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你想要杀死的那个仇人的女儿!”
柳如烟的话语在耳畔响起,叫陈森一时半会居然有些不知所措。
“她现在困于情之一道,无法突破,为了可以领悟情道,她甚至到了宁愿牺牲自己这辈子姻缘的地步……如今,爱情对她来说,几乎是不可触及的,那么你要帮助她,走上另外一条路吗?”
柳如烟的话语很直白。
破情关,怎么破不是破?爱一个人是破,恨一个人也是破,与男人的爱恋之情是情,对母亲的濡沫之情,也是情……
无非就是,多一个人少一人的区别罢了。
“……”
陈森沉默了。
这是一道怎样的选择题?
假如自己未曾见过那女孩折磨自己的模样,假如自己未曾见过那晶莹剔透的泪光,也许自己可以毫无顾忌的痛下杀手,甚至顶着个报仇的名号杀人满门也会心安理得……
可现在又算什么?
如果杀了她的母亲,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帮不上母亲的忙,就已经让这个女孩子自责到流泪,自责到要强迫自己去爱上一个男人……
真不敢想象,如果她失去了母亲,她会变成什么模样?
“对于我来说,死去的人已经不可追,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可是为了仇恨而活着的人,那还叫活着吗?那就是一具为了复仇的行尸走肉……江湖上这些事情屡见不鲜,年轻人,你想把仇恨延绵下去吗?”柳如烟淡淡的说道,语气很是轻微,但是每一个字都像是千钧的巨石一样,砸在少年的心头咚咚作响。
恍惚间,和心跳重合。
“……”
“而这,只不过是万千条性命中的一条,个人的情仇,又怎么比得上整个宗门呢?两宗之间的仇恨,一旦种下这个种子,就会无限的爆发,到了后面,甚至不需要给这个种子浇水,仇恨都会延续下去……此时此刻,神剑山那里依旧有人在死去,那人是谁的父亲?是谁的儿子?又是谁的丈夫?”
淡淡讲述的柳如烟,情绪忽然激动,连声的质问,带着莫名的悲怆。
陈森甚至从语言里面看到了那些血腥那些刀光剑影,那些残肢断骸,他的眼睛有些模糊了……
柳如烟仅仅用语言就将他带入了一番厮杀的场面之中,可最后话锋一转,她又略显癫狂的说道:“小家伙,你太年轻了,也太小了……你没办法阻止这一切,能够做的,就是加入他们,成为他们……”
被她调动了情绪的陈森,原本还在悲伤,此刻是瞬间动容,他下意识反驳道:“不,我不是他们!”
“那你又是谁?”柳如烟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瞬间从激昂的舞台上,回到了冷冷清清的房间。
回归现实的陈森,浑身发冷,满是怅然。
他很想否认自己,跟那些人不一样,但是哪里不一样,又说不出来。
最后只能嘟囔着一句:“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啊……你是玉林宗主,你当然是站在你这边说话,你要是白愠先,你又会作何感想呢?”
柳如烟被这又臭又硬的石头给气笑了:“小家伙,你是不是太看不起我柳如烟了?
白愠先,那老家伙你要是当着他的面,提出李愠玉是被谁杀的,他肯定二话不说,拔剑就把那人给砍死……
可是我呢?
公孙死了,我让她摆了两天,我才开口说话,你觉得是我不疼爱自己的弟子吗?
还是你认为我是一个不会动怒的人?
真传弟子,那是宗门的命根子,每损失一个,就代表着传承多了一份断绝的可能……
你是觉得我好说话,所以认为我没脾气吗?”
也许是心里早有了答案,陈森不敢开口。
但是很多东西不是你开不开口,就可以避开的。
“又或者说,那个救命之恩,对你来说非常重要,你得拿十条百条千条的性命去偿还……所以你对玉林宗大起杀戮,仅仅为了给李愠玉报仇?”
柳如烟又开口问道。
“我,我没有!”陈森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也理解对方的话语,但是他不能接受:“柳宗主……你为什么要一再苦苦相逼?你明明知道仇恨这种东西和爱一样,都是不能主动放下的,也许今日我暂且放下了,可每个深夜辗转反侧时,那种悔恨,也如同痴恋一般,是附骨之疽一般的毒药啊!”
“我没叫你放下,或许你可以换一种方式,报仇不一定要杀人,也可以诛心!甚至,有时候诛心比杀人,还有用,你觉得呢?”
“你什么意思?”陈森皱眉,看着那个自己‘出谋划策’的柳如烟,他忽然有些看不懂眼前的女人了——不,他一直都看不懂,只是现在更难理解了!
