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嫁权臣》 第一章 一嫁为妾 宣帝二年,初雪,上弦月 上京,定安侯府 曦梧苑彩绸高挂,灯火通明,彻夜未息,下人进出匆忙无不面带喜色。 一派迎新之景。 江阮宁一身绯色绸缎新裳坐在床尾,发髻优雅地向一侧微倾,几缕碎发轻轻垂落,更添几分柔媚。 发间,一支色泽温润、略带轻佻之意的鎏金步摇轻轻摇曳。 因不是正妻,无需行跪拜天地之礼,所以连盖头也免了。 这也正好让她瞧清楚,这由掠夺与贪婪堆砌而成的府邸,究竟是何等光景。 烛光摇曳下,江阮宁被敷了好几层香粉的小脸儿沁着幽寒,眸中闪烁的更是难以遏制的冷冽杀意。 侯府纳妾,虽不能张贴喜字,可为了彰显对主母庶妹的重视,屋子里还是挂置了红色绸帐。 不过本应绣百子图,寓意子孙绵延、家族兴旺的绸帐之上,却别出心裁地绣着黄鹂登枝的图样。 黄鹂啼鸣,春意盎然,景象虽美,其意颇深。 江阮宁怔怔地盯着那层叠红帐,良久没有眨过眼。 久到视线模糊,眼前的色彩与记忆深处那片挥之不去的殷红交织重叠,模糊了现实与往昔的界限。 那一夜的雨,带着刺骨的寒意。与无尽的鲜血一起蜿蜒而下,直至汇聚到她的脚下,令人窒息的腥甜气息,触目惊心的血海…… 爹,娘,哥哥嫂嫂们,李府上下八十七口,甚至尚在襁褓中的小侄儿,一夜之间尽被屠戮。 如此场景,在江阮宁的脑海中反复回放,每一次都如同利刃穿心,让她痛不欲生。 江阮宁的掌心,紧握着那半块裴字腰牌。 那是遗留在案发现场唯一的铁证,被发现时就塞在小侄儿的襁褓之内。 她永远忘不了,这半块腰牌,紧贴着小侄儿已经冷硬的小小尸身。 如今的她犹如一具行尸走肉,这条命全凭一腔仇恨吊着。只想查明事情的真相,洗清家门冤屈,手刃仇人,为血亲报仇。 两道轻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江阮宁杏眸微寒,将紧握着的那半块腰牌收入袖中,指缝中却悄无声息地,多了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 “阮姨娘,侯爷这就过来,还请阮姨娘准备着。” 是府内仆妇的声音。 两个婆子候在门外,传话后并没有立即离开。 按规矩,今晚能伺候新姨娘的,少不了能得些赏钱。 可是等了良久也没有等到江阮宁的回应,其中一个婆子不由不满地嘀咕起来: “难怪只能当个妾,竟这般小器。不管怎么说也是护国公府的小姐,连个打赏都舍不得。” “算了,小心被夫人听见。再说一个不受待见,从乡下接回来的庶女,能有多少银钱。说不定还不如咱们侯府下人的荷包富裕呢,走吧走吧。” 江阮宁懒怠理会,葱白指尖细细地摩挲着银针,暗自沉吟。 裴坼十八岁便承袭了定安侯之位。 传闻他十岁随军,十五岁初露锋芒,于千军之中生擒敌国骁将,一战成名,威震四方。 十七岁那年,巫峡寨匪患猖獗,十年之久,民不聊生。他临危受命,率精锐之师,誓师平寇。 可见其身手武功不可小觑。 不过自己这飞针走穴的功夫也不是白学的,只要能够靠近他身侧,一针毙命绝非难事。 正当此时,门帘被轻轻掀起一角,内妇管事朱嬷嬷面承喜色,先是对她福了一礼,声音里满是欢愉道: “阮姨娘大喜。” 随即躬身一侧,双手撩起厚重门帘。 刹那间,屋外凛冽的寒风肆意穿梭而入,卷起一阵细微的寒意。 紧接着,一高大伟岸的身影,踏着寒风,稳健步入门槛之内。 裴坼头戴紫金冠,发丝被束得一丝不苟,透露出不凡的气度。 一袭绛紫色常服,剪裁得体,既显尊贵又不失雅致。玉带轻绕腰间,其上镶嵌的明珠在微弱的光线中隐隐生辉更显矜贵。 足下踏着一双暗云纹长靴,每一步都显得那么沉稳而有力。 他身姿挺拔如松,单手悠然背于身后。 面容冷俊,玄瞳若漆,剑眉斜飞入鬓,为这张脸平添了几分英气。 双眸深邃如潭,静谧而深不可测,仿佛可无形中便能洞彻人心。 鼻梁高挺,线条分明,唇色淡如薄纸,微抿之间,即透露出一种不怒自威的威严。 或许是因为在官场中沉浮多年,他周身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即便是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江阮宁,也不由得心中微颤,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 裴坼见她既不行参拜之礼,面上也无新妇的羞媚之意,不由微微一怔。 朱嬷嬷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慌了一瞬,赶紧拉了拉江阮宁,低声提醒道:“姨娘见了侯爷,是要行跪拜大礼的。” 江阮宁蓦地回神,可面前的正是血海深仇的仇人,她如何能拜? “罢了,朱嬷嬷先下去吧。”裴坼似乎并不在意江阮宁的不懂礼数,吩咐过后,径直绕过她,向内室行去。 朱嬷嬷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个干净,却不忘给这位新进的姨娘使眼色。 江阮宁正值半懂不懂间,朱嬷嬷已经出去了,门帘放下,室内温度再度慢慢攀升。 “阮宁见过侯爷。”江阮宁站在裴坼身前,嗓音清丽,屈膝算作一礼。 前头宴席刚散,裴坼被拉着应酬许久,如今身居幽静温室,又有佳人在侧,终于可以展露些许疲态。 裴坼坐在那儿,抬眼睨她,神色懒怠地道:“江阮宁,你与你长姐的容貌,倒是无半分相似之处。” 江阮宁心头一宕,袖中手儿蓦地攥紧,面上却极为坦荡地回道:“阮宁粗鄙之姿,自然比不上夫人之万一。” 江馥是护国公府嫡女,也是江阮宁的长姐,更是定安侯裴坼的正妻,这侯府的当家主母。 当初她正苦于报仇无门,听闻护国公府要送养在乡下的庶女入侯府为妾,才给了她近身裴坼的机会。 裴坼扯唇轻笑出声:“你长姐自是有她的好处,不过本侯更喜乡野长大的芳草,想来必定另有一番风情。” 长臂攸的伸出,大掌扯住她纤细的手臂,她还未来得及惊诧出声,人已经被按坐在了他的腿上。 江阮宁秀眉微拧,羞愤交加,下意识捏出藏在袖中的银针,绕在他脖颈之后的银芒微闪,只差一步即可刺穿他的枕穴。 “听闻阮宁自小被养在乡间,本侯还以为那恶水之地,定然无法灌溉出娇花美眷。不曾想阮阮这凝脂般的肌肤,更胜这上京中的世家贵女,很是给了本侯一个惊喜。” 带有薄茧的指腹,轻佻地抚上她绷紧的脸颊,带有挑逗般缓缓向下,一直滑落至桃腮粉颈,大有继续向下之势。 裴坼唇角含着笑意,略带了三分薄醉,凤眸携着缥缈的情欲,轻轻描摹着她的眉,她的眼,还有在烛火下更显色泽诱人的樱唇。 江阮宁呼吸微颤,暗暗咬牙忍耐,奈何周身还是情不自禁的起了一层战栗。 强自稳住气息,绽出一个柔美的笑容,轻依在他胸前,软声道:“阮宁早闻侯爷丰功绩伟,能入府相伴侯爷是阮宁从不敢奢想之事。从今往后,阮宁定倾尽毕生,服侍好侯爷……夜深了,不如由阮宁服侍侯爷早些入寝吧。” 裴坼单手捏住她尖巧的下巴,她缓缓抬头,水光潋滟的杏眸带了些许僵硬的羞赧与青涩。 他没什么表情的勾了下唇,眼神深邃而玩味,定定地瞧着怀中这位竭力克制、身躯紧绷,却又不得不勉强自己绽放媚态的女子。 “好啊,那本侯今晚也好生见识一下,这乡野间的幽兰,是怎样摄人心魄,令人沉醉的。” 随即他缓缓俯身,向江阮宁渐失血色的唇瓣吻去。 与此同时,她指缝中的银针,已悄然逼近他颈后肌肤…… 第二章 李氏冤案 “侯爷,来了一个自称春桃的丫头,说是从乡下找来的,吵着求见阮姨娘。” 门外响起前院小厮的声音。 江阮宁手中动作一顿,旋即将银针藏了回去。 裴坼眼眸微眯,不动声色的留意着她脸上的每一丝动容。 门外再次响起急切哀哀的女子嗓音来: “小姐,奴婢是春桃啊,府上来人急急的就把您接走了,奴婢在山上采药,没来得及随您一起。好不容易才追过来的……小姐,奴婢自小跟您一起长大,不管您去哪里,奴婢都是要跟在您身边服侍您一辈子的呀!” 春桃是师傅的随侍,亦是她的好友。 当初李氏一族惨遭横祸,她心如刀绞,哀痛欲绝,几乎断了生念。是她在身边照料许久,开导劝慰。才让她生了报仇之欲,苟延残喘至今。 春桃不在龙溪谷,怎会来了侯府? 裴坼轻轻一叹,缓言而道:“一个小丫头,独身一人跨越山水追来上京,足见你二人主仆情谊之深厚。罢了,今晚就留给你们主仆叙话吧,本侯改日再来看你。” 言罢,裴坼唇畔含笑,目光柔和地垂落在她略显慌乱、满含惊疑的眼眸。 江阮宁闻言,心中微震,方觉自己此刻还坐在他的怀里,面色一窘连忙起身,动作间带着几分仓皇,却又竭力保持着镇定。 裴坼无声的笑笑,撩袍起身,迈步向外走去。 当门再次开启时,一个碧色身影跌撞而来,江阮宁才敢确定真的是春桃。 “你……”江阮宁唇瓣微颤,拉住她的手刚要说话。 春桃立即向窗外的方向使了个眼色,并且抢话道: “小姐,奴婢可终于找到您了。这一路上奴婢害怕极了,生怕此生再也见不到您了……” 江阮宁送目看去,窗棂之下果然有隐隐的人影。 “你,你这丫头,好好的自在日子不过,何苦要跟来受罪。”江阮宁的话语中带着几分责备,更多的却是难以言喻的心疼。 春桃对她的敏捷反应,赞许的连连点头。顺便给她一个大拇指,口中继续诉衷肠: “您从小生活在庄子上,这么多年国公爷和夫人对您不闻不问,突然就把您接回上京,奴婢实在放心不下,就擅自追了过来。小姐,春桃不求今后跟着小姐能过上富贵的日子,但求能一直陪着小姐,守着小姐就好。” 那窗下偷听的身影晃了几晃,悄然离开,二人才松释了一口气。 “你怎么来了?师傅知道吗?”江阮宁神色紧肃,握住她的手问。 春桃甩开她的手,大咧咧地往床上一坐,拍了拍柔软的樱色床铺,调侃道: “哇,不愧是侯府啊,一个妾室的床都这么软,早知道我也来当妾了。” 江阮宁小脸一白,斥道:“胡诌什么呢?我又不是真的来当妾的。我问你,可是师傅让你来助我的?” 春桃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瞪,道: “先生视你如珠如宝,怎么可能让我助你手上染血杀人啊?是我自己在龙溪谷太无聊,来上京逛逛。顺便会一会你这位侯府新宠。” “春桃。”江阮宁咬唇叫她的名字,显然是急了。 春桃见她如此,见好就收,走上前牵住她的手,幽幽的道: “好啦,我好好说话还不行么。先生是真的不知道我来找你,更不知道你为了报仇,替那个江阮宁嫁进侯府当妾。” “是我不放心你,一路查过来,还顺便帮你安顿了真的江阮宁,让你没有后顾之忧。不然你以为仅仅是把她安置在一处,留些银两让她生活,就不会出差错了?” 青桃无可奈何一叹,又道: “我料定你定是想在洞房时取了裴坼的性命,可是你想过没有,今日侯府大摆宴席,戒备森严更胜往日。若是贸然行动,就算你侥幸杀了裴坼,又可能全身而退么?” “李如月,李氏一门蒙冤被屠,现如今只有你自己了。难道你不应该查清构陷之人和其中的真相,还李家清白?仅仅是杀了裴坼一人又有何用?” “我!”李如月哽咽在喉,眼圈泛红,紧咬着唇瓣却无话可说。 青桃见她如此,心中泛起一阵酸楚,柔声安慰道: “我只是跟你分析其中的利害,还有最坏的后果。你若想要查清真相,就要沉得住气,一切从长计议才是。” 室内有一瞬的静默,良久。 “谢谢你,春桃。你说的对。李家无辜背负通敌叛国之罪,真相未明,便惨遭灭门之祸。蜀中刺史最后仅以我李氏通敌真相大白于天下之后,被敌国派人灭门定论,最后不了了之。” 冷静下来的李如月,面色凄楚,恍若失了灵魂的木偶。 声音里夹杂着几分颤抖,又道: “想我李氏昔日何等风光,蜀中乃至幽靖二州,老幼皆知我父母之仁慈宽厚,名声远播。我家虽承蒙皇恩,为御贡瓷商,却从未以权势压人,更未敢独享那繁华之利。我父兄胸怀天下,所行善举,数不胜数,又怎会为了一己之私通敌卖国呢?”说到这里,李如月的眼眶泛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倔强地不曾落下。 “我知道,我都知道。李老爷李夫人都是顶顶的良善之人,李家的几位公子少夫人亦是亲善和蔼。不此等冤屈非但我不相信,先生不相信,我想整个蜀中也不会有几人相信的。” 青桃抱着她,想以自身给她温暖和安抚。 李如月突地挣开她的怀抱,脸上还挂着泪珠儿,嗓音却极其严穆: “我一定要找出背后真凶,还李家一个公道。决不能让父兄与家族,背负这不白之冤,任由世人误解与唾弃。” 春桃的目光轻轻凝结,诚挚的看着她,道:“我陪你,不过你要记住,从今往后你只是江阮宁,那个温顺无权,任人可欺的庶女。千万不可以把李如月那套刁蛮强硬现于人前,惹人生疑。” 李如月抿唇默了默,郑重点头道:“好,李如月已经在那个雨夜跟家人一起去了。如今世上,只有我江阮宁。” 外间突然传来婆子刻意扬起的嗓音来: “还得是贵女出身,才配得上咱们侯爷。今儿一并进府的桂姨娘,可是靖州裴氏宗亲选送来的。姿容双绝不说,更会讨侯爷的欢心。这不,侯爷从这院儿刚出去,就去桂姨娘处歇息了。啧啧,要不说呢。乡野丫头怎么可能伺候得好咱们金尊玉贵的侯爷,恐怕日后,这院落也热闹不起来喽。” 显然是特意说给江阮宁听的,正是起先欲讨喜钱的婆子。 春桃眨巴眨巴眼睛,看她的目光中带着几分俏皮与,低声问:“你也是有点能耐,刚进侯府就学会树敌了?” 江阮宁才懒得理会这般小人,不甚在意道:“不过是些跳梁小丑,不必理会。” 言罢,她便转身欲往内室,准备更衣就寝,一派从容不迫。 春桃大大的不赞同,追上去,语气中带着几分认真与急切: “这你可就不懂了,这深宅大院之中最需提防的,往往正是那些看似不起眼的仆妇丫鬟。常言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但这些婆子们,她们的手段往往比那暗中潜伏之人更加难以提防……喂,江阮宁!五小姐?我跟你说正事儿呢……” 第三章 主母江馥 云起阁,侯府主母居所 “长姐知道,虽你自小被养在乡下庄子上,但到底是我国公府的小姐。让你入府给侯爷做妾,着实是委屈了你。” 江阮宁闻言,身形一颤跪倒在地,不敢逾矩半分的乖巧模样,令江馥心安不已。 福嬷得了主母微妙的一瞥眼色,当即会意,移步上前扶起江阮宁,温声安抚道: “五小姐快快起身,您和桂姨娘昨日一同入府,夫人心中挂念得紧。只是碍于礼数,不便即刻与您单独叙话,免得外人道出些不必要的闲话。这一夜,夫人可是辗转反侧,满心都是对您的关怀,生怕您初来乍到,对上京的种种不适应,心中生怕。” 言罢,福嬷的目光似不经意般,与主位上的江馥交汇。 江馥端坐于高位,面容端庄,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福嬷!” 福嬷面色微变,旋即恍然大悟,慌忙躬身请罪,语带惶恐:“老奴失言,往后定当谨言慎行,该称阮姨娘才是。” 江馥的目光中掠过一抹温柔与感慨,幽幽一叹,随后向江阮宁温柔地伸出手,示意她不必拘谨,再靠近些。 可江阮宁怯怯的不敢抬头,完全一副未见过世面的惶恐样子。 却不得不走上前,翼翼地把手递过去。 江馥的手温暖而细腻,轻轻包裹住江阮宁的手,心中却生出一丝意外。 原以为乡下长大的野丫头,定是因为劳作致使肌肤粗糙不堪,指节粗大才对。 岂料细抚之下发觉,除却掌心有些许薄茧,竟是一双纤细且白皙,修长的手儿。 再看她垂到不能再垂的头脸,那双眸子清澈而晶莹,宛如林间初醒的小鹿,闪烁着未褪的惊恐与不安,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怜意。 细长的秀眉轻轻蹙起,透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委屈。 她的面容仿若春日里绽放的桃花,粉嫩中透着自然的娇艳,鼻梁挺拔,宛如悬胆。樱唇微微抿着,连喘息都加着小心。 身段儿犹如杨柳扶风,胸前曲线饱满,腰肢纤细,臀儿挺翘,倒像是个好生养的…… 虽不如贵族千金优雅端庄,却另有一番清新的韵味。 江馥压在心底的那股子不安又窜了起来。 这哪里是个乡野丫头,分明就是一个小狐媚。 “夫,夫人。”江阮宁似乎感受到了,江馥打量她的目光里流露出的犀利,身子颤得愈发厉害。 江馥瞬息间收敛了眼中的锋芒,嘴角勾勒出一抹温婉的笑意,轻拍着她的手,语调柔和而亲切: “在这侯府之中,礼数自是不可废,但你我之间,终究是血脉相连的亲骨肉。无人之时,你便唤我一声‘长姐’吧,如此,方显我们姐妹情深,更为贴心。” 春桃打探过,这江馥如今正值双十年华,虽入侯府三载有余,却一直无子。 国公府如今已呈衰败之势,她若再无法为侯府添上一位小世子,不仅她在侯府地位堪忧,就连护国公府在朝中亦举步艰难。 于是国公夫人就想了这么个法子,将养在乡下,早被人遗忘的庶女送入侯府。借她之腹诞下孩儿,将这份血脉置于江馥膝下,以嫡子之名,稳固其在侯府的地位。 一个温柔顺从的庶女,相较于那些携着未知野心的外室女子,无疑是更易掌控的棋子。待得子嗣降生,去母留子亦非难事,一个无甚权势庶女的死活,绝不会有人问津。 江阮宁将心头悄然涌起的讽刺按下,抬眼间,面上只有小心翼翼和感激。 反手回握住江馥戴着明珠戒指,保养得宜的手,怯怯地叫了声:“长姐。” 江馥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轻拍了拍江阮宁的手背。 看着她的目光倒不像是看着一个活人,更像是看着自己的尊荣,和历经风雨而不衰的繁盛门楣。 福嬷上前,恰到好处地温声问道:“阮姨娘昨日与那滇北裴氏宗族选送来的桂姨娘一并入府,同住曦梧院,倒是为府中添了几分春色。只是老奴心中好奇,不知昨晚儿,侯爷歇在了哪位姨娘的屋子里啊!” 江馥虽心急如焚,但身为这府中的当家主母,她深知端庄自持的重要性,这等闺阁私事,她自是不便直接询问。 福嬷是自国公府便跟随江馥左右的贴心老人儿,由她恰到好处的探问,再合适不过。 江阮宁粉腮绽然一红,羞涩地低垂了螓首,轻咬着樱唇,故意不肯吭声。 江馥等地焦急,却又碍于身份,不便直接催促,只能看向福嬷。 福嬷见状,笑着开解道:“阮姨娘莫要羞臊,既然进了这侯府的后宅,就是要伺候侯爷,为侯府开枝散叶的。老奴也是关心姨娘,想了解侯爷对姨娘是否体贴入微,以便日后更好地为姨娘筹谋打算。” 江阮宁心底暗自冷笑,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这么急不可耐地探听裴坼对我的态度,不过是盼着我早些为侯府延续香火,然后再了结了我的性命。 何必这样冠冕堂皇,浪费唇舌。 然而,面上她却演绎得恰到好处,羞怯难言,扭捏地道: “昨晚,我在屋里静候了许久,却始终没见侯爷的人。后来,后来……” 福嬷的脖子伸得老长,才终于等来江阮宁接下来,更微不可闻的声音。 “后来我听见隔壁屋里,好像有女子细碎的呻吟,和喊疼的声音。” “我呸。” 江馥尚未做态,福嬷已是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言语间满是不屑与愤慨:“好一个妖媚的,也不知是哪路邪风将她吹得这般妖娆做作。承宠便罢了,竟如此不知礼数,明目张胆地蛊惑人心,真是岂有此理!” 说罢,福嬷转向江馥,恭敬地行了一礼,眼中闪烁着决绝之色:“夫人,老奴这就去好好‘提点提点’那位桂姨娘,省得她日后做出什么有辱门楣、贻笑大方之事来,玷污了我们侯府的清誉。” “且慢。” 江馥轻声细语,打断了福嬷的急迫,她沉吟片刻,语气中带着几分深意,继续道: “罢了,她初来乍到,府中诸多规矩尚未熟悉,也是情有可原。我们且给她些时日,慢慢调教便是。急,则易生乱,不是么?” 江馥眼底的寒光一闪即逝,可还是被江阮宁捉了个正着。 随即,江馥以她一贯的温婉,轻轻执起江阮宁的手,安慰道: “莫急,我见那桂姨娘虽然生得娇媚动人,可是五妹妹你的姿色丝毫不逊色于她。况且,咱们侯爷也绝非浅薄之人,仅以色相取人。你只需多几分细心与体贴,侯爷的心定能被你所牵动,对你多加照拂。” 听到她再三提及那人,江阮宁眸光微闪,一抹凌厉转瞬即逝,随即又恢复成那温顺可人的模样。 低低应道:“阮宁愚钝,不知世事深浅,但求一切听从长姐教诲。” 言罢,她轻轻垂下眼帘,掩去了眼底复杂的情绪。 “过几日国舅寿宴,届时上京的官宦子弟,朝中大臣皆会受邀出席。到时候你随我一同前去,长姐也好为你引荐一些日后可走动的世家女眷。”江馥温声亲近道。 福嬷闻言,面色微变,显露出几分犹豫的道:“历来官眷受邀,皆是各府中的当家主母与嫡出千金,她们的身份尊贵,非比寻常。而阮姨娘虽在府中得夫人疼爱,但论及正式场合的出席,恐怕于礼数上有所不合,恐会惹人非议。” 江馥面色微寒,姿态优雅地端起白釉茶盏,轻抿了一口,才以一种不急不缓、却又不失威严的语调,缓缓言道: “那就传出消息去,就说本夫人欲携侯府新人赴宴。国舅府中人皆是玲珑剔透之辈,自然明白该如何行事。” 第四章 江妼 苏府 国舅寿辰之庆,喜气盎然。 当朝国舅苏显,幼帝之至亲舅父,太后之嫡亲兄长,虽年方而立,却已居正二品尚书令之位。 时值国舅寿诞,上京中的达官显贵,高门世家无不携重礼前来。 珍馐美味,香飘十里。 笙乐丝竹之声轻盈婉转,婢女们手捧金樽玉盏,衣袂翩然地穿梭于宴会之间。 觥筹交错间,尽显世间繁华。 “定安侯,华光夫人到。”随着门仆一声唱和,右苑喧嚷的席间一时间安静下来,女眷们纷纷起身,竟有如临大敌一般。 国舅夫人沈氏更是面色矜肃,起身后匆匆整理了一下衣衫裙带,生怕有不妥之处。 携了身侧的一双幼儿幼女一道前去相迎。 可刚走了两步,立刻又觉不妥,忙遣身边的乳母将一双儿女带下去。 这才放松了些许,向苑门口迎去。 江馥今天穿了一身淡紫色的逶迤拖地长裙,上面锦绣牡丹,绣工精湛,活灵活现。乌发高挽,牡丹金簪居正,再加上她嫡女正妻的气势,立刻便把场中所有女眷都给比了下去。 “见过华光夫人。”沈氏虽为东道主,却不敢在江馥面前露出半点主人之姿。 欠身一礼,极为恭谨。 ‘华光夫人’是当朝天子赐下的诰命之荣,独赏有功之臣妻,裴坼身为天子依仗之重臣,其夫人自然承此无上荣光。 江馥欣柔一笑,语态稍有亲近之意地道:“国舅夫人切莫拘礼,快快请起。今天咱们是来你府上讨酒喝的,还是随意一些的好。” 沈氏缓缓起身,面上勉力绽开一抹温婉的笑容,说:“夫人您说笑了,夫人大驾,实乃蓬荜生辉,快请上座。” “长姐,你怎么才来啊,我都等的无聊死了。” 一声娇憨入耳,正是江馥的嫡亲妹妹江妼从苑外行来,一阵甜腻的香气拂过,惹得一直在江馥身后的江阮宁微微皱眉。 许是自小喜欢医术药理的原因,所以她对气味尤为敏感。 江妼一身娇嫩的鹅黄百蝶裙衫,梳了一个婉约秀丽的涵烟芙蓉髻。既彰显了身份的贵重,又添了些许灵动之美。衣料是上层的香云纱,衬得她不仅尤为娇媚,更加贵气逼人。 江妼年方十五,正值妙龄,又生得一副好容貌,于是更得爹娘兄长阿姐的疼爱,自是骄纵得很。 “阿姐,你都好久没有回府看我了。我想你想得紧,可是爹娘又不许我去侯府看你。知道你今天会来,所以我早早就来等你了呢。不然,这国舅府我才懒得来呢。” 江妼毫不避讳地大声,引得周遭宾客纷纷侧目,低语四起。 沈氏立于一侧,脸色绯红,尴尬之色难掩,捏紧了袖中的手指,却愣是不敢开口挽回自家府上的脸面。 江阮宁心内冷笑,暗自思量:这丫头真是自幼被宠溺过度,习惯口无遮拦。仗着自家家世显赫,毫不把人放在眼里,也不管他人脸面。 总之一个字,够蠢。 江馥瞥了沈氏一眼,轻拉住自家妹妹,面呈无奈的柔声斥道: “真是把你给宠坏了,也不看看是什么场合竟这般疏于礼数。也就是国舅夫人看你还是个孩子,不予怪罪。否则不用阿爹阿娘管教,我就第一个给你一顿好果子吃。” 江妼丝毫不在意,挽住江馥的手臂,娇憨的冲长姐做了个鬼脸,毫不觉得自己有何错处。 沈氏干干笑道:“六姑娘天真烂漫,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的。况且咱们这右苑里,多是已经出阁的夫人娘子。许是没有与六姑娘谈得来的,所以才让姑娘觉得无聊,实在是怠慢了六姑娘。” 沈氏谦逊至此,江阮宁佩服得五体投地。 登堂入室,当众说她家寿宴摆得无趣,面不改色还要陪着小心。 啧啧。 果然,这深宅大户的当家主母,可不是谁都能当的。 “算了,咱们入席吧。”江馥居于上位习惯了,根本不理会沈氏的自谦。 拉着妹妹先一步向首席走去。 沈氏愣了一瞬,随即暗自咬唇调理气息,才紧步跟上。 定安侯府早间就传出风声,侯爷夫人会带侯府新贵一起赴宴。 所以这首席之位,自然是要留给江馥的。 “夫人请坐。”嬷嬷在后将江馥裙摆快速理正,她才姿态优雅端庄地坐下。 江阮宁站在她身侧,本想一屁股坐下,可是看了看下首站着的一群脸色各异,百花争艳般的妇人们,刚俯下的身子又站直了起来。 江馥目光中满是宠溺的看她,轻道:“傻站着做什么?快坐吧。” 随即,才恍然初醒一般看着下首的女眷们温和说道:“大家千万不要因为我来了就严肃起来,扫了兴,都请快快落座吧。” 这时,一众女眷们才敢发出响动,却未当即坐下,而是宫禁恭谨齐声拜道:“见过华光夫人。” 江馥稳坐正位,淡然自若地承受着百官女眷的敬拜。唇边勾勒出的一抹浅笑,熠熠生辉的眼眸,无不写明了此刻她有多么满足受用。 “各位快快请起吧。” 江馥以温婉而又不失威严的声线,继续说道:“今天本夫人与各位一样,都是为国舅爷贺寿而来。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乐上一回,切不可因这些繁缛的礼仪失了乐趣。” “是,夫人。” 众女眷这才安心落座,只是氛围远不如先前轻松自在。 “你就是那个嫁进侯府,给我姐夫当妾室的那个乡巴佬?”江妼坐在长姐身侧,清亮的目光中带了浓重的敌意的看着江阮宁。 江阮宁就知道,这个骄横的千金小姐,不会把她当做透明人放过。 就在刚刚她已经无数次偷瞄自己了。 将阮宁微微颔首却并不起身,语气不卑不亢,眼波平和地看着她回道:“是,我名唤阮宁,虚长你半岁。” 江妼秀眉一皱,起了怒气,指着她道:“我知道你是谁,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庶女,还妄想我称你一声五姐姐么?休想。别以为嫁了我姐夫,你就自恃有了身份。也不过是一个可随意买卖处置的妾室罢了。” “妼儿住口。”江馥一向端肃温和的眼眸涌上些许锐利,看向江妼轻声训道:“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看你满口胡说的是都是些什么?” “我……”江妼再骄横刁蛮,也不敢真的惹怒了长姐。 要知道,就连爹娘很多时候也更听姐姐的意见呢。 右苑在座的尽是绮罗锦绣之女眷,因为江馥放出话来,说要带一个妾室赴宴。因此国舅府也做足了安排,特向朝中几位重臣后院身份尊贵、温婉可人的贵妾发出邀帖,以示尊重与周到。 而妾室当中又不乏庶女出身的。 江妼如此一说,可是得罪了下面好几张原本娇艳得意的面孔。 “我,我又没有说错。她本来就是庶女,更是妾……” 江妼不服气地小声嘟囔,跺着脚,小脸涨红。 江馥着实是被气得不轻,又不便发作,下意识瞥了江阮宁一眼。 江阮宁与之稍稍对视,唇线微弯,随即站了起来,绕到江妼身边,微微欠身,柔声道:“定安侯府江氏见过江六姑娘。” 江妼被她的举动搞懵了一瞬,随即江阮宁笑笑,伸手握住她的手,亲近地说:“如此,六妹妹可满意了?” ”你,谁是你六妹妹。你……“江妼顿时气急,后退一步,扬声斥道。 可不待她把话说完,江阮宁轻轻逼近一步,贴近她耳畔低语一番。但见江妼面色一僵,明眸微滞,立刻把嘴闭了个严实。 江阮宁嫣然一笑,挽住已经僵住的江妼,向着下面那些面色各异的贵妇们稍作欠身,道:“抱歉,实在是家中父母格外娇宠看重六妹,才养成了六妹天真挚诚的性子。不过,想来各位夫人娘子在母家时,亦是如此诚挚无忧的吧。” 戏文里便说:天堂的媳妇不如地狱的姑娘。 可见啊,在家做姑娘时是何等轻松自在,嫁为人妇便是另一个世界存活了一般。 一时间,女眷们个个感怀起来,唏嘘感叹之声不绝于耳。 江馥略感意外地向江阮宁看去,正巧江阮宁也在回望她,微微一笑,明眸皓齿。 江馥勾了一下唇角,微微颔首,算是对她此番的赞许,可心里却是隐隐泛起阵阵涟漪。 第五章 安王梁暻烁 宴至半酣,酒香缭绕。 江妼托着腮帮子,一直郁郁的,食不下咽。 时不时用含着怒气眼睛去盯江阮宁,被长姐发现,一记嗔怪的眼峰飙过去,小丫头立刻跟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东张西望。 好不容易等福嬷伺候长姐去内室更衣,江妼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攥住江阮宁的手腕,在她耳边阴狠狠地道:“跟我来。” 说罢,也不管是否被会有心人留意到,执拗地拉起江阮宁向后面厢房行去。 江阮宁并未抗拒,眼眸深处反而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异彩。 江妼吩咐随身侍女看好门,不许任何人进来,才反身把房门关紧。 江阮宁被她推了一个踉跄,趁着她关门的空档,细致却极快的打量了一遍这间客房。 房内陈设雅致,每一处细节都透露着对宾客的尊重,显然是专为身份尊贵的访客精心准备的休憩之所。 “我问你,你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江妼气愤吁吁的站在江阮宁面前,粉嫩的脸都急红了。 江阮宁假作没有听明白她的意思,明知故问道:“咱们可是说了不少的话,六妹妹问的是哪一句?” “谁是你六妹妹?我不许你这么叫我。”江妼自小被娇惯着长大,性子远不及嫡姐深沉,更加沉不住气。 江阮宁微微一笑,故意气她: “那要叫你什么?妼妹妹?话说与我一同嫁入侯府为妾的那位桂姨娘,我可是要称呼她一声桂姐姐的。妹妹你若也要进府与我一同为妾,少不得要排在我之后,称我一声阮姐姐。” “你住口,我不许你胡说。” 江妼又羞又怒,更多的是焦急。 一张粉嫩的小脸由红转白,活像是心里那天大的秘密被揭露于天下,来不及阻止一样。 江阮宁以袖掩唇做惊讶状,道:“呀,难道是我会错了意?” 江妼急急的扬声道:“自然是你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自己……自己有那样的心思了。” 江阮宁状若可惜般轻轻一叹,道:“唉,我还以为会是一段良缘,结果却是误会一场。只可惜了侯爷对六妹妹的一番惦念。” “你说什么?”江妼听她这般说,狠狠一愣。 眼前浮现的却是姐夫裴坼那英朗不凡的身姿。 江阮宁微微弯唇,似乎惋惜地道: “算了,既然六妹妹无意,那就当今日之事我们从未说起吧。免得进了长姐的耳朵里,我是免不了要受一顿责罚的。” “你,你的话还没有说清楚,本小姐不许你走。”江妼拦住她,面颊染上了一抹少女特有的绯红,如同春日里初绽的桃花,既娇羞又倔强。 “六妹妹想要听什么,不如去找侯爷当面问个清楚,缠着我在这里又有何用!”江阮宁笃定江妼不敢真的去找裴坼对质,所以才敢胡编乱造。 江妼虽然娇蛮任性,但毕竟出身高贵,正儿八经的嫡千金。 纵使心里偷藏了一个不该肖想的男人,也绝不敢宣之于口,更妄论当面去问。 “你……” 江妼极不自在,面上却强作镇定的问:“本小姐以护国公府嫡小姐的身份问你,我姐夫他,他都对你说什么了?” 江阮宁闻言,眸光轻转,似在回味一般,缓缓言道:道:“前一晚我与侯爷夜饮,侯爷酒意微醺,盯着我看了半晌。说我与长姐容貌毫无相似之处,反倒是六妹妹你,倒是与长姐年轻时有七八分相像呢。” 江妼心头一荡,急忙追问:“还有呢?还说了什么?” 江阮宁见着小丫头上钩,更不着急了。 悠悠的启唇,说:“还说长姐虽美,可到底是千金嫡女出身,被教养得端庄贤惠,是一位极其合格的侯府主母。只可惜呀太过端庄的女人却失了些趣味和风情,更少了身为妻子应有的温软和体贴。身为男子每日在朝中操持国事,回到府中面对的,却是一张只有客气,没有温度,了无生趣的脸。” 江妼听着她的话,暗自思忖:这些话倒不像是扯谎,长姐容貌瑰丽出众,却总是顾忌身份,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应端庄肃雅。 长姐也曾提醒过她,身为嫡女就要有合乎身份的矜持与尊贵,切不可让人轻慢,更不可自轻。 这样的女人,属实没什么情趣,也难怪长姐与姐夫成亲三年依旧无所出。 姐夫他俊朗翩翩,人才出众,文治武功无一不通。这上京中不知多少名门贵女暗暗相思于他,哪怕入府做妾也是愿意的。 却原来,姐夫也曾拿她与长姐相比较过。原来,竟也并非自己的一厢情愿…… 江妼情不自禁,红了脸。 思忖半晌,江妼为自己生出的这混账念头实实吓了一跳,于是赶紧道: “行了,今天这些话给本小姐烂在肚子里,再不可对旁人说起。你也知道,这些事情若是被长姐知道了,你肯定少不了一顿板子。本小姐大人大量,就饶了你这一回。” 江妼目光闪烁,都不敢看江阮宁的眼睛,装模作样地挺直了胸脯,急匆匆地推门带着婢女率先离去。 江阮宁目送江妼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廊下拐角处,想必这个丫头心里的小种子要冒头发芽儿了。 初见时,江阮宁就觉得她看着自己的眼神不友善,又将姐夫叫得那般亲热,说她没别的想法,鬼都不信。 正好她需要一个离席的理由,这丫头自然而然就派上了用场。 江阮宁四下张望,府上的下人都被调去前头伺候了,并没有人留在此处。 春桃说国舅爷寿诞,无论是朝堂上的盟友还是暗藏的政敌,十之八九都要前来贺寿。 那位从北川回京述职的安王,少不得也会受邀前来。 那位安王素来以温厚仁德着称,在北川深受百姓爱戴,深得民心。 她想要为李氏昭雪冤案,光凭自己和手上的那半块裴字腰牌恐怕远远不够。 需要有朝中声望与权重并存的重臣帮辅才能成事。 而那位安王,就是最好的选择。 思忖间,她已经绕过回廊,路过雅致小亭,距离前头宴席的喧嚣声越来越远了。 一座三层高的木楼呈在眼前。 书楼背靠翠竹林,面朝碧湖,很是清幽。 楼下守着的是一个粉面红唇,身姿纤细的男子。 男子微佝着背,双手揣在身前,模样儿虽俊却毫无男子之气,一眼便让人联想起宫中之人来。 江阮宁心头骤然一动,送目向书楼看去。 男子虽一直警觉地四处巡视,可他遇上的却是以轻功着称于世的月如公子。 江阮宁身形微动,气息内敛至几不可察。 轻盈一跃,精准地踏上一株较为茁壮的翠绿竹干,借势轻轻一蹬,便如同灵猫攀援,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二楼窗棂之下的一方檐橼之上。 男子只感到有一阵轻风拂过,毫无怀疑。 而江阮宁已经牢牢地俯趴在有人轻声对话的窗下,拧眉细听之下才发现,竟被她发现一个惊天大秘闻。 第六章 撞见私情 “表哥,你是知道的,翊儿还小,朝中之事我又不甚明白。先帝猝然崩世,独留下我跟翊儿在这水深火热之中。要不是定安侯府力挽狂澜,鼎力辅佐翊儿登基,恐怕我们母子早就……” 苏媚虽已为当朝太后,可毕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人前自是凤仪万千。可在她这青梅竹马,曾有婚约的表哥裴坼面前,仿佛又恢复成往昔那胆怯娇柔的少女。 不过毕竟已为人妇,较之从前更添了一丝妇人的韵媚,眉眼间带着淡淡无奈的哀愁,更引人怜惜。 “太后,安王此次回京虽名为述职,本意却在阻臣提议水师兵改之事。太后切记,无论安王如何巧言令色,万请陛下与太后坚守定安水师扩建之决心。”裴坼的声音低沉,自是带着不容置疑坚定。 江阮宁伏在窗下听得清楚。 这个裴坼竟然在国舅府私会太后,企图借皇室之手,助他兴造他定安侯所率之军。 定安侯府在上京本已是权势滔天,只手遮天的存在,却仍不满足,贪婪之火,竟欲吞噬更多。 江阮宁暗暗咬牙,朝中就是因为有了这些佞臣弄权,贪婪无度,罔顾民生,才有这世间一桩桩不得昭雪的冤案惨案。 “表哥,此处只你我二人。便不要一口一个太后了好么?难道表哥想听媚儿称表哥为定安侯吗?” 苏媚的嗓音稍稍一转,刚才的愁绪减淡,多了一丝娇憨亲近之意。 “你我君臣,本该如此。”裴坼的声音沉稳,带了几分淡然。 “表哥你……” 苏媚的声音一顿,带了一些酸楚的又道:“你还在怪我吗?怪我当初选了先帝,可你是知道的,我心里只有你,是爹爹他……” 苏媚哽咽的抽噎起来。 面对曾经以为能够共度一生的女子落泪,饶是铁血冷心,不预涉身男女之情的裴坼,亦是难以无动于衷。 “好了,媚儿。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从未怨怪过你。你如今身居太后之尊,应好生照看教导陛下。陛下年幼,很容易被有心之人诱向歧途,你今日本不该出宫邀我到此。”裴坼略带感叹地道。 苏媚停下凝噎,撒娇责问道: “可我几次请表哥去我宫中叙话,表哥都推脱不肯前来。这一次若不是哥哥摆宴,恐怕媚儿此生都不能得见表哥的面了呢。” “朝堂上,也是时常相见不是吗?”裴坼理所当然的回道。 “那不一样。”苏媚急得直跺脚,倒真像情急之下的小女儿情态,继续说: “媚儿要的是,是这般的,只有你跟我二人。” 江阮宁听得耳朵都发酸了,心道这个男人还真是会勾搭,欲擒故纵的计策玩得炉火纯青。 “外臣无事不可随意踏足后宫,这是我大昭立国之初便有的铁律。臣与太后虽是表亲,亦不可轻视宫规。”裴坼耐心的解释。 装模作样。 江阮宁忍不住,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偷听到这儿,江阮宁开始好奇这位少寡太后到底姿容如何。明明已经这般刻意亲近勾引,这裴坼却还耐得住。 稍稍欠身,凑近窗户缝隙。 还以为太后至尊,定然穿戴得宝髻瑶簪,金披玉挂。 没想到却是一身素白雅致的罗裙,乌云秀发并未盘起,而是做寻常未出嫁的女儿状。 柔柔弱弱,袅袅娉婷。 只看侧影便知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苏媚掩袖轻泣,面有哀色的柔声又道:“听闻表哥新得了两位美人,想来新人定是胜过旧人的,也难怪表哥不愿再与媚儿相见。” 