明禹的寝殿里没有点灯,皇懿贵太妃知他是不想见人,将手里的灯灭了,摸着黑走到他的床前。 室内一片深寂,听得见两个人的心跳,听得见明禹的抽泣。 皇懿贵太妃深知此时多说无益,只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明禹听见后渐渐地压抑住抽泣声,半晌才低低道:“懿母妃,她走了。” 他声音又小又委屈,皇懿贵太妃忽地就想起多年以前,那时候他尚是不得宠爱的皇长子,找不到他的母妃后常会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低低地抽泣,当她能找到他的时候,他那双黑白分明而坚定的眼睛,就会触动人心中最柔软的那根弦。即便有时候是他做错事,也会惹得人想要轻易地原谅他。 “是的,她走了,懿母妃也不能像以前替你找母妃一样找到她。” 明禹听了,抬手擦了擦面上划过的眼泪,没有说话。 青樱自从那日被拓拔莹心胁迫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你这个孩子,向来心里最有数的,怎么这件事行得这么急躁呢?你即便怕拓拔氏跑了,也不必当着众人的面让御林军放箭啊。”他们情同母子,皇懿贵太妃出身,心胸和气度又远胜过明禹生母,因此更胜于母子,有些话旁人不能说,她却能说。 第一百七十五章 最是人间留不住8 明禹侧过身体,低低答道:“那日我观拓拔氏的神色,知她是不敢轻易对青樱下手的,毕竟一来那是她唯一的筹码,二来她也须得顾忌她的兄长,否则她即便成功逃回了北朝,也并没有意义。所以朕一直想暗示青樱反制她,她的精神那么紧张,青樱与她身手不相上下……可是她一直不看我。” 皇懿贵太妃听了就没有再说话,本来此时也不需要她多说。明禹从来就不是一个不明白的人,相反他正是太明白了,所以直奔着目标而去,伤了人也不自知。 眼下青樱杳无音讯,大夏安插在北魏的探子也没有回报说有她在靖安的行踪。 好像大夏的宫中从来没有过这个人,没有一个人敢去议论关于英贵妃的往事,她从前住过的诗霜厅和毓庆宫都腾挪了出来,即便是皇二子的生母矜贵嫔,也因为在皇上面前进言二皇子喜欢毓庆宫请求不搬出而被申斥。 至于英贵妃所出的皇三子,则是由皇懿贵太妃亲自抚养,皇上自己倒去看他的不多。 日子也就这么过去了,宫中横竖除了皇帝,少了哪一个人都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即便是宠冠六宫的人,走了一个也会有新的取代。源源不断的如花美眷铸造了宫中时光的不朽。 *** 益州城中,最近新开了一间算命卜卦的门面,听说里头的是为女先生,生得貌美如花,只是从来不见人,只由她的老父亲并着三位年幼的侄子在外面打点应酬宫。 这本来就是奇事,益州一向民风排外,他们一行是外地人士,算命卜卦这一行是师傅领进门的规矩,在当地没有根基实在是难以立足。更何况他们竟然刚开始就敢租赁房子开起了店! 益州城中的同行们无一不想看他们笑话的,就连他们开店入行没有按照规矩像益州这个行当的会首进贡也不计较了――从来就没有人干这个营生还开店的,流落到江湖上卜卦算命的,都算是命途坎坷科举屡试不第的,替人算命卜卦不过是糊口,实则过得艰难无比,有点闲钱也要攒起来养老或是养活妻儿。 然而,很让他们失望的是,三个月后这间新店不仅没有如他们所期望那样入不敷出最后灰溜溜地关张,反而生意兴隆得紧,连女先生才不到八岁的小侄子也搬着板凳跑前跑后的帮忙,饶是这样,这个没有名字的小店外还是排起了长龙,益州如今人人知道城中这家算命是极灵的,里头的女先生人称“红颜神卦”,人既美卦也十分灵验,有的说她是西方异人的高徒,有的说她与凤鸣山有渊源从前是伺候林轶的婢女,悄悄偷得了真传后不愿再为奴为婢便下山开馆,更有人说她其实是狐仙,不然断不会有此等容貌又能断得那么准。 传得神乎其神,总之只不过为这家店的生意又添了一把火而已。 这日,老杨头点了点今日的收成,青姑娘今天给看了八个人,得了四钱银子,还不错的,照这个势头下去,刨除五个人的开销,过个两年只怕现在租住的地方就能盘下来了。 一想到此,他心中就美滋滋的。老杨头今年五十有九,两个儿子都死在了瘟疫当中,只余下三个孙儿天琪,天颖和天弘,最大的天琪也才十二岁,天弘更是只有八岁,老的老小的小,一路逃荒到了河州,本来是要过不下去的,谁知道竟遇上了“红颜神卦”,施舍了吃的给他们,穷人家命贱,饿得奄奄一息有了一口吃的又活了过来,一家四口人不想恩人竟然是一个年轻女子,乍一看见她的容貌,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当是看见了女神仙。 谁知这女神仙竟还主动同他们说话,问他们愿不愿意留下来帮她照看店铺。 爷孙四个不期望还有这样的好事,有吃有住哪里还有不愿意的,连忙鸡啄米一样点头答应了下来。 女神仙没有说她叫什么名字,只是因着她爱穿天水碧的颜色,爷孙三个就叫她青姑娘,她听了之后也没有反对,老杨头和几个孙子也就这么叫开了,来求命签的客人听见了也渐渐地随着这么叫。 这个小店的生意初时是很清淡的,即使有人来也是来看个稀奇,从来哪里有女子给人看相算命的,况且河州城里看相算命的本来就是刘神仙,赛诸葛等几个人垄断着,其余的若不是他们的徒弟也就是小打小闹成不了气候的。 青姑娘只是淡淡的,跟老杨头说若是盘缠不够了,便将她的一件首饰拿去铺子里当掉。倒是老杨头比她还着急,这日日租赁着房子,他们爷孙四人也有几张口在吃着饭,人家一个姑娘家养活几个老爷们,怎么能够心安理得呢? 只是生意清淡实在也没有什么可以帮得上的,老杨头却硬气得很,青姑娘给的钱他一分不花全部攒了起来,日日带了三个孙子出去弄菜,虽然没有一技之长,但是去河里 tang摸鱼去山上砍砍柴火一天还能挣到二三十文钱的,买些青菜和米面节省点也够了,况且天琪还能带着三个弟弟上树去掏鸟蛋,虽然不比鸡蛋大补,对身体也是好的――青姑娘也太消瘦了些。 老杨头在做菜上也颇费了一番工夫,虽然都是家常小菜,却十分可口,像今日的豆瓣腊肉汤,小炒白菜,辣椒煎鱼,青姑娘看了十分喜爱,比平日里还多吃了小半碗饭,老杨头一张满是褶皱的脸就笑得跟一朵花一样。 哎,只是这房子到底还是租赁别人的,要是能买下来就好了。他常念叨着,青姑娘听了也总是淡淡的,只说生意兴隆了之后再说。 一晃就是端阳,本来生意就一般,这大节下的该更是没人来算命,青姑娘说是不开张的,老杨头也已经差了天颖去街上的铺子里买了雄黄酒并着粽子,又让天琪带着天弘去河里摸鱼回来烧,弄得丰盛一些好和青姑娘一起过节。 上午正要关店门,店里就来了几个富贵打扮的人,进来之后十分斯文客气,竟还带了两食盒的礼,指名要见青姑娘。 老杨头连连地作揖,直说今日小店里要过节,恕不待客。那几人竟然也不强求,说既然不待客便等着罢,但是这拜礼是要送上的。 这么一说,老杨头倒没了主意,人家这样的通情达理,况且大端午的也不好叫人逗留在外,这几个人穿戴颇为上乘,想来也能出得起银子。正踌躇着,里间的青姑娘听见了,便让天琪出来传话说请客人将八字递进来。 来的几个人听了千恩万谢,忙将抄好的八字递了进去,又说明了这是与益州相邻的河州城中首屈一指的大户沈则敏沈员外家千金的八字,因着到了成婚的年纪,然而说了一个婆家还没过门那未来的夫婿竟得了急病死了,再说了一个那人进京参加殿试就再也没有回来过,生死未卜。这河州城中还有谁家敢跟她结亲,任河州的媒婆们跑断了腿也没能为她找到一个如意郎君。沈员外一向视此女为掌上明珠,焉能不急?寻遍了 青姑娘看了沈姑娘的生辰之后,请了来人进来,只笑道:“官人放心,沈小姐不仅不克夫,反而一年内必得贵婿,更是一个帮夫运极旺的人。” 来的几个人互相望望,面露喜色。其中领头的中年男子似乎还不太敢相信,又问道:“姑娘所言可当真?那为何我家小姐连续两门姻缘皆不顺?” 青姑娘解道:“你家小姐为土命,生于秋季,金旺水相土休,不算身旺,但坐下有印,补足本命,天干有比肩。因着命中坐下有印,所以家资丰厚,但是己土喜湿,座下巳火有烤干的嫌疑,因此沈小姐夏季的时候必定身子弱一些,常有一些痰湿内热的症候的。她命中正官唯一,是以婚姻平顺,但是地支中藏了两个偏官星,所以姻缘会有两段波折。但是沈小姐命中偏财旺盛,可以帮夫,因此必得贵婿,以命格来看,应该是位官爷才对,将来贵客家老爷有钱,亲家有权,实在是兴旺发达之兆。” 颍川之言:在路上行走,走得越远,思考得越多,人活一世,究竟是为了什么?快乐还是爱与被爱?我一直认为是爱与被爱,这个故事也就以此为主导。但是许多人认为是快乐,在以后的文再去体现吧。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不识庐山真面目 几人听了喜上眉梢,那个老成些的中年男子倒还冷静些,按住喜色又问道:“姑娘断得自然是极高明的,只是还有什么还要叮嘱的么?” 青姑娘想了想道:“只是小姐命中正官做劫财,恐怕相公会纳妾或者心中另有所属。” 那几个人听了面上明显地松了下来,丝毫也没有觉得讶异一样,连声道了谢,又放下了足足一两纹银这才走了。 向来看一个人只要五十文钱的,一两纹银真不是小数目躇。 这还没算完,自打这拨人走后,许是他们在河州将青姑娘的口碑说得极好,竟有了不少从河州慕名而来的人专程到益州请青姑娘看相算命的。 人来了就要问路,就要吃饭住客栈,一来二去的,青姑娘在益州的名气也渐渐地凭借于此而打响了。店中也就是头两天生意清淡些,而后就络绎不绝地有客人上门。 开始只是老杨头在外间应酬客人,后来人多起来,连同三个孙子也出来帮忙。好在老杨头说他们在家乡也是开着一个小茶馆的,虽然粗陋但是迎来送往却是不怯的狸。 青姑娘见他们四人忠心,也拿他们当家人一样,放心将前面的生意交给他们。 虽然生意渐渐兴隆起来,青姑娘却每天最多只算八个人,当然每个人的礼金夜游五十文上涨到了半钱银子。不过饶是这样,小店的门口依然是车水马龙,一卦难求。 这么过了半年,手里当真是攒下了几百两银子,老杨头一点也不藏私,将所有的银钱都摊开在青姑娘的面前道:“若是买下现在所居的房屋也是够了的,只看姑娘的意思,如果想在此地安顿下来,小老儿和几个孙儿就也在此处伺候姑娘,姑娘要是想去别的地方,只要不嫌弃我们也是跟着的,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info[]” 青姑娘听了,也没有细细地去计算银子,只淡淡道:“益州实在不错,白鳞鱼的味道真是哪里都没有尝到过这样好的,便在这里住下吧。” 老杨头闻言激动万分,次日便同房东谈了下来,用手里仅有的几百两银子将房屋买了下来,这样便主仆几人就有了容身之地,虽说在这里已经住了大半年了,拿到了房契的时候,老杨头还是买了一挂鞭炮放了,又特特地将整个房子打扫了一遍。 晚上主仆几人吃饭,所有的银钱都用来了购置房屋,手头又是身无分文了。但是好在天琪又在河里摸上来了极好的白鳞鱼,虽然一时连肉也割不起了,两条鱼一条烧成了鲜美的鱼汤给青姑娘进补,一条用辣子烧了下饭。天弘年纪小爬树爬得跟小猴儿似的,出去挖野菜回来又摸了几个鸟蛋,虽然不比鸡蛋的味道,用一把香椿炒了吃起来还真是不错。 这拿到房契的第一顿饭,虽然没有鸡鸭山珍,主仆五人却吃得有滋有味,从此没有后顾之忧,不必担心流离失所,虽然这房屋是以青姑娘的名义所购,但是老杨头爷孙四人都愿意终身服侍的,只要青姑娘在这里一天,他们就也在这里一天。 这头心头的一块大石头下来了,老杨头就又琢摩着开一家酒肆。 “青姑娘毕竟是女孩家,每日这般的抛头露面总是不好,况且也太劳累了些,倒不如开一个酒肆,既不愁吃喝,也不用自己辛苦。.info[]”他是这般对青姑娘说的。 青姑娘听了,脸上露出难得的笑意,那是真的眼睛一亮而不是为了礼节的勉强,老杨头见了便知这是有谱的事。 一应都不用青姑娘操心――从选址,租赁,雇人到定开张日子,拟店名,置办头宴的菜品,都是老杨头带着天琪去操办的。 青姑娘这日算完八个人后闲下来便同天弘闲话道:“你爷爷在家乡时也这般能干么?”其实,她也不是瞧不出来,以老杨头的阅历与做事的手法,想回到家乡重新立足应该不是一件难事。就算是说两子皆丧生,不愿再回伤心故地,但是在益州谋一份事做也并非难事,他从生意到烧饭样样精通,与人说话也是能干异常,别的不说,大户人家能找到这样好的管家也是求之不得的。 天弘才八岁多九岁不到,也答不出来个所以然,只是一个劲说姑娘是救命恩人,爷爷说了,一辈子为仆报答都不为过,除非有一天姑娘不再需要他们。 青姑娘也就没有再多问,每个人都有心中不愿明说的东西,她亦有,又怎能强求老杨头没有呢。不管他有什么样的目的,至少他是对她好的,这在人世间已经弥足珍贵了。即使是她救过他们爷孙四个,然而点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事少,转眼翻脸不认人的事多。 *** 酒肆最终定名为月白居,酒是自酿的,用的是益州山上的清泉,入口就是清冽的甘甜,大约是为了配合酒的气质,月白居的菜基本是偏北方风味的,却又好似不是北魏常见的菜品,在益州很受欢迎,不过开业了十多天,每日都是宾客满座的。老杨头和天琪两个人都忙不过来,这日晚间在月白居收拾完了之后回来 tang便说让天弘也去酒肆里帮忙,天颖依旧在店里帮着青姑娘应酬前来算卦的客人。 青姑娘听了叹道:“照我说,三个孩子都该进学堂的,天琪最大也才十二岁,现在耽搁了恐怕以后就难取功名了。” 天琪,天颖和天弘面面相觑,都看向他们的爷爷。老杨头反应极快,一躬身道:“姑娘待我们爷孙恩重如山,一辈子都是我们的主人的,除非姑娘赶我们走。” 青姑娘闻言也就不再说这话了。 五个人平平安安地度日,平淡安宁,是为平安。每日收回来的银子,老杨头都细细地称了,只留下家用的钱余下的都存入了钱庄,即便渐渐地钱多了起来他们还是粗茶淡饭,青姑娘也依旧是荆钗布衣的打扮,连一件细绸子的衣服也没有。 端阳一过,下一个节气就是中秋了,益州有一个冻湖,里头出产极好的螃蟹。青姑娘对于吃食一向没有很挑剔的要求,唯有对螃蟹十分期待,才进了八月就日日同天琪念着可以吃上螃蟹了。 到了八月十四的时候,天琪便带着两个弟弟去冻湖摸螃蟹。 去的时候说是要早回的,因着次日就是中秋,虽然家中人不多,也有许多东西要准备过节的。 谁知直到了戌时也不见人影,青姑娘心中划过一丝不安,便要出门寻找。 刚刚到了院中,只见一个华服的男子轻飘飘地越过围墙落在地上,目中的紫光将明月的清辉都比将了下去。 四下里万籁俱寂,青姑娘只见了他,便叹了一口道:“别来无恙?” 这紫眸人一到,她便知道这般隐于市井当中安安稳稳地为攒些小钱而欣喜,为一家人平安而满足的日子就此一去不复返了。 拓跋彦身上穿着描金彩绣的金衣,却不是那种浓墨重彩的金辉,而是仿佛笼着一层纱般流光,明明是天下至尊的颜色,在他身上却生生地跟仙人一样。 只听他道:“听说如今青姑娘的名声已经传遍了益州和河州,远近闻名,富足充实,我……很为你高兴。不过,南夏朝廷的密探已经出现在益州了,想必他找到你也无需多少时日。” 青樱听了平淡道:“你还比他先找到我,你北魏派出来的探子也不少。” 拓跋彦点头道:“你说得也不全对,大魏的人虽然确有跟着你,但是却不是探子。你身边的四个人都是我的御前侍卫。”说着他双掌一拍,对外面道:“进来吧!” 青樱心中大惊,面上还是平静的,淡淡地看着老杨头和天琪,天颖,天弘三个人鱼贯走了进来。 老杨头上前对拓跋彦跪下道:“御前四品带刀侍卫宫洪龙参见陛下。”接着天琪天颖天弘也一起跪下道:“御前五品侍卫陈琪,段颖,王梓弘参见陛下,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拓跋彦衣袖一拂,微笑道:“平身罢。” “老杨头”身手干练,他应该是没有易容,以自己的本来面目示人的。 颍川之言:人生中有许多次会遇见喜欢的人,但是那个人也喜欢你,你们能在一起的情况却少之又少。所以,倘若一生都没有深沉爱过,也不要太伤心。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不识庐山真面目2 此刻面上只是少了素日里的拘谨和木讷,目光炯炯有神,若是他平日里有这样的眼神,青樱自问必能看出他身怀武功。 宫洪龙又走近青樱揖道:“还请姑娘见谅,实在情非得已,奉皇上之命保护姑娘,又不能打扰姑娘的安然生活,只能出此下策,虽然是做戏,还是要感谢姑娘慈悲。” 青樱颔首,没有计较,向他一笑示意无事。只是指着三个孩童道:“这三个这样小,你也让他们出来执行任务么?以后就不要这样了,小孩子还是让他多玩玩的好。”她想起自己童年,推己及人躇。 拓跋彦听了对三个孩童笑道:“你们也别装了。” 三个孩童在他话音刚落之后,身形都突然暴涨,面上的“皮肤”因为身形的变化而破裂开来,格外狰狞狸。 三人用手掀掉了盖在脸上已经残破的易容蝉翼,躬身对青樱道:“在下失状,只恐吓到了姑娘。” 青樱是见过何等阵仗的人,不过略微的不适之后便点头道:“可是缩骨术?” 这是一门极为难练习的功夫,青樱也只是听说过,并没有见过,是以并不肯定。 三人中的陈琪揖道:“姑娘好眼力,正是缩骨术,在下三人师出同门,都是幼年就开始修习所以能将身体缩成幼童的模样,如果修习的晚了,也只能缩短几寸而已,改不了形貌。” 宫洪龙解释道:“姑娘是女子,在下担心带几个年轻男子来一是引起姑娘疑心,二是于姑娘的声名不利,所以便带了他们几个会缩骨术的来扮做孩童,如果真的有事的话,在下也可有个帮手。” 青樱听了,反应颇淡道:“难为你们了,即便是修习了多年,这半年多来想必每天在人前出现的时候,你们都痛苦得很,好在马上就要解脱了。”她这话的意思是不去北魏,宫洪龙听了首先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被拓跋彦用眼神制止了。 青樱却很敏锐地注意到了他目光中的东西,在他们面上一一地扫过后突然问道:“月白居里头的厨子其实是你们北魏宫廷的御厨吧?” 宫洪龙不知她为何突然这么说,只看了看拓跋彦,请他的示下。拓跋彦听了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微微笑道:“你何出此言呢?” 青樱也不急着回答,“其实月白居能开起来,也是你的意思吧,现在想来,处处是线索,当初我竟没有想到。”说着叹道:“真真是退步了太多。” 拓跋彦依然不置可否,“你需先找到线头,方能摸出线索。你倒是能从哪里看出来是我的意思?” 青樱叹道:“你真当我是傻子么?即便开始没有开出来,现在一切都摆在眼前,还能不明白么?为何月白居的菜系明明是北朝的风味,然而却以精致闻名,向来没有人尝过。益州城中去过靖安的人也不少,但是月白居的菜却没有一个人吃过,这只有一种原因,就是这个菜民间根本吃不到。” 拓跋彦闻言笑道:“你说的极是,的确是我宫中的御厨。因着你身体并没有调理好就出来了,莹心说你并不肯来大魏,所以不便以医药相补,食补为上,是以我便想到了这个法子。况且你们也需要营生度日,御厨过来一方面可以不知不觉照料你的饮食,亦可替你立业。(..info)” 他色色的考虑的周全。青樱心中流过一丝暖意,所谓润物细无声,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吧。忽然心念电转之下,又想起一件事道:“当日端午节时来的几个人,说是要给自家小姐看姻缘的,也是你的人吧?” 正是那几个人来过之后,她在这益州城中的名气便打开了,现在想来何尝有那么简单,在此之前生意清淡与在此之后的兴旺对比鲜明。 拓跋彦这回没有再卖关子,直接点头道:“是,而且此人你也认识。” 她也认识,北魏的人她也认识的不多。脑子里一个个地过了过去,突然福至心灵道:“剑兰?” “正是她。我已纳她入宫,封为正三品婕妤,以报她多年深入南夏之功。”他说的十分光明磊落,青樱听了笑得有些凉道:“这就是报答么?赏你为妾?” 男子果真都是这样想的,一片真心,数年苦功,换来的就是一个妾的名分,而且很明显不被爱。 “每个人要的东西不同,青樱,你不能以你自己的喜好来判断别人。对于你,这是砒霜,对于剑兰,对于很多人,这都是蜜糖。这是她能想象到,也期望的最大的幸福。”拓跋彦忽然正色道。 青樱听了,低头沉默了一会复又抬头道:“你们的事,我自然不该管,不过白多说了一句。不过,我不会去你宫中为妃嫔的。” 此生 tang,深伤过一次,不算辜负自己。如果总是因为怕受伤而不去爱,那才是辜负自己。 但是深伤过一次,就必不会再去重蹈覆辙。 司马明禹没有错,自古帝王,后宫佳丽三千,子嗣开枝散叶,雨露均沾,他还算已经十分克制的了。 自己也没有错,人生不奋不顾身地去爱那么一次,又怎么能了解到爱与伤的一线之间呢。 拓跋彦听了直笑道:“自然是不会的,我也没有这个打算。”青樱闻言面色一白,他没有这个打算,是觉得她跟过明禹,有过孩子么? 历史就是抹不尽的,就是白纸上写过的字,再怎么擦也看得见曾经的墨迹。 拓跋彦细致入微,立时就明白了她心中所想,又接着道:“你文韬武略不亚于男子,当年的风采我犹记得,你的志向岂止应该在宫中呢?好生休息一阵,重拾过往的名满天下,指日可待。” 青樱静了一会,半晌才道:“大魏是整个天下吗?” 名满天下,如果大魏不是整个天下,那么明禹也就会知道她去了哪里,她在做什么。又岂止是明禹,大夏的亲眷众多,当日的目击者纷纷,传到宫外就是悠悠之口。 “大魏虽然不是整个天下,但是心怀天下,哪里都是一片天下。况且你届时位极人臣,又何惧他司马家呢?” *** 一时北魏接驾的车马已经悄然到了门外,青樱略微收拾了一下细软――其实也并无东西可以收拾,青樱摇摇头勉强对拓跋彦笑道:“其实都是你的东西吧,倒是你自己去看看有什么还要带走的。” 拓跋彦一笑,负手自去了。 两人上到车中,一路无话。青樱只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景色,不似往日的说笑灵动,拓跋彦也默默无语。 也不知青樱想到了些什么,一时又转过来说道:“我这次去靖安,是认真不会进宫的。倘若你是做了让我进宫的安排,不如现在不去,就算他找到了益州,天下之大,我并不是找不到地方去的。大不了就是换地方而已。” 拓跋彦在白瓷钟儿中倒了水,递给她。两人双手接触之下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抚了抚青樱的面庞,微微有些叹息道:“倒是比往年更消瘦了些,可见须得好好调理,宫中毕竟还是一应饮食起居精细,你可以拣一处偏远的宫室住着,等调理好了再出宫赐府不迟。”只是到底有些情不自禁道:“倘若此生真能有你相伴,便是不在这帝位上坐着又如何呢?” 不过他即刻恢复了调笑道:“我是不爱江山爱美人,却不知道美人意下如何。” 青樱知他的轻薄,却还是脸上大红,一把推开他坐得远些斥道:“少跟我开玩笑。你要是不爱江山趁早让给别人,我也好早早投奔了人去,不要害我到时候才措手不及。” 她言语无状,失礼至极,然而拓跋彦心中却一阵欣喜,总觉得这般的无礼比起刚才那种看似温婉静默的沉默要好得多。他本是个至情至性的人,礼法世俗亦不放在心上,一时间的情难自已,眼前似是从她十多岁时在凤鸣山中相遇时的娇俏开始变幻,竟将她搂入怀中。 青樱随之身体一颤。情之一字,从前觉得十分明了,这半年来又觉得十分茫然,任谁也悟不出一个颠扑不破的道理。究竟还是不要沾的好,一旦沾染,再甜美的蜜糖里也可能伸出毒刺。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不识庐山真面目3(4000) 两人各怀心思,也不再说话,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车中无比的宁静。虽然全无声响,然而却不是死寂,而是各自内心的宁静。 于青樱,本来于情爱上已经心如死灰,去哪里,和谁在一起不过是一样的,只要能避开司马明禹就好。别说去北魏了,即便是远走天涯此生不得再回中原,也并不能在心上有所牵绊躇。 一念至此,反而心下里大安了,本来靠在窗前看风景,天色一晚竟渐渐地睡着了。 睡到半夜里,是被马蹄的哒哒声吵醒的,想来此刻正是万籁俱寂的时候,所以这声音格外的清晰。只是拓跋彦却还没有睡,斜倚在另一边的车窗前看书,车中点着一盏琉璃灯,清光流淌,衬得他长发如墨,紫眸亦发如天上星辰。 见她醒了,招呼她道:“你睡得早,晚膳还没有用过,过来用一些吧,宫洪龙回禀说你一日三餐往往不按时,你现在的身体必得好生调理才行。” 青樱闻言朝他面前的小几上一看,只见菜色并不繁多,但是看着爽口鲜嫩,一碗莼菜汤,两碟泡笋条河酸甜莲藕,一条动了一半的桂花糖醋鱼,一碗粳米饭。拓跋彦道:“都是收拾得极干净的,宫洪龙说你是不爱山珍海味大鱼大肉的,这些你吃着看看。” 历史的缺失,是以他是不知道她的喜好的,不过既然有心,自然也会慢慢了解。宫洪龙的回禀想必十分细致,她偏爱酸爽的小菜,酷爱食鱼,这些都在这一顿饭体现了出来狸。 青樱没有说什么,坐过去安静地吃着。油灯之下,两人的剪影如画,分明是北国的风光,竟也有了何当共剪西窗烛的错觉。 车外忽然有些明亮刺眼的光由远及近的照了过来,按照青樱的经验,这该是到了某处城镇了才对,自然是不比荒郊野外时候的寂静,她探出头去一看,果然前面便是一个城楼,看得见上面的戒备森严,全副武装的兵士来回地巡逻,竟像是从前的战时一样紧张,似是要拦截什么大人物一般。 拓跋彦见了道:“已经到了河州了,这里是南北的交通要道,司马明禹想要找你,这里自然是必定要设置关卡的,所以你看现在比往常多加了几倍的人在这里。(..info好看的小说)我敢说他们手中都有你的画像。” 青樱微微蹙眉道:“我们能混得过去么?” 拓跋彦眉峰一挑道:“区区一个关卡,我会没有办法带你过去?你也太小瞧了我了。” 青樱低头不再说话,心中流过一丝异样的暖流――能去全心信任一个人是世间莫大的幸福。 “以这样的快马,多久能到靖安。”她自然是知道去靖安的路途的,只是一路的关卡,却不知道他是如何安排的,想来必须绕开许多重镇。 拓跋彦斜靠在窗前,身上的湖蓝色衫在月光下仿佛流着光彩,笑得有些轻薄道:“这个么,你且自己数着,总之不会让你被他找到就是。” 青樱心中莫名地一烧,转开话题道:“靖安……民风如何?” “民风纯朴但彪悍,你已经去过好几次了,还这样问,想来是只同达官贵人打交道了,这回你却是没有那样轻松了。你要在大魏立足,就必须以民为本。”他嘴角笑意不减,语气中却没有半分开玩笑。 寥寥数语间,也不知赶车的宫洪龙有何等法子,竟然他们的马车也未受盘问直接就进了河州城。 青樱听了笑笑道:“看来你是要将我作为肱骨之臣了?这般的栽培,竟也不避嫌的?须知我可是害死大魏先皇的妖女,又是大夏人。不主动隐姓埋名就罢了,反而还要去朝堂上出风头。” 拓跋彦听她说得亦不像是开玩笑,面上说是笑着的,然而一双眸子中却黯淡无光,就像是木头雕刻的一般。 如此的数日之后,只觉得天越来越高,时而能见到肥美的水草和徜徉的牛羊,自从马车换成了朱漆八轮华盖大车之后,青樱便知已经进入了北魏的境内――过往从此抛却在身后,就像这一路行来的车辙一般,虽然清晰不可磨灭,但终究已经走过去了。 “你到了靖安之后,不管你是不是住在宫中,都不要去招惹皇后,当然还有皇后所出的太子,如果可以的话,与霍家热络些。”拓跋彦在即将进入靖安城的时候突然叮嘱道。 他说得很慢,也很突然,没有任何的铺垫,自然是心里想了很久而并非一时想起。 况且这句话他说得语气颇为严厉,“我知你与剑兰之间多少有些龃龉,从前她在你身边的时候行的事难免有失偏颇。所以特地叮嘱你一句,对你日后有益处。” 这就奇了,剑兰如今已经是宫中的婕妤,青樱又不会入宫为妃,这龃龉又是从何说起呢。如果她留在民间,霍婕妤更是主子娘娘,更加谈不上什么龃龉了。招惹皇后就又是莫名其妙了,她连宫 tang妃都不会做,怎么去招惹皇后? 如果她会以为拓跋彦一意维护皇后,生怕她受一点委屈,所以特意提前叮嘱她,那就不是她慕容青樱了。 拓跋彦不是这样的人。 青樱正在想,忽然被拓跋彦猛力一拉,两人离得极近,青樱被他的紫色眼眸所惑,竟觉得心慌意乱起来,拓跋彦微微一笑道:“想什么呢?” 青樱想起当年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被这一双紫眸所魅惑,原以为经过了这些年这些事,不至于还像现在这样手心里都是冷汗,只觉得眼前的人亦真亦幻,抓不住也靠不近。 拓跋彦神色亲近了几分,面上添了几分烟火,柔声对她道:“你这就受不住,可见内力散了许多,不过好生调理就是,不至于有大碍。” 青樱垂首道:“要怎么调理?” 他笑道:“放心,知道你不喜欢草药,我会安排的。” 说着又正色道:“青樱,你须得明白,不管在什么境地之下,不管觉得伤过多少心,不管觉得有多么绝望,失意不可失志,得意不能忘形,最好的时候也不忘记为最坏的时候打算,但是不要让人看出来。”说着更目光朝外望着云淡风轻道:“不过是被一个人辜负而已,世间还有许多的人,难道就抵不上那一个人吗?” 青樱深知他这一番话并非无病呻,吟,而是每一个字都椎心泣血,他当日年幼丧母,只能自己庇佑自己,在无尽的深宫当中步步为营,更让所有人都以为他不过是一个闲云野鹤般的闲散亲王。心中更觉得此人如同仙人一般,即使音容在眼前,也仍然觉得无法靠得更近。 两人说话间,马车已经渐渐停了下来,外面忽然整齐划一地一声冲上云霄般地叫着万岁万岁! 青樱随拓跋彦下车一看,打头的正是高盛,只见他全身战甲,手持银戟,一呼百应地率先单膝跪地道:“恭迎陛下!” 拓跋彦挥手示意他们平身,青樱瞥了他一眼,只觉得十分不自在,像他那样的人,到底还是飘逸如仙的好。 拓跋彦是何等的目力,很敏锐地捕捉到她的情绪,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青樱不动声色地道:“看来以后我总得讨好皇上才行,喜欢这种阵仗的人大约不喜欢别人你啊我的说话。” 两人一路走过,待到彻底进了靖安城,上了回宫的金銮车,拓跋彦方才突然道:“讨好我没有用,这大魏朝中无一人是好相与的软柿子,与宫中后妃同气连枝,你须得步步小心,才能在这里立足。青樱,你要做回芳华侯,我帮不了你,唯有你自己。如果你做不到,后人无非叹息一声,如同伤仲永,于你自己,却是放弃了自己的一世。我并不会像司马明禹那样困你在后宫,但是我亦不会像他那样护着你,你住在宫中,后妃便都是主子娘娘,如何相处,你全凭自己。” 青樱默默无语。 前面的路必将曲折。往前走或者往后退?身和心俱疲,然而内心总有一股火热,要站在风起云涌之上。 拓跋彦见她神色有些迷茫,又柔声道:“你也别急着决定,趁着这会的工夫,我先跟你讲讲大魏朝中的事,你自己心中忖度忖度吧。” “大魏朝中官分一十八级,从正一品到从九品,官位与爵位相匹配。” 青樱听了摇头道:“与爵位匹配的话,你打算安置个什么给我?” 拓跋彦说得极认真道:“我打算仍册封你为侯,连封号都不变,还是芳华侯。司马明禹那个人虽然冷血,对你却是极了解的,芳华二字恰如其分。”说着又接着道:“若是为郡侯,那么该领正三品的官职,在靖安的文官多半为六部尚书,各寺卿,中书省枢密使,内史府的中尉。” 青樱听了凉笑道:“封侯?向来皇家封侯都是要昭告天下的,难道你不怕他……知道?” 说到他的时候,声音到底还是有些颤抖。 拓跋彦摇头轻笑道:“昭告天下,当然是要让所有人知道,除非你觉得自己当不起芳华侯这个爵位,我便也就作罢,在五品以下的职位中捡一个给你。” 他便是用了激将,青樱听了果然下巴一扬道:“我若当不起芳华侯,你满朝文武也没几个人配在金銮殿上了。倘若你真心要我在朝,我必要正三品以上的职位。” 胸中一阵激荡,那些深埋着的风云记忆仿佛一瞬间在心里复苏了起来。 拓跋彦见了也欣喜道:“既然这样,我属意你为中书省枢密使,如何?” 中书省是直接听命于皇帝的,起草各种圣旨和向各部传达圣意的,枢密使更是在皇帝身边常伴常随,可谓是亲信心腹,拓跋彦这么安排自然是他的考虑――届时青樱的身份一经揭示,谁人不知她是南夏人的身份,况且当年的芳华侯名满天下之 时,大魏在她手中吃的苦头并不少,先帝的驾崩更是与她有着直接的关系,若是将她放在其他地方,只怕处处有人为难,唯有放在自己身边,才能方便照拂一二,等她站稳脚跟。 青樱沉吟了片刻后道:“假如你信得过我,我想在六部中择一部领尚书职。” 六部尚书虽然只是正三品,然而所负责的事务实在繁多,譬如吏部就是要管理在朝所有官员的任免和考评,户部要算清楚每地的赋税,国库每一笔出入的银两,所以向来六部尚书都是由侍郎升任上去的。青樱当年虽然在大夏的户部任职过,也是得益于同僚的协助,如今在大魏身份微妙,真的在六部任职,只怕艰难重重。 青樱见拓跋彦面上有一丝犹豫,轻描淡写道:“你不是说必要以民为本么?既然这样,六部的事务最繁杂但是也最了解民生大计,岂不是最合适?” 