“我没别的意思,不过,你还在抉择,就证明我没有看错人,这件事暂且放下吧……以后说不定你就知道了!”
“现在,我要解决的,是你对我的疗伤之恩!”
柳如烟说着,轻轻一点少年,陈森忽然发现,整个人似乎内缩了一般——把身体是作为一个躯壳,灵魂正在朝内部坍塌,就连广阔的视野,都变成了两个透着光的小孔洞……这是自己的眼眶?
这种感觉,他好像——被关在了自己的身体里。
“倩雯之道,是蛊情之道。”
“大道的领悟,虽然靠着天分和造化,但是更多的,是你的心,是一颗心!”
“她遇见你的时候,对你动了情,那是一种占有欲的情,那是一种霸道的情……所以她领悟了蛊情之道,这种大道,一般只有在修行者掌控欲极强的时候,才会有所迹象,能捕捉到这种迹象,并且加以强化的,最后就形成了蛊情之道。”
“此道之强,强在于情之一字,她越想得到你,你越不想被她得到,那你就越会被她所制……小家伙,你好好想想,每次发作的时候,是不是全身无力,就连灵魂都要被抽空?”
陈森在黑暗之中听着那虚无缥缈的话语,不自觉的点了点头……
事实就是事实,也没什么好别扭的。
“那是因为,你的情出了问题,抗拒和逃避,从来都不是应对情之一道的良药,你可以骗过别人,骗过天,骗过地,那你能骗过你自己吗?你能骗过你的心吗?”
黑暗之中,问话再来……
只是这一次,少年却感到恐惧了。
不能逃避,不能抗拒,那不就是只能接受吗?
再说了,你这话又什么意思呢?
少年不解:“你是说我要去接受她的情?你到底是来帮我的还是帮她的?”
“我是要让你接受你自己……你本性跳脱,生来就缺少母爱,做事鲁莽,从小便被一群男人养大,你应该生性喜欢女人才对,这是因果,你避不开的因果……但凡是一个女人,谁对你好,谁对你亲近,你就会亲近谁,你本来就是一个水性杨花的男人,见一个爱一个是你的天性,只要女人对你稍微上一点心,你必定会动情,只要有人愿意自荐枕席,你一定会来者不拒……这是你的本来!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你压制住了自己的天性,就好像有人叫你把这份博爱钉上了一颗钉子,让你为一人而驻足,你把所有的爱都倾泻在这一颗钉子上面……因为只有这颗钉子让你感觉到痛,痛觉无限的放大,你就以为世界上只有这一颗钉子了。”
柳如烟语速缓缓的,就好像一边读取着少年的内心,一边随意的跟他聊着天。
陈森失口否认:“我不是这样的人……”
做和尚的时候,他控制不住自己爱上了一个女人,这也就算了,做别人丈夫的时候,他还控制不住自己爱上其他女人……他是畜生吗?
这种管不住自己的行为,不是畜生是什么?
这样的人生不是很失败吗?
就连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
少年再一次感到无力,但不是对身体的无力……
柳如烟伸出手指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那你又是什么样的人?”
一边说话,一边朝着他的耳朵呵气,同时,按着他肩膀的手指,朝着他的手臂往下移……
陈森感觉手肘一阵温软,但周围依旧是黑暗,看不见前方的他,触觉倒是越发灵敏了,那些温肉软皮,是如此的真实细腻,叫人想要索取更多。
可他也不是什么懵懂之辈,当场暴吼一声:“你敢坏我道心?”
普通人百年功力的狮子吼,此刻震荡而出,肉眼可见的金波,呈现扇形一般,朝着四面八方撞击而去。
可柳如烟只是轻轻一挥手,这音波攻击,就如同被风吹开的散沙……
“是不是坏你的道心,你自己清楚……你摸摸你的心脏,跳的这么快……为的是什么呢?”
柳如烟手掌抚上他的胸膛,轻轻拨动的模样,就像是攥住了他的心脏。
不知何时从黑暗状态中挣扎出来的陈森,红着眼睛,喘着粗气,久久不能说话——他似乎在打算平定那些凌乱的内心。
柳如烟当然不想就此罢休……
“世间万物,一饮一啄,自有天定……有因有果,莫非说个一物降一物……情之一道,乃是人之大道里面,最为独特的大道,天之大道中未曾存在,地之大道中也未曾发生,只是人之大道中,独有的一种大道,情道,也是最为克制人道的大道,你要是想对付倩雯,除非你也能领悟情道,或者你超脱人道,体悟天道,地道……否则,只要你的大道,还在人的范畴,你一定挣脱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