站在她面前的裴坼眉峰一蹙,很是不喜她这样的说辞。 却又不便出声训斥,只得隐忍下,才说:“太后还请慎言。若是无事,臣便先行告退了。也请太后为了自身和陛下,早些回宫吧。” 裴坼躬身而退,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 苏媚却疾步上前,一把抱住了男人的窄腰。 “表哥你别走,难道你又要像当年一样,丢下媚儿不管了吗?”苏媚哭得梨花带雨,一双纤纤玉臂紧紧抱住他不肯放松。 裴坼慌了一瞬,当即想要去掰开她的手,却又觉不妥。 只能僵硬地站在那儿,身姿挺拔,冷冷地道:“太后请自重,放手。” “我不,我不要什么自重,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表哥你。我……” 苏媚话未说完,忽然一阵摇摇欲坠,软倒了下来。 好在裴坼先一步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儿,及时回身一把抱住了她。 “媚儿……太后你怎么了?” 裴坼一时焦急,忘了尊卑,只觉得苏媚面色潮红,单薄的身子微微发烫。 苏媚攀住他的脖子,眉眼含春地看着他,低声软语:“表哥,我好想你,媚儿自从入宫,没有一日不在思念表哥。媚儿……” 苏媚虚软地送上红润的双唇,裴坼此时也已经感觉到自身的不妥,但他内力深厚,只稍作调息,很快便将那股子燥意压了下去。 江阮宁也察觉到有一股子异香在室内飘散而出,果断屏息,脚下却不小心弄出一丝响动。 “谁?”裴坼猛然间警觉,声音低沉而锐利,仿佛寒风中的利刃,江阮宁心头一凛,瞬间反应,扭身向楼下滑去。 她一身青色衣衫,动作极轻,衣袂堪堪掠过楼阁外壁丝毫声响也无,仿佛一只盈盈而过的青雁。 无声的在竹林中几个闪身,便再也瞧不见身影。 裴坼立于窗前,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一寸一寸搜寻。 可除了书楼下那奉命留守的太监,并无他人。 江阮宁凭着记忆找到回去宴席的路,正巧前面有两名送酒的婢子。江阮宁随在她们身后走了一段,发现她们的身量虽瘦,步伐细碎,但足下的声响却要比自己重一些。 江阮宁心思稍转慢下脚步,稍作踌躇转身钻进了一旁的假山。 右苑内热闹非常。 饮酒过后的女眷们,脸上的矜持渐褪,取而代之的是无拘无束的欢声笑语,如同春日里清脆的莺啼,此起彼伏。 江阮宁低垂着眉眼,脚步匆匆地回到江馥身边,福嬷立即出声责道:“阮姨娘这是去了何处?夫人可是担心了好一会儿。” 江阮宁低声歉然道:“回夫人,阮宁不过是去如厕,可这国舅府太大了,阮宁竟一时迷了路。好不容易才跟着几个婢女姐姐找回来的。” “还婢女姐姐,也就你能称呼那些下人为姐姐,果真是上不得台面。”先她一步回来的江妼轻嗤一声,嘲讽道。 江阮宁也不恼,抬头看向江妼,柔声道:“妹妹说得对,我日后定好生跟妹妹学习,不再给夫人丢脸。” 江妼听了这话,想到先前二人的谈话,脸刷地红了。 江馥也不预在这事上训责江阮宁,只淡淡地说:“没事就好,毕竟不是咱们侯府,无事莫要乱闯,以免犯了人家的忌讳。” “是。”江阮宁乖顺地应声。 心里却道:就是不知道我坏了你丈夫跟别的女人的好事,算不算犯忌讳。 不过于我而言,确实有点晦气。 第七章 裴坼起疑 “听闻这右苑之内群芳争艳,为这国舅府的初冬增色不少,本侯心驰神往,忍不住也过来凑个热闹。” 裴坼身着一袭未变的玄紫锦袍,色泽深邃矜贵。 银冠束发,风度卓绝,步履间自有一股不凡之气。 国舅苏显随在其侧,酒意微醺,脸颊染了几分醉红,笑意盈盈,显然是沉浸在今日的喜悦之中。 众女眷见状纷纷起身,裙摆轻摆,缓缓下拜,其中不乏娇柔造作之声,齐声细语:“见过侯爷。” 江阮宁看了江妼一眼,那刻意拿捏的柔细嗓音,果然是她。 小丫头一脸羞赧,眼眸中闪烁着对裴坼的渴望,却又羞涩地不敢直视。 江阮宁暗暗琢磨: 这江馥可不是傻子,又那么宠溺嫡妹,竟没有发觉自家妹子的心思么? 只见江馥一派端雅雍容,起身走向裴坼,缓缓一礼,才笑语温柔的询道:“侯爷今日怎会有此雅兴,涉足女眷席宴。” 裴坼嘴角勾起一抹温煦的笑意,单手轻轻虚扶,眼神中满是对她的柔情与尊重: “还是那些老面孔,每天在朝上争得面红耳赤,这会儿倒是称兄道弟的假客气。即便是杯中美酒醇厚,也失了几分滋味。故而本侯思量,还不如来此陪伴夫人,晚些再一同回府。” 裴坼身着那一袭尽显富家子弟雅致常服,衣袍绸缎的细腻光泽为他添了几分随和与温润。 全然不见朝堂之上那份令人敬畏的果决与凌厉。 如此倜傥风流的人物有意言笑,自然引起旁人的附和来。 “依妾身看,侯爷是想趁着国舅爷寿辰,朝中休沐,早一些回府陪伴夫人吧。” “就是,上京谁人不晓咱们华光夫人与侯爷伉俪情深,是人人称羡的一对佳偶。更是咱们上京争相效仿,为人称道的楷模夫妻呢。侯爷在朝深得陛下的依仗,日理万机。可就是苦了咱们夫人要日日守在府中等候。我看呀,今天咱们就早些放夫人随侯爷回去罢。咯咯。” 江馥平素里以温婉端庄着称,闻言之下,颊边悄然染上了一抹绯红,不由嗔道:“亏你们还是朝中重臣的家眷,竟也学起那市井妇人一般贫起嘴来。我看呀,该罚。” 江馥身居侯府正妻之位许久,已然很久没有这般面红心跳,如小女子的羞赧情态了。一时间竟觉得时光飞逝,恍若与裴坼刚相识的时候。 那时候的她也会为他脸红,心跳。 被旁人调侃两句时,更是娇羞不能自己。 只是时光已逝,那短暂的心意相知,好似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江馥眼眸轻抬,却未能对上她心中所期盼的那抹深情凝视。 他的目光越过她,落在了她身后,另一个女子的身上。 江馥心口一滞,满心温软霎时间零落一地。 苏显顺着裴坼的目光望去,哈哈一笑,借着几分酒意,拍了拍裴坼的肩头,打趣道: “我说子卿啊,你这么着急来右苑,到底是来找大夫人的,还是来找小夫人的啊?众所周知,今晚弟妹可是携了你的新宠一同赴宴。你这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莫非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思念之情难以自禁?” 沈氏见江馥的脸色已经变了,暗暗掐了自家相公一把。 “你掐我干什么?真是岂有此理。”苏显本就有些醉了,见妻子对他使眼色,皱着脸皮不满地嚷嚷。 空气中已弥漫开一丝微妙的尴尬。 只听有女眷适时解围道:“阮姨娘清丽脱俗,落落大方。难怪能得侯爷的倾心,也让夫人这般抬爱。夫人胸襟气度不凡,我等实该向夫人学习。” 江阮宁一直秉承春桃的教诲,为妾者,在人前谦逊温婉总是没错。 可是听她们议论到自己的头上,她也不好继续做鸵鸟,轻轻抬首,以一抹温婉而不失大方的笑容,向在场的诸位夫人缓缓行了一礼。 “阮宁承蒙这位夫人谬赞,实感惶恐。是我们夫人慈爱不弃,侯爷宽厚待人,方赐予阮宁这难得的机会,得以走出后宅,见识这国舅府昌荣繁华。若有言行举止不当之处,还望国舅爷与诸位夫人海涵,阮宁定当铭记于心,日后更加谨慎行事。” 江阮宁身着一袭与她气质相得益彰的青碧色云纱罗裙,裙摆轻盈,随风微扬,清新而不失雅致。 发髻轻挽,仅以几支精致的珠钗点缀其间,既不张扬亦不单调,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她那份婉约与娴静。 裴坼紧盯着她不放,一双锐利的眸子,将江阮宁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眼底光亮熠熠,情绪莫名。 缓缓地捻着那几个字:“清丽脱俗,落落大方。” 目光最后停留在她脚下的那双,青缎绣莲的绣鞋上。 “这阮姨娘的好处,恐怕不止这么简单的八个字吧。不然,也不会让子卿巴巴的追过来……咦,你总掐我做什么?” 苏显依旧话未说完,又被掐了一记。 沈氏狠狠地横了他一眼,才面带勉强笑意的道:“既然侯爷愿意与咱们同席,大家不如先就座吧。” “对,咱们哥俩继续,刚才你都没喝两杯就尿遁了……”苏显搭上裴坼的肩膀,数落道。 苏显官阶正二品,而裴坼世袭侯爵之位,又有军功在身,更身兼一品太师左相,统领皇城司金甲卫,任指挥使一职。 官职上,裴坼有实权更高于苏显一阶,他这样酒后调侃,已属犯上失礼。 可在私,两家算是表亲,从前苏家老爷子还在世时,两家走动较多,也给苏媚与裴坼定下过亲事。 只是苏老爷子过世之后,早有攀附皇亲想法的苏家兄妹,以遵循父亲遗愿为由,退了二人的婚事。 从此,苏媚入宫为妃,苏显仕途平顺。先帝驾崩,幼太子登基,苏显又荣升国舅。 而裴坼也娶了门当户对的护国公嫡长女江馥,倒也成了一段佳话。 裴坼未等他把话说完,婉拒道:“苏大人已经饮了不少,还是歇息一下,醒醒酒为好。本侯还有家事,不多留了。” “那怎么行……”苏显瞪圆了眼睛,正欲争辩,却被沈氏不着痕迹地搡到一旁。 沈氏接话笑道:“侯爷言之有理,既是如此,我等便恭敬不如从命了。今日招待不周,来日再邀侯爷与夫人到府上再聚。” “侯爷。”江馥见裴坼的一双眼睛一直盯着江阮宁,而后者则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一副全然不知的样子。 于是轻唤了裴坼一声。 裴坼回神,对江馥微微而笑,道:“马车就在外面,夫人,咱们回府吧。” 在外人看来,这一幕极其温馨甜蜜。 一个是风流倜傥温文尔雅的郎君,一个是大家闺秀,名门淑女。 天作之合的姻缘。 可只有他们二人内心才知道,这些词汇与他们之间的距离有多么遥远。 江馥依在裴坼身畔温婉颔首,夫妻二人走在最前。 江阮宁则刻意跟在最后。 裴坼眼眸微眯,耳骨似乎动了一动! 福嬷小心的陪在夫人身后,还有一个心思极其复杂的江妼。 刚刚她一直站在江阮宁身后,还以为裴坼的目光是落在她身上的,于是心里更加焦灼难耐起来。 沈氏让家仆搀了苏显回房休息,她则亲自送裴坼等人到了府门口。 定安侯府的马车就在眼前,江妼更着急了,涨红了脸,声若蚊蝇: “姐夫,我……” 裴坼恍若这时才发觉她的存在,愣了一瞬才说:“哦,妼儿也在。如此,便一同回侯府吧,也陪你长姐多住几日。” 江妼高兴坏了,声音都在发颤,急急福身:“多谢姐夫。” 裴坼转头去看江阮宁,不甚在意的道:“夫人与妼儿是千金之躯,不可随意抛头露面,福嬷更要随身伺候在侧。如此,你就随本侯一并骑马而归吧。” 第八章 初次试探 在众人错愕交织的目光中,裴坼已经扬手接过左飞牵过的缰绳,翻身上马。 随即他微微前倾,另一只强健有力的手迅速地环住了立于马侧、面色煞白、眼眸中满是惊惧的江阮宁的腰肢。 江阮宁的惊呼尚未来得及呼出口,下一瞬便落进了裴坼的怀里。 马儿得了指令,四蹄腾空,绝尘而去,留下一串尘土与众人惊异的目光。 左飞等人见状,相视一眼,紧步跟上。 “长姐。”江妼目瞪口呆,挽住江馥的手臂,望着从姐夫怀里飘逸而出的青色裙角,狠狠咬牙。 同时心里酸苦不已,她好羡慕那个女人能依在姐夫怀里。 江馥却面色沉静如水,淡漠如往常那般地道:“上车吧。” 语调中不带丝毫波澜,也不多看那两道身影一眼,率先登上马车。 ~ 上京的街巷修得极为宽整,却不是策马之地。 裴坼有心试探江阮宁,所以才有此举。 江阮宁颠在马背上,暗骂身后的男人:长街策马,不顾百姓安宁,好一个冷酷无情的权臣作风。 然面上她却演绎得恰到好处,尖叫声中夹杂着几分惊慌,眼眸圆睁,满是惊恐之色。 身体紧贴着裴坼坚实的胸膛,生怕自己掉落下去。 “啊……侯爷,请侯爷停下吧。妾身自幼从未骑过马,心里着实怕得慌。” 江阮宁紧闭双眸,浑身发颤,两只腿儿没有着力点的乱踢,如果不是有裴坼的手臂揽着,怕是早就掉下去了。 裴坼攸的一笑,垂下眼睛看她,说:“我裴坼半生戎马,身为我的宠妾又怎能畏惧这驰骋之乐呢?驾!” 言罢,他猛然一挥马鞭,骏马应声长啸,如同离弦之箭,瞬间冲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江阮宁的眼角逼出两行清泪,却死死咬住唇瓣,不再发出一声。 途经路口,一辆陈旧却做工不俗的马车缓缓而过。 马上就要相撞,裴坼的眼眸骤然凝聚。单手猛然勒马,同时他揽着江阮宁的那只手,在力量的转换间轻轻一松…… 江阮宁心头茫然一悸,本能的欲借助自身内力脱离险境。可下一瞬,她立即明白了裴坼的用意,旋即悄然松了内息。 身姿一歪,从裴坼怀中颠簸滑落,结结实实坠地,并且滚出好远,引起众人一阵闪避惊呼。 马车车夫眼见马蹄就要踏到江阮宁,眼中闪过一抹慌乱,及时勒马停下。 马儿吃痛嘶声扬蹄,而江阮宁匆瞥了一眼那受惊马儿,巧妙地避开马蹄,却故意没有避开车轮。 只听duang的一声闷响,前额结结实实的撞上了,堪堪止住前行的沉重车轮。 “吁……”马夫险险拉住缰绳,眼中都是庆幸。 “什么人,竟当街冲撞我们王爷的座驾,若是惊扰到王爷,可担待得起吗?”马车车帘一掀,率先跳下一位妙龄佩剑的侍婢。 侍婢眉眼英气十足,动作矫健,质问间向马上的裴坼怒目望去。 裴坼却未有丝毫下马之意,他端坐于马背之上,身姿挺拔,目光始终未曾离开因跌落而倒地的江阮宁。 这一下撞得着实不轻,若是寻常女子,就算不被吓晕过去,也会被疼死过去。 而江阮宁也的确倒在地上,额头渗血,人事不省。 若是身负武功的女子,当临危险之际,理应不会任由自己受伤才对。 难道在书楼上偷窥的女子,不是她? 除非她拥有着超乎常人的心智与反应,能够在瞬息万变间,不留丝毫破绽的瞒过他的眼。· 有点意思~ 江阮宁浑身痛楚,悄悄尝试调息内息查探,好在没有伤到骨头,只是这皮肉之苦也足够她揪心彻骨了。坠落马下的时候,为免惹裴坼生疑,更是狠下心崴了脚踝。 她闭眼装晕,微凝心神,暗暗思忖:那婢女声称是王爷在此。 如今上京中只有一位从北川归来述职的安王,莫不是真那么巧,让她碰上了梁暻铄? “本侯道是谁,原来是安王殿下。惊扰了王爷的马车,还请见谅。” 裴坼唇畔勾起一丝玩味的浅笑,语气中却未见丝毫歉意。 马车车帘再次掀起,一位身形略显清癯,身着月白色云锦长袍,外披一袭洁白无瑕的狐裘大氅的青年男子缓缓步出。 他弯腰下车之际,动作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却又不失儒雅风度。 侍婢赶紧上前搀扶了一把,生怕稍晚一步,男子就会跌倒一般。 “王爷,您慢点,小心脚下。”侍婢神色微紧,直到男子站稳在平地,才松懈下一口气来。 “原来是裴侯,本王无碍。咳,咳咳。” 梁暻铄面色透着病态的苍白,许是下马车时,呛了些许寒风,使他轻咳了两声。 他修长的手指略显苍白,不自觉地微握成拳,轻轻抵在唇边,企图掩住溢出的咳嗽声,侍婢赶紧上前为他轻拍后背顺气。 梁暻铄轻轻摆了摆手,声音里含着淡淡的笑意:“无妨。” 围观的百姓已经不少,更有人早一步认出这位病弱,却声誉极佳的安王来。 “那位应该就是从北川回来的安王殿下吧?果然是人如其名,眉目慈悲,温文尔雅。就是这身子骨似乎也真如传闻中那样孱弱了一些。啧啧,可惜了。” “唉,谁说不是呢。安王殿下是先帝最小的弟弟,当年先帝驾崩,朝中可是有不少人提议拥立安王登基的。却有人以安王殿下虽有仁君之心,却身体状况不佳,难堪大位,这才让太子登基。切,一个奶娃娃能抵什么事儿?还不是方便了外戚与权臣专权,太后把持朝政……” “嘶,你不要命了,当街议论天子和朝廷重臣,小心被人听见,是要被拉去下大狱的。” “我又没说谎,还有更惹人瞠目的我还没说呢。你听说了么?当今苏太后曾与裴侯订过亲,后来是为了母家权势才嫁给先帝的。先帝驾崩后苏太后频频跟裴侯幽会于太后寝宫。嘿嘿,据说还有了骨肉被秘密养了起来……要我说这事儿未必空穴来风,想那苏太后正值青春年少,哪里守得住寂寞。裴侯又风流成性,妾室是一位又一位的往侯府里抬……” 江阮宁躺在地上假晕,听到人群里的窃窃议论,听得津津有味。 “安王殿下不在驿馆别院安养,怎么想到出来吹风啊?上京的天气虽不比北川凛寒,可这入了冬的季节,风也是凉的紧。” 裴坼就打算这么居高临下的跟梁暻铄寒暄,完全忘了那边还躺在地上的江阮宁。 梁暻铄在调整呼吸的间隙,眼角余光瞥到终于被发现的江阮宁,脸色霎时一变,抬步向她走去。 一阵清凛的松香气息悄然贴近,江阮宁只感觉到自己被一双温热的手扶起,靠在一个身染药香的怀里。 可是温和低柔的嗓音却是在她正前方。 “姑娘?姑娘,你怎么样了?可听得到本王说话。” 江阮宁感到有人在替自己把脉,当即做出悠悠转醒之状,睁眼的同时,将手腕不动声色的抽离开去。 “……好痛啊,我,头痛得厉害。” 江阮宁伸手想去摸头上的伤处,中途却被一只微凉的大掌牵住阻止。 “姑娘的伤口还是要处理一下才好,胡乱触碰,恐会留下疤痕。” 如此动听温柔的嗓音,让江阮宁心弦不禁为之一动,不由自主的抬眸向声音的主人看去。 梁暻铄屈尊半蹲在她面前,其面容清绝,宛如寒川中不需雕琢的美玉,透着不染尘埃的纯净。 眉如远山,眼含碧水,略显苍白的薄唇微微抿着,带着些许忧色。 这位就是她要寻求帮助的安王么! 第九章 宠姬贵妾 “姑娘,你若是无事便请起身吧。” 一道略带凉意的女子嗓音唤回江阮宁思绪,她这才发现自己是靠在安王贴身侍婢的怀里。 江阮宁面色一窘,挣扎着想要起身,可她自疾驰的马背上坠地,没有摔断骨头已是万幸,此时浑身都是擦伤,衣衫也划破了好几处,隐隐见了血色,稍微动一动都是钻心的疼。 “嘶——”江阮宁轻轻吸气,眉头紧蹙成一团,疼得她再不敢妄动。 梁暻铄目光中满是关切,望着她轻声道:“姑娘的伤势不轻,还是先坐我的马车送姑娘找间医馆医治吧,免得耽误了。” 江阮宁只感觉额头处的撞伤火烧般的疼痛,一股温热液体缓缓滑落。梁暻铄见状急忙从袖中拿出一方素帕,动作轻柔地覆在她的伤口上,神色间满是忧虑:“这伤口流血不止,情形颇为危急,我即刻送姑娘去见大夫。” 言罢,梁暻铄温声吩咐道:“剑兰,快扶这位姑娘上马车。” 剑兰虽不愿自家王爷在上京卷入无关的琐碎之事,却也不得不遵从命令,只得勉强应了一声。 “王爷的好意,裴某心领了。不过我侯府中大夫的医术绝不逊色宫中的御医。况且我裴某人的宠妾若是从安王殿下的马车中下来,被心人看去了。搞不好又要在朝中惹出什么风波来,实非王爷与裴某所愿。” 裴坼不知何时已站在了江阮宁身前,微微蹲身,丝毫不顾及是否会弄疼她,不由分说将她打横抱起。 江阮宁只觉一阵突如其来的疼痛袭来,疼得她紧咬牙关,眉头紧锁,却硬是强忍着,不敢泄露一丝痛楚之音。 纤手紧捂着额上那块素雅的帕子,小脸因疼痛而失去了血色,显得格外苍白。 梁暻铄一脸困惑地望着裴坼,眼中满是疑云:“这位姑娘,她真的是侯府之人吗?可为何……” 裴坼用那温柔得似乎能将人溺毙的目光,深情地凝视着怀中的江阮宁,无奈且心疼地轻叹一声: “唉,王爷亦知晓,本侯是武将出身,所以最喜欢与马儿为伴。新近得此挚爱美妾,自是满心期望她能与我共享这策马之乐。只可惜,是我太过急于求成,一时疏忽让阮阮受了伤。回去本侯定好生补偿你,好不好?” 裴坼这最后一句话故意将唇贴近江阮宁的耳畔,那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温热的气息轻轻拂过她的面颊,本该是无限柔情,却让江阮宁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江阮宁强作温软,嘴角勾起一抹惶恐而又勉强的笑意,颤声道:“侯爷不用担心,妾身无恙。” 裴坼对她的这番回应似乎极为受用,鼻尖轻轻抵在她的脸颊上,嘴角勾起一抹轻佻的笑意:“真乖。” 江阮宁努力地扯着唇角,温顺地依附在他胸前,心里却早骂了他一百八十遍都不止。 王八蛋裴狗,姑奶奶今天受的苦,来日定叫你尝上百倍偿还。 梁暻铄面色微寒,轻甩衣袖,语气清冷道: “即便是奴仆婢女,亦是血肉之躯。你我虽身居高位,却不可随意轻贱其性命。裴侯府邸坐落上京,天子脚下。更深受陛下隆恩,更应心怀苍生,理应视百姓疾苦为忧。而非倚仗权势之便,肆意凌辱欺压于人。” 裴坼嗤的一笑,道:“安王殿下这番义正言辞的训诫,何不待到朝会之时,当着陛下与太后的面,再行斥责本侯?现下本侯急着带爱妾回府医治,就不多与王爷闲聊了。告辞。” 裴坼当真不再理会梁暻铄,抱着江阮宁转身,赶来的左飞将马牵过来,裴坼再一次抱着她翻身上马,不过这一次动作倒是轻柔许多。 裴坼看着胸前的小女子脸色惨白,冷汗隐隐现于额角,小手还用那方素帕捂着额头的伤口。 眸光倏然一沉,伸手夺去那已经染了血污的帕子,轻轻一抛。 “王爷的私人物件,还是自己保管的好。阮阮已身为内宅妇人,自是不便留外男贴身之物。” 裴坼目光幽冷,唇边却笑意不减,一勒缰绳,低喝了一声:“驾。” 那马儿便立即乖觉地慢步走了起来。 “……王爷。” 剑兰愤愤地盯着裴坼渐渐远去的背影,切齿道:“您可是坐拥一方封地的尊贵王爷,当今陛下的皇叔。他一个依附祖荫庇佑的佞臣,怎敢当街对您如此无礼。” 梁暻铄却仿佛未闻,面上不见丝毫怒意,反倒透出一种淡然与习惯。 “他有何不敢的?即便是陛下在他眼里又如何?更罔论本王。” 剑兰忧心忡忡,低声道:“王爷,不如我们尽早回北川吧。奴婢见这朝廷风云变幻,实难言安稳。我们此次带来的人数远远不足,万一有什么变数恐怕难以应对。” 梁暻铄闻言,沉默片刻。 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却并未直接回应她的担忧,反而似有意逗趣:“看来,剑兰是不喜这上京的繁华。” 剑兰一听心中更急,她是个性情中人,见主子在这紧要关头还有心情玩笑,不禁唤了一声:“王爷……” “罢了,罢了。” 梁暻铄轻轻摆了摆手,又道:“本王心中有数,往后那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本王自是不会再插手。回北川之事,亦是自有计较。” 梁暻铄迈步向马车行去,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地面。 那染了鲜血的帕子在一抹殷红的夕阳下,似乎更为鲜艳,仿佛有了生命一般。 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身形微弯,将那手帕拾起了起来。 剑兰见状心中疑惑,脑中却浮现出江阮宁隐忍痛楚,倔强不发一声的脸庞来。 直到马车悠悠驶离,于街角转弯处消失不见,围观的街道两旁看热闹的百姓才渐渐散了开去。 今日一遭,不出三日必定会被传得绘声绘色,满城皆知。 初冬的夜,来得愈发的早,好在有妹妹陪在身侧,让江馥不再觉得时光那般难熬。 “来,多吃点。” 江馥眼中满是温柔:“福嬷特地吩咐厨房,准备了几道你儿时最爱的菜肴,尝尝可还合你心意?” 云起阁内,暖意融融,菜香四溢,婢女们脚步尽量放轻,唯恐扰了主子的兴致。 然而面对满桌丰盛,江妼却只是怔怔地望着,心中五味杂陈,食欲全无。 看着姐姐温柔恬静的脸,她很是不解。 姐夫当着她的面,同别的女人那般亲近,她就一点都不着急,不难过吗? “吃啊,傻看着做什么?”江馥好笑地催促道。 “长姐,我……”江妼欲言又止,明知道自己此番话出口,必定得长姐一番训斥,可还是忍不住想说。 “放心吧,母亲那里我已经派人去报讯了,你就好好在我这儿住一晚,明天一早,我就派人送你回府。” “长姐。” 江妼眉头一皱,不依撒娇道:“姐夫都说了,让我在这好好陪你几天。你干嘛这么急着赶我走嘛。” 江馥温柔地亲自为她夹菜,无奈地道:“你姐夫终日忙于朝中事务,府内外的一应琐事,他自是分身乏术。姐姐亦是从早到晚被大小事务缠身,实在难以腾出空闲来管顾你。再说,你也已经到了择婿的年纪,总是要好好呆在母亲跟前,多聆听些教诲与训导。待日后嫁了人,做了一府主母,面对府中诸事皆能游刃有余,不至于手足无措,惹人笑话。” 江妼耳朵一热,面上极不自在的嘀咕道:“我才不要苦哈哈的学那些呢,再说,做正妻主母有什么好的?终日操劳,身心俱疲,还不一定能换得夫君的欢心与宠爱。我倒觉得,做个受宠的贵妾未尝不可……” “你说什么?”江馥沁了寒冰一般的嗓音攸地响起,音量虽不高,却如同冬日里凛冽的寒风,让江妼心中一紧,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第十章 震慑 江妼狠狠一惊,猛地坐直了身子,一张小脸因为惊惧而血色褪尽。 长姐对她总是宠溺有加,纵容着她的小性子。可若是真的触及到家规礼法,长姐也是真的会狠狠地惩罚她。 “我,我没说什么。”江妼的声音细若蚊蚋,话语断断续续。 江馥轻轻撂下银筷,只发出的轻微声响,便足以震颤本就心虚的小丫头。 “长姐……”桌下,江妼在桌下紧紧攥着那条繁复精美的璎珞垂下的穗子,连呼吸都敛着,不安极了。 江馥的目光淡淡的落在妹妹脸上,未经世事的小姑娘,在几经风霜历练的侯府主母面前,无疑是溃不成军。 “长姐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乱说的。妼儿是心疼长姐,为长姐不值而已。” 江妼神色惶急,言辞间带着几分急切继续道:“长姐你身为上京名门贵女中最耀眼夺目,才情出众的嫡出千金。可自从嫁给了姐夫,除了日夜操持府中内务,什么都没有得到。姐夫他跟你成亲不到半年,就抬了自小服侍他的婢女做了姨娘还不算,如今又连着纳了两房妾室回来。在人前看起来,好像对你很好的样子,可是回了这侯府,姐夫却连这云起阁的门都不愿踏入。” “六小姐……”福嬷深知主母心中的苦楚与不易,眼见六小姐言辞犀利,毫无避讳,心中不禁泛起担忧来。 生怕夫人最最在意的妹妹,用最戳心窝子的话去伤她。 于是,福嬷压低声音,满含关切地欲加劝阻。 可江馥的面容依旧平静如水,她轻轻抬手,语调平和而沉稳:“无妨,让她说罢。” 江妼紧抿着唇,牙关轻颤,豁出去一般鼓起勇气,说: “倘若要我选,我宁愿做一个可以和丈夫心心相映,得到宠爱疼惜的妾室,也不想苦巴巴地守着那所谓的正妻之位。只要他心里有我,哪怕因为各种因由不能给我正妻的名分,我也甘之如饴。有世人的敬重又能怎样?被他人轻视又如何?心中的酸楚,唯有自知。那所谓的端庄贤惠都是做给旁人看的,蹉跎了一生的年华,老了就只能孤单地斜倚熏笼到天亮……”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打断了江妼未说完的话。她愕然地抬手,轻抚着被长姐打痛的脸颊,眼中尽是迷茫。 不敢相信。 从小到大,长姐宠她,溺爱她,也曾狠狠地训斥她。 却从未真正地动手打过她。 可今日就因为她的几句话,就惹了长姐对她掌掴。 要知道,掌掴对于一位名门贵女来说意味着什么。 奇耻大辱。 “长姐你……” 江妼的双眸瞬间盈满了泪光,吧嗒一下,滑过脸庞,滴在她满绣盛开莲瓣的襦裙上,留下一抹淡淡的水痕。 “跪下。”江馥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似在训斥的只是一个寻常的妾室,或者婢女。 福嬷深知主母苦心,心中虽有片刻的迟疑,但最终还是果断地一把将江妼拽起,在她膝盖弯处踢了一脚,江妼便不得不惊呼着跪了下来。 “长姐,你这是为何啊?”江妼哭的愈加失控,委屈得泪流不止。 江馥姿态娴雅地抬起皓腕,一旁侍立的福嬷连忙毕恭毕敬地呈上一盏温热香茶。 江馥悠然品了一口茶,而后,她的目光才缓缓落在跪于眼前的妹妹身上。 “被掌掴,在下人面前毫无尊严地下跪,是身为妾室理应习以为常之事。就连身上的衣裳颜色,绣样儿,首饰佩戴,都有身为妾室应有的规格,绝不可僭越半分。违背者轻则惩处扣下月银,闭门圈禁,重则打发人牙子发卖出去。妼儿,真的认为自己可以吗?” “我……”江妼有点明白长姐如此做的意义何在了。 一时间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 江馥轻叹了口气,又说:“你我姐妹身为国公府嫡出,生来尊贵。自小所习尽是如何为母家的兴旺出力,为兄弟们的仕途做谋划。若是幸运,能得一个心心相知的夫婿自然是好。可若是不幸,所嫁非人,那么牢牢掌握住后宅,就是身为女子唯一的生存之道。而这一切,是一个妾室的身份远远无法做到的。男人那所谓的眷顾和怜惜,不过是浮光掠影,转瞬即逝,又能护得几时周全呢?” 江妼第一次从长姐的脸上看到一种近乎绝望的决绝。 于是怯怯地道;“是,长姐,妼儿知错了。从今以后,妼儿再也不说这样的傻话了。” 江馥温和至僵硬的脸上,终于松缓了情绪,现出真正的本来神色。 她亲自扶起江妼,福嬷亦是赶紧搀起六小姐来。 贴心地为江妼掸去裙衫上的灰尘,歉然道:“让六小姐吃苦了。” 江馥心疼地擦去江妼脸上的泪痕,柔声说:“傻孩子,不要怨怪长姐。长姐是要告诉你,那些愚蠢的念头有都不该有,那不仅折损了你的身份,更是要毁了你一辈子的。” 江妼含泪乖乖点头,一副受教了的样子。 “夫人,侯爷回府了。” 门外传来粗使丫头的小心禀报声。 江馥面色不改地嗯了一声,才慢慢的问:“侯爷可用过晚膳了么?” “回夫人,侯爷特地吩咐小厨房多备几道滋补佳肴,送往曦梧苑。且已命府医前往。”丫鬟的回答,恭敬而细致。 江馥心中微澜,江妼却率先脱口急问:“请府医干什么?是姐夫怎么了么?” 丫鬟赶紧安抚解释: “夫人和六小姐莫急,是阮姨娘坠马了。身上受了好多伤,是侯爷亲自抱着回来的。” 侯爷素来风流不羁,府中乃至整个上京无人不知。 不过这样毫不避讳地抱着一个女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是头一遭。 就连江馥听了都露出微讶之色。 江妼则是一脸愤懑,咬牙切齿地低语:“好一个手段高明的妖精,竟能将姐夫迷得如此神魂颠倒。” 江馥眼眸微转,吩咐道:“让小厨房炖些滋补的药膳送到曦梧苑去给阮姨娘,替本夫人转告侯爷,天寒霜重,今晚就请侯爷歇在曦梧苑吧。” “是,夫人。” 丫鬟的脚步声已远,江妼急得鬓发间的流苏旋转不息。 “长姐,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去把姐夫找回来吗?顺道也给那不知羞耻的狐媚子一个教训,教她知晓何为分寸。”江妼的语气中满是不忿与焦急。 江馥却不为所动,拉着妹妹重新坐下,道:“菜都凉了,快吃吧。” “长姐怎么还吃得下啊?”江妼的语气里满是不解与埋怨。 可江馥已经握起银筷用膳,举手投足间尽显大家闺秀的风范。 一片蜜瓜入喉,却不知其味,好在颜色够好。 “吃不下也要吃,用膳不仅仅是为饱口腹之欲,更是活下去的立命之本。” 江妼再一次被长姐的话震慑在那儿。 她好像突然明白了长姐这些年是如何度过的,心里有一点点疼。 同样的蜜瓜放在嘴里,江妼轻啮慢品:为什么颜色和滋味就不能同时拥有呢? 长姐无法两全,不见得我也做不到。 小丫头的眸光略显黯淡,心中的那份决心更加坚定。 第十一章 区区媚药,于本侯无效 曦梧苑东厢 春桃呆在内院里战战兢兢等了一天,好不容易等江阮宁回来,果然不负她所担心,这姑奶奶是被抱回来的。 “我的天,姨娘这是怎么了?怎么一身的伤啊?还流着血!” 裴坼也不怪罪这乡下来的丫头的没规矩,竟然见了他不先给他问安。 抱着江阮宁大步流星迈进屋里,无视她的惊呼,径直向卧房走去。 春桃直眉愣眼的看着男人高大的背影,而江阮宁仅来得及回头,向春桃投去一个含有深意与求助的眼神,随后便被裴坼带入了卧房。 春桃眨眨眼,看情形貌似有点复杂。 裴坼把江阮宁安置在床边坐下,他则蹲下身来,伸手向她足下绣鞋探去。 江阮宁心中一惊,赶紧缩开脚,窘迫急道:“侯爷不可,我,我自己来就好。” 裴坼手中动作一顿,抬头望着她,眼意深邃非常地道:“坠马受伤非同小可,况且我看你脚踝处应是扭伤了,若不及时医治,将来恐怕会落下不便。阮阮是因本侯才受伤,本侯自当亲自查看伤情,才能稍稍安心。” “……我,我没事的。”江阮宁额头上的伤口已经凝结干涸,只是血污没有来得及擦拭,看起来苍白又狼狈。 她张了张嘴,又说:“况且男女有别,侯爷怕是不便为我亲自查看。还是让春桃过来帮我看看就好,她,她在乡间时曾随一位村医学了些医术,对付这等小伤,想必是绰绰有余的。” “男女有别!” 裴坼似听了一个最为好笑的笑话,勾勒出一抹痞笑,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若隐若现。眉峰微挑,眼中戏谑鲜明地直视着她,说:“阮阮莫不是忘了如今你已是在我侯府内宅,更是本侯新纳的侍妾,而本侯亦是阮阮名正言顺的主君。不过是验个伤罢了,就算是本侯此刻想要查验阮阮身体上的任意……” 裴坼目光如炬,牢牢的锁定她的眼,故意拖长了语调。 江阮宁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下柔软的床褥,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心中暗自磨牙,呼吸都敛了起来。 登徒子裴狗,若不是她身负李氏血海冤屈还未昭雪,就凭他这肆无忌惮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还有口中的这些混账话。 她早就一针了结了他的性命。 “……任意一处伤势,亦是理所当然之事。你我本该一体,又有何可害羞的。” 裴坼话落,伸手一把握住她纤巧的脚踝,眼看他另一只手就要去脱她的绣鞋。 江阮宁心中一紧,咬紧下唇,猛地俯身,双手紧紧环绕住裴坼的颈项,以一种她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柔媚嗓音低吟道:“侯爷说得极是,可阮宁虽名义上早就是侯爷的人,毕竟还没有……是以,在阮宁心里难免难为情嘛。” 裴坼身子一僵,本在她猛然触碰自己的那一刻,他的脑海中已如电光火石般闪过数种应对她突然发难的策略。 结果,却听到女子这般似怨似嗔的话语。 裴坼缓缓松了绷紧的神经,弯唇一笑,轻声说:“如此说来,倒是本侯的不是了,让阮阮独自在这闺房中守候。” 二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裴坼目沉似水地盯着她羞赧的面容,奈何却始终触不到她故意低垂的眼眸,望不到她眼底的波动。 “侯爷,府医来了。” 春桃在外间急得就差抓耳挠腮了。 裴坼眸光一敛,随即站起身吩咐道:“既然如此,便请府医为阮阮细细地查看一番吧。别怕,本侯就在外间,寸步不离。” 说罢,裴坼留给江阮宁一记毫无温度的笑容,转身向外走去,江阮宁则是垂首恭顺地称是。 陈医师在侯府侍奉三十余年,年逾半百,最得老夫人信任。 恭敬地问候过后,与裴坼的眼神在空中轻轻交汇,裴坼微微颔首,不经意般瞥了一眼自己脚下的靴子,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得此默契,陈医师立即心领神会,加快步伐,朝着内室匆匆行去。 春桃却是在裴坼出去的同时就闪身走了进来,江阮宁更是第一时间脱下鞋子,从鞋子里各自掏出两片长条青石片,急急塞到春桃的手里。 春桃一时有些愣怔,好在够机灵,瞬间回神,立刻塞在自己的袖袋里。 陈医师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春桃半蹲着身子,正在帮江阮宁脱鞋。 江阮宁见大夫进来,苍白的小脸上满是感激,轻声道:“有劳您了。” 而陈医师的目光,自进门那一刻,便是落在江阮宁脚踝上的。 闻声方才恍然抬头,身形微躬:“阮姨娘言重了。” 春桃焦急的求道:“大夫,我们姨娘的脚踝扭伤了,麻烦您快过来看看吧。” “是。” 裴坼坐在外间手执茶盏,浅酌慢品。 门帘一掀,左飞脚步匆匆地垂首进来,站在他面前拱手道:“禀侯爷,宫里的人传信出来,说今天太后出宫就只带了随身的太监青山。国舅府的书楼也查过了,除却太后和侯爷,再没有旁人登楼的痕迹。” 裴坼缓缓放下手中茶盏,这茶带有丝丝苦涩,不如他平日里喝的香醇。 遂搁了下去。 下结论道: “如此看来,暗中设计与窗外偷窥者,定是同一个人。” 左飞年轻且俊朗的面上稍作犹豫,才说:“可是,那媚香分明是在内室点燃的,从内室及窗外四下的痕迹和脚印来看,并没有第三个人的足迹。” 裴坼眼眸微眯,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那令他都叹为观止的轻身功夫,半晌才说:“那人身手了得,即便皇城司里最顶尖的探查好手,恐怕也难以查出他一星半点的痕迹。” 左飞怔了怔,侯爷可是在千军万马中尚有自信取敌将领上首级的人物。 很少这般赞叹旁人功夫了得的,现在却对一个还未见过面的敌手这般称赞。 “可对方是何意图呢?倘若他真欲加害侯爷为何不直接动手?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也能称之为高手?”左飞疑惑不解。 裴坼的眸光幽深了几分,把玩茶盏的修长手指略略发白。 “还能如何?想杀本侯怕是还没有那个把握,不如退而求其次,毁了本侯的名声与太后的清白,如此一箭双雕之计,同样能让他如愿以偿。”裴坼的话语中带着几分冷冽。 左飞闻言,眼神瞬间凌厉起来,接话道: “今天是国舅生辰宴,满朝文武大臣齐聚国舅府,若是真让他得逞……” 其后果可想而知。 左飞面露愤懑之色,咬牙切齿道:“这等手段,真是阴险狠毒至极。” 裴坼疲倦地揉了揉眉毛,问:“太后可安好的回宫了?” “侯爷放心,属下已将解药给了青山,并命人暗中护送太后回宫。国舅府也有人乔装护在太后马车周围。”左飞如实禀告。 裴坼闻言,眼神倏地锐利起来,似乎带着一丝责备:“太后出宫如此大事,为何竟无人前来通报?” 左飞闻言,心中一凛,连忙躬身作揖,满脸愧色:“是属下疏忽大意,宫门处的守卫只报知说太后身边的青山奉旨外出给国舅爷送寿礼,所以没有盘查马车,这才疏忽。” 