拓跋彦不知在心中想了些什么,忽地又笑道:“那好,就依你,你在户部任职过,便领户部侍郎一职吧,尚书一职只怕树大招风。”之后却又意味深长道:“先学着罢,将来总是也要做些别的,这朝中之事莫要单把目光放在手头的事情上,多结交些人。” 第一百七十九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拓跋彦说得语重心长,自然有他的道理。青樱虽然隐隐地觉得古怪,也并没有多问,他不是早已经说了,一切须得她自己么? 青樱便在大魏宫中安顿了下来,她所居住的地方虽然也是内宫,但是与其他妃嫔的宫室却相离甚远,几乎已经接近了禁城的大门。青樱对此很满意,寥风轩虽然偏僻,但是妙在有花圃石林,又有穿风雕花门廊,夜间一弯新月斜斜挂在空中,令人一时间忘了身在他乡躇。 心中偶尔会想起洪嘉,想起水榕,然而狠狠心只能将他们都忘在心底。前尘往事,多想无益,只盼洪嘉能有一个疼爱他的父皇,这样即便将来无缘帝位,也依然能平安喜乐一生。 唯有那个人,不能想,却也忘不掉。如同附在骨头上的毒,看不见但是时不时就要发作。青樱有些庆幸没有将洪嘉带在身边到这里来,看着洪嘉与他如出一辙的脸,她一定会发疯的。 有些人有些事,有些无奈;没有答案没有办法,没有放下。 **狸* 十日后,全天下因着一个消息掀起了轩然大波:消失已久的芳华侯再次出现,但是却是在北魏的朝堂之下。北魏已经昭告天下,芳华侯慕容青樱领户部侍郎衔,入中书省枢密。 如此连名姓都不隐瞒,不消说北魏上下得知之后都诧异万分,这慕容青樱是何人大家都一清二楚,这些日子户部尤为炸锅,人人见了慕容青樱都只有避开道走的,哪里真能共事。唯有户部的人见了其他衙门的人才觉得气都出得粗了许多,只因谁都想打听着那慕容氏到底是何等的妖怪,竟能以一女子之身两朝为侯,况且她还是皇上的杀父仇人才对。 青樱日日都是一个人办事,横竖户部尚书霍大人也没什么事要交给她做的,只是说让她先将历年的账目看着有无问题。 青樱倒还平静,只是各地的郡王亲王却纷纷上书要求将此妖女斩首示众,挫骨扬灰,以慰先帝的在天之灵。 拓跋彦将各地上书的折子一一拿给青樱看过去,其中皇五子海西王拓拔珪言辞最为激烈。拓跋彦笑道:“看来倘若不杀你,五弟就要带兵闯靖安清君侧了。” 青樱拿着那折子,久久没有说话,听他如此说才冷道:“少栽在我头上,海西王是早有反心吧?你父皇都驾崩了那么久,当真像他所说的那般悲痛不能自己,我可是就在大夏京师的,就算在宫中的时候他下不了手,我在云渺峰的时候他真心要想为父报仇,只怕我早就不在这里坐着了。” 拓跋彦闻言点头道:“你能看明白这个形势就好。当年我与七弟争位的时候,五弟就是一直站在七弟那边的,七弟甚至放出话来说他一旦荣登大宝,五弟就是唯一的辅政王。我得位之后,五弟在朝堂之上就多有生事,所以我干脆封他做一个郡王,让他远远地回自己的封地海西州,也算是怀柔的意思,可惜他还是不安分。” 说完他自己又笑叹道:“其实当时我若不争,也许反而是好事。七弟是太后的嫡子,当真继承大统也无人会去争。”他本无意于皇座,韬光养晦但求平安富贵。只是当时的情势,他对皇七子动手,皇七子就要对他动手,自保之下反而激起了登顶之心。 青樱本是在低头思索,听他这么说,也抬头却不见安慰,反而道:“你说的是,为君上者必要薄情狠心才好,你不杀拓拔珑本来就是给自己留下了后患,拓拔珪可是他的朋党,你也放虎归山,可见你的确不适合这把龙椅。[..info超多好看小说]” 拓跋彦听了玩味笑道:“正是坐不稳所以才找你来啊。” 青樱摇头道:“倒不是你不会,你看得清楚得很,只是你不想。这才是无法解决的问题,倘若你只是不会,找个会的又忠心的人来就好了,可惜你于权术比谁都精明,只是太过闲云野鹤的心罢了。” 这番话虽然不知道她说得准不准,总之拓跋珪的海西州大军已经向靖安开拔了三日了,沿路的州刺史无不忧心忡忡,上书的折子像雪片一样飞到了朝廷。 靖安仍然日升月落如常。 南朝司马明禹亦看不出动静,然而青樱却忧心忡忡,以司马明禹的个性,以他争霸天下的雄心,没有道理不抓住这样好的一个机会。 不能不说,五皇子海西王这些年处心积虑是有效果的,不过半月,大魏倒有数十个州县追随了他——拓跋彦当年思虑生灵涂炭,与皇七子争位又使国内动,乱数年,是以登基后颇有怀柔政策,对于当年拓拔珑的势力并没有严酷地铲除。 这场叛乱,来得极为突然,这个中曲折也并非朝中那些每日只知伏案写折子的文官们可以了解。 海西王打出清君侧的旗号向靖安开拔是大魏宁和六年九月二十一。 宁和六年九月二十三,朝中上书要求斩慕容青樱者在天乾殿外静坐三日。用昏倒两次皆用参汤灌醒的太子太傅乌尔泰的 tang话所言便是:“慕容青樱此等妖女不除,大魏永无宁日。臣等忠心于皇上,亦请皇上使臣等安心共御内敌。” 青樱这日在内宫当中求见拓跋彦,行以君臣礼道:“其实你我过往情分浅薄,我于你恩少仇多,你父皇驾崩之事我也难以推脱,此刻以我之身能解内患,我以为是值得的。”纵然她与他都深知拓拔珪所谓报父皇仇不过是一个起兵造反的托辞,醉翁之意不在酒。然而此时不报,恐怕此生再无机会。 “当时我在云渺峰悬崖之时,如果只能活下来一个人,我是已经决定过以身相报的。”室内的烛光昏黄,照得她面上仿佛镀了一层蜡,如此缓缓地道来,就像皮影戏里头的凄清。 拓跋彦一笑道:“当日你以为只能活下来一个人,可是也不是。如今,你也莫要太笃定于此。”说着更舒了一口气道:“况且,我于这帝位也真的是倦了,昔年征战不过是每一个少年皆有一个浴血沙场的梦,有一个笑傲天下的心,如今年岁渐长方知人活一世,年轻时候的冲动无不对后来有着巨大的影响。我母妃当年离世之前一再教导我莫要沾染这皇位,人人都说她能通晓未来,或许她真的能看见我直到如今。” 唯一的好消息是南夏大将,卫阳亭侯颜超羽携了家眷星夜投奔到了北朝,愿为大魏皇上效犬马之劳。颜超羽的骁勇世人皆知,他的突然来归在青樱和大夏少数知晓当日英贵妃出走事件的人看来,丝毫不惊讶——当众忤逆永历帝,以永历帝的心胸个性和这些年对待当日功臣的手段,他颜家满门大祸临头的日子总不远了。 此事对于北朝的震动不亚于南朝,任是谁有了颜超羽襄助,都是如虎添翼,一时间便有为数不少的臣子对于诛杀慕容青樱一事从积极推波助澜到缄口不言,从保持中立到态度明朗的反对。 十天后恰逢拓跋彦生辰,是为宫中的万寿节,拓跋彦一向是不喜欢大张旗鼓地操办,然而今次却不同,一来颜超羽刚到须得有一个正式的场合与众人相见,二来昭显皇家天威以震慑乱党。 **** “这个是如今南朝最时兴的妆容,其实很简单,就是在眉黛调一些胭脂在里头然在眼皮上,便能显得一双眼睛顾盼生辉。”青桐的确有这个本事,跟着颜超羽不过来了几日,此刻就已经能与大魏达官贵人的女眷们说笑,只是其中有几分真有几分假就不得而知了。 见青樱走过来,其他的女眷都尴尬地互相望望寻了理由走了。 青桐回眸之间,青樱心中蓦地一紧,眼前的女子面上精致依旧,只是莫名地便让人想起了风霜二字。这些年来,她跟着颜超羽辗转,有起有伏,青樱一直以为像青桐那样虚荣的人,一定会受不了,必要寻个由头留在繁华风,流的京师之地,她也必会一生不会苍老,总像少年时候那般的娇艳瞧不出年纪——岁月从来眷顾烂漫之人。 然而,却不是,她不仅来了,也开始老了。 原来,每个人都会改变,每个人都会深爱。 不知为何,青樱想到了这一点后,心中就像被重击到了岁月最深的长河当中了,恍然地立在原地,动不得也说不出来话。 第一百八十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2 还是青桐自己走上前来,还会说话,就先叹了一口气――过去的她何尝知道叹气是何种滋味呢――对青樱道:“你看起来面色不好,在这里过得不好么?”她虽然是长姊,这些年来却是头一次这般关心青樱,直叫她竟然鼻子一酸,险些直直落下泪来躇。 “洪嘉……怎么样?”那个眼睛黑白分明的孩子,他出生不过三月就离了她,不是不想,只是不敢去想,要好好地活下去有些人有些事只能尽全力深埋在心底,只是在此时此刻见到了故人还是忍不住去问。 “你放心,洪嘉很好……皇上……我是说大夏的皇上待他极好,无人能及,虽然还没有封太子,但是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是跑不了的。”青桐不知为何,语气中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心酸,说完更有一丝莫名地怨愤道:“其实有时候我真是羡慕你,每一头都必要占尽,可是你还是一副不满足的样子,你过得不好就生生地也要旁人也过得不好,呵。”她似乎是一夜之间的衰老,不是容貌而是字里行间的语意。 青樱不知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个,想想也并非不能理解,毕竟青桐素来爱奢华又爱面子,在大夏纵然颜超羽被猜忌,她也是堂堂的卫阳亭侯夫人,在这里她什么都不是,一切都要重新开始,而这一切在青桐看来大约莫不是因为颜超羽当初一力阻挡御林军放箭从而开罪了明禹造成的。如此一想,青樱心中释然,并没有多放在心上。 “你初来乍到,水土可还服?倘若身体不适可在餐食里加几味豆腐,吃上几日就好了的。”两人竟一时无话,不知是岁月沧桑了什么,从前即便是不和,互相刺上几句也是有的,全然不像今日这般找话才能应付过去这可怕的沉默,仿佛谁都在苍老,老得记不起青葱岁月,只剩下无言以对。(..info无弹窗广告) 青桐似乎欲言又止道:“我能有什么不好,我这个人你不是最瞧不起的么?只要有锦衣玉食,胭脂水粉我就没什么不好。”停了停又道:“只是……超羽,这几日闷闷不乐。” 心中大恸,饶是每一分心里都知道他们是夫妇,这般的细致入微实乃本分,然而还是脑子中一阵眩晕,只为这个世上如今竟然也没有一个人让她可以这样名正言顺地担忧狸。 担忧伤神,然而当这个世上再无人可以让人担忧的时候,才是刻在心中无法言说却活活疼死在内里的悲痛。 青樱身在朝堂,自然知道颜超羽为何闷闷不乐,以他的骁勇和二十上下就成名天下的资历,此番讨伐海西王之战不该没有他的位置了。然而拓跋彦却令高盛为先锋将军,领十五万军西征。高盛虽然资历也颇老,然而并不似颜超羽一般名满天下,况且名气亦是他一刀一剑在沙场上打下来的,高盛更多地是追随拓跋彦,护卫左右,直到拓跋彦登基后才晋了将军职。无非颜超羽是南朝投奔来的降臣,与高盛这样的嫡系自然不同的。 只是拓跋彦必有他的考虑,他说说笑笑轻薄之间,其实心中怎样打算无人得知,青樱也只能安慰道:“超羽才来了几日,已经是朝堂震动,整个靖安都在流传他的故事,只怕此刻他统领大军恐怕最不放心的就是你。” 青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我?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青樱笑得有些勉强道:“只怕有不少达官贵人想把女儿嫁给他,又有多少江湖儿女想要对他常伴常随,他若此刻走了,有些人可不是趁虚而入么?” 青桐听得脸上一红,嗔怒道:“从小你就仗着口齿伶俐多占人便宜,真真是最可恶的,到现在也不改!” 落梅是跟着颜超羽一行人过来的,过来后仍旧服侍青樱,她经历了变故之后性格本来沉默了许多,此刻听见青桐和青樱之间情形也禁不住笑道:“奴婢进府晚,没瞧见过大小姐和三小姐拌嘴的样子,这会可见识到了,有趣得紧!” 三人正说着,一个人影转了出来道:“说什么说得这样热闹,连我的生辰酒都不吃?”正是拓跋彦。 “颜夫人也在此。”拓跋彦似乎很自然地同青桐打了招呼,既不失帝王身份,也不失一份不同的亲近。青桐连忙见礼,拓跋彦唤她平身之后她仍有些惴惴,只恐自己言行失当给颜超羽招来祸患。拓跋彦仿若未觉,像是拉家常一般道:“颜将军新来靖安,不知一切是否还适应?” “……多谢皇上挂念,皇恩隆重阖家安好。”青桐的礼数丝毫不失,更不敢说什么。 拓跋彦听了笑道:“那就好,你们夫妇二人来靖安时日尚短,凡事若有不适应也莫要心急。”说着更看了一眼青樱道:“当然,朕也只是白说一句,你们姐妹情深,有什么话自然可以说的。” 以他的锐利目光,不可能不知青桐与青樱之间并不和睦。他这番话重点在前面,意在指颜超羽不要操之过急。 只因拓跋彦素性并非那么爱热闹,万寿节的酒散了天也 tang不算甚晚,他便到了青樱宫中批阅折子。自从青樱到了北魏,两人的相处就是如此,时常待在一起却并没有什么越矩的地方,是君臣却又比一般的君臣亲密无间,虽然住在宫中却又并不是宫妃。 青樱在算户部的账目,偶一抬头只见灯影下他的侧影如画,美得仿佛不是这世上的人,总有不可亲近之意。 拓跋彦觉察到她在看自己,朝她笑道:“就算食色性也,你也该掩饰些,看得这般肆无忌惮。” 青樱被他戳穿,面上一红连忙岔开话题道:“颜超羽没有上请战的折子么?” 拓跋彦伸手拿起两个奏折道:“上过两次了。”说着又道:“不过,我心中自有安排。” 他还能有什么安排,不是已经定了高盛为先锋将军么,青樱心中划过一丝淡淡的猜想,只是又觉得不可能也就一闪而过了。 万寿节过后直到冬至才是大的节气,宫中少有欢宴,是以冬至的合宫夜宴同样遍邀了群臣,以示天恩。 靖安早已经是银装素裹了,青樱想起小时候的冬天只要下雪就不想出门,只想在家中缩在屋子里,吃一串冰糖葫芦,一把糖炒栗子,读一本喜欢传奇,靠着炭火浑身暖洋洋的。可惜那时候父亲从来不许她这样慵懒,那时候总在想往后长大了,便可以如此了。然而到了现在,是她人生中最悠闲的一个冬天,却早已经没有了那时候的心境。 想洪嘉。想先生,想过去的每一个故人。 原来忙碌也是极幸福得一件事,可以少些念想。 才走出宫去不远,忽地一个小小的身影猛地撞到了她的腿上,青樱运气往后平滑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定睛一看原来是个四五岁的孩童。虽然年龄甚小,容貌却已经看得出极清俊,一身的锦衣虽然并非簇新,却也是大夏京师中去岁流行的缎子。 青樱心中一惊,向前跃了两步抓住他问道:“你是谁?” 那孩童并不怯生,站直了身体答道:“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是宫里的娘娘吗?” 青樱想了想换了种方式又问道:“你不告诉我也罢,你姓什么?” 孩童傲然道:“我姓颜,我爹是当世的大英雄。我有个姨妈也是大英雄。” 原来。 是他们的孩子。也是了,除了那两个人,有谁的孩子能生得这般清俊又在这里出现呢。 他们成婚多年,自然是有子嗣的。只是她不想去得知,所以竟也从来没有见过。 然而即便是如此,心中还是一片荒凉,觉得这些年来,错的是自己。 两个人在一起,就是相互的妥协。超羽和青桐,想当初该是多么意难平,如今不也是相濡以沫么? 可惜,世事不能回头。 只是想到颜超羽一家人此番北来,必又要卷入到是非当中,天下之大,他竟也找不到一个可以栖身的桃源之地么? 转念一想,自己不也是如此吗?心头又浮起上回拓跋彦所说自有安排时的那一丝疑虑。 其实她疑的不错,三日之后,圣旨下来,户部侍郎慕容青樱为此次征讨海西王的主帅。 颍川之言:有卧蚕的女孩漂亮吗?很难说,因为这取决于每个人的不同的五官搭配和其他人的审美,所以说世间的很多事,对与错都是之于你,不是之于整个世界。爱与不爱,亦是如此。 第一百八十一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3 拓跋彦这样安排无可厚非,青樱在北朝要立足就必要有拿得出手的功,他说过不会偏私当真是不食言的。(..info) 他对于颜超羽的安排正是青樱的副手,这就是为何先锋不是他的缘故。 临行前的一夜,拓跋彦来到青樱所居的处所,宫室在靖安的高处,但见靖安城中的万家灯火,星星点点更衬得宫中的玲珑秀阁百媚生姿,雕栏玉砌间流光重重,恍如仙境。 拓跋彦正是踏着月色而来,青樱转头,两人相视很久。 夜色满屋,浓重得跟人的心防一样,青樱问道:“一定要我去吗?撵” 此战非同寻常,以她为主帅颜超羽为副将,难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两个人都不是北魏人。 拓跋彦灿然笑道:“不去不可成就芳华侯,便以江山为赌。茂” 她听了,定定地看着他,目光中有百感交集。 片刻后才道:“我定不会让你赌输的。” 传奇,从来都不是生来的。必要有人去成就,譬如拓跋彦之于慕容青樱。 他们的最亲密也不过是风扬关外简陋客栈里的浅浅一吻,他依然是仙人风骨般的帝王,可他不愿独占她,即便她那时是一生时最落魄的,他想要独占是多么容易。 此生无以为报,只能助他江山稳固。 *** 十二月初三,吉时,慕容青樱率军十五万从靖安隆安门中出。拓跋彦亲率百官在城头送行,一路想要亲睹女帅风采的百姓将出城的官道几乎堵得水泄不通。 随行的还有拓跋彦身边的亲信侍卫宫洪龙,阵前刀枪无眼,宫洪龙的功夫是宫中一等一的高手。 青樱一袭黑衣,身边的颜超羽则是白衣银甲,这样的两个人即便是在千军万马中亦是醒目的。 拓跋彦身着鎏金飞龙在天纹饰的龙袍,头戴璎珞明珠站在城楼目送二人远去,直到那样庞大的队伍都再也看不见。 青樱却始终没有回过头。 今年靖安的冬天,雪便是一直没有停过的,都说瑞雪兆丰年,然而宫中是一片愁云惨淡。 拓跋彦不知是否那日在城楼上染了风寒,已经缠绵病榻数日了。传了口谕下去不见其他后妃,以免传染,每日里除了皇后会来探视以外,一直都是霍婕妤亲手照料。 这日晚间太医刚刚来看过,剑兰服侍他用了些清粥,又将煎好的药端来喝了,叹道:“皇上这场病为了什么大约只有臣妾得知,所以皇上只让臣妾来照顾,是不是?” 一病之下,他眼中的紫色淡去了不少,面容越发显得苍白清攫如仙,他若不着金黄龙服,任谁都相信这是世间的倜傥逍遥公子。 他没有说话,等于默认了她的说话,剑兰眼圈都红了道:“她那个人,真的不值得皇上如此待她的。况且皇上若是喜欢她,何不收她在宫中?这般让她领军,她成败倒没什么关系,皇上的江山社稷却全部交付给她了,不管怎样,都是皇上受天下悠悠之口的讨伐!” 拓跋彦咳嗽了几声后道:“她现在是西征元帅,你该称她为慕容大人。” “好好好,她是慕容大人。臣妾只是忧心皇上的龙体,方才太医说昨日本来已经好了许多的,可是今日看脉象又似沉重了,定是用心劳神了的缘故。(..info好看的小说)”剑兰言语中仍是泛着酸苦。 拓跋彦只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朕亦是凡人,哪能好得那么快。” 天寒地冻,大魏以西更是荒凉之地,向来在冬天滴水成冰。这几日青樱和颜超羽已经行至了海西州腹地的临川,他们两人配合默契,一个善计一个骁勇在十多日内势如破竹,然而恰恰在临川这个地方发生了百年不遇的泥石流,将十几万将士都困在了临川。 临川遂成了一座孤城,本来此地就不是鱼米之乡,百姓皆以行商西域为生,少有种植粮食的,即便有也不过是土豆这等耐寒的作物,与米面向来缺乏,更别说添了十几万张口。 饶是临川知县尽了全力在全县范围内募集粮食,也不过只够大军吃个四五日,这还是每人每日只吃两碗稀粥罢了。 要么打通前路要道使大军能离开临川,要么打通来路使其他郡县的粮草能源源不断地送进去,然而若是靠人手去挖掘,只怕临川要食人度日了,十五万大军出身未捷身先死。 慕容青樱与颜超羽已经派人上了数次折子要求炸开泥石流阻塞的道路,一来战机不可贻误二来将士们已经在饿着肚子了,时间一长只怕酿成兵变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一旦炸开道路,泥石流将会涌向四面的村镇,将有三个郡县的数十个村镇被泥石流淹没,里面的人畜即便能够生还也是流离失所的。朝中重臣大多反对,皇后的母家贺兰氏是最为激烈的,贺兰 tang大人在朝中德高望重,却也在金銮殿上叩首奏道:“得民心者得天下,如此罔顾百姓性命,岂不是叫天下人寒心。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大军深入西北本来就是海西王的属地,若不在此时显示皇恩浩荡慈悲,怎能争取百姓的支持?” 霍大人倒是据理力争道:“国丈之言虽然有理,然而慕容大人和颜将军所奏也确实堪忧,十几万大军困在临川如果真有兵变该如何?” 贺兰大人一吹胡子瞪眼道:“身为主帅,保证兵变的不发生是最基本的职责,朝廷并非坐视不理,只是任何事情都需要时间处理,难道在短短的一两月中一个主帅都无法抚慰将士么?” 是以拓跋彦这日下了早朝,心神并不稳,在心中忖度了好一阵后才提笔给青樱和颜超羽去了一封密信――以她的聪明,应该会懂得如何处理的。 只是这刚刚吃完药,外头就又起了喧哗,剑兰眼泪一收起身道:“臣妾出去瞧瞧。” 她回来的时候面色极为凝重,手持着一封上了火漆的信,递给拓跋彦道:“臣妾看张大人送信来的时候神色不太好,现在还在外头候着。” 殿外听得见雪从檐上落下的声音,屋里虽然笼着炭火然而两人的手心都是凉的。 密信里写道,海西王勾结南朝,自风扬关到兰陵郡都发现了大量的南朝兵马。 天下不动干戈曾经是司马明禹与拓跋彦的共识,他们二人都是千辛万苦才夺得的帝位,然而南朝此番突然主动支持海西王,个中原因为了什么谁都清楚。 剑兰紧张地看着拓跋彦,想说话而不敢说――要解决此事不难啊,只要召回慕容青樱,设个法子将她送回南朝,可保南帝退兵,腾出手来再收拾海西王就轻松了许多。 次日拓跋彦下旨,令贺兰大人主持疏通临川周边的道路,以半月为限,倘若半月道路还不能抢通,则慕容青樱和颜超羽可以炸开阻塞的泥石流。贺兰雄闻言还待上奏,拓跋彦面色冷峻,直道圣旨以下,违令者以抗旨论处。 青樱那厢同样有夏人冒死求见。 竟是小濂子!他扮作了北魏王师中的一个兵卒,一同被困在了临川,这日忽然混入了青樱的帐中,突然跪地口称贵妃娘娘,惊得青樱尖叫了一声。 贵妃娘娘,这四个字,似近似远,青樱一时间恍然,很过了一刻才道:“起来吧,我已经不是什么娘娘,你不必跪我。” 颜超羽耳力极好,听到声响飞身便从自己帐中一跃而来。小濂子见了他,面上也没有半分惊讶,老成地也问了安。 “皇上深恐娘娘身体难以熬住战时的奔波,特命奴才前来献上千年雪参一颗,叮咛奴才带话,纵然娘娘心中再有怨愤,也要按时服用雪参,昔年娘娘身体亏欠太多,如今再度奔波操劳恐有不虞。”小濂子跪在地上,学的语气惟妙惟肖。 颜超羽听了哼了一声道:“青樱万不可心软,不过一颗雪参而已,就能要你回去么?” 小濂子不卑不亢道:“皇上绝无勉强娘娘的意思,只是不管娘娘在哪里,皇上都极为挂念,自从娘娘走后,皇上一直寝食难安。若非放不下国事和小皇子,皇上是定要亲自来的。” 颜超羽叹了一声道:“总还是有这么多放不下的,这世上谁没有些放不下的东西呢?” 两人你来我往,青樱疲惫地听着,只觉得头疼欲裂。 第一百八十二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4 不知这两人为何就她该不该回去一事能唇枪舌剑这么久,究竟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回到大夏的宫中的……那个想起来就不寒而栗的地方,埋葬了她多少的岁月。 如此一想,心下一硬道:“你回去告诉你家主子,若要我回去,除非他舍得下他的江山。” 明知他是舍不下的,不过是由着自己任性地说罢了。 小濂子却眼中光芒一盛,磕了个头道:“有娘娘这句话,奴才一定好生回禀皇上去。”说着自己又起身垂首道:“奴才不宜久留,这就告退了。糌” 青樱没有说话,任由他去了,颜超羽倒是目光中有些意味深长的东西,只是见青樱无意再谈论此事,试了几试之后道:“但愿你这一生都莫要……在宫中了。” 如果青樱当时能想到他忽然这么说的意思,也许后来的许多事,都有所不同楮。 “方才小濂子来传的话,是说司马明禹其实可以私底下与我们结盟么?”颜超羽蹙眉道。 青樱点了点头道:“怎么,你不信?” “多少心中会有些疑惑,大夏和大魏一南一北,自古南北两朝就是宿敌,此番趁着北朝内乱,他助海西王正合时宜,况且……你我二人同他的渊源……可以结盟么?”他虑的也极是。 “明禹那个人,行事并不按照常理,诸如你所说渊源在他看来一文不值,他所求的东西恰恰是所有结盟中最稳固的一种。”青樱胸有成竹道。 无利不往,大约是天下人对于司马明禹的共识。 “你是说他为此也谋有利益?” “正是。[..info超多好看小说]”虽然青樱是这么说,心中却不是没有疑惑的。按照明禹的行事方式,向来狠厉直接,该当是要断了她的退路才对的。 前方军情紧急,数十万将士无粮可吃无冬衣御寒,这个疑惑也不得不放下先解决眼前的问题。饶是临川县令竭尽了全力也无法在三日之后保证大军能吃得上稀粥了。 颜超羽一听便蹙眉道:“这怎么行?连粥都吃不上,难道眼睁睁看着将士们饿死不成?战士不死在沙场上反而饿死在路上,请恕末将从未听说过这样的笑话!” 县令姓胡名蔚,也颇有能耐的一个人,想了想道:“粮草是真的没有的,这已经是将全县能募集到的全数充作了军粮,将军的意思是将老百姓过冬的口粮夺来,让他们饿死么?下官虽然职级低微,也断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 青樱见他丝毫不怯,有胆有据,十分欣赏他,有意留他在身边差遣,正好此时考校他道:“那么依胡县令的意思该当如何呢?”她心细如发,早已瞧出胡蔚的胸有成竹。 胡蔚一改刚才对颜超羽的吹胡子瞪眼睛,恭敬道:“回慕容大人,临川地辟土薄,也正因为如此从前老百姓吃不上饭的时候会到野外觅食,久而久之便发现每到冬天这里的一个名为野风谷的地方就会生出许多野菜――” 颜超羽打断道:“冬天里生野菜?”也由不得他不信,向来野菜都是生在春天。 胡蔚有些不屑地垂下眼皮道:“颜将军向来是生在世家,从小没有吃过苦的,自然以为野菜不能生在冬天。殊不知越是冬天越是青黄不接没有东西吃,临川这地方的百姓世世代代就是靠着野风谷的野菜活下来的。” “即便是这样,让将士们吃野菜?这分明就是告诉他们已经没有口粮了,况且大军打仗流血牺牲,现在却连饭都吃不上,这如何能说服他们?”颜超羽仍然是觉得不慎妥当,蹙眉道。 他带兵经验丰富,所说的自然不是没有道理的。 青樱思索了一阵,忽然笑道:“也不是不能想个法子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吃野菜汤的。” *** 因着前后道路都在抢修,大军无事可做,天气又极寒冷,是以每日都在临川县的城隍庙后比武操练,一来怕荒废了二来也活动取暖。 一般来说这等操练都是由校尉及以下的军官和兵士参与的,不想这日西征主帅慕容青樱忽然出现在校场上,身边陪着颜超羽等多名将军。 一时间,整个校场都沸腾了,众将士无不听说过当年芳华侯的名头,只是见过她的寥寥无几,即便有幸,她也是以面纱覆面不示人的。 不大的校场很快就被围得水泄不通,还有人甚至拿出了叠罗汉的本事,最高的竟能坐上五六层,不是后面的人抱怨前面的人遮住了自己的视线,就是上面的人还不足地抱怨下面的人垫得不够高。 好不容易由几名千人指挥使将乱哄哄的现场秩序维持了下来,他们心中大约无不抱怨青樱的――好不好为何突然来到校场,要是当真出个什么事他们有几个脑袋也赔不起的。 车骑将军过来禀报青樱道:“回慕容大人,末将已经选出了十位技艺精良的兵士,是现在让他们演练给大人看吗?”他其实是个乖觉的人,很会来事,向来行军的主帅来校场当然是要看兵士的演练的,所以他不等吩咐已经办妥了。 谁料青樱听了却笑道:“先不急着瞧他们,我方才观众人群情昂扬,亦想下场一试。” 车骑将军一听几乎顶梁骨走了真魂,这芳华侯慕容大人传奇颇多,现下人人都说她与皇上其实有私,又位高权重,她下场?看她生得这般窈纤细,况且她还是个女子!拎得起兵器么? 青樱见他双目圆睁,心中知道火候差不多了,突然起身大声道:“好,那本侯就与将军一战,算是给大家做一个典范!” 车骑将军听见整个校场上不绝于耳的呐喊声的时候才如梦初醒,一把长戟不知何时已经塞到了自己手中,只见慕容大人身态轻盈如燕,在空中几个旋转落在了校场中间,手持圆月弯刀。 车骑将军心中一凛,不期这慕容大人还真能像模像样地持刀,然而心中仍是惶恐大于认真――万一伤了主帅,这罪如何定…… 他正在分神间,擂鼓一响青樱的刀已经如迅雷疾风般攻了过来,两人对拆了几招后他心中大惊:自己恐怕不是芳华侯之敌。 那圆月弯刀虽然看起来精巧,然而校场上的武器五一不是为了打仗用的,并无专为女子所制一说,然而在这芳华侯手中抹挑捻舞却显得格外的轻便灵活,好像丝毫没有重量一般。车骑将军心道不好,却也只能忙于招架,不过一炷香的工夫,青樱手中弯刀往空中一抛,整个人如同白鹤展翅一般连点几步跃向空中还未及车骑将军反应过来,人刀合一已经架到了他的咽喉要害之处。 只听她轻笑道:“将军承让。” 她固然是胜了,然而将士当中不服的还是大多数,简直比方才还要群情激昂――须知在北人看来,南朝人向来弱不禁风,连男子都是手无缚鸡之力,更何况眼下胜的还是一个女子! 顿时整个校场都在叫着:“再来一场,再来一场!” 不等青樱表态,又一名年轻将军跃入场中――此人颜超羽可是认得的,名为乌尔盖,行伍出身天生神力,从前尚在草原的时候能一个人徒手打死三头牛。他入伍之后骁勇善战,很快就被提拔为骁骑将军,从前颜超羽尚在大夏时就听说他。 青樱身态自如,笑问道:“敢问将军用什么兵器?” 乌尔盖傲然道:“对付妇孺,岂能用兵器?徒手与大人斗吧。” 场中立时一片嗤笑声,这是托大瞧不起用慕容大人了。军中无聊,上至将领下至兵卒无人不想看这个前无古人的女主帅如何应对,甚至还有人高声道:“乌尔盖,可要手下留情啊!你面前的可是娇滴滴的女子!” 青樱只充耳不闻,微笑道:“好,如将军所愿。” 擂鼓一想,她一反刚才又急又猛的攻势,虽然持着圆月弯刀然而却只守不攻,身形飘忽地在乌尔盖身边转来转去。 乌尔盖可没有学过这样的武艺,他所习的武艺皆是草原上勇士历代所习的神力和搏斗,连续出手好几次眼看着就要打到青樱,却莫名其妙地被她鬼魅一般地避了过去,正是有力无处使的恼火,不由得大叫道:“躲来躲去的算什么好汉!” 第一百八十三章 千古风云一传奇 只听得见青樱轻轻的笑声道:“好,还是如将军所愿,不躲不闪。” 她话音刚落,也不知是如何身形如魅地闪到了他的身后出手如电连点了乌尔盖几处大穴,同时将手中的圆月弯刀向前掷出。 两串动作一气呵成,除了颜超羽对她的本事心知肚明以外,其余人等但凡是行伍出身的谁不是看得瞠目结舌。 只见乌尔盖忽地就定在了原地,而那圆月弯刀在空中划过了一道完美的弧线之后,直直地落在了武器架上,稳稳地同其他兵器一起挂在架上竟连晃也不晃一下。 青樱这才解了乌尔盖的穴位,笑道:“将军不用兵器,本侯自然也不用兵器,如此将军可服气?糌” 乌尔盖显然不服,然而输了就是输了,又怎能说不服气呢楮? 但是这的确不是北人习惯的方式,不以力量取胜而单凭取巧,在北魏是难以立足的。 青樱深知,颜超羽亦深知,所以当第三个人下场的时候,青樱深深吸了一口气而颜超羽也为她捏了一把汗。 第三个人却是一个俊朗的青年,正是贺兰皇后的弟弟贺兰璃。两人一交起手来青樱便知此人果然与行伍间提拔起来的军官不同,很明显受过名家调教,招式间张弛有度,并不凭借蛮力,虽然他看起来清瘦书生气,然而每一招式中的力道却非比寻常。青樱此时手中也无兵刃,力道也一向并非她所长,两盏茶工夫之后行家便能看出走势。 青樱心知这样下去计划就会全盘失败,心念电转之间决定冒险一试。 场下看的人大约突然间有些迷惑,本来两人呈势均力敌的态势,怎的突然这慕容大人就破绽打开,欺身而上直逼贺兰璃近身。 认真学过武的人皆知,倘若没有高出对手数倍的功力,突然的近身很难全身而退,只因己在明而敌在暗,自己的招式对手已经看得清楚。 然而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之后,也不知慕容大人是如何出手的,两人身形忽地一转似是对了一掌,各自弹开后贺兰璃忽然抱拳道:“末将输了,慕容大人虽是女子,然而内力深不可测,末将实非敌手。” 这个变化太快,方才看得还津津有味的众人一时间竟尚未反应过来,只静悄悄地瞧着场中的两人。慕容青樱虽然是胜了,然而面上亦露出钦佩之色,说的话更是让人觉得奇怪道:“说胜实在是侥幸,还是将军宅心仁厚,感念苍生罢了。” 其实连颜超羽也觉得颇为奇怪,刚才的情势他看得清楚,况且青樱的功力如何他也心中有数,若是胜前两个人那当然没有问题,毕竟他们并非名家,虽有勇武神力,只需她四两拨千斤即可,这也恰恰是青樱所擅长的。可是,贺兰璃却是出自名师,一招一式颇有章法,要说青樱能胜也必要经过一番恶战,更不是贺兰璃所说什么内力深不可测。 慕容青樱以一女子之身连胜了三场,其中不乏名门之后和草原英雄,一时间整个校场沸沸扬扬,许多将士的脸上都是兴奋的红色,纷纷吵嚷着要慕容大人赐教。 