裴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声音里带着一丝冷硬:“该受的罚,自己去刑房领了便是,记住,下不为例。” “是。” 左飞应声,正欲退下,却又似想起了什么紧要之事,脚步一顿,补充道,“侯爷,那解药您尚未服用,属下特地为您带来了。” 说罢将一个小小瓷瓶递与裴坼。 裴坼轻嘲一声,才说:“微末伎俩,于本侯无用。” 那一点媚药对于他来说根本没用,就算不用内力压制,也完全受不到什么影响。 第十二章 同浴 陈医师从内室出来,双手轻拱,语态恭敬地向侯爷禀报: “侯爷,阮姨娘的伤势,老朽已细细查验。所幸阮姨娘自幼体质康健,非一般柔弱女子可比,那些皮外伤无甚大碍。老夫配了些草药,稍后给阮姨娘浸浴,恢复得会快一些。额上的伤势稍显棘手,夫人库中若还剩有陛下御赐的玉肌膏,敷之,可保姨娘玉颜无瑕,不留疤痕。至于扭伤的脚踝,这段日子怕是不能下地走动了,药浴中的几味药也症对扭损伤势。内服之药稍晚一些,老朽会让小厮送来曦梧苑给姨娘服下。” 查得仔细,也说的明白。 裴坼微微点头,目光如炬与老爷子对视。 后者只是回以颔首,不再多余解释。 裴坼当即了然:“那陈医师便先回去吧,有劳了。外头天黑路滑,左飞,送陈医师回药庐。” “是。” “老朽先行告退。”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出去,裴坼暗暗思忖:那偷听暗算之人当真不是江阮宁? 在国舅府中时,他也曾刻意留心她的脚步声,虽身材轻盈,但是落地声与寻常女子无异。 若是她当真身怀武功,内力非常,那么走路的声音也定然瞒不过他这武艺卓群之人才对。 知为何,他就是觉得这个江阮宁十分可疑。 护国公府被养在乡下的庶女,入府为妾。 说是一来尽早为侯府开枝散叶,二来也好伴在长姐左右,更添亲近之意。 哼,他心中暗自嗤笑,这番言辞,他自是半分不信。 所以他刻意远离她,不管她来到侯府有何目的,让她自己急中出错,慢慢露出马脚。 更何况,今日与安王梁暻铄的偶遇,看似巧合,实则令他心生疑虑。 如今安王极力针对自己水师兵改之事,恨不能除却朝堂之上,再无与自己相碰之时。 却因为一个女子,在大庭广众之下,义正言辞地声责自己。 啧啧,还真是一个受百姓拥爱的贤王呢。 内室深处,哗的一声,是向浴桶里灌水的声音。 拉回裴坼飘远的思绪。 窗外有身影驻足,内管事朱嬷嬷的声音响起:“侯爷,遵照您的吩咐,晚膳已悉数备妥。您看,是否需要即刻呈上?” 裴坼眼眸瞥了内室方向一眼,吩咐道:”一个时辰之后再送来即可。” “是。” 朱嬷嬷继续道:“夫人特地遣了人来,说今夜外头风霜凛冽,唯恐侯爷受了寒气,还请侯爷今晚就宿在曦梧苑吧。明早再过来请侯爷,到云起阁用早膳。” 朱嬷嬷身为母亲的心腹,行事说话皆滴水不漏,周全至极。 此番言辞倒是彰显了江馥当家主母的宽宏雅量,又尽展了身为妻子的温婉关怀。 裴坼想也没想地道:“好,朱嬷嬷也回禀一声,就说本侯知道了,让夫人也早些休息吧。” “是。” 江馥,那个最称职的侯府夫人。 裴坼独自一人时,每每想到她,眼底只有一片冰冷。 那江阮宁若真的与梁暻铄无干系,那么就只会是护国公府遣来助江馥早日稳固地位的棋子。 而能够帮助江馥为有效的方法就是怀上裴氏的子嗣。 想要他的孩子,江家女,不配。 “呀,侯,侯爷您还在呢!”春桃没头没脑地从内室撞出来,见到坐在那儿暗自沉思的裴坼,吓了一跳。 裴坼瞥了她一眼,问:“本侯自然在,怎么了么?” 春桃支支吾吾:“哦,那个阮姨娘正在药浴,说口渴了,让奴婢倒杯茶给她。奴婢不知侯爷在此,请侯爷不要怪罪。” 裴坼的脑子忙得很,才没时间跟一个婢女见怪。 春桃艰涩的笑笑,走过去倒茶。 身旁的男人气场太强,搞得她倒茶的手都在发抖。 这主仆二人,有点意思。 主子不像寻常家的主子,婢女也毫无卑贱的自知。 乡下来的都这样? 裴坼想了想,伸手接过她倒满的茶杯,起身道:“本侯来吧,你去药庐盯着他们把药煎好,好生端回来。” “啊?侯爷这不好吧?”春桃脸色都变了。 裴坼不予理会她的拒绝,径直向内室走去。 春桃大张着嘴巴:完了完了,这岂不是要坦诚相见了?那姑奶奶身上还有伤呢,这侯爷不会兽性大发,直接用强的吧? 不会不会,那姑奶奶也不是吃素的,不会这么轻易就顺从他的。 可她要是反抗起来,岂不就露馅儿了? 怎么办怎么办?要不要先跑路逃命啊? 春桃心焦如焚,心思百转天人交战的同时,已经脚步不停地向外走去了。 裴坼刚刚走进浴室,江阮宁就已经听出了脚步声。 却还是轻声道:“春桃快把茶给我,倒杯茶竟用了这么久。” 卧室后面连接着的便是一间器具齐备的浴室。 起居盥洗之物应有尽有。 后面还设有一间小门,下人换送主人沐浴用水,皆走此小门。 浴室雾气氤氲,轻纱浮幔,药香袭人,与外面的天寒风冷划分成了两个世界。 茶盏递到面前,江阮宁自然地伸手接过。 水面雾气下,纤细的雪肌玉臂隐现几许青紫淤青,引人注目。 裴坼站在她身后,居高临下。 盈盈绕绕的水雾下,女子像一只温顺甜软的精灵靠着浴桶而坐,毫无防范地浸泡在充满草药清香的温水中。 “春桃,我肩膀这里也疼得厉害,你帮我一下。”江阮宁的神色自然流畅,没有丝毫破绽。 裴坼看到一旁放着的浴巾,心中略一踟蹰,竟真的拿起了它,缓缓浸入那泛着淡淡药香的水中,随后,轻轻地在江阮宁的肩头擦拭起来。 尽管心中已暗暗告诫自己要镇定,做好被他触碰的准备,但当裴坼的手指真的触碰到她的肌肤时,江阮宁还是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了一下。 这细微的反应,如同微风拂过水面,虽不易察觉,却足以让身后之人动作一顿。 江阮宁被雾气浸湿的眸子一颤。 ~ 他起疑了! “嘶——,你轻些,那么大力干什么?”江阮宁如此解释,裴坼闻言,动作这才缓了下来,继续细致地为她擦拭。 烛光摇曳,映出一片昏黄而朦胧的光影,平添了几分暧昧的气息。 裴坼的视线鬼使神差,不由自主向她身前掠过。 然而,仅仅是一瞬,他便猛地移开了视线,仿佛被烫到了一般。 深深呼吸过后,也不能将那旖旎之景色挥除干净。 “春桃你怎么不说话啊?奇奇怪怪的,你不用担心,我没事。就是脚有点疼,你……啊!” 江阮宁玩笑般回身看他,假做才发现一般,惊叫起来。 “侯,侯爷?怎么会是你啊?”江阮宁一时慌乱,手足无措,索性将整个身躯都隐匿于水中,唯余一颗脑袋浮出水面,神色间满是惊愕与无措。 裴坼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缓缓逼近,吓得江阮宁在水中继续后退。 “阮阮怕是不知,陈医师的医术高超,多是仰仗我侯府中的名贵草药,单这一池药浴便价值百金不止。本侯觉得只阮阮自己独享未免有些可惜,不如本侯与阮阮同浴,一来可以帮阮阮擦洗背后的伤口,二来也能借此加深咱们彼此间的感情。如此两全其美之事,何乐而不为?” 语毕,裴坼竟真的在江阮宁的注视之下,缓缓解开了腰间的束带,丢在地上。 继而眼神灼灼地望着她小鹿般的眼眸,毫不避讳的褪下外袍,任其轻轻落于地面。 第十三章 欲动而不自知 “不,不行。”江阮宁见他不像是玩笑,急得耳红面赤,她猛地伸出一只手掌,半浸在水中,指尖颤抖地指向他,语气里满是拒绝。 又发现自己带着几记伤痕的手臂,赤裸在裴坼的注视之下,连忙将手缩回,紧紧护在胸前,试图遮住所有的尴尬与不安。 然而,裴坼的动作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修长的手指灵活而优雅地解开白色中衣的带子,下一刻便露出了那强健的胸膛与诱人的腹肌。烛光下,每一寸肌肤都散发着不容忽视的魅力与力量感。 江阮宁的眼眸骤然睁大,慌忙抬手,急急捂住自己的眼睛。 可眼睛似乎有自己的想法,不愿意错过。大胆地从指缝中窥见那流畅至极的人鱼线,一路蜿蜒向下,引人心跳。 与此同时,水花溅起的声音响起,桶中的水位悄然攀升,连带着空气中的温度也似乎随之沸腾。 水面轻轻荡漾,差点淹没她的口鼻,迫使她不得不直起身子,而此时男人已经到了她的面前。 “……” 江阮宁慌乱之中急忙转身,却忽略了水中的阻力,更一时间忘了脚踝受伤的事。扭伤处蓦的剧痛,她身形一晃,几乎要滑入水中。 好在裴坼在身后一把揽住她的腰,将她紧紧贴靠在他那坚实如岩的胸膛上。 即时是身在温热的药浴之中,也难以忽略他掌心灼人的温度。 以及她微僵颤抖的娇躯。 “你……”江阮宁背对着裴坼,贝齿紧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才勉强压制住想要反手一击刺死他的冲动。 裴坼温热呼吸轻轻拂过江阮宁颈后细腻的肌肤,声音低沉蛊惑,暧昧又多情。 “想不到,第一次与阮阮……竟是在如此有意思的地方,恐怕从今以后,本侯这心里再也存不下旁地女子了。” 裴坼的薄唇轻轻触碰着江阮宁香肩,似触非触。江阮宁满心愤恨,牙齿都要被自己咬碎了。 却还要耐着性子,颤声道: “侯,侯爷,大夫说,阮宁有伤在身,实在不方便伺候侯爷。不如,侯爷去旁边桂姨娘屋里歇息吧。等阮宁伤势好转,再服侍侯爷。” 裴坼轻轻后撤,语调无限温柔。然而在她看不见处,他的眼底却藏着难以言喻的寒意,冷冽如霜。 “阮阮安心,本侯知道你身上有伤,定不会弄疼你。”话落,裴坼再次俯身,以唇轻吻她那羞赧如霞的耳垂,轻碾,细细吮尝、 “侯爷!”江阮宁身子一酥,竟好悬不能自己一般。猛然间挣脱了他的怀抱,回身眼神中带着几分戒备,凝视着他那挂着似笑非笑的俊容。 “阮阮这般羞涩可如何是好。本侯原还打算过几日带阮阮赴好友席宴,那些朋友最是精通玩乐之道,新奇花样层出不穷,想必定能让阮阮大开眼界,见识一番不同凡响的乐趣。” 从前就听上京贵族享乐之风盛行,更有互享爱妾,当众淫乐的癖好,着实让人恶心。 如今看来,这位权势滔天的定安侯,只怕也甚爱此等低俗之趣。 怪不得那么爱纳妾,原来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兽欲。 江阮宁忍着翻江倒海的恶心,强撑道:“阮宁出自乡野,登不得雅堂,恐不能随侯爷赴宴。以免行差踏错,失了侯爷的颜面。” 裴坼毫无遮挡之意,大喇喇地舒展双臂,随意搭在浴桶边缘,轻笑地看她:“怎么会!阮阮在国舅府的宴会上,可是赢得了满座夫人贵妇的交口称赞呢。说起来,本侯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听听看,别的男人是否也会如此赞誉我的阮阮‘落落大方,清丽脱俗’呢。” 裴坼的目光带着钩子一样,从她湿润的发,绯红的小脸,惊恐的眼,抿紧的唇,继而又缓缓下滑。 精致的锁骨带着露珠,更显肌肤细腻无瑕。那圆润饱满虽然被淹没在水中,又有双臂掩护,却依旧不难看出其弧度。 竟是另一种朦胧的诱惑。 江阮宁感受到他目光的侵犯,羞恼地皱紧了眉,却一时间无计可施。 裴坼玩味非常地看着她无措的小脸,暗道:如此这般,她若还能忍得住不出手,那便真要怀疑本侯的判断是否出了偏差。 “侯爷,我泡好了,要出去了。”江阮宁觉得为今之计只有离他远点,才能保住他的性命。 因为她已经按捺不住想要弄死他了。 裴坼倒是没有继续纠缠,一副随她意的宽容之态。 可衣服在一旁的衣架上,她此时赤身裸体埋在水里,若是起身岂不是被看个精光? “我,我……”江阮宁望着衣架上的衣服,无可奈何。 “来人。”裴坼低喝扬声,立即有人回应。 “侯爷。” 裴坼姿态慵懒地活动了一下脖颈,吩咐道:“去净月轩把本侯的换洗衣裳拿过来。对了,多拿几套。就备在曦梧苑东厢这里,近期本侯会多留宿在这儿。” “是。” 江阮宁心中暗自惊骇,这裴坼不知道在侯府中安插了多少影子般的随从,而她一个自恃内力轻功尚可的人,竟然毫无察觉。 倘若自己方才未能克制住心头的杀意,贸然出手,恐怕早就被制住了。 “想什么呢?”裴坼的目光温柔地落在她竭力掩饰慌乱的容颜上,安抚道:“你脚上有伤,春桃又不在。还是等本侯更衣后,再抱你出去比较稳妥。” “不用了,这不合规矩。”江阮宁立刻婉拒,又弱弱地笑着说:“侯爷金贵之躯,怎可服侍旁人。” 裴坼闻言,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身形忽地一晃,向她靠近。江阮宁的身躯不由自主地紧绷,心弦也随之紧绷到了极致。 男人的俊颜附上一层水汽,长睫如羽,眼神深邃而婉转,灿如星斗。 狭小的空间里二人之间呼吸可闻,眼睫相错。她甚至看到在他心脏的位置,搏动有力地鼓动跳跃。 这般近距离的对视下,江阮宁不由自主地感到后背渗出丝丝冷汗。 成为权倾朝野、无人敢撄其锋的存在。 江阮宁开始明白,为何他会是权倾朝野,无人敢撄其锋的存在。 明明是一张足以令世间万物失色的脸,可仅仅注视了一小会儿,便给人一种下一瞬就会被推进绝底深渊的冷绝之感。 让人心生向往,却因要自保,而不敢轻易亲近。 …… 裴坼的声音很轻,带着一抹难以捉摸的情愫,落在她的耳朵里。 “阮阮说得对,这世上还从未有被本侯服侍之人。不过为了阮阮,本侯愿意例外。” 他的大手缓缓覆盖上她纤细的腰肢,掌腹略显粗犷,是常年握兵器所致。手指轻轻摩挲着她腰间细腻的软肉,仿佛是在品味世间最珍贵的瓷器。 她僵着不敢动,不管是为了春桃的性命,还是未完成的使命,她都不能动。 只能任其为之。 裴坼紧盯着她微颤的睫毛不放,鼻息间满是她身上馨香和草药相融合的一种独特味道。 温暖而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瘙痒,这种感觉自心底悄然蔓延,直至遍及四肢百骸,是他前所未有的感觉。 江阮宁的背已经紧紧贴附上了桶壁,退无可退。 而裴坼则是眉头微蹙,似乎沉浸在前所未有的迷茫里。 “侯,侯爷。”江阮宁细若蚊蚋,轻声唤他。 裴坼闻此声,眼眸倏地一亮,仿佛被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击中,目光瞬间锁定在她身上,再也无法移开分毫。 江阮宁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注视弄得一怔,又见裴坼猛地伸出手臂,将她紧紧揽入怀中,力度之大,仿佛要将她勒进他的身体里。 江阮宁大惊,就在她以为,他接下来会如何如何的时候,裴坼却再无动作。 只是紧抱着她,禁锢在自己坚硬的胸膛前。 第十四章 浴桶炸了 “侯爷,衣物已备妥,要给您送进去吗……” “不行。”裴坼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门外之人的话语瞬间截断,只余下一片沉寂。 江阮宁被他霸道的禁锢在怀里,稍有放心。 这二人如此肌肤相贴,共浴一桶,被人看见岂不是羞死人了? 而且听那声音分明是一个男子。 裴坼的那一声厉斥,似乎夹杂着急切与不悦,想来他也是不愿自己的女人被下属窥见丝毫吧。 虽然自己不是他的女人。 江阮宁突然觉得有点奇怪,这家伙的喘息声好重啊,心跳的也快。而且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水里杵着她,他该不会是带了什么暗器,准备继续试探自己吧? 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江阮宁笃定,这裴坼已经对她起了疑心。 “你,你别动。”裴坼嗓音暗哑,脸色微异地按住她悄悄动作的小手。 江阮宁立刻不敢动了:“我,我没想动。就是感觉这水里好像……” 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想着怎么把谎编完。 裴坼的面色倏地一变,仿佛内心涌动着难以发泄的躁动,他猛地一掌拍出趣,浴桶应声而碎,水花混杂着草药残渣四散,如细雨般洒满了整个空间。 “啊!” 江阮宁惊呼出声,不暇思索地从裴坼怀中挣脱,手忙脚乱间,她一把拽过四周垂下的薄纱,匆匆将其缠绕在身上。情急之下,她竟全然忘却了脚上的伤痛,站立未稳,赤足在湿滑的地面上打滑,整个人猛地失去了平衡,向一侧倾斜而去。 好在有裴坼这个始作俑者在侧,江阮宁在半空中调整了身姿,背部紧贴上了他温热的胸膛。随后,两人以一种近乎舞蹈的姿态,跌落在地。画面虽略显狼狈,却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绮丽。 “砰”的一声,应是脑袋着落地板的声响,江阮宁听在耳朵里分外舒心。 “侯爷,你没事吧?” 江阮宁从他身上起来,挪坐到一旁去,满脸关切。 只见他紧咬唇瓣,面色苍白,似乎在承受什么难忍之痛。 江阮宁更开心了,目光不经意的看向他紧紧护住身下的双手。 江阮宁立刻明白了刚才到底发生什么。 原来水中的不是什么暗器,而是他的…… 而刚刚自己使坏将他压倒,更是不经意间压到了他最要命的命脉。 “侯爷。” 这时候的江阮宁是真带了一份歉意的,毕竟杀人不过头点地,可这种疼法儿,终究是有点不够厚道。 春桃的声音从外间传来,带着几分惊愕与不安:“什么声音?什么东西爆炸了?呃!” 话音未落,春桃慌慌张张的跑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浴桶碎片散落一地,水花肆意横溢,一对男女赤裸着身躯,在凌乱中纠缠不清,春光乍泄,好不旖旎。 惊得她立刻转身要跑。 就当她从没进来过行不行? “回来。”裴坼从齿缝中低吼出声,额头的青筋都逼了起来。 春桃小步后退往回挪,还不忘用两只手捂住眼睛。 裴坼忍痛粗喘,下命令:“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取你家主子的衣物来!” “哦是是是。”春桃这才忙不迭地回神,转身去取衣物。 等收拾完毕,裴坼只穿了里衣,两个人才坐在外间的桌前用晚膳。 府里的下人做事很小心,收拾那一片狼藉的浴室,竟然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 只有春桃那不怀好意的眼神,闪烁着几分狡黠,不时地在二人之间流转。 “时间不早了,多少吃些,才好吃药。”裴坼经此一事,说话似乎正常了不少。 没有那么明显的刺探和蓄意的设陷了。 江阮宁换上一袭鹅黄色轻绸衣裙,青丝未挽,半干的发丝柔顺地垂落肩头,更添几分清新脱俗。额间的伤口裹着纱布,那抹不经意的柔弱,让她整个人显得愈发恬静而温婉。 “谢侯爷。不过,您确定不需要叫府医来瞧瞧吗?”江阮宁十分好心地提醒,还不忘向他身体的某个位置瞧一眼。 天地可鉴,她绝对是真心的。 裴坼却坐在那儿一甩袍袖,腰杆挺得笔直,皱眉的看她,道: “本侯无事,为何要看府医啊?倒是你,身上那么多伤,一定要按时药浴,乖乖吃药,才能尽早好起来,明白吗?” “哦。”江阮宁很不明白,刚刚他都痛成那样了,确定没事? 一顿饭吃的四寂无声,待春桃服侍江阮宁服了药,裴坼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坐在那儿。 春桃悄悄冲江阮宁使眼色:他不会真的要睡在这儿吧? 江阮宁挤挤眉毛:我也不知道啊,怎么办? 春桃咂么咂么嘴,脑袋里突然灵光乍现:有了,针。银针呐。 春桃眼冒贼光,悄悄做了一个扎针的动作。 江阮宁立刻有了底气,眯眼对她连连点头,表示赞许:还是你聪明。 “我说你们两个有完没完?眉来眼去,当本侯是空气吗?”裴坼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两个姑娘一大跳。 江阮宁赶紧扯谎: “没有,春桃是问我要不要给侯爷换杯茶?银针毛尖可好?” 裴坼的心情已经郁郁,没有深究其真假,只挥了挥手,说:“这么晚了,还喝什么茶?早些安置下吧。” 此话一出,二人的心咯噔一声,提到了嗓子眼。 又听裴坼话音一顿,继续说:“对了,阮阮身上有伤,本侯睡觉不老实,为免伤到阮阮,另外备了被褥送到旁边的小榻上给我睡就好。” “啊?”春桃大大的意外。 “你对本侯的提议有异议?”裴坼没耐心了,盯着春桃问。 这个丫头确实需要好生调教一番。 “不敢不敢,奴婢不敢。”春桃赶紧摇着双手,退下去拿被褥。 江阮宁心里大大松了口气,颔首乖顺的道:“多谢侯爷体恤。” 裴坼想了想,见春桃还没回来,神秘兮兮的凑近她一些,才低声说:“今晚之事只有你我可知,不许再对第三人提起,听懂了么?” 江阮宁听的云里雾里:今晚之事? 何事? 可看裴坼这么严肃的样子,她还是点头应下。 裴坼这才松口气般,神色也缓和不少。 外间的小榻寻常只是女子用来小憩的,裴坼人高马大,窝在上头别提有多难受了。 而且总感觉身体里有一种奇异的躁动,让他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细细嗅闻之下他才发现源头在哪儿。 自己的身上依旧残存了江阮宁身上的馨香,还有那药浴里的药香。 想到自己在浴桶中时身体的反应,裴坼顿感心烦意乱,猛地坐了起来。 尝试用内力压制这恼人的燥意,却满脑子都是那女子惊恐隐忍的羞涩之态,根本无法克制。 不远处的桌子上,依旧放着左飞留下的那瓶用来清解媚药的解药。 裴坼坐在那盯着它懊恼挣扎许久,终于还是妥协地向它走了过去。 第十五章 安插 许是那陈医师的药有镇静安神之效,江阮宁竟得以一夜酣眠,直至晨光熹微。 当她猛然起身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大意。 竟然在仇人的眼皮子底下睡得这般熟。 “春桃,春桃。” 江阮宁趿上绣鞋,连唤了几声也不见春桃的影子。 一串轻巧的脚步声起,随后,一名面容生疏的小丫头步入了屋内。 小丫头生的肌肤粉白,身量也是娇小玲珑,低垂着眉眼很是恭谨。 “姨娘安好,奴婢这就伺候姨娘梳洗。夫人那边一早已遣人请了侯爷过去云起阁用早膳。侯爷本想请阮姨娘同去,可是见姨娘还睡着忍打扰,便自己先过去了。姨娘脚上有伤,行走不便。昨晚后半夜又落了雪,侯爷特意吩咐了步撵在外头候着,只等着姨娘您收拾妥当,即刻送您前往云起阁,与侯爷和夫人共进早膳。” 小丫头瞧上去稚嫩未脱,但那一张小嘴却甚是机敏。 “你是谁?春桃呢?”江阮宁眉宇间带着几分疑惑,轻声问道。 “回姨娘的话,春桃姐姐被朱嬷嬷唤去了别院,说是另有吩咐。奴婢名唤雪怜,从前是在夫人屋里当差的,往后奴婢便留在曦梧苑东厢,侍奉姨娘。” 别院?”江阮宁心中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悄然升起。 莫非是春桃不小心露出了什么破绽,这才被调走或是……囚禁了起来? “走,去云起阁。”江阮宁面上一片宁静,心中却已是波涛汹涌。 不管怎么样,都得先去探上一探。 曦梧苑距离云起阁不算远,不过天冷路滑,江阮宁脚还痛着又心生焦急,便不再矫情,登上步撵。 云起阁的院落一片洁净,估摸着天不亮,下人就把积雪除尽了。 步辇缓缓停在雕梁画栋的廊檐之下,随即,一名伶俐的丫鬟轻巧上前,一边细心搀扶江阮宁,一边撩起阻挡寒风的厚重门帘,引她进入温暖如春的内室。 顿时,暖流拂过面颊。 江阮宁蹒跚着步伐刚进门,就看到江馥江妼两姐妹各自站在裴坼左右,站在书案前赏那一瓶刚插的红梅,有说有笑的。 还真有点妻妾和谐感觉。 福嬷第一个看见江阮宁,率先笑着福身:“阮姨娘来了。” 三个人这才回头。 江阮宁微微躬身:“侯爷,夫人。” 顿了一下,才眼带笑意地看向江妼,说:“六姑娘也在。” 江妼瞧见她就觉得心里极其不舒服,总之情绪很复杂,尤其厌恶她对着自己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索性别过头去,不理睬她。 江馥温言笑道:“听下人说你昨日落马受伤,我可是担心了好一阵儿,怕扰你休息便没有过去看你。今日见你气色尚可,我也就放心了。” 江妼嗤笑冷哼:“要是真摔伤了胳膊腿儿,还能那般放浪狐媚惑人?” “妼儿!” 江馥低声提醒。 江妼只能愤愤闭口。 昨晚曦梧院里的事儿,可是被下人们私下传了个绘声绘色。 什么姨娘身娇体软,不胜主君蛮力。求饶之声都飘出了东厢房去,最后连浴桶都在二人的胡闹之下损毁了……如此云云。 江馥听了倒是无甚表情,江妼可是被气得鼻子都要冒烟了。 “看你睡得正香,没忍心吵醒你。”裴坼大步走过来扶住她,柔情万分道:“脚上有伤就别站着了,快坐。一路过来冻着没有?手这样凉。” 裴坼又恢复了最初那样蓄意做作的样子,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呵气,那神情别提有多温柔了。 江阮宁心中明了,却也不点破,索性陪着他演,暗自揣测他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她柔顺地回应,声音里带着几分温婉:“多谢侯爷关怀,阮宁不冷。只是可惜了昨夜的大雪,若不是阮宁脚上有伤,定然是要堆几个雪娃娃放在院子里,那才有趣。” 江阮宁故作娇憨,一派憧憬天真的模样,倒像是真有几分向往。 裴坼瞳孔微闪,默了一瞬。不顾还有旁人在侧,悄然靠近她的耳畔,轻声道:“雪娃娃有什么趣儿?不若宁宁辛苦一些,早日给本侯生一个真娃娃,可好?” 声音不大不小,却足够听进屋子里所有人的耳朵里。 江馥面上挂着温婉如初的笑容,仿佛春风拂面,温暖而不失风度。 可是指尖已经深嵌入掌心,却丝毫不觉得疼痛,一如既往的麻木而已。 相比之下江妼就坦诚多了,直接恶狠狠地剜了娇柔做作的江阮宁一眼,恨不得眼睛带上钩子,直接剜掉她身上的肉才好。 江阮宁故作娇嗔,把脸埋进裴坼的胸前,不依的道:“侯爷,夫人和六姑娘还在呢。” 裴坼爽利一笑,拥住她的细腰,单手抬起江阮宁精致的下巴,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看似情意甜绵,却各有各的心思。 裴坼的眸光闪烁,带着几分玩味:有点意思,小丫头,狐狸尾巴怕是要藏不住了吧。 江阮宁嘴角勾起一抹微妙的弧度,眼波微澜:暂且不论你带走春桃有何目的,我且先配合你在人前做戏,暂且将你稳住再说。 “现在知道害羞了,昨晚也不知是谁胡闹,非要本侯陪着才肯浸药浴。只是可惜了好端端一个浴桶,本侯得好好想想该如何惩戒你这小淘气。”裴坼宠溺地以指尖点了她琼鼻一记,江阮宁面红心跳,继续做害羞状。 裴坼这番言辞,虽是玩笑,却加深了几分外界对定安侯宠溺这位妾室江阮宁的印象。 这家伙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侯爷入座用早膳吧,再迟怕是就要凉了。”江馥温婉轻声提议道。 “好。” 裴坼不曾回头,淡淡地应了一声,目光似有不舍般只顾着江阮宁,扶她一同到桌前坐定。 一顿早膳有人吃得浓情蜜意。 有人吃得频频咬到自己的舌头。 还有人一心陷在宁静里,彷如置身事外。 “对了,侯爷。我房里的春桃据说被朱嬷嬷唤去了别院。也不知那别院是个什么地方,春桃自小就陪着我,没有她在身边我实在不习惯。” 侍奉在一旁的福嬷忽然开口,笑着说: “阮姨娘莫急,说来也是老奴的疏忽,竟才想到此事。阮姨娘身边只有一个丫头服侍,那春桃姑娘虽然伶俐,但到底初来府中,很多规矩都还不懂。知道姨娘您倚重春桃姑娘,为免以后生出什么误会和嫌隙来,不得不把府里的规矩好生的教与春桃姑娘。朱嬷嬷事管内府所有奴婢仆役,定能好生调教春桃姑娘,很快就能把人送回来的。” “调教?” 江阮宁的眼前似乎已经浮现出春桃欲哭无泪,捶天顿地的表情了。 春桃虽身为师傅的侍婢,但是师傅从未真的拿她当奴婢使唤过。 就她平日里那副做派,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龙溪谷的大小姐呢。 好在师傅年轻,不像是能生出春桃那么大的女儿的样子。不然依师傅对她的包容和放任,江阮宁真的很怀疑她是师傅的私生女。 江馥见江阮宁怔怔的,温声安慰道:“你不用担心,朱嬷嬷虽然严厉,但是你身边那丫头看起来乖巧伶俐,必定不会遭受为难的。” 江阮宁轻轻勾起嘴角,算作是对江馥话语的回应。 江馥又说:“而且又有我身边的雪怜给你使,雪怜那丫头很不错,是跟我从国公府过来的。有什么事情你尽可放心地交给她就是。” 说完,江馥深深地看了江阮宁一眼。 江阮宁则只能报以感激一笑:“多谢夫人。” 得,这是安插了一个眼线在她身边。 以后可是更要多加小心了。 第十六章 交互‘信任\’ 早膳过后,裴坼兴致不减,竟生出了漫步赏雪的雅兴。 于是一路上亲自扶着她,慢悠悠地走回曦梧苑。 雪后寒风微凛,却也清新非常,仿佛涤尽世间一切尘埃,让人的思绪变得异常清晰。 “侯爷不声不响地让人把春桃带走,就仅为调教?”慢行间,江阮宁柔声探寻道。 “阮阮以为如何?”裴坼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反问。 “阮宁愚钝,看不明白侯爷近日里的所作所为,究竟有何深意。”江阮宁微微垂眸,意有所指。 “阮阮聪慧,应该不难猜出本侯的心思。”裴坼闻言,目光柔和了几分,似乎对她的坦诚略感欣慰。 二人相携无间,雪怜慢悠悠地走在后头,即便是有心也听不清楚他们之间的谈话。 江阮宁缓缓站住,望着裴坼。 这个男人背对着初升的朝阳,身影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显得格外挺拔而洒脱。嘴角挂着一抹不变的浅笑,宠溺有加地注视着她,仿佛自己真是他心头上的人一般。 “侯爷有意让阖府上下知晓,阮宁深受侯爷恩宠。” 裴坼闻言笑容更甚,却未置一词,只是以眼神鼓励她继续。 江阮宁面色不改,试探般问:“侯爷此番,是在防备?” 裴坼的笑意似乎更深了几分,却仍旧保持着那令人捉摸不透的沉默,眼神分明在等她深入剖析。 “侯爷要防备的是夫人?”江阮宁的话已属僭越,每一个字都悬于紧张的空气之中,然而裴坼的脸上依旧波澜不惊,没有丝毫动怒的迹象。 见状,江阮宁终于没有顾忌地接着说: “但是侯爷理应清楚,阮宁嫁进侯府本是夫人一力促成。阮宁亦是国公府庶女,江家的女儿。侯爷这样寄希望在阮宁身上,难道就不怕这是一场错付?万一阮宁在夫人的影响下,偏离了侯爷的期望……” 裴坼的眸光中闪烁着一抹近乎讥诮的笑意,缓缓言道:“江家的女儿,国公府的庶女?若本侯没有记错,阮阮应是国公府早年遗弃于世的明珠吧。至于缘何将姑娘送入我府中,想来以阮阮之聪慧,不难揣测其中深意。江馥入府三载膝下犹虚,江家上下心急如焚,无奈之下便生出此计,欲借姑娘这之腹,诞下我裴氏血脉,再寻个名正言顺的由头,将孩儿过继至江馥名下,使之成为嫡长子。至于那过继的由头嘛……世间诸多借口,又有哪个能比得上生母亡故……” 江阮宁沉静的小脸微微变了神色,似有惊慌地盯着裴坼,手足无措的模样惹人生怜,呐呐道:“不会的,长姐她不会这么对我的。” 裴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底的不屑如同浮冰般清晰可见,悠悠而道:“阮阮若是不信本侯今日所言,不妨试探一番。那个雪怜正是你那好长姐的心腹,派到你身边不过是为了窥探你与我之间的点滴动静,说不定还会为你有孕,助力一番。” 江阮宁蹙眉微愠,不悦之色已然明显:“侯爷这话荒唐,她,她一个丫鬟,如何助我,有孕。” 言及此处,她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分,却也透着几分难言的尴尬。 裴坼却是冷冷一哼:“阮阮可莫要小看了你那长姐的心思和手段。” “本侯今日与你坦诚相待,实则只为护你周全。这两日的试探之下,本侯察觉你非是那贪恋权贵、醉心内宅争斗之辈,心中便有了计较。故而本侯愿意与你开诚布公的说明,从此以后,本侯会做出与你恩爱的样子给她看,让她暂且安生一段日子。待到时机成熟,本侯会送你离开去一个安全并且她再也找不到你的地方,安安生生地过日子。只是在此之前,你要按照本侯所教的说给她听,做给她看,以稳其心。” 江阮宁听得清楚,感情这两夫妻斗法,她却成了道具? “可是阮宁什么都不会……” “不。” 裴坼以指腹轻轻触碰她微微开启的唇瓣,嘴角勾起一抹宠溺的笑意,目光温柔地锁在她身上,轻声道:“在本侯眼中,阮阮所做的一切,皆已臻至完美。且我深知,阮阮定能超越往昔,愈发出色。不为旁的,单单是春桃与阮阮这两条性命,便足以让阮阮倾尽全力,将此事办得滴水不漏。” 江阮宁心头一凛。 这狗男人面上挂着足以溺毙人的温柔笑意,仿佛春日里最和煦的阳光,可从唇齿间流淌出令人心悸的威胁,如同暗夜中悄然伸出的利爪,无声却锋利。 不愧是在朝堂上无人能及的存在。 站在远处的雪怜悄悄抬头,看到的就是这一对恩爱眷侣依偎在银装素裹的雪枝之下,轻声细语,柔情缱绻。 江阮宁眼中闪烁着水润润的柔情,乖巧的点头。 而她这细微的一动,使他指尖所触碰到的那份温润似灼到一样,让他不由自主地猛然缩回了手,心中那股莫名的情愫再次悄然升起,如潮水般难以言喻。 “咳,对了,这个拿回去,让雪怜帮你擦上。”裴坼转移话题,从袖内拿出一只用玉石头雕琢而成的精致小盒子递给她。 “这是?” 裴坼轻声解释:“这是玉肌膏,专供御用的疗伤圣药,愈合伤口,不留疤痕最有效不过。” 江阮宁伸手接过,昨夜陈医师与裴坼的对话她在内室听到了。难道他一大早去云起阁就是为了跟江馥讨要这个玉肌膏? “多谢侯爷。” 裴坼袖中的手指指腹似乎还带有她的温润,这让他极不自在。 他轻轻一转眸,有意将思绪引向别处,说:“在外头这么久阮阮定是冷了吧,走吧,我们回去。” 江阮宁眸光潋滟,忽地伸出纤手,轻轻拽住了他袍袖的一角。 他缓缓转身,映入眼帘的是她于皑皑白雪中绽放的笑靥,那笑容明媚如初春之花,绚烂夺目。 “侯爷,阮宁走不动了。”女子巧笑嫣然,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裴坼浅浅勾唇,这丫头刚还自谦说恐难以周全。 这不,就开始演上了。 未几,他迈步至她身前,宽阔坚实的背脊弯在她眼前,其意不言而喻。 “上来吧,本侯背着阮阮回去。” 江阮宁毫不忸怩,当即搂住他的脖子,趴上他的背。 他的背温暖而坚实。 江阮宁伏在裴坼的背上,随着他稳健的步伐,耳边只有脚步踩在被清扫过的青小径上,发出干净清脆的声音。 艳阳懒懒地洒在她的身上,江阮宁不自觉地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摇晃,一股倦意悄然袭来。 渐渐地,她的眼睛似有模糊。 从前大哥就是这样背着她,去窑厂找爹爹的。 爹爹醉心制瓷,有时候好久都不能回家,可她自小偏偏又最是粘着爹爹。 很多次大哥都不忍她伤心,背着她去找爹爹。 因为制瓷需要特定的温度和湿度,所以窑厂建在山上。上山马车难行,就只能走路。 大哥背着她走了一路,她乖乖地不吵也不闹,看着大哥的后脑,满心都是幸福。 大哥就像一座山,一座能够给她遮风挡雨的大山。 她曾以为这座山可以护她一辈子,可她却亲眼看到大哥倒在血泊里,再也无法笑着对她说:上来,大哥背着你。 泪水毫无征兆的滚落下来,吓得江阮宁赶紧抬手擦干,生怕被人发觉。 冷冽的风吹在脸上,让她顿时清醒,暂时搁下伤痛。 裴坼与夫人面上相敬如宾,实则却是暗自提防。那江馥虽算也不上什么好人,但裴坼此人从与安王的对峙中就可看出,定然是一个奸佞狂悖之辈。 她懒得理会他们夫妻之间的仇怨,但此次对她来说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以后在侯府中的行动倒是自如许多,也就更加方便收集裴氏陷害李氏的罪证。 那一日在长街与安王相遇,果真是一个贤德仁善之人。 待找到时机,定要想办法单独与他见上一面,看是否有机会请他沉冤。 江阮宁眼中恨意阴沉的盯着裴坼的后脑,暗暗思忖:许是家人在天有灵,竟然让我得裴贼的信任,在他身侧为他所用。 我发誓,一定找到此贼罪证,使真相大白于天下,让家人之灵,得以安息。 第十七章 云姨娘 听竹苑居于整个定安侯府最偏僻的角落,安静,不起眼,容易被人遗忘。 与其主人一样,不争不抢,安隐于世。 裴坼自皇宫匆匆而归,脚步带着几分急切,径直奔往听竹苑而来。 尚未及至门口,就听到里面细若游丝的咳嗽声传出来。 裴坼猛地掀开门帘,屋里浓郁的药香携着暖流顿时扑面而来。 “云姐。” 裴坼大步走到床前,看着云汐病容憔悴的脸,霎时间愧疚难当。 “侯爷怎么过来了?”云汐歪在床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可是粗糙的手依然带着凉意。 裴坼坐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眼中的焦急真诚至极。 “云姐此番怎会病得这般厉害?若不是我刚回府撞见慌慌张张从药庐跑回来的芙蕖,还不知道你病得这样重。也是怪我,近来朝堂琐事缠身,加之府中亦是纷扰不断,一时未能顾及云姐这边。” 云汐轻轻摇头,唇边泛起一抹苦笑,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虚弱道:“侯爷莫要挂怀,我这不过是陈年旧疾,每每落雪就非要折腾上几日才肯罢休。陈医师已经给我开了药,服下几帖便好。倒是你,急急忙忙地跑什么?外头还下着雪吧?万一滑倒了可如何是好?” 云汐温温柔柔地拂去他肩上的落雪,叹了口气,声音也更加虚软:“咳咳……听话,快回去吧。我这里满屋子都是药味儿,小心再把病气过给了你。” 裴坼眼中满载心疼与愧疚,柔声道:“云姐我没事,况且我都多大的人了,还怕我摔倒!去年我便提议要你搬到我旁边的院子住,你偏偏不肯。今天若是没有遇上芙蕖,难不成你还要一直瞒着我吗?” 云汐静静地凝视着他,眼眸中仿佛藏着万千思绪,声音柔和而略带感慨:“无论你多大,在我心里始终都是都是那个需要我照顾的小世子。只是如今我已经是一个无用之人,还要凭儿时对你那份微薄的照料之情,拖着病躯赖在府上……” “唉,那一年兄长要赎我出去,去嫁给一个刚虐死小妾的老财主做续弦。那时的你不过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急得挡在我身前不许我出府,还对我兄长承诺,说长大了定将我收房。从此以后,这府上的人便对我另眼相看,而侯爷你也遵守当初之诺,送了诸多聘礼给我兄长。自此我便成了这侯府的云姨娘……” “云姐,我。”裴坼听她提起往事,心情似有复杂的欲言又止。 云汐静静地望着他,她干裂的唇轻轻抿起,勾勒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温暖而又略带苦涩。 “若非当年侯爷出手相救,我怕是早就被那残暴的老财主折磨而死。侯爷念在从前的情分,愿意照顾我,好好地养在侯府。虽是主君与妾室之名,但是这些年,侯爷一直待我如同亲生姐姐一般,这让我心里愈发的愧疚难安。” 裴坼闻言,连忙打断道:“云姐,你千万别再这么说了。” 在裴坼心中,唯有面对云汐时,那份源自心底的温柔与亲情才会自然而然地流淌而出。 “当年我身受重伤,于军营之中高烧不退昏迷数日。正值寒冬腊月,若非是云姐不顾自身地守在我身边,夜以继日地照料,即便自己染上了风寒也无暇顾及,又怎会落下这缠绵病榻的病根。” 回想起往昔的那些艰难岁月,以及云汐对自己的深情厚谊,裴坼心中满是感慨。 再想到自己最近的确疏于对云姐的照顾,竟没有想到过来听竹苑瞧上一眼。 裴坼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愧疚。 云汐说了会儿话,神色间似乎拂过一丝回暖,浅笑轻声的道:“你是主,我是奴婢,奴婢照顾主子是天经地义之事。也就是你自小便是个至情至性之人,还要把那些琐事放在心里。再说,人各有命。我已经很感激侯爷对我的照拂了咳咳……” 话未说完,云汐突然间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话语。 裴坼见状,连忙伸手轻抚着她单薄的背脊,心里更加焦急。 他顺手取过一旁的水杯,却发现里头的水已经凉透了。 连忙起身去外间的炉子上倒了一些热水,还亲自试了一下温度,才快步走回来,端着杯子喂云汐喝下。 云汐并未推辞,就着裴坼的手慢慢把水喝下。 “慢点儿。” 小半杯水喝下去,云汐的脸色也微微缓和了几分。 待她喘息稍定,裴坼轻轻放下水杯,眉头紧锁地道:“云姐,你这院子里只有一个芙蕖不妥。她若外出你身边连一个照应的人都没有,明天我再派一个手脚伶俐话又少的丫头过来给你用吧。” “我清净惯了,你尽管放心。朱嬷嬷很照顾我,从吃穿到日常所用,无一不安排得妥帖周到,我跟芙蕖两个人住在这儿挺好的。再说这府里的老人儿都知道我的出身,就更不愿了。”云汐笑起来的时候,眼尾的细纹明显,却更显慈柔。 又语带戏谑地说:“倒是你,人长大了,心眼儿也多了。忙起来顾不上我,我倒是没什么说的。只是你纳妾这样大的喜事,为何也不与我说说?可不就是眼睛里没有我这个云姐了?” “云姐。”裴坼见云汐恢复了些许精神,竟开始打趣于他,心中紧绷的弦也随之轻轻放松。 他缓缓站起身,移至下方的凳上落坐,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你对我还不了解吗?那些妾室,岂是我真心想纳的?不论是护国公府强加于我的,还是靖州裴氏宗族硬塞来的,她们背后都藏着各自的算计,我又怎敢轻易沾染。” 云汐闻言不由得一怔,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这么说来,那两位新入府的女子,你竟一个也未……” 裴坼不语,只是静静地坐着。 云汐又是一叹:“同你这般年纪的恐怕早已儿女绕膝,笑语满堂了。偏偏你,这儿防着,那儿顾着,仿佛总有解不开的结。我还想有生之年见你多生几个孩儿,趁着身子骨还成,帮你多带带呢。” 裴坼闻言,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带着几分无奈与温情:“云姐,你这番话倒真像出自一位母亲之口。果然‘长姐如母’此言非虚。” 云汐脸一红,轻嗔:“慎言,我一个奴婢怎敢与老夫人相提并论?侯爷莫不是要折煞了我。” “好好好,我再不说了。” 裴坼笑盈盈地看着云汐,脑中浮现的都是自小云姐对他的细心照料的情景。 母亲性子冷淡,甚少与他亲近。 倒是只比他大六岁的云姐照顾着他,那份亲昵与温暖,也都是在云汐这里寻得。 所以,二人的关系才格外亲厚。 即便是在军中那些艰苦的岁月,云汐也不曾离开他,任他在营中无人照顾。 后来回京裴坼步入仕途,越来越忙,他就再难像以前一样在云姐的身边谈笑闲聊了。 二人谈及过去,很是畅怀。 直到芙蕖从小厨房煎药回来,裴坼亲自喂了云汐把药吃完,才离开听竹苑。 临走时还不忘叮嘱芙蕖,有任何事情都要及时告知与他。 如此,裴坼的心才稍稍得以安放。 第十八章 同房 回到曦梧苑东厢,裴坼轻抬手,门帘尚未全然放下,就听见江阮宁含着醋劲儿的嗓音从里间传出来: “雪怜,这么晚是谁来了?该不会是走错地方了吧!出去告诉他,就说我已经歇下了。隔壁西厢的灯还亮着呢,烦请尊驾移步吧。” “……这……”雪怜立于卧室门口,目光中带着几分怯意与为难,望向已步入室内的裴坼,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呦,今儿是谁惹了本侯的阮阮不悦,竟生了这般大的气呀?” 裴坼轻摆衣袖,悠然步入卧房,雪怜心领神会,悄然退至门槛边,恭敬地侧身而立。 室内暖意融融,春意盎然。 江阮宁身着一袭轻盈如云的雪青缎衣,丝绸在摇曳的烛光下泛着柔和而诱人的光泽,恰似她本人,清新脱俗。 裴坼眼含笑意地走近,江阮宁则敛着眸子,绷着小脸儿,很是敷衍的福身行礼:“阮宁见过侯爷。” 见佳人面色郁郁的,裴坼带着赔礼之意轻轻将她扶住,温声道:“你我既是夫妻,在这闺阁内室之中,不必在意那些繁文缛节,拘泥于礼数。” 闻听裴坼此言,门外侍立的雪怜呼吸瞬间凝滞,她紧紧抿着双唇,依旧保持着低眉垂首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 江阮宁轻轻扭转身子,目光并未落在裴坼身上,而是望向了一旁。 骄蛮自嘲道:“阮宁岂敢有此妄想,我不过是这府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妾室罢了,又如何敢与侯爷您并称为夫妻?只怕在这府中,就连其他的姨娘,也要比我高出许多呢。” 言罢,她那一副看似恃宠而骄,实则是对尊卑之分毫不在意的妾室姿态,更是显露无遗。 “这是何故?本侯回府就来看你,你却还要给本侯脸色瞧?”裴坼耐着性子,扳过她的肩膀,使她与自己对视。 他语气柔和,近乎低语:“你就不想念本侯么?” 话落,裴坼的身影便已倾下向她吻了过来,却不料被她轻巧地侧首避开。 一吻落空,裴坼脸上的温柔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愠色。 江阮宁的声音带着几分赌气般响起:“侯爷又何须拿假话哄骗阮宁?即便是侯爷回府后先去了别处,探望了府中的其他姐妹,阮宁又岂敢心生半句怨言?又何苦为了安抚阮宁,说这些虚情假意的话呢?” 裴坼凝视着她那张透出丝丝寒意的小脸,不禁微微一怔。 这丫头,在演戏上还真有那么几分天赋。 就连他都险些被她那神情迷惑,以为她真的因醋意而心生不悦。 “好,本侯不好,是本侯的错。” 裴坼再度勾起一抹笑意,轻轻执起她的玉手,柔声哄道:“天气骤冷,云……云汐的身子一直不好,她身边的丫鬟来报说她病势沉重,本侯这才前去探望一二。不跟你说明还不是怕你像现在这般,与本侯生了嫌隙嘛。” 江阮宁静听他一番小心翼翼的辩解,眉宇间却愈发染上了几分傲娇之色。 “瞧侯爷说的,侯爷不过是去看望云姐姐,那是应当应分的。阮宁初来府中,又有何资格不允呢?” 江阮宁依旧沉着小脸,继续道:“只是近日来,阮宁这身子骨也不争气,颇感不适。所以今晚怕是无法服侍侯爷了,还望侯爷自个儿随意安排吧。” 江阮宁说完便转身,不再理会裴坼,一瘸一拐的向卧床走去。 裴坼呆立当场,竟一时不知所措。 实际上,在裴坼没有来之前,江阮宁就已经布下了应对今晚之计。 春桃被带走,屋里只有那江馥派来的雪怜,名义是服侍她,实际却是监视她跟裴坼的房内之事。 倘若裴坼今夜真意欲留宿于此,势必要与她共枕而眠。 这对于江阮宁而言,无疑是触碰了她的底线。 与仇敌共寝,她誓死不愿。 于是她刻意避开了裴坼的每一次眼神交汇,独自编排了这一场醋意横生的戏码。 裴坼何其聪慧,稍一琢磨,便洞悉了小丫头的心思。 他眸光一闪,带着几分玩味,蓦地上前,轻轻一环便将她纤细的腰肢揽入怀中。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江阮宁不由自主地惊呼了一声: “啊,你——” 裴坼趁机贴近她的耳畔,声音低沉道:“你怕什么?我又不是老虎,担心我吃了你不成?” 江阮宁心中一紧,面上却强作镇定,拼尽全力想要掰开那只紧紧箍在自己腰间的大手,压低声音回应道:“我怕什么?侯爷真是多想了。” 裴坼闻此,唇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深邃难测的笑意:“既如此——” 他忽地眸光一闪,带着几分不羁与霸道,俯身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步伐稳健地迈向那张柔软而宽敞的大床。 “啊……侯爷!”江阮宁脸色瞬间失去了血色,却不得不紧紧环住他的脖颈。 裴坼动作轻柔地将她安置在床上,随即翻身覆上,以一种绝对的强势姿态,目光深邃地凝视着身下这个娇小的女子,仿佛要将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尽收眼底。 只见她绷紧了小脸,惶恐不安却又带着十分戒备地盯着他。 长睫定定,清澈如水的眸光深处有一抹隐忍悄然掠过。 “嘘。”裴坼轻启薄唇,以无声的口型安抚着她。 随后他压低嗓音,又说:“你且安心。” 不知怎的,这几个字,仿佛有魔力一般,真使她紧绷的心慢慢松缓下来。 紧接着,裴坼缓缓褪下身上的衣袍,轻轻将其置于床榻之下,随后,又细致地解开腰间的玉带…… 江阮宁见他如此,羞涩的连眼皮都不敢睁开,脸颊也染上了绯红,不自觉地扭过头去。 裴坼瞧着她那羞赧的模样,嘴角不禁勾起一抹玩味的浅笑。 再次倾身而下时,他双手轻轻撑在她身侧,江阮宁刹那间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仿佛被一股专属于男性的气息紧紧包裹,无处遁形。 她本能地睁开眼,望向身上那个男子。 裴坼倒是毫不客气,把自己上半身剥个精光,精壮的身材坦露无遗。 江阮宁的目光被烫到一半,飞快逃窜。却被男人不含一丝情欲,刻意压低的提醒蓦地拉回思绪。 “抱住我。” “什……什么?”江阮宁的脸红得几乎要滴血。 她当然知道自己对眼前这个男子,绝不可能萌生半点柔情蜜意。 若说有,那也只会是深埋心底的仇恨。 可是偏偏这个男人生得丰神俊朗,风度翩翩,此刻又这般赤诚相见。 即便是心如止水之人,也难免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与失神嘛。 裴坼瞧着她羞红怔忡的小脸,无声地笑了起来,这让江阮宁的窘迫更甚。 伸出双手想要把他推开的时候,又听裴坼低声说:“若是不会,一切听我的便是。” 言罢,他缓缓俯身,薄唇一寸一寸地轻触江阮宁裸露在外的肌肤——那细腻的脖颈,柔美的面颊,直至精致的下巴。 江阮宁的身体在这一刻仿佛被点了穴道一般,只觉一股奇异的电流贯穿全身,令她动弹不得,唯有眼眸空洞而茫然地凝视着头顶悬挂的黄鹂报喜纱帐。 裴坼察觉到身下女子好像连呼吸都停顿住了,怕她憋死,不得不轻轻抽离,以一丝不稳的气息,在她耳畔低语:“呼吸,搂住我的脖子,眼睛闭上。” 这片刻的疏离,却换来了更加的狂热。 江阮宁强迫自己冷静,机械地遵循着他的指示,却清晰感受到他的唇瓣如同炽热的火焰,仿佛要将她的脸颊、耳畔乃至颈项一并融化。 江阮宁猛然惊觉,他竟然还敢向下! 在那一刻,她几乎悔不当初,就不该答应他这荒谬的提议。 狠狠咬牙,大不了另想法子报仇! 这个时候裴坼却突然抬头,双眸赤红怒火中烧,厉声向外喝道:“混账东西,第一次伺候吗?” “奴婢该死。”雪怜惊慌失措地闯入,她的脸色变幻莫测,红一阵白一阵,她迅速跪倒在床前,手指颤抖不已地解开幔绳,轻轻地将床幔拉开,又小心翼翼地整理妥当。 尽管心中慌乱,她却仍向床上那诱人的景象瞥了几眼。 只见侯爷精壮的身躯在烛光下格外引人遐想,而被他拥在身下的阮姨娘也是衣衫半褪,露出染了绯红的雪腻香肩。 雪怜不敢多做磨蹭,退出卧房之前,又将烛台熄灭。 室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只偶尔传来几声缠绵的喘息。 第十九章 旁人?你的情郎? 听到雪怜关上房门的声音响起,江阮宁心中的忍耐终于如弦断般崩溃,猛然用力,一把将身上之人推了下去,裴坼顺势而为,仰躺在她的身旁。 两个人一时间都再无动作,各自平复乱成一团的呼吸和心跳。 “这就是你说的,雪怜自会助我早日有孕?” 床榻之内漆黑一片,除了二人渐渐平静下来的喘息声,在静谧中透着几分难以言喻暧昧,再无半点声响。 江阮宁想要打破这诡异的气氛,于是找话地说道。 裴坼刚刚似乎在神游,其回答却滴水不漏,仅以一抹淡然的口吻轻道:“或许,这还仅是冰山一角。” “还有什么?”江阮宁急声追问,声音中难掩焦灼。 只是想要骗过雪怜的耳目,就已经费了这番周折,让她忍不住想要反悔了。 如果还有其他手段,她可就要收回承诺了。 裴坼在黑暗中无声勾唇,却并未言语。 江馥此人,心机深沉,手段层出不穷。就连他也很难猜测接下来等着他的会是何诡计。 “说起来,你本就是以侍妾的身份入我侯府,刚刚若真与本侯有了肌肤之亲,那也是水到渠成之事。莫非你还心存妄想,既已做了本侯的妾室,还期盼着守身如玉,直到终老吗?” 裴坼闲话一般低声相问,语气带着几分玩味与深意。 江阮宁心头猛地一颤,,在黑暗中悄悄扯过一旁的棉被裹在身上,语气中含了一丝慌乱和戒备,道: “侯爷是人中龙凤,光风霁月的君子。想必,定是不会强求一个心不在此的柔弱女子的。实不相瞒,当阮宁得知自己要嫁给旁人做妾时,内心虽有千般不愿,却终究无力反抗,只能含泪从命。” “命运弄人,真要将我困于这无奈之境,阮宁也只能默默承受。只是在阮宁心里,一生一世,我都无法将一位身边环绕着众多妻妾的男子,视为我的夫君。” “旁人?”他顿了一下,语气微亮的又道:“原来本侯在江姑娘的眼里一直都是旁人啊。” 江阮宁说了一大段,裴坼的重心却只放在了这两个字上。 “莫不是江姑娘早在乡间,心中早已有了归属?只是世事弄人,迫于无奈才嫁给本侯?” 裴坼不仅仅语气变了,就连对江阮宁的称呼,也从亲昵的“阮阮”变为了略显生疏的“江姑娘”。 江阮宁心中一怔,心里暗骂自己好笨,这个法子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于是赶紧起身,以跪坐之姿在他面前低垂着眉眼,哀婉细声的道:“此事国公府并不知情,长姐也不知晓。而且阮宁在心中也反复告诫自己,既然无缘,便不会再惦念。还望侯爷不要因为此事而迁怒旁人,万一风声走漏,恐会累及无辜之人……” “无辜之人?” 裴坼缓缓起身,以一种闲适而洒脱的姿态悠然坐于她对面,目光深邃,细细捕捉着她脸上的每一丝微妙变化。 “你怕本侯会找你那情郎的麻烦?” 江阮宁轻功卓绝,内功修为亦是深厚无比,即便是在黑暗中窥视身边人面上的情绪也绝非难事。 而裴坼同样身手不凡,亦然如此。 故而,江阮宁心中早有计较,故意低垂着头,脸上尽是慌张惶恐之色。 “侯爷心怀宽广,胸中沟壑皆是为国为民之大计。这等琐碎小事,自是不会放在心上。只是今日侯爷既然垂询,阮宁岂敢有丝毫隐瞒?唯有坦诚相告。” 裴坼盯着她的发顶沉默良久,迟迟不语。 江阮宁暗自腹诽:高高在上的定安侯,手握朝纲,目中无人,向来不将世间万物放在心上。 定然不会对心中另有所属的女子生出半分兴趣。 自己这番思量,可真是机敏过人。 否则,以她这般温婉柔弱、楚楚可怜形象示人的女子,在这时常流露着猛兽般野性的男子面前,恐怕是凶多吉少,危险至极。 “你说得对,本侯心系天下,自然不会对区区一个女子浪费心神。本侯的承诺不会改变,若是你好生配合,暂且稳住江馥,来日定放你自由,随便你去哪里。就算是跟你那情郎破镜重圆,也依你的意。到时候也会把契书归还与你,任你改嫁。”裴坼此言说得极为轻松,可语调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闷,仿佛心中略有不畅。 江阮宁在心里鄙夷:谁稀罕你那契书,上面那名字又不是我的。 不过,对真正的江阮宁或许还有些用处。 你还敢跟我提将来? 待将来真相大白,让全天下人都看清楚你的真面目我自然会走。 不过是要亲手取了你项上人头之后。 江阮宁面上适时浮现出一抹难以置信的惊喜,她抬头望向一个方向,感激拜道:“阮宁多谢侯爷成全。” 裴坼嫌弃地嗤了一声,有力地扳过她的肩膀,将她拉近自己,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至呼吸可闻。 江阮宁装作猛然瞧见他的样子,慌乱地屏住呼吸。 裴坼神色烦躁,命令道:“喊出来。” “什么?”江阮宁这次没装傻,是真的不懂他的意思。 裴坼眉头紧锁,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耐:“叫出声,外头还在等着听呢。” 江阮宁似懂非懂,有点发愁。 怎么叫? 以前偷看师傅书房里的书,貌似有类似的桥段描写,但也只是写着‘娇声吟哦……不能自己’等等。 可,具体怎么‘吟哦’那书上也没说啊。 “笨死了。”裴坼见她傻愣愣的,无奈之下只能身先士卒,一把将她扑倒在绵软的床褥上,俯身一口咬住了她纤细的脖颈,顺势一吮。 “嗯……” 突如其来的麻痒感,让江阮宁毫无准备地发出了一声轻吟,那声音带着女子特有的娇弱与无力,仿佛还夹杂着一丝无奈,引人浮想联翩。 而江阮宁自己却是一瞬间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便是所谓的“娇声吟哦”吗? 好难为情啊。 江阮宁一把捂住自己的嘴,企图否认这难堪的声音是出自自己之口。 却听上方的男人轻佻地笑了起来,凑近她的耳畔,以仅能她闻的音量呢喃:“还说不会?阮阮这声音,可真是动听至极。” 江阮宁的脸颊瞬间如同火烧云般炽热,她羞愤交加,小手不在他坚实的胸膛上轻轻一推,眼中闪烁着愠怒的光芒,急急地道:“都是你,你……我已经那样了,你还不快些起来。” 裴坼霸道地将江阮宁的双手高举过她的头顶,再次逼近她,贴上她热透的耳朵,低沉而富有磁性地说:“这仅仅是个开始,阮阮或许还不曾耳闻,本侯在市井之间流传的那些风流韵事。” 江阮宁才没有心情猜他风流情史,却听裴坼在她耳边无赖至极地继续说:“金簪刺蕊,恨意难平待天明;朝鼓轰鸣,马蹄声声扰清梦。” “唔……” 裴坼再次狠狠吮吻下来,却并未触及那些私密的之处。他的吻依旧只在她脖颈间、锁骨边游走辗转。 江阮宁双手被缚动弹不得,又不想那羞人的声音轻易脱口而出,情不自禁地抿住了唇。 裴坼也不着急,仅以一只手箍住那两只纤细的手腕,另一只手则探到身下,揉住她细软的腰肢。 “你嗯哼……”江阮宁被逼得眼角飙泪,在裴坼身下满是愤慨与不甘地瞪着他。 裴坼唇边不禁漾起一抹淡笑,这才是他所期待的那个小女子—— 小聪明里藏着几分倔强,韧性中透着忍耐和不甘。 江阮宁,你可要坚持住,本侯还等着你给我带来更多的惊喜呢。 第二十章 靖州裴氏家奴 如此这般,夜色深沉中,裴坼一会儿起来摇晃床柱,一会儿又翻腾床褥,江阮宁还要时不时地配合几声,直至折腾到半夜。 听声音雪怜应是靠在外头睡着了,他们才安生下来。 江阮宁以为可以互不干扰,好好睡一会的时候。 却见裴坼起身,摸黑从屏风后面的衣橱里拿出一条黑色的便服。 当即穿戴起来。 江阮宁一时间没了倦意,提高警惕,坐在床上拥着被子包住自己,低声询问:“侯爷,这么晚了,您还要外出吗?” 裴坼正系着腰带,可弄了半天,也没系好。 索性迈步至江阮宁面前,以眼神示意她帮忙。 “……哦,好!”江阮宁不得不放开被子,抹黑下了地,还不忘把衣裳胸口掩好。 “何必如此遮掩,这黑灯瞎火的,本侯又没有透视眼,看不到的。”裴坼取笑地说。 江阮宁心中暗自磨牙,面上却不露分毫:若非本姑娘内功修习得尚可,还真就听信了你的鬼话。 她沉默地替他整理着衣衫,系好腰带。 “怎么,好奇本侯的行踪?”裴坼看她隐忍不好发作的样子,存心想要逗逗她。 “侯爷若不想阮宁知道,阮宁自是不会过问。”江阮宁垂眸低语,声音里带着几分柔顺,宛如温顺的小媳妇,实则却在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这丫头看似温婉可人,很好逗弄的样子。 可裴坼知道,她远不似表面上那般柔弱可欺。 裴坼轻叹一声,道:“本侯自诩正人君子,绝不会碰心里有别人的女子。可今夜你我之间这番纠葛缠绵,若换做任何男子,恐怕早已难以自持。更何况,本侯正值青壮之年,血气方刚的,忍得着实辛苦。所以,为了遵循先前对你的承诺,我今晚势必是要另外寻了办法自救了。” 裴坼叹息着说道,时不时去偷瞄她的反应。 江阮宁真的很想呸他一脸。 还正人君子?根本就是一个风流成性,胆大包天到连当今太后都敢染指的臭男人。 看他这一身可以融于夜色的常服,难免不是去花楼找姑娘消火去。 等等。 黑色。 夜行衣? 江阮宁手中一顿,心里也跟着一震。 裴坼还以为她把他的话当了真,笑道:“放心睡吧,天亮之前我会回来,不会让雪怜发觉的。” 说完,裴坼自后面浴房的小门离开了曦梧苑。 江阮宁的眼光在暗色中倏地一闪,快速从床底抽出早已备好的夜行衣迅速套在身上,还不忘将黑色面纱系上。 动作流畅,敏捷至极。 她并未循着裴坼离去的方向追去,而是轻巧地跃至窗边,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滑出屋外,向右厢房的方向而去。 裴坼府中虽豢养了不少暗卫,但西厢住着的桂姨娘,是靖州裴氏选送进来的。 其居所周边的戒备,也因此相对宽松。 这便给了江阮宁脱身提供了可乘之机,加之她自幼修炼的轻功,在这夜色中更是如鱼得水。 想要从守卫疏漏处离开定安侯府不是难事。 夜幕深沉,寒风带着几分刺骨的凉意。 江阮宁的脚伤并不严重,不过是刻意的伪装,此刻迅速无息地拉近了与前方的距离。 寒风料峭,呼呼作响,前方的两人并未察觉到丝毫异样。 终于,裴坼与左飞停驻在一个已经打烊的酒肆面前。 左飞上前推开门,侧身恭敬地请裴坼进去。 裴坼长腿轻迈跨过门槛,左飞紧随在后。 屋里黑漆漆的,没有一丝亮光。 江阮宁身形轻盈,轻轻一跃便稳稳落上那房脊之上。 这时门扉之声微起,原是酒肆的后门被轻轻推开,她随即收敛气息,脚步轻若无物的挪了过去。 院落不大,有两个人,一个站着,另一个躺着,身上还盖着草席,与死尸无异。 “侯爷。”站着的人见到裴坼显得很激动,连忙拱手行礼,膝盖一曲,跪拜于地。 不待裴坼询问,那人便已哽咽难言,泣声禀道: “小人裴远山,是历代伺候靖州裴氏祠堂的家生奴才。躺在那儿的是小人的亲大哥裴青山,大哥原本是三房庆大老爷当铺的伙计。三个月前大哥随庆大老爷府上的内仆们一起被派出了一趟远差。回来后大哥就呆呆傻傻地总说胡话,还做噩梦。嘴里嚷嚷着说他没有杀人,人不是他杀的此类的话。” “大哥他虽然长得人高马大,但自小就胆小软懦,平时连架都不会跟人家吵。大夫看了,说他是骤然惊吓过度,才会疯癫成这样。” “其实那天的差使,本不是大哥这等外仆够资格上前的。是庆大老爷府上的管事裴安,将去府上送东西的我大哥错认,以为他是新来的护院,便把他一同叫走了。裴安长相凶恶,脾气暴躁。我大哥没敢解释更不敢反抗,原以为也就是搬搬扛扛的活儿,再不济就是去庄子里收个账。哪成想,竟是去杀人……” 左飞眉头一拧,沉声叮嘱道:“说清楚,去哪里?杀的都是什么人?” 江阮宁伏在屋顶上听得清楚,心道这裴坼也是够累的,人在上京在朝堂上周旋,却还要操心靖州老家的那些事情。 她早先便将裴氏的发家史查探了一番。 话说当年太祖皇帝于靖州起兵造反,将当时不辨忠奸的皇帝赶下龙椅,才有了现如今的大昭朝。 而裴氏的老太爷,就是当年誓死追随太祖皇帝的开国大功之臣。 后来大军入驻上京,攻入皇城,平定天下。裴氏理所当然地被册封一等侯定安侯之位,并世袭之。 自此,裴氏每一代都要从中甄选文武兼备之辈,承袭侯位,入主定安侯府,为朝廷效力。 到裴坼这儿已经是第四代了。 还以为能熬上定安侯的尊位,离开靖州,来到上京就算熬出来了。 没想到,还是得操心老家的那些没什么感情的族亲们。 江阮宁撇撇嘴,感觉今晚出来貌似没什么收获。 跪伏于地的裴远山声音再度响起,痛恨难当却字字清晰:“是蜀中,过了龙溪谷后面的龙溪镇……” 第二十一章 化身武全 江阮宁心头猛地一震,身躯瞬间僵住,仿佛被无形的绳索紧紧束缚,连呼吸都不自觉地停滞,那双眸寒光闪烁,比凛冽的冬风更添几分刺骨,死死锁定着下面的人。 “龙溪镇,是那起震惊朝野的御贡瓷商李氏一族通敌戎狄,后又被其灭门的案子么。”裴坼终于启唇,语调平静无波,听不出真实的情绪。 江阮宁死死咬住下唇,极力克制着内心的翻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八十七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他一语提及,仿佛那些曾经的笑语欢歌、悲欢离合,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场无足轻重的过往云烟。 “可蜀中刺史杜文韬上奏朝廷已查明此事,李氏满门是被潜进蜀中的戎狄死士尽数屠戮,此案便以此了结。你现如今却在本侯面前状告此事另有隐情,更牵扯到本侯的宗族血脉。” 裴坼居高临下,目光如炬,深邃中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寒意,轻掠过裴远山低垂的头顶。 那无形的威压即便未曾直接对视,也让裴远山心头一凛,仿佛被寒冰包裹。 他缓缓又道:“你可知诬告朝廷重臣之宗亲,在我大昭该如何定罪?” 江阮宁的手指不自觉地紧绷,握成了拳,心跳如鼓,难以平息。 一分一毫也不想错过下面之人的对话。 这裴坼的话中分明已经有了威压之意。 裴远山似乎挣扎了半瞬,最后毅然决然般抬头,对上裴坼寒潭般的眸子,毫无惧色的接着说: “这些都是大哥稍微清醒些时,奴才亲口问出来的,绝无半句虚假。奴才知道侯爷与靖州裴氏一脉同宗,血脉相连。但也相信侯爷定是一位心怀公正,明辨是非,断不会纵容恶人霸道横行的君子。” 裴坼定定地瞧着他,似乎想从他眼中找出除却坚韧以外的情绪来。 左飞走近裴远山,冷声问:“你们兄弟又是怎会想到进京来找侯爷伸诉冤情的?” 裴远山咽了咽干渴的喉咙,才说: “那裴安回来后发现大哥的真实身份,又听他胡言乱语,怕他将此事泄露,便痛下杀手,想要我和大哥的性命。我和大哥自小就身体强健,逃得快,只是受了伤。可我们兄弟却再也无法在靖州存身了,身契又在裴家。这时候有一个自称是上京来的,受侯爷委派到靖州办差,叫乐总管的人找到我。我将事情原委告知与他后,他写了封信给我,让我带大哥到上京来,想办法见到左飞将军。这才有机会见到侯爷,当面陈述冤情……” 裴远山凄然回身,望了盖着席子的男人一眼,悲怆涕下: “可即便已经逃到上京,大哥还是因为重伤不治而亡。” 一番话听尽,裴坼面色深沉,若有所思地凝住了眉眼。 左飞拱手禀道:“属下辨过,那信上的确是阿乐的笔迹,且信上加盖的也是咱们侯府独有的秘印,确凿无疑。” 裴坼微微颔首,以下颚示意,左飞立即大步走向那具已经僵硬的尸身。 以剑挑开席子,蹲身查看了一番才起身,回到裴坼身边低声回复了几句。 裴坼定定地瞧着裴远山,似乎想从他眼中找出除却坚韧以外的情绪来。 “既如此,你又怎会笃定,本侯会为了你一介区区家奴,而插手过问三叔府上之事?”裴坼的嗓音不含半分温度,仿佛地狱里走出来的鬼吏。 “我,我……” 借着惨白的月色,裴远山的脸色比月光更加苍白。 “若我此次当真是自寻死路,那也是命中该有此一劫,就当我裴远山高看了侯爷。”裴远山的话语中带着一丝苦涩的自嘲。 “大胆。”左飞厉声喝止,居高临下的怒视着他道:“侯爷如何,岂是你等卑贱之人可轻易置喙的!” 裴远山冷冷一笑不再言语,凌乱狼狈的发任寒风吹拂过脸颊,更具悲凉。 “左飞。”裴坼轻斥了一声。 “是,侯爷。”左飞拱手退后两步。 裴坼上前,深眸轻垂地问:“你是靖州裴氏大房裴龄府中的家生奴?” “正是。” 裴远山似乎已经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临的命运,遂收敛起先前的卑微与恳求,换上了一副视死如归、任由天命的凛然。 裴坼微微弯唇,下令道:“从今以后除去裴姓,改名武全,随左飞去皇城司报道。至于身份之事,左飞会设法替你周全。” “什,什么?”裴远山一愣,一时间没有听明白。 身为裴氏家生奴仆,即便远在靖州,却也是听说过上京的皇城司,更听闻过自己裴侯身负其职首,是何等的威风。 即便是最下等的铁甲卫,也是与奴仆的身份云泥之别。 左飞轻声提醒道:“还不赶紧拜谢侯爷的再生之恩。” 裴远山赶紧收回思绪,重重磕头在地,高声道:“奴才,哦不,武全叩谢侯爷再生之恩情。” 裴坼没有叫他起来,声线依旧带着不可忽视的威严:“此事,本侯自会查个清楚,但在此期间,你切莫节外生枝。好生的呆在皇城司,从最低阶的铁甲卫做起。倘或有一日需要你出面指正,希望那时本侯还能见得到你。” 一番话说的冷酷无情,左飞却深知其意。 这皇城司可不是谁都能进的,不仅要身体素质极强,更要有坚韧的耐性才能留下。 不然,就凭着那些严苛残酷的训练方式,也让人望而生畏,生出退却之心。 但见这武全身体强健,魁梧非凡,眉宇间更是有一股果决倔强之气。 想来侯爷也是因此才看中了他,让他进皇城司的吧。 “武全定当谨记侯爷所言,不负侯爷所期。” 武全深叩在冰冷的地面,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 “起来吧。” “谢侯爷。”武全站起身,眼角还带着泪渍,隐忍哽咽的去看大哥的尸身。 裴坼淡瞥了一眼,低声吩咐道:“左飞,此事全权交由你处理。天快亮了,本侯先回去了。” “是,侯爷。可是侯爷,这天寒地冻的,而且现在棺材铺子也没开门啊。”左飞应答间,眉头微蹙,面有为难地看着裴坼。 裴坼眯了眯眼,啧声道:“本侯的月银是白发给你的?还是皇城司不发你俸禄?这种事情也要本侯自己想办法,那要你何用?” 左飞讨了个没趣儿,握剑拱手,嘟囊道:“是,属下知错,属下这就去办。” 裴坼则是甩了袖子,扬长而去了。 武全眨了眨铜铃般的大眼睛,不太敢相信,威名远扬的定安侯,竟然也有属下敢这般与他讨价还价。 “恭送侯爷。” “恭,恭送侯爷。” 武全学着左飞的样子,深恭揖手。 “唉,得,找个好地儿埋你大哥吧。”左飞无奈道。 武全感激的深深作揖:“有劳左将军了。” 他话音一顿,又犹豫地问:“敢问左将军,咱们侯爷他,一直都这么的……平易近人吗?” 武全不太敢用‘阴晴不定’这样的词形容裴坼,随即换了一个词汇。 左飞瞪了他一眼,不想多说话。 试想谁喜欢三更半夜得一埋尸这么个差事儿啊?所以他心情极为不爽。 武全也就识相地不再多嘴。 第二十二章 裴侯意欲何为 江阮宁步履匆匆,早裴坼一步回到了定安侯府。 心里五味杂陈,纷乱不休。 外面寒冷刺骨,曦梧苑却依旧暖意袭人,与外界的严寒形成鲜明对比。 匆忙换下夜行衣塞回床下,然而这一番折腾,身上难免沾染了些许寒风的气息,想要掩饰过去绝非易事。 紧要关头江阮宁急中生智,推开窗棂,留出一道缝隙,果然立时涌进一股冷寒之气。 随后她迅速回到床边,一把掀起床幔,将其甩至一侧。自己则只穿着薄薄的寝衣躺在床上,故意将被子踢到一旁,营造出被风吹冷了身体的假象。 裴坼是武功高强之人,身侧之人的气息变化,是否熟睡,在他面前根本无所遁形。 江阮宁心中一横,以指为剑,决然的点向自己颈部穴位。 顷刻间便没了意识,陷入昏睡之中。 待裴坼回来的时候,果真就看到她呼吸均匀,睡相极差地踢翻了棉被,床帐也被窗缝吹进来的风拂到了一边。 伸手试在她露在外面的手臂上,触及一片冰凉。 裴坼眼眸深邃的瞥向那露出缝隙的窗户,思忖片刻,才起身把窗子关好。 遂换下衣服,上床躺下,望着江阮宁沉睡的面庞,轻轻阖上双眸。 次日清晨,雪怜在门外轻声请示:“侯爷,姨娘,时候不早了,该起了。” 江阮宁素来警觉,蓦的睁开眼,映入眼帘的竟是裴坼那张近乎完美的俊颜。 裴坼似乎还陷在睡梦中,长臂一伸,勾住江阮宁的软腰,揽到怀里。 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敏感的肌肤,低沉而略带鼻音的嗓音带着一丝晨起的慵懒:“早安,江姑娘。” 江姑娘? 看来这个家伙还记得昨晚的约定。 而她亦是急得在那酒肆中发生的每一幕。 江阮宁面色一沉,挣了挣身子,想要尽量避免与他身体的触碰。 这时候门却突然被推开,几乎是同一时间,裴坼双眸陡睁,目光雪亮如狩猎的野兽,翻身将她压制在身下,薄唇轻落在她的面颊,大手也覆在了她的侧腰。 “奴婢该死,奴婢以为侯爷和姨娘还没有醒就擅自闯了进来。奴婢实在不知……” 雪怜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的求道。 “真是扫兴。”裴坼一脸不悦,眉宇间尽是被打断好事的愠怒,悻悻然地从她身上移开,坐到了床沿。 江阮宁望着这一幕,不禁为裴坼炉火纯青的演技暗暗称奇。 赞叹之余,却也一时之间拿捏不准该如何配合演完这场戏。 转念一想,反正裴坼经验老到,她只需要见机行事就好。 只见裴坼身上那雪白的绸缎寝衣,衣襟半敞,透出一股不言而喻的慵懒与尊贵。雪怜跪在地上,膝行上前,颤抖这双手帮他系衣带。 裴坼的眼眸半敛,其中不明的光芒一闪而逝。突的一脚踹翻了雪怜,惹得她惊呼出声,更加恐慌不安的跪在那儿。 “狗奴才,会不会伺候?” 江阮宁乖顺的拎着裙摆从床上下来,半蹲在他身前,柔声道:“还是让阮宁伺候侯爷吧。” 裴坼唇角微挑,扯出一个坏坏的笑容,一把搂住她的细腰,不由分说地将她安置在自己的大腿上。 无限宠溺的看着她绯红的小脸,声音低沉而缠绵:“昨夜阮阮劳累辛苦,伺候了本侯一夜。怎么,今儿一早,就又想要了么?” 如此让人脸红心跳的轻佻话,这个狗男人倒是手到擒来,脱口而出。 江阮宁暗暗磨牙,却面做羞涩,粉拳轻捶他胸口,娇声嗔道: “讨厌,侯爷明明知道阮宁何意,却还要故意羞臊阮宁。” 裴坼爽声一笑,将怀中美人抱得更紧。 裴坼临进宫之前,特意让雪怜去云起苑传话,说天气寒冷,阮姨娘身子娇弱且脚伤未愈,便免去给夫人请安这等琐事。 雪怜一字不落地将原话通传,并且也将这两日在曦梧苑东厢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禀明了江馥。 江馥依旧一副处变不惊之态,一旁的江妼可是坐不住了,暗暗寻思,是该找个合适的机会,惩治那惑主的狐狸精一番了。 这边裴坼的身影刚刚消失在门廊尽头,江阮宁还站在门口目送,没有回屋呢。 西厢房那边就出了幺蛾子…… 先是清脆的瓷器碎裂之音乍响,紧接着,一抹女子尖锐的咒骂声跟随而来: “这么烫的粥是要烫死我吗?好你个趋炎附势的小蹄子,莫不是觉得我这西厢太冷清,就打起了另攀高枝儿的主意了?我告诉你,别看有人仗着自己的母家,得了几天的宠,就不知南北了。男人啊,就是图个新鲜而已。山珍海味鱼翅熊掌吃腻了,可不就是想尝尝清粥小菜嘛……” 江阮宁望了西厢一眼,咂么咂么嘴:我是清粥小菜? 怎么可能? 师傅就说过,我就像是龙溪谷里山涧溪流里的一条鲤鱼。 活蹦乱跳的鲜活,看着也漂亮,但就是不能吃。 因为刺儿太多,会扎人。 江阮宁才懒得理会只会指桑骂槐的妇人,转身就回了自己的屋子。 雪怜还没回来,正好让她细细梳理昨宵所得情报。 那个裴远山也就是现在的武全,是从靖州来的,裴氏的家生奴才。因为大哥无意中参与了三房庆大老爷派去杀人的任务,被吓疯了还遭到裴氏的追杀。 巧合的遇上裴坼派去靖州办事的人,便逃到了上京,寻求裴坼帮忙。 按说,以裴坼这样的大人物若是有心包庇族人行凶,应该不留祸患,一剑了结了武全才对。 可是他却帮武全弄了一个全新的身份,还保送进了皇城司。 要知道皇城司可是专职保卫皇室中人的机构,直隶于天子行事。 只是如今陛下年幼,有太后携幼帝垂帘听政,这太师太傅裴坼,便也就身兼了皇城司指挥使一职。 入了皇城司,即便是曾经身负滔天血案,也不敢轻易拿人。除非想与陛下和权倾朝野的裴侯死较。 “裴坼要保住武全的命,还说日后若要作证,希望他能够出现。”喃喃自语的江阮宁眼眸一亮,似乎发现了什么惊天的喜事:“所以裴坼很有可能并不知情,裴氏在幽靖二州之地所做之恶行?那留在案发现场的半块裴氏腰牌,也并非出自上京定安侯府裴氏,而是靖州裴氏。” 想通这一关键,江阮宁顿觉心中豁然清朗,好像被乌云遮住的月光,终于挣脱而出那般松快。 “可是,他毕竟与靖州裴氏同宗。若是查出裴氏的人果然恶贯满盈,草菅人命。甚至通敌戎狄,他还会秉公处置,绝不徇私吗?” 通敌之罪,那可是足以让整个家族陷入万劫不复的滔天大罪。 即便是世代承袭的尊贵侯爵之位,恐怕也难遭牵连。 第二十三章 江妼大闹曦梧院 江阮宁正凝神思索之际,院外,一串夹杂着怒火的脚步声匆匆逼近,转瞬已到了门外。 不等随侍的丫鬟将门帘完全掀开,江妼那张满载厌愤的脸就先探了进来。 