最后还是第一个下场的车骑将军走上前来,深深抱拳道:“从前莽撞,虽知大人的名声却不不真心服气,今日是真的服了。”他们行伍之间出身的人说话虽然粗陋,却是句句真心,说服气便是真的服气,并非那等口是心非之人。只听他又恭敬道:“请大人恕属下大不敬,大人身为女子却能有如此功力,可否对众将士指点一二,末将及众将士虽然不敢企及能有大人的万一,能提高些许也对于战场上杀敌有所裨益。” 他此言说得既恳切又谦逊,众将士也是翘首以盼,然而青樱却出人意料地只是笑而不答,半晌才道:“秘诀倒不是没有的,只是说来你们一时也不信,将来来日方长或许有什么机缘你们亲见了再说。” 车骑将军听了急道:“大人实乃千古奇女子,末将诚心拜服,今后有哪一个敢不服大人的,末将就第一个要跟他做不成弟兄!” 众将士听了更是齐声如雷道:“拜服大人,拜服大人!” 青樱还是摇头道:“我即便是说了你们也只当我诳你们,反而不美,此事也是昔年家师无意中发现,本侯得益也是偶然,也未必对你们皆有用处,总之还是那句话,靠的是机缘。” 她越是这么说,越是勾起人的好奇心,在场的将士们齐声道:“请大人赐教!请大人赐教!” 青樱似是颇为踌躇,正在此时,落梅不知何时来了,笑吟吟地站在那里拎着一个食盒。校场上除了青樱以外本来就都是男子,然而即便是青樱也是一身轻装,不比落梅一副家常女儿的打扮,俏生生地立在那里,登时校场上忽地就安静了下来,无数道目光落在落梅的身上。 落梅倒是恍然不觉一般,大方得体地朝青樱,颜超羽和几位将军福了一福道:“敢情奴婢 tang该是犯了军纪,擅闯校场了,还请几位将军在小姐面前说说情,给奴婢处置得轻一些。” 青樱刚才收服了众人,此时众人正是一心一体俱归顺的意思,见到青樱身边的人便像是自己的兄弟姐妹一般,哪有不格外客气一些的?况且落梅俏生生地立在那里,让这些多日没见过女子的兵士已经是看得眼珠不错了,别的不说,车骑将军就已经先道:“姑娘并不是军中之人,怎么谈得上犯军纪?姑娘是慕容大人的人,自然是以大人的事为重,不犯军纪,不犯军纪。” 方才第三个下场落败的贺兰璃也忽然起身说道:“这位姑娘通情达理,不是蛮撞之人,突然出现在校场怕是有什么急事吧?慕容大人若是有事不如先去,末将们在此带领操练。” 不等青樱说话,落梅已然笑道:“贺兰大人真是料事如神呢,奴婢特特地跑过来只因小姐从早上到现在也没有用过饭食,所以奴婢连忙煮了一锅汤来请小姐先用一些。” 其实将士是世间最赤诚的人,一旦认准了某个人,他的荣辱冷暖皆是他们心头的大事。 一听青樱到现在还未吃饭,乌尔盖就首先跳起来不干了,他大踏步地走上前来道:“这位姑娘,不是末将要多嘴,既然慕容大人到现在还没有吃饭,你怎的就只煮了一锅汤,够什么?岂不是一会子就饿了?虽然现在军中粮食吃紧,可是咱们大老爷们饿着也就忍了,慕容大人一介女子,这风餐露宿的本来就委屈,怎么能让她连饭都吃不饱?大伙说是不是?” 一呼百应,众将士登时都激愤异常,无人不附和的。 乌尔盖说着便朝自己的部将喝道:“来人!去取我的口粮来给慕容大人煮米饭吃!就是咱弟兄们少吃一口也不能叫女人饿着,不能叫大人饿着!” 青樱忙止住他道:“将军不可,军中一视同仁,无男女之分,职级之分,有饭大家一起吃,没粮大家一起挨饿。大家皆知我出身南朝,然而在我看来,无论南北,只要是有胆上沙场的皆是铁血铮铮的汉子,都是慕容青樱的兄弟!我绝不会做让兄弟挨饿,自己一人吃饱的事。” 她一身黑色劲装立在校场中央的圆台上,冬日里的寒风凛冽,她束起的秀发有几缕被吹得凌乱,却给她平添了一份豪迈和绝世超然之感。她这番话却又平易近人暖心暖肺,一时间竟感动得众人鸦雀无声。 半晌后也不知是哪个兵士带头带着一丝哭腔道:“追随慕容大人!追随慕容大人!”登时像一个引子,全场都满是这个呐喊声的重叠。 待到全场终于安静了一些后,落梅掩嘴笑道:“将军们有所不知,奴婢所煮的汤可不是一般的一般的菜汤,是小姐吃惯了的。” 乌尔盖好奇道:“那难道还是牛肉汤羊肉汤不成?说得末将都流口水了。”他是个粗人,又出身草原性情直爽,当下便走了过去掀开食盒一看,立时就失望道:“末将以为什么呢,原来是野菜花花的,这能有个什么吃头,你还说是慕容大人吃惯的,慕容大人出身金贵,怎么可能吃惯了这个。” 颍川之言:这个世界上总有那样多的错以为是,即便如此,当时的心情,就像当时的星光,是留在心里的美丽,错以为是时的幸福总不是假的。 第一百八十四章 千古风云一传奇2 落梅见他不信,嘴一撇似是不高兴道:“奴婢虽然人微言轻不比将军位高权重,但是要说在小姐身边的时间,恐怕全天下也无人能跟奴婢比了,难道小姐是不是吃惯了一样东西奴婢还能不知道么?”说着更是赌气一般走上前去将食盒递给青樱道:“小姐看看可还是那几位菜?” 青樱接过来略略一扫,似是十分熟悉汤中的内容,便点头道:“是了,只是你不该这时候拿来,没的又惹人不信。(..info)嶂” 落梅吐了吐舌头,接过食盒道:“求小姐罚得轻一点。” 所以这么说,慕容大人当真是吃野菜汤的? 莫说乌尔盖,就连面上一直云淡风轻的贺兰璃也露出了一丝讶色。 乌尔盖最是忍不住,叫嚷道:“这汤有什么古怪?大人这般的尊贵人,怎的吃起野菜来了?” 青樱犹豫了一刻,解释道:“方才我说大家不会相信,其实说的便是这个野菜汤。冯” “啊?”众人脸上无不露出惊讶的神色,慕容大人连胜三人与野菜有何相关。 青樱似是并没有在意众人的反应,自顾自地解释道:“当时我投到凤鸣山门下的时候不过十一二岁,在山上年龄最小,虽然薄有一层习武的底子,然而到底是官宦出身娇生惯养的,实在受不得家师的严格要求。” 她如此说,是无人不信的,林轶的名声这些年来在中原已经成了神话,除却数十年前京师送去的一批孩子之后,他再无收弟子。而慕容青樱可算是他唯一的入室弟子,当然会严格要求。 乌尔盖等人都已经听见去了,见青樱语意稍缓却都等不及地催促道:“然后呢?” “家师也想了许多的办法为我调理,试用了药方无数,然而我当年年幼怕苦,每每吃药都要闹腾一番。”她说到此处的时候,唇形拉开一个细微而好看的弧线,似是陷入到了当年那段青葱而无忧无虑的岁月。停了一刻后才道:“后来家师不知从何种散佚的古籍中得知扫帚菜,和尚帽和刺龙芽这三种野菜放在一起熬汤,对于增补体质极有有用,是以便吩咐我一日三餐中有一餐由野菜汤来替代,久而久之也就吃得惯了。这些年来,也不知是古籍上真的有效还是有什么旁的原因,在习武上面是越发觉得力道充盈而又身轻如燕。” 车骑将军还有些半信半疑,问道:“大人若是一顿只吃野菜汤不饿么?” 不等青樱说话,落梅已经嗤地笑道:“将军真真是实诚,小姐的师父只是说要吃这几样野菜,也没说不可能在里头略微加一些米的,况且野菜也可以多多地抓几把进去。”说着掀开食盒道:“将军要不要尝尝?” 车骑将军哪里敢说想尝,只是这盖子一揭开,在场的人或远或近地就多闻到了一股饭菜的香味,乌尔盖首先缩了缩鼻子道:“闻着倒叫末将肚子饿了。”他是个急性子向来等不得,已经挥手叫了自己的部将来吩咐道:“方才慕容大人说的三样野菜你可都记住了?也依样去找来了今日就先烧给本将吃,明日再去多弄些来烧给所有兄弟吃,大家伙长了气力也好上战场杀敌。” 忽地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脸对立在校场外的临川知县大声吆喝道:“小官儿,你这县里哪里有野菜说声,可别让本将的弟兄像无头苍蝇。” 胡蔚不卑不亢恰到好处地答道:“野风谷中一年四季皆生有野菜,将军若是想要采摘,下官可安排几个经验的老农陪同前往,以免将士们识别错误。” 青樱却似大惊道:“将军万万不可,食用这三味野菜来增强体质和气力本身除了我之外,并没有在他人身上试验过,这也是为何我迟迟不肯说出的原因。将士们天寒地冻之下还要勤勉操练,怎么好叫他们吃野菜呢?”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贺兰璃忽然道:“慕容大人未免也太小心了些。纵然食用了这三种野菜未必能像大人那般功力突飞猛进,然而果腹总是可以的,如大人所说天寒地冻的,本来也没什么新鲜东西可吃,有些可口的新鲜野菜也是不错的,末将闻着落梅姑娘刚才打开的食盒里头的香味亦是食指大动。”他出身北朝的显贵,对于吃的品评在在场的所有人中,是最有资格也最能服众的。 乌尔盖听了连连点头道:“贺兰将军说的正是,末将嘴笨说不上来,却也是这个意思!” 话说到此,青樱自然也不便再过多阻挠,算是默许了。 次日的子夜里,正是滴水成冰的时候,一个人踏着风雪而来,直入了西征大军驻地里最大的一间房屋。 青樱见胡蔚进来,神色虽然颇为疲惫,还是关切问道:“胡大人来的晚,可是一直在野风谷那边忙碌?” 胡蔚诚心拜服道:“ tang慕容大人真是神机妙算,料事如神。下官正是刚刚料理完野风谷的事宜方才赶过来复命的,现下野风谷已经抢了一条可供官兵通行的路出来,亦搭了几个茅屋请了有经验的老农在那里暂时居住,以便帮助鉴别野菜。”说着他目光发亮道:“今日的晚饭已经大半的军士开始食用野菜米糊糊,这样一来,对粮食的需求就减了一半的压力,等于抢通前后泥石流阻塞的时间又延长了。” 青樱听了眼中亦闪过一丝光芒,只是语气平静道:“如此总算是天助,但愿能度得过这一次的劫难。” 胡蔚正色道:“多亏了大人的神机妙算,不然哪里能劝得动那一帮大爷们吃野菜,说句惭愧的话,从前总以为大人名不副实,如今是真心服了。” 青樱起身微笑道:“胡大人谬赞了,我瞧胡大人事事通达,将来若是想腾挪个地方,只怕也不是什么难事。”她目光直视着胡蔚,瞧得他自身一凛。 胡蔚是个聪明人,思虑了片刻后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当下跪下道:“承蒙慕容大人青眼,若有用得着下官的地方,下官愿追随大人效犬马之劳。” 青樱心中至此才松了一口气。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以一女儿之身,若想胜过男子,在武力上有所图谋则是扬短避长。女人自然也有女人的优势,倒并非定要化作绕指柔便可轻松地取胜,而是需要在智计上更加的绵密。 世上从来就没有捷径可走,无论男女。 胡蔚这厢刚走,颜超羽便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道:“我却还有一个疑问。” 青樱慢慢地啜了一口已经有些凉掉的茶,垂下眼皮道:“我知你要问什么,你必是要问我为何我能胜过贺兰璃。” 颜超羽接过她手中的茶杯给续了热水笑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只是贺兰璃的武功并不在你之下,你连胜了两人即便是取巧的,也在体力上有所不济,怎能那般的轻松。” 青樱只笑而不答,神情似是在说,你猜呢? 颜超羽玩笑道:“莫不是真的吃了野菜的功效?这样灵验的话,我明日便解甲归田去做个江湖郎中,专卖增补人体质的药,无论男女老少皆可食用,有益无害,补气益本,习武之人吃了能功力大进,普通百姓吃了延年益寿。” 青樱撑不住大笑道:“如此好的生意,还是让给我,你怎么扮也不像江湖郎中。” 两人说笑了一阵后青樱忽而正色道:“是贺兰璃让与我的,我竟不想他的父亲在朝中对我们苦苦相逼,皇后在后宫权势滔天,贺兰璃竟能助我。” 说着便和盘托出道:“当时我与他一交上手便知无法轻易取胜,若是拖得久了,我的体力自然是不如他的,所以我当时铤而走险,突然佯作全力攻上,其实只是为了靠近他便于说话。” “你同他说话了?”颜超羽听了也颇为惊讶,至少以他的目力竟也没有瞧出来。 青樱摇头道:“没有。” 继而解释道:“我攻上去的时候其实是破绽大开的,他当时如果真想要我下不了台甚至取我性命,也并非难事。但是他却只是虚晃了一招,不等我开口,突然轻声说:‘我知你意,自会助你。’然后我们很快就弹开,接下来没过两招他就突然认输。当时他正背对着你们,是以无人看见他说话。” 第一百八十五章 千古风云一传奇3(5000) ... 颜超羽听了,默默不语,半晌才长叹道:“有贵人襄助总是好的,你莫要想得太多。” 青樱也只是上一种异样漫过心头而已,事实上并无太多时间去想更多。 此时西征大军从临川向西的路已经逐渐打通,青樱又已经在军中建立了不可动摇的威望,一时间将士们是憋了许多的劲儿都用在了杀敌上面,顿时势如破竹狠狠赢了几场,海西王的先锋兵力损伤了大半。 青樱与颜超羽商定后决意乘胜追击,并不以海西王回到封地为界限,而是务必要将其歼灭。须知海西王起事本来就是真的为了替父报仇,多多少少许诺了部将荣登大宝之后的封妻荫子,然而此刻荫蔽子孙的事眼看无望,此生的性命反而堪忧。如此一来,难免没有人生了二心。他麾下便有两名将军趁夜带了自己的兵士逃逸了,倒也没有投奔到青樱这里,许是哪里占山为王去了,总比无辜丢了性命好些磐。 这样一来,海西王就愈发雪上加霜。人一到紧急关头,方是见真章的时候。拓跋珪此时已经方寸大乱,回到属地海西州后也不知是听信了谁人的谗言,竟传出了称帝的消息。 颜超羽得到这个消息后嗤之以鼻道:“秋后的蚂蚱,也蹦不了几天,不好生保养些,还这般给自己带上催死符。啮” 倒是青樱有几分理解,“他是知道必败的,所以在临死之前必要将自己的心愿了一了。” 颜超羽眉头一拧道:“他的心愿是称帝?” 凉凉的笑意漫上了她的嘴角:“普天之下,有几个人的心愿不是称帝?只是许多人不在触手可及的位置上就不敢想罢了,像拓跋珪贵为了亲王,自然认为是一步之遥了。”说着突然转头看着他道:“如果你现在有机会,你会不会也想称帝?” 颜超羽不想她突然这般问,竟是一愣,然而也很快反应了过来,不答反而问她道:“如果是你,你想不想?” 他们二人,彼此目光相接,赤诚也坦诚,大约不约而同地感觉到自己在这世上的悲凉,所以并不想说假话。 是以青樱虽然停了片刻,还是十分坚定地说:“不想。不仅不想,从未想过。” “噢?”颜超羽听了显然有些意外,“我指的自然不是你以女帝登临天下,若是皇后呢?” “我不能说自己不喜欢皇后的位子,也的确也没有多喜欢。我不过只会喜欢一个人,他若是想要登临称帝,我才会想当皇后,他若是想在山林里隐居,皇后对于我来说也并没有特别的意义。” 不管怎样,他们将这一消息传至了靖安之后很快拓跋彦的旨意便下来了:海西州叛党作乱,已被开除宗籍,不以皇室子孙作论。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这正是个好时机,海西王称帝,反心了然,终于脱去了所谓替父报仇清君侧的冠冕堂皇,朝廷开始了名正言顺地清剿,各地的郡王也不再观望,在胜负已定的时候此时的出手可是有利无弊的。(..info好看的小说) 天下已经些微转暖了,虽然愈发的西行,但是也不像当初在临川时那般的寒冷。 青樱这日在房中写好了捷报正交由靖安来的信使,她这一封信写了许久,最后只简单地写上了:海西州叛军已被逐至月氏以南,大半已降,负隅顽抗中半数被歼灭半数护卫拓跋珪前往月氏南部的深山,臣等必将勇追穷寇,皇上勿念。 写完不由得自叹,不知拓跋彦收到了这封信会不会高兴? 想来是不会的,皇四子与皇五子,撇开这前面的皇字,也不过是一对年幼时一起长大的兄弟,谁死谁生,留下来的那一个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在春花烂漫的午后,在大雪纷飞的清晨,会不会想起数年前有一个孩子与自己一起长大,一起笑过一起哭过,最后不知是什么时候,渐行渐远。 这世间如此的悲凉,又岂只是一个拓跋彦与拓跋珪。 待到真正得胜班师回朝,西征的大军都获得了嘉赏。慕容青樱虽然仍是芳华侯,却加了太子少保之衔,位列正二品,卸了户部的职务也从此免去了琐碎之事。颜超羽加封勇武大将军,胡蔚得青樱提携,一步登天从七品临川县令提为正五品都察史,京中赐府邸,贺兰璃封为安山伯,乌尔盖进阶为威烈将军,其余将士亦有无数封赏。 对于贺兰璃的封赏,在朝中算是个定心丸,拓跋彦做得十分巧妙,两边皆有安抚,一面用青樱和颜超羽这样的新贵来制衡,一面亦赐了爵位给贺兰氏。 青樱并没有太高兴,倒是能与颜超羽和青桐多聊上几句了,每每在宫中无事便去勇武大将军府上,横竖那里是清净的,没有多少北魏人会与颜氏结交——一个叛军离国之人,再是骁勇善战,也不过只是主上的一枚棋子,随时可以丢弃,人人可以唾弃。 青樱有时候看这门庭 tang冷落,心中难免一酸,犹记得司马明禹在兰陵郡头一次宴请兰陵王的姻亲和西北众将之时,眼前这个男子是多么的意气风发。不过短短十年之间,华发已生,面部的飞扬早已转为了柔和。她数次想问,为何他定要从大夏来北魏,须知将军宁战死,也不苟活于世,但是话到了嘴边还是打住了。 每个人皆有存活于世的理由,有其快乐的理由,也有其伤悲的理由,他人最多能得知,又如何能质疑呢? 况且有这样的一个挚友在世,让她觉得自己生命中的苍凉颜色中终归是有一抹暖意的。 *** 英雄造乱世,乱世造英雄。大约天下有这几个人同在的时候,是安然不得了。 海西王已经败退到了月氏深山,当时青樱与颜超羽遍寻不着这才班师回京,也无人指摘的。 然而不过两月之后,那拓跋珪竟像是有神鬼相助一般,奇迹般地回复了元气,不仅重新出现在了海西州,出其不意地夺回了属地,万里加急的火漆奏折所陈的白纸黑字写着:逆贼兵力比之从前两倍不止。 青樱称病不再上朝,拓跋彦情知她是装病,也不拆穿,反而叫人放出风声,前些时候芳华侯在西北征战之时伤到了元气,如今须得调养。 因为他们都心知肚明,除了南朝京师里的那个人,无人能让拓跋珪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起死回生。 司马明禹一向是聪明的,他的聪明在于利用,并不亲手做什么,然而这么一来拓跋彦岂能安睡。他这个砝码可谓灵活好用,哪一日不想要了,由他扶持由他除去易如反掌。 “朕会亲征,此番必将逆贼亲手斩落马下。”他在金銮朝堂上如是说道。 这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当年他与皇七子就是最骁勇善战之人,朝中能战之人不少,但是能放心将数十万大军交到手上的,寥寥无几。 拓跋彦也是聪明的,却与明禹不同。他贵在察人,谈笑间知晓他人心中分毫。 所以,亲征。 青樱执意陪伴左右。拓跋彦想了想道:“对外还是颜将军陪同出征,你便易了容随在军中罢了。” 此去的敌人不是区区海西王,而是他背后的司马明禹,必定艰险重重。 *** 青樱随着大军已经行了好几日了,她易容为军中的太医,因着这一路并不是跟着先锋,无非能碰上一些溃逃中的敌军,是以将士们并没有什么伤亡。 颜超羽与拓跋彦和她并不同行,他们领着先锋大军已经开往了风扬关。 声东击西,是此番的计策。司马明禹既然在大魏的西部生事,北魏何不围魏救赵,围攻北部要塞迫他自己回防。 待到青樱一行抵达风扬关的时候,两军已经交战正酣。一路上满目疮痍,青樱是当年目睹过这里的惨烈战事的,但见禾生陇亩无东西,尸横遍野哀鸿悲,十室九空。即便是在路上看见了逃难的百姓也皆是面色麻木,能跑则跑,跑不了也未见多么地惶恐。 青樱叹道:“这才是哀莫大于心死,生与死在心中已然没有挂碍。”想是不过太平了几年,好不容易找到的亲人,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家园一朝又毁于一旦,谁人能不绝望。 随行的众太医面色亦有戚戚之色。众人正说着,忽见一个单薄的年轻女子怀着一个婴孩从他们面前不远的一条斜街里跑过,她跑得不算快,面貌也不甚出众,然而怀中的婴孩也不知是吓到了还是怎的,一直放声大哭。 青樱听到这哭声,心中猛地一疼,不禁脱口而出地喊道:“莫要慌张,过来!” 那女子倒也真的胆大,见到这么多的男子站在这里,不少还是全副武装铠甲的,目光虽然露着一丝犹疑,还是抱着孩子走了过来。 青樱不知为何,见了这孩子犹生怜爱,不由自主地想要伸手去触碰他。谁知那女子倏然变色,猛地一把将婴孩夺得远远的,连同整个人都往后退了好几步,失声叫道:“莫非……莫非你也是要食用小孩心肝的!” 食用心肝? 岂有这等惨绝人寰之事! 然而这个女子言之凿凿,面上的惊恐之色全然不像是在说谎,几位随军的太医面面相觑后有人问道:“不可胡说,光天化日之下怎会食人心肝,你是听谁说的?” 那女子面色惶惶然,见他们还一脸茫然,犹豫了一刻这才道:“原来你们不知。听说皇上最疼爱的三皇子重病,药石无效,军中有太医说要以小儿的心肝为药引子,这才有效,皇上正下令要在民间抓未满一岁的小孩子呢,奴家以为你们……” 她话音未落,两个声音同时喝断她。 “胡说!三皇子在京师宫 中,你们皇上在风扬关军中,如何要在这里医治?”青樱厉声道,几近要抓住她质问。 同时一个太医也摇头道:“胡说,人的心肝只有长在脏腑之内才能发挥作用,摘下来就无用,若是食用不仅无益反而有害。” 那女子讷讷地道:“这个奴家就不知道了,反正人人都是这么说的。” 青樱亦不知这个女子是怎么离开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洪嘉病了,洪嘉病了,洪嘉一定是病得十分严重,不然明禹不会带他到风扬关。 风扬关缺医少药,带他来这里唯有一个原因——他随时都可能夭折。 洪嘉!想起她临走时他还那么小,即便是现在,他也刚满周岁。她无缘知道他成长的点点滴滴,不知道他黑白分明清澈见底的眼睛此时是否还有没有光彩,不知道他笑起来是什么样子,不知道他学会了说话后的声音是什么样子。 她全都深埋在心底,但是这一切的前提是她需要知道洪嘉过得很好,在这世间的某一个地方。 *** 天下难以一分为二,南夏与北魏的这场纷争可谓是休养生息后的蓄谋已久,两朝的帝王皆御驾亲征。 想要知道司马明禹的御驾在哪里并不难,他们一起度过了那么悠长的岁月,彼此的习惯了然在心。 是夜,青樱的身影在大夏的营地中一闪而过,巡夜的兵士只当是自己花了眼。 皇帐十步以内有一个同样明黄但是小了许多的营帐,来往的宫人进出皆要弯腰,不知是否是她心理作用,甚至还有药香飘出来。 应该就是这里了,她只想去看一下洪嘉,今日在集市上得到三皇子重病的消息实在让她寝食难安。 猫腰钻入帐中。 然而,没有她预想的豆灯昏黄和洪嘉惨白的小脸。 司马明禹负手背对着她立在那里。 两人几近一年未见,虽然他并未转身,他也并没有穿蟠龙明黄帝服,然而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就算是将灯全灭了,想来她也是认得出的。 青樱顿时觉得气息都凝滞了,竟一时没有返身提气离开——她的轻功是做得到,尤其是在他并没有叫人的情况下。 然而,他们都这么站着,一个没有转身,一个没有走。 一步之遥。 犹如天涯海角。 最后,明禹还是没有转身,只是开口道:“你得了消息就来了,若是得重病的是我,你可会来?”他声音沙哑。 “洪嘉呢?他怎么样?”一旦沉默打破,青樱急于知道洪嘉的安危。 司马明禹转过身来,目光深沉得像外面浓重的夜色,有着忽近忽远的距离感,好似傍晚时天边若隐若现的流云,直直地看着她道:“洪嘉在京师的宫中很好,皇懿贵太妃亲手抚育他,虽然他并没有母妃照料,但是无病无灾。” 狂惊之后的狂喜,“你放出来的流言说洪嘉跟随到了军中,还重病不起。”关心则乱,一旦冷静下来,很快就明白了。 “不这么说,你怎会来?”他素来就是这样,淡定的很,好像诓骗她几下本来就是十分正常的事。 青樱不敢也不愿去接他的目光,低头冷声道:“你找我何事?”以他的性格,不会无事设上这样的一个套,“你司马明禹做的每一件事,必然都有其意义。只怕就连为谁伤过一刻的心你都要这一刻对你有用,不会白白伤心。” 司马明禹的眼中划过一丝伤痕,然而青樱并没有抬头看他。 “没什么,只是想……见见你,你走了这样久。”他语气听不出做作,柔和而清淡,就像是山珍海味之后的青菜豆腐,自得其中滋味。 “洪嘉没事就好,他……也是你的儿子,望你日后善待他。”她听完后便转身欲走。 “等一下!” 青樱闻言停步,背对着他道:“还有什么事,若是叫我回宫,你就不必说下去了。若是想打洪嘉的主意,他也是你的儿子。” “不是,我找你来,只是想告诉你——”他慢慢地踱过来,站在她身后很近的地方,可以贪婪地嗅到她发上的清香。 第一百八十六章 千古风云一传奇4 “昨日在阵前的时候,拓跋彦被乱箭射中,当然,为了稳住军心,他一定秘而不宣,所以你一定到现在还不知道吧。箭是由我大夏将士射出的,所以我看得真切,伤在胸口。” 青樱的身子一晃,硬是挪动了两步才算站稳,猛地转身来时面色一瞬间就苍白了,“他伤得怎样?” 司马明禹的目光顿时像是浸入了冰雪当中,鬓霜发雪仿佛一时间并不是形容白头,而是真的由内而外的寒冷,而后才慢慢道:“我只能说箭上无毒,也并没有贯胸而过,但是扎扎实实地射入胸中,至于生死祸福么,看他的造化。”他言语听似轻描淡写,然而仔细听却是含着深深的失望的。 青樱被这个消息带入迷乱当中,心中不时是那人月白色的身影,不时又是他湖蓝色的长衫上流离散落的慵懒长发,不时闪过的是他紫色的眼眸。 她一直都以为,他那样的人,洞察人心,宛如天神,是不死不伤的,所以她一向在他面前放纵自己,从十四岁到如今,从陌生到相熟,不管他为她做些什么,她都觉得安然。 可是这一箭仿佛射在了她的心上,让她知晓明白,拓跋彦也是个人呵。 “你在发抖,你就这么牵念他?”明禹仍是在笑,只是笑得勉强难看楮。 “那当然!”她突然像被激怒了一样,拓跋彦是为眼前这个人所伤,“当年在雪山上我重伤的时候,救我的是他;我在宫中绝望无依的时候,远隔千里不离弃的也是他;我出宫后飘零江湖的时候,免我颠沛流离的还是他,我为何不牵念他?难道我必要是一个自私如你,心里只有自己的人才好吗?” 话一出口,她又有些后悔,什么时候他们俩也要这样去剖白了。(..info)青梅竹马的最悲惨结局,也就是相忘于江湖,也就是纵使相逢应不识,万万不要等到还需要互相解释和争吵的地步。 他的面上也变得冷光泠泠,与她对视了片刻后,方才低声道:“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他亦认为,两个人之间要用剖白莫过于最大的悲哀,所以他选择闭口不言。虽然他很想说,雪山上他重伤她,是为了为两个人求得一丝生机,而且他成功了;他知她在宫中的绝望,但是她何尝是无依的,他难道不是跟她在一起?难道她就不能多给他一些时间,为什么他是信任她的,她却永远比他要少信任自己一成?她出宫后,宫中高手几乎是倾巢出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寻找她的下落。 但是有些话,说开了就像烧过头了的水,不仅无味,更有毒。 青樱停了这一刻,见他没有说话,已然提步。 下一刻从身后被合腰抱住,他咬在她肩上道:“你不要走!” 她猛挣了几下,他抱得十分紧,竟没有挣开。时间一寸一寸地流逝,她原先僵硬的身体一点点地软了下来。 青樱似乎自己也猛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忽然全身绷紧用力甩开他道:“这算什么?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回心转意?” 司马明禹并不因为她的态度而愠怒,定了定神后道:“你要夜探营地,想必没有吃饭吧?我也没有吃,一起用些晚膳再走不迟,你放心,拓跋彦命不绝于今年,先生虽然没有教太多星象,帝王之星你还是看得到的。(..info好看的小说)” “好处是?”语意颇有些讥讽,既然凡事都要计较,当然不能只算代价,必也要算算好处的。 “我便给你看洪嘉的画像。”司马明禹说得平静,又胸有成竹。 青樱的瞳孔果然一缩,不由自主地便接着道:“在哪里?你怎么带了画像出来?” 司马明禹此时慢条斯理道:“洪嘉贵为三皇子,由贵妃所出,宫中画师给他多画些像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 “好。” 她回答得很快。 言语中谈及了洪嘉,一张张细致入微的画像后面娓娓道来的故事,两人方才的剑拔弩张仿佛一瞬间烟消云散。 “这个是洪嘉半岁酒的时候,皇懿贵太妃抱着他让画师画的。” “这是他吃紫茉莉酥的样子,他难得有爱不释手的东西,你不知他并不和别的孩子一样,无论怎样哄他,还是安静的时候多。” “他身上所穿是今岁蜀中绣娘仅得的一匹蜀锦,与了他做衣裳穿着果然好,先时宫中的纺织局人人皆说三殿下年纪尚小,穿不得这水墨蜀锦,我坚持做给了他,你瞧果然很好,洪嘉不是一般孩子。” 青樱见这画上的小人儿,不过才一岁的光景,那双眼眸的深沉清澈已经似足了少年时候的他。 她忍不住以手去触碰画上洪嘉所穿的衣裳,掩不住的浅 tang浅笑意道:“只得一匹的蜀锦你就给了他,将来这样娇惯了可怎么办。”虽是这样的说着,然而却没有真的半分质疑明禹的做法。 一时饭菜上来了,青樱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画卷,明禹还在喁喁地说着洪嘉学会说话时候的事,两人都神采飞扬,仿佛这并不是在战时,仿佛两人刚才并没有任何的争吵,仿佛从来没有过隔阂。 一个兵士上前来斟酒,先明禹,后到青樱的时候她挥手道:“不必。”她的心思都在他说的故事上,丝毫没有注意那个兵士仍站在原地。 倒是司马明禹见了呵斥道:“还不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把锐利的尖刀忽然从那名兵士的袖中滑出,他身形快如闪电,直扑青樱。两人本来就隔得极近,况且青樱全副的心思尚在画像上面,千钧一发的时刻,司马明禹亦来不及出手,只抓起桌上面前的酒杯向那人掷去,也来不及多想便以身覆在了青樱身上,不过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两人同时听到了利刃穿透肉体的声音。 他生生地替她挡了一下,青樱已经反应了过来,眼疾手快出手如电地握住了短刀!下一刻,毫不犹豫地拔了出来,司马明禹此刻不知是否受伤颇重,伏在了她膝上竟半晌未起来。青樱一得了短刀,间不容发地手中运气,准星十足地打在了那名兵士的檀中大穴上,激得他闷哼了一声,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她犹恐生变,将司马明禹扶至一旁卧下,飞身上前连点了这刺客的数次大穴,这才放下心来,返身来验看司马明禹的伤势。 一看之下脑子里不免一嗡,只见伤口上已经渗出了明显的黑血,虽然并没有流出太多的血,但是这已经叫她声音颤抖了道:“你……感觉……怎么样?” 司马明禹倒还镇定,只是整个人发虚,声音也有些飘浮,抓着她的手安慰道:“没事,也不觉得很疼――”话没有说完,整个人身子不可遏制地一抖,似是极难受,再一看他的面色,瞬间就像是金纸一般,已是说不出话来。 青樱深知他中的那一刀上必是带了毒,渗出来的黑血触目惊心,刚才那一刀本来是冲着她来的,若没有他替她挡了,想来以那一刀的迅疾,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完全避过的,大约这刺客也没有指望她会被一把刀直接刺死,所以才在刀锋上涂了毒药。 “你……怎可这样冲动……”心中百感交集,只觉得又是酸又是痛,不知要说什么好,“你若有事,皇子们都还那样小――”她见他此刻的样子,浑身冰寒,几乎不敢去想后果。 司马明禹浑身几乎要凝成冰,眉上发上都已经结出了看得见的冰珠,帐中并不是多么冷,这刀锋上的毒必是一种寒毒。 他的声音微不可闻,但是他意志顽强,仍能护住心口和丹田内的一丝热气尽量使声音平稳道:“伤你我不否认,但是爱你我必须承认。” 她的心里剧烈地一震,猛地把目光投向横卧在地的刺客,然而不等她说话,那人已经嗤嗤地大笑了起来道:“我既然敢来杀你,就不怕告诉你这是什么毒物。可是我偏不告诉你。” 青樱将司马明禹轻轻地扶卧在榻上,这才走到刺客的身边冷笑道:“我比较善于让人开口说话。” 她眼中的阴霾渐浓,那人却也不怕,只是有些遗憾道:“如此好的机会,竟然没有取你性命。” *** 很久没有求鲜花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千古风云一传奇5 青樱竟也不问他为何要取自己性命,只听他又有些自得道:“不过也好,你死了便也死了,还不如让你看着他死,反叫你心中更难受。[..info超多好看小说]” 烛光昏黄,镀得三人身上面上皆像打了一层蜡一般,青樱的眼中逐渐清明,忽然出手如电削去了这人的小拇指。她动手得太快了,那刺客起初几乎没有感觉,待到看到自己的手指在地上滚落的时候,这才感觉到痛,他倒是硬气,只是倒吸着冷气,忍得眉头直跳糌。 青樱看着他的眼睛慢慢道:“不算痛吧?我能让你不痛,自然也能让你痛,你要想少受点罪便爽快些告诉我我想知道的。” “如果你是要问我谁是幕后主使,我是绝不会说的,纵然你将我折磨至死,我也要念及我一家老小。” “我看起来有那么无聊么?这个,我并不想知道。”她语气闲闲,手上的刀却不闲着,像是长了眼睛一般,突地一下扎入此人的臂上,青樱笑道:“刀锋上的毒现在你也中了,你要想活命的话,不妨告诉我如何解毒。” “你会不杀我?”那人眼中光芒一盛,转而又黯了下去,也不知是疼还是怎的,吸了一口气道:“不可能的,慕容青樱从不心慈手软,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楮” “慕容青樱杀人前也一定会思前想后,现在我要救明禹,杀了你谁告诉我解药。所以你大可以放心,我要杀你易如反掌,用不着骗你。” “我不能告诉你,除非你让我带你去,找到了解药之后我先服用――这样你也可以试验一下是不是真的有效,对你没有坏处。”此人倒是狡黠得很,即便在这种情况下,还不忘为自己争取最有利的局面。 青樱笑道:“是个精明人,虽然不知道你背后的主使是谁,但是就冲着这份精明,倒真跟我是同路人,喜欢得紧。”说着连解了他三处大穴将他从地上拎起来道:“走!” 刺客试着动了动身子,果然已经能行动自如了,眼中正放出狂喜,青樱淡淡道:“莫要动什么歪心思,只是让你能走而已,经脉仍是锁着的,强行运气必会五脏俱损而死。” 转而又柔声对司马明禹道:“外面都是你巡夜的兵士,应该很安全。我很快就回来,你,一定要坚持住。”他的手很是冰凉,她握上去的时候险些鼻子一酸,明禹的一丝内息坚持着游走周身,保持血脉不被毒性的寒气所侵蚀,只是期间不可动,不可说话,以保存内息。 饶是这样,他还是强行中断了运转的内息,艰难出声道:“别担心,我没事的,你……早些回来,路上小心。”说着紧了紧握着的手。 两人的眼神触及,仿佛黏着在一起,里头有千言万语,司马明禹忽然轻声说:“我觉得,这个伤,很值得,即便是死了。” 他因此很知道,其实她是没有放下的,心中狂喜,气息不稳,浑身一凉这才意识到寒气又泛上来了。 倘若真的形同陌路,又何必离开。真正的陌生人,是同在一个屋檐下,也做得到不闻不问不悲不喜不牵不念的。 要以空间上的距离去离弃,根本就是逃避理智与现实的矛盾。 *** 青樱带着刺客去寻找解药并不很顺利。 倒不是此人暗中作祟,而是这毒乃是一个罕见的名唤“冰魂魄”的西域之毒,解药并不是单一的东西,而是要毒蝎的腹血一两,七星瓢虫十只,清晨的荷叶上露水半钱,生在悬崖上的铃兰花瓣半钱,血竭一钱,千年何首乌一钱,刚刚从树身渗出来的松香一钱,罗裙带两钱,八角莲两钱,鬼羽箭两钱共同熬上一个时辰,再放入七叶一枝花煎上一盏茶。 青樱初听了双眉紧蹙,这些东西就没有一个是容易找到的,后面说的几味中药材更是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那兵士听了还笑道:“若是都是寻常东西,也不拿来对付你啊。” 两人买了千里马两匹,夜以继日地赶路,几乎每一味药材都分布在不同的地方,七叶一枝花是最后上了雪兰关才堪堪找到一个。青樱捧在手里的时候,几乎喜极而泣,他们已经在风雪里走了一夜才找到关下山民所说的七叶一枝花生长的地方。 “你对司马明禹的好,在这世上无人能出其右,你觉得值得吗?”青樱与这刺客已经相处了好几日,知道他叫纪武,此时听了他懒洋洋的问话,等情绪平复下来后才回答道:“我做人,先想得不是值不值得,不愧于心罢了。倘若叫我现在不救他,心中必定过不去的。” 纪武哼了一声,不再说话。她已经拿到了所有的药材,接下来可以杀他了。 “慕容姑娘,“他突然开口道,“我已经带你拿到了所有的药材,虽然知道自己必死无疑,还想请你留我个全尸,另外带我的尸身下山去安葬,将来我的家人要祭奠,也 tang能找到一个地方。” 青樱将七叶一枝花揣入怀中,看了他一眼道:“你想死在山下,便自己走下去,你是何等金贵么,还要我带你下去。” 说着头也不回地拔步先走了,留下纪武愣了一刻,这才明白她是言出必行,真的要留他性命。 心中本是抱了必死的决心,不想生机凸显,任谁该是都会像他这样有一种重生的感觉。 虽然像他这样的人本来生死不由己,然而能够不死,总是好的。 纪武很快赶上了青樱的脚步,两人赶至雪兰关下的平城镇上,数年未来,平城风骨似乎没有变化多少。想起这是他们定情之处,亦是她再见拓跋彦之处,当真是一生的纠结皆是在此地开始的,一草一木,一店一铺都是陌生而熟悉的,直叫人感慨万千。 在客栈打尖住下了之后,青樱果然先给纪武试了药,然后紧张地看着他,直到见他睡了一觉之后面上的寒色退了大半,再抓过他的手一碰,果然那种像死人一般的凉气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触感温和的体温,只是仍能感到一股皮肤之下流动的寒气,想来中毒了好几天一次服药拔不干净。 只是如此一想,心中顿时担忧这剩余的药不够给司马明禹解尽寒毒,当下眼波一转,纪武是刀尖上舔血的人,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当下抢先道:“我虽求生,也有自知之明。慕容大人先回风扬关解毒,小人的命算是大人所救,不可再奢求,这就告辞。” 青樱知他必是瞧出了自己心思,反而坦荡道:“我说过留你性命就是留你性命,我解药已得,自然不会再为难你,也不会逼问你幕后主使是谁,好在哪里能找到解药你已经知道了,这就去吧,日后莫要再受制于人。”刚说完又想起一事道:“银钱够么?” 说得纪武一个堂堂七尺男儿竟然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他生来就是见不得光有着无数任务的杀手,从来没有人这般叮嘱过他。 他跪在地上拜了一拜道:“大人的恩德小人永世铭记于心,就此告别。” 走了两步后他忽然停下来,又转过身,甚至还没有出客栈的房间。 青樱奇道:“为何还不走,难道要等我后悔么?” 纪武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了出来道:“大人真的不想知道幕后主使是谁么?” 青樱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及此事,侧过脸来笑道:“这重要吗?” 纪武停了停,还是说道:“小人认为重要。” “那么,”青樱低头去整理药材,语气咸咸淡淡的不经意,“就说说吧。” 当真不在意一件事,就是知道或是不知道全然无所谓,而不是一味地想要不知道。 “幕后主使是永历皇上。”他终于说了出来,眼睛直视着青樱。 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青樱的手微微一滞,而后她快速地看了一眼纪武,想从他眼中找到一丝狡黠。 永历皇上,就是司马明禹。 见她反应平静,纪武有些慌乱道:“小人所言句句属实,小人是直属皇上的羽衣卫。此乃身份的信物。”说着他便要去解衣袖暗处的一片羽毛。 青樱笑笑止住他道:“谢谢你告诉我,不过我并不在意。你可以走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千古风云一传奇6 “大人是不信?” 青樱见他一再坚持,转过身来走到他身边笑了,这个笑容既无了然的明媚,亦无怜悯的慈悲,只是笑着而已,伸手拉起他的右手,上面断指的痕迹还是新伤,她轻轻一碰他便不自觉地往后一缩。[..info超多好看小说] 青樱道:“我说过,并不关心你的幕后主使是谁……总归有人指使你,那个人是什么目的,横竖我并没有事,又何须知道呢?这个世上想杀我的人未免太多,我不必一个个知道。” 忽然猛地放开他的手,点头赞许道:“不过你真是聪明得很,以退为进的路数极为熟练。世间的聪明人太少,所以你千万要好好活着,不管你是真的一个人,还是有家眷,都再也不会回京师了,天下之大哪里不能去呢。楮” 她说的话分明是推心置腹之意,然而纪武的面色瞬间就白了下去,目光中蒙了一层不知是何物的迷茫,也有着难以言说的敬佩与讶然糌。 “你且好好活着,倘若这天下之事彻底定了下来之时我还有命活着,你不妨来投我,我最喜欢与聪明人共事。你不仅聪明,而且懂得隐忍和将事情不动声色地引向对你有利的局面,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物。”她言笑晏晏,也不知是真是假,纪武半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听着她说。 等她说完了,纪武才道:“你不怕我说的都是假的?” 青樱这回笑眉弯弯,似是十分开心道:“当然怕你说的是假的。不过,即使是假的又怎样呢,我本来就不相信你所说的话,但是你能说假话这个能力却也可以用在别人身上,你若为我效力,我总归是不亏的。(..info)” 纪武这才吁了一口气,眼神中的晶亮与戒备同时放下,然而那种武者的挺拔却愈发显了出来道:“在下在洛阳有一处祖屋,倘若大人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可去一问便知。” 青樱点头笑道:“走吧,走吧,走了才好,回去后做个安分的百姓,娶妻生子,盘一个铺子,那个日子过上半年,恐怕你想起现在的生活,都觉得是一场噩梦。”说着半真半假的笑道:“你的噩梦是结束了,我可真羡慕。” *** 她怀揣着药,日夜兼程,不到两天的时间就抵达了风扬关。下了马之后踉跄了几步,竟然连路也不会走了,这才觉得两腿内侧疼痛得厉害,原来在马上坐了太久兼之精神紧张始终用着力,竟然皮肤隔着衣物都磨破了而不得知。 这是大夏的营地,她现在是北魏的芳华侯,若是被人瞧见在这里便是刺探敌情,在北魏则是通敌,两边都活不了,是以她极为小心,一直等到天完全黑了下去这才摸进营中,直奔当时的军帐。 其实她心中也颇为担忧,沉得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都好几日过去了,司马明禹的毒已经行到了何处?万一他已经毒发……即便尚未完全毒发,想来他也熬不得这些时日,怎么好一个人在那个小军帐中待到如今。 但是不管怎样,必要先到那里去看一看,远远眺望去,里面是看得见昏黄的光线的。 然而掀起帘布的那一瞬间,亲眼看见司马明禹斜卧在帐中的榻上面色有些明显的苍白的时候,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征在了原地。 司马明禹却是上下打量了她片刻,见她头发早已散乱得不成样子,脸上也又是灰又是油,衣衫乱七八糟地挂在身上,这辈子就没这么难看过,然而却忍不住心中畅快得想笑,撑起身体对她招手道:“青樱,快过来。我一直等着你回来,我知道你不会就这么走掉的。” 青樱听到他的声音,方才确信他真的还活着,顿时觉得自己通身也活泛了起来,方才身上无数个地方酸痛不已此时已经好了许多。仿佛这几日就像是几辈子一样,沉默无言,内心却不是宁静无波的。由着自己的心带着自己的脚步,扑上前去,司马明禹已经伸出了双臂,两人拥在一起,半晌没有说话。 昏黄的烛光,四壁空空的帐中,简陋的床榻,两个形容憔悴枯槁的人。 犹记得当年宫中富丽的夜明珠,通宵不灭的长明灯,温暖芳淑的椒房,金碧辉煌的殿宇,却没有这一刻的真实和温情――像这样真真切切地感受得到他衣衫下肌肤的温度和心跳,虽然他遍体奇寒,然而两个人都恍然不觉一般,也没有人愿意多说一句话,只希望这时间静下来。 或者索性这天地都毁灭了,没有过去,没有未来。 过了很久,青樱才道:“我去煎药,不能再拖了,你只剩下胸口的一点热护住心脉了。” 司马明禹却笑,眼眸如星海一般,“若有你在,胸中总是有一股热气的。” 青樱没有理会这句话了,将怀中的药物一一地取出,细细指给 tang他看道:“你若是等不到我回来就死,可就对不起我花的这些工夫。”她指了指七叶一枝花道:“为了这最后的一棵草,我在雪兰关上走了一夜。”说着拢了拢垂了下来的头发。 他的目光极为柔和,看着她一头的乱发,看着她不时颇为不耐烦地将头发往上面随意一拢。只觉得心中柔软地一颤,看多了鬓发如云,看多了整妆美人,阅尽千帆之后终究谁在心上,唯有自己清楚。 青樱浑不在意这些,揣着药就往门外走,一面还道:“你且躺一会,我不敢叫人,万一看见了我可不方便。” 这话却是自欺欺人,整个夏营怎么会还不知道她的存在――难道皇上莫名地中了毒,战事忽然停了下来,然而皇上又还一个人躺在一个既不温暖又不富丽的帐中不引起人怀疑么? 司马明禹是早已安排妥帖罢了。她不想去知道那些。 药端来的时候帐中已经添了许多食物和清水,青樱见了几乎将方才宝贝得像性命一样的药碗随手一丢便扑到桌前大快朵颐,完全也不问为何突然就多了这些东西,更巧的是还全是她爱吃的。 两人一个吃饭一个吃药,青樱边吃边似是不在意地道:“你怎么会把洪嘉的画像带在身边?” 司马明禹苦等了她几天,他所中的这种毒寒凉至极,并非寻常药物所能解,倘若苏子雍跟来的话或可有办法,然而他并没有随军。军中的太医用一般的火性草药给他服下去不过是聊胜于无,况且风扬关地处北地,又不是炎热的季节,太医纷纷劝他搬到更暖和的大帐中去。然而他坚持留在这里。 饶是他意志再强,与体内的恶寒抗争了几日之后又刚刚服完药,精神一时间疲软了许多,听到她这么问起来,只低声答道:“万一遇到了你,可以给你看,每一张画的时候,我就这么想的。” 青樱听了面上并不十分感动,反而笑嘻嘻般道:“是么?你若是真的怕我想洪嘉,就该把他带来,万一遇到了我,就把洪嘉交给我,而不是留在宫中,横竖洪嘉也不稀罕那个皇位。” 司马明禹将头伏在她身上,声音瞬间就带了一丝寒意,然而还是闭眼笑道:“你怎么知道洪嘉不稀罕呢?他抓周的时候,我把传国玉玺也放了进去,他可是一把就抓住玉玺的。将来这皇位是必要传给他的。” 说着又接着道:“青樱,如果我早早地把帝位传给洪嘉,你肯不肯回来同我一起?” 青樱听了他这番话,心中又是甜又是惊,不想他真的想得这样深远,真的舍得下皇位。然而面上仍是了然般地笑道:“说了这么多,原来还是要叫我回去的,那我就不明白你那日为何要替我挡这一刀,若是中刀的是我,此刻还不是由着你摆布,况且还怨不到你头上。” 她这话不知是何时竟然是说顺了口一般,待到真的说出了口后自己也怔住了一刻,更别提司马明禹的脸色蓦地一白,竟像是胸中一口气上不来,半晌才艰难道:“青樱,那不过是一瞬间,就算是我一生算计得再多,那时候除了你的安危,别的都不在心上。” 生死不过刹那,精明算计如司马明禹,也有不顾一切的时候,也有忘了自己的时候,才能在电光火石的瞬间,甚至她还没有反应的时候挡下那一把剧毒的短刀。 第一百八十九章 千古风云一传奇7 青樱眼眸垂下,看不出来里面的悲喜,半晌才道:“对不起,我只是已经说惯了,所以――”顿了一下后又接着道:“过去的事情已经让我养成了这么想的习惯。” 相熟,相知,相恋,相怨,相离。每一个悲剧大抵都是这样的结局,从习惯到不习惯,然后再去习惯已经不习惯的事。 司马明禹声音很涩,然而还是清清楚楚地说道:“没事,以后也有很多时间再去掉这个习惯。糌” 青樱扭过头不看他,声音飘忽不真实道:“有吗?”她已经选择了北魏,她现在也不是一个民女,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身为北魏的芳华侯,纵然生来不是北魏人,也该报效她最艰难的时刻时,这片土地给她的接纳。 “青樱,生死一瞬间的时候我们都度过来了,我当时想都没想后果,只是要替你挡下那一刀,而我中毒之后你千辛万苦不惜在雪峰上走了一夜才能找到解药,如此你还不能明白自己吗?难道你还要走吗?” 青樱低头,余光瞥向他的胸口,那里有一个显眼的伤口,虽然已经经过了处理,但是由于当时那一刀又急又深,着实伤得不轻,裹着伤口的棉布上绽开的血花触目惊心。她见了心中疼痛难忍,只觉得就像是划在自己的身上,然而犹豫片刻后还是语气坚定道:“是的,要走。” “明禹,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今日种种果,皆是过去种的种种因,我不想再回头了,不知道明天会怎样,但是不想再回到昨天了。楮” 司马明禹闻言沉吟了片刻,问道:“若是与昨天并不同呢?” 青樱一颤,像是被什么烫到了一样,“……我不知道,你不要问我。”说着便起身道。“我得回去了,出来了好几天了,只恐他们会担心。你的毒也差不多解了……你若睥睨天下,将来我们难免战场上见了……但愿……”她最终没有再说下去。 司马明禹似是犹豫了一刻,但是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他天生不擅说甜言蜜语,每一句话说出去必要言出必行。 她消失得极快。 *** 青樱返回到北魏的大营的时候,这才想起拓跋彦之前受了箭伤!司马明禹说过,拓跋彦胸口中了一箭。 天,自己在做什么?竟然忘得干干净净。她忽然明白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这个念头一起,甚至连自己都禁不住一抖。 她这么在帐外站了许久,像一座石雕一般,过往的仆从和兵士皆颇为感到奇怪,只是碍于她的身份,也无人敢上前去多问一句,顶多莫名地看她一眼――芳华侯本来就是来得奇怪,这几日皇上伤情不稳定她却人不知道去了哪里,果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总有人这么想。 拓跋彦这些年受伤太多,他并无贵戚襄助,生母来自草原去世的又早,全靠他自己在朝中经营多年,他亦深知,若要得到父皇信任,军功是少不了的――没有背景的人,非得文武双全不可。 最近几年,他越发显得宛如仙人,其实是愈加的清瘦了,此番那一箭虽然不幸中的万幸没有正中心脏,然而也大伤了他的元气,已经闭门好几日了。 军中虽然严锁消息,然而那日亲眼看见的人并不少,况且当时回来数名太医来往穿梭不止,但凡是心中有成算的都知皇上绝不是所言的偶感风寒那么简单。[..info超多好看小说] 颜超羽在拓跋彦帐中日夜看护,连同着六名太医轮班,每一班两人,其余四人便去睡。 这实在是非常时期,主上重伤,青樱莫名地消失,两朝的战事一触即发,他若放心去睡,深恐一觉醒来人头已经落了地。 只是这日已经是第六日上来,轮守的两位太医见他已经双目赤红,饶是他那样刚强的身躯站起身来时也晃了晃,苦劝道:“颜将军还是去休息片刻,此时青天白日的,料想也不会出什么岔子,有下官两人在此处候着呢,倘若真的有事,只管去下官的人头。” 他们如此说,颜超羽也不再坚持了,脸色青白地点点头掀起帐帘准备回自己的营帐中休息。 谁知刚刚出门,竟叫他顿时将连日的疲惫都吓跑了。 青樱一个人站在哪里,就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 “你怎么站在这里?你这几日去哪里了?跟你一同来的太医说你突然不见了,我派出去寻你的人足以上百了!皇上受了伤你可知道?你……你这是发什么呆?”颜超羽乍一见她,一连串地说了一大堆,却发现她好像并没有认真在听,眼神都是直的,看着远方却早已失了焦。 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青樱亦没有反应。 颜超羽知她的性情,没有再说话,等她自己过了半晌回过神来,眸子里迷茫尽褪却多了一份黯然道:“我去看看他。”说着行 tang动倒快得很,不等颜超羽告诉她拓跋彦尚在睡她便身形一晃进了皇帐。 拓跋彦的面色苍白,睡颜安宁,墨发顺着床沿垂了下来,一丝一缕极尽情致。若不是受伤后的呼吸短促,若不是他覆在身上的明黄锦被提示着他的身份,时空倘若碎裂,青樱更愿意在山间的泉边小屋看到此人此景。 这个春天格外悠长。 拓跋彦过了几日才醒了,见青樱坐在床前睡着了,一瞬间亦有无数的心事涌上了心头。本来是想饮水的,但见她睡得香甜不忍叫她,自己勉力撑起身体,不想青樱睡得极轻,立时就醒了。 四目相对,各怀心思。 他睡了几日,醒来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又好像变了许多。 青樱默默地扶他坐了起来,又端了水递与他,见他喝了下去才低低道:“你放心,这几日战事平稳,与南朝还是僵持着。”说着还勉强玩笑道:“许是老天爷见你这些年太操劳,所以赏你休息几日。” “忽然在想,若能抛却眼前的纷纷扰扰,与你一起同看江南风光,塞北飞雪,闲时辟芦而据,未尝不好。”拓跋彦叹道。 青樱听了心中一惊,这是半月以来,第二个跟她这么说的人。 她相信拓跋彦说这话的真心,所以并不怠慢,正色道:“二十四桥明月,漠北塞外残阳,若是十年前,此约我必赴,但是你现在肩头扛着江山,你要置子民于何处?” 她说着这话,心中却是一阵羞赧。 她其实不是这么想的,这是世人眼中期望的芳华侯,却不是她。慕容青樱从来就没有这么伟大和心系子民。 拓跋彦洞察人心,怎么不知,他垂下眼帘,笑了笑没有说话。 青樱后来自己想想,又觉得自己并无错。一个人活在世上,不能什么都没有,彦他已经没有很多东西了,这江山……不能再放下。 *** 南北两朝的战事僵持,说平息却仍然剑拔弩张,说一触即发然而两朝本来亲征的两位帝王前后皆回到了各自的都城,只是分别留下了数万兵力在边关对峙。 这场战事来得莫名其妙,停下来也莫名其妙。 青樱无暇去多想司马明禹为什么突然会停战,因为拓跋彦自从那日之后身上的伤是有发作,始终没有好得透彻,时不时觉得伤口已经好了,然而稍微劳累一些又会低热起来。随驾而来的众臣无不忧心。 青樱严令所有人封锁消息,凡是得知皇上仍然没痊愈的人她都一一接见。本来此次南征对外的消息中并没有芳华侯,她乍一出现不少人都吓了一跳。不过继而又放下心来,虽然她是女子,虽然她是南朝人,但是仍然有不少人愿意相信她是可以知晓过去未来的,能够逆天行事的,既然芳华侯在此,想必圣上并无大碍。 颜超羽是知道内情的,这日待到青樱送到最后一个随行的臣工之后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蹙眉道:“你觉得能瞒得了多久,靖安那边很快就会知道。” 青樱没有答话,以手肘撑着头,似乎肩上扛着千斤的重物,半晌才匀了匀呼吸道:“一定要瞒到回靖安,不管用什么办法。” 颜超羽听了,掉头叹了口气,忽然道:“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要这样?” 青樱似乎很隔了一阵才听见他说话,转头道:“那你觉得我应该怎样?” 第一百九十章 千古风云一传奇8 颜超羽定定地看着她道:“至少,可以走。[..info超多好看小说]这个摊子,你何必搅进去,你是图什么呢?你又没有和他的子嗣,就算你费尽心机地赢了也当不了皇太后。” 沉默在帐中蔓延,就像初秋时燥热当中暗中侵袭的凉意,等到意识到的时候,往往已经身体发肤没有了热气。颜超羽忙解释道:“我是说,北魏虽然对你有恩,但是……未必需要你粉身碎骨去报。糌” 青樱自顾自地在思虑自己的,也没怎么听清他在说什么,只知道他在说,耳边一直有声音。待到他说完了半天她才道:“这么吧。” 颜超羽只当她听进去了,眼神一亮道:“那我们几时回大夏?” 青樱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我几时说过回大夏的。我现在说的,你即刻着人去办,找几匹红绸,系在报信筒上,然后派人骑上千里马赶往靖安报喜,务必要把每城每镇都走到。楮” “报喜?喜从何来?”难怪颜超羽不解,唯一称得上喜的算是战事略微的平息。 “你让他们先去做就是了,不必管为什么。”青樱疲惫得紧,像是不想多解释。 过了几日,虽然快马尚未到靖安,然而大魏举国上下皆已经洋溢着一派欢腾的气氛,街头巷尾的百姓都在争相议论着南边风扬关大捷,皇上亲征无往不利的事。 茶余饭后往往便有如此的闲聊。 一人说:“前些日子不是听到一个荒信儿说皇上亲征的时候中了一箭,龙体欠安啊……” 另一人立刻便嗤之以鼻道:“你没有听见昨天早上朝廷报喜信命官的吆喝吗?骑着高头大马,手里报信筒上红艳艳的绸子呢,都说了皇上御驾亲征大获全胜,正在回靖安的路上呢!”附和者甚众。 拓跋彦得知过后,微微叹气道:“我知道她的意思,也只有她才想得出来这样的法子,将坏事当作好事去报,方能镇得住靖安一干有异心之人。” 颜超羽闻言,这才恍然大悟,心中青樱必不会此刻离开。 三月初一,拓跋彦一行终于抵达靖安,十四岁的太子亲率文武百官在朝銮门处接驾,御驾一到,太子伏礼首先跪下口诵道:“儿臣与众卿恭迎父皇大胜平安归来。” 拓跋彦这几日又发起热来,此刻脸色十分不好,正卧在车中歇息。青樱看了他一眼道:“我先去应付一下。” 拓跋彦昏昏欲睡中听到她如此说,止住她将腰间的玉佩递了过去道:“拿这个他要信一些。” 青樱初来北魏的时候,他便提醒过她,无事不要去招惹皇后和太子。皇后的家族贺兰氏当年只不过是靖安的望族之一,其实算不得多么显赫,否则也不会嫁女给生母出身草原的平南王。但是在拓跋彦与拓跋珑争位的过程中,贺兰家族出力不少,平南王妃贺兰氏更是功不可没。 原本贺兰氏并不看好拓跋彦,毕竟拓跋珑是先帝的皇后所出,然而贺兰氏在娘家长跪了两日两夜,期间靖安还下起了倾盆大雨,贺兰夫人实在看不过去,与女同跪,一时间合府上下见夫人也跪下了无人不跟着求老爷的。 贺兰大人最终点头,他有三子两女,除却小儿子贺兰璃那时年纪尚幼帮不上什么忙,长子与次子皆入了军中,长子更死于与拓跋珑的交战当中。为了给拓跋彦尽可能地争取政治资源,平南王妃之妹被嫁与当年拓跋珑阵营里头的右相章栋之子,结果拓跋珑坏事之后章栋与其子皆身亡,留得小贺兰氏守寡至今,孤苦无依,尚是二十多岁的年华,看起来却像是年近五十的妇人。 可谓贺兰氏全族都是躺在功劳簿上的人。贺兰皇后本性并不是多么恶毒之人,也并非不容人,这也是为何当年像剑兰这样的靖安官家少女皆想嫁与平南王的原因。但是必须保证她正宫的地位,必须保证她的儿子将来登上帝位,这才偿还得了她贺兰一族所付出的的代价,即便其父已经在朝中地位显赫。 青樱托着象征着帝王身份的玉佩先行下了鸾车,一步一步行至太子伏礼面前,庄重道:“皇上口谕,百官辛劳,不宜在此久候,请太子代朕在太仪殿宴请群臣。此番获胜实属列祖列宗庇佑,朕已许下宏愿,回宫沐浴更衣进宗庙祭祖后再设宴遍邀百官。” 伏礼见是青樱,能耐得下性子等她说完已经是素日里他母后教导的修养了。她话音刚落他便腾地起身,目光锐利地盯着青樱道:“为何孤的父皇不亲自下鸾,反要你来呢?”说是杀气腾腾也不为过。 在此之前,对于贺兰皇后来说一切皆顺遂,拓跋彦并非一个头脑不清醒的人,即便他亦有六宫佳丽,亦有妃妾所出的庶子,中宫之位和太子伏礼的嫡子身份却是无人可动 tang摇的。靖安十二宫尊卑有序,亦无专宠专房之事来徒惹是非,一向是祥和的。 然而慕容青樱的出现显然是在这一潭静水当中投入了一粒石子,她的过往种种本来就有着无数的传说,是狐妖,擅媚功,曾在南朝为贵妃,流落民间……哪一样都足够靖安十二宫的主子们视她为妖魔,更何况皇上看她时无意流露出来的缱绻之意,她在没有任何名分的情况入宫居住,皇上几乎日日要去她的住处逗留一会。 若是只是如此,贺兰皇后也并不放在心上――她的夫君既是帝王,总有一两个心头所爱的女子,只要莫要危及了她中宫的地位便罢。然而拓跋彦对那慕容氏显然不是只以妃妾的态度对待,不仅身为外臣令她入宫居住,这已经是大不合祖制,更是一举便封她为侯。 此人对于大魏基业有何功劳,竟能一步成侯,须知皇后族中也不过其父封了侯罢了。 这未免不让她疑心起来。素日里瞧皇上与那慕容氏的光景,万一哪天情不自禁又机缘巧合下得了龙种,只怕那慕容氏就会有不一样的心思,想要取而代之也说不定。 皇后既然如此想,宫中朝中顿时便微妙得剑拔弩张起来了,伏礼虽然年幼,却并非愚钝之物,自然也能体会其母后之意。 青樱丝毫不惧,平视着这不足十四岁的少年道:“皇上御驾亲征,风尘仆仆,此时若下鸾,难免在群臣面前损失了皇家的威仪,殿下怎会没有虑到这一点?”这个孩子眼睛晶亮,又炯炯有神,聪明伶俐是不缺的,只是有些莽撞了些。 伏礼听了,哼了一声却无法反驳,瞥了一眼青樱手中的玉佩道:“我父皇的东西,你做什么拿着?”说着竟当着众臣的面要去抓抢玉佩。 青樱身形如闪电,广袖盈盈,向后平退了好几步,地上连一丝尘土都没有搓起来。不远处跪着的文武百官有的已经发出了啧啧的赞叹声,这越发让伏礼面上涨得通红,冲动得指着青樱大叫道:“太子是储君,你说了半天的话竟也不跪下,可是大不敬!” “伏礼,不得无礼。”清清淡淡的声音从身后十步处的銮驾中传出来,立刻便把伏礼的目光吸引了过去,喃喃道:“父皇……” 青樱心中一紧,他此刻若是下车,必定能让人瞧出异样。 那声音十分平稳,只不过透着一丝疲惫,带着淡淡的责备道:“见玉佩如见朕,太子是要朕也跪拜么?” 伏礼闻言连忙跪下道:“儿臣不敢。” 这才让开道来由着銮驾过去。 青樱一回到车上,只见拓跋彦面色比方才还要又白了几分,不由得又是责怪道:“你一直伤口未愈还这么用内息,是不要命了么?” 他微微一笑,“我不能看你为难。”他甚至龙纹常服都没有穿,反而一身湖蓝色的锦缎十分服帖,跟靖安城中的翩翩公子没有两样,竟不知是衣裳装饰了人,还是人装饰了衣裳。 青樱心中一疼,为他倒了一杯水递上去道:“你不为我解围我也有办法的,何苦耗自己的内力,你须知你此次受伤着实不轻的……”岂止是不轻,那一箭上也不知有什么古怪还是怎的,彦到现在还时时的发热,也难以吃下东西,全靠参汤吊着精神。 颍川之言:爱情有千百种,因此百转千回。静夜里,灯火稀落中,秋雨中,海风中,灯火璀璨中,人潮人海中,哪里都有不一样的故事,但都是爱。 第一百九十一章 千古风云一传奇9 拓跋彦接过来道:“正是因为我知自己的伤势,所以方才才要替你解围。倘若我有个――”他话还没有说完,已经被青樱断然截住道:“不要说不吉利的话!没有的事!” 世间总有个人,可以不相守,但是必要知他安好。 “不过是箭伤而已,你通身上下莫说没有十处伤的?别说现在是九五之尊就金贵一些了,区区箭伤又怎能奈何得了你?”她说得极为豪迈,然而还是压不住声音的微微颤抖。 拓跋彦听了并不与她争执,只是笑着听,眼眸泛出柔和的紫光,青樱一触之下竟觉得是世间难以比拟的美好,顿时连呼吸都屏住了糌。 两人是心知肚明的楮。 贺兰皇后的紧张不是没有道理。但是看在拓跋彦眼中,又是另一层色彩,他的态度在皇后心中,便是印证了她的猜测。 如此,如此。人生总是因为第一个没有说出来的误会引发到最后无数个不可说的不能挽回。 三月初一抵达的靖安,三月初十便下诏令太子入朝参政,赐婚中书郎将胡湃次女为太子妃,因两人皆年幼,可在太子妃两年后满十五岁再行圆房。 胡湃此人,算不上豪门望族,不过却是先帝在时的前朝状元,当年的才情诗名是名满靖安的,家中的子女受其家风熏陶,皆能出口成章,几步成诗,这在靖安的官宦中是早已闻名的。 皇后对这门婚事并不满意,从来皇子大婚,从亲家的权势上便能看出其父皇对他们有多大的期望。大魏一向以武立国,能在手握兵权的将领中选择一个亲家是最如意的。 然而此事,拓跋彦并没有采纳她的意见。(..info) 伏礼见过胡家次女的画像,是一个宛如扶风弱柳的女子,极清淡的妆容和素净的打扮,与他打小见的花团锦簇迥然不同,顿时眼睛一亮。 见他母后不甚喜欢的样子,他心中已经开始担心胡氏嫁过来之后受委屈,这日请安之后便趁机进言道:“……儿臣幼时顽劣,近年来对诗书上也颇有用心,听闻胡大人家中人人满腹经纶,儿臣想这桩婚事也未必不好,母后何必为此愁闷不展呢?” 贺兰皇后看了眼自己的儿子,只见他脸上还有掩不住的喜色,心中忍不住叹气,像伏礼这样心机不算深沉的孩子,若是再没有外戚的辅助,将来那慕容氏要是安分便罢,倘若要是耍了什么花样也得一个龙种,只怕伏礼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安身之地。 一念至此,心中顿时觉得那偏安一隅的慕容氏简直如同猛虎一般。她素来就不喜欢慕容青樱,好在青樱也不是后妃,无需来向她晨昏定省,不必时时相见。 然而,她已经决定,明日屈尊去探望慕容氏。 这也不算没有名目吧,皇后暗自里想道,毕竟南征归来,皇上刚刚又嘉奖过慕容青樱和颜超羽护驾有功,擢升颜超羽为太子少傅,去道个喜也不是不行的。 然而这日晚间的一个消息却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连皇后身边服侍的人都觉得有些莫名,皇后晚膳的时候尚且愁眉不展,到了就寝的时刻便一直面含微笑,甚至一时高兴就把一串前日里南海侯刚刚进贡上来的淡粉珍珠链子赏了人。 青樱此刻也正准备就寝了,落梅带着两位小宫女将一个木桶抬进了寝房,落梅试了试水温后笑道:“刚刚好呢,等奴婢把药粉放进去小姐就可以泡了。” 