环佩叮当,疾步走向江阮宁,不由分说,眼看就要扬手甩过一个耳光来。 “六姑娘来了?怎么也不让人事先通传一声,我也好备些……” 江阮宁怎可能让她得逞,眼眸中微寒微闪,一把握住她甩过来的手掌,顺带往后一扯。 江妼猝不及防,惊呼出声,整个人踉跄着向前扑去,直奔向那正熊熊燃烧的暖炉。 眼看她就要扑向那火炉,这一撞上,性命倒是无忧,只是毁容破相在所难免。 江阮宁又伸出一条腿,巧妙地绊住了江妼的脚步,江妼身形顿时失去了平衡,顷刻间便向一侧地面倒去。 “诶呦。” 现在还不是跟江家姐妹撕破脸的时候,况且江阮宁也无心真的伤她,不过给她一点教训势在必行。 “呀,六姑娘快些起来。”江阮宁假作惊讶慌张地去扶她,而江妼趴在地上,还在差点一头撞上火炉的虚惊里回不过神来。 “你别碰我。”江妼惊得一头冷汗,慌忙向旁侧挪了挪,离那火炉远了些。小脸煞白,扶着胸口不住轻喘。 江阮宁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也不再勉强,索性站起身来,静静地望着她。 “六姑娘您没事儿吧,要不要请府医过来瞧瞧?”随行的丫鬟见状连忙上前,一边小心翼翼地搀起江妼,一边心中暗自惊骇。 六姑娘是护国公府的小姐,更是当家主母的嫡亲妹妹。 若是在侯府受了一丁点伤,跟在她身边伺候的丫头们自是免不了一顿重罚。 江妼眼珠子里仿佛燃烧着熊熊怒火,狠瞪着江阮宁,借着身旁丫鬟的手站起身来。刚刚站稳,挥手就是一巴掌,打得那丫鬟当即跪倒,连痛都不敢呼。 “贱婢,怎么伺候的!” 江阮宁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凝,见这骄纵任性的千金大小姐因未能如愿以偿地打到她,反而自己吃了个暗亏,竟将怒气全数撒在了身旁的丫鬟身上。 早知道就该让她直接扑进炉子里,毁了她那张盛气凌人的嘴脸。 “六姑娘饶命,是奴婢的错,还请六姑娘恕罪。”那丫鬟跪在地上,脸被打肿了一侧却不敢去揉,嘤嘤哭泣哀求,好不可怜。 江妼忽地冷哼一声,抚了抚沾了灰尘的袖口,悠悠得意的道:“现在知道求饶了?怠慢本小姐,惹本小姐厌烦生怄的时候,不是挺得意的么?怎么就没有想到,会有跪在本小姐脚下求饶的一天呢?” 江妼怨毒高傲的眼眸落在江阮宁沉静的脸上,意有所指,再明显不过。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这丫鬟也是倒霉,偏赶上江妼对江阮宁无可奈何的时候,成了替死鬼。 “行了,你出去吧。去找雪怜拿点伤药,不然一个姑娘家若是在脸上落下什么可怎么好。” 江阮宁笑容温和地对那丫鬟说。 丫鬟犹豫了一下,抬头去看江妼。 江妼刚要说话,又听江阮宁催促道:“放心吧,六姑娘这儿有我。再说,六姑娘今天来我这儿,不正是有私房话想要跟我聊吗?你一个小丫鬟在反倒不便。快去吧。” 江阮宁盯着江妼欲言又止的脸,后者果然不再说话。 小丫鬟这才如蒙大赦,仓皇起身逃了出去。 江阮宁转身施然落坐,一派主人的姿态倒了一杯茶。 “六姑娘请坐吧,也尝尝我这儿的茶味道如何?可比得上夫人屋里的。” “我呸,不要脸的贱人。就凭你也配跟我长姐相提并论!”江妼那张写满怨毒的脸,一点都不像一个青春年少的女儿家。 反倒更像池塘里被情敌斗败的母鸭,难看至极。 “六姑娘来我这儿又不为喝茶,那是来做什么?”江阮宁轻倚椅边,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明知故问道:“这么冷的天,一大早特来向我的炉子行个晨安之礼?” “你!” 江妼气的浑身颤抖,指着江阮宁面色铁青:“好你个江阮宁,刚刚果然是你做了手脚,害我跌倒,我一定要告诉长姐和姐夫,告你一个妾室恃宠而骄,妄图加害国公府嫡女的罪名。” 江阮宁姿态优雅地搁下茶盏,抬眼睨她:“罪名可不小呢,妾身可担待不起。不若现在咱们就去夫人那里各陈其词如何?也好公平一些,看夫人是更信你一些,还是更愿意听信我的话。” “你。”江妼一时心慌,说:“你不要在长姐面前胡言乱语,长姐自小最疼我,也自然是更信我的。” 江阮宁缓缓站起身,走向她,声音虽低却字字戳心:“是吗?可据我所知,六姑娘在府中这几日,夫人已经提过好几次要送姑娘回国公府了。是六姑娘撒娇耍赖,非要留在侯府呢。” “唉,其实换做是我,我也宁愿被人暗地嘲笑,也要留下。哪怕每天只能远远地望见心上人一眼,也好过回自己家去饱受相思之苦。” “你,你胡说,我,我从未有过那样的念头。”江妼尖叫着否认: “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只顾着自己的私心私欲,全然不顾旁人如何难熬么。” 江妼总算脱离了江阮宁的牵引,找回自己的思绪,义正言辞道: “姐夫日日都歇在你这里,你可知长姐是如何煎熬度日的?府里的下人都在悄悄议论,说姐夫独宠你一个妾室,全然忘了当家主母。你身为江家的人,却一点都不顾及长姐的颜面。我问你,当初父亲母亲送你进来,便是让你这般帮衬长姐的?” 江阮宁看她紧绷的小脸,只觉的好笑。 明明是她自己妒忌吃醋,却还假做为江馥鸣不平。 “那有什么办法?是侯爷自己不愿意去云起苑,又是我一个小小姨娘能够挑唆相劝的?”江阮宁纤细的手指,轻轻绕着胸前垂落的缕缕青丝,面上一片哀柔。 心里暗自叹息,这份装腔作势她自己都受不了。 江妼的目光却落在她裸露在外的颈部和锁骨上,但见雪白的肌肤上,斑驳着几抹暧昧的青紫,分明是男子温存后的痕迹,刺眼至极。 江妼的眼睛狠狠一跳,随即面红耳赤的赶紧移开目光。 脑中已经有了不可言说的画面,而那画面的女主人公却不是眼前的江阮宁…… “你少在我面前狡辩,你心思如何我怎会不知?长姐容着你一时,却无人能容你一世。我奉劝你好好想清楚,莫要断了自己的后路。你一个妾室在这侯府,有姐夫的一日宠爱,便有一日好日子过。若是哪一天姐夫把你忘在了脑后,你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江妼冷哼的看着她,最后说:“看在那点子血脉上,最后提醒你一次。挡了别人的路,小心断了自己的路。” 说罢,江妼一甩衣袖,瞥了江阮宁一眼,向外走去。 江阮宁盯着她离去的背影,愣了一下,呢喃道:“看这架势,小姑娘是要付诸行动了?” 第二十四章 月下秀‘茶\’艺 江阮宁有点好奇,暗自揣度这江妼究竟能搅弄出多大的动静来。 于是,暗戳戳的等着好戏登场。 果然,裴坼从宫里回府,那一袭紫色锦袍的衣角刚刚飘进曦梧苑,就见一身浅樱色华服的少女脚步匆匆地拦了上来。 “姐夫,您终于回来了。” 江妼以右手握着左手手腕,脸上的泪痕斑驳未及拭去,更添了几分惹人怜爱的凄楚,毫不避讳地拦在裴坼身前。 裴坼很是意外地看着她,又若有所思地抬眸看了江阮宁屋子的窗户一眼,疑惑道:“妼儿?你怎么会在这儿?” “姐夫,妼儿的手受伤了,想要找府医瞧瞧。可是府医陈老先生没在药庐,说是出去给贵人瞧病去了。所以妼儿只好等姐夫回来,再派人去接陈老先生回来。” 时值腊月寒冬,日落西山后寒风愈发刺骨。 江妼一身单薄罗裳,裙摆轻扬,衬得腰身纤细无比,更加楚楚动人。 尤其是耳畔脖颈间,不知是擦了多少香露,微风一过,呛得裴坼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阿嚏。” 江妼见此也顾不上自己的伤了,关切地上前一步,就差贴在裴坼的身上了,柔声问道:“姐夫可是受凉了?正好妼儿房里炉火上面还煨着人参姜茶呢,不若姐夫随妼儿回去喝上一碗,保准明儿一早浑身爽利呢。” 话落,江妼以一种略带稚气又不失娇柔的姿态,拥住裴坼的一只手臂,就要拉他走。 “呃,大可不必。” 裴坼略显尴尬,不动声色地从她手中抽回手臂,维持着脸上的僵笑,说:“妼儿还是回去自己喝吧,本侯无碍。这么冷的天,妼儿穿着如此清凉。嗯,到底是年轻人啊,呵呵。” “姐夫。”江妼抿唇一笑,脸颊微红,羞涩道:“姐夫惯会取笑妼儿,姐夫也没有年长妼儿很多呀,怎么就把自己说得有多老似的。” 裴坼呵呵干笑,又不好发作,只好转移话题:“对了,你这手是如何伤的?既然陈医师不在府里,何不去找你长姐,让她另外请大夫回府来给你医治。” 江妼听他如此说,脸色一急,道:“姐夫切莫告知长姐此事,以免惹她伤心。” 裴坼愣了一下,疑惑问道:“到底发生何事啊?” 江妼含着委屈,楚楚言道:“说来都是妼儿不好,是妼儿一时情急,想要找五姐姐理论,才不小心弄伤了手。” “你五姐姐?”裴坼恍然道:“阮宁?此事与她有关?” 江妼默默点头,瞧着裴坼的眼睛,小心地道:“妼儿近日在府中听到些闲言,又目睹长姐在府中是如何度日的。虽依旧锦衣玉食,奴婢成群,却终日寡欢。” “妼儿想来与五姐姐商议,让五姐姐得空可多过去陪陪长姐也好,这样妼儿即便是回府,心里也能安放不少。” “哦,然后呢?”裴坼假作没听懂她话里的埋怨。 江妼不觉得怒,反而隐隐欣喜。 姐夫竟这般在意我的手是如何受伤的么? 江妼不由欢喜得抿了抿唇,愈加没有顾忌的柔声道: “五姐姐说她一个妾室,只能听从主君的吩咐。侯爷疼惜她,不忍心她冰天雪地来往于云起阁,她也没有办法。我一时情急,就说了她几句。可是妼儿保证,妼儿只是对她讲毕竟是同宗血脉,彼此之间理应照应,再没有旁的话。可谁知五姐姐她立时就恼了,还推翻了滚烫的茶盏,更将我推倒在地,险些撞上火炉。” 裴坼眉峰微紧,眼底却有了清晰之色,不禁再次抬眸望向那扇窗棂。 江阮宁这时候正盘腿坐在罗汉榻上,一手茶杯,一手捏着点心,透着朦胧的窗纱,看他们演戏看得津津有味。 裴坼突然抬眼望向她这边,顿时觉得手里的点心没有那么香甜了。 “姨娘,您,要不要出去瞧瞧?” 雪怜站在她身后,谨慎地提议道。 江阮宁咽下嘴里的点心,突地重重将手里的东西放下,道:“当然得出去了,不然什么都由着六姑娘去说,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地。” 说罢,下地趿上绣鞋,也不披个外裳,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去。 月色下,她的面容紧绷,不悦之色溢于言表,言语间带着几分轻慢: “侯爷既回来了怎的不进去?偏要在这风口吹着冷风呢?” 江阮宁一身雪青色绸缎裙衫,衣袂袅娜,在夜色的雪地上更像一朵微微绽放的青莲。 “怎么不穿一件衣裳就跑出来了?”裴坼见到江阮宁出来,立时丢下了江妼,快步迎了上去。 迅速脱下身披的玄色狐皮大氅,将她包裹的严严实实。话语中带着几分责备,却更掩不住满心的心疼。 “雪怜,你就是这般伺候你主子的?”裴坼严声呵斥道。 紧跟其后的雪怜战兢兢地跪在雪地上,磕头认错:“都是奴婢的错,请侯爷责罚。” 裴坼连一个眼色都吝啬给她,眼里心里都是撅着小嘴,面色郁郁的江阮宁。 “本侯的阮阮怎的一日不见就这样清瘦了?可是心情不好,没有好好用膳?” 江阮宁不肯理睬他,只将脸儿扭到一旁去:“侯爷人忙事多,怎有时间管顾妾身吃的香不香,睡得好不好呢?” 江妼站在那儿,脸上尽是难以置信的惊愕。 这世间男子对女子的诸多宠爱,她并非没有听闻过。 父亲后宅就有几个妾室,也有得过盛宠的,却没有像裴坼这样,要看女人脸色的。 “好好好,是本侯的错,只是今日几位大臣拉住本侯有要事商议,才不得不耽误了一会儿。” 裴坼哄的毫无底线,话语中尽是无限的宠溺与歉意,紧盯着那张让他惦念的小脸,只盼着她能看他一眼。 “哼,妾身虽身在内宅,却也知道你们那些所谓的高官大人们聚在一起,哪里有那么多要事商谈。说不准,就是借着议事之名,去什么花楼艳巷寻欢作乐去了。” 这裴坼日日歇在她这里,白天又有那么多眼睛盯着她,搞得她想要出去都没有机会。 为今之计,只有跟裴坼一道大张旗鼓地出府了。 “本侯发誓,在阮阮面前绝无虚言。”裴坼为哄得美人一笑,竟然在月下伸手起誓。 江阮宁一把拉住他的手,做震惊心疼状,语调中带着几分娇嗔:“谁让你发这种誓啦。” 裴坼温柔宠溺一笑,顺势握住她微凉的小手,说:“那阮阮究竟要怎样,才肯信我一片赤诚之心呢?” 江阮宁眸光流转,狡黠分明,搂住他的脖子撒娇道:“我要侯爷带我一起,去见识一下你们那些位高权重之人聚在一起,都是怎么商谈国事的。” 第二十五章 安王的寒症 江妼被晾在一边,目睹裴坼对待江阮宁是那般体贴耐心,关怀备至。 却对她仿佛视若无睹。 只觉周身被凉意浸透,心里更是阵阵发寒。 这不可能,姐夫心中分明是有我的,不然不会那么关心我。 一定是这狐媚子进府后,对姐夫用尽手段,百般勾引,才让姐夫暂时对她上了心。 江妼手脚冰凉的看了看自己的穿着打扮,再抬眼去瞧江阮宁身上那件仿佛能隐约映出肌肤纹理的香纱罗裙。 江妼顿时明了,还是自己过于矜持了,穿得不若她那般勾人,惹人怜爱。 裴坼对江阮宁的请求不置可否,只是嘴角含笑,以指尖轻点了她精致的鼻梁一记,宠溺之情溢于言表。 随后,仿佛才猛然记起江妼也在,说道:“差一点忘了妼儿也在,雪怜,送六姑娘回夫人那儿,再叫人请个好点的大夫回来。对了,顺便再开两贴祛风寒的药,大家都用一些,比较稳妥。” 言罢,裴坼如急不可待一般,一把将江阮宁打横抱起,长腿一迈,向屋内走去。 雪怜还跪在雪地里,得了吩咐赶紧哆哆嗦嗦的起身。 江阮宁趁机对着身后的江妼洋洋得意地眨了眨眼,直让江妼气得跺脚不已。 又猛然发现许是在雪地里站得久了,腿脚又僵又冷,差点站立不稳。雪怜连忙上前欲扶,却被江妼猛地一甩手推开。 江妼怒目圆睁,狠狠地瞪着那扇隐约可见人影亲昵摇曳的窗棂,仿佛要将满腔的怒火全部倾注于那间屋子。 裴坼抱着江阮宁进了屋内,将她放在罗汉榻上,却没有立刻退开。 目光定定的落在她还留有狡黠光芒的眼眸上。 江阮宁心里一动,面上却应对自如。 “侯爷有话想说?” 裴坼轻瞥了江阮宁身后的窗子一眼,道:“看了那么久的戏,滋味如何?” 江阮宁心中暗自松了口气,抿嘴儿乐道:“自然是精彩绝伦,毕竟真情流露的戏码,总是不会让人失望的。” 裴坼在她脸上看不出什么,便缓缓在她身旁坐下,轻叹一声,语气中夹杂着无奈:“你又何必去招惹她?一个江馥就已经足够让本侯头疼了。” 江阮宁即刻将目光转向他,委屈道:“阮宁冤枉,并非我去招惹的六姑娘,是她闯进曦梧苑,声称要教训我这个狐媚惑主的妖媚。而且她的手受伤更是与我无关。侯爷可不能不问清楚原由,便将过错扣在阮宁的身上。” 裴坼轻轻嗤笑一声,起身走向桌案,自顾自倒了一杯茶,边道:“若本侯有意责难你,又怎会如此轻易作罢?只是本侯有点奇怪,这从前江妼对本侯的态度虽有奇怪,却不至于这般荒唐。近来……啧,着实让人费解。” 裴坼抿了一口茶,想到江妼冷风下穿着清凉的只为等他,以及她近乎放肆的亲昵举动。 他不禁摇了摇头。 江阮宁自然不会告诉他此事背后,有她的刻意推波助澜。 于是轻咳了咳,理所当然的说:“侯爷天人之姿,风流多情。这上京中的女子怕是没有几个不暗自倾慕侯爷的吧?六姑娘心悦侯爷,也实属情理之中,不足为奇。” 裴坼坐在她的对面,目光中带着几分玩味地斜睨着她,缓缓开口:“江姑娘如此说辞,莫非是想告知本侯,就连江姑娘如今,也对本侯产生了爱慕之情么?” 江阮宁猛地挺直了脊背,坐得端端正正。 因紧邻炉火,一侧脸颊被烘得绯红,仿佛初绽的桃花。 “侯,侯爷虽是人中龙凤,皎皎君子,惹众多女子爱慕。可阮宁早已心有所属,更自知不过蒲柳之质,配不上侯爷,所以断然不敢有此奢想。” 裴坼瞧着她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心头莫名地泛起一阵郁闷。 遂敛下眉眼,声音沉声的道:“你那意中人,该不会真的追到上京城来了吧?” “嗯?”江阮宁一愣。 那个心上人本来就是她顺口胡诌的,裴坼突然一问,还真把她问住了。 裴坼以为她是心中有鬼,冷笑了笑,又说:“难怪你费尽心机求本侯带你出府,可是上京这么大,即便本侯同意带你出去,也未必就能与你那意中人相见。” 裴坼闷闷的继续喝茶,只觉这茶的滋味愈发苦涩难咽。 “哐当”一声,茶盏重重置于桌上,溅出茶汤少许。 江阮宁张了张嘴,试图解释:“侯爷多虑了,这上京距庄城近千里之遥,哪那么容易……” “再说,如今我身为定安侯府的人,怎么可能不顾及身份,去与旁人私会呢?侯爷待我不薄,我定然不会做出使侯爷难堪之事。” “你知道就好。” 不知怎的,江阮宁察觉到裴坼周身漫起一股冷冽的气息,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寒意。 “本侯既答应过你,会给你身契,放你离开,就不会轻易食言。但你也要明白,莫要在此期间横生枝节。若是我定安侯府的名誉因你受损,那么你,连同你那长姐和护国公府,都必将承受应有的后果。” 言及此处,裴坼只觉胸中怒气愈发难抑,脸色亦是阴沉的可怕。 江阮宁虽心中不忿,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继续做柔顺状,福身道:“是,阮宁定当谨记。” 此时门外忽然响起左飞的声音:“侯爷,陈医师从安王的别院回来了。” 听到安王两个字,江阮宁的眸光微不可查的一跃。 裴坼默了默,当即吩咐道:“请陈医师进来叙话。” “是。” 裴坼似不经意般,瞧了江阮宁一眼。 江阮宁立即会意,移步向里间的卧房避了去。 隔着一道房门,陈医师的嗓音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 “见过侯爷。” “陈医师免礼。” “谢侯爷。” “如何?”裴坼问的简单,陈医师却答得极为妥帖。 “回侯爷的话,老朽为安王殿下诊脉,发现他确是身患寒症,且病情似有愈演愈烈之势。尽管殿下一直都在服用几味极为珍贵的药调理,却收效甚微。老朽细阅了安王随侍呈上的药方,都是一些温养的方子,并无不妥。只是无意在殿下所服用后的药渣里,发现了一丝异样。” “药渣中有一味乌蕨草,用量虽轻却不容忽视。此草性微毒,而药性炽烈异常。偶有误食,或尚无大碍,然若长年累月服用,其毒性定会悄无声息地侵蚀殿下的五脏六腑。寻常人解此毒需服用凉性之药。可安王殿下身体寒症年深日久,用不得半点寒凉之药……” “那他为何要服乌蕨草?他们不知道这东西有毒吗?”左飞站在一旁,不解的疑问道。 陈医师摇了摇头,又说:“乌蕨草与另一味草药紫菀长相十分相似。可紫菀性温,最适合压制寒症所导致的咳喘之症,而那药方中写的也确是紫菀。只是不知安王所服用之药是由何人所开,又或者是有人故意调换了那两种药,老朽不敢妄加多言。故而只遵侯爷的吩咐,另外开了几服温补的药而已。” 裴坼眉目间一片平静,似乎所有所思,修长的手指不紧不慢的轻轻敲在案几上,脑中回想那一日长街上与梁暻铄相遇的一幕。 敲击声在静谧中格外突兀。 忽而,裴坼的唇角勾起一抹笃定而微妙的笑意,那敲击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左飞愣怔的盯着自家侯爷,估么着侯爷是又想明白了什么其中的关键,不然不会是这样的表情。 第二十六章 邀月楼的小朝廷 邀月楼 上京格调最高,最为奢华的酒楼。 更是权贵们私下交游的首选之地。 此刻,邀月楼后院之中,最为显赫的独立小楼正灯火辉煌,犹如白昼,欢声笑语交织成曲,热闹非凡。 “早闻裴侯近日喜得两位佳人入府,其中一位亦是出自护国公府的千金。那位才情过人的华光夫人的风采咱们无福得见,这位庶出的姨娘,裴侯总算是舍得带出来,让我等得以一睹芳容,亲近交谈,真真是难得的美事!哈哈哈哈!” 尚书令孙邈已逾四十,一身锦袍华缎包裹着略显臃肿的身材,酒过三巡早已红光满面。身边伺候的正是这邀月楼艳名远播的美姬,幽若姑娘。 裴坼端坐于宴席之上,宛若众星捧月,一袭紫袍腰缠玉带,发束紫金冠,衬得人愈发玉树临风,风姿不凡。 江阮宁身着一袭绯红色云香纱裙裳,臂间挽着一条旭橙色埋金丝披帛。 富丽妖娆,婀娜多娇。 发髻轻挽,发间插着一只明晃晃的彩蝶流苏金步摇,微微一动便自成风流。 眉眼间顾盼生辉,弯唇一笑,自带妩媚风情。 裴坼闻孙尚书令此言,眉宇间不禁掠过一抹淡淡的无奈,看向身边的江阮宁,笑道: “倒是让孙大人见笑了,本侯也是满心无奈。我家阮阮偏生认为我闲暇之余不务正业,只顾着在外头宴饮作乐。非得亲自跟出来瞧上一瞧,才肯罢休。今日,还得劳烦诸位大人做个见证,也好让她心服口服。” 江阮宁羞涩地抿唇一笑,亲自倒了一杯酒递给裴坼。 裴坼的目光温柔地能溺毙人,宠溺地回望她一眼,两人间的氛围,犹如沉浸在甜蜜爱恋中的伴侣一般。 江阮宁忍不住腹诽:这裴狗的一双眼睛当真厉害,演技也炉火纯青,估么着看狗都会让人觉得深情无限吧! “看来坊间流言确非空穴来风啊,咱们裴侯素来水火不侵,如今也是有软肋之人了。” 坐在不远处的一位青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言语间带着几分玩味。 裴坼淡然一笑,道:“有道是人不风流枉少年,本侯自少时从军,弱冠之年回朝从政,每日忙于国事,后来肩负教授年幼皇子,也就是当今陛下之责。这前半生,可谓是风雨兼程,未曾有过片刻闲暇。而今,我算是悟透了,人生苦短,还是应及时行乐,方不负这大好时光。” 江阮宁轻轻挑眉,嘴角挂着一抹似嗔似笑的弧度,望向裴坼,戏谑道: “瞧,我早说了,你哪里是真心来议事的。分明是心猿意马,借着由头出来寻欢作乐。这不,自个儿露馅儿了吧。”言罢,她故作生气地别过头去,声音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娇嗔。 裴坼一时语塞,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与宠溺,随即温柔地将江阮宁纤细的腰肢揽入怀中,轻声道:“本侯不过是一时心生感慨罢了,哪里是每次出行皆是贪图享乐。”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几分哄劝的意味。 江阮宁嘴角微扬,却仍是不依不饶地抿了抿唇,娇哼了一声,那模样活脱脱是个撒娇任性的小女子。 “哈哈哈哈,弟妹呀,我可以为裴老弟作证。每一次我们聚在此处都有花娘在侧陪侍,只有裴老弟独坐一人。最初我还纳闷,这裴老弟该不会是有什么其他嗜好,才不允许姑娘们近身服侍。如今见到弟妹你,这疑问总算是消解了。” “裴侯这新得的宠妾果然有意思,就连我都忍不住想多看两眼了。”另一位神色略显高傲的年轻官员嘴角含笑打趣道。 “冯驸马您可小心些,若是被公主殿下知晓刚才所言,恐怕是要后院着火喽,哈哈哈哈。” 冯驸马果然面色一窘,为了缓解尴尬,自己倒了杯酒灌了下去。 江阮宁看着满席的大人们,竟然还有驸马在其中。啧啧,俨然一个小朝廷的样子。 按常理,一位权重一时的大臣,私下里与朝中众多官员如此亲密无间,定会引起天子的猜疑与戒备。 可那小陛下才几岁而已,想必字都还没认全呢,恐怕就更加拿他无可奈何了。 江阮宁暗暗思忖,以裴坼如今的权势,若说他想更迭朝纲,登顶皇位,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孙大人身边的幽若姑娘突地笑盈盈地起身,来到江阮宁身边,柔声道:“小夫人陪坐了许久,想来也有些乏了吧?不如随奴家至后堂小憩片刻。” 江阮宁闻言,心中微动,不由自主地望向裴坼,眼中闪过一抹探寻。 但见裴坼对她笑着微微点了点头,低声叮嘱道:“不要乱跑,待本侯与诸位商讨完紧要之事,即刻便去接你。” 江阮宁当然不信他们一群位高权重的大人们聚在这就为了喝酒听曲儿。 于是假作闷闷地起身,说:“那好吧。” 裴坼嘴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轻轻对她点了点头,目光温柔地送别了那两位女子,她们一前一后,渐行渐远。 待转身之际,他眼中的笑意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锐利的光芒。 他的视线定格在坐于席末的那位年轻大人身上,声音低沉而有力:“ “苏大人刚升迁至兵部尚书一职,尚未有机会大展宏图。而今,我国西部边境紧邻的隅朝,其军事正日渐强盛。其国四面环水,其水军实力强悍。新即位的国君性情刚烈,酷爱争斗,断不会满足于偏安一隅的现状……” 这边厢,江阮宁随着那幽若下楼径直走到了桥廊下,灯火依旧通明,且早已有了婢女备上香茶糕点等物。 “小夫人请坐。”幽若客气轻轻抬手,示意江阮宁入座。 江阮宁回以明媚一笑,款款落座后,故意带了几分好奇,轻声问:“那些姑娘们不同咱们一起么?” 幽若含笑摇头,没有坐下,而是谦卑的站在她身侧,亲手执壶,倒了杯茶递至江阮宁身前。 江阮宁双手接过,幽若才轻轻地道:“小夫人身份尊贵,自不是我等卑贱之人可与之同席的。” 幽若生的一副倾城之貌,且温婉柔顺,若是事先不知她的身份,江阮宁倒觉得她更像一位官家小姐。 江阮宁放下茶盏,拉住她细弱的手腕,触之温润细腻,让她一个女子都感爱不释手。 “幽若姑娘请坐吧,你我之间无需拘泥于这些。你也不必再一口一个小夫人地称呼我,显得太过生疏了。其实,你我皆是一般人,在这世间浮沉,皆是依靠着他人而活,都是仰仗旁人鼻息过活的可怜人罢了。” 幽若似乎未曾料到,这位在人前骄傲放纵,深得裴侯宠爱的妾室,在人后竟会有如此亲和谦逊的一面。 坐在她一旁,目光静静地落在她身上打量了片刻,嘴角才缓缓勾起一抹温婉的笑容来。 “小夫人性情直爽,难怪会得裴侯的喜爱。幽若在这邀月楼时日不算浅,却从未见侯爷携女子前来。可见,坊间所传并非虚言。” 幽若笑笑,又说:“听闻那日侯爷与安王殿下为小夫人当街不睦,可是被传得沸沸扬扬呢。” 江阮宁眼底掠过一丝微妙的光影,声音里不经意间带上了一抹淡淡的哀愁:“姑娘莫要笑话我了,传闻无非是说我如何狐媚惑主,迷惑得我大昭朝堂上最受倚重的臣子不成样子。唉,这世间的女子真是可怜,若能身为一家主母,尚算有所依托。可若是我这般的身份,若是不能抓牢主君的心,待红颜老去,容颜不在时,又该如何自处呢?” 第二十七章 幽若姑娘 江阮宁发觉,这位幽若姑娘在提及“安王”二字之时,她那双宛如秋日清泉般的明眸中,便不由自主地泛起一圈圈细腻难察的涟漪。 不禁旁敲侧击道:“对了,姑娘刚才提起的那位安王殿下,那日虽只是匆忙一见,其风姿却是让人久久难以忘怀呢。” 言罢,江阮宁故作沉醉,以手托腮。 仿佛真的沉浸在那安王的卓然之姿中。 幽若精致的面容似乎僵了一下,随即朱唇轻启,缓缓地道:“安王殿下光风霁月,性情温润堪比无瑕美玉。然而,侯爷亦是青年才俊,风华正茂,深受太后和陛下倚重,两者皆是人中龙凤,难分高下。” 江阮宁故意道:“那怎么一样?侯爷虽好,可毕竟出身武将,难免有不解风情之时。可那位安王举手投足间尽显风流倜傥,嗓音清澈悦耳,宛如天籁。那日虽只说了两句话,可我看得出来他是一位极为温柔有耐心的男子。唉,这世间男子大多粗犷不羁,又有几人能如他那般细腻温润,令人倾心呢?” 幽若许是想起了什么,脸色蓦地一红。 垂首低声道:“奴家也仅是听闻那位安王殿下为人性情如何,却不曾有幸亲自得见。” 江阮宁在一旁暗自挑眉。 明明就是一副思恋的样子,骗得过旁人,可骗不过她去。 “唉,也不知道是否有机会再见安王一面。”江阮宁故作可惜地道。 幽若轻轻勾起嘴角,漾开一抹玩笑般的笑意,打趣道:“小夫人这话可莫要被侯爷听了去,否则还不知道要掀起多大的风波呢。以侯爷如此看重小夫人来瞧,保不准是要在朝堂上太后和陛下的面前,上演一出争夺佳人的戏码呢。” 幽若神色转变得倒是极快,眼底那一抹黯然还没完全褪去,就已经可以谈笑风生地和她说笑话了。 “哼,我才不怕他呢。”江阮宁嘴角噙笑,眉目含春的哼道。受宠妾室的娇嗔和无畏,被她拿捏演绎得恰到好处。 一串轻快的脚步声传来,是幽若屋里的小丫头。 小丫头恭敬地对江阮宁福身一礼,才附在幽若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只见幽若的眼底划过一丝异色,却一瞬即逝,当即起身对江阮宁轻轻一福,声音中带着一丝歉意与急切:“小夫人请容幽若失陪片刻,有位姐妹突发急症,情况危急,幽若需即刻前往探视。” 江阮宁求之不得,温和一笑,道:“那姑娘快去吧,不用顾及我这边,救人要紧切莫耽搁了。” 幽若再次轻盈地福了一礼,转身欲去,却又似想到了什么,脚步一顿旋身回望提醒道:“小夫人,这邀月楼来客皆是皇城上京中的贵胄子弟。您只需在这水榭周遭漫步赏景便好,切勿前往前厅那边。免得不小心被哪位贵客冲撞,那便真是幽若失职,万死难辞其咎了。” 幽若负责今晚水榭中贵客的招待,裴坼更是这席贵客中的贵客,他身边的人出现任何细微的差池,都不是她所能承受的。 江阮宁笑笑道:“姑娘且宽心的去吧,我无意远走,只在这儿转转。” 幽若终于放心下来,欠身行了一礼,带着小丫环脚步匆匆的去了。 美人就是美人,就连着急起来走路的步伐也是摇曳生情,让人移不开眼的。 江阮宁再一次赞叹幽若的美,直至那抹倩影完全消失于视线之外,她才缓缓起身,沿着幽若离去的方向悠然前行。 她好不容易才能有机会光明正大的出来,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迈步走上与对岸相连的木桥,湖面寒风微起,波光粼粼,冬日的凛冽寒风掀起她的裙角飞扬而起,犹如九天谪仙翩然临世。 如今裴坼此人她还看不透彻,只能按原计划,想办法接近安王梁璟铄。 有明辨是非的安王殿下出面,李氏旧案必将很快得以重审。 那幽若在提到安王两个字的时候,分明一副心虚的模样,说是未曾有幸见过安王本人,可她身上明明有着与安王身上同样的药香。 师傅深谙药理医术,所以江阮宁即使不喜医术,却也对药物的气味极为敏感。 加之幽若刻意掩饰的举动,那微妙的神情如同欲盖弥彰,令江阮宁心中疑虑更甚。 说不定,这幽若姑娘就是安王殿下布置于上京的一枚暗棋。 试想一位远离京城、镇守封地的亲王,欲洞悉皇城风云变幻,又怎能不在京师皇城内布下几道自己的眼线? 此举并非说明安王心怀异志,恰相反,在今朝权柄下移,重臣当道的背景下,他身为皇室血脉,对京中安危抱持忧虑,实属人之常情。 而像幽若姑娘这种身份的女子,做他的眼睛耳朵,是再合适不过了。 幽若匆匆离去,很可能是去见什么重要的人。或许她要去见的正是安王殿下也未可知。 “呦,这邀月楼什么时候来了如此娇花美娟,本公子竟不知。” 一位头戴玉冠、身着繁复华服的男子,冬日里手中亦持着一柄折扇,眼带轻佻地把江阮宁拦住。 她已经特意择了一条幽静偏远的小径,却还是遇上了不长眼得东西。 不予理会那人,江阮宁躲开欲走,却被他张开手臂再次拦住:“姑娘何必急着离开,在下先自我介绍一番,鄙人刑部侍郎朱大人之子,朱受。敢问姑娘芳名?” 朱受仗着自己长相尚可,又是侍郎大人之子,自以为会得所有女子得攀附。 却不知眼前这位绝非他可染指之人。 “朱公子有礼,我正有要事,改日有机会再与公子说话。” 江阮宁逼着自己学着那些温婉女子,好生好气地与他说话。 结果那厮见江阮宁和颜悦色的,更加笃定她是新到邀月楼,且没有靠山的寻常女子。 于是更加放肆。 “别呀,择日不如撞日,哪里还需要去找什么别的机会。本公子看今日就极为合适。”朱受上前贴近江阮宁,舔笑道:“本公子在天字号房设了酒宴,姑娘这就一道陪我同去吧。我保证今后姑娘在这邀月楼无人敢欺你分毫,走吧。” 话落,就伸手去揽江阮宁的腰。 江阮宁身姿灵活得一躲,不由捏紧了袖子里的银针,冷笑了笑:“朱公子莫不是听不懂我说的话?我说,我有要事在身。况且我与朱公子并不相识,为何要与你走。” 江阮宁神色凛然,小脸上写满了不容置疑的正气,那双锐利的眼眸直视着朱受,令他心头莫名一凛。 分明就是一个臭丫头,有什么好忌惮的? “给脸不要脸的贱婢,你有什么要事?你的要事就是今晚把你朱爷陪好。少在我面前摆架子,还真把自己当成冰清玉洁的大家闺秀了?走!” 说罢,上前就去拉扯江阮宁的衣袖。 第二十八章 再遇安王 “你放开我。” 江阮宁杏眸一寒,娇声喝道。 “本公子今天就偏不放,我看你能如何。”朱受在上京横行霸道惯了,自是对她的严正拒绝置若罔闻。 他粗大的手掌如同铁钳一般,紧紧钳住江阮宁那细嫩的手腕,力度之大,几乎要将她的皓腕勒出红痕。 在拉扯中,江阮宁披着的轻纱披帛滑落在地。 这边的风波已经引起四周旁人的注目,却无一人上前援手。 一来朱大公子的恶名在外,谁也不愿与他纠缠。二来,更不会为了一个花娘去出头。 一时间看热闹的人却是越来越多。 江阮宁被他强硬地拽着向楼上走,挣脱不得,又不能大庭广众之下出手教训他,只能寄希望有人出来制止。 “站住。” 这简短而有力的两个字在江阮宁听来,无异于天籁之音。 她低头看向阶梯之下站着的男子,在斑驳陆离的光影交错间,靡靡之音似乎已经自愧消散而去。 他就像那皎洁的明色,遗世独立,不染尘埃,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哪儿来的病秧子,竟也敢插手我朱大爷的事。” 朱受本就因江阮宁的拒绝而脸色阴沉,此刻又被这看似不谙世事的书生所阻,心中的怒火犹如干柴遇烈火,瞬间燎原。 梁璟铄深邃的目光,静静地凝视着朱受,声音虽不高亢,却字字铿锵有力:“想不到在我大昭皇城,天子脚下,竟也有这般强迫女子的无耻之行径,且还是朝中大臣之子。若此事传入令尊耳中,不知令尊会作何感想,又会如何处置。” “呦。”朱受总算放开了江阮宁,迈步径直下了楼梯,走向梁璟铄。 上下打量一番,只见他身着一袭朴素的公子长衫,外披一件无甚特别的披风,整个人透着一股淡泊宁静的气息。 面容俊逸,只是眉宇间隐约流露出一抹病态的苍白,唇色也略显浅淡,少了些常人拥有的健康红润。 这副模样,活脱脱就是一个清贫空有骨气的书生罢了。 “哼,还算你有些眼力,能认出我的身份。既然知晓竟还敢拦我,简直是不知死活。”朱受话音未落,猛地抬起一脚,狠狠地向梁璟铄踹去。 江阮宁心中猛地一凛,条件反射般欲施展援手,可指缝中的银针还未来得及脱手,便见一道剑鞘如疾风骤雨般斜掠而来,精准无误地击中了朱受额心。 朱受狠狠一痛,四脚朝天地仰摔在地,捂着已经流血的脑袋破口大骂:“哪个混账东西,竟敢暗算本公子,有种给本大爷出来!” 还未等他爬将起来,一柄闪着寒光的剑尖就抵在了他的眼前,明晃晃的,只要他敢动一动,那锋利无比,携着杀气的剑尖立刻就会刺瞎他的眼。 于是他的咒骂声戛然而止。 原本人声鼎沸的大厅里早已鸦雀无声,朱受颤颤地紧盯着那随时便可要他性命的剑尖,冷汗直流。 “你,你们到底要怎么样?我,我不信你们真的敢伤我,我爹可是……” 剑兰执剑直指朱受,另一手自腰中取下一块小巧的玉牌递到朱受眼前。 朱受那张因愤怒与不甘而扭曲的脸,在辨认清玉牌上的字迹后,瞬间凝固。 又听梁璟铄语气平静的继续道: “我无意伤朱公子,只不过是想给公子一个告诫。我大昭律法森严,不容丝毫私情僭越,切莫因你一人,而坏了法度。” 剑兰收回玉牌和宝剑,面容冷肃的睨视着朱受。 梁璟铄站在人群之前,身后隐约传来低语,似乎已经有人认出了梁璟铄的身份。 江阮宁心中微微一顿,随即果断地迈下楼梯,一把拽住梁璟铄的袍袖,不顾周遭议论,匆匆挤过人群向外走去。 梁璟铄面色犹豫了些许却并未拒绝,任由她一路拉着自己,出了邀月楼后,走出好远才停下来。 “姑娘。” 梁璟铄一路走得过急,有些气喘。 以为她尚在担心之中,不待气息平稳便暖声安慰道:“姑娘大可放心,经此一事,他再不敢为难姑娘了。” 梁璟铄的神态已恢复往日的淡然自若,不见了面对恶徒时的那份冷峻与凌厉,反而在眉宇间添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温柔。 江阮宁站定后不禁瞧着他,看他的目光中只有澄澈与关切,不禁疑惑地问:“王爷莫不是真的忘了?我与王爷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就在长街上。” 江阮宁提醒道。 梁璟铄闻言又是一怔,顾不上礼数地将眼前女子打量了一番,可依旧毫无所获。 江阮宁见他眸中疑云更浓,不得不继续言道:“那一日要多谢王爷借我的帕子,阮宁还想有机会定要还王爷一方新帕,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今日竟然又一次得王爷相救,阮宁在此拜谢。” 话落,江阮宁恭敬地福身一礼,梁璟铄则是豁然道: “本王记起来了,那日姑娘不慎坠马,恰好撞上了本王的马车。” 梁璟铄不禁哑然失笑,轻轻摇头,眸中闪烁着几分戏谑与无奈:“本王与姑娘还真是有缘,竟然在短短时日再次遇上。只是那日姑娘略有狼狈,额头上还落着伤,今日本王竟没有认出。” 梁璟铄身为坐拥一方疆土的王爷,竟也会因懊恼无奈而拊掌叹息。 这一细微之举,无疑加深了江阮宁对他的亲切之感。 江阮宁笑笑,伸手撩起覆着额头的碎发,微微倾身向,笑道:“王爷若是只以伤痕记人,那阮宁日后便只好带着这伤,作为与王爷相认的信物了。” 梁璟铄神色微滞,旋即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显然明白了女子言语间的玩笑意味。 故而弯唇一笑看了那已经只剩淡淡痕迹的伤处,道:“如此看来姑娘的伤已无大碍,裴侯府上的医师果然名不虚传。” 江阮宁回以温婉一笑,轻声道:“多谢王爷挂怀。” 然而话音未落,,梁璟铄却突然收了笑意,淡淡地看向江阮宁道:“不知姑娘为何会出现在邀月楼,且还是独身一人。” 裴侯纳了一房爱妾,此后金屋藏娇,形影不离,上京中无人不知。 就连一心只在政务,两耳不闻他人事的安王也早有耳闻。 江阮宁笑了笑才回:“阮宁是随侯爷一起,只是席间烦闷,想要出来透透气,这才被那登徒子缠上。” 江阮宁话音一顿,眼神中带着几分探究,反问道:“王爷来邀月楼又所为何事呢?据阮宁所知,王爷光风霁月谦谦君子,从不涉足烟花享乐之地。今日怎的……” 江阮宁目光流转,想从他面上瞧出些端倪来。 梁璟铄则是磊落一笑,并未直接回答她的探询,而是反问:“姑娘身在上京,而本王不过区区一月前才归返。