青樱看着浸入了药粉后渐渐变成棕色的水,屋中弥漫着浓重的中药的味道,她慢慢将双脚放了进去,只是有些不经心道:“泡了这么久了,也没见有什么效果,我看你也别忙活了。” 落梅撇撇嘴道:“那怎么行?这个方子还是奴婢来之前特地找了苏太医问过的,悄悄夹在小衣里带过来的。况且苏太医说了药粉泡脚的办法本来就是要长期坚持的,小姐可不能没有耐心。” 说着伸手入水替她按摩足底的穴位,青樱知她忠心,然而还是漫不经心道:“刚才这边的太医不是已经说了吗?身体的底子亏损得严重,倘若不能彻底地歇下来,只怕药石难以有效。自古穷通皆有命,哪里能勉强得了。” 她语气淡淡,说得落梅几乎心里一酸就要掉下眼泪来,强撑住也仍是拖着哭腔道:“小姐怎么总是这么说,不说别的,就冲着子嗣看也不能放弃啊。” 青樱听了没有再说话,闭上眼满心里都是事。 落梅见她神色落寞,连忙劝道:“小姐幼时的底子还是好的,就算这些年劳累亏空也不是补不起来的。只是落梅虽然是奴婢,也要说一句,小姐如今这个年纪了,别的什么都是假的,唯有有一个子嗣才是真的……恕奴婢多嘴,皇三子都 tang已经生下来了,小姐当时何必要走呢,只要小姐肯忍辱负重,不跟宫里那些人计较,一心一意地辅佐皇三子,他日未免不能坐到皇太后的位子上,那才是天下至尊呢。” 大约不是落梅一个人这么想吧,似乎在世人看来,女子就算在闺中之时再有才情,一旦出嫁了就只能以夫君与子女为纲,低眉顺眼,无情无念,无异于自己给自己掘好一个坟墓先跳进去等着日子一天天地过,等着皱纹爬满额头,等着儿子娶亲,女儿出嫁,无非就是等着……死罢了。 倘若子女中能有出息一些的,将来加官进爵,甚至君临天下的,那才是女子一生最大的意义,做一个老封君,也开始以同样严苛的目光审视和挑选了后辈女子,务必要让她们也从穿上嫁衣的那一刻起先让自己的心死去,这样往后的悠长岁月未免会好过一些。 所谓凤冠霞帔,留与后人钦敬。 “太后,呵,竟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要去争太后之位的地步了么,我还以为你会说皇后之位呢。”她语气似是悲凉似是自嘲。 落梅吓了一跳,手上给她按穴位都停了下来道:“奴婢是真心为小姐打算。京师离开就离开了,可是眼下小姐就没有一点可以倚靠的啊!奴婢瞧着……大魏皇上对小姐也很不错……小姐要是能……有个子嗣――” 青樱浑身一震,立时睁眼打断她道:“住嘴!” 青樱见落梅被她惊得一抖,浴桶里的水都撩了起来,转而语气一缓道:“往后可别再说这样的话了。” 屋中的烛光昏黄,仿佛照得到无尽的过去,却找不出人的心事。落梅讷讷地看了青樱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虽然她亦是夏人,然而平心而论,这大魏的皇上风姿如仙,说话时目光总是含着笑意又温柔,实在叫人无法不喜欢他,却不知道小姐是怎么想的…… *** 拓跋彦的身体状况宫中只有少数几个太医,并着青樱和随身服侍的几个人知道。就连颜超羽,青樱思虑了很久过后,叮嘱了太医,务必要瞒住。 “从前我母妃在的时候就说过,我不能往南方去,必有,”他顿了一下朝她笑道:“灾祸发生。” 其实,原话应该是必死。 他此番御驾亲征在南方待了数月,当年从苍流寺云渺峰上救她亦待了两月,要说不好,也不是现在的事了。 青樱最近快速地消瘦了下去,一方面延医调药为他诊治,另一方面要瞒住后宫和前朝的无数双眼睛,大多数的政务皆是她夜间悄悄以他的名义处理的,虽然白天她也会出现在朝堂之上。 这日拓跋彦精神好了一些,便让青樱拿了一些奏折来与他看,青樱心道他劳不得神便把已经批好的拿了几本给他,自己又返回到桌前埋头于那堆积如山的奏折当中。 拓跋彦看了一会,对青樱柔声道:“你过来,我说给你听。” 青樱正是头昏脑涨之时,听他这么一说顿时上火道:“怎么?我批的有不妥的地方么?” 拓跋彦温言道:“不是,只是有些地方你处理得可以更巧妙一些,你来我说与你听。”说着手指着一本已经朱批过的折子道:“雍州刺史上书说请求在雍州与博州之间开通商道,以备往西的商贾贸易之便利,你准了。” 颍川之言:任何时候,任何年纪,任何处境,都要先爱自己,然后也允许自己去爱自己所爱。 第一百九十二章 千古风云一传奇10 青樱接过来一看,正是自己今晚不久前批复的,便道:“是,这并没有什么不对之处,雍州与博州确实都是丝绸之路上的重要城镇,只是地势险要,所以自古以来便没有官道,来往路过的商人出事的不少,是以我认为这是极好的一个提议。” 她目光灼灼,丝毫不示弱。 拓跋彦知她一向心高气傲,容不得出错,将鹅绒的靠枕垫在身后——这样能够坐得更久一点,温和地笑道:“你思虑得并没有错。雍博古道的确一直出事,占山为王的匪民甚至比普通的百姓和行脚的商人还要多。这也是为何我会派了朝廷的一员大将莫占庭带兵去那里镇守的原因。”他说完便看着青樱,很多事情经过时间历练她自己是能够领悟的,但是现在恐怕没有那么多时间。 青樱听到莫占庭的名字,目光忽然放松,继而又收紧,似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福至心灵道:“我明白了。” 拓跋彦见她面上果真是恍然的神色,点头笑道:“明白了又要如何批呢?” “莫占庭拥兵在雍州,与雍州刺史自然是一身不能容二虎。想来是莫占庭骄横跋扈,雍州刺史难以忍受,是以希望马上修通官道,这样匪患之事就不再存在,莫占庭便没有理由继续留在雍州。”青樱一面说一面看他,拓跋彦眼中流露出赞许,只道:“所以呢?” “但是雍州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亦是大魏与回鹘国交接的地方。回鹘的新可汗雄心壮志虎视眈眈,你将莫占庭放在那里的时间正与回鹘可汗继位的时间一致,而雍州博州古道上的匪患却是由来已久,可见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info)楮” 青樱师从林轶,与纵横之术与治国权谋本是胸有沟壑的,只是不比拓跋彦多年沉浮在权力争夺当中,到底还是少了几分经验。一经拓跋彦点拨,顿时豁然开朗,自己想了想又道:“这样的话,莫占庭自然是不能回的,但是他又与雍州刺史不和,莫非要换掉雍州刺史么?” “权谋之术,在于何物?”见她沉思,他突然问道。 “在于权衡,也在于制衡。”这些自然难不倒青樱,初上凤鸣山的时候,林轶便已让她诵记这些了。 “正是。为君之道,太平盛世,不患乱而患和,倘若一地的长吏与此处的有兵权的诸侯关系太过密切,才是为君上者最担忧的。”他说了这许多话,气息有些短促,不由得靠着鹅绒枕歇了一回,又接着道:“正因为莫占庭与雍州刺史不和,我才一直留他在雍州至今,他们二人就无法合谋,不仅如此,还必会睁大眼睛准备挑对方的错,这样一来便是无人监督他们也都互相监督了。” 青樱直觉得过往的许多事,看不明白的地方都忽然进到了一方新的天地,脑子里此刻纷乱异常,半晌才道:“你为什么要教我这些?” 心呯呯乱跳。帝王之术,原该自己心中有数,不轻易示人,即便是太子,自古以来也少有帝王这样推心置腹地点拨。 *** 三日后,圣旨颁下,由于太子年轻,特设四名辅政大臣,分别为皇后之父贺兰铎,太子少保慕容青樱,太子少傅颜超羽和骁骑将军乌尔盖。.info[] 贺兰铎自然是没得争的,乌尔盖也因为是出身草原,与皇上生母同族而少有人议论,颜超羽固然是南朝人,然而他功勋卓越,武力惊人也是人所共知的。 唯有慕容青樱,不仅是女子,朝中更一直流传着她身为异类,不是狐妖便是精怪,她一来大魏皇上就病倒这简直就是铁证如山。这样的人惑乱内宫就罢了,怎可辅佐储君。 况且……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子位列四大臣,叫其他为官多年之人脸上如何挂得住。 在她上朝的路上,已无人肯同她同行,更别说说话,她若有本要奏,同列的臣工便是一阵嘘声。不管她提出怎样政见,必定会有人冷笑着反驳。 太子伏礼更是没有好眼色给她,这日轮到青樱为其授学,前面帝师言殿下的《大学》已经全部授完。青樱便道:“既然你已经学完《大学》,那么‘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之后是什么?” 她的本意是要伏礼明白,齐家治国平天下,再辅以当世例证为其讲明。 然而伏礼只是冷冷一笑,接着看他的兵书,全然没有要理会她的意思。 唯有耐心。他是彦的儿子,是大魏的太子。 青樱又说了一遍,这回伏礼丢下了书,却也没有正眼看她,只是拿眼睛乜了一眼道:“慕容大人,孤记得你是辅政大臣,不是帝师,这么考校孤背 tang书便是你的辅佐么?难怪有人说你欺名盗世,名不副实!” 青樱几乎被他噎住,须知昨日贺兰大人还在朝上奏道,说太子殿下谦虚知礼,最是仁爱孝悌。 呵,这便是谦虚知礼么? 青樱没有同他争,淡淡道:“殿下认为怎么教才是辅政大臣应尽的本分?” 伏礼闻言傲然道:“当然是像贺兰大人那样。”他不知是套。 青樱却不放过,立刻双目一炯,全然不似刚才的平静淡定道:“既然贺兰大人已经教过了,微臣以为殿下的资质聪颖,不需要微臣再重复,除非殿下承认自己愚钝,一遍都还学不会,那样的话微臣大可以将贺兰大人教给殿下的东西再重复一遍。” “你——”她口齿伶俐,伏礼一个不足十四岁的少年哪里说得过她,顿时被她气得面皮涨紫。 青樱这才慢条斯理道:“殿下方才若是能心平气和的说话,说不定就是言语中殿下给微臣设套,而非微臣给殿下设套了。” 伏礼虽然性情冲动急躁,却也不笨,已经听出了青樱话中的弦外之音,睁大眼睛道:“那么我应该怎么说?” 青樱见他好奇心已经勾起,反而将手中的笔墨一推道:“今日殿下大约也累了,过几日再说吧。贺兰大人想来也教了不少,他是朝廷重臣,殿下还是以他所教为主。” 说着她便循例向太子问了安准备离开,伏礼犹豫了一刻后道:“大人方才说起来言语中设套之事……孤忽然想起一件事,想与大人……”到底还是少年郎,拉不下脸皮来请教,青樱见了他目光中的期望,当真就停下身来,“殿下还有何事?” “倘若君主幼弱而有功高之臣,幼主与功臣之间说话该当如何?” “殿下以为应该如何?”她并不急于给出答案,拓跋彦点拨她之时,亦是先让她说自己的想法,从未以一个尊长的身份强压下去。 想起那日拓跋彦对她说的话,心中一阵凛然又一阵纷乱,依稀伏礼说了些什么却又没有听清楚,回过神来道:“什么?” 伏礼只当自己说得不对,登时声音胆怯了许多,又重复了一遍道:“孤以为,应当尽可能地谦虚,勤勉笼络……像对待君父一般功臣起反心。” 说完便看着青樱,他的双眸不再像他的父皇那般泛着紫色,只是微光间能看得出来一丝异于常人的淡色罢了。 青樱反问道:“在殿下的眼中,微臣应该是那种起反心的人,微臣斗胆,窃以为没有说错。” 伏礼的眼中顿时戒备之光大盛,甚至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嘴唇蠕动着正要说话,被青樱抢先道:“殿下可不必解释,以殿下现在的神色,只要是没有瞎的都看得出来殿下的心思。不过,依殿下方才所说,要笼络功臣,可也没见殿下对微臣的言辞神色好一些,看来殿下还是高明的,让人摸不透你的心思,这正是为君之道啊。” 她赞赏的语气丝毫没有讥讽,伏礼一愣,隔了一刻才反应过来,尚有些讷讷道:“你是说……我能做好皇帝?” 贺兰皇后只有他一子,始终对他要求极为严格,每日温书到子时,寅时二刻便又要起床骑马射箭,午时用膳才能休息片刻,未时便又开始跟随帝师学习。 第一百九十三章 千古风云一传奇11 然而伏礼并非那等读书伶俐的人,他出身北朝本来也并不崇尚四书五经,幼时基础并不好,这两年他年龄渐长宫中其他皇子读书尚可,贺兰皇后便盯得越发紧了,每两日便亲自掌着书听他背诵,随时抽查他是否真的理解了圣贤之意沪。 但凡有一两句说不上来,贺兰皇后便长吁短叹,甚至急得落泪,只哭道:“你这般,真是叫本宫白操了一世的心!将来可要怎样弹压众兄弟,又怎样将朝廷百官臣服呢?这帝位你以为便是那么好坐的吗?本宫及本宫的母家花了多少心血才助你父皇登大宝,你莫要将这江山葬送了啊!” 伏礼其实压力很大,被沉重的书经压得喘不过气来,如今拓跋彦令他参政,其实与读圣贤书相比,他与政事上的兴趣与敏锐是相当不错的。可是有许多事他只知不可为,却不知该如何应对。 青樱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话锋一转道:“殿下认为如果微臣要反,殿下对微臣好一点,微臣就会不反么?” 伏礼被她这个问题吓了一跳,何尝有人公然说自己造反的,然而他看向青樱却见她时盈盈笑着的,似是鼓励他说。他想了想后道:“孤觉得……不会。” “为什么殿下觉得微臣不会?” “因为……因为……”伏礼嗫嚅了一刻后,犹豫道:“因为大人是飘零远离故国之人,又是一介女子,反没有什么意义,成功不能称帝,不成功更是没有退路……”他是怕青樱的,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始终闪烁。 呵,连十四岁的少年都知道她是远离故国的飘零之人。彦,你做这样的安排,到底是睿智还是糊涂腹? 青樱等伏礼说完,忽然敛裙裾下拜道:“殿下慧眼,知微臣之忠心。.info[]微臣辅佐殿下,必将竭忠尽智,知无不言。” 发生得太快,伏礼毕竟年少,张着嘴愣了一刻后才反应过来,连忙去扶她道:“大人怎么突然――” 青樱轻轻挣开正色道:“殿下不可如此。君是君,臣是臣。方才殿下问微臣的那个问题就是这个答案,纵然是幼主与功臣,礼节不可僭越。不管是对谁,”她看着伏礼的眼睛道:“即使哪个人在血脉上是尊长,殿下也要拿出为上者的态度来,除非殿下想要一生侍奉他人,做个傀儡。” 伏礼皱着眉道:“为何不可在羽翼丰满后再变呢?” 青樱虽然是跪着,然而还是笑道:“如果现在殿下宫中服侍的人全数撤走,殿下觉得如何?” 伏礼恍然道:“孤明白了。”他随即退后一步,伸手虚扶了一把道:“慕容大人请起。” 他年纪尚小,此时掩饰不住目光的感激与信任,小小的拳头悄悄地握起来了。 青樱注意到了这一点,却没有说破。 这还不够,她还需要一些时间。 青樱回府后,良久地坐在窗前,思来想去,总觉得此时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抬手唤来了在不远处煎茶的落梅低声问了一句什么,只见落梅脸上现出了惊讶之色,连连摇头。不知青樱又说了些什么,她只得点了点头,却甚是勉强。 过了三日,太子下朝后又宣了慕容青樱,她本是辅政大臣,太子宣她并不奇怪,然而这日本该是贺兰大人去的。(..info)这本是不成文的惯例,四大臣两文两武,都是交替觐见太子的,以确保太子的视听清明,不至于偏宠信某一个人。 贺兰大人虽然嘴上不说,面上还是不悦的。 偏偏太子次日又连续召见了慕容青樱四五日,流言很快便在宫中和朝堂上蔓延开来了。 青樱听了并不在乎,她横竖迷惑君上的罪名都担了,迷惑区区一个太子又算得了什么。 *** 青樱连续几日都告了病没有上朝。因着她住在宫中,朝中同僚不便前来探望,倒是伏礼那孩子,这几日不仅频频去探望慕容青樱,更是连午膳也吩咐将自己的份例送到寥风轩中同慕容大人一起用。 拓跋彦虽然在病中,亦过问了太子此事。伏礼只回道:“儿臣跟随慕容大人学习治国的本事,一时觉得欠缺良多,寝食难安,是以这几日叨扰得多了些。既然父皇说了,儿臣便少去些就是了,让慕容大人静养为宜。” 拓跋彦嘴角浮起掩不住的笑,即使是病中的苍白,亦因为这笑容整个人添了无与伦比的光彩,温声道:“跟慕容大人学是极好的,倘若你和与她相处融洽,是你们两人的福气。”他说到最后,语气莫名地有一丝悲凉。 伏礼年纪尚幼,未必明白这几日,未来的许多年已经注定和改变。 贺兰皇后接到伏礼身边宫人的密报后,久久地蹙着眉头,待宫人走后不禁自语道:“这孩子是怎么了,怎么会同那个贱人亲近起来?” < tang/p> 她心中最怕的莫过于慕容青樱,而她手头最大的筹码也就是太子,太子伏礼是她所出,一向对她言听计从,感情笃深,所以对慕容氏该是相当愤恨才是,如何会跟那个贱人亲近起来?她心中颇有踌躇。 皇后宫中的内寝金碧辉煌,即便是不点灯也看得清人情。贺兰氏在屋中一个人静静坐了很久,叫来心腹宫女惠菊低声吩咐了几句,惠菊连连点头去了。 却说伏礼这日午后连召见都没有召见,直接亲自去了青樱所居住的寥风轩,一头便扎进正殿的卧房,落梅被唬了一跳,却拦也来不及拦他,只能匆匆地跟在后面高声叫道:“殿下仔细跌跤,跑得那么快。” 伏礼也不理会,自顾自地往里面跑,手上像是攥着什么东西。落梅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追着道:“殿下留步,莫要进殿,小姐在更衣!” 已经来不及了,伏礼少年风一样的脚步,岂是落梅跟得上的,她话音还未落,伏礼已经一头栽进了殿中。青樱正在给受伤的左臂上药,听到有人进来的急促脚步,也来不及套好衣物,连忙将外袍一抖裹在了身上,堪堪遮住藕白色玉臂上一道可怖的深长伤口。 伏礼正好进来,只看到她手臂上雪白肌肤一晃,便掩到了袍下。他尚未娶妃,看到此情景脸上一红,竟有些不敢上前,全然不似方才那种奔进来的气势。 青樱见是他,反而松了一口气道:“殿下要来何不叫落梅通传一声,倒吓得微臣一跳,深恐别人看见。”说着她的目光微微落在了手臂上。 那伤口,是秘不可宣的,唯有他们两人知道。 伏礼脸上尚红着,听她如此温言却又不自觉地抬起来头来,眼睛中既是迷蒙又是想要的亲近。 青樱觉察到了,朝他招手道:“来,伏礼,过来。”她没有再叫他殿下,而是叫了他的名字。 伏礼当真乖巧地安静走了过来,少有人这样地同他说话。他在宫中地位超卓,等闲妃嫔和无数服侍的宫人都是恭敬地称他为殿下,父皇拓跋彦心思并不在子嗣江山上面,母后一向都是严厉,自小到大少有对他满意过。 他很顺从地走到她身边,青樱轻声问道:“怎么跑得那么急?你是太子――”她还没有说完,伏礼眼中浮起一抹抵触道:“是,孤是太子,所以要时时注意容止言行,以免被下人耻笑,被兄弟不敬……”他慢吞吞地说着,就像是背诵一般。 青樱一笑,摇头道:“这些都是谁教你的?荒唐的道理倒是一套一套的,从此可都忘了吧!” 伏礼淡紫色的眸子一缩,不明所以。 青樱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头道:“跑得太急,倘若摔着了,岂不是让那些觊觎你太子之位的人暗自高兴。你是太子,你就须谨记,这个世上想要看到你不好的人很多,所以有些心事谁也不能说,有些事情做了谁也不让他们知道,明白吗?” 伏礼并不甚明白,看着她道:“父皇和母后也不能说吗?” 青樱心中一跳,继而面上仍是平静道:“不能,谁也不能。为君上者,是很孤独的,你现在不是自称孤吗?你看你父皇,其实他有许多的不开心,但是他谁也不能说,只能放在心里。” “父皇是皇上,还有不开心吗?” 这个孩子心性单纯,拓跋彦当日交待给她的话,想来也是这个担忧。 第一百九十四章 千古风云一传奇12(5000) 见青樱没有说话,他自己想了想道:“孤觉得……父皇其实是喜欢……你的……但是你为什么不愿在宫中做妃嫔呢?父皇不会亏待你啊……孤的母后也不是……不容人的……”他目光闪烁着,犹犹豫豫说了出来。 就像岁月的隧道里吹来的清风,从身畔拂过,带来许多的往事,但是又并不能停留,继续向前,将更多的事带走。 “我也不知道。”她说的时候已是云淡风轻,也许正如先生所说,她此生命定京师风,流繁华之地。 人这一生,有太多的事难以解释。一个举动,一个选择,一抹笑,一滴眼泪,未必每次都有一个解释,不过是做了,选了,笑了,哭了,时光累积的情绪,造就每一个性情中人的传奇沪。 无非是他人的不解罢了,改不了她这个人是慕容青樱,慕容青樱就是如此的人。 青樱低头,声音似乎遥不可及又温暖如水道:“你父皇为你指的婚事,你可满意?腹” 说起这个,伏礼的脸愈加红了起来,声如蚊蚋道:“……满意……我,我很喜欢她……但是母后好像不高兴……” 青樱叹了口气,目光却是极亮的,整个人莫名地就有了光彩,“别人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喜欢。人活一生,如果都不能倾心倾情地去爱一回,岂不是太辜负了自己?纵然世人都说不值得,那也不过是他们所说,他们怎知你心中的喜乐。”说到后来声音里便有了一丝不可名状的悲伤。伏礼虽然小,却也听得出来,他亦为娶妃之事苦恼,贺兰皇后口风一下,宫中人人对他无不是劝谏,总归是晓以大道利害或是孝悌伦常,此刻听到竟有人鼓励他,鼻子一酸眼眶就湿了。 伏礼到底是年幼心思单纯,喉咙一哽便抓着她的手臂求道:“青娘娘……” “娘娘?”青樱一愣。 北朝与南朝不同,娘娘一词在魏语中亦有母亲的亲近之意,伏礼这般唤她……心中一松。 “青娘娘,你说的话父皇肯定听的,你帮孤求父皇不要退掉……婚事,孤――”他说得急切,不防着抓着了青樱的左臂,疼得她咝得吸了一口冷气。 青樱不失时机地往上拉了一下外袍道:“手上的伤还没有好。”说着拉开一个足以尺长的伤口,触目惊心。 伏礼顿时面色的神色几经变幻,呼吸屏住了,时而迷茫时而是与年龄不相称的冷峻,时而又是心痛,半晌才缓缓将手中的一个白瓷瓶放在桌上道:“这里面的金疮药是孤宫中找到的,极好的,孤今日来是给娘娘送药来的。” 青樱接过来叹道:“你不该来的,这几日风口浪尖上,你来寥风轩岂不是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也并非总有人像那日我正好在你身边。” 伏礼的面色立时便阴晴不定起来,“孤亦不是鱼肉任人宰割。”两手的拳头握了起来,青樱敏锐地注意到了。 她又拍了怕他的肩道:“你也莫要想得太严重,贺兰大人也只不过想给你一个教训而已,你在娶亲这件事上实在是太坚持了。” 少年身影倔强而孤傲,没有再说话,但是眼神传递出来的内容,于青樱已经足够了。 这只是开始,但是所幸能够开始。 夜里青樱照旧在掌灯之后只带了落梅前去探望拓跋彦,他的外伤反反复复之后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是太医已经奏明督阴脉重创,究竟还是伤了元气,只怕此生也难以复原,更牵动了昔年征战落下的旧伤如今也一并发作。太医也是乖觉的,私下又求见青樱,说明皇上三年内都不能动武劳神,否则只怕一病不起。 拓跋彦见到青樱进来,本来斜靠在榻上看书的拓跋彦顿时眼中颇添了几分光彩,放下书又叫身边服侍的太监来剪灯花。 青樱止住他道:“我坐坐就走,太医说了你要早些睡,况且我也乏得很。”说着低头叹道:“这才几日,我就已经有心力交瘁之感,只怕……担不起你的托付。” 拓跋彦面色还是苍白,更添了几分仙人之风,只是又清瘦了下去,听她这么说温和笑笑道:“听说这几日你同太子相处得不错?” “谈不上不错,只能说有些起色,不至于说不上话而已。” “我可是听说伏礼已经开始叫你娘娘了。”他含笑看着她。这是她的起步,亦是他为她计划好的未来。 青樱的脸迅速地一红,连忙掩饰道:“不过是随口一叫,怎么你也知道了。” 拓跋彦却感慨道:“我知道后总算放下心来,青樱,你若不回去了,就必要按照我说的来做。你虽是女子,亦有你的一番天地,不受任何人的辖制,你明白吗?” < tangp>青樱沉默着,目光看着他日渐消瘦下去的手,愈加的莹白,好一会才慢慢道:“我并没有信心。伏礼……终究是贺兰皇后之子,我这番不过是用了些手段。”说着她突然掀起衣袖,上面的伤还是新鲜的,触目惊心。 “我只是让落梅易容伏击了伏礼,假装对他不利,然后我自己苦肉计救他罢了,一步一步暗示他要害他的是贺兰氏的人……皇后毕竟是他的生母,我并不打算离间,只是先让他与贺兰一族生分起来罢了,究竟日后如何……我也没有把握。” “时候还长,况且这几日西北的回鹘不太平,我已决定身体好一些之后仍旧带太子亲征。他远离宫廷一段时间,对你是有利的。[..info超多好看小说]”拓跋彦咳了几声,面色现出不正常的潮红。“这之后的计划,你自己要想好。” 青樱连忙倒了一杯茶与他,他却也不急着喝,只是稍微润了润。青樱急道:“你这可不是胡来么?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怎可再长途奔波,况且回鹘虽然不太平,也不至于要你亲征,我与颜超羽,还有朝中百官自能处理好。你若是真心……”咬咬牙狠心说出这句话,“你若真心为我以后打算,就该自己保重些,有你在我总不至于流离失所,飘零江湖。” 从来不屑于女子拿自己的身世命运做筹码去博取同情,然而此刻也不由自主地说出来了,只盼他回心转意一些。 拓跋彦只是温和地笑着,不争论也没有再多说。 他便是这样的人,少见他有动怒的时候,最悲怆的时候也莫过于自己设计害死他父皇的时候吧,但是他决意要做的事,总是在这轻巧的三言两语中就意决不可回。青樱眼前一阵恍然,这个始终温润的人,这个时而口中轻薄爱调笑的人,似近似远,有时候觉得只是一步之遥,有时候又觉得是天涯海角。 始终无法真正走到他身边,触不可及。 这年六月,史书载,帝率储君亲征回鹘。 先锋主将依旧为高盛,他是拓跋彦昔年旧部,最得信任,这是无可争的,因此也并无什么异议。 年仅十四岁的太子伏礼跟随出征。皇后贺兰氏在皇帝寝宫前连续哭求了三日,只道太子是她唯一的儿子,只恐这一去回鹘边疆,打起仗来刀枪无情伤了太子性命。 拓跋彦始终不为所动,只道大魏以武立国,太子既然是储君,自然要能在战场上有服人之功,亦要了解前线将士的疾苦。 皇后无法辩驳这些道理,只哭道:“只求皇上念在臣妾已经是不能再生养的年纪了,唯有伏礼一个独苗,边疆战事凶恶,只怕一去不复返啊!” 拓跋彦摇头道:“皇后母仪天下,大军出征,该为国祈福祝祷才是,怎么反说起这般丧气的话,一去不复返,是连同朕一同咒上了么?” 贺兰皇后一愣,立刻悟出方才的失言,她与拓跋彦是结发夫妻,自然知道他虽然面上仍是云淡风轻,只怕下一刻的旨意越发对她不利。 皇后哭求的事很快就传到了贺兰府上,贺兰璃蹙眉对他父亲道:“长姊一向持重深沉的,怎么今日之事行得这么浮躁呢?” 贺兰大人慢慢地饮了口茶道:“老夫担心的倒不是伏礼去前线的事,若说皇后娘娘担心此事那是她糊涂了。你想,伏礼跟着皇上去,只要皇上不出事,伏礼怎么会出事?老夫看皇上心里清醒得很,断无废嫡立庶的意思。” 贺兰璃瞥了他父亲一眼,悠悠道:“伏礼的皇位稳妥,又不代表贺兰家的荣耀就长盛不衰。” 贺兰大人吐出口中的茶,皱着眉头道:“不肖的东西,胡说些什么!成日里不知鬼混些什么,若不是有老夫和皇后尽力斡旋,你这个浪荡子,也能封侯?” 贺兰璃微微笑道:“我已经自请为此番征讨回鹘的副将。” “什么?”贺兰大人将茶杯往桌上一砸,茶水溅得老高,“谁准许你去前线?”他为大魏已经牺牲了一个女儿一个儿子,这个幼子虽然并不同他亲厚,却是他寄予厚望,万万不能再有三长两短。 不过是无济于事罢了。大军两日后开拔,副将为贺兰璃与乌尔盖,这两人皆在军中勇武过人,颇有威望。 留守坐镇靖安的有慕容青樱和颜超羽,一文一武,大魏权贵中有国丈贺兰家族,这样的安排看起来十分妥帖,让各方面的势力平衡和制衡。 从来皇帝离都,都城中都是风云诡谲的,暗中的争斗残酷绝不亚于流血的沙场。慕容青樱负责粮饷的调度,与贺兰大人一同辅理政务,颜超羽则全权担负靖安的城防与宫中的安全。 各司其职,相互节制。 大军一去,日子便觉得过得极快 ,一晃便是六月的夏日炎炎。 青樱的寥风轩中这日备下了消暑的酸梅汤,正好青桐过来探她,青桐素来喜欢食梅,也就留下来吃了。她亦将幼子带来了,小小的人儿生得冰雪可爱,虽然是男孩子,相貌却生生不输给娇俏可爱的女娃。 落梅一面喂他一面笑道:“要奴婢说,还是咱们南朝的人生得好看,小姐看小公子的相貌,这大魏怎么能有人比?” 话一说完,青桐便瞪了她一眼。落梅马上也意识到了自己说错话了――青樱必定想起了三皇子洪嘉。果然见她眼神暗落了下去,也不知听见自己后来又说的话没有。 故国不可归,难以相见是无法解决的事。 世上无法解开的心结,无法解决的事,最好的办法便是不去想,并非淡忘,而是深埋。 青桐见青樱的脸一瞬间的时间便灰暗了下去,虽然是不睦的,到底于心不忍,连忙拿话岔开道:“落梅你别给他吃太多,现在他父亲教他习武就跑不动呢。”说着自嘲笑道:“这孩子跟我当年一样,懒得很。你不是从小在府里的,可不知道我小时候有多懒,不像青樱,跟我兄弟一样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三人正说着,忽然有外间的女官来报:“启禀大人,颜将军求见。” 一听到这三个字,三人迅速地互相看了一眼。青桐首先站起来喃喃道:“超羽怎么来了……”却也不是问句,她说着看了一眼青樱,想从她面上看出答案――她的夫君从前与她妹妹的纠葛,她不是不知,是以不能不担心。 青樱却心中一凛,若非有急事,颜超羽总会突然来内宫求见她,忙吩咐道:“快请!” 颜超羽脚步匆匆,进来后见青桐也在,似乎也没有改变他凝重的神色。青樱见状,心知必定是有事,连忙问道:“前方出了什么事?” 颜超羽眉头紧锁着道:“刚刚收到十万火急的八百里快报,说皇上与太子已经行至了与回鹘交接的沧水城,但是却没有见到粮草。” 青樱听了心中一沉,大军开拔,粮草先行,这回大军出发前两日,粮草就已经运出了,没有道理到现在没有见到粮草。 马上她就意识到为何颜超羽要来跟她禀报这件事――因为负责此次军粮押送的正是贺兰太傅的次子贺兰承。原是青樱总调度粮饷,然而向来军饷数目巨大难免有人浑水摸鱼,是以特意将押运人与调度人刻意分开,这个肥差便落到了贺兰承手中。 “贺兰太傅怎么说?” 颜超羽摇摇头道:“他能说什么,只说说不定路上有什么意外,我反过去还要安慰他。” 青樱点头,这正是问题的症结所在。一方面军粮是前方的生命线,一方面贻误军粮是杀头的大罪,但是青樱敢动他贺兰氏的人么?就连青桐也失声叫道:“皇后是贺兰氏,副将亦是贺兰氏,太子也是出自贺兰氏,不可轻举妄动啊!” “找!”青樱果断吐出一个字。 颜超羽听了点头道:“有你的示下,我即刻去办,总归看着他出靖安往北的,只要不上天入地,我便不信找不到。” 如果找不到,后果不堪设想,慕容青樱才是粮饷的总调度。 青樱想了想道:“此事不要大张旗鼓,你也不要亲自去,让你心腹的手下沿着出靖安的路一路找过去,总有蛛丝马迹的。”此事牵涉到皇后的家族,又是在这皇上亲征的微妙时刻,难保这其中没有什么玄机,务必要一切谨慎。 颜超羽派出的亲信即刻出城,一队轻装疾驰,第四日上头靖安便接到了回报:在通往沧水城的要塞神木县城的醉花楼里找到了烂醉如泥的贺兰承。 找到他时,他身边除了两个一直跟随他的仆从之外,竟然别无他人在侧,陪同押送的两千精兵一个不见,更别说足够十五万大军用度一月的粮草去了哪里。 一时间两位出来寻他的将军有些面面相觑,不过十余日时间,那样多的粮草和兵士都去了哪里? *** 今日上传了新文《贵圈真乱》,编辑审核完后请大家移步收藏啊! 第一百九十五章 千古风云一传奇13 不过,被颜超羽派出来的人皆是与贺兰氏素来不睦的人,见此情景也不由分说,将还在醉梦当中的贺兰承绑了起来,押送回靖安交由颜超羽与青樱发落。[..info超多好看小说] 一切皆是秘密进行,不知不觉间,惊心动魄沪。 回靖安的路上不比来时的细细寻找,快马疾驰一日一夜便抵达了靖安城门。 青樱和颜超羽商议过后,先审了已经醒过酒来的贺兰承。 得知原委真是哭笑不得,原来贺兰承出城了几日到了沧水城休整,听身边的人说这城中的醉花楼的扬州瘦马极为有名,腰若无骨可在人掌中舞,琴棋书画也无一不通,色心顿起,便要去一探。 然而醉花楼既然敢称是西北第一楼,自然是有些门道的。普通的歌姬要想陪酒陪夜只要有钱便可,若是头牌的扬州瘦马却不是单有钱就能见的。传说这位姑娘虽然出身江南却生性豪爽,最喜能豪饮之客,因此立下规矩若要见她,先要一口气饮上三坛玉柏醇,若是还能不倒,便请他进香闺品茶腹。 若是想在闺中留宿,再饮三坛。 玉柏醇是什么东西?名字听起来江风和月,其实度数极高,贺兰承饶是酒量不错三坛下去也是勉强走到了香闺门口便倒了下去,这一睡便是两日两夜。待到酒醒一问日子这才吓了一跳,他两日不在,怎么也没人来寻他呢?粮草可是大事。 他虽然糊涂,显赫的出身却让他心生异样。匆匆丢了一块银子便叫龟,公牵了他的马来,扬鞭朝城外赶去。 一到大军驻扎歇息的胡杨林,整个人就像是掉进了冰水中一般!只见满目皆是焚烧过的痕迹,风轻轻一吹便是烧焦的粮草粉末扬起来将人都卷在其中,似乎连呼吸都窒息在了里头。 十万石粮草,两日不见,竟已经灰飞烟灭。再一看押送的兵士,哪里还有两千人,稀稀拉拉地四处躺着的坐着的能有两百人便不错了,见他出现便有人满脸疲惫和惶恐地起身犹犹豫豫地朝他走过来。 贺兰承甚至不及抓住其中的一个问明白这一切的原因,只觉得腿肚子一软眼前一黑就不省人事了…… 还是他自幼在贺兰府上服侍跟随的两个亲卫掐人中才将他弄醒,原来那日他去寻欢作乐之后,守粮草的几名校尉也不甘寂寞,寻思着找些乐子,毕竟往西北去的一路苦寒,过了沧水城之后便没有大的市集了。