姑娘言辞之间,倒像是与本王早已熟稔一般。” “那是因为天下皆知,北川安王乃是一位心系苍生、广施仁政的贤王,其美名远播,令人心生敬仰。” 江阮宁的神色变得庄重,双手轻轻交叠于胸前,语态中带着几分诚挚与敬意:“阮宁今日实有要事相托,还望王爷能……” 第二十九章 失望亦或是失落 “安王殿下!” 裴坼平淡中刻意带了些许讶异的嗓音突起,江阮宁的心猛地揪紧,剩余未出口的话便立刻淹没了下去。 左飞紧随其后,二人步伐稳健地向这边走了过来。 裴坼的目光先是落在面色还未缓和的江阮宁身上,见她无恙,才松了一口气。无奈又宠溺地道:“不是说好了本侯稍后便会去寻你,怎的会一个人跑出来?” 边说边解下身披的玄色大氅,动作轻柔地披在了她的身上,又细致地帮她系上绳结。 俨然一副担心至极的模样。 稳下心神的江阮宁抬头对上他深情担忧的目光,面带委屈地娇声道:“侯爷还好意思说呢,刚刚若不是有安王殿下出手相助,阮宁可是就要被强人掳走了呢。” “哦?竟有此事?”裴坼的声音里似乎真的染上了几分怒意,音量不自觉提高。 梁璟铄见状,语气淡然道:“裴侯无需动怒,阮宁姑娘没有大碍,只是受了些许惊吓而已。况且本王已经教训过那人,想必他日后也不敢再对姑娘有丝毫纠缠。” 裴坼听闻此言,却也难掩心中的后怕,紧紧握住江阮宁的手,细细查看她有否受伤。 “侯爷,王爷可是好生震慑了那登徒子呢。阮宁无恙。”江阮宁眼中闪过一丝感激,望向梁璟铄的目光中更添几分复杂情绪。 梁璟铄会意到那一抹异样,心中微微一怔,随即又恢复如常。 江阮宁这才微微放下心来。 裴坼的视线不由锁定在她细嫩手腕上,那片因粗鲁行径而泛起的淤青,眸光瞬间冷凝,低沉怒喝道:“左飞!” “是,侯爷。”左飞追随裴坼多年,只需一言便知其意,拱手抱拳后身形一闪,迅速退离。 倒是安王的脸上似乎有了淡淡阴霾。 裴坼终于面向梁璟铄,郑重拱手道:“今日之事,多亏安王援手,替阮阮解此危难。本侯定牢记在心,日后必当备下厚礼,亲至府上,以表感激之情。” 梁璟铄轻轻拱手,坦然道:“裴侯实在无需介怀,今日之事无论是发生在何人身上,本王都不会坐视不理。况且皇城之内,天子脚下竟也有此般不堪之事发生,实乃我大昭之不幸。” 梁璟铄言罢,缓缓一叹。 裴坼却听出了话外之音,再次肃然说道:“安王殿下所言甚是,本侯身为皇城司指挥使,身负皇家信任,守护皇宫内院及上京城中百姓之安危。今日之事即便发生在任何人身上,本侯都责无旁贷,理应将那恶人绳之以法,以儆效尤。” 梁璟铄微微弯唇,带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素闻裴侯行事公私分明,刚正不阿。如此,本王便拭目以待了。” 江阮宁站在一旁默默腹诽,那朱受是刑部侍郎之子,朝中大员。朝中地位虽不及裴坼显赫,却也是根深叶茂,不可小觑。再者,裴坼若真为了一个女子而与朝中大臣大动干戈,岂不是更加坐实了他宠妾无度的昏名了么? 裴坼,他葫芦里究竟是卖的什么药? “侯爷,夜色已深,我们回去吧。”江阮宁柔顺地依偎在裴坼身边,眸光盈盈的道。 裴坼这才反身看她,语气也转变成了柔情万千:“可是受了惊吓?本侯今晚会好好陪着你,乖。” “既如此,本王便先行一步了。”梁璟铄微微颔首,举止间自有一股从容不迫。 随后又面色微变,语气和缓的对江阮宁道:“阮宁姑娘,希望下次再见,不会是姑娘身处危难之中才好。” 江阮宁凝视着他的眼睛,心中只觉可惜,好不容易的机会就这样错过了。 这下一次单独见安王,亦不知是什么时候。 突地江阮宁眼眸一亮,笑道:“王爷放心,阮宁保证下次与王爷见面,定不会如前两次般的尴尬情形。” “哦?”璟铄的嘴角勾勒出一抹弧度,那笑容似乎专为她绽放。 江阮宁心中暗自思量,面上却未露分毫,继续说道:“日前听侯爷提及,陈医师曾为王爷诊脉开方,陈医师的医术了得,王爷吃了他的药定会见效神速。下次阮宁愿意代劳陈医师去王爷府上送药,以报王爷今日相救之恩。” 裴坼眸光微闪,却按捺不动。 梁璟铄淡然一笑,道:“那就有劳阮宁姑娘了,寒舍恭迎侯爷与阮姑娘莅临赏光。” 话落,梁璟铄再次对裴坼示意,转身离去。 望着梁璟铄月下风姿卓然的独单身影,江阮宁真想为自己的聪慧鼓掌,竟然想到这么好的法子。 裴坼轻轻靠近她的身后,不轻不重地道:“就算欣赏安王,也没有必要当着本侯的面吧?” “啧,也是,如此翩翩君子两次英雄救美,换做本侯是女子,也难保不会芳心涌动。只是某人可不要忘了,曾信誓旦旦地在本侯面前说过心里早就有了情义相许之人。” 裴坼目光灼灼地盯着江阮宁,语调放缓,继续说:“莫不是阮阮所说之人就是安王殿下……” “怎么可能?”江阮宁被唬了一跳,赶紧解释:“我与安王素昧平生,怎么可能与他……” “再说,安王殿下何其尊贵,岂是我这等身份之人能够敢高攀的。” 江阮宁眼眸微转,又说:“我只是担心王爷身体不好,这么冷的天独身一人走在街上,恐不安全。” 裴坼不以为意地挑唇冷笑:“是么?本侯竟不知这皇城之下有我皇城司在,还有歹人胆敢放肆行凶不成。” 江阮宁不服,嘀咕道:“还真会自夸,也不想想今日之事究竟源何而来。” 裴坼又是慵懒一笑,颇有深意道:“当然,本侯只会允许本侯希望的事情发生,例如今日那朱受之事。” 江阮宁大大一惊,抬眸望他:“侯爷的意思是今日之事自在你的掌控之中?甚至是你蓄意?” 裴坼并不解释,只望着月色淡淡地道:“刑部侍郎朱明坤膝下只有一子,从小溺爱无度,可是为他惹了不少的麻烦。此番,我料他依旧会为了那心头肉,甘愿卖给本侯一个人情。” “你……”江阮宁眉头紧锁,眸中满是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位笃定自若的男子。 “你竟拿我设局么?” 裴坼面上的笑意缓缓隐去,双眸恢复了往日的平和深邃,他耐心地望着她,缓缓道:“我曾许诺,定会护你周全。今日之事亦在本侯意料之中,阮阮自是可以安心。” 江阮宁望着他平静的脸,心中似江潮翻涌,海浪滔天。 幸亏今日未曾鲁莽行事,未在第一时刻便向安王和盘托出所求之事。否则,以裴坼此人狡猾多变的布局,恐怕自己的一切筹谋都将暴露无遗,尽数落入他的眼底。 第三十章 幽若来访 回了侯府之后,江阮宁径自回了曦梧院。 “侯爷为何不把事情始末与小夫人讲明呢?” 左飞旁观侯爷和江阮宁都神色郁郁的,互相不预理睬对方。 “有什么好说的。” 裴坼声音清冷的道:“她本就是本侯应对内外纷扰的一枚棋子,本侯承诺会保她安然无恙,并且给了她锦衣玉食的生活,她还想怎样。” “可是……”左飞察觉到侯爷此时的镇定,似乎与往常有些许不同。 “你很闲吗?事可办妥当了?”裴坼猛然转身,面上的不悦溢于言表。 谈及正事,左飞不敢怠慢,垂首恭敬道:“是,朱受已经抓捕送去了皇城司大牢,属下也已经交代下去,若是朱大人想要见人,绝不可放行。” 裴坼这才满意的轻轻颔首,露出赞许之色。 “朱明坤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明知其才疏学浅,难当大任,还想为儿子铺路,一心求娶沈太尉的掌上明珠。这桩婚事是先帝所赐,沈太尉无法抗旨悔婚,着实是伤透了脑筋。若是本侯此次替沈太尉将这婚约解除,自是欠本侯一个大大的人情。” 左飞闻言,愉悦的接话道:“到时于朝堂之上,沈太尉对侯爷的倡议定会多加赞同附言。” 裴坼微微弯唇,似有感慨地道:“有道是拳拳爱女之心最为动人,本侯也是不希望这世上又多一对怨侣罢了。” 不知怎的,裴坼竟又想起江阮宁最后对他那失望又复杂的眸光来。 “侯爷,那您今晚宿在哪儿啊?”左飞挠头道:“看刚才小夫人对您的态度,估摸着今晚是不会让您去她那儿了。” 裴坼不以为意的道:“偌大的侯府,竟会没有本侯的休憩之地么!本侯只是不愿与她计较罢了。” 裴坼抬脚欲走又停住,看向左飞道:“对了,有两件事吩咐下去,速速办好。” “是。” 左飞领命离去,裴坼独自一人在寒风萧索的花园里走了一圈,犹豫再三,才向听竹院走去。 江阮宁回去之后,由雪莲服侍着沐浴更衣,脸色很是难看的躺在那张柔软的大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亏她还妄想过说不定裴坼此人并非传闻中那般不堪,心里还是明白是非的。 结果却完全不是她所想象的那样。 为了达成他的目的,竟然不惜以她做饵,这样的人根本就是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 想来也是,他年纪轻轻便在朝堂之上游刃有余,权势滔天,这背后若是没有几分手段,又如何能在这波诡云谲的官场中屹立不倒? 自己还是太天真了一些。 竟然会在潜意识里开始对他有些许信任。 江阮宁猛地一惊,在床帐中攸的坐起,心中暗自惊骇。 自己定是被他近日来那些温柔深情的假象所蒙蔽,所以才在无意识中对他有了些微改观。 细细想来,自己不过是他的一个妾室,而且还是被他多加防范,江馥的庶妹的身份。 当初他一番巧言令色,自己就轻信了她。 如今上京城中,无人不知他裴侯宠爱一个妾室到了不惜与朝中大臣反目的程度。 他这么做,除了让急于求子的江馥暂时压下所有动作,究竟还有何深意? 是为了隐藏什么?亦或者故意将我置于风口浪尖,替另一个人做靶子? 想到此处,江阮宁的背后已不知不觉被冷汗浸湿,寒意直透心底。 彼时,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当今太后苏媚惹人怜爱的娇颜。 裴坼不进江馥的院子,更跟自己做恩爱的戏码给旁人看,分明就是一副为谁守身的模样。 为堵悠悠众口,拉上自己陪他一道把戏演足,也算为宫中的那位撇除怀疑。 如此这般,他的种种行迹也可解释得通了。 还真是一个痴情的种子。 江阮宁分析明确之后,重重呼出一口长气来。 他们之间的那些腌臜之事她懒得理会,眼下最为紧要的,便是再见安王一面,将一切和盘托出,请他来为自己主持公道。 江阮宁慢慢又躺下,这才合上眼睛,半梦半醒地寐了过去。 翌日早膳过后,朱嬷嬷带着下人端着好些个锦盒绸缎等物,鱼贯而入曦梧院东厢。 雪怜都被这阵仗吓到了,一双灵气十足的眼睛,尽盯着那些好东西。 “给阮姨娘请安,这些都是侯爷特意吩咐老奴,趁早市初开便去精心挑选的。有嫣容阁最新的胭脂香露,还有云锦庄刚上的绸缎,质地细腻,图案皆是上京时下最流行的色彩与花样,还有宫中贵人们最青睐的朱钗首饰……” 朱嬷嬷的话语间夹杂着轻笑,为江阮宁一一介绍。而江阮宁则悠然自得地斜倚着,懒散地品着茶,一副无甚兴趣的样子。 心里暗自思忖:还真是为了掩护那一位下了血本呢。 把我打扮得花枝招展,现与人前。他裴侯树敌那么多,万一有人对他恨之入骨,却无计可施,正好拿我出气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阮姨娘。”朱嬷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侯爷一早离府前特意交代,姨娘昨晚在府外受了惊吓,今日便安心在屋内修养吧。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老奴便是。” 对这位府上的新贵,府中下人无不小心翼翼地对待,朱嬷嬷也不例外。 江阮宁身着一袭鹅黄色暖缎织就的裙裳,衬得她腰身纤细,婀娜多姿。 绣花精巧,颜色更是衬得她肌肤无暇胜似美玉。 一头青丝如瀑还未梳绾,轻轻垂在其身后,举手投足间,更显其慵懒随意。 “有劳朱嬷嬷了。” 江阮宁面对一屋子的珠宝绸缎,似乎没有什么兴致,懒懒的道:“我这个人啊比较念旧,对昨晚披着的那条金线披帛很是喜爱。可惜了,落在邀月楼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回来。” 朱嬷嬷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恭敬答道:“姨娘既如此钟爱,老奴这便即刻派人出去,采买一条一模一样的回来便是。” 江阮宁轻叹了口气,才说:“即便是一模一样,终究不是最初的那一条了。不如这样吧,朱嬷嬷亲自去一趟邀月楼去找那位幽若姑娘,请她帮忙找找看。昨晚她一直陪在我身边,想来她对那条披帛是有些印象的。” 朱嬷嬷为难的僵了一瞬。 这阮姨娘当真是恃宠而骄,她一个内府管事嬷嬷,竟被她指使外出不说,去的还是那般风月之地。 就在她内心不满腹诽之时,外头有府门小厮通报:“禀阮姨娘,有客来访,是邀月楼来的,一位名叫幽若的姑娘。” 第三十一章 梅林相邀 幽若由外间的仆妇指引,款步踏进了曦梧院,朱嬷嬷并未退下,身为内府总管事,妾室院里有访客,她自有理由陪侍在侧。 门帘轻轻掀起,幽若身着一袭清雅端庄的裙裳,与那日相见的装束大相径庭,恍若两人。 迈步进来,明眸含笑,未及开口说话先福了一礼,柔声道:“幽若不揣冒昧,未递拜帖便唐突来访,还望小夫人海涵。” 江阮宁正愁如何见她一面呢,她却正好出现了。 哪里有半分责怪的意思,反倒快步上前一把扶住她,笑道: “幽若姑娘快别这么说,就在刚刚我还在念着姑娘的名字呢。竟是这样的巧,眨眼的功夫姑娘就在我眼前了。快请坐,雪怜,快上茶来。” 幽若举止端庄,没有丝毫风尘之气,更不见半点自卑之态,落落大方地落座于江阮宁身侧,随身的婢女适时地将带来的锦盒奉上。 幽若接过递到江阮宁身前的几案上,声音柔和而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深意:“昨日小夫人有一件东西落在了幽若处,幽若看着显非凡品,故而今日特意亲自送还给小夫人。小夫人可瞧瞧有无损坏。” 幽若说话间,那双美丽的眸子一瞬不曾离开江阮宁的脸,语气却再自然不过。 江阮宁似乎明白了幽若此翻来的目的,原来昨夜安王已洞悉了她还有未说完的要紧话,所以幽若今日才贸然造访侯府。 江阮宁收敛思绪,面露欣喜地拿过锦盒,开了盒盖一看,果然是昨日她遗落在邀月楼的那条金丝织锦的披帛。 不禁感叹欢愉地道:“唉,真是要感谢幽若姑娘。我方才正是因为这条披帛而难过呢。还以为再也找不到了,没想到幽若姑娘如此有心,竟亲自送还给我。说起来这披帛倒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只是用的时日最久,所以难免不舍罢了。阮宁再次多谢幽若姑娘。” 幽若慌忙摆手,眼中闪过一丝惊惶道:“小夫人莫要折煞了幽若才好。举手之劳,不必如此的。” 江阮宁嘴角勾起一抹温婉的笑意,静候幽若下文。 果然,幽若继续说道:“幽若见那披帛之上绣着朵朵梅花,针法细腻,别有一番风味,想来小夫人对梅花定是偏爱有加。此刻正值梅花烂漫之时,京郊之外的梅林更是风光旖旎,别有一番雅致。不知小夫人可曾去过那片梅林?” 如此闲话,正如闺中密友之间常会聊起的,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朱嬷嬷悄悄后退几步,转身离去了。 可是雪怜依然在侧,江阮宁依然不能不防。 遂笑笑道:“我初回上京,尚不知这附近还有什么可打发时间的去处。幽若姑娘所说的梅林,倒是勾起了我的兴趣。不如改日咱们同去,赏梅踏雪,定别有一番乐趣。” 雪怜低顺着眉眼,恭敬的送上精致的果点,又动作轻巧地侍立在一侧。 幽若与江阮宁四目相对,两双各具风情的明眸定定相汇,不用多言,却早已贯通。 “小夫人有此雅兴,幽若定当相陪。三日后那梅林将会办一场赏梅宴,上京中一些贵女公子都会前去赏玩。届时幽若在赏梅宴静候小夫人。” 江阮宁闻言心中微微一怔,她已知幽若今日此行的真正用意——定是知晓了自己欲私下会见安王的心思。 可是赏梅宴那样人多眼杂的场合,想要确保谈话不被旁人听去,实在有些许风险。 但转念一想,或许这正是幽若的巧妙安排,遂轻轻颔首。 这时幽若悠然起身,笑道:“幽若在外逗留已久,恐怕要先回去了,多谢小夫人今日的盛情相待,幽若就此别过。” 江阮宁随即起身,好生相送至门口,见她款款离去,才心事如潮地回屋去。 “这位幽若姑娘谈吐大方,举止也得体,倒不像是从邀月楼出来的姑娘呢。还特意给姨娘送回东西来,通身气度毫无市井女子的矫揉造作。” 雪怜将那皮帛收好,不禁夸赞道。 江阮宁略作沉思,才说:“幽若姑娘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知音,此后我会多与她走动。你去前面告诉门房的小厮们,就说以后幽若姑娘来找我不必再通报,直接过来即可。” 雪怜收拾东西的手不由一顿。 按常理,妾室私自会客已是逾矩。 而今江阮宁竟说往后幽若来访连通报都可免去,这无疑是更加悖逆了府中的规矩。 可如今阮姨娘是侯府上下最不能得罪的人,她的要求谁又敢轻易忤逆。 于是雪怜很是恭敬的回了个是,便退下了。 江阮宁怎会不知这小丫头短暂迟疑的心思,她却不以为意。 裴坼不是煞费苦心的给了她一个宠妾的面貌示人吗?那她就将这个备受宠爱的妾室,演绎得分毫不差,不能白白浪费了这个机会。 “对了,雪怜你去看看小库房里的缎子有没有月色的,拿去绣庄赶出一套适合赏梅穿的衣裳,还有鞋子也要配得上的才行。” 江阮宁靠在贵妃椅上,闲闲的绕着胸前垂落下的一缕青丝,语调悠然的道:“幽若说那一日去的都是些上京中有头脸的贵女们,我可不能丢了咱们侯府的脸面。” 言罢,内室随即传来雪怜清脆的应答之声。 “小姐,小姐我回来了。” 门帘一掀开,多日不见的春桃闪身出现在眼前。 江阮宁心中猛地一颤,旋即站起身,紧握住春桃肉乎乎的爪子,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与欣喜的道:“你,她们放你回来了?” 春桃激动得想哭,使劲儿地点头,嘴巴一瘪就要哭。 “好了好了好了,回来就好。她们没有为难你吧?”江阮宁担心坏了,上下仔细打量她有没有挨欺负,或者受过伤的痕迹。 可棉衣之下,除了肉肉见涨,好像也没有其他的变化。 春桃点头又摇头,最后压下根本挤不出来的泪珠子,凑近她说:“放心,她们只是把我送去别院训导了几日,主要就是怎么做一个得体的奴婢,并没有为难我。而且还好吃好喝的养着,日子倒也还算安逸。不过这几天我却听说了一些了不得的事情。” 言及此处,春桃的神色忽而变得凝重,急切地追问道:“对了,你还没见过安王梁璟铄吧?” 江阮宁眉宇间拧起一抹不解,悄声回:“见过了啊。” 春桃的眼睛顿时瞪得滚圆,声音里的急切更甚:“那你还没跟他说你的身世吧?” 江阮宁隐约觉察出了她的担忧,摇头道:“还没有机会来得及说。” 春桃一听,顿时如释重负,轻抚胸口,庆幸道:“还好还好,也是你命不该绝。” 江阮宁急了,拉住她咬牙低声问:“你到底想要说什么快点行不行?是存心急死我么?” 第三十二章 江妼无意偷听 一连三日,裴坼似乎都很忙碌。 总之从未再踏足过曦梧苑。 因为要外出赴幽若之约,按照规矩是要去主母院中请示,得到许可才能出府去。 云起阁中,江馥端端坐上首,面容淡然的审视着下方恭敬行礼的江阮宁。 江阮宁穿着一袭新裁的,锦绣珍织的华贵衣裳,其上绣纹繁复,宛如有月影暗暗浮动。 身披白狐领大氅,那细腻的狐毛泛着柔和的光泽,既奢美,又衬得她人如皎月,惹人生怜。 回想起当初她初入侯府,也是如眼前这般跪伏在自己面前。 那时的她怯怯得像只登不上台面的小兔子,眼中闪烁着不安与畏缩。 而今却仿佛换了个人般,眉宇间透露出欲凌霄而上的不羁与傲气。 “起来吧。”江馥的嗓音轻柔,却隐隐携了丝疏离,江阮宁却刻意假作未曾察觉。 她微微扬起下巴,以一种近乎高傲的姿态,缓缓站起身,仿佛此刻的自己已非昔日可比。 “谢长姐。” 江馥轻抬眼眸,道:“听闻这几日侯爷与你闹别扭了?一连三日都未去你房里,倒是每天回府后径直去往后院的听竹苑。阮宁啊,作为长姐也好,夫人也罢我都需提点你几句。能得侯爷的喜爱和怜惜就要好好把握,切记不能仗着侯爷的宠爱就失了分寸。更不可恃宠而骄,惹侯爷失了耐心。” “不过话说回来,女儿家一时间得主君的诸多疼宠,确有可能被眼前的盛宠所迷惑。但是你要记住,能得一时的宠爱不难,难的是赢得一世的长情,那才是你未来的依靠与保障。” 江馥遵遵告诫,真似为她着想一般。 江阮宁面色微红,带有愧色的道:“长姐说的对,是阮宁一时间糊涂了。从今往后定好生伺候侯爷,不再生事,让长姐忧心。” 立在一旁的福嬷,也轻声细语地劝慰道: “夫人也是一心为阮姨娘好。虽说小吵怡情,但咱们这侯府,不比外头寻常百姓家,这夫妻间的情分需得更加谨慎维系。阮姨娘觉得这三日是在跟侯爷闹女儿家的娇嗔小性,殊不知这侯府中的女子,可不单单只有阮姨娘一个。听竹苑的那位云姨娘是自小就服侍侯爷的,最懂侯爷的心思,也最能抓住侯爷的心。这接连三日侯爷都宿在那儿,保不齐云姨娘给侯爷吹了些什么枕头风。依老奴看,姨娘还是要快着些拿出应对之策,尽早把侯爷的心逆转回来才是。” 江阮宁面上低声称是,心里却是鄙夷至极。 又是这些后宅女子的争宠伎俩,她不仅厌烦,更没兴趣。 ”好了,你且快些去吧。” 江馥此刻又换上了那副慈爱长姐的温婉模样:“侯府的马车已在门外等候多时,记得多带些厚实的衣裳,以免受了风寒。还有,让雪怜和春桃随你一同前往,这样我也放心些。” “阮宁多谢长姐关怀,定当尽早回府,不让长姐挂念。”江阮宁再次微微福身行礼,随后缓缓退步离去。 直至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处,江馥脸上的笑容才如乌云遮月般,霎时间被淹没殆尽。 “夫人还是要耐着些才好,老奴会一直紧盯着曦梧苑,稍有一点动向,立刻向夫人禀告。” 福嬷是自小陪伴侍奉在江馥身边的,这一生的心血也都放在了她的身上。 等同于把自己全部的情感,浇筑在这个自己看护长大的女子身上。 见她如此委屈,又要拼命忍耐,着实心疼得厉害。 可为了从长计议,只能轻声劝慰。 “罢了。” 江馥面有疲色地闭了闭眼,道:“路是我自己选的,从一开始嫁给裴家到如今,我没有别的路可走。如今种种亦是我应当承受的。只是福嬷切记盯好了那些不安分的女子,阮宁更是不可小觑。” “当初她刚入府时,我深以为她性子懦弱胆小,定好掌控。可今日一看这丫头倒像是长了旁的心思,我们若不加以提防,只怕日后会生出诸多枝节。” 福嬷立即回道:“夫人放心,她一个无权无势的野丫头初来上京,又能翻出什么浪来。侯爷仗着新鲜多宠了几日罢了。等孩子如愿怀上,怀胎十月一朝分娩,还不是照样任由咱们揉捏。至于那个药罐子似的云姨娘,那副身子还不知能撑到何时,更别妄想怀孕生子了。不过曦梧苑西厢的桂姨娘自嫁进来第一夜承幸之后,侯爷便再没踏入过她的屋子,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她见不到侯爷便整日在屋里指桑骂槐,打骂婢女。” 江馥了然一笑,道:“侯爷早就对靖州裴氏心生提防,想要远离他们送来的眼线,也在情理之中。” “是。” 福嬷轻声应和,又说:“况且那桂姨娘天生一副勾人心魄的妖娆模样,侯爷只怕更是难以心生亲近之意。” 说到这府中的女眷们,江馥不禁感到一阵头疼,以手托额,轻叹道:“罢了,福嬷你先下去吧,让我独自静一静。” 福嬷还想说什么,只能止住,福身应道:“是。” 屏风之后,一抹娇小而朦胧的身影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悄悄退下了。 江妼那一晚吹了太久的冷风,果然着了风寒,这就更让她有理由赖在侯府了。 经过几日的调养,今日才算好些,想来给长姐请个安,却未曾料到,听见这些私密来。 江妼不敢惊动,只暗暗思忖:原来长姐对她好,竟然是怀着这样的心思。 也好,反正她瞧着那个江阮宁也是碍眼极了。 可是转念一想,长姐能那样决绝的对待江阮宁,若是知晓了自己对姐夫的那番心思,是否也会对自己狠辣无情呢? 心想到这儿,江妼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敢多留,脚步轻轻的原路回去了。 侯府外,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静静候着。 车夫面容谦恭,动作轻快地搬来一只精致的垫脚小凳,恭敬地请江阮宁上车。 春桃和雪怜紧随在后。 马车之内,车帘织就紧密一点冷风也透不进来。且车窗是天晴纱糊的,既可透进光亮,又严实的可保车内温度。 待江阮宁坐好,雪怜小心翼翼的拿出备下的手炉,递过去,温声道:“姨娘暖暖手吧,侯府距离京郊还要有些路程呢,小心受冷。” 江阮宁接过手炉的同时,眼角不经意地掠过一旁的春桃,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言语中带着几分戏谑:“倒是你想得细致入微,难怪长姐执意要你伴我同行呢。” 雪怜闻言,脸颊微红地低下头,声音细弱道:“此乃婢子应尽之责,不敢言功。” 春桃捂着袖子里刚刚烤好的栗子,愣了一下。 尴尬地扯出一个笑容,连忙补救道:“姨娘莫怪,下次我定当多备些暖手炉给姨娘暖身。” 江阮宁闻言,不禁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心中暗自腹诽:这几日去别院怕是光顾着享受口腹之欲了,哪里学得半分持家理事的本事。 第三十三章 安王身世传闻 出了城门不远,即能望见一片令人惊叹的梅花林。 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绚烂得仿佛天边半壁的红霞。 不多时,马车停驻在那名唤‘岁寒庄’的庄院前。 刚下得马车来,瞬间便被一股清新脱俗、淡雅宜人的梅花香气所包围。 “幽若见过小夫人。” 幽若竟立在庄前一直等候,看见她被冻得微红的脸颊,许是等了有些时辰。 “抱歉,是我来迟了,倒让姑娘在冷风里等了许久。” 江阮宁歉然上前,虚扶起幽若。 “小夫人言重了,幽若不过刚到片刻。” 言罢,她嘴角那抹浅笑更添几分暖意,继续说道:“这一路车马劳顿,想来小夫人也累了吧。快进去歇息片刻,酒宴稍后会在梅林里设下。东家此番特意取了用去年梅花上积攒的雪花酿制的佳酿,很有一番雅趣,待会儿小夫人可要好好品尝呢。” 江阮宁走在最前,春桃和雪怜跟在身后,而幽若则如半个主人一般,随在她的身侧为她带路。 “东家?”江阮宁疑道:“起先姑娘提这梅林,我原以为是一片无主之地。不过今日亲眼目睹这番盛景,如此繁花似锦,若非有人精心呵护,必然没有这浩瀚梅林之盎然生机。” 幽若笑笑,望了那些争相斗艳的梅树,说:“这梅林的主人品性高洁,正如这梅花一样,更是一个爱梅之人。寻常可是轻易不见外客的呢。” 幽若回身似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江阮宁脚步一顿:莫非这梅林的主人竟是安王么? 春桃从别院带回来的消息,她可是独自在屋里消化了两天才半信半疑地接受了。 安王,那位在百姓口中一心为民,温润仁善的封地王爷,并非传闻那般心慈忠义。 相反,传说当年先帝驾崩,朝中势力分散为两股,一为拥立幼太子,另一股则是心仪安王能够登位。 然而安王出身尴尬,其母妃昔日不过是一位地位卑贱的舞伎,只是在酒宴上被皇帝宠幸了一次,便怀上了他。 此后被封了位分最末的才人,十月怀胎生下龙子,晋位为昭仪,此后便被抛在一边。 直至先皇龙驭上宾,朝堂之上一时竟无人能担纲大任,恰在此时,一向低调隐于人前的梁璟铄进入众人眼中。 朝中大臣恍然发现,这位皇子虽从前寂寂无名,却实在比那位还在吃奶的幼太子更能胜任帝王之位。 只奈何其生母的身份着实尴尬,所以安王为了让自己的前路没有阻碍,跪见母妃…… 朝阳殿的那场大火烧了整整一个日夜,也一并带走了那个可怜的母亲。 安王跪在那殿宇灰烬前,面色孤寂决绝。 从此,他再没有了自卑不敢在人前现身的母妃。 而他也成了大昭皇太后最心疼的孙儿。 只是当时裴坼战功显赫,在朝堂上独身一人与支持安王之流对峙。 最后,他竟以驻扎于戎狄边界、守护国家安宁的定安大军为筹码,迫使皇太后一党不得不退让妥协。 安王距离问鼎皇位只差一步,最终只能无奈自请远赴北川。 皇太后也因此急火攻心,病逝与常宁宫。 所以,一个为了皇权而逼死生身母亲的人,他真的会是一个心怀百姓,性慈温软之人么? 江阮宁已经犹豫了好久,究竟要不要请求安王的帮助。 正胡思乱想之际,一行人已经进了雅舍。 这间屋舍,虽以简陋木梁与茅草为顶,内里却别有洞天,透露出一股不俗的雅致与精巧。 屋中摆设无一不备,且件件非寻常之物可比。 光是那些茶盏杯碟,就都是御用宫中之物。 别的不敢夸口,论瓷器江阮宁也算是半个行家,要知道宫中大多瓷器都是出自他们李家。 很多瓷胎还未上窑时她就曾见过。 看着那些瓷盏,江阮宁的神色间不由黯然下来。 “这位便是名动上京的裴侯府上的小夫人吧?果然明艳动人,气质出尘呢。” 聚在一起闲聊的女子们都随着这声惊奇,向着这边看了过来。 幽若笑了笑,道:“小夫人初来与咱们聚宴,大家还是自在些,免得惊扰了小夫人的雅兴。” 随后又面向江阮宁轻声道:“小夫人无需拘谨,今日来的都是一些宫中小姐们,至于那些公子郎君不在这边,自有他们歇息的去处。” “至于小夫人想要见的人,晚些时候,幽若自会带小夫人前去。” 最后这句话说得极为隐秘,就连身后的春桃和雪怜也并未听见。 江阮宁心里一动,如今她还要急着去见安王么?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粉色衣裳的女子款步高傲地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江阮宁一番,语气极为不善地道:“原来你就是那个护国公府养在外面的庶女,果然不是我们这些自小在上京长大的闺阁女孩儿能够比得上的。竟然能把裴侯迷的神魂颠倒,为了你不惜与我父亲为难。” 江阮宁一怔,她父亲是谁? 自己来上京好像也没有多久,怎么好像突然就冒出来好多敌人来? 幽若在她耳边悄悄解疑道:“她是刑部侍郎朱大人的千金,名唤作朱惠。朱受是她的兄长。” 江阮宁忍不住在心里长哦了一声,怪不得觉得这张脸看着如此讨厌,倒是与那朱受有几分相似。 “我与朱小姐今日初次相见,又何必口出恶言,至于你说的那些我更是听不懂。还有,你身为待字闺中的名门淑女,言辞间却如此肆意妄为,难道就不怕有损自身风范,玷污了清誉吗?”江阮宁语态平和而不失坚定的道。 在场之人多数忌惮于裴坼的势力,也不敢轻易得罪朱家。 于是只站在一边静观其变。 朱惠冷哼一声,勾唇冷笑:“我只是说了实情,你却敢做不敢当么?花楼饮酒,勾引男子,反过来还要被你们倒打一耙。我竟不知这皇城之内的律法何时姓了裴么?” “朱小姐慎言。” 幽若眼眸一凛,挡在二人之间,义正言辞道:“朱小姐也是官宦之后,定然深知祸从口出的道理,大家今日在此不过是为了赏梅花之雅集,若是因为一时口舌之争而给各自家族添了无妄之灾那才是不值。” 朱惠怒目而视,嘴角勾起一抹讥讽:“你一个区区风尘女子,也敢在我面前指手画脚?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卑贱之辈自然同气相求。” 第三十四章 斗艳 “朱小姐好大的威风,竟是将太后与陛下倚重的裴侯,都不放在眼里了么?” 一道宛若冬日寒霜般清冽悦耳的声音自门外悠悠传入,引得众人纷纷侧目。只见一位身着海棠红缎面绣花百蝶裙的女子缓步踏入,云发如墨绾了个单螺髻,其上点缀的珠玉发钗,无一不透露着精致与高贵。 容色端庄,眉间清冷。 紧随其后两名身着利落青色棉织绒袄的丫鬟,面色亦是沉稳内敛。 江阮宁细细打量着这位女子,虽是一身闺阁千金的装扮,但眉宇间却难掩英气。身姿挺拔,步伐稳健,丝毫不见寻常大家闺秀特有的那种柔弱与婀娜,反倒透着一股子利落与干练。 江阮宁心中暗自思量,这位女子,怕是有些功夫在身吧。 幽若悄声在她耳边介绍道:“这位乃是沈太尉府中的掌上明珠,闺名唤作沈玉绯。小夫人或许未曾耳闻,沈氏一族世代书香,门庭显赫,仅此一位嫡出千金自是宠爱有加。先前被先帝赐婚给了朱受,可那朱受不学无术,毫无大志。沈太尉对此门婚事很是不甘,因此几次三番借机拖延婚期。” ”不过,听闻日前朱大人亲自去求了太后,只道自家那败家子做出如此丑事,实在不敢耽误了明珠美玉般的沈家小姐,此婚事不如就此作罢。太后见朱大人言辞恳切,便也应允下来。而朱受也在昨晚,从皇城司被放了回去。” 幽若虽未言明,江阮宁却猜出就是那晚在邀月楼发生的事情。 裴坼大张旗鼓地将朱受拿捕进了皇城司,还说那朱明坤一定会为了他的宝贝儿子就范。 难道指的就是为了帮沈家退婚? 如此看来,沈家亦是裴坼一党。 “哼,沈玉绯,从前念在你与我兄长订有婚约的份上,我还勉强愿意给你留几分薄面。可如今,你既已被我兄长退了婚,我自然无需再对你有诸多顾忌。” 朱惠那张俏丽的脸庞上,满是讥诮之色,接着说道:“我原以为沈家世代书香门第,骨子里都该是刚正不阿、清高自守的。没想到竟也会与人暗中勾结,甚至不惜设下圈套,引诱我兄长入局。幸亏在婚事尘埃落定之前,就看清了某些人的真实嘴脸,否则,若是真让这样心思阴狠毒辣的女子嫁入我家门,那才是天大的祸患。” “各位贵人,敝主人性情恬淡,素爱冬日梅香伴雪的清逸之趣。正因在座诸位皆钟情于梅雪风骨,这才特地筹备了这场赏梅雅集。望各位能搁下世俗争端。赏梅宴已在林中备下,还请各位移步入席吧。” 观此人衣着得体,谈吐从容谦逊,应是这庄上主事之人。 幽若适时轻声曼语,温婉地插言道:“各位,咱们还是入宴吧。” 朱惠与沈玉绯虽心有不甘,却也只得轻哼一声,勉强压下心中不满,随着众人缓缓前行。 这宴席设计得极为精巧,梅林深处,一字排开相对应精致矮几。 其上,各式各样的茶点与鲜果错落有致。 转身望去视线所及之处,皆是那无边无际的梅林花海,娇嫩的花瓣与淡雅的梅香相交织,俨然一幅动人心魄的难得美景。 主位之上空无一物,却自有一股不容小觑的气场萦绕,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管事面带微笑,言语间透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恭敬与疏离:“我家主人性情淡泊,喜静不喜扰,故而不便现身相陪,望诸位贵客勿怪。在此有任何需求,只需吩咐一声,在下就在林外。如此,在下就先行告退了。”言罢,他轻轻一礼,向梅林外退去。 江阮宁与幽若并肩而坐,一旁不知是哪家府上的少女,带着几分好奇与不解,轻声嘀咕:“这位庄主行事好生奇特,办了宴会却不现身,只让咱们这些外人在他的林子里玩儿么?” 另一个声音轻声替她解疑,道:“这岁寒庄的主人历来如此,好像从未有人见过其本尊,这庄子也一直都是那个管家料理。据传,此地本是那庄主的禁地,但如此仙境般的景致,若只孤芳自赏,未免太过遗憾。故而庄主立下规矩:凡是对梅花霜雪抱有真挚之情,能细心呵护,不随意摧残者,待到梅花傲霜绽放之时,便能收到邀请,共赴这场高雅的赏花之约。” “这样啊,如此说来这庄主虽怪,却也是一个心地良善的人呢。” 话音未落,一群丫鬟轻盈步入,手中托盘稳稳托着袅袅升腾的热茶,逐一恭敬呈上。 “这梅花,纵然风姿绰约,独赏之下,终究少了些许意趣。” 朱惠嘴角含笑,望向坐在她对面的沈玉绯,接着道:“上京之中无人不知沈大人的掌上明珠通音律,善诗词,才情横溢。不如咱们在此以梅为题,各自施展才华,一较高下,胜出者可向对方讨要一个彩头,如何?” 沈玉绯轻瞥了她一眼,毫无推诿道:“乐意奉陪。” 江阮宁微微一笑,低声道:“我看这个朱惠倒像是有备而来。” 幽若闻言,亦是掩嘴轻笑,道:“小夫人聪慧,不过那位沈家的千金亦是不可等闲视之。沈家虽说是书香世家,但是这位沈小姐却自小酷爱舞刀弄剑,或许正是承袭了其外祖一脉的武将遗风吧。” 她们在这边还说着悄悄话,那边厢已是剑拔弩张,另起一番风云,只是这“武”之一字,所指却大相径庭。 只见朱惠轻轻解下身上的大氅,动作洒脱,任由那华美的氅衣悠然落地,内里竟是一袭异族风情的白色舞衣,细软的腰间点缀小巧银铃无数,尽显别样风情。 在这寒风料峭中,那布料虽薄弱得可怜,却十足的捉人眼球。 而在这银装素裹的寒冬景致中,沈玉绯身着一袭海棠红缎的裙裳,宛若一枝独秀的海棠,静静伫立于一侧。 那抹鲜艳与周遭的霜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恰似冬日里最温柔的一抹春色,动人心弦。 一柄长剑在手,剑穗随着她轻盈的动作轻轻摆动,宛如细语,为她平添了几分不言而喻的坚韧与内敛。 第三十五章 裴侯护短 在乐师的琴筝弦乐之下,两位妙龄女子各展身姿,秀技才艺。 朱惠的异族舞蹈胜在稀奇,每一步旋转、每一次跳跃,都散发着异域的神秘与新奇,令人目不暇接。 而沈玉绯则以剑为笔,于方寸间勾勒出英姿勃发的诗卷,剑光如织,既刚劲又不失柔美,将巾帼不让须眉的飒爽之姿展现得淋漓尽致。 随着乐曲的旋律愈发欢快,如同山间清泉汇入江河,二人的舞步与剑影也随之疾速交织,宛如天作之合,将场间气氛推向了高潮。 直至乐师指尖轻轻一按,筝弦余音绕梁,不绝如缕,她们的表演也在这一瞬,如同被时间凝固,定格成了最绚烂的瞬间。 在座的女子们目光皆被这精彩绝伦的表演深深吸引,还未来得及鼓掌喝彩,就听有男子极富赞赏的嗓音传了过来。 “朱小姐的舞技果然不同凡响,令人叹为观止。只是仅舞给寻常人看,倒是有些暴殄天物了。” 江阮宁不由自主地侧首望去,只见人群中,三日未见的裴坼正含笑而立,身旁跟随着的,是邀月楼那夜一同宴饮的几位年轻的官员。 裴坼的笑容中带着几分玩味,又缓缓启唇,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不如由本侯亲自举荐,让朱小姐入宫,从此以后只为太后和陛下献舞如何?” 此言一出,朱惠的脸色瞬间凝固,骇得涂了嫣红口脂的双唇不住颤抖,迟迟说不出话来。 “玉绯见过侯爷,见过诸位大人。”收了长剑的沈玉绯福身施礼。 这时那些女娘们才恍然慌慌地起身,齐齐向裴坼等人行礼问安。 裴侯轻轻一笑,抬了抬手,示意她们起身。