然而谁都知道粮草事关重大,无人敢擅离职守,他们思来想去,觉得招来歌姬到营中是个两全的法子。 谁知这便是惹出祸来,歌姬一到温香软玉,香歌艳舞,酒总是免不了的。校尉一喝,自然也不能不许手下的弟兄喝,说是安排了人巡夜的,然而喝到后来人人不知东南西北,也顾不上什么巡夜不巡夜,只知处处都是醉倒横卧的人。也不知火是怎么起来的,总之许多人都是被已经烧到了跟前的大火烤醒的,跳起来歪歪斜斜地跑,跑不掉醒不来的烧死作罢,跑掉的人也深知军粮被毁是杀头甚至株连的大罪,索性也不回来了,无人救火,竟致粮草被烧了个干净! 贺兰承醒来之后心知闯下大祸,索性今朝有酒今朝醉,能活一日便快活一日,竟也不遣人回靖安报信,日日醉倒在醉花楼里。 青樱与颜超羽密议了一番之后,仍是觉得贺兰承人头好取,可能引发的动荡却是无法估量。便秘密地将他羁押在大理寺的狱中,对外不许任何人知晓这是贺兰家的二公子。 然而羁押人虽然能够隐秘,粮草却是不得不重新筹备的,这么一来也不知道是如何走漏了风声,贺兰承在死狱中羁押的消息竟然传了出来。 贺兰皇后已经来过寥风轩数次,她听闻了亲弟下狱的消息,竟也放下皇后之尊,在轩外高声喊叫青樱请她出去相见。 青樱每次都只淡定地吩咐落梅道:“你只去回我忙于军务政务,实在无暇分身,待稍有闲暇自会去向皇后娘娘请罪。” 贺兰氏未出阁之前便与二弟感情笃深,两人出自一母又年纪相仿,况且她的长兄和幼妹都已经牺牲在帮助拓跋彦争夺皇位的路上,她再也不能再失去这个亲人了。 青樱咬牙不见,倘若此时出去了,是赦免贺兰承呢还是任由皇后失仪哭求呢? 皆是不妥。不如忍得这一刻。 如果一切能够按照她所算好的便罢,然而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破了这一切。 当日太医院当值的胡太医匆匆来报,身在大理寺死狱的贺兰承忽然身患鼠疫,高热不退,浑身起了猩红的疮斑,只怕不好…… 青樱严令过胡太医务必保证贺兰承在狱中的性命,谁料还是有人下了毒手――虽然天气已经渐渐炎热, tang然而鼠疫在北魏是颇为少见的。是以胡太医被大理寺请去的时候一见贺兰承的模样,心里就凉了大半,慌慌张张地就撞了进来,竟也没有注意贺兰皇后就坐在一旁,几乎语无伦次地将贺兰承的情状禀报了一番。 青樱倒吸了一口冷气,转头去看皇后,只见她双目圆睁,几近晕厥,连忙命落梅同着服侍皇后一同来的惠菊送皇后先回宫休息,自己即刻便去回话。 她只觉得背心里一阵阵地凉意往上泛。是她疏忽了,须知贺兰家这几年得势,在朝中得罪的人不少,未必就没有跟大理寺沾亲带故的人,而天底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狠狠地吩咐了胡太医尽一切可能救治贺兰承,一旦他身死,必定是瞒不住的,届时贺兰一派会有什么动作……在拓跋彦和太子皆不在靖安的时候,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酿成巨变。 一想到此,不禁不寒而栗。想了想,此时此刻,还是要先稳住皇后,万万不能宫里宫外内忧外患。 如此一想,提步便走,只带了落梅往贺兰皇后宫中去。 落梅心有余悸道:“奴婢刚才跟着惠菊一同送皇后回宫,见娘娘有些癫狂……小姐还是先不要去的好……” 青樱摇头道:“皇后要是出事,就越发无法收拾,莫要多说,我们速去速回。”落梅也无法,只得跟了去。 贺兰皇后的宫中,太医在前殿里踱来踱去皆是坐立不安,方才已经给皇后开过了安神的汤药,只是现在谁也不敢擅自离开,但是皇后的症状人人皆知其实是一时受的刺激太大引发的癔症,除了安神休息也别无他法。 是以一干人见了青樱来,顿时都像见了救星一般,连忙围上去请安道:“大人快去看看娘娘吧,微臣等愚钝,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青樱深知他们生怕担了贻误皇后病情的责任,挥挥手有些疲惫道:“你们将方子拿去煎药,好了之后再端过来,皇后娘娘现下需要静养,这么多人在宫中也是不便,都先退下吧。” 皇后独有的椒房内室,贺兰氏正躺在床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太医都说她是癔症,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清醒得很! 慕容青樱! 自从她知道世上还有这个女人的存在之时心中就有极度不好的预感:此女必定会是她一生荣华安宁的克星。 果不其然,伏礼这段时间不仅不与她这个母后亲近,反而与这个南蛮子多有走动。而如今,二弟贺兰承命在旦夕,亦是葬送在她手中! 青樱彼时正走了进来,见贺兰皇后躺在床上毫无声气,心中一沉,不免紧了几步到床前察看。 贺兰氏机械而本能地一瞥,只当是惠菊进来,不料余光中竟然看见了慕容青樱! 说时迟那时快,不过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贺兰氏回宫时匆匆忙忙钗环未褪,她顺手从发髻上拔下百鸟朝凤金簪,从床上一跃而起,迎面直刺向青樱! 这个变故实在太快,青樱正是担忧她生死之时,可谓心无旁骛,况且已到床前距离之近根本也避无可避!簪子直直地没入了青樱的小腹,那一刻时间好似停滞,很过了一会青樱才感觉到小腹处透心的凉意,低头一看,殷红的血一点一点地渗出。 “你死了就好了!”贺兰氏眼神失神,这时才是真正的癫狂,反复念叨着:“你死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你这个灾星!” *** 新文求支持! 第一百九十六章 千古风云一传奇14 两人这样僵持着,贺兰氏松开了手,跪在地上,不住地说着那句话,而青樱则手握着那个金簪,久久没有拔出来。(..info无弹窗广告) 疼痛伴随着金属的凉意,从腹部往胸口和四肢弥漫。青樱忽然觉得很累很累,腹部的疼痛反而在这一刻显得钝了沪。 落梅不知是何时进来的,她方才一直同着太医和惠菊在熬药,青樱只觉得自己很快就要睡着了,竟然连落梅走进来的脚步声也全然没有听见,直到当的一声瓷碗落地碎裂的声音,而后是女子拖着哭腔的尖锐叫喊:“小姐!”她才下意识地微微想转身,然而腹部立时传来一阵刺痛。 落梅扑上来的时候,贺兰皇后似乎也有了些知觉,终于停下了那句话,仰头对青樱道:“你究竟是个什么人?要怎样才能放过本宫和太子?” 落梅也顾不得她是皇后之尊,一面哭一面推开她抱住青樱的双腿道:“小姐,我们快回去,这个女人疯了!”说着就要伸手去拔她腹上插着的金簪。 青樱面色苍白,此时尚有几分神智的清明,止住她道:“不能动,先回寥风轩。”落梅听她还能说话,心中又是一暖,连忙扶着她起身,跌跌撞撞地朝外走腹。 贺兰氏坐在地上,头发散乱,目光失神,口中不知还喃喃说着什么。 青樱行至门口的时候,勉力回头望了她一眼,心下无尽地悲哀:不过一个太后的位子,真的这么重要吗?竟叫一个大家闺秀的女子变成这副模样。若是没有皇权之争,她定是一位温婉贤良的主母,而并非坐在地上声嘶力竭的妇人。(..info) 回到寥风轩后,她身上的血已经将身上所穿的裙裾染得斑斑点点。落梅一路上满心都是快些赶路竟没有注意,乍一看见吓得失声尖叫起来。 青樱镇定道:“先扶我到床上,然后去请胡太医过来,请他带些止血的药材。” 胡太医很快就到了,三七,山茶花,五灵脂,凤尾草……一股脑地用上了,胡太医连续施针了一个多时辰刺激她的要穴,先锁住金簪刺入周围的穴位。 青樱只觉得痛,她并不知道金簪要何时才能拔出的,浑身像是撕裂开来的疼痛,而后疼痛又汇聚回来,实在是困倦想睡,然而每次又被痛醒。 迷糊当中,她似乎能看见许多人,先生,明禹,洪嘉,彦,超羽,崔思博……有的冲她一笑随即消失有的仿佛不认识她径直走过,一时又是战火纷飞,这些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一下子消失在烽烟当中,抓不住,也听不见她竭力地叫喊。 落梅眼泪就没有干过,跪在床前紧紧地握着她的手道:“小姐,小姐别睡过去了!”她切了参片给青樱含在口中,青樱几次都含不住,落梅一向随和,此时却无比地执拗,胡太医劝了几次其实含参片并无太大作用,她也不管不顾。 胡太医忙忙碌碌地不知弄了多久,青樱的耳中终于听到了他如释重负地道:“可以拔掉簪子了。” 拔簪子本来不难,只是贺兰皇后所刺中的地方正好是丹田要穴,一个不慎血流如注就恐难施救了。 外头不知是不是夜莺,长长地啼了一声,如同泣血。正在这时,一根染成了鲜红色的簪子被拔了出来。 “落梅,你过来!”青樱咬牙留住一分清明。 “小姐,不要说话……”落梅一行哭一行握着青樱的手。她们主仆二人多年情分,亲眼目睹了青樱这半生的爱恨,不想到了此刻的光头,陪在她身边的也唯有一个自己一个丫鬟而已,顿时悲从中来,哭得比谁都难过。 “不要哭。”青樱虽然觉得四肢的热量正在流失,但是尚保住胸口的一丝热气,强撑着对落梅道:“倘若我这一回――”她没有说完,落梅就哭着打断道:“奴婢不要听,小姐别说了!” 青樱闭上眼睛道:“如果真的有事,你即刻回大夏,去告诉明禹,不要让洪嘉做太子,让他&做个闲散亲王或者郡王就好……然后,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的故乡不在京师也不在靖安,莫要勉强自己。” 落梅哭得连气都接不上,哪里会答应。胡太医也在一旁劝慰道:“大人宽心休息,现在血已经止住了。” 慕容大人重伤,皇后卧病,贺兰承生死未卜在大理寺狱中,朝中贺兰太傅与颜超羽之间暗流涌动,一个握有兵权,一个根基深厚,一个是皇帝亲信,一个是皇后生父。 颜超羽早已经将贺兰承玩忽职守,致使十万石军粮毁于一旦的事快马报于了远在边关的拓跋彦。但是只字未提青樱受伤的事。 七月二十,西北的捷报传来,皇上亲自督阵,大破回鹘,不仅斩杀了数十万回鹘乱军,更一举攻入了回鹘的王地,迫使其可汗向大魏称臣,每年进贡牛羊千只,骏马五百匹,明珠十斛 tang。 皇上携太子在回鹘与大魏交接的边关大宴将士,其风神俊采全然征服三军及回鹘的王族,当即表示愿意效忠大魏。 青樱在寥风轩中的病榻上看到这些捷报,虽然并没有单独给她的只言片语,但是她心中亦明白,以拓跋彦向来的闲散心性,继位数年都没有拓展边疆,即便与外夷有所摩擦,他也一向不动兵戈。此次他身体根本尚未痊愈却又一次御驾亲征,她是明白的,他不过是想在他有生之年替她和伏礼将所有的隐忧一个一个解决掉。 落梅正好端了热汤进来,将青樱膝头的大红捷报,笑道:“皇上和太子可是要回来了吗?” 青樱摇头道:“不会,他必会挥师西进,北有回鹘,西有月氏,他必定要征服月氏方才归。” “月氏?”落梅惊讶道,“月氏一向骁勇善战,要打这一仗只怕没有那么容易呢。” 说着复又不在意道:“反正没有让小姐去,奴婢也不管这些大事,只要小姐把身体养好就好了。” 青樱从金簪入腹的伤势中才降降好了过来,是断断不能再劳累伤神的,这段时间全仗颜超羽斡旋,青樱也不怎么过问。 西征月氏连落梅都知道没有那么容易,果然一直到了十一月还不见班师回朝。倒是已经年满十四岁的太子伏礼,数次请战之后终于得到了一次跟随贺兰璃出战的机会,他年少气盛,武艺颇有不错,连战连捷,竟亲手射死了月氏的一个王子,令三军上下刮目相看。 十二月十六,远在西部边陲的拓跋彦下旨封太子伏礼为安济将军。 青樱在靖安收到此报,心中明白,他是要渐渐地让天下移交给太子。 心下又沉又痛,到了夜半才渐渐地睡过去了。也没睡一会,只听到外面一阵喧哗,仿佛还有落梅的呵斥声道:“如此大事,到现在才来报!若是真的有事,你――” 青樱刚醒之下,只听到这一句话,心中却莫名地一听,连忙扬声道:“落梅,是何事?” 落梅似乎在外低低地叮嘱了几句,匆匆进来回禀道:“方才宫中侍卫巡夜交接的时候,发现安德门处有一个侍卫被杀,身上的衣衫被剥掉了,令牌也不见了……” “什么?”青樱忽地坐起,腹部的伤口一经牵扯疼得她一蹙眉。然而也顾不得了,厉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已有将近两个时辰了,侍卫首领今日正好家中有事告假,匆匆返回之后才来报于奴婢。”落梅小心地回答道。 “立刻让颜将军进宫来见我,另外高将军之子也一同入宫!”青樱边说边掀被下床,她多日卧床,乍一站在地上竟然一时眩晕。落梅深知她的个性,也不敢去扶,匆匆按照她的吩咐去办了。 很快颜超羽与高博便入宫了。想必两人皆知道事关重大,深夜匆忙,竟都是戎装而来。 “末将已经命靖安往南和往东的沿途关隘全部关闭,不得放过一个人通过。”顾不上虚礼,颜超羽道。 青樱点头,又转向高博道:“高将军立刻着精虎卫出城追击,想来逃走的侍卫虽然武功高强,也不能以一敌十。另外,贺兰府上即刻起严密监视起来。” 高博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其父高盛一直是拓跋彦的心腹,是以直属皇帝的精虎卫亦由高盛之子统领。 第一百九十七章 千古风云一传奇15 颜超羽蹙眉道:“依你看,他们是想往东去还是往南去?” 青樱摇头道:“我不知,但是如果是往南去,只怕祸事就不止于此了,往东的话只不过有远平侯和东海郡王,不知贺兰氏是否私底下与他们交好。不过加起来也不过五六万的兵力,我并不十分忧心。” 两人一时间都沉默了,如果是往南,则是与大夏相邻。司马明禹如果有插手此事的话,此事只怕绝非这么简单。 “西部边关交战正酣,此时此刻后方不能出一丁点事,不然牵一发而动全身,你常年领兵,这个道理该比我清楚的。”青樱看了颜超羽一眼,他顿时自悔失言。的确,两军交战之时,后方的风吹草动都能影响军心民心奋。 “此事断断不能走漏一丁点风声。”青樱牵动腹部的伤口,蹙眉说道。 “高博行事颇有其父的风采,想来不会有差错的。”颜超羽的目光与青樱相碰,“只是对于贺兰氏,务必要杀伐果断不得再姑息。” 青樱移开目光,投向窗外浓重的夜色中,杀伐果断,这些年有多少人死在她的杀伐果断中?杀戮,不过是胜败之间,倘若是胜,则是杀伐果断;倘若是负,则是丧心病狂。 天刚刚放亮,晨光中的这个白昼显得格外的寂静。 颜超羽一身戎装,骑马在前直往国丈贺兰府上去。 青樱腹部伤势未愈骑不得马,以一顶小轿随后而来。 贺兰府建在靖安的繁华之地,然而此刻却已经被五百精兵分散在四侧合围。 大约是知道有人要来,贺兰府的大门根本就是开着的。颜超羽与青樱交换了一下神色,一同提步入内。(..info无弹窗广告) 这不过寅时三刻,贺兰府的正堂当中光线尚十分昏暗,然而贺兰太傅已经端坐在中堂前,神色不怒自威,仿佛一座雕塑,冷冷而平静地看着踏着晨光而来的两人。 “昨夜睡得好么?”他的目光在青樱和颜超羽的脸上逡巡了一番后开口道。 “末将身担护卫靖安之责,自从皇上离京之后没有一夜能睡好的。”颜超羽答得十分巧妙。 贺兰博闻言冷笑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们二人不除,我大魏迟早要有大祸。” “贺兰大人,你为官多年,经验阅历皆在下官之上。”眼看气氛剑拔弩张,青樱忽然开口道:“大人这一心为国事忧劳的品性,慕容青樱果然自叹不如。” 贺兰博眉间不易觉察地一拧,被青樱扑捉到了,立时追打道:“若我是大人,必定先关心贺兰承的生死。” 这一招果然打在了要害上,贺兰博面色一变,不由自主道:“承儿没死?” 他是以为贺兰承已经不在人世的,是以能够孤注一掷,无所顾忌。 青樱矜持笑道:“生死生死,自然是既有可能生,又有可能是死,贺兰大人自己的骨肉自己不知道生死,怎么反而来问我这个外人呢?” 这话燃起了贺兰博的希望,饶是他城府极深此刻也压抑不住,追问道:“承儿人呢?” “他的生死,全在贺兰大人一念之间。”青樱居高临下道,“只要大人莫要再行差踏错,贺兰承也不是活不得的。” 贺兰博闻言额间的青筋暴起,然而他自然还是老辣的,不会如此轻易地便上钩,略微平静了一刻后笑道:“老夫忠心为国,位极人臣,女儿又贵为皇后,夫复何求,能有什么行差踏错?倒不比有些其他人居心叵测,牝鸡司晨!” 青樱并不尴尬,不过唇角一动笑笑。 正在这时,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道:“末将精虎卫高博前来复命!” 三人同时将目光投向门外。 只见一个一身黑衣的青年快步走了进来,虎目精光,正是高博。他手中拎着一个血淋淋的包袱,一进堂内便将其掷在地上。包袱里头的东西立刻就滚了出来,三人见了都倒吸了一口冷气:那是一颗人头! 高博对青樱一拱手道:“回慕容大人,末将率精虎卫追踪了一夜,在南下风扬关的路上将其截住,因此人拒捕,末将已经将其就地处决,带他人头来见!” 青樱看了一眼人头,她并不认识这个侍卫。而后将目光锁在贺兰博脸上,只见他眼中不过微微闪过一丝惊异转瞬即逝。 高博却从身上掏出一封信扬了扬道:“这是在此人身上搜出来的。”说着递给青樱。 青樱却也不急着拆开,反而慢条斯理地对贺兰博道:“贺兰大人博古通今,可能比我更懂得这封信里头的意思,不如请大人看了说 tang给我们听吧。”说着竟把信丢给了贺兰博。 冷汗在贺兰博的额间涔涔地流下,他并没有拆开信。半晌才闭眼道:“注意南夏,老夫可不是南夏的杀手锏。你们夏人有多狡诈,你该比老夫更清楚。” 南夏! 明禹,你终究是牵扯进来了!终究我们要正面为敌了么? 青樱身子一滞,几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她。在场的人,难道不是只有她才跟大夏有着割舍不断的联系么?她是洪嘉的生母啊! 贺兰博笑得极为阴狠,“慕容大人,你一言九鼎,犬子的性命――” 颜超羽喝道:“你放心,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贺兰承的命现在还在,至于明日还在不在,就看贺兰大人的了。” 青樱面色惨白,仿佛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转身便欲走,却是脚步一个虚浮,险些跌倒。 *** 寥风轩中,灯火彻夜。 颜超羽戎装未卸,从昨夜开始到现在已经是一日一夜了。 “太子……留着始终亦是一个隐患,他毕竟是流着贺兰氏血液的人。”颜超羽蹙着眉道。 青樱被他突然说出的这番话吓了一跳,侧头道:“伏礼?你想对他下手?你可知会有多么大的动,乱?” 太子是国本,轻易地行废立历朝历代都会造成动荡。若是太子突然暴毙,蒙骗下百姓还是可以的,想要在朝中百官面前过关却是不可能的,届时整个大魏的朝政定会大乱。 青樱惊讶道:“伏礼不过十四岁,一个孩子罢了,对他下手能有多大意义?超羽,你为何会这样想?” 颜超羽半晌不发一言,看下她的目光极深极远,像是能穿得透岁月,“青樱,你放过他,将来谁放过你?”他终于没有再称她大人,而是叫了她的名字。她恍然未觉一般,自顾自地陷入了自己的回忆当中,思绪亦是越过了重重岁月的厚重,仿佛眼前的这个人褪去了紧锁的愁眉,褪去了位极人臣的谨慎,站在她面前的又是当年那青葱而飞扬的少年。 她不知不觉地脱口而出:“我们都在变。” 颜超羽凝视着她,过了一刻才道:“很多人很多事都在变,但是至少我和你都没有变。我们还是爱当初所爱,还是像当初那样奋不顾身,学不会放下和世故。” 夜幕深沉,烛光再亮也不是白昼的光明,就像再没有变过也终究恢复不了当时单纯的心。 “我不知他对你有何我不知道嘱托,但是伏礼的命我一定会尽全力保护……至于其他的,你自行决断吧。”她说来这话甚是疲惫,挥挥手又道:“你也一整日没有歇息吧,今夜无事,你也回府吧。” 青樱已经派人往西部的边关送去了密函,但是拓跋彦与月氏交战正酣,并无班师回朝的意思。 她并不是他的妻室,也不是她的姐妹,说到底,她不过是一个外族,甚至还是一个与大夏有着千丝万缕无法割舍联系的人,可是他就是这样放心,将江山交到她手中。 可是就连她自己也不放心。一想到司马明禹的介入,青樱心中便往下一沉。 不过只有这一夜无事。 次日夜里,青樱才睡下了两个时辰,落梅便匆匆直奔进来叫醒她――只见落梅面色不好,尚未来得及给她穿好衣服,颜超羽就已经闯了进来,手中握着一个朱漆的折子:这是十万火急的象征。 “太子的一千里急函。”他语气沉重,递给了青樱。 展开信,上面是伏礼的笔迹。拓跋彦前两日接到靖安密函得知贺兰氏的异动,伏礼一时冲动点了一万精兵便要去亲自缉拿他的舅父贺兰璃。 第一百九十八章 千古风云一传奇16 贺兰璃本无反心,一逼之下又得知密函内容:二哥生死未明,长姊势如疯癫,太子又苦苦相逼,如何能不反? 他本来骁勇,伏礼非其之敌。(..info无弹窗广告)待到拓跋彦得知此事之时,双方已经交起战来韧。 如此便再无回旋之地,只能保太子而弃贺兰。 拓跋彦亲自领兵四万,令太子先行回营,而后追袭了贺兰璃数百里,终于将其部剿灭。然而这一番内讧已然走漏了风声,为月氏人所知,他们绝无放过这般好机会的可能,月氏大将带兵在拓跋彦要经过的沙漠中伏击成功,拓跋彦就此失去了音讯。 伏礼尚年幼,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唯有写信回靖安求助。 “我这些年的伤已经是积重难返,人终有一死,即便是天子听惯了万岁,我也深知这一天总会到来。到时候,你有何打算?是继续留在靖安还是回到南夏去?奋” “如果你留在靖安,我若不在只怕你孤苦无依,难以立足。况且,我也并不放心伏礼和贺兰氏,所以……我决定把伏礼托付给你,你辅佐他,同时也换你一个无可动摇的地位,在靖安安稳终老。” “伏礼生母的确在世,然而正因为如此我才更不放心。皇后虽然不至于想要牝鸡司晨,但是皇后的母家贺兰氏这些年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伏礼年纪尚幼,亦不是心机深沉的孩子,只恐将来在他们股掌之间。” “当然,你与伏礼既无血脉,又无过往,你更是外族人,所以一切要靠你自己争取,取得他的信任,这个我亦无法助你――日后是你们二人相处。” 这是他当日对她所说的话,冷静而温和地说出。要怎么去爱一个人,才能冷静到残酷得去细心替她想好自己百年之后的立足之道和一点一滴,要在心中想过多少回之后才能平静至此得告诫她独自一人之后可能遇到的困难。 没有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誓言,没有生不同衾死必同穴的决绝。不过是想让她在世上过得更好一些,无颠沛流离,无漂泊不定,仅此而已。 可是,她未曾想到,也并没有做好准备会这么快。 她很快就发现自己听不清颜超羽到底在说什么,只是看到他的两片唇瓣在动。脚下险些一软,紧紧地扶住落梅。 “不可能!”青樱一把将信掷在地上,“他那么多艰险时都没有事,小小一个月氏怎么会出事?我不信!” 落梅看了一眼青樱,又讷讷看了一眼颜超羽,想去把信捡回来又不敢,只得扶住青樱劝道:“小姐要节哀啊。” “闭嘴!”青樱少有对身边的人这样凶,“他尚在人世,不过是一时在沙漠中迷路,什么节哀不节哀?” 虽然是这样说,然而身子还是不可遏制地向后跌了下去,仿佛腿已经没有了支撑身体的力量。 最后只剩下一丁点的气撑着她轻轻地说道:“你们都出去。我想静一下。” 众人都是双目赤红,然而没有一个人动脚。 颜超羽高声道:“青樱!你必须振作,现在有太多事情需要你马上决断!难道你想让他去了也不安心吗?” “住口!”青樱情绪失控之下,随手返身抓起床上的枕头,猛力朝颜超羽一掷恨道:“不许胡说!他绝不可能死,什么去了?” 她不信的,决计不信的。.info[]如果他去了,她一定有感觉的,就像从前的很多次一样。 这个世间,总有人不需要说太多的话,也没有真正的在一起过,但是对方的一举一动,一呼一吸都是有感应的。 但是她现在却无法辩驳,伏礼的信在这里白纸黑字:遭遇月氏伏击,生死不明,至今未归。 可是她就是不信,隐隐中有一种感觉,说不出来,无法让他人相信。可是他从来不是一个失信的人,他尚未将她后来的一切安置好,怎可轻易离去! 颜超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道:“总之,万事你要早作打算。”说着示意了一下落梅,先走了出去。 待到屋中的人都散了,青樱闭上眼坐在床上,只觉得头疼欲裂――不是悲伤所致,而是心中突突直跳地告诉自己,哪里有不对。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这件突如其来的事的一丝一缕理清楚。 当日她的密函是亲手写就,理应无一人看过,直接封漆送往西部边关。而拓跋彦一应是个最察人心又谨慎的人,贺兰氏之事他早知但是按兵不动多年,便是要等一个好机会,怎么会突然在两军交战之时这个最不好的时机突然动手呢?若是说是伏礼冲动,可是伏礼怎会知晓密函的内容。他虽然是太子,然而彦对他的能耐和心智莫不清楚,又怎会随随便便让他知道军机大事,又能带出一万精兵? tang 心中顿时心念电转,捡起方才被自己丢在地上的火漆信。 字迹是伏礼的无疑,青樱又细细地看了一遍,不光看内容,更是将每个字细细地过了一遍。 一无所获。 仍不放弃,又将每一行字的开头连在一起,仍然没有特别的意思。 她想了想,如果此信真的是伏礼寄出来的,除了这种最简单的密信方式,他该是想不到其他的办法才对。心中突然为这个念头一跳,那么难道是…… 如此一想,顿时手都抖了,深呼吸了几口之后才静了下来。想了想弃掉了信本身,转而将火漆的信封拿了起来。平平无奇的一个信封,除了代表十万火急的红漆之外看不出异常。 将信封撕开也依然没有找到什么异样。 到底会是在哪里? 目光忽然落在红漆之上,如果把字写在封口的地方,再用火漆封上,可谓万无一失。就算此信中途落到别人的手中,谁的第一反应都是先看里面信的内容。 她立刻用指甲刮开火漆,瞳孔蓦地放大,真的有四个字:身边有异。 青樱的心突突狂跳着,身边有异?他说的是自己身边吗? 肯定指的不是贺兰氏,那是已经浮在了面上的事情,犯不着如此冒险提醒。 那么他说的是谁?她的身边…… 不过至少说明了一件事,拓跋彦所谓的遭到伏击后下落不明至今未归极有可能已经驾崩归天的事……其实是在他的掌控之中的。 既然在他的掌控之中,却又为何要这般隐秘地示警,是为了防范什么人? 是什么人值得他这样防范,又要青樱这般谨慎小心? 这个消息是谁带来的?又是谁急着要她早下决断,又是谁言语间几次暗示要取太子伏礼的性命? 此前不相干的种种忽然间似乎连成了一条线,心惊但是却明白。顿时浑身大汗淋漓,像是在极热的酷暑中在荒野里跑了一百里的感觉,呼吸有些接不上来。 心中极快地思索了一番,现在务必求稳。 主意一定,她突然发力将桌上的茶杯茶壶一拂尽数摔在地上,在寂静的夜中发出可怖的声响。 外间果然立刻就有了反应,只听到落梅忧心地叫道:“小姐,出什么事了?”说着便是脚步声。 她侧耳一听,不止一个人的脚步。 青樱立刻抓起信来。 在颜超羽与落梅闯进来的时候,只见青樱坐在地上,头发散乱,脸上犹有泪痕,那封密函已经被撕得七零八落散在地上。 落梅一见立时就哭了起来,跪在地上欲去扶青樱道:“小姐,小姐,你就是再伤心也不能这样作践自己啊,地上这样凉。” “皇上既然已经晏驾,大魏朝中必定大乱,贺兰氏现在尚不知道,我手中也有一定的兵力,青樱,你要做什么其实尽在掌握当中。”颜超羽缓缓劝道。 青樱接过落梅递的帕子低声道:“彦已不在,你我毕竟是外族,还能如何呢?无非即刻迎回太子,扶住他登基,国不可一日无君,唯此才不负彦这些年的情谊。” 落梅一听愈发落泪道:“小姐总是为别人想得那么多,如今皇上已经不在小姐何必要留在这个宫里,天大地大,咱们主仆找个安静的地方安身岂不是好?” 颜超羽亦蹙眉道:“莫说现在太子是否还安好,即便是回来之后,太子亦是贺兰氏之人,有起母后和国丈在侧,岂容你我好掌控的?不如另选继位人,反正宫中也不止太子一个皇子。” *** 《贵圈真乱》求支持~ 第一百九十九章 千古风云一传奇17 青樱闻言似是迷乱,怔怔道:“不是太子,还能有谁呢?” 这张面容,十多年前就是如此俊朗的,只是那时候少年眼中的风华绝代,已经换成了现在的风霜。明明还是那样的眉眼,却又已经不是当时的那个人。 一时间,她又有种错觉,是否是自己错了。 “如今皇上一去,皇后这几日卧病在床,况且贺兰氏未得消息,皇后不过是一个深宫弱质女流,不足为虑。我们大可以选择一个根基不深的皇子,最好生母出身低微,这样便无可依靠,便于我们操控。”颜超羽道靶。 青樱听了叹道:“除了太子之外,尚有四位皇子可选。只是彦的后妃当中,若是娘家全然没有背景倚仗的,也难说,恐怕还是要挑出来一一看过才知哪个皇子最合适。肜” 颜超羽见她言语中松动,面上喜道:“只要你定下来,我们即刻去办却也不迟,后宫的几个女流,不足为虑,我们选中谁的皇子,她们也无力反对,届时幼主登基,一切都好说。” 青樱似乎是极为疲惫,挥挥手道:“你做主吧,我实在是……累得很。” “只是……”颜超羽似乎还有些踌躇,青樱很快觉察到了,问道:“怎么,还有何事?” 颜超羽犹豫了片刻后道:“要另立新君,倘若名正言顺,玉玺总是少不了的,你可知在哪里?” 青樱闻言垂下眼帘,看似是极度的疲倦,实则她心中一片荒凉。终于坐实了,这一出戏的目的她情愿是没有达到的。 超羽,十多年前我们在青葱间相识;十多年后,我们的缘分也终于走到了尽头。 这个世上,果然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info超多好看小说] 一时间心中的激痛,竟让人反而更快的冷静下来。 传国玉玺,是皇权的象征。历来王朝更迭新的帝王往往都会为了得到玉玺费尽心机,有时实在玉玺已毁或是找不到而勉强登基,总有名不正言不顺之嫌。 所以,拓跋彦在离开靖安之前,将玉玺交由了青樱保管。 即便她是个外族人,他仍然将自己最脆弱的地方直示与她。 颜超羽手中本来就有护卫靖安的兵马两万,这已经是都城周边最大的一股兵力了。 她突然想起前日再贺兰府上,贺兰博意味深长的一句话:“注意南夏,老夫可不是南夏的杀手锏。” 贺兰博是被逼之下投奔了明禹无疑,可是贺兰博说他并非南夏的杀手锏。以他今时今日在北魏的地位,他尚不是杀手锏,那么杀手锏会是? 青樱不由自主地抬头看着颜超羽,那么,说的就应该是他了。他当日狼狈来投北魏,其中又有自己的情分在其中,他在南夏被明禹忌惮之事亦广为人知,是以虽然不能说迅速成为拓跋彦的心腹大将,然而在北魏立足却也并未费太多周章。 那时自己心中还暗叹他英雄末路,又幸而天下之大,不能见容于司马明禹,却在北朝亦有安身之地,不至于壮士难酬。 现在想来,呵,这其中竟是一盘几年前就筹划好的棋,自己也不知不觉中充当了棋子。 明禹,你步步算计,处处留子,果真是一点都不错的。她从来都没有赢过,是么?自以为到了北朝,便与前缘净断,原来兜兜转转皆在他的掌控之中。 只怕他的心,绝不是只想让她回去吧,这称霸天下的雄心壮志,司马明禹一刻都没有放下过! 所以,玉玺是断然不能落在他手中的,落在了颜超羽手中就等于到了司马明禹手中。 幼主皆在掌控之中,随时便可暴毙或者逊位,只要玉玺在手,一切圣旨都可以伪造,名正言顺。 低头又抬头目光相触的一瞬间,心中已经是百转千回过了。 那么明禹,我们便最后一战,谁胜谁负,我都会远离是是非非。自己权当报恩,务必要替彦护住这北国江山。 青樱似乎是身子抖得厉害,对落梅低声道:“快去宣太医,想来我腹部的伤口又牵动了,疼得紧。” 落梅闻言如临大敌,紧张得脸都白了。颜超羽一吼道:“还不快去!” 落梅这才起身朝外跑去。 颜超羽伸臂想要将坐在地上的青樱抱起,语气中已经有了一丝轻快,“你往后少操一些心,身体方能将养好。” 青樱没有抗拒他的揽抱,只是忽然觉得这触碰之下无比地令人窒息和不适,就连他身上的气息都显得那样的陌生。从前年少时他们混在一起玩,躺在星光下说话的时候,那个少年说凭着他手中的剑天下之大他们可以去很多地方的时候,他身上有一股好 tang闻的青草一样的味道。 正因为有着那样的岁月,正因为她是以多么念旧的人,所以她怀疑过那么多人,却从来没有怀疑过他。 “斯人已逝,伤心也是徒增烦恼――当然,我知你始终是一个重情的人,只是也要节哀。要扶持幼主登基,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他说的语重心长,体贴入微,还是一个多年好友的语气。 好像从来没有变过。也是,他自己不是也说么,她和他都没有变。 也许,人的变化总是在不知不觉中。 青樱点头道:“一切由你来主持吧,我这几日只怕什么都帮不上。不过,玉玺虽然不在我手上,我也会细细理一理从前彦交待过的话,看看可能放在何处。” 她抬头看他,发现他这些年都未曾这般器宇轩昂过,从前他是一个俊美得甚至让人觉得有些柔弱的少年,即便他战功赫赫。然而此刻,他的目光就像是天神临凡一般,像是解脱也像是救赎。 只听他道:“我在思索负责靖安防务的两万精兵是否要调入城中,毕竟现在是非常时期,马虎不得。” 青樱的心中一惊,然而面上还是掩饰着平静,说道:“你看着办吧,我歇一歇还得去皇后宫中,不管怎样,另立幼子还得皇后下懿旨。” “只怕她不会轻易答应。”颜超羽沉吟道。 “答应不答应不过是个形式,答应当然最好,不答应我也尽量会想办法的,我等落梅回来伺候我梳洗一番再去,今夜事多,你赶紧去吧。”青樱的语气满是关切。 颜超羽一面向外走一面答应道:“我即刻去办……玉玺一事很急,皇后那天依我看可以暂缓几天。” 正好遇上落梅请了太医回来,颜超羽与青樱不便再说,匆匆转身离去。 落梅进来回道:“小姐,胡太医来了,可要现在宣他进来吗?” 青樱侧耳听着颜超羽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这才猛地一拉落梅低声道:“不必,让胡太医在偏殿用茶休息,叫他不要泄露出去一个字,你安排妥当后即刻回来,明白么?” 她神色严肃,落梅跟随她多年,虽然震惊,却立刻起身去办了。 待到她回来的时候,十分小心地带上门,见青樱已经自行整理好的衣衫发髻端坐在镜前,面色无与伦比的严肃。 “小姐……”落梅的声音惊疑,“奴婢刚才听见……颜将军让你拿玉玺给他?” 青樱侧脸道:“你都听见了?” “……奴婢只听见最后一句,已经唬得走了三魂七魄了,玉玺……要是交出去可不是要篡位么?”惊心动魄的话,即使是说说也声音颤抖。可是,颜超羽刚才说的时候,是多么的冷静和镇定。 “玉玺,你万万不可说出去在我这里,只作不知。”青樱低声道:“皇上尚在人世,只是颜将军是大夏的人,很快就是图穷匕首见了。” 落梅与颜超羽亦是相识多见,乍一听见这个消息,浑身一抖,竟说不出话来。 青樱快速地起身道:“胡太医一向与我交好,你一会吩咐他只说我病情反复,需要休息几天,借此先拖住颜超羽,趁这个时间,你火速去高盛高将军府上找高博,我会写一封信给你带去。他高家忠心耿耿,现在唯有信赖他们。” “可是……小姐,这也拖不了几天啊,到时候玉玺还是要落在他……手中。”落梅的声音一直在抖。 “拿去便拿去吧,我本来也没有指望他会搜不到的,况且……”她想说,明禹那个人,一个小小的玉玺岂能阻止得了他,他要的东西都是志在必得。 不过这一回,他们便赌一番试试。 第二百章 千古风云一传奇18 青樱迅速地修书一封,交给落梅带走。(..info好看的小说) 她在这里别无其他心腹,唯有靠她自己。 又好像回到了许多年前,年幼的自己,一个人练剑,一个人温书,一个人想心事,什么都是一个人,仿佛全世界都要她一个人去承担。 总以为,以后就会遇到另一个人。 可是,此时此刻,还是一个人。也许是好事,正是因为她早已经习惯了如此多的一个人,所以才能这样的冷静桡。 可是只是为了这一瞬间的冷静和决断,为了她的冷静能帮助一个王朝免于衰败更迭,她要一个人忍得了那样悠长岁月中的落寞。 能拖几日便是几日,想必送出来这封信的时候西征的大军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她要做的事争取时间,稳住政局。 过了五日,约莫是再也拖不下去,就是把宫中翻个底朝天也能找出玉玺了。青樱将玉玺取出,收纳在紫檀木盒中,交给了颜超羽道:“他放得极隐秘,恐怕你若是找皇后要是早就拿到了的,我毕竟是外人。” 颜超羽接过了玉玺,托在手中细细地看着,半晌没有说话,他看得极仔细。青樱心中松了一口气,幸亏没有拿赝品搪塞,否则一旦让他看了出来,所有的计划都要泡汤。 大行不顾细谨,不过一个玉玺而已。 青樱只作身体仍是不适的样子,蹙眉道:“有些头晕,你收好玉玺,我且进去休息一下。”她来之前已经在面上上了许多白粉,却丝毫不施胭脂,此刻看起来自然是面色苍白的。 颜超羽连忙问道:“可是这几日寻找玉玺太过劳乏了,我竟没有想到,你伤口尚未痊愈,太伤神了。[..info超多好看小说]”青樱若是能不插手京城的布防和扶持幼主的事,那当然是最好不过了。 青樱扶着墙道:“只怕这几日在宫中大肆寻找早已经惹了皇后的注意,若是要公布拓跋彦驾崩的消息另立新君的话,恐怕贺兰氏那边先要控制住,一旦皇后起了疑通知贺兰博做了防范,只怕我们就要事倍功半了。” 颜超羽闻言亦觉得甚有道理,只是见青樱面色惨白,倒是有几分犹豫,然而青樱所言也确实说到了他心中所虑,犹豫了片刻之后他还是起身道:“你进去歇息,我即刻传太医过来照料,我在这里只恐也不方便反而扰了你的休息。” 他前脚刚出去,后脚青樱便立刻传令封闭禁城的宫门,宫中尚有数千御林军,从即刻起寸步不离禁城的四处宫门。 贺兰皇后卧病在床,青樱以太子少保的令牌下了谕令。 宫中一片哗然,不知为何突然要封宫,须知在北魏立朝以来,只封宫过一次,那便是当年回鹘最强盛之时,大举东侵逼宫之时。 此时突然封宫,皇上又不在宫中,皇后卧病不理事,宫中的众嫔妃无不惶恐不安,想要请守城的御林军行个方便给家人捎个话,然而竟无人敢行这个方便,如同油泼不进一样。 一时间,宫中愈发谣言大起。 青樱在确认宫门紧闭之后,径直到了贺兰皇后宫中,惠菊方才也听见了封宫的消息,忽然又见到青樱来,面上露出紧张之色,磕磕巴巴道:“奴婢参加慕容大人,皇后……皇后娘娘尚在休息……” 青樱挥手止住她道:“我有要事求见,娘娘当真不能起床么?” 惠菊一咬嘴唇道:“奴婢不敢欺瞒大人,娘娘自从那日情绪失控后,一直一个人待在殿中,饮食也锐减,若大人强行要见也不是不行,只是大人既然前来必定是有事,奴婢只怕娘娘难以帮上忙。”她不愧是皇后身边的掌事宫女,有见识也有胆识,心中忖度着封宫的情势和青樱浑身的肃杀,大着胆子说道。 “如此,便不必惊动皇后娘娘了。请惠菊姑姑即刻带人去各宫各院将各位娘娘主子都请到这里来,我有要事宣布。”青樱当机立断。 宫中的妃嫔并不算很多,北魏的妃嫔等级虽然也十分森严,但是妃位多有空悬。况且发生了封宫这样的大事,宫中的气氛早已随之一变,就算是平日里骄矜之人,也在半个时辰内赶到了。 颜超羽去调度京卫的军防了,那本来就是听命于他的部队,只怕来去也要不了两个时辰。封宫和调动御林军 青樱言简意赅地将现在的情势说了一遍,饶是她已经是刻意说得十分和缓,众后妃皆是面色苍白,有胆识些的还能强作镇定,倘若是素日里就娇滴滴的,此时已经是抽泣起来了。 特别是几个有皇子的妃嫔,脸色刷地便惨白了下去,悦妃甚至晕厥在地。青樱叹了口气,示意落梅与惠菊上前去照料,自己又接着说道:“众位娘娘也不要太过担心。”她如此一说,各人仿佛有了生机,都满怀希望地看着她。 听她接着道:“宫在人在,宫破人亡,倘若 tang皇上赶到之前破宫,最多也不过以身相殉,绝不至于让娘娘们受辱。至于几位皇子,还请娘娘们这几日万般好生照料,绝不可以落到颜超羽手中成为傀儡,那时才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此话不说还好,几个有皇子的妃嫔素日里最是引以为豪,此刻几乎瘫软在地。 就连方才一直镇定的惠菊也声音直颤抖道:“颜……颜将军怎么会反?” 他为什么反?他当然不会反,坚贞如颜超羽,宁死也不会去造反。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从来就没有真正归降过。 司马明禹好本事,竟能让颜超羽这般纵横沙场,本该肆意于长歌银剑的将军来做他的间者。如果说颜超羽的到来不那么让人生疑的主要原因是他在南朝已经压抑了多年,他的岌岌可危与不得志根本就不需要来靖安后陈情。 现在想来,他的郁郁不得志与整个颜氏家族因为功高而受忌惮之事是真的吗? 还是说,在很久以前,这就是司马明禹设下的局,他深谋远虑,步步算计到了今天。 她无法寻出这其间的破绽。可是拓跋彦呢,他一向是最察人心之人,他是什么时候知道颜超羽其实并非真心归降,而是司马明禹遣来的间者呢? 这样一想,忽然心惊肉跳起来。 贺兰氏到底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贺兰承当日在大理寺的狱中突然暴病,这才是引起贺兰氏冲突的最直接的原因。然而他被羁押回来之时身体尚十分康健,难道这里面没有蹊跷么? 只是那时候青樱是全然信任颜超羽的,疑心皆在贺兰氏的政敌身上。 …… 闭上双目,仿佛沉重得连脚也抬不起来。 若这是司马明禹精心谋划了数年之事,自己只怕一时难以化解。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慕容青樱手上唯有两千不到的御林军可以驱使,再能指望的不过是在这短短两个时辰当中,高博能够将她要的人带到宫中。 然而,青桐与幼子,又能牵制住颜超羽多少呢?他那样骄傲年少得志的人,怎么会为功名甘愿忍受天下唾骂潜入敌国,必定是有情非得已的理由。 好在禁城宫门高而厚实,即便在外面以炮火强攻,一时半会也难以轰倒。 亦好在宫中粮水充足,不至于被困几天就会弹尽粮绝。 但是即便是这样,也是只能勉强守住,一切希望皆在拓跋彦何时能率西征的大军回来。 青樱下了令,从即刻起,各宫按照份额配发食物和水,一天只提供两次,非常时期请上下人等一视同仁,各宫的宫女太监禁止互相走动,务必按照她所指定的地方按班来轮值,这便可以大大地减轻御林军巡视宫城的负担――此刻只有那两千将士可以倚赖了,而不知道还要守多久,也不知道真的攻起城来每日要损耗多少人。 青樱看了眼随她巡视城头的宫洪龙,叹了口气道:“宫大人实在不该进来的,你若在宫外,生机便大了许多。” 宫洪龙却是昨日正在高府上做客,听闻消息后当即赶了过来,坦然笑道:“大人是女子,都不怕死,末将虽然低微,也是不敢退缩的。何况末将一生追随皇上,若因此战死,也是死得其所。” *** 可能还有几章就完结了~~~跟人物们一一告别吧~~ 第二百一章 千古风云一传奇19 青樱闻言,忽然敛裙下拜。(..info) “大人!”宫洪龙连忙扶她道,“这实在是末将分内之事。” 有这样忠肝义胆的属下,青樱顿时觉得心间一片暖流。 既然敢上战场,就不是没有想过悲壮,只是身边的是携手赴死的战友,还是背后捅了一刀的敌人,牺牲与牺牲到底还是不同的。 胸中竟然一阵激荡,仿佛又是当年的光辉岁月,即使要面对的敌人和身边的战友,已经换了一个儿个。 青桐呢,她忽然想起来,青桐进宫的时候就是晕厥的,只是手中还紧紧抱着幼子啮。 她们一起长大,走的路却不同,人生始终都是不同的篇章。青樱少年时候,一直自傲地认为自己是优于青桐的,他日必能显现出来让青桐望尘莫及,羡慕不已。 然而,这些年都过去了。她们各自安好各自心伤,谁又谈得上羡慕谁呢? 若说是羡慕,青桐当年想入宫为妃,而她却拼了命地想离开宫中;青桐当年嫁给颜超羽大约很是得意了一番,然而此刻物是人非,再说又有何益? 青桐被安置在她所居的寥风轩中,青樱从宫墙上下去探她的时候她已经醒了过来,甚至连之前散乱的发髻也重新整理过来,即便她已经不再年轻,容颜上焕发的光彩仍旧宛如少女。只是,那一双眼睛,失了神。 青樱坐在了床前,挥手让左右侍奉的人都下去。 她们姐妹二人自幼一起长大倒是少有亲密的交谈,到了北魏之后皆是离乡之人,反而比往常亲近一些。 “这些年,你们过得怎样?”她的语气闲淡,竟连她自己也惊讶,终于没有了当年的忿忿。(..info) 青桐了一刻似乎才听见她说的话,转头凄凉笑道:“我都这般光景了,你何苦还来套我的话?他这一回的事,我实在是一概不知的。回答了你的问题吗?” 好。回答得再好不过了,竟让口齿伶俐如青樱也无法再多问一句。 落梅在外回禀道:“小姐,宫大人在外求见。” 青樱看了眼青桐,回头道:“请宫大人来此! 青桐的面上一白,嘴唇微微动了动,还是没有说话。 宫洪龙得令之后全副武装仗剑而入,面色严肃大道:“回大人,颜超羽已经调动了靖安防卫的两万精兵有一半已经将靖安城门和进出要道围住,还有一半正往宫门前来。” 图穷匕首见。事到如今,再没有可以欺骗自己的借口了,他俨然已经出手。 “令所有的宫女太监即刻列队,按照之前的安排各处巡视,将几位皇子藏匿起来。” 宫洪龙即刻领命而去。 青桐在她身后悠悠道:“其实你何必这样紧张,即使他破了城,也断然不会伤害你的。不管是大夏的皇上,还是超羽……都不会的。若你答应与他一起走,只怕他也会毫不犹豫的。” 青樱并不看她,自顾自地笑道:“我不会让他破城的。” 青桐闻言没有说话,只是神色并不相信。 青樱不计较,只是轻描淡写地道:“我知你心里在想,如今一座孤宫还能坚守到什么时候。可是如果我告诉你,彦正率军往回赶呢?” 青桐浑身不易觉察地一抖道:“怎么可能?拓跋彦不是已经下落不明了吗?超羽说信上写的很清楚……” 青樱只是笑笑,没有再作解释,不明白就让她索性不明白吧。 拓跋彦的洞察人心,世上又有几人能够懂得。 正在此时,宫外的远处传来呜咽的号角声,两人同时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青樱笑得意气风发,丝毫不像是兵临城下,摇摇头道:“开始了,我与超羽的一战……说起来我们并肩作战这么久,还从来没有做过对手。你觉得,我和他谁更强?” 青桐在听到号角声的那一刻仿佛就枯萎了下去,脸上急速地黯淡了下去,就好像是依靠巫术保持了千年美貌的巫女,在失去加持之后很快地变得垂垂老矣。半晌,她才低声说道:“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是超羽让人放了带瘟疫的老鼠到大理寺的狱中……” 早已猜到的事,终于得到了证实。他要贺兰承死,从而逼反贺兰氏,届时宫中有贺兰皇后,拓跋彦身边有贺兰璃,靖安城中有贺兰博,实在是无处不在,只待贺兰承一死这根导火索便引燃了。 若不是胡太医的勤勉与忠心,贺兰承是死定了的。 青桐又悠悠道:“那又怎样呢?他终究是不会伤害你的,谁更强?若你要赢,他当丢了性命也会让与你的,所以这一场所谓的比试,从一开始就不公平。”她突然对青樱怒目而视道:“我真的 tang从小就很讨厌你这一套,仗着别人的喜欢就为所欲为,还要装作一副无辜又清高的样子,小时候就是哄得青松和他那一帮傻小子朋友帮着你。颜超羽是哪里对不起你了,这些年了,你要怎样才放过他,才放过我们一家人?” 青樱本来是向外走的,忽然像被定住一般,脑子里嗡嗡作响。青桐是什么都知道的,天知道她这些年是如何隐忍下来的。 当时征伐海西王之时,颜超羽未得先锋兵权甚感憋屈,青桐尚在她面前隐约的抱怨过。现在想来,对于颜超羽归降的原因,拓跋彦未必是不知的,只是他仍然在给颜超羽机会。 只是,颜超羽身负司马明禹的严旨,只能孤行到底。 仿佛过去的无数岁月在眼前划过,如同漫天星光,就跟当年初识时在开阔的西北夜空下看的那样。 她很轻很轻地叹了一声酸楚道:“对不起,当年若不是我与明禹之间的事,不会牵累你嫁给超羽,就不至于有今日,你一定在京中富贵安闲。此生……我终究是欠了你的。” “正相反。倘若此生你做的事能有一件能让我看得上眼的,便是让我能嫁了他……”青桐语气忽地温柔甜蜜。 两人相视一笑,莫名的,半生的恩仇,湮灭在其中。今日之后,总有一人生,一人死。 青樱出去之前,对青桐道:“你放心,我们到底是姐妹,即便是我胜,你和颜氏血脉我都一定护你们周全。你便安心待在这里吧,莫要到处乱走,若是宫中妃嫔知道你是颜超羽的妻室,只怕对你不利。” 说着她便欲走,青桐突然出声道:“可否带我去宫墙……” 青樱顿时心头火一起,这人刚才是没有听见她说话么,不等她说话,青桐悠悠道:“倘若你胜,我便再也见不到他,只求再去看他最后一眼。”大约是觉得自己的要求的确荒唐,旋即又道:“若你觉得不便,可将我绑在宫墙上,如果他真的失利……我也能跟他死在一处……” “你这样真的值得么?”她并没有残忍到要去深究值不值得,然而还是忍不住道:“他深知造反一事一着不慎就是合家倾覆,可是他还是做下了,并且没有告诉过一丁点。” 青桐冷笑道:“难道皇上此次的密谋有提前跟你说么?超羽至少没有将我置于风口浪尖之上。” 她们是姐妹,果然是十分了解的,深知什么在青樱的心中什么才是最容易撕裂的伤。 青樱的心中果然一颤。 如果是过去的青樱,或许心一冷下去就说不出来一句话。可是青樱再也不是当时的青樱。 她笑道:“慕容青樱与慕容青桐一样吗?拓跋彦敢于将天下交到我手上,这正是我们之间的独一无二,你不懂得罢了。” 终于懂得,原来女人的强大,为的是在被他人质疑的时候可以轻蔑地略过,而毫不放在心上。 话一说完,连同青樱自己心中都一惊。 他们之间的独一无二,他们之间的独一无二,原来自己是早就知道他们之间的独一无二,也多么在乎他们之间的独一无二。 呵,说的也对,像自己这样的人,一生所求,也不过是一个独一无二。 *** 青樱睡到半夜的时候,外面忽然喧哗起来,她顿时清醒了过来。 颜超羽该是在攻城了。 深吸了一口气,她伸手一抓随意披了一件衣服,身形如风地出门。落梅亦被惊动,跟在后面连鞋都没有穿急道:“小姐当心啊!” 颍川之言:除了《贵圈真乱》,又想开另一个现代文了,明星的,不知道大家感不感兴趣 第二百零二章 千古风云一传奇20 青樱一路朝安德门狂奔,即便没有人告诉她,但是宫中唯有安德门是最薄弱的地方:拓跋彦说过先帝所建的密道经由安德门通向宫外,是以这里的泥土中空,其上的宫墙便不敢似其他地方一样夯实高厚。[..info超多好看小说] 即便后来密道被重新堵住,上面的宫墙到底还是宫中低矮之处。这一点即便颜超羽未曾想过加以利用,司马明禹也会提醒他的。 趁着夜半时分人困马乏的时候,颜超羽所率领的叛军打起了云梯试图直接翻越宫墙。一旦让他们从安德门翻入了宫中,届时打开宫中大门,里面皆是女子或是太监,是再无抵挡的可能,只要抓住一个皇子扶其登基,又有玉玺在手,北魏的天下皆在指掌之中揠。 好在宫洪龙经验老道,已经让人备好了滚烫的热水,一桶桶地浇下去,一时间叛军被烫得皮肉翻出,惨叫声不绝于耳,哪里还握得住云梯,齐齐地栽了下去,上面的人压在下面的人身上,又是摔伤压伤的一大堆人。 然而这样一来滚水消耗得太快,即便整个宫中全数动员起来烧水供应墙头,也终究有稍缓的时候,一旦泼下去的滚水少了一些,缓过气来的叛军就又朝云梯上涌。颜超羽大约也是深知必要这样攻入宫中才是最可行的方式,叛军的将士皆是红了眼不要命地向上攀爬。 青樱一面狂奔上楼一面喊道:“放箭!向墙下放箭!” 宫洪龙不防着她突然出现,又见青樱身边连个护卫的人都没有,只来得及说了一句:“慕容大人怎么一个人来了?”青樱已经身形如风地到了眼前花。 “用箭射!滚水也不要停,无水便用箭,始终不停下来。”青樱人还未站稳,便已经随手抓起城墙上一个兵士手中的长剑,用力一掷,准头极好正中了云梯最上端的那个人。 只听那人惨叫了一声,只听见那人惨叫了一声,跌了下去。 宫洪龙会意,大喝道:“快!趁这个时候放箭!” 箭矢如雨,云梯上不断地倒下人,又不断地涌上来新的人。 颜超羽很快便令人取来了弓箭和盾牌,朝城墙上还击。宫墙上的兵士也不时地有人中箭倒下,青樱令落梅与惠菊两人各带着一队胆大心细的宫女与太监伏在箭矢不及的地方,但凡见有兵士中箭,便快速地冲上去将人抢回来交由太医诊治。 甚至有一回一个受伤的兵士腿部又中了一箭,所有带上来的宫女太监皆无法分身,青樱冒着射上来的箭雨冲了上去将他救回。 将士们见自己的性命如此受珍视,谁人不是热血沸腾的,一时间士气大振。 将近黎明时分,宫中御林军又一轮的滚水浇了下去,这一回更是添加了让人伤口疼痛的铃兰煮在其中,让叛军的攻势彻底地缓了下来。 宫洪龙右臂中了一箭,只见他大喝一声左手用力竟生生地拔了出来,抓过一把弓箭竟拉开有力地射了出去,正中一名正在往回跑的叛军校尉! 在场疲乏了一夜的御林军将士群情激昂,手牵手着大吼道:“誓死灭贼!” 高博沉稳道:“我接到父亲的飞鸽,皇上一行已经到了沧水城了,最多还有三日先锋就能轻骑赶回。” 青樱一夜的奔忙,钗环衣衫也已经散乱,然而清晨的狼烟当中,不仅无一人觉得有任何的亵渎,反而浑身散发出惊心的美――这不是他们府中歌姬美妾能有的娇艳。 宫洪龙跪请青樱回寥风轩休息道:“末将与小高大人在此足矣,此刻叛军刚刚挫了锐气,一时不能攻上来,大人不如养精蓄锐,这三日若是还有艰险,还需要大人主持大局。” 到了这种地步,也无任何强撑证明的必要,青樱点点头道:“那有劳两位了,宫中此刻只怕纷乱异常,也容我去处理一番。” 转身下城墙之前,目光忽然飘远,不知颜超羽此时在何处,是否也心事重重。她始终不能相信,超羽会因为图谋权势而谋反。 青樱离开之前,想了想道:“若是这两日叛军的攻势缓了下来,还是将密道打通了吧……若是皇上不能及时赶回,也不能将几位皇子的安危至于不顾。” 这句话说得极小声,大约只有宫高二人听见了――此刻正是士气大振的时候,万万不能听见这般丧气的话,然而站在慕容青樱的位置上,一生中又几时能完完全全的喜悦,而不去考虑之后的之后呢? 生命中无法享受纯粹,才是一生的悲哀。 她回到寥风轩便睡,然而睡了不过三个时辰就又被叫起来。落梅双目赤红,想是连日都没有睡好,颤声道:“叛军又在进攻了,这次他们不知哪里弄好了火炮,小姐先避一避吧。”说着已经着急去拉她了。 “什么?”青樱猛地坐起,眼前一片黑。 < tangp> 他真的用火炮攻城,是不破宫门不罢休的架势了。 宫墙虽然坚厚,却也抵不住炮火的连续攻击,青樱忙忙地起身道:“我即刻去宫门!” 落梅听了大惊道:“小姐,不可!” 青樱只当她担忧自己的安危,一面匆匆地整理了衣饰一面道:“御林军的将士难道不是血肉之躯?宫大人和小高大人难道没有父母亲族?他们此刻皆在城墙上奋战,我若退缩,岂不让人寒心?落梅,我以为这些话不必我再多说。” 落梅一咬嘴唇,忽地跪下道:“宫大人和小高大人吩咐了奴婢,就是不能让小姐去宫门。” 青樱听她这话奇怪,不由得停了手中整理的动作道:“你倒是这么听旁人的话,我的话反而不放在心上?彦将整个后方都交给了我,到时候我毫发无伤他的妻儿将士无人生还,让我怎么去见他?”说着就要绕开落梅径直往外走。 “小姐!”落梅猛地抱住她的腿,死死拖住突然哭道:“小姐不能去!真的不能去!宫大人吩咐过……” 落梅跟随自己多年,她突然这般的表现,青樱心头暗暗一惊,伸手扶起她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落梅不住地摇头,就是不说。 青樱见此,用力拂开她的双臂朝门外走去道:“既然不说,我便只好自己去看。” 落梅情知青樱的轻功自己是决计追不上的,心中一横只好道:“宫大人把大小姐和小颜公子……绑到了城楼上面……所以吩咐奴婢不能让小姐过去……” 青桐! 青樱听了只觉得眼前一黑,双腿差点软倒在地。 心中蓦地一沉,运足了全力朝宫门处发足奔去。 夜色被火光染成了诡异的红色,一幕一幕幼年的情景划过心头:青桐骄横的一颦一笑,青桐倚在她得宠的娘怀里时的得意,青桐情窦初开时找自己不停讲着她喜欢的那名少年的一点一滴…… 有时候,一个人的重要不在于她与自己有多么亲密,而是这个人参与着自己的过往,提醒着自己生命的不容忘却,不管是好还是坏。 身形如风,还是赶不上时光的流动。 青樱赶到的时候,只来得及听到青桐幼子撕心裂肺的一声惨叫:“娘!” 她眼睁睁地看着青桐像一只凄美的蝴蝶,轻飘飘地从宫墙上跃了下去,侍卫只来得及拉住她的幼子。 青桐几乎不会武功,她是迸发出了怎样的能量才能挣得脱两名侍卫的钳制。 青樱赶到她跃下的地方的时候,只看到青桐绣着百蝶穿花纱衣的裙摆,在她自己带出来的风中微微飘动。 青樱只看了一眼,旋即回身抱住小侄子,轻声道:“你娘只是找你爹去了,很快就会回来的。” “青桐!”一声惨呼,从似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青樱背对着宫门,死死地搂住青桐与颜超羽的幼子。 那是颜超羽的声音。 青桐,你听见了吗?他终究是不负你的,就像你这样的决绝,用你一生的最美留在他的记忆力。 青樱的心中,这一刻终于放开了。生死相许,就是这般。未必有着最浪漫最传奇的开始,未必有着最温润的点滴,但是在最千钧一发的时刻,是他们在一起。 她并不知道她赶到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许是宫洪龙将颜超羽的妻小拿来威胁他,可是都不重要了。 *** 想开一个明星文,大家是想看娱乐明星呢还是体育明星呢?求意见 第二百零三章 千古风云一传奇21 如果是自己,若是有这样的一个人在世上,或许自己会舍不得去死。 不知是否是青桐的血让所有人沉默,颜超羽与宫洪龙默契地各自停了炮火和箭矢。 宫洪龙过来问青樱道:“是否开城门收敛颜夫人的尸首?” 青樱轻轻地摇了摇头,宫洪龙也没有说话,静静地等她的示下揠。 半晌,青樱才道:“让他们自己来收吧,青桐应该会高兴的。花” 果然,这边的放箭停了下来之后不一会,便有四骑飞驰到了城下。 青樱遥遥看了一眼,甚至都没有起身,只是最后淡漠地将目光收回。 从此他也不是她的姐夫了。 超羽,从此山长水阔,各自保重。 我们,战场上见。 青樱怀中的颜中泽突然猛地挣脱出来,推了她一把,充满仇恨道:“我讨厌你!我要我娘!你放开我!” 青樱忽然觉得十分无力,他的娘,他再也见不到了。 是不是因为她,她总之难辞其咎。 “你娘,你再也见不到了。”青樱忽然亲手撕掉自己的谎言,近乎残忍地说道。 “啊――”只听颜中泽凄厉地惨叫了一声,稚嫩的声音仿佛撕得开夜空。 他用尽了小身子所有的力量,在青樱身上又拍又打地哭叫道:“你还我娘,你还我娘!你不把她还给我,我长大以后一定会找你报仇的!” 他这话虽然是童言无忌,然而身边的两名侍卫仍然是一惊,慌忙拉开他。想颜中泽一个幼童,如何架得住两个成年侍卫,痛得一张小脸都白了下去。 青樱起身,淡漠道:“我等你来报仇,不过你要是不好好吃饭不好好读书习武,根本活不到能找我报仇的年龄,我是你姨母所以你该知道,我是芳华侯,本事很大的。(..info无弹窗广告)” 说着她转头对宫洪龙道:“让他在这里哭一阵吧,哭完再送回寥风轩交给落梅。莫要再拿他去威胁颜超羽了,我们光明正大地打一场,也未必输。” 说着她头也不回地径直下得城楼去了。 青樱一路走一路流泪,不为青桐的死,亦不为这即将到来的决战而担忧。 只是,过往的时光仿佛历历在目,而时光中的故人却已经一个个渐行渐远,消失在只能深埋的心底。 路上的每一步,踩碎的都是对过往的眷恋。 她走到了皇后的宫中,贺兰皇后的病情似乎并没有好转。 她依然昏睡着,青樱蹙眉看了她日常服用的方子,忽然叫来了惠菊仔细地盘问。 方子是不错的,皇后到现在还没有醒,必定是有原因的。 青樱走到皇后的床前,坐下来轻声道:“娘娘,贺兰承没有死,你的太子伏礼也还在。你还要这么昏睡下去吗?” 没有动静。但是她极有耐心。 青樱等了一炷香的工夫,床上躺着的贺兰氏果然睁开了眼睛,她的目光清明,丝毫不像所传的疯癫之症。 青樱见她睁眼,笑了。 能陪伴他走到至尊之位的女子,岂是心理脆弱到不堪一击的呢?她必定是和自己一样,即便天崩地裂,也要只手撑住,而不是倒下去。 “你看出来了。”贺兰皇后大约多日没有说话,声音有些奇怪,“本宫并不觉得你比本宫强,只不过本宫有太子是牵绊,被你抓住而已。”她说着停了停道:“你若放过他,本宫可以赴死,把这个位子给你。” 青樱听了,心中百感交集,面上还只是笑道:“人生短暂,尚有许多幸福未曾体会,为何要死呢?” 贺兰皇后了然笑道:“皇上忌惮我贺兰氏,若要伏礼继位,必定除本宫,本宫与他夫妻一场,难道连这个都不知道么?”她说这话的神情,骄傲至极。 “是,所以太医开的药,你一口都没有喝。”青樱了然笑道。 贺兰皇后这样的女子,若不是生在权势滔天被帝王忌惮的家庭,才是真正应该母仪天下之人;可是若不是生在那样的家庭,她又怎能嫁与他为妻。 人生有许多时候,都是让人绝望的循环。 “你找个愿意去的地方,忘了你是谁,忘了伏礼,远远地看着他。”青樱慢慢地说道:“保住性命,比什么都重要,看着伏礼继位,看着孙儿的出生,岂不是黄泉路上的凄清好得多。” 贺兰皇后坐起身来,沉静地看着她道:“你不怕放过我贺兰家族死灰复燃吗?你不怕将来伏礼长大成人继位之后会查是谁害了他的生母吗?” 青樱踱了 tang几步后抬头吓到笑道:“如果我怕的话,现在就不会想到救你。” 贺兰皇后没有说话,这个女子,心思的聪颖其实并不下于青樱,只不过如她所说,她是母亲,牵绊注定了她的失败。 青樱心中空落落的,若是人生中有因心中无尽牵绊而造成的失败,死而无憾,比起独身一人的长风破浪,才是真正的胜利。 “可是这样,你就背叛了皇上。”贺兰皇后低头道,但是显然没有拒绝的意思了。 “他并不是要杀你,只是要除去可能专权的外戚,你们到底是结发夫妻,若你背后没有贺兰家族,若贺兰氏没有卷入到此次的谋反当中,你当是母仪天下的太后。” 青樱又接着道:“当然了,如果你放不下去,要遂他的心愿也不会太难。” 贺兰皇后似乎有些瞠目结舌,半晌眼中的光芒才淡了下去,平静道:“即便是这样本宫也不会因此感激你。”说着又盯着她道:“像你这样的女人,你到底要的是什么?你若是要太后之位,你在南夏有自己的亲子,岂不是更加容易,何必跑到我大魏?若你想要皇上的心,你已经得到了,何必又苦苦相逼?” 她问得真好,自己想要些什么呢?半生若梦,曾以为要的是纵横天下,曾以为要的是两情相悦,都得到过,然而都心有不甘过。 再珍贵的东西,没有在自己最想要的时间到来,即便最后得到了,也回不到当时那般傻傻喜悦的心情。 “不过是,问心无愧。”她觉得自己想了很久,又好像是始终不忘的脱口而出。 不知道明天会如何,明天的际遇会造就明天想要的东西,小时候可能会想要天上的星星,因为它亮它璀璨,但是现在不会了,经历了沧海桑田之后,人世间比璀璨的星星更可贵的东西有许多。 她这一生,生于豪门高阀,师从名家,名满天下,嫁得天下至尊,若说这些,还能有什么不足?放在历朝历代也算得传奇。 然而,心中始终有那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梦想,触不可及,仿佛在这世上也是白走了一遭。 *** 青桐的死,只是让颜超羽暂时停止了进攻的脚步。 青樱坚持不肯将颜中泽作为人质绑上城楼去胁迫颜超羽,双方新一轮的战火烧得格外惨烈。 不知道在青桐跃下的那一刻,颜超羽那声惨痛撕心的呼声能在他的心上划下多深的痕迹。 青桐纵然一生浅薄,然而这最后的身影却深刻得过这世上所有的道理。 心中一塞,从此颜超羽大约再也不会再记得自己了吧。 这一生走到最后,是否也没有多少人能互相记得呢? 终于坚持到了第三天黎明,宫中的御林军已经伤了一半,而颜超羽率领的叛军即使也损伤过半,也还有一万人,这与只剩一千人拼死抵抗,连同青樱与宫洪龙等人亲自到安德门处督战。 “大人!”随身护卫他的张天琪眼见一个箭矢直冲着青樱而来,已然来不及替她挡下,好在青樱反应得极快,身形猛缩堪堪避开胸口,然而那根羽箭还是直直地钉入了她的右臂。 “保护大人!”宫洪龙本已杀得眼红,转身一看青樱中箭朝张天琪吼道。 正在这时,将宫门团团围住的叛军后方似乎发生了什么***动一样,虽然青樱他们站在城楼上看不见,但是却分明听得见号角声和马蹄声,仿佛是什么由远及近地冲进来了。 宫洪龙猛地转身冲到墙边竭力看了一阵后,声如洪钟地大喊道:“是皇上回来了!皇上御驾亲征返回靖安亲自平乱!” 青樱闻言,一把推开左右的侍卫,紧咬着嘴唇左手用力,口中清叱一声,自己将羽箭拔了出来。 *** 大约本周日完结~~~桑心,大家都不给点对新文的意见~~~ 第二百零四章 千古风云一传奇22 “噌”的一声,鲜血溅出,张天琪慌忙拉住她急道:“大人,你手上的伤容末将先给你包扎下。” 青樱甩开他道:“皇上回来了?” 若彦回来了,这点伤又算得了什么亲。 高博低声道:“不是皇上!请大人速速跟随属下离开。” 青樱的脑子里嗡地一响,不是他是谁? 她的身子一时间僵住了,高博却以为不说清楚她便不会走,只得低声道:“大人快走,现在来的并非我大魏皇上,皇上还有两个时辰的路程才能抵达靖安。这是南朝来的增援的大军,颜超羽看来前几日已经将靖安的情况报回了南朝京师。” 青樱初时听到这个拓跋彦回来的消息已经是满心的喜悦和懈怠,即便高博的神色有异请她速速离开,也不过还在这个喜悦的眷恋之中,不想竟是完全相反的消息幅! 南朝来的增援大军……她终于是要与故国为敌了么?会是谁带兵来的? 她心中突突乱跳,直指一个名字。 难道是他亲自来了? 不管是谁回来了,刚才宫洪龙声音洪亮,周遭的兵士全都听见了,顿时气势如虹,竟将叛军的攻势又挡了回去。 “到底是谁来了?”青樱将高博拉到了一边,她心中方才一瞬间的心念电转,已经有了主意。 高博的脸色顿时阴晴不定,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又犹豫着,停了半刻才道:“属下不知,家父飞鸽传书,只捡了要紧的说。”说着着急道:“方才是宫大人将凶信当喜信报,能激励得众将士再多撑一刻,大人快走,这一刻的时间已经是要牺牲这一千御林军将士性命的!” “莫要哄我!