目光转向沈玉绯,言语中带着几分赞赏:“沈小姐无需多礼,本侯一直以为沈小姐出身书香门第,精通诗书文墨实乃情理之中。却不想原来沈小姐在剑术的造诣上也如此精湛,当真是巾帼飒爽,让人惊艳。” 沈玉绯听了裴坼的夸赞倒是落落大方,再次欠身一礼,谦逊的道:“侯爷过誉了,玉绯所施展的剑舞,不过是些皮毛之技,难登大雅之堂。论及真正的英勇,侯爷才是吾辈仰望之典范。家父屡有提及,侯爷十岁投军,十五岁已能统率兵将深入敌阵,亲手擒获敌将。此等智勇双全,实乃世所罕见。玉绯虽身为弱质女流,心中却也怀揣壮志,渴望有朝一日能如侯爷一般,为护卫家国尽一份绵薄之力。” 沈玉绯情真意诚,说起这些时两眼熠熠生辉,丝毫没有恭维之意。 裴坼颔首微笑,眼中赞许:“沈太尉果然教女有方。” 沈玉绯或许是才意识到周围尚有旁人,自己方才那番言辞未免略显直率,脸颊不禁染上了一抹红晕。 遂轻抿朱唇,不再言语。 “裴侯只顾着跟沈家小姐说话,也不怕小夫人不快。小心回去后给侯爷闭门羹吃,哈哈哈哈。”裴坼身边的一名年轻男子笑道。 江阮宁这才款步移至裴坼身旁,声音柔和低婉地行礼问安:“阮宁见过侯爷。” 在外人面前,她还是那个备受宠爱的美妾,虽心里还是不痛快,却也不能不顾及他的颜面,维持着表面的融洽。 裴坼深邃的眸子静静地盯着她沉静低眉的脸,轻柔地道:“还在生本侯的气?” “阮宁不敢。”江阮宁不曾抬头,继续说:“阮宁未曾禀告侯爷便出府赏梅,还请侯爷责罚。” 裴坼无奈地轻轻一叹,双手把她扶起来,拉在自己胸前,叹道:“还说没有生气,本侯何时舍得真正责罚过你?倒是你,连房间都不肯让本侯进。已经三天了,今晚还不许我回房去睡么?” 一席私房话说的缠绵悱恻,高高在上的男人,面对一个弱小的女子竟也有这般无可奈何的时候。 江阮宁听着他温柔深情的嗓音,面红耳赤,心跳也不由加快起来。 若是不知此人的心机颇深,恐怕没有几个女子能够招架得住他这般的柔情攻势。 “诶呦,我就说嘛。这裴侯爷近来总是魂不守舍的,跟咱们在一起也总是郁郁不乐的样子,原来是跟小夫人闹了矛盾。不过话说回来,小吵怡情嘛。只是裴侯此后可再不能惹佳人不悦,以免又被赶出房去,哈哈哈哈。” 江阮宁听那人的调侃,脸颊不由更红,娇羞之态更添了几分风情。 裴坼却俨然一副心情大好的样子,轻揽住她的腰,唇畔含笑地看着她柔声询问:“刚才,可是受了委屈?” 江阮宁一怔,抬头去看他。 裴坼明明是才到岁寒庄,怎会知晓先前朱惠对自己的蓄意刁难呢? 朱惠立在一旁,闻裴坼此言,心底的惊惧如潮水般翻涌,脸色愈发苍白。 却听江阮宁温和的笑道:“阮宁既是侯府之人,又有谁敢轻易让阮宁受丝毫委屈呢?”言罢,她眸光轻转,不着痕迹地掠过朱惠。 朱惠脸色极为难看地咬着唇,只穿着单薄舞衣的身子在寒风里瑟瑟发颤。 裴坼眼底笑意不减,道:“那就好,对了,方才提到请朱小姐入宫,想必这会儿朱小姐心里已有了决断吧。” 朱惠心头猛地一紧,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尖声拒道:“我不要,我不要进宫当舞姬。” 裴坼含着笑意的眉眼微微冷凝,看向朱惠的眸子彷如能将人冷僵在地。 “朱小姐不愿?” 朱惠仿佛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双腿一软,跪在了冰冷刺骨的雪地之上。 那股子高傲此刻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只有恳求:“侯爷,侯爷我知道错了。我不该一时冲动,口不择言,冒犯了小夫人。我以后再也不敢了,还请侯爷饶过我这一回吧。” 朱惠面上惊慌,实则心中暗暗思忖:时务者为俊杰,裴坼的手段无人不晓,连爹爹与兄长都栽在了他的手里,我这柔弱女子,又怎敢与他为敌? “朱小姐身为官宦之后,理应与沈小姐一般心存志向,为朝廷,为太后和陛下分忧。能入宫侍奉于御前是你的福分,又何须再作推辞?” “侯爷,侯爷,我知道错了,求您宽宏大量……我,我真的不能入宫啊。我是朱家正统嫡女,一旦踏入宫门落入奴籍,此生便再无翻身之日了。侯爷,求您开恩!”朱惠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拽着裴坼的衣袍下摆,泪水涟涟,声声泣血,哀求不已。 裴坼嗓音微寒,不耐烦地低喝道:“来人,送朱小姐入宫,就说是本侯亲自交代,由教坊司的嬷嬷好生教导。” “是。”两名金甲卫应声大步走来,不由朱慧反抗地扭住了她细弱的臂膀。 “我不要,我不……”朱惠奋力挣扎,围观之人却无人敢上前为她求情。 “我父亲是刑部侍郎,当朝大员,就算你权势通天,也绝不能肆意践踏我父身为当朝三品的威严!” 裴坼淡然一笑,眼底犹如薄冰,轻启薄唇:“这大昭的律法都姓了我裴某人的姓氏,区区一个兵部侍郎,能耐我何?带下去!” 金甲卫不敢怠慢,不容朱惠反抗,将她不断叫嚷的嘴堵上强硬带走。 江阮宁心头猛的一颤。 原来他真的早就知情,她们先的对话。 第三十六章 只有梅花更配阮阮 江阮宁轻轻侧首去瞧幽若,但见其眉眼间微不可察的一颤。随即那丝波动又迅速的归于平静,竟似从未动容过一般。 “幽若姑娘与阮阮竟是如此投缘,恰好阮阮在上京尚无可以走动的知己蜜友,姑娘日后不妨常来侯府走动,也好与阮阮作个伴。”裴坼面上的笑容如春风拂面,眸色却深沉如渊。 然而,幽若唇畔的笑容却貌似僵了一瞬。 江阮宁拉了拉裴坼的袍袖,嗓音柔和,半是撒娇半是央求的道。 “侯爷,出来这许久我也累了,不如我们这就回府吧。” 裴坼弯唇,眼神灼灼地瞧着她,柔声问:“阮阮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这就要回去了?” 江阮宁被他深邃的眸子盯得心底微虚,强自镇定,挤出一抹笑靥:“这儿的梅花与咱们侯府的相比,也无甚特别之处。我有些乏了,想早些回去歇息。” 不管安王究竟是何身世,又是怎样的人品。今日冒险由幽若设计安排与之相见,若是被裴坼抓住把柄,他定不会轻易罢休。 既然如此,这安王还是暂且先不见为好,免得为旁人带来麻烦,也给自己增添暴露的风险。 “既如此,那咱们就先回去,改日本侯再带阮阮出来转转。”裴坼耐心温柔地对她道。 江阮宁眼眸清亮,含笑对他乖顺点头。 幽若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似犹豫了一下,才对江阮宁柔柔笑道:“小夫人不是说还未曾亲眼见过寒薇花吗?这岁寒庄的庄主倒是私藏了几株难得的珍品。幽若与庄主尚有些许交情,若小夫人有雅兴,幽若愿作陪,一同前去品鉴欣赏一番,如何?“ 江阮宁对上幽若眼意深深的眸子,歉然一笑,道:“改日再有机会吧,今天还要多谢幽若姑娘带我来此见识这浩海梅林,他日咱们再聚。” 幽若闻言,眸光微闪,终是温柔一笑,轻轻颔首。 一旁有人见状,打趣道:“我说幽若姑娘莫不是还看不出,这小夫人与裴侯刚解了心结,可是急着回府去好生互诉衷肠一番呢。咱们就别扫他们的兴,不若这样,幽若姑娘便与咱们一起赏梅,如何。” 幽若笑意温婉的答道:“能与诸位大人共赏这梅林风光,实乃幸事,幽若恭敬不如从命。” 随着氛围回暖,先前的欢声笑语再度洋溢开来。 裴坼携着江阮宁与在场之人道别,随后二人缓步向梅林之外走去。 “阮阮可是因为本侯的突然出现而失了兴致?” 裴坼突然问道。 江阮宁脚步不停,自然而然的回:“侯爷言重了,阮宁的确是觉得这里无趣得很,冰天雪地的,宴上的又都是一些冷食。还要遭受那些眼高于顶的贵女们的奚落和嘲讽。倒不如回家去,坐在炉子旁喝喝热茶,吃点爱吃的小点心。总好过被人当箭使,还不自知。” 裴坼停下脚步,望着眼前那倔强又不得不温顺的纤薄背影,温声问:“阮阮是在怪我为了给你出气而惩罚朱惠?” 江阮宁也顿住了脚步,回身望向这个悠然自得的男人。 脸色虽不算好看,但是语气中绝对没有一丝责备之意:“侯爷若是真心为了阮宁而惩罚朱惠,那么阮宁自会在心里感激侯爷。只可惜侯爷做的每一件事,表面上看都是因为阮宁受了委屈而责难于人,实则我与侯爷心知肚明,背后各有盘算。先前的朱受如此,今日的朱惠亦然。” “朱受冲撞了侯爷的爱妾,被侯爷抓捕进大牢。朱大人为了儿子的平安,只能去求太后解除与沈家的婚约。沈太尉极为看重沈小姐,为此沈府对侯爷只有无限感激。而这一切在旁人看来,不仅是解救了沈小姐于一场不如意的联姻,更是为沈家寻得了一个强有力的朝堂盟友。” 江阮宁微微一笑,成竹在胸般继续道:“朱受虽安然回府,却也因为此事,再难有门当户对的贵女愿意与之婚配。朱大人定会对侯爷心生怨怼,难免不会在暗中布下些微末手段。今日朱惠之事正好给了侯爷一个机会,彻底打压朱大人再不敢有一丝风吹草动。要知道,名门望族间相互倚靠,巩固权势地位,多以儿女联姻为基础。如今,朱府唯一的嫡子已难当大任,嫡女亦是。试问,朱大人如何还有翻身之余地!” 裴坼静默不语,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目光深邃地凝视着眼前那张洋溢着自信的小脸。 微风拂落几瓣带着冷香的梅花,悄然落在她的发间。裴坼忽然发现,这梅花经苦寒才能得以如此繁盛,倒是与她骨子里的韧劲儿很是相符。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动作轻柔地将那片落在她发上的梅花瓣摘去。 江阮宁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微微一惊,随即心中涌起一丝懊悔,暗怪自己或许不该在他面前将那些想法剖析得如此透彻。 见他只是在自己的头顶取下那梅花瓣,并未有别的举动,江阮宁才缓缓松下心弦。 “寒薇花对生长之境苛求至极,土壤,气候,肥料三者其一稍有差池,非但不肯绽放娇颜,反致凋零,其娇贵可见一斑。相较之下,还是梅花更为亲和易得,虽说花期短暂,但是人人都可欣赏共享。” 裴坼的指尖轻拈着那瓣梅花,目光温柔得像是一池波澜微漾的春水。 江阮宁愣了稍许,才说:“正是那寒薇花养护极为繁琐,所以阮宁才想一睹其姿容。” 可寒薇花是什么?谁能来告诉她一下啊? 幽若的心思分明是想借言语之微妙,给江阮宁一个提醒,但那寒薇花的名字,江阮宁从前从未听过。 裴坼笑笑,神中带着几分深邃,不置可否,看着她说:“不过是一株刁钻古怪的花朵罢了。阮阮容色清丽脱俗,骨子里自有一股天然的孤傲之气,相比之下,梅花才更配得上你。” 话落,裴坼竟走到一边去,亲自折了一枝繁盛幽香的梅花,轻轻送到江阮宁的面前。 又含笑看着她道:“暗香袭人,更适合身怀傲骨的女子。” 江阮宁不知怎的,总觉得他这笑容另有深意。 双手轻轻接过花枝,且不管他究竟有什么深意,反正这花香倒确是喜人。 “谢侯爷。” 江阮宁轻轻凑近那梅花,霜雪融化后,凝结在花芯当中形成一颗无比晶莹的水珠儿,在阳光下格外剔透,惹人心悦。 闭上双眼,细细地嗅了嗅,那股幽幽的香气仿佛瞬间便包围了她整个身心。 当真如置身无忧旷野之中。 等大仇得报,真相昭然于天下,她就可以带着春桃跟师傅一起游遍山水,再也不踏足这纷扰的凡尘俗世之中了。 第三十七章 假银锭案 马车悠然行在宽敞的长街,很是平稳。 裴坼一双深眸大方且自然地落在江阮宁的身上,唇边的那抹笑意始终未散去,好像盯着的是一件令他心情十分愉悦的宝贝。 江阮宁怀里捧着那枝梅花,暗香幽幽地灌满了整个车厢,她却有点心不在焉,只隔着纱窗望着窗外,那份不经意间的疏离,更像是在潜意识里躲避那双过于炽热、充满探究的目光。 “其实于本侯而言,门第之高下并不能代表一个人的心性与本质。有时候江湖中的率性儿女,行事更为磊落坦荡。那幽若姑娘虽然身世坎坷多有波折,但心性纯良,身在红尘却未被世俗玷污,也算是难能可贵。” 江阮宁闻言心头微微一动,眸子平静地看向裴坼,问:“侯爷怎会突然提及此事?” 裴坼依旧温柔地笑,耐心的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若是阮阮喜欢与她交往,那便多多走动,不必担忧府中的诸多规矩,随心即可。” 观察他面上的神情,显然并非单纯出于宠爱,才赋予她特权,任由她一个妾室与风月女子往来。 江阮宁更知道,眼前的男人,这一次绝不会只是为了继续营造,她分外得他宠爱的假象。 倒是很有可能幽若触动了他的疑心,让他欲借此机会,探清她背后之人的身份和目的。 又或者,裴坼早就已经知道了幽若身后的人是安王,相通过幽若将安王从暗处逼到明处来。 想到这儿,江阮宁的心头不禁轻轻一颤,面上却不露分毫,笑道:“阮宁谢过侯爷,只不过阮宁从小就是这样,对喜欢的人和事没有几分热情,过一段可能就放下了。至于以后与幽若姑娘的来往,还是顺其自然吧。” 不管幽若是不是安王的人,又或者安王与裴坼是否有对立的关系,江阮宁都不希望幽若被卷进这漩涡之中。。 裴坼此人,心思之深沉,手段之阴狠,从他对朱惠处置中便可窥见一斑。 一个朝中大臣的女儿他尚可如此轻易的处理,幽若一个弱女子,若真被他盯上,后果可想而知。 江阮宁还陷在揣测中,裴坼面上的笑意轻轻漾开,他微微前倾,拉近了与她的距离,那双深邃的眼眸锁定住她,声音低沉而温柔的道:“本侯一直以为阮阮是一个长情之人,不过这样更好。本侯就等着阮阮把心里的那个人忘了去,这样看来,本侯还是有机会的,不是么。” 面对裴坼那张英挺非凡、笑意盈盈的脸庞,江阮宁的耳朵霎时间红了个透。 不自在地别过身子,垂下头,声若蚊蝇一般说:“侯爷不要拿我取笑了,寻常交往的朋友和心里认定的人,当然不能相提并论。若是能随随便便就忘记了,又何来认定一说。” 裴坼幽亮的眸子似乎暗了一下,缓缓坐正了身子,弯唇轻道:“阮阮所言有理,本侯倒是愈发的好奇,那个能让阮阮认定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了。” 江阮宁心底不禁又是一阵轻颤,嘴上却自然地回:“侯爷无需费神在这样的小事上,不过是寻常的庄家人罢了,踏实,肯干。一方小院,粗茶淡饭,虽不富贵,却可安逸一生。这也是阮宁心里最终所求,只希望那一日能早些到来。” 男女之间,一旦有了过多的探究与好奇,便如同暗流涌动,危机四伏。 尤其在这样逼仄的车厢内,两人相距不过咫尺,尽管她未曾抬眼与他目光相接,但那微妙的气氛,已足以让她心生动宕。 马儿骤然止步,却不是在侯府的门口。 裴坼堪堪正了神色,马车外传来左飞略带急促的声音:“侯爷,大理寺少卿亲自带人去了侯府,说要捉拿制造假银锭之人。” 江阮宁面上一片惊疑,望向裴坼。 裴坼却似乎意料之中,眸色微沉,薄唇轻启道:“甄仕昌虽与朱家有亲,但他绝非鲁莽之辈,轻易不敢只为朱家一事,便贸然将矛头指向我定安侯府。除非假银锭一案真的与我侯府稍有瓜葛。” 左飞在外头言语不忿道:“侯爷为了这桩案子不眠不休,他们可倒好,倒打一耙,还敢来侯府抓人。” “要捉拿什么人?可有证据在手?”裴坼眉宇冷凝,言简意赅地问。 “是门房的小厮,名叫小伍的。据说是小伍拿了一锭假银子去了城东的回春堂抓药,被当场抓了个现行,人赃俱在,倒是无从抵赖。”左飞如实相禀道。 裴坼微微拧眉,不等他问,左飞立即又道:“小伍在府中已有多年,虽有点小聪明,但绝不是那种胆大到敢做枉法之事的人。属下也已经先行扣下了小伍在后院,细问之下发现他那枚银锭并非咱们府上的,而是前几日有客来访,打赏给他的赏银。” 说到赏银二字,不知怎的,江阮宁立时眸光一闪,脑子里赫然出现幽若那张柔媚的脸庞来。 果然。 左飞继续道:“正是那日来府上看望小夫人的,邀月楼的幽若姑娘。” 裴坼似有些许无奈的叹了叹,轻声吩咐道:“罢了,先回府吧。” “是。” 马车再度悠悠的行动起来,江阮宁心思百转,难以安宁。 这假银锭案又是从何时开始的? 裴坼为了查案夜不能寐? 所以这几天他是真的很忙。 “阮阮放心,若是幽若姑娘与此案无关,看在你的份上,本侯也定会护她安然无恙。”裴坼突地轻声道。 江阮宁弯了弯唇,眸光清澈的看向他,道:“阮宁相信侯爷定能查明真相,不会让无辜之人受到牵连。” 这番话答得滴水不漏,既没有为幽若求情,也未擅自揣度案情,更没有站明立场。 有的只有恰到好处的敬意与赞赏。 裴坼凝视着她那淡然的笑容,心中更添几分玩味与吸引,只觉此女子愈发引人探究。 马车终于停在侯府大门。 两列身着劲装的府院护卫,将几个身着官袍,头戴乌纱的官员阻挡在府门之外。 随着马车轻稳地停下,左飞迅速趋前,动作利落地拉开雕花车门,并恭敬地伸出臂膀,以示扶持。 裴坼,身姿挺拔,步履间流露出贵族独有的从容与矜贵,缓步而出。 旋即立刻反身,轻轻扶住江阮宁的手臂 江阮宁情不自禁地轻抬眼眸去看他,但见他神色间一片悠然,对她轻柔一笑。 “刚下过雪,路滑,小心。” 仿若毫不担忧接下来面对的棘手之事。 更未将一旁几位神色复杂的大理寺官员放在眼底。 第三十八章 江阮宁入大理寺牢狱 春桃与雪怜自后面的小马车上下来,快步走上前侍立在江阮宁身侧。 裴坼轻声吩咐道:“带小夫人回去好生歇着。” 随即又温柔地看向江阮宁,眼中丝丝柔情缠蔓的道:“本侯晚些过去陪你用晚膳。” 江阮宁还未答话,只听身后传来一阵威严而沉稳的男子嗓音来。 “且慢,据查贵府之妾江氏,与近日来的假银锭一案颇有关联。本官特亲自登府,欲请江小夫人前往大理寺,协助查清此案,还望侯爷能够理解并配合,勿要横加阻拦。” 裴坼身后,甄仕昌一字一句,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春桃一路上都没有机会说话,这会子几乎差点绷不住,好在理智战胜了一切,把已经到嗓子眼的话硬是给咽了下去。 雪怜一个内府侍婢,何时见过这种阵仗,吓得缩在江阮宁身后,连头都不敢抬。 但见裴坼眸中的温煦渐渐四散开去,悠然转身,面向甄仕昌。 唇畔浮现出一抹毫无温度的笑意,缓缓开口道:“甄少卿果然刚正不阿,查案竟然查到我定安侯府来了。不过涉及此案之人并非我府中女眷,而是侯府门房小厮,稍后待本侯亲自严审一番,自会将供词递与大理寺。倘若查明府中确有仆从涉案甚深,本侯绝不姑息,必定将人一并交于甄少卿,如何!” 甄仕昌毫不退让,仰首对上裴坼的眸子,举止间透着客气却又不失威严,双手轻轻一拱,言道:“下官不过是依律行事,还望侯爷能够通融。” 裴坼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正欲开口,却见江阮宁上前一步,微微欠身,柔声道:“若能为大人追查真相略尽绵薄之力,阮宁甘愿随大人一行。” 春桃在她身后,一脸愕然。 甄仕昌紧绷的面容略略一松,而裴坼的脸色则瞬间阴沉如水,他迅速伸手,紧紧握住阮宁的手,低声道:“大理寺非寻常之地,你一个弱女子不可独身前往。况且此事与你无关,自是不需走这一趟。” 江阮宁眸光柔亮的看着他,说:“侯爷也知此事与我无关,那便更没什么可怕的。况且阮宁不想侯爷再因为我而多生事端,此番阮宁非去不可。一来把事情讲说清楚,二来也可堵住悠悠众口,免去旁人因为此事而诋毁侯爷的英明。” “阮宁……”裴坼情急之下,倒现出几分真诚。 裴坼眉峰微蹙,语气稍有急色的低语提醒:“甄仕昌此人性情刚硬,不徇私情,更非趋炎附势之辈。其办案手段之凌厉,丝毫不逊于皇城司的严苛。你一个弱质女流落入他手,无论此事真相如何,是否牵连于你,在本侯设法营你出来之前,只怕难免要受些无端委屈。” 江阮宁望着他默了默,才说:“可是事已至此,阮宁不能躲在侯爷庇护之下,安然若无事一般。清者自清,阮宁定会平安回来,绝不给侯府添丝毫的麻烦。” 江阮宁执意如此,裴坼只好放手。 甄仕昌淡然一笑,再次拱手道:“侯爷明鉴,下官定会好生照顾小夫人,确保她不受丝毫委屈。” 裴坼面色凝重,未置一词,只是沉声下达指令:“左飞,将门房中的小厮小伍即刻押往大理寺,听候审问。在此案水落石出之前,你暂且不必返回皇城司复命,就留在甄大人身边,全力协助他查办此案。” “遵命。”左飞应声领命,语气坚定。 甄仕昌脸色微变:“裴侯这是何意?” 裴坼缓缓抬起眼帘,以一种淡然却深邃的目光审视着对方,不急不缓地开口道:“皇城司职在京城内外安危,假银锭一案自是涉及国之根本,百姓民生,协理办案正是情理之中之事。本侯以左相之职权,现特命大理寺主理,皇城司从旁协助一同彻查此案,还望甄大人必定倾尽全力,早日查明真相。” 甄仕昌闻言,一时间竟愣在原地。 明明是他主导全局的案子,现在却转变为被动配合,受命行事。 可裴坼身居要职,官职高于他。 只能吃下这一记闷亏,俯首领命:“下官领命。” 裴坼静静地目送江阮宁随着大理寺的官员渐行渐远,待那抹纤薄的倩影再不在视线之中,眼中的担忧之色才缓缓褪去,留下的只有素日的澄澈和理智。 “侯爷……”左飞按捺不住心中的急切,刚欲启齿。 裴坼淡然吩咐道:“春桃你们两个先回曦梧苑吧,替小夫人准备一些日常用物,待左飞一并带过去。” 春桃心里急得都要上树了,早就听闻大理寺审问犯人的手段堪称一绝,屈打成招之事屡见不鲜。就算江阮宁轻功绝佳,逃得快。可那是固若金汤的大理寺啊,就算武功再高强,想要从中逃脱也绝非易事。 春桃急的愁容满面,连裴坼的话都不曾听见。 左飞轻声咳了咳,春桃才恍然清醒,被雪怜拉着一起福身告退。 “侯爷,小夫人为何执意要去大理寺受这委屈?她分明可以躲在侯爷身后,由侯爷做主,也免去受那份困苦。”左飞不解的问。 裴坼微微勾起唇角,语带几分深意地道:“咱们这位小夫人,可不是一个愿意白白吃苦的主儿。既然案情已牵扯上幽若,那么与她有过交集之人,势必会被一一细查,江阮宁自是难以幸免。与其被动受制,不如主动配合,或许还能赢得甄仕昌几分薄面,少受些波折之苦。最重要的是,她现在进了大理寺的监牢,第一个见到的人一定是幽若。四下无人,无论想说什么都方便得很。” 左飞似懂非懂,略有疑惑的垂下眸子,道:“可大理寺牢狱关押的都是重犯,且都是单独关押。就算她们想要谈话,恐怕也难以避及旁人耳目吧。” 裴坼摆了摆手,迈步入府,只说了句:“所以本侯才要你去从旁协助,记住,她们之间的每一个眼神都不可遗漏。” “遵命。”左飞应声而答,随即快步跟上,紧随裴坼一侧。 二人前后入了府门大院,就见江馥一身淡紫裙裳站在当中,身侧的正是面色憔悴焦急的云汐,和见了裴坼便故作娇柔媚态的桂姨娘。 “侯爷。”馥举止端庄,先是轻轻一福,声音温婉中带着几分关切:“此事进展如何了?” 裴坼站定,轻轻抬手,示意她们免礼,随后缓缓言道:“夫人放心,不过是一些误会罢了。阮阮随甄大人去了大理寺,待把事情解释清楚就可以回来了。” 江馥微感讶异,惊道:“阮宁被带去了大理寺?” 裴坼点头,又道:“阮阮不想牵连侯府,所以主动前往协助调查。晚些本侯也会亲自去探望,最迟明日一定将阮阮带回。” 第三十九章 江阮宁诈幽若 “此番倒是幽若连累了小夫人,更牵扯了侯府,给侯爷带来不小的麻烦。日后有机会,幽若定当登门致歉。”幽若歉然地道。 大理寺大牢并未如预想中那般阴森可怖,只是空气中阵阵漂浮着一种难以描述的味道,让人忍不住皱眉。 因为犯人都是独立关押,所以牢房不是很大。左右两侧皆空置无人,两个女子被关在一处,也不算太难熬。 江阮宁暗暗运起内力,细细探察着四周的动静,确认除了例行巡逻与看守的几人外,再无其他人。 “我相信幽若姑娘也是无辜受到牵连,咱们很快便可以出去的。”江阮宁走回到她身边,对她莞尔一笑。 幽若闻言眸光微闪,不着痕迹地环顾四周,心中的紧绷稍缓,随后轻轻握住江阮宁的手,声音细若蚊蚋道:“小夫人可是不想见一见那罕见的寒薇花了么?” 江阮宁面色平静,自然地浅笑道:“幽若姑娘当真是雅致之人,如今你我均身陷囹圄,竟还有此等兴致。” 幽若的脸色微微一凝,先前紧握她的手缓缓松开,语调中染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凉意:“幽若曾误以为小夫人心有难言之苦衷,特寻找机会想让小夫人得偿心愿。可如今看来,却是幽若多心了,也枉费了寒薇花的一番等待。” 此时此刻,二人心照不宣了彼此之间未曾言明的话。 江阮宁也面色一肃,嗓音清婉地道:“早有耳闻寒薇花孤傲高洁,非寻常花朵可比,所以我才一心求以得见。可到头来也只是披着孤洁的名誉,暗行不可见光之事。这花儿倒是不见也罢。” “你这是何意?”幽若的情绪瞬间被点燃,激动的身子轻轻颤抖,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几分,质问道。 江阮宁也不再装糊涂,进前一步,正色道:“我已经知晓姑娘身后之人,更清楚那假银锭一案究竟是出自谁的手笔。是我一时糊涂,竟然想求这样一个心无坦荡之人为我家族平反。殊不知,此人正四处布网,伺机预将另一位朝堂上权重一时的人物,彻底推向永无翻身之境。” “银锭造假,异于动摇国之根本。想要借此铲除一位在朝堂上与之敌对,手握重权之人并非没有可能。” 江阮宁缓了缓,紧盯着她脸上每一寸细微变化,继续说:“好在我及时醒悟,没有成了那两个人斗争之中的牺牲品,否则恐怕来日等着我的只有粉身碎骨了。” 江阮宁在诈她。 幽若虽置身在风月之地,心性却单纯至极,也许越是这样,就越能蒙混过上京中权贵们的耳目,让人毫不设防。 此次倒是可以试探她一番,从而了解安王到底是否值得相托。 “一派胡言,我家王……” 幽若情急之下,不防地说露了嘴,好在及时改正,继续道:“他绝非那些沽名钓誉,看重权势之人。相反,他为了百姓疾苦可身陷困苦当中。就如同小夫人一事,若不是因为他心慈,又怎么会把你的求助之事放在心上,想尽办法想与你见面细谈。你却一心将他想得那般不堪,着实令人寒心。” 江阮宁瞧着她情真意切,不像有假。 可像她这般单纯之人,倘若安王真的在背后密谋什么,又会全部告知她清楚么? 幽若气愤地扭过身子,不再看她,置气一般。 当真是孩童心性。 “那,就算是我误会,也没有损失你们什么呀,如今还被牵扯进了大牢。” 江阮宁移步至她身前,笑着又说:“不如我们自己先行分析一番,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也好早一点出去。免得在这里受苦,姑娘意下如何?” 江阮宁已然有了些许讨好的意味,幽若还是不想理她,只闷声道:“幽若毫无头绪,那银锭本来也是贵客赏与幽若的,如此之事在邀月楼实属常见。我也是去侯府之前顺手从箱子里拿了一枚,那装有银钱的箱子,如今已经呈在了大理寺审堂的证案上。其他的,幽若一概不知。” 她说的很合乎常理,那邀月楼来往的都是贵客,而每日接待所赢得的打赏也不在少数。 加上京中的贵人公子们,多数都去过邀月楼,更有甚者为了一睹幽若真容就洒下大把银票和银锭的。 如此一来,想要查找线索,当真难如登天了。 江阮宁暗暗思忖,幽若似乎实在气不过,猛地转身,怒目而视,正欲言语,忽然江阮宁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幽若一愣,果然听见一串轻微的脚步声正向这边走来。 “幽若姑娘放心,咱们应该很快就可以被放出去的。”江阮宁冲她使了眼色,慢慢松开捂住她嘴巴的手,刻意大声的道。 幽若也是个聪慧的,眼眸一转,接话道:“甄大人明察秋毫,自是不会冤枉无辜之人。” 那脚步声似乎顿了顿,随即才大步走了过来。 竟是一名普通的狱卒。 “两位,大人有话要问,随小的一同走一趟吧。” 哗啦一声,门锁被打开。 二女相视一眼,前后走出牢门,跟随狱卒而去。 一路行来,两侧皆是被关押的囚犯。 穿着尚算齐整,也没有受过刑的痕迹,只是一个个面容苍白地萎缩在角落,连喘息声都虚弱得很。 尽头处是一间审讯室,不见传闻中的各种刑具,就连地面都是刚刚清洗过的,只是隐隐透着一股难闻的……尿骚气? 江阮宁不由脚步一顿,脸色也不禁白了几分。 甄仕昌端坐在那,身边的狱卒个个脸色阴沉,竟有几分威严。 “二位,初来大理寺招待不周,还望见谅。” 客套话有点多余,于是江阮宁主动直击主题。 “甄大人不必客气,我与幽若姑娘前来只为配合大人问话,好找到线索,早些破案。大人有话不妨直说,我等定知无不言。” 甄仕昌闻言微微勾出一个笑容来,道:“江小夫人爽快,不过小夫人与这个幽若姑娘可不同。此案中涉及的假银锭出自幽若姑娘之手,而小夫人你只是牵扯在案。所以今日之审问应以幽若姑娘为主,小夫人只需要从旁听审,若是中间想起,什么不妨直言。” 幽若面色清丽,毫无惧色。 坦荡道:“既然如此,甄大人便请审吧。” 第四十章 幽若受刑 甄仕昌不禁有些佩服这位幽若姑娘的胆色,不过也有可能是她尚未领教过大理寺审问嫌犯的手段,所以才表现得这般从容不迫之。 “来呀,请幽若姑娘先行上座。”甄仕昌话音一落,候在一旁的行刑者立即应声而动,却不是以礼相待,而是猛地向前,一把擒住幽若,强行将她按在了一条长椅之上。 幽若与江阮宁均是一惊,没有想到上来便是这般粗暴的审问方式。 只见两名身形魁梧的大汉,分立于幽若两侧,各自用力按住她的肩头,那力度仿佛要将她的骨头都嵌入椅背之中。 幽若顿时惊慌失措,眼中满是茫然与不解。 又见一名刑者面无表情地搬来一张与先前无二的长椅,搁置在她对面。 江阮宁眼见着幽若的双腿被抬起,搁置在对面的长椅上,又受制着动弹不得。 不由抬眼看向甄仕昌,眸光幽冷地道:“甄大人这是何意?都还未曾问话就要先给咱们上刑了么?” 甄仕昌扯出一抹冷笑,语调慢悠悠地道:“江小夫人莫慌,本官也是例行公事,先将一应手段铺陈开来,这样问出来的话才可能有几分真。” 幽若没有武功,又是一个身娇体弱的女子,只是被两个大汉粗暴地按坐在那儿,两侧肩头就已经疼痛不已了。 此时她狠瞪着甄仕昌,秀眉紧蹙道:“甄大人想要问的倘若依旧是先前问题,幽若也只能重复同样的答案。那枚假银锭的确是贵客赏与幽若的,至于究竟出自谁之手,请恕幽若实在没有印象,也记忆不起。” 甄仕昌闲庭自若,毫不着急,缓缓道:“没关系,本官有的是时间,也有的是耐心,可以帮姑娘慢慢地想。” 江阮宁上前一步,严声道:“甄大人,幽若姑娘所言不无道理,难不成每一个见过幽若姑娘赠过银锭的贵客,她都该一一记录成册不成?” “嗯~” 甄仕昌似乎很满意江阮宁口中所言,赞许地连连点头,又道:“江小夫人果然聪慧,依本官之见,此事就该如此。将那些恩客赠予的金银财物,一一详尽记录在册,尤需将赠予人的姓名、府邸及房舍信息,记录得一丝不苟,清晰明了。如此,倘若日后再有类似今日之事,也好有应对之策。” “可问题就在于没有甄大人所说的册子,难不成还要凭空捏造出来一本呈给大人么?”江阮宁的耐心已然消磨殆尽,不禁提高嗓音,带着几分质问的意味。 甄仕昌故作高深的一笑,看向幽若,道:“那就要看幽若姑娘如何抉择了。” 幽若突地苦涩一笑,嗓音微寒地道:“原来,甄大人打的是这个主意。只是可惜幽若虽出身风尘,身份卑贱,却从不是一个忘恩负义之人,对曾经帮助过幽若的贵人们,幽若实在做不出污蔑之行径。” 甄仕昌似有头疼地抬手,打断她的话。 行刑者立即上前,用一条长木,垫高了幽若的双腿。 幽若是女子,又常年练舞,这等折磨人筋骨的刑罚对她一时间倒是造成不了什么痛苦。 就在江阮宁在心内庆幸,或许可以拖延一二的时候,甄仕昌下令再多加了两条横木。 显然他也想到了这一层,所以故意为之。 一时间,幽若纤细的双腿被抬至几乎与胸腹平行,双肩依旧被死死按住坐在那里,腿骨腰骨承受的极大压迫感,几乎让她痛呼出声。 “唔~” “甄大人如此审问与屈打成招有何不同?”江阮宁虽不曾真的将幽若当成朋友,但是同为女子,见她被这般折辱,心中自是不忿。 甄仕昌睨了江阮宁一眼,话里带有冷嘲的道:“江小夫人不必惊慌,你是裴侯的爱妾,本官自然不会轻易对你用刑。相反,若是小夫人知道些什么,愿意尽数告知本官,本官即刻就可放你们回去。如何?” 江阮宁都要被气笑了,这算哪门子审问?分明就是诱导。 幽若那张柔媚的脸上此刻已经冷汗遍布,苍白不已,死死咬着唇瓣,倔强地不肯吐出半个字。 江阮宁再也忍耐不住,大步上前,一把推开正欲继续加刑的行刑人,随后猛地一脚,将那些堆叠起来的木块踹得四散开来,发出“哗啦”一声巨响。 “此案由大理寺与皇城司一同审理,我们有权拒绝甄大人的私刑审问。我要见左飞左将军,否则我们一个字都不会再说。” “你!”甄仕昌未曾料到,江阮宁竟如此刚烈,竟敢公然阻挠大理寺行刑。 “无知妇人,胆大放肆,竟胆敢捣乱本官审案。来人,给我拿下。” 话音未落,便有几个狱卒疾步上前,紧紧扭住了江阮宁的双臂,将她反剪于背后。 江阮宁明明可以躲避,但见幽若就跌坐在地上,双腿似乎已经使不上力气,被牢牢抓住双臂,像一朵即将颓败的花儿。 为今之计只有拖到左飞的到来,她们才可能不再受皮肉折磨。 “甄大人想要的,无非是从幽若口中得到几个上京权贵的名字,便可名正言顺地调查此案。又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如今幽若已经在此,至于是否是从她口中得到的名单,又有什么重要。”江阮宁未做任何抵抗,只是以一双冷冽如霜的眸子静静凝视着甄仕昌,言辞清晰的道, 甄仕昌盯着这个小女人,饶有兴致地道:“江小夫人果真有几分聪慧,不过,小夫人疏漏了些许。这份名单不仅一定要从幽若姑娘的口中说出,而且还要有一个分量足够的人证在场才行。” 江阮宁眉心一跳,脱口道:“我?” 甄仕昌笑的得意极了:“殊不知,小夫人得裴侯宠爱至极,小夫人认证的事情,几乎等同于侯爷亲至。所以,这个人选非小夫人莫属。” 江阮宁暗暗思忖:这个甄仕昌哪里是一个刚正不阿,毫不徇私的官员。分明就是一个老奸巨猾,想拿裴坼当做挡箭牌的老狐狸。 甄仕昌奉命彻查假银锭之案,可涉案嫌犯太广,且尽是上京中权贵之人,他一个大理寺卿自是没有本钱将所有人得罪干净,于是才想了一个办法,让她这个裴侯当下深宠的小妾当堂作证,证实幽若所提供的名单是真。 这样,不管甄仕昌查到谁的头上,那些权贵们皆需三思而后行。 毕竟他们面对的,不仅是大理寺,更有那裴侯如影随形的威慑。 如此一来,既能巧妙周旋,避免轻易树敌,又能保全自身周全,稳步推进案件的查探。 不得不说,甄仕昌这个算盘打的真是有够高明的。 第四十一章 寒薇花,尽可信之 “来呀,给幽若姑娘把刑加上,让她再好生思量,是否有那些名单。”甄仕昌的语气冷硬如铁,毫无转圜余地。 显然已铁了心要以此法逼问,原本只是三层横木,此刻竟径直增至五层。 幽若的身躯在这重压之下几近折叠,双腿几乎与腹部紧贴,那份难以言喻的痛楚瞬间将她淹没,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痛呼: “啊……” 江阮宁似乎听到她的腰骨有隐隐断裂的声响,顿时急怒交加,奋力挣扎着身后的钳制,喝声道:“甄大人莫不是真想屈打成招么?对一个弱女子用此极刑,大理寺审案未免太过狠绝!” 甄仕昌勾唇冷笑:“本官办案从无错冤,不过为了线索,难免用些手段。小夫人莫急,倘若幽若姑娘再想不起什么来,本官还有其他的法子,咱们可以一样一样的试。” 江阮宁心中怒火中烧,却只能暗暗咬牙忍耐。 那边,幽若的气息愈发微弱,苍白的唇已被自己无意识间咬得血肉模糊,近乎昏厥。 江阮宁双手被反剪在身后,想要援手施救就绝对会被怀疑,可她又不能眼睁睁的见她遭受如此折磨。 但听幽若的腰骨再次微微响起断裂之声,江阮宁再顾不上其他,发狠的一脚踩上身后狱卒的脚尖上,那狱卒骤然吃痛只能松手。 得了自由的江阮宁身形一闪,轻盈跃起,瞬间便来到了甄仕昌的近前。几乎在同一刹那,抄起他刚刚还在把玩的茶盏,狠狠摔在桌子上,茶盏应声而碎,尖锐的瓷片瞬间抵在了甄仕昌的脖子上。 “让他们住手,即刻。” 江阮宁眸光幽冷紧盯着甄仕昌的侧脸,大喝道。 甄仕昌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娇柔婉约的小女子,竟有这般灵活的身手和速度,不过眨眼间自己就被她挟持在手。 “江小夫人要知道,你此番要挟朝廷命官,等同于无视我朝律法,其罪当诛。即便裴侯对你情深意重,他亦不可能罔顾国之大法,私心包庇于你。”甄仕昌一届文官,面对与他脖颈肌肤相触的利器,已经面露惧色,却依旧强撑着官威。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与旁人无关。今日之举,纯属个人意愿。甄大人对一个弱女子动用如此残忍之酷刑,实难坐视不理。”江阮宁面色冷屑如霜,手中的瓷片又刺入他肌肤半寸,声线有若寒冰:“还不快让他们住手。” 甄仕昌只觉一阵刺痛袭来,温热的鲜血自颈部缓缓流淌而下。 心知此女绝非戏言,不由得呼吸微紧,只能就范。 “放开她。” “是。”刑人战兢应下,轻手轻脚地卸下了那令人胆寒的刑具,又将已痛至昏迷边缘的幽若小心放在地上。 只见她凌乱秀发下的脸惨白到没有血色,胸口微微起伏,双目紧闭,沉浸在巨大的痛苦之中。 即便如此,她依然倔强地紧咬牙关,不愿泄露一丝痛苦的呻吟。 “幽若姑娘,幽若,你怎么样了?”江阮宁并未放开甄仕昌,只是连声唤着她的名字。 幽若敛着呼吸,缓慢的张开眼睛,那双曾经顾盼生情的美眸,此刻只剩下点点灰暗。 她努力的启唇,气若游丝道:“小夫人,幽若没事,小夫人……不该如此。” 江阮宁听到她神志尚算清醒,稍稍放下心来。 只是她躺在那里一动都不曾动过,恐怕骨头已经受了重伤。 “幽若你再支撑一下,左飞将军很快就到了。”江阮宁放柔了嗓音想要安慰她几句,又旋即嗓音微厉,继续说:“相信皇城司办案定不会如同大理寺这般,滥用私刑,草菅人命。” 狱卒与刑者皆如饿狼般瞪视着江阮宁,只待她稍有松懈,便可扑上来将她拿下。 甄仕昌冷冷一哼,语气中的嘲讽可见一斑:“小夫人还真是单纯,被裴侯表面上的深情和善良所蒙蔽。这天下刑狱本质上并无二致,只要结果尽如人意,其过程,无人在意。” 江阮宁怒火中烧,几乎要脱口而出,骂他个狗血淋头。突然听见一阵熟悉稳重,且疾迅的脚步声朝这边而来。 江阮宁心头一颤,手指不自觉地轻轻松开,让那原本紧握的瓷片微微偏离了原来的位置。 狱卒们顷刻而动,猛地上前一把踢飞了她紧握着的瓷片,并立即将她擒拿。 “甄大人还真是勤勉,不等末将前来,就先行开审了么?”左飞脚步匆匆跨入堂中,紧随其后的春桃肩上背着个包袱,一脸焦急。 “小夫人,您手怎么受伤了?” 