南朝谁人带兵过来难道还不是要紧事?”青樱厉声喝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还瞒我?” 她声色俱厉,虽然因为右臂中箭新伤牵动了老伤而声音略微有些抖,然而气势上却完全盖过了高博,目光直视着他,叫他无从躲避。.info[] “司马明禹……”高博到底年轻,在她这样的咄咄逼视下如何能招架得住,不由自主地就吐出这四个字,目光犹疑不定地看着青樱,深怕她听了转身就直奔敌营去了――这可是父亲在密信中反复叮嘱的,他还是没有做到。 果然是他,明禹,这一天终于来了。 颜超羽大约是深知青樱敢如此的坚守,内中必有原因的,他与青樱相识多年,思前想后之后送了千里加急信回去,司马明禹得知之后随即准备亲征。 *** 不知为何,她心中反而非常安定。 唯有一赌,看天意如何,看他如何选择。 彦,你的温柔,来生再报。但是你的江山,我必定为你保住。 高博见她脸上忽明忽暗,当真是急得几乎要顾不得犯上去拉她,“慕容大人!南朝大军一到,单靠这些御林军必定抵挡不住,宫门很快就会被攻陷,还请大人速速随属下离开!” 青樱站定了身子,甚至对他笑道:“既然抵挡不住,何必让大家白白送死,让他们都撤下来吧,你马上去告诉宫大人,立刻带众人撤回宫内。” 高博只以为自己听错了,惊讶道:“撤回宫内?那岂不是让南朝大军长驱直入?” “难道这一千人就挡得住他们的长驱直入?既然来的是司马明禹,攻入宫中是必然的,索性让他进来。” “大人是说空城计?” 青樱摇头道:“宫中的状况颜超羽十分清楚,谈不上空城计,只是既然他想进来,不如诱他进来,擒贼先擒王是以少胜多的唯一法门,他进来之后必定掉以轻心。我们俩……伺机刺杀他。” 最后一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心头漫过无尽的凉。 高博的声音像是被淹没在喧嚣声中,“大人是说……刺杀司马明禹?” 青樱淡然道:“正是。立刻让所有人撤出安德门,撤回到皇后宫中,皇后娘娘得知反贼逼宫,已经自尽殉国了,难道我们不应该去送娘娘最后一程么?”她说的轻描淡写,高博一时竟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 他下意识地朝皇后的凤阳宫看去,只见宫室的偏殿已经起了火,那火光并不冲天,却像毒蛇吐出的信子,灼烧着每一个人的心。 凤阳宫起火,说明贺兰皇后已经由安德门的地道离宫,这火光便是当日她们两人说好的信号。 手中只有区区一千人,是无论如何都无法与大夏的大军抗衡的,更何况来的是司马明禹。 唯有一搏。 辰时初刻,安德门被南夏大军攻陷。 司马明禹一身戎装,亲自登上宫墙之上, tang南夏三军欢声雷动,高声齐喊:“万岁!万岁!” 司马明禹深知拓跋彦正在赶回来的路上,此时并非庆功之时,况且慕容青樱与北魏的几个皇子都还没有抓到,始终是心腹大患。 剩余不到一千的御林军倘若想要离开的,青樱令他们各自逃散,不愿意走的跟着她撤到凤阳宫的时候,偏殿几乎已经被焚毁了,靖安十二宫的上空,被青烟与烈火染得像记忆里的不真实。 宫墙之下,皆是残肢断骸,尸横遍地,血流成河。即便见过无数的屠戮和鲜红,此刻仍然触目惊心。 司马明禹接到同行而来的虎贲令姜平飞报,“慕容青樱与宫洪龙等人抵死不降,已经在剩余御林军的护卫下退到了凤阳宫中坚守。属下愿带兵前去搜捕!” 司马明禹的目光遥遥向尚冒着青烟的凤阳宫,似乎有一瞬间的失神,半晌才缓过来一般平淡道:“朕亲自去,你不必跟来。” 姜平是司马明禹新近提拔上来的将领,出身平常寒微,为人却是忠心耿耿,先是教习洪嘉武艺,后得到司马明禹赏识,擢升上来在御驾前侍奉。 “那怎么可以!此时这宫中情况未明,慕容青樱又一向狡诈多谋,安德门轻而易举地被攻陷本来就属有异,况且按照颜将军所说,皇上来的时候他们还有一千左右的人马没有被剿灭,虽然方才前方来报有大批的人往外逃散,但是也说不准里面是否还有余党,皇上此刻进去岂不是以身犯险?还是由末将进去,平定一切之后再恭迎皇上。” 司马明禹想了想道:“如此,你便去请颜将军,让他陪朕一道进去,满打满算他们还有一千人,朕便带两千兵马进去。” 既然做了这样的安排,姜平也不好再说什么,虽然眼中仍是担忧,也能得了令去办理了。 颜超羽手中不过还剩下靖安防务军的一万人,在南夏大军到来之后,这一万人在还不明所以的情况下就像被砍菜瓜一般被南朝的精锐大军灭了顶。。 颜超羽自始至终都是闭目坐在一旁的,他无法去看那些因为深深信赖他爱戴他的北国,军士,即便他带着他们攻占的是他们的皇宫,即便他的确不算是一个善于撒谎的人,即便他在这两天一定已经露出了太多的痕迹,可是他们还是相信他的,相信他说的宫中内乱,皇后被奸人所劫持,他们所做的不过是清君侧,护卫幼主与国母。 姜平亲自来找到他的时候,颜超羽仿佛是入了定的老僧一般,一身的白衣上染着点点的血迹,左手紧紧握着立在地上的长剑。姜平连叫了他几声他才睁开眼睛道:“皇上可兑现了诺言?” 他突然冒出这句话,姜平不明所以――他自然不知司马明禹与颜超羽之间有什么承诺。只是颜超羽那般冷漠的神情让他微微一蹙眉,姜平心中对于这样重要的任务交给颜超羽来办还是十分艳慕的,好在颜超羽成名于沙场已久,他这样的资历一向是敬仰的,便也还是恭敬道:“皇上请将军陪同进宫,末将已经点了两千兵马跟随。” 语气还是有些委屈的,到底是年轻人,自己的兵马却要跟着别人,皇上还是觉得自己不如颜将军的。 颜超羽却毫无喜色,只是极平淡地起身道:“走吧。” 要做到最后,他才会按照承诺放过颜氏全族吗? 他已经为了全族人的性命,背叛了青樱,即然这样,也只能背叛到底,否则连颜氏一族的血脉都无法保住了。 姜平这几年都跟随在司马明禹身边,看到颜超羽头也不回地踉跄而去,淡漠决然的眼神,不知为何,莫名地有一丝不安的感觉。 不由自主地追了几步朝颜超羽喊道:“尚有一千人没有投降,不知去向,极有可能并没有逃走而是隐在宫中,皇上的安危有劳颜将军费心了!” 颜超羽闻言回过头,一笑。 上午的阳光,笼罩在他的脸上,却莫名地苍凉。 第二百零五章 千古风云一传奇23 颜超羽带了两千兵马护送着司马明禹进宫。 一路前行,谁都是第一次进到北朝的宫室当中。 其间雕龙画凤,亭台楼阁,精致繁复其实不下于南朝,只是殿宇间更加大气一些,假山石泉的景致也少了许多。 司马明禹叹道:“天下原该是一家,你看这北朝的宫禁,与江南无异,可见分明是人治导致的天下分治,总有一天,整个华夏终将统一。辂” 颜超羽在他身后的马上,不语颅。 行至凤阳宫外百步的时候,司马明禹下马,颜超羽默默地也跟着下来——他自从进了宫门之后,便像是行尸走肉一般。 司马明禹瞥了他一眼后道:“你跟朕一道进去,余下人等都在外面候着。” 颜超羽木然地点点头,转身去吩咐了两个千总,令他们在外面坚守。 两个千总皆是姜平的手下,亦是忠心耿耿之人,听了不禁心中大为担忧,只是皇上的口谕不敢多问,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凤阳宫的宫门后还是仰着头巴望着,只待里面一有动静便冲进去,万万要保全皇上的安全。 凤阳宫,北朝历代皇后的寝宫。 当日北朝的胡太后当政之时,遭遇了匈奴乱华,胡太后一介女流却堪称巾帼,带着年仅六岁的顺成帝三进三出禁城,硬是逃脱了匈奴人的搜谱,保住了顺成帝的皇位。 胡太后能带着顺成帝顺利地逃脱,是因为凤阳宫的凤榻下面由一条通往安德门的地道,当日拓跋彦继位之后已经让人将密道封堵起来了,是以贺兰皇后也不知道这个秘密。 但是他临走前的一天,将这个秘密告诉了青樱。 青樱那日跟贺兰皇后说完之后便连夜着人将密道凿开了,贺兰皇后正是从这条密道中离宫。 她若不走,不管是落到司马明禹的手中还是等拓跋彦回来,于她都不是善果。 颜超羽缓缓地踏入了正殿,那雕龙文凤的殿上满是血污,看得多了,竟也麻木了。 里头安静得有些异常,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太监宫女大约都跑得一个都不剩,昔日里该是这禁城中最繁盛之地,如今也萧条至斯。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 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他亦是经历过王朝兴衰之人,话当年,他司马明禹也是生于天潢贵胄之家,也是经历过流落民间的凄清,深知昨日黄土陇头埋白骨,今日又可帐底卧鸳鸯,这就是皇权,一路走上去踩着无数的身躯与鲜血。 一时间,她触景生情,信步向前。 “皇上,留步,不可再往前走!”颜超羽是更先一步感觉到不对的——将军在沙场上训练出来的敏锐嗅觉无人能及。 司马明禹那一刻忽然仿佛是醒了过来一般,即便凤阳宫中的太监宫女都逃走了,北朝的皇后总是在的,他来此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擒住皇后,逼问青樱与皇子的下落。但是整个宫中安静得太过,一丁点的呼吸都听不见。 以青樱的心智,这说明了什么? 他想起那个人,心中一阵喜一阵涩,方才的一点清明又湮灭了一般。 抬头的那一刹那,凤阳宫深处的暗影中,一个纤细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就站在那里,看不清她的脸,但是即便隔得那么远,她的身影和一呼一吸还是那么熟悉。 风扬关一别后,不曾再见,但是难以说他没有想到再见面是这样的光景。 目光移到她双手握着的青锋,寒光四射,但是仍然不及她眼中的寒意,那是仿佛能够将心都冻住的冷。 青樱的身影极快,不过是须臾之间,她的人已经到了三步之内,手中的青锋直指司马明禹的胸口大穴。 青锋的光芒森寒,司马明禹情知她功力不及他,若要取胜必要在间不容发的一刻中一击而中。只要避过这一下,莫说还有颜超羽在场,就是颜超羽两不相帮,青樱的胜机已经失了一半。 那寒气已经穿透了衣物直侵肌肤,仿佛一瞬间心脏中的血液便被凝结。 不知为何,错过了躲闪的那一刻。 “皇上!”颜超羽本来是木然地看着这一切,此刻也被这样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凝住了身形——事实上,他再快也不可能赶得过去。 时间,仿佛在那一瞬间停滞。 司马明禹睁开眼,只见青锋剑已经划破他的衣衫,然而却就那样地卡在那里一般。 沿着剑锋看去,那头的那个女子手在微微发着抖,目光中满是迷惘。 “青樱……”他轻声念到她的名字。 声音真的不大,不过是划过心头的一阵风而已。然而于她却像是清心咒 tang一般,身子一颤,眼中的清明涌了上来。 司马明禹的心猛然一凛,她这是要做出抉择了。 “青樱!”他的声音猛地提高,一手不自觉地握住了她的剑。 她仿佛是听不见,目光既是十分的清明,又是洗净铅华后的柔润。 刚才剑锋刺破司马明禹胸口的时候,青樱的脑子里一片纷乱,过往的种种尽数浮现在眼前。 凤鸣山上少年时光的青涩相对,喝醉了躺在后山上看星星;六年战火烽烟的生死相随,共同携手登上皇权的巅峰;风扬关刺客刀下的生死一瞬间;得知他带兵前来终于正面为敌之后的内心的急剧地失落与悲恨。 与这个人一起偷吃过的东西,说过的悄悄话,伤过的心,一道走过的小路,一起经历的生死瞬间,一时都涌上了心头,然而也只有手中的剑锋真实地刺破他的皮肤时,感受到那种触感时,才体会到这般血肉相连的感觉。 原来,他死了,她真的会痛的。 伤过一百次心,想过此生再也不会见他,最伤的时候何尝不希望他死在眼前,何尝没有想过此生任他结局如何,从此便是路人。 然而,当现在真的可以取他性命的时候,却无法真的下手。 高博伏在暗处,久久地不见青樱得手。他心急如焚,刺杀一事本来就是要一击得中,莫说还有一个高手颜超羽在此,就是外面的兵士倘若久不见司马明禹出去,焉能不进去看的?到时候他和慕容大人两人别说想要得手,就是连全身而退都不可能。 只愿苍天佑我大魏,一击得中。 高博心中默念了一刻,忽然从藏身之处猱身而出,他足尖点地,连续在殿中的壁上借力,不过是眨眼间手中的长刀就已经指向了司马明禹。 “大人让开!”他一声猛喝。 “青樱!”司马明禹的眼中泛出血红,分明裹着疯狂的绝望,然而他却一动不动毫不躲闪。 慕容青樱刹那间心中清醒,眼前这个人就算有再多的算计,就算有再多的错,她还是无法眼睁睁失去他。高博的一刀下去,不再是南北遥遥相望,不再是心里有一个爱不能恨也不能的念想。 身形在那一瞬间如江上清风,竟是比脑中所想还要快,生生地挡在了司马明禹的身前,以手中的青锋剑挡下了高博的长刀。 “你做什么?”眼前是高博难以置信的恼怒和惊讶。 他失了那一个先机,再无机会。 年轻人的眼中满是难以排解的愤恨和不解,“大人!”他到底年轻,声音一抖,哭腔都出来了,一击未中,他们二人必不能全身而退。 青樱听得见身后司马明禹如释重负一般的轻叹,但是她不敢返身去看他。 司马明禹此刻的确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新生感。他不是不能躲闪,即便未必能在高博的刀下毫发无伤,也能避开要害。 但是他没有,这是他步步为营的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豪赌。 不过是性命生死,赢了便知道她的心,也能让她自己知道她的心。他没有想过输。 这样的任性,将江山也抛在脑后,一生仅此一次。他这时才感觉到了浑身的后怕,死而有憾,只要这世上还有她在。 司马明禹在这一刹那有一种要落泪的错觉。他紧紧握住青樱的手,迈步上前。 高博怒目圆睁道:“大人!皇上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必将赶回,届时这奸贼必定跑不了了,你这般护着他是让谁为难?” 青樱定了定神道:“高将军,我只知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彦那里……我自有交待就是了……” 第二百零八章 大结局 “为什么?”古颜一走进521客房的门,沈宏的声音就已经传来。 “咦?沈总裁怎么在这?”卫皓丝毫没有感觉气氛的紧张,无知地开口。后者没有理会卫皓的问话,眼睛直直地盯着一脸淡漠的古颜,“没必要。”她说话时没有看沈宏。之前她或许还抱着破镜重圆的幻想,但自从经历了那一晚,她就完全死心了。就算是面对一个陌生人在你面前胃病复发,你也不可能无动于衷,更何况是合法妻子。那么这样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不爱她。 “你们认识?”就在沈宏气得摔门离开的时候,卫皓才明白过来。 “不熟。” 混杂的空气中弥漫着烟酒的味道,音乐开到最大,几乎要震聋人的耳朵,男女都在舞池里疯狂的扭动自己的腰肢和臀部,打扮冷艳的女子嘻嘻哈哈的混在男人堆里面玩,用轻佻的语言挑逗着那些控制不住自己的男子。女人妩媚的缩在男人的怀抱里面唧唧我我,男人一边喝酒,一边和女人鬼混。这里是城市夜生活最精彩的地方,酒吧。 昏暗的灯光下,调酒师轻轻地摇摆着身体,极其优雅地调配着一杯五彩的鸡尾酒;。身着西装的男子坐在吧台边一杯接一杯往肚子里灌酒。 “哟我们的沈大公子竟然也有寂寞的时候,需要小妹我找几个妞来么。”骆晓梦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不怪她落井下石趁人之危,她实在是气不过。 沈宏看了眼骆晓梦,继续喝酒。 “说吧,找我什么事。” “告诉我,她的事。”或许是酒喝多的原因,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呵”骆晓梦忍不住嘲讽,“我是不是该替小颜高兴一下,他前夫竟然为了她在酒吧买醉呢。” “告诉我,她的事。”他没有理会骆晓梦的语气,只是一味地重复这句话。他不明白明明离婚是她提的,为什么全世界好像都认为是他的错。 “你找错人了。”或许是被沈宏的语气吓到了,骆晓梦不再调侃,“说起来我也对不起小颜,没什么资格做她的姐妹。三年前她最伤心的时候,陪在她身边的不是我们这些所谓的朋友。他应该知道,但我想他不会告诉你。” 沈宏听到这话,放下手中的酒杯。“是谁?” “郑英奇。当年蔡美远在韩国,许仙重伤昏迷,而我和依霖其实一开始也在埋怨小颜。我不知道那段日子她发生了什么,反正最后她就一声不响地消失了。” 看着沈宏若有所思的样子,骆晓梦继续道:“你明明对小颜有情,结婚时就算是作为伴娘的我也深深感觉到你们俩的幸福。为什么婚后你的态度就变了?我了解小颜,她爱你,我更清楚地知道小颜是顶着多大的压力嫁给你。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我想小颜比谁都想撑下去,让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看着你们有多幸福。如果你觉得她和你离婚是为了钱的话,那么我替她觉得可悲。你想想吧郑英奇他什么都比你强,为甚么小颜要嫁给你?趁现在还不算太晚,破镜重圆不是没有希望,你好好想想吧,我不希望你后悔。” 骆晓梦走后,沈宏仍是坐在吧台边喝酒。''为什么婚后你的态度就变了?''他也想知道为甚么。是不是处的,对他来说真的这么重要?沈宏扪心自问,仍然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本: 本: : ,"加入书签"记录本次第二百零零八章大结局,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百度搜索-- 第二百零六章 千古风云一传奇24 高博听她这么说,又惊又怒,方才是谁出的这个主意说要刺杀司马明禹的? 不由得冷笑道:“皇上那里你如何交待?他在这里,现在除掉则永绝后患。我纵然年轻不懂事也知道这个道理,何况我大魏皇上英明神武,岂能放过你们?” 你们二字,已经是不拿青樱当作自己人了誓。 青樱似是自言自语道:“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放过,他的恩德,我这一生也报答不了,总归不会损害大魏的江山就是了。敦” 司马明禹面上一凝,“拓跋彦没有死?” 若非颜超羽当时信报拓跋彦在回鹘边境下落不明,大魏已经落入掌控之中,他也不会亲征。 司马明禹侧首朝颜超羽一望,只见他正低着头,双目失神,面上既无算计得手的得意,也无情报失职的愧疚。就那么坐着,仿佛像一个木雕一样。 司马明禹不愧是一代帝王,不过转瞬,就恢复了方才的镇定,甚至依旧胸有成竹地笑道:“何必同他说这些好话,朕大夏的十万兵马亦不是来吃素的,拓跋彦若还有命活着回来也好,好叫他知道青樱朕会带走。” 高博慢慢地收回刀道:“你的十万人马不论,今日你若想要出去,必得先过了我这一关。家父说你为人谨慎,想来此刻凤阳宫外必有你的人手,不过凤阳宫宫禁颇深,只怕外面的人听不见里面的动静,好看的:。”说着他对青樱道:“慕容大人,高博一直敬你,以一女子之力力撑朝政,纵然你是南人,末将也从无另眼看待。今日你若不相帮,末将一定不会为难你,但是若你一意孤行,末将只能当作为死在你手上的先帝和大魏众将士报仇了。” 青樱想了想之后道:“你若要报仇也说得过去……可是我真的不能看他死,我这个人从来也不是心怀公义的仁人侠士,你如果是要杀我,我无话可说,自当迎战,如果你是要杀他,我却是不能不管的……” 正说着,只听见外面突然喧嚣起来了。凤阳宫本是皇后寝宫,素来庄严,内外的杂声不能相互传递。此刻竟然能听得见外面的声音,可见非同小可。 几人的目光迅速地扫过对方的脸,神色各异。 高博侧耳一听,面上现出难以抑制的喜色道:“必是家父的人马!这是高家军交战之前的呐喊声,皇上回来了!”说着长刀一指二人道:“慕容大人,现在还有机会,司马氏已经插翅难逃,你何必同他一起万劫不复呢?” 他这话说得诚恳,丝毫没有讥讽,少年十八岁的眼睛清亮地看着她。 青樱低头定了定神,心中百转千回。 若说她不怕死,若说她此刻甘愿与他死在一处……并非如此。 可是,只是一想到明禹会葬身此处,一想到他此时此刻的境地可谓是自己一手推送的,心中就蓦地一疼——到底那些少年的时光,镌刻在心中,抹不掉,忘不了。 只要知道这个人活着,仿佛心中的某个洞就可以当作不存在。只要知道这个人还在世上的某一个地方,无论他是好是坏,自己总可以带着一颗平静的心,走完这一世。 凤阳宫外在交战,凤阳宫内在僵持。 高博的额上青筋暴起,他与青樱各持了兵器对峙着。对面的是他一向敬重的慕容大人,他心中犹豫要如何动手,而对于青樱却心急如焚,高盛的麾下兵马已到,说明西征军已经回到了靖安,即便宫门外尚有十万大夏兵马,也肯定抵不过西征军人数之多——毕竟司马明禹定是以为靖安宫中空虚,所以只带了十万人来。 即便这十万人马此刻定是与拓跋彦的西征军混战起来,西征军也一定能抽得出人手围住凤阳宫。大夏的两千兵马,能抵得住几时? 这两千人再骁勇,也是被生生和宫外切断了联系,如枯井般孤立无援。 司马明禹脸上的神色却似是并不焦急,只是紧紧握着青樱的手,神色略微有些厌倦道:“不必跟他多说,我若真不能回去,洪嘉会在京师继位,他年纪虽然尚小,我已经安排好了妥帖的辅政大臣。” 青樱的身体不易觉察地一抖,听他轻不可闻地道:“本来就是要来找你,一起死在这里……也没关系……” 她的心中一时间如战鼓擂擂,是呵,像他那样的人,半生谨慎算计,即便得到了拓跋彦在回鹘出事的消息,又有几分可能带兵亲征北朝的都城呢? 若不是有其他的原因,大夏朝中并非没有大将可以前来接应颜超羽的,明禹又有何必要一定要亲身涉险? 不敢相信但是还是问了出来道:“你……打算……隐退?” tangp>若非如此,又何来的他不能回去,洪嘉就会在已经安排好的辅政大臣扶持下继位一说?想他如今正是春秋鼎盛之年,又为何作此悲语? 司马明禹没有回答她。 因为,他们同时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火。 不知道颜超羽是什么时候点起的火,凤阳宫的偏殿火势本来是已灭的,大约还有些暗火顺着梁一直烧到了寝宫的正殿,其他书友正在看:。 火势进入正殿之后蔓延得很快,三人此时皆沉默了,交换了一下眼色,高博骤然出击!火很快就会烧起来,再不动手只怕他也无法全身而退。 青樱的心中刚才却极快地有了另一个想法,她一面拿剑格挡,一面对高博道:“火势很快就要上来,你若再不走,莫非要死在这里吗?高盛将军一生忠勇为国,难道要落一个绝后的下场?” 高博亦咬牙道:“大人难道想死在这里吗?” 刀剑相击,发出清脆的声音,青樱突然猱身攻上,趁着离高博极近的时候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只见高博脸上现出错愕之色,手上的招式也明显缓了下来,目光却在司马明禹与一脸漠然地坐在火中的颜超羽上逡巡了一番。 他们来回拆了三十多招,仍然分不出胜负——事实上以青樱素来的功力,这已经算是上风了,高博年轻力盛又是出自名门,青樱身为女子,武功上确实难以与其争锋。 司马明禹始终十分淡定地立在那里,此刻帝王的风范尽显,尽管身边的火势已经是熊熊,他面不改色,亦不去制止青樱与高博的打斗。 这个女子,自有打算,从少年时的初识开始。 形势的变化也的确只在顷刻之间。青樱手中的青锋剑划过一个半圆的弧度,自下而上叮当一声挑掉了高博手中的刀! 高博面上似乎也并没有十分惊讶,弃了刀身形如电地朝殿外撤离——他所做的本来是求生的本能,毫无问题,然而司马明禹却莫名地觉得有一丝异样。 青樱亦立刻弃了青锋剑,返身对司马明禹和颜超羽道:“快走!火马上漫上来后就走不了了!” 颜超羽依旧是闭目坐在原地,火花已经在他身边吐出毒舌肆意地舔舐,青樱急道:“超羽!快走!” 即便是中间有再多的欺骗和背叛,即便是中间隔着亲人的鲜血和无法救赎的伤口,一起携手度过的青葱岁月,始终让她无法割舍。 见他不动,青樱急得要去火中拉他,颜超羽睁眼道:“我既有负皇上的信任,亦有负我们的情谊,活着也无法自处,不如死了成全一个名声,你又何必劝我?” 想当年初见,那是多么俊秀蓬勃的一个少年,白衣银甲,就像一株白杨一样挺拔,仿佛阳光照在他的脸上都被他比得暗淡了下去。 颜超羽是真的累了,不过是三十岁的年纪,岁月的风霜在他眼中已经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那并非历经岁月的阅历,而是透支了生命的黯然。 青樱心中大痛,还是忍不住要冲进火中拉开他哭道:“你一死何其容易,中则怎么办?青桐已去,你再走了,你要中泽一人在这世上孤苦伶仃吗?” 颜超羽说完后神色已是松弛了许多,听青樱所说也只是淡道:“皇上,超羽一生追随,虽然此次的任务有过失未能完成,就让超羽以死谢罪,万望皇上莫要迁怒于幼子与族人。”说着他突然跪地朝司马明禹磕了三个头,此时火势已经将他团团围住,他的衣料边角都已经开始卷曲。青樱最受不了生离死别,双足运力就要往火中冲去。 *** 颍川之言:有位亲说。。新文是现代文所以不看了。。。桑心。 我认为,不管是古文还是现代文,重要的是大家一起陪伴,一起成长。现代文会更加专注于颍川之言,希望大家喜欢。 第二百零七章 千古风云一传奇25 司马明禹一把拉住了青樱,劝道:“让他去吧,他自有他的骄傲,纵使我恕他无罪,他自己心中到底意难平。况且青桐已去,如此他们夫妻的情分也可全了。” 事实上那时火势已经大得无法再冲进去火圈了,青樱被司马明禹拉着,跪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她不是为颜超羽的离去哭,如明禹所说,他自有他的骄傲,将军自有将军死的方式,超羽这些年卷入到了皇权的争夺当中,无谓地损耗着他的尊严和作为将军的斗志,像每一个权臣一样艰难地学习迎合,学会尔虞我诈,学会委曲求全地保全家人……他早就厌倦了忧。 至情至性的白衣影子尚在记忆中,那记忆深处的人已经要化为灰烬了。 世事,她哭得的是世事,也哭得是时光。 这世上,或许什么都可以挽回,唯有逝去的时光从指缝中溜走后就再也无法挽回;唯有世事留下的印记,改变了人之后就变得永恒了。 司马明禹自始至终没有催她,虽然火势已经熊熊,炙烤得两人的呼吸都骤然一紧。 青樱猛地起身,对明禹道:“走,凤阳宫中有一条密道,可以从那里脱身,出宫之后自然可以与大夏的兵马汇合。”说着拉着司马明禹一路小心地避开火势,两人飞速朝皇后的寝房而去圊。 皇后的寝宫还在凤阳宫更深的地方,一直烟火还没有蔓延到这里,但是整个宫中皆是呛人的烟雾,无法施展轻功以免不慎撞伤。两人只能携手拔足飞奔,一间间的寝房在身边急速地划过,一刹那让司马明禹想起了这些年的岁月,亦好似在脑海中的皮影戏,或远或近,历历在目。 他微微侧首去看身边的那个人,她面上的泪痕未消,神情专注异常,紧咬着嘴唇似是心中有着极大的决心。这和熟悉的青樱是不同的,记忆中的她,有着狡黠的眼神和明朗的笑容,目空一切的骄傲。 他是怎么把她弄丢了的…… 还好,岁月还长,让他又找到了她,司马明禹心中暗道。他又有一种要落泪的冲动,不知是被烟火所熏,还是深感自己的幸运。 青樱的脚步渐缓,忽然拉了一把明禹,打断了他的思绪,她蹙眉道:“就是这里了,快进来。” 只见皇后的内室,果然富丽许多,墙上还挂着海棠春睡图,案几上摆着当年潘贵妃最爱的金莲灯,只是此刻烟熏火燎,根本无心去一斑而窥全豹这北魏宫中到底还有多少珍奇。 青樱一掌推开了放着金莲灯的案几,下面是看不出异常的一块青玉石板,她手指灵巧地在上面抚了抚,找到了一条缝隙,突然发力将整个玉板撬了起来,露出一个黑森森的洞来,大约是挖得很深,甚至靠近了都能感觉到里面的凉意。 青樱催促道:“快下去,里面没有岔道,你进去后就直走,一直走到尽头就可以出去了,尽头在靖安城郊二里的萨满祠堂里。你出来后再设法与带来的大夏人马汇合。”颜超羽带足了十万兵马,虽然在兵力上与西征归来的拓跋彦相比处于劣势,却也不会全军覆没,势必能活下几万人,想来凭明禹向来的心思缜密,不至于回不了京师。 “你不跟我一起走?”司马明禹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一点,他下意识地抓住青樱的手,“要走一起走,我怎么能一个人走?”先不说现在凤阳宫整个都着起火来,她能否平安地出去,单就他们两人度尽风波,历经此劫之后难道还不能重新走到一起么?难道他此次北来的目的她没有体察到吗? 不可以。 他钻进密道后手臂用力狠抓住青樱,几近将她的半个身子拉了进去,他双目热切道:“我们一起走,难道你不想见洪嘉了吗?” 青樱拼命要抽回手,却是忍不住眼泪,咬着嘴唇狠了狠心道:“我不能走……”再说不下去,她身为北魏一品大员,受封芳华侯,擅自放走敌国帝王,已经罪不可恕。 司马明禹不放手道:“洪嘉呢?你不想见洪嘉?” 洪嘉,想起洪嘉,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和沉静的目光,心中抽得一疼。这几年他该是长大多了吧,自从离宫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到洪嘉,纵然那宫中深埋着无数不能回首的悲痛。 饶是这样,还是咬牙狠心道:“洪嘉有你在,有皇贵太妃在,断不会受了委屈的,我……作为母妃,一天都没有照料他,现在又有什么脸面去见他?况且……北魏于我有恩,我现在断不能离开靖安……”拓跋彦身体有恙,伏礼年轻幼小,倘若她一走,将来伏礼幼主不能挟制朝臣江山易主又该当如何?倘若大夏觊觎北魏的河山又如何? 慕容青樱虽然任性,耽于爱恨,心中亦过不去这个坎儿。 此时烟熏火燎的味道已经侵入到了皇后的寝房,再不走谁也走不了了。青樱一狠心,将明禹推了进去盖上了地砖。 “我们一起走!回凤鸣山!”他的声音久 tang久回荡在密道当中。 玉砖封上之后,司马明禹在密道中很停留了一刻,无尽的黑暗包裹着他。她听见了吗?自己终于还是说出来了,原来不到最后一刻,还是下不了决心放下皇权帝位,去赢回她。 一时间懊丧得坐在了密道中潮湿的地上,不知过了多久之后他才慢慢地站了起来,一路走了出去。 这条路,通向皇权,通向皇位,通向天下的巅峰。 这是他的路。 *** 青樱从凤阳宫走出去的时候,身后的百年宫室已经陷入了万劫不复的烈焰当中了。 再回首,是百年身。 抬头前望,前方如同一幅灿烂的画,让她有种潸然泪下的冲动。 拓跋彦佩长剑着甲胄,坐下是紫梓骏马,身边的是稚气脱去了许多的太子伏礼,他们身后站着万千将士,脸上皆是风尘仆仆,身上的披甲满是破烂,然而即便如此,每个将士皆是朝气勃勃,刀剑森严,仿佛看到的是朝阳。 青樱跪下道:“皇上万岁。” 头顶升起的是朝霞。 大魏的江山,尽在这三人手中了。 拓跋彦命太子下马扶青樱平身。青樱坚持跪在地上回道:“靖安防务军皆在颜超羽手中,他与南夏大军汇合后宫中御林军无法抵挡,南夏军攻入了宫中后,皇后娘娘决意以身相殉,微臣劝阻不住,娘娘她……已经……”说到这里,她已经是泣不成声。 伏礼一听,往后跌了一步,一张脸瞬时间惨白。 若不是拓跋彦提前喝了一声道:“伏礼!” 太子这才想到在众将士面前不能失了身份,生生忍住了没有哭出声来,然而终究是一头扎进了青樱怀中哽咽道:“姑姑……” 青樱心中念及洪嘉亦无母亲教养,大恸之下不禁伸手将伏礼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安慰道:“姑姑在,姑姑在……” 青樱并非是假装,今日亲眼见颜超羽在火中坐化,亲手送走了司马明禹,亲手断送了回到洪嘉身边的路,心中百感交集,心酸并不亚于伏礼。两人虽然是各哭各的,却自有一番悲恸。 三军回靖安后休整五日,校尉以上的赏银十两,兵士各赏银三两,在军中服役超过七年者可以解甲归田,凡回乡者则由里正分配田地,免除三年的赋税。 贺兰氏一族,贺兰承玩忽职守,致使军粮损毁,至前方将士性命于不顾,交由大理寺审理; 贺兰皇后贞烈有嘉,不屈于敌,赐谥号为德懿端淑贞贤皇后,因皇后之故,贺兰氏一切情由先赦免死罪。 太子少保芳华侯慕容青樱,因护卫靖安有功,特擢升为太子太保,位列正一品。又因对太子教习有功,太子可称其为姑姑,人称“皇姑”。 便有朝臣见风使陀地上奏道:“慕容太保劳苦功高,爵位实不该只停留在侯,请皇上将其擢升为郡王。” 拓跋彦在朝上沉默了许久,方才缓缓道:“不准。”他一向算是一个广开言路的人,但是他不仅回绝了,也没有给出任何理由。 靖安由此开始流传,慕容大人功高盖主,皇上其实还是忌惮的,所以在爵位上不肯让她更上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