春桃看见江阮宁流血的手掌,大呼小叫地就要冲过去,却被左飞伸出一臂拦在身后。 眼神中满是沉稳与戒备。 左飞浓眉一凛,气势猛增地质问:“甄大人当真是不把我们侯爷放在眼里么?你可知小夫人在侯爷心中的分量,岂敢轻易伤她?” 甄仕昌早已掏出绢帕捂在伤口上,见只是流血,伤口并不深,才松了口气。 他缓缓抬眼,与左飞那凌厉的目光在空中交锋:“左副将要不要先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是江氏罪女挟持本官欲逃走,被本官属下拿下,本官可是还没问江氏谋杀朝廷命官之罪。” “左飞,幽若姑娘被屈折用刑,该速请大夫为她诊治才是。”江阮宁满目担忧的道。 随即又说:“我与幽若姑娘前来只为协助理清线索,却不想被动以私行。堂堂大理寺,竟如此残害黎民,当真让人心寒。” “小夫人。” 左飞的目光中流露出一抹忧虑,迅速扫过江阮宁那渗出血丝的伤口,紧接着一股怒意涌上心头,对着那呆立的狱卒厉声喝道: “还不速速放人!莫非你们颈上的人头都不打算要了?” 狱卒被他这一喝,瞬间怔在原地,心中明白,左副将的这番话,无异于裴侯亲临。 他们这些小卒子哪里敢得罪权重当朝的定安侯。 于是狱卒们面露不甘,却也只得无奈地松开了江阮宁。 春桃这才扑过去,焦急地查看她手上的伤。 “快给我看看,正好我带了伤药,我就知道这一遭免不了要受伤流血,幸好我有先见之明。”春桃情急之下根本不记得自己目前的身份,嘀嘀咕咕地从包袱里找药。 江阮宁却是一心记挂着幽若的伤势,径直向她走去。 “幽若你怎么样?还扛得住吗?”江阮宁甚至不敢去触碰她,只觉得此时的幽若就像一只精心修补却依然脆弱的瓷偶,任何细微的触碰都可能让她再次破碎。 幽若干裂的唇瓣轻轻蠕动,仿佛有话要说,却只能发出微弱而模糊的声音。江阮宁不得不再次靠近,将耳朵几乎贴到了她的嘴边。 “……寒薇花,小夫人莫要听世人诋毁,尽可信之……”幽若的话断断续续,却透露出一种坚定。 听得江阮宁愣怔当场,心潮不已。 第四十二章 进宫面见太后 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才能够让一个娇弱女子哪怕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护其周全! 甄仕昌费尽心机地想要撬开幽若的嘴,无非是想要她招认上京中的权贵,都有哪些曾与她有过密切往来。 只要道出一个名讳,就可以顺藤摸瓜,翻出牵连甚广的人脉关系网。 而安王梁璟铄自会深在其中,说不定他就是甄仕昌最希望翻出来的那个人也未可知。 此刻江阮宁坐在马车中,车轱辘缓缓转动,正向皇宫而去。 原来,就在春桃和左飞到了大理寺大牢后,宫里也派了人来,传旨声称: 假银锭一案已经惊动了太后与陛下,又听闻定安侯的爱妾也被牵扯其中,甚是担忧。 于是宣江阮宁进宫面圣,欲亲听她详述案件之细节,以明真相。 春桃只能先随左飞回侯府。 而幽若! 她离开时幽若还在昏迷当中,也不知道此刻如何了。 马车一路自西宫门驶入皇宫内院,几经周转终于停下。 “江姨娘,请移步下车。” 马车外传来一道雌雄莫辩的嗓音,江阮宁第一时间在脑海中回忆起苏府书楼下的那个清瘦男子来。 车厢门轻轻开启,江阮宁缓步下了马车,下方站着的果然是一个身姿清瘦,但是容颜俊美的太监。 那日书楼下,距离甚远看不真切容貌。 如今近距离之下江阮宁猛然发现,此人的面容竟与裴坼有几分相似。 不由心底暗嘲:果然是旧情难忘,也是难为年纪轻轻就守了寡的太后,虽然二人是掌握整个大昭权柄之人,可奈何身份不容,不能终日相对。 于是那年轻的太后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寻一位面貌与裴坼相仿之人,置于身旁望梅止渴了。 “江姨娘,太后这会儿刚刚午歇,烦请您在此处稍等片刻。近日来为了那假银锭一案,太后娘娘日夜烦忧,可是好些日子都没有睡好了。”青山轻轻摇头,似乎连那叹息都染上了几分对主子的忧虑与忠心。 江阮宁微微一笑,声音温婉如春水,对青山道:“有劳公公,阮宁自当在此静候太后娘娘醒来。” 她能说什么?人家是一国之母,全大昭最尊贵的女人。 而她不过是一个侯府的妾室。 只能卑下的应承等待。 最主要的是太后和裴侯关系旁人或许不知,但是她江阮宁却心知肚明。 现如今她可是顶着裴侯宠妾的名头,被上京诸人熟知,这太后更没有理由未曾听闻。 太后的这一顿刁难是迟早的事。 可是昨夜刚刚下过一场大雪,正是寒风料峭的时候,让她站在慈安殿外的廊下站立苦等,简直犹如上刑一般。何况她的手上还有被瓷片割伤的伤口,虽然已经止住了血,却依旧疼得钻心。 青山对她微微一笑,那笑容含意颇深,躬身而退。 殿内,层层叠叠的帘幕轻垂,遮住了外界的寒冷与喧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宜人的花果香气,令人心旷神怡。 暖炉中的炭火正旺,温暖非常,即便是身着轻薄纱缎,也不曾感到丝毫的寒意。 “太后,江氏已经候在殿外了。”青山站在珠帘后,小心地轻声禀道。 苏媚明明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那张脸庞依旧保持着少女般的纯真与稚嫩,不染尘埃。 尤其是当她缓缓起身,赤着玉足走下榻来,那盈盈一握的腰身,垂在身后的如瀑青丝,让她看起来简直如同不谙世事的精灵。 苏媚眉眼间皆是愉悦与自得,轻巧地撩起珠帘,款步至妆台前坐下。 镜中映出的脸庞,依旧保持着往昔的轮廓。 不禁满意地弯唇一笑,声音中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探究:“江氏?就是那个在上京,人人谣传的表哥的宠妾?” “正是,娘娘。”青山躬着身子,恭敬地回应。 苏媚的唇边绽开一抹更加明媚的笑意,然而,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让眼眸深处的温度悄然降了几分。 “她,美么?” 青山垂下的面孔缓慢地爬上了些许笑意,略有迟疑后,终是如实答道:“确是难得的美人。” 苏媚莹莹的眸光在镜中微微流转,又问:“与本宫相比,如何?” 青山唇畔的笑意更浓,立即跪伏在地,前额虔诚地磕在青玉地面上,没有丝毫犹豫:“太后娘娘凤仪万千,艳绝天下。普天之下再没有任何一个女子可与娘娘相比。” 苏媚终是展露了欢颜,笑声如银铃般清脆悦耳,转过身瞧着乖乖匍匐在她脚下的青山,那么的谦卑,那么的忠诚。 仿佛自己是他唯一的主。 苏媚不禁伸出她那如玉般温润无瑕的纤足,轻踏上了青山的后脑,小巧的脚尖在他的发间轻轻摩挲: “青山,你知道么?你的这张嘴,本宫最为喜欢。” 青山蓦地抬头,大不敬的一手握住那只入手滑腻的小脚,眼中无限痴迷地与座上的女子交汇。 “青山此生皆为娘娘所有,为娘娘排忧解难,青山万死不辞。” 话落,他竟大胆地继续凝视着苏媚那桃花般娇艳的脸庞,缓缓俯身,在那羞涩躲藏的玉足上落下轻轻一吻。 苏媚娇躯微颤,气息略显急促,脸颊瞬间染上了朝霞。她迅速抽回小脚,愠怒中带着几分娇嗔:“狗奴才,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对本宫无礼。” 苏媚佯装娇怒,青山却丝毫未有惊慌之色。 只是膝行上前,用一双黑亮的无辜眼瞳仰视着苏媚,装作求饶的轻道:“娘娘饶命,纵然娘娘此番定要奴才的狗命才能息怒,也请让奴才再为娘娘梳妆一回,哪怕要奴才立即去死,也心甘情愿。” 苏媚果然噗嗤一笑,以葱白似的玉指戳上了他的额头,吃吃笑道:“你这张嘴啊,倒是愈发会哄本宫开心了。” 说罢,苏媚转回身去,吩咐道:“还不快起来帮本宫梳妆,外头天寒地冻,若真把表哥的宠妾冻坏了,可就是本宫的过错了。” 青山立刻谢恩起身:“谢娘娘。” 青山竟长了一双比女子还要秀气漂亮的手,抚上那柔顺的青丝,不由自主地在其间流连,嘴上却说: “太后的头发是奴才见过最美的头发,今天就让奴才给娘娘梳一个凤朝凰的发髻吧。再簪上幽王进贡的那只满红的流苏凤尾南红步摇,一定端庄华美到令人移不开眼。” 苏媚略一沉吟,却拒绝了。 “罢了,还是清素一点的好。一个妾室,不值得本宫费心装扮。” 青山微微一笑,恭顺的应是。 只是不知道等太后见了殿外的那位江氏后,会不会后悔这个决定。 第四十三章 裴侯当面质问太后 当苏媚看到江阮宁莲步款款地迈进殿来,一袭月色锦缎裙裳轻轻摇曳,隐绣的暗纹在微光下若隐若现,与她周身的气质相融,更衬得她肌肤赛雪。 面容温婉,透着柔和的光辉,仿佛比那夜空中最皎洁的月色还要清丽几分。 身披一件雪青色大氅,那颜色淡雅而不失高贵,为她平添了几分清冷脱俗的气息,身姿更显娇美动人。 容颜虽算不上倾城倾国,但她独有的那份气质,却如同寒霜中绽放的傲梅,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娇艳。 苏媚暗自心慌了一瞬,或许,她应信传闻中表哥对她的在意。 “定安侯府侍妾江氏,参见太后娘娘,娘娘金安。” 江阮宁不卑不亢,依礼跪拜于地。 发髻一侧精致的凤尾钗轻轻摇曳,其上流苏细细垂落,与光滑的地砖轻触,发出细碎的声响,在静谧的内殿显得格外清晰。 苏媚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就那般怔怔的俯视着座下对她拜俯的江阮宁,未示意其起身。 江阮宁在外等候多时,寒风侵袭,早已是浑身冷僵,此时被室内的炉火和香气一熏,反令她感到一阵眩晕。 青山侍立在侧,弯身轻声提醒:“娘娘,江姨娘到了。” 苏媚这才悠悠回神,娇媚的容颜上绽放出一抹亲和的笑意来,抬手道:“江姨娘快快请起。” “谢太后。” 江阮宁刻意放缓了起身的动作,可还是觉得浑身虚软,但为了不失仪于御前,只能强撑。 “听闻近日来那起假银锭之案,在上京城中闹得沸沸扬扬,安侯府也被卷入其中。本宫心中忧虑难安,担心表哥会被牵连,故而特意接江姨娘入宫,将所知之情尽数说与本宫。” 苏媚竟然不顾身份尊贵,直称裴坼为表哥这般亲密。 青山适时接话道:“江姨娘或许不知,定安侯正是娘娘表亲,娘娘担心侯爷被此案连累,实是情理之中。” 江阮宁暗翻白眼:你们娘娘都不怕被误会,你一个身边人,倒是比她还急着澄清。 嘴上却说:“多谢娘娘挂怀府中之事,可阮宁也只是被唤到大理寺协助调查,其中内情并不清楚。” 江阮宁含糊其辞,并不想把幽若供出来,况且这位年轻的太后召自己入宫,用意或许并非与假银锭案子相关。 “哦?可是本宫怎的听说,是有客到访,进了你的院子,那假银锭才流出于市的。那位访客怕是与案情脱不开关系吧!”苏媚娇颜微沉,盯着她说道。 江阮宁敛着眸子,面容平静地回:“回太后,那枚假银锭是否出自阮宁访友之手尚无定论,又何来与案情脱不开关系一说?就算没有访客来侯府那一遭,也改变不了假银锭流通于市之事实。还望太后明鉴,增派人手好生调查此案,也好尽快日释放那些无辜被牵连之人。” 好一个思维逻辑清晰,又毫不畏惧皇室威仪的女子。 苏媚凤眸微眯,语气里显然失了先前本就虚假的客套:“江姨娘这是在质疑我大昭大理寺诸位官员的断案之能吗?” 江阮宁心口一跳,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言辞确有不妥,无形中有了冒犯之意。 只是想到幽若那凄惨无助的模样,她的心便不由自主地揪紧,难以自持。 于是,江阮宁再次跪倒在地,身姿卑微,解释道:“阮宁不敢,阮宁只是急于案情水落石出,若有不敬之处,还望太后娘娘恕罪。” 苏媚眼眸微暗,一抹不易觉察的神色快速划过眼底。 她身居高位,想要处置一个微不足道的侯府妾室易如反掌。 甚至让她从此消失,也不无不可。 就算表哥宠爱她,也不过是一时兴起,断不会为了区区一名低贱的妾侍,而与她这位权势滔天的表妹太后反目。 思忖过后,苏媚似乎打定了主意,抬眸睨了青山一眼。 但见青山似乎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门外便响起了太监尖细而高亢的通传: “定安侯求见。” 苏媚的眉心轻轻颤动,那双细长的眉毛不由自主地微微蹙起。 来的这般快,竟这样在意这个贱人么? 裴坼几乎不待通传声闭,就大步成风地迈了进来。 青山连忙躬身行礼,声音恭敬而利落:“见过定安侯。” 裴坼恍若未闻,步伐稳健地走向江阮宁身侧,先是淡淡扫了她一眼,随后才向苏媚望去,双手轻轻一拱,声音沉稳有力:“臣裴坼,恭请太后圣安。” 他身着一件绛紫色的便袍,头戴墨玉雕琢的金冠,长眉斜飞入鬓,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尊贵。 苏媚终于见了自己日思夜想的人,自是喜不自胜,激动得差点按捺不住迎上前来。 所幸青山轻轻咳了一声,引回了她的理智,这才调整思绪,坐正了身子,无限娇柔地道:“此处并非朝堂之上,表哥无需多礼,快快请起吧。” 裴坼目不斜视,垂首沉声而道:“谢太后。” 裴坼话音一顿,身长玉立,眉峰间隐见霜雪地质问道:“敢问太后,我府上江氏所犯何罪,竟需太后亲自审问?” 江阮宁还跪在地上,不得起身。 此时听见裴坼言语中的不满皆来自她,让她不免心头微微触动。 可他们不是互相爱慕,甚至还私下相会吗? 又怎的真会为她而动气? 苏媚眼见裴坼全然不顾及她的颜面,竟当着奴才和江阮宁的面如此质问于她,唇边的笑意瞬间凝固。 “表哥误会了,媚儿并不是有意刁难江姨娘的。实在是媚儿心中担心表哥被此案牵连,故此才请江姨娘入宫叙话。” 苏媚情急之下起身走向裴坼,眼神哀哀,带着委屈地望着他。 又忽然想起什么,急忙蹲下身子亲自扶住江阮宁,柔声道: “江姨娘快快请起,本就是一句误会的话罢了,你却非要我惩罚你,惹得表哥误会媚儿,还以为媚儿仗着身份欺负了江姨娘呢。” 苏媚委屈地红了眼,似有泪光闪烁。 江阮宁自然知道她做出这个样子仅是给裴坼瞧的,却也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连忙道:“太后莫要如此,阮宁万万不敢。” 心中却道:只要你别在暗处给我下绊子,我就阿弥陀佛了。 裴坼单手扶过江阮宁,可她在寒风中站立许久,加之连连跪拜,双腿已麻木得近乎失去知觉,差点站立不稳。 裴坼眼疾手快,一把揽住她的纤细腰肢圈在怀里,江阮宁面颊一热,本能的欲挣脱开去,却听他急切低沉的嗓音响在上方:“受伤了?可是甄仕昌对你用刑了?” 江阮宁急急摇头:“并未,是我自己,腿有些麻了,没站稳。” 江阮宁说完这句话,面颊已经红透,就连耳朵也发烫起来。 尤其是对上他深邃且满含担忧的眸子,更加心跳难安。 第四十四章 李氏替罪 亲眼所见恋慕之人眼中心中只有旁的女子,这番滋味,让这位居于高位许久的太后杀心渐起。 苏媚那娇艳欲滴的唇边勾起一抹森寒的笑意: “早有耳闻表哥对府上的一位美妾宠爱有加,极为呵护,甚至超过了夫人。如今本宫亲眼所见,果然非虚。” 江阮宁见此,立即警醒起心神,强硬地退离开裴坼的怀抱,挤出一抹干涩的笑容: “太后娘娘误会了,阮宁不过是护国公府上的庶女,只因长姐之故,侯爷才对阮宁多了些照拂。” “是吗?”苏媚看似随意的一问,眼睛却定定地向裴坼瞧去。 可惜裴坼一心都在江阮宁的身上,似乎并未发觉苏媚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苏媚暗暗咬紧牙关,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怒火,转而换上一副平和的口吻说道: “罢了,本宫今日请江姨娘来,也不过是想探一探那假银锭案子的进展如何。既然表哥在此,不妨说与本宫听听,明日早朝也好面向百官共商应对之策。” 裴坼的神色这才缓和下来,转而面向苏媚,一本正经地答道:“太后既有此一问,那臣便先行向太后禀明。” “此案实际从两个月前,便在幽靖二州一带发起。臣已命人暗中调查许久,只是造假银锭者行事诡秘,迟迟未有进展。” 江阮宁不禁望向裴坼,同时脑中又回想起那晚跟踪裴坼至酒肆,他们曾提起的阿乐。 阿乐奉裴坼之命,去靖州办差,这才给武全指了明路投奔上京而来。 难道那个时候阿乐要查的事情,就已经是假银锭之案? “幽靖之地,那不是表哥宗族的属地和幽王的封地么?难道,他们所驻之地发生这样大的事情,他们竟全然不知吗?”苏媚那张平日里明媚如春的脸庞,此刻紧紧绷着,竟有了些许威仪之感。 裴坼默了默,似乎在衡量着什么,随后才继续道: “据在民间收缴回来的假银锭来看,虽数目庞大,但每一锭的重量却只在二两至十两之间。其做法皆是由一种特质的陶土凝固成形,再以融化的银水镀在表面。使之在外观及重量上足以乱真。”” “因为分量数额较轻,流通于市集普遍,所以很少引人怀疑。只要不流通入官门,就不会轻易被发现。” “陶土?陶土不是用来烧瓷的吗?怎的会与银混淆不清呢?”苏媚疑惑地问。 江阮宁的脸色已经凝固,当她听到裴坼道出“陶土”二字之时,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心头猛然间升起。 裴坼拧眉,继续道:“据查验,那是一种极为特殊的陶土,其质地较通常制瓷的陶土更轻一些,但是色泽与银较为贴近。而且此种陶土经过固定成型后很容易挂上银液,并且冷却后不易脱落。这也就是为什么假银锭流于市面后鲜少被发现的原因。” 苏媚若有所思,缓缓言道:“表哥此言,倒是让本宫想起先前蜀中御贡瓷商进献的溢彩乳釉宫瓷。据说也是用一种特别的瓷土先行定型,再将银子炼化成汁液,细细滴注于坯体之上,而后覆以釉料。经炉火精心淬炼,方得那流光溢彩、绚烂夺目的难得光彩。因为此项技艺尤为考验师傅手艺,因此成品极少。” “不会的。” 江阮宁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眼眶泛红,字句皆是从心底淌出的真挚: “李家历代以来,唯以精心烧制瓷器,专供皇室御用,他们断不会行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在场之人皆是一愣,空气仿佛凝固了片刻。 裴坼更是第一时间牵住她冰凉的手指,心里微微生疑。 声音柔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严肃:“阮阮缘何如此笃定,此事与李氏定无关联?” 苏媚也被她的失态引得动了猜忌,凝住她的眼睛,问道:“江姨娘莫不是与李氏有什么渊源?” 江阮宁被苏媚这一问,如同当头棒喝,瞬间从熊熊怒火中抽离,尽量温声平静地道: “阮宁在庄城的乡下长大,庄城隶属蜀中,自然也就听闻过世代烧瓷御贡的李家。李家上下都是仁义之辈,扶贫济世,开棚施粥,还招募贫寒乡亲入山采挖瓷土,共谋生计。李夫人更是一个心怀慈悲的好人,靖州之地酷热潮湿,时有时疫发生,好多清苦人家买不起防治时疫的药,她就亲自带人上山采药,再分包好,无偿的分给需要的百姓……” 江阮宁忍着鼻头酸涩,再无法继续说下去,红着眼圈,坚定地道:“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不令人尊敬。试问,如此高洁之士,如此仁义之家,又怎会做出那等置民生于不顾的恶行呢?” 裴坼深邃的眸子一直牢牢的锁在江阮宁的身上,她的异样尽收入他的眼底,竟好似从未认识过她一般。 或许,此时此刻义愤填膺,愤愤不平的小女子才是真正的她吧。 “阮阮似乎对李氏一门感情颇深。”裴坼的语气里分明加了探寻的意味。 江阮宁唇瓣微颤,霜雪一般的眸子里有泪光盈盈而过,与裴坼探寻的目光悄然相遇。 她轻声细语,字字珠玑的回道:“阮宁自幼历经坎坷,常有食不果腹之时,受李家恩情颇多,故此,见不得有旁人诋毁。” 裴坼幽幽的深眸掠过一丝了然,握紧她微颤的小手,柔声安慰道:“原来如此,阮阮受苦了,今后有本侯在,定不让你再受丝毫委屈。” 裴坼深情款款地看着她,丝毫不吝啬表露自己对江阮宁的疼惜之意。 苏媚嘴角勾起一抹淡然的冷笑,缓缓言道:“世人往往只窥得表象一隅,却未曾深究,在那光鲜背后,是否隐藏着不可告人的腌臜之事。江姨娘还是太过善良,不曾见识这世间的阴暗,小心被眼前的假象所蒙蔽。” 言罢,苏媚的目光轻轻掠过裴坼,那眼神中既有深意,又似在无声地提醒,一语之中,意蕴双重。 江阮宁却无法冷静下来,情感站于理智上风,几乎失了分寸。 正欲分辩。 裴坼却不动声色的将她护在身后,声音沉稳的道: “太后,此事经查验,确实与李氏所用陶土有关。但现在李氏一门已经灭绝,此案破获的希望实属渺茫。” 苏媚目光如利刃般,狠盯了裴坼身后的江阮宁一眼。 随后才看向裴坼,唇畔微弯,威仪万千地道: “可是如此重案,总不能如此不明不白地不了了之,总要给万千臣民一个交代才好。既然假银锭一案与李氏脱不开关系,且李氏之人皆已不在人世,就算多添一项罪名于他们头上,又有何妨?” 江阮宁心中猛地一沉,仿佛瞬间跌入了寒冰深渊,周身血液凝固,寒意刺骨。 但见苏媚眸光一定,嗓音严肃地道:“即刻传本太后懿旨,假银锭一案,实乃李氏在世时所为主谋。此等通敌叛国、祸乱民生之行径,纵是身死亦难消其罪孽。现命蜀中刺史亲临督办,将李氏全族坟墓掘开,鞭尸示众,再行挫骨扬灰之刑,以此平息民愤。” 第四十五章 沆瀣一气 江阮宁简直不敢相信,堂堂一国垂帘之太后,处理事关国本之大案,竟如此草率,如此荒谬。 “还请太后三思。”江阮宁上前一步,眸色深沉的道。 苏媚玩味非常地瞧着她,勾唇冷声道:“怎么?江姨娘对本宫的决策有异议?” 未等江阮宁再度开口,裴坼已然抢先一步: “太后见谅,夫人她心性温婉,慈悲为怀,且昔日曾受李家大恩。故而此刻情急之下,言语间或有冒犯之处,还望太后娘娘宽宏大量,不予计较。” 苏媚眉心猛地蹙起,怒火蔓延至全身,目光紧紧锁定在江阮宁那张清冷绝俗、对她毫无敬意的面容上,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却仍竭力保持着冷静与威严,反问道: “夫人?表哥身为朝廷重臣,众臣子之表率,还是要谨言慎行才好。定安侯府上已经有了一位正位夫人,先帝更是亲自荣以诰命封号。表哥今日却在本宫面前称一个妾室为夫人,试问,表哥是打算停妻另聘,还是因一时之幸便起了宠妾灭妻的心思么?” “本宫早有耳闻,定安侯因宠爱妾室,竟与朝中重臣生出诸多嫌隙。刑部侍郎朱大人在朝为官多年,深受陛下倚重,膝下唯有一双子女,却因侯爷的宠妾而备受责难,实在令人心寒。难道我大昭的肱股之臣,还不如侯爷的一个姬妾重要么?” 苏媚咄咄逼问,尽显一国太后之威仪。 江阮宁闻言,心中大骇。 本朝律法,若有人因受妾室魅惑,而致使主君休弃正妻,扶妾上位,那此人必将遭受严惩。 那是要被当众褪去衣裳,重打五十大棍,再拘入大牢服满三年刑期的。 这太后分明就是以公报私,只为处置自己,好行那惩戒之实。 气氛骤然紧绷。 青山当要上前劝慰太后,莫要气急而伤了身子。 可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见裴坼嘴角勾起一抹淡然的笑意,那笑容中藏着几分不羁和了然,道: “太后的耳目倒是够快,想必那朱惠人还尚未入宫,太后就已然知晓所为何事了吧。” 苏媚的脸色顿然一僵。 江阮宁也不由得微微怔愣,裴坼的意思是那岁寒庄里竟也有太后的眼线么? 这上京中果然各方势力盘根错节,耳目遍布,不可小觑。 江阮宁又一次庆幸,因为裴坼的到来而取消了与安王见面的计划。 裴坼微面色一凛,言辞间恢复了往日的庄重,接着缓缓道出:“朱大人教子不严,宠溺无度,致使其子胆敢调戏清白女子,更口出狂言,仗着自己是高官之后,便肆意践踏法度,胡作非为。此举无疑是对我朝官员廉洁自律之风的严重玷污。而朱惠,在众目睽睽之下,言语粗鄙无礼,竟敢对朝中重臣无端诽谤与污蔑,此等行径,已是罪大恶极。本侯念及其父为朝廷鞠躬尽瘁,为陛下分忧的份上,才未施以重罚,仅是责令其入宫,接受应有的管教,这已是莫大的宽宥。太后,您对此可还有何异议?” 裴坼的眸光如锋刃般锐利,周身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一种令人敬畏的威严,竟让苏媚一时语塞,只能紧咬着唇瓣,泫然又止。 裴坼的声音依旧冷淡而疏离,继续说道:“至于‘夫人’这一称呼,太后不必过于纠结。本侯对阮阮的宠爱,整个上京都无人不晓。区区一个妾室的身份,又如何能配得上本侯对阮阮的怜爱之情?因此本侯已决定,先以‘贵妾’之名,向世人宣告。假以时日,待到阮阮为本侯诞下骨肉,不论男女,本侯都必将她抬至平妻之位,以正其名。” “表哥你!”苏媚不敢置信地瞪大了那双无辜且充盈泪水的美眸,身子因为激愤而颤抖不已。 裴坼却似视而不见,最后道:“至于正位夫人江馥,出身名门,更有先帝册封诰命,自是无人可撼动她的地位。本侯会给她一世的尊重与安宁,绝无轻视。” 江阮宁只觉得自己此时好像陷在了一张巨大的网中,挣扎得越厉害,就越逃脱不开。 不禁向裴坼投去凝重疑问的目光。 裴坼却面色不改往日的深情,握住她的手,轻柔地说道:“你放心,一切自有本侯为你做主。” 江阮宁的心猛地一颤,所有的不解和质问在他深邃的目光中,似乎都变得绵软无力起来。 他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一切她想要的答案,可偏偏是虚无缥缈,触碰不到的。 这种感觉几乎让她抓狂。 “侯爷,假银锭之事实则与李氏并无瓜葛,望侯爷能秉持公正,为无辜者昭雪。”江阮宁的眸光中近乎恳求,深深凝望进裴坼那双幽邃的眼眸之中。 裴坼的神情略显复杂,眸光微微一闪,那抹变化几不可察。 “江姨娘还真是黑白分明,菩萨心肠。不过对于一个男人来讲,一个女人的祈求,在权势的面前,根本微不足道。”苏媚的声音里带了些许酸涩,竟像是在瞬间便苍老了好几岁。 “阮阮。” 裴坼的声音里似乎蕴含着长久的思量,盯着江阮宁那双满含期盼,望着自己的眼睛,稍带歉意地道:“关于此案,太后的裁断自有其考量,毕竟这件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民间百姓深受其害,早日尘埃落定,方能安抚民心……” “你也认为,该由李家人顶罪吗?” 江阮宁根本等不到他把话说完,已按捺不住,声音细颤,目光如冰刃,似要将他伪装的温情层层割裂。 裴坼第一次被她这样怨恨,愤怒,仇视的目光盯着,不由自主的呼吸一滞。 “阮阮莫要胡闹,本侯知道你受李家恩惠,对其感情颇深。但是此案的确与李家脱不开关系,况且李氏一门通敌已是罪无可赦……” “你胡说。”江阮宁的眼眸中闪烁着愤怒的火焰,指尖颤抖着指向他,又转向她,声音因愤怒而尖锐,带着无法掩饰的恨意。 他们是大朝上手握生杀予夺大权之人,竟能轻而易举的,仅凭几句轻描淡写的话语,就将不实的罪名强加于已然深陷不白之冤的人的身上。 简直是可笑,又悲哀得让人心碎。 第四十六章 痴心太后 江阮宁心中的苦涩如潮水般汹涌,痛楚沉闷,几乎要将她淹没。却苦于拿不出证据,无法说明真相,只能任由他们如此肮脏卑鄙地继续栽赃与家门。 清莹的泪珠儿一串串不可抑制地滑落下来,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这个世界的公正与是非。 阵阵眩晕越来越频繁加剧,但是她不能倒下。 面对这些小人,她决不能倒下。 “阮阮。”裴坼语含担忧地靠近。 却被江阮宁避开,冷冷地注视着他,苦笑道:“堂堂太后,定安侯,如此草率断案,将罪名强行置于枉死之人的头上,当真是可笑之极。” “大胆。” 青山站在苏媚身侧厉声喝止道,面色威严地道:“在太后面前胆敢如此放肆,还不快来人,将她拿下!” “本侯看谁敢。”裴坼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打断了青山的话,这是他第一次正眼看向这个平日里从来不屑的奴才。 一股森严的肃杀之气猛然弥漫,顿时凛得青山不敢再有一点动作。 苏媚的脸色在裴坼那沉甸甸的压迫之下,迅速褪去了血色,变得青白交加。 张了张嘴,最终却始终未能说出一个字来。 裴坼的面容冷峻如霜,轻轻拱了拱手,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臣府中之人,自有臣亲自约束教导,无需太后费心过问。臣先行告退。” 话落,他毫不犹豫地,转身拉住江阮宁冰冷的手,低沉而温柔的道:“我们回去吧。” 江阮宁的目光如炬,恶狠狠地瞪视着他,仿佛要将他穿透。然而裴坼却只感到掌心传来一片湿润与粘腻。 眸心一紧,拉开她宽大的袖口,这才发现她手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口。 江阮宁没有挣脱他的查看,只因此刻脑中正天人交战,要不要拼死了解了这荒唐太后和昏聩定安侯的性命,也算是为家人报了仇。 “我们回去让陈医师帮你疗伤好不好?”裴坼轻声细语,仿佛生怕触痛了江阮宁。 可江阮宁深陷在仇深似海当中,没有丝毫动容,但见她眼眸中闪过一抹决绝,欲与苏媚再做最后争辩。却不料颈后突地一麻,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全部力气,立时倒在裴坼的怀中,失去了意识。 “阮阮……” 裴坼假作急切地轻唤她的名字,忧虑之情溢于言表,又面向苏媚,语气中带了毫不掩饰的责备之意:“阮阮身体素来娇弱,受不得太后殿外的寒风,臣就先带她回去了。” 话落,裴坼抱起江阮宁,在听命踏入殿中的大队禁卫军面前,无惧周遭目光,坦然自若地离开了慈安殿,只留下一抹决绝的背影。 苏媚此刻已经是愤恨交加,嫉妒如潮水般翻涌,但更多的是裴坼对她不加掩饰的冷漠与忽视。 却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魂牵梦绕之人,抱着别的女人离开自己的视线。 青山在一旁,目光冷峻,轻轻一举手,那些训练有素的禁卫军便如同潮水退去般。 “太后,裴侯对那江阮宁的在意昭然若揭,且在众人面前丝毫不顾太后您的颜面。今日他单枪匹马闯入慈安殿,咱们又有这么多训练有素的禁卫军在侧。若要将其一举拿下,绝非难事。” 青山垂首在苏媚身后,轻言提醒道。 谁知,苏媚正一腔怒火无处发泄,猛地转过身来,啪的一巴掌准确无误地扇在了青山白皙的面颊上。 青山的头颅不由自主地歪向一侧,白净的皮肤上,瞬间浮起一片红肿来。然而,他的眼神中并无丝毫惊愕,仿佛这一切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 迅速跪了下来,磕头在地,语气中满是惶恐与敬畏:“奴才失言。奴才只是一心心疼太后,见不得太后受一丁点委屈,这才口不择言,还请太后惩罚。” 苏媚胸中怒气翻涌,脸色铁青如霜,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脚下跪伏的奴才。 明明身形与五官,都已经与他那般相似。可为何这气质与神韵却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相像呢? 表哥他虽位极人臣,对自己和熠儿也足够恭敬。 但却从未在皇室中人面前,卑躬屈膝,蓄意逢迎的模样。 他始终如那山巅之上最为挺拔、耀眼的苍松翠柏,孤高清冷,让人心生敬畏,难以亲近。 所以,奴才就是奴才,一辈子都是登不上台面的玩意儿。 苏媚的神色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缓缓言道: “本宫何时有过半分怪罪裴侯之意?熠儿的皇位是表哥力保下来的,我们母子二人视其为恩人都来不及,又怎会为了区区小事便责怪表哥。” 青山俯首帖地,闻言眼眸深处不自觉划过一抹不甘,但语气却依然谦卑: “是,奴才深知,娘娘心中时刻铭记着侯爷昔日援手之恩,更怀着从前一起长大的情谊。但裴侯似乎早就将与之青梅竹马的娘娘忘之脑后,眼里只有那个姓江的贱婢。奴才是为娘娘不值,娘娘身为大昭最为尊贵的女子,裴侯却不知珍惜。若换作其他男子,怕是早已因能得娘娘青睐而满心欢喜,不能自持了。” 苏媚闻言,明丽的小脸顿时一红,染上一抹复杂难辨的神色。 幽幽的道:“或许,也不该全怪表哥的无情。当年若不是哥哥为了前程,让我嫁入宫中,退了与表哥的婚事,现在我们应该也是一对人人羡慕的眷侣了吧。” 苏媚轻轻一叹,继续说:“表哥心志坚韧,从小就是一个不服输的性子。自先帝崩逝之后,我便无时无刻不再妄想可以跟表哥再续前缘。哪成想,那日在书楼中的媚香竟然都对他不起丝毫作用,可见他对我芥蒂颇深。” “那是裴侯不识抬举,枉费了娘娘的一片真心。” 经历了先前的那一记耳光,青山虽在言谈中仍为苏媚抱不平,但是在言辞间却多了几分谨慎与收敛。 苏媚听了果然没有严加斥责,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语气淡然道:“本宫相信,终有一日表哥一定会回心转意,甘心情愿地臣服在本宫的裙下。” 青山轻轻磕头,恭顺应道:“是。” 苏媚眼眸轻眯,似自言自语一般,切齿道:“总有一天表哥会明白,整个大朝只有本宫才是唯一能够配得上他的女人。江馥,江阮宁,那些个平庸女子,本宫会让她们彻底在这个世间消失。” 苏媚话音一顿,又道:“那个甄仕昌竟这般无用,真是枉费本宫一番栽培。连扳倒安王的蛛丝马迹都寻觅不得,就连江阮宁的皮毛都未曾伤到,如此无能之辈,留之何用?” 青山即刻领命,恭声道:“是,奴才这就亲自去一趟大理寺,再行叮嘱一二。” 苏媚凤眸凛着寒光,最后说道:“告诉甄仕昌,放心大胆的去做,自有本宫替他善后。” 第四十七章 师傅…… “不要,不……不可以,你们住手!” 江阮宁猛地从噩梦当中惊醒,浑身尽被冷汗浸透,清澈的双瞳中尽是惶恐地望着周遭事物。 是曦梧苑。 梦中的情景太过真实,她看到父母哥嫂本就潦草掩埋的坟墓被粗暴地掘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有人挥着长鞭咒骂,鞭挞在他们已无生气的尸身之上…… 围观的那些,被蒙在鼓里的百姓,不辨是非地,向他们扔着污秽之物。 江阮宁翻涌的思绪久久不能平静,仿佛梦中之事依然就在眼前一般。 “你怎么样了?”春桃端着刚熬好的药,快步走进来,见江阮宁一头的冷汗,赶紧放下药碗,坐在她身侧用帕子为她拭去汗水。 春桃心疼得直皱眉,小声安慰道:“别怕别怕,我在这儿呢,没事了啊。一会儿喝了药就好了,怎么进了一趟皇宫就跟进了一趟阎罗殿似的……” 江阮宁无暇理会她的故意玩笑,急急的一把抓住她的手,慌乱地小声问:“师傅呢?你一定知道师傅在哪儿对不对?春桃,快,我要见师傅,再迟就来不及了。” 说到此处,江阮宁惊惧与急切交织,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来。 春桃一时间惊愕在当场,心知她定是遇上了极其困难之事,所以才要找师傅。 要知道,从前在外头无论闯下多大的祸事,她都不曾轻易报出师门来。 一来,是唯恐自己的行为玷污了师傅的名声,让师傅蒙羞。 二来,更是害怕师傅因此动怒,从此对她心生嫌隙,再不闻不问。 当年为了拜师,她可是软硬兼施,不惜以兄长之名求情,师傅才勉强答应收下她的。 若是她真的做了辱没师门的事情,师傅一定会重重地责罚她……也就是不理她。 可今天,她却慌得如同失了魂魄的小孩子,只能向唯一的依靠求救。 再也来不及去思索旁的后果。 春桃反握住她的手,难得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问:“到底发生何事了?” 江阮宁哭得哽咽难言,摇头喘泣道:“太后下旨,将假银锭一案归咎于李氏一门,下令挖掘爹娘哥嫂的墓葬,鞭挞,辱尸。” 说到此处,江阮宁哭得更甚。 却怕惊动侯府中无所不在的那些个暗卫,只能死死咬着唇瓣,哪怕已经有腥甜的血腥气息溢在舌尖。 春桃也是猛然一惊,脸色煞白地瞪圆了眼睛,脱口咒骂道: “这大昭的少寡太后莫不是守寡守出了癔症,竟将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件事混淆在一起。” 春桃只骂了一句,便住了口,心知此事非比寻常,此时也更不是逞口舌之快的时候。 她扶住江阮宁因为哭泣而颤抖的双臂,郑重道:“你先别急,我正是有先生的消息要告诉你呢。” 江阮宁闻听,霎时止住了哭声,焦急地望着她。 春桃又说:“今天我跟左飞从大理寺出来,就看到了先生留下的标记。我想他应该已经知道了咱们现在就在侯府,更知道你被抓进了大理寺,怕你有危险才一路跟随。才在大理寺外不远处留下了标记,让我们知道他此刻就在上京。” 江阮宁泪水迷蒙的眼眸顿时一亮,翻开棉被翻身下床,急急道:“我要去找师傅,现在只有师傅才能解决此事。” 春桃一把将她拉了回来,按住她的手,焦急道:“你先不要慌,这件事交给我。你就乖乖地躺在床上养病,我保证会找到先生,让他来见你。” 春桃无可奈何地轻声一叹,瞧了外头一眼,压低声音继续说:“侯爷把你看得跟什么似的,门外一堆丫头仆妇侯着。你要是这个时候平白无故不见了,岂不是横生枝节,更加惹人怀疑。” 江阮宁还欲争取,春桃却不容她说话。 将那药碗塞到她的手里,严肃的道:“你手上有伤,还受了风寒。这碗药必须喝干净,然后乖乖地躺在床上休息。我就说阮姨娘想吃外头卖的芝麻糖果子,要出去买一趟,必然不会惹人怀疑。你放心,我必尽全力找到先生。” 春桃此话落下,立即转身,向外走去。 江阮宁端着那碗温热的汤药,心中怕是比这药汤更加苦涩。 心头不安的默默走回床边,还未坐下,就听院门口处传来仆妇与春桃对话的声音来。 “春桃姑娘,都这么晚了,您还要出府去?可是阮姨娘怎么了么?” “咳,姨娘醒了,烧也退了,就是自小娇气,不喜欢喝苦涩难闻的汤药。这不,命我赶紧出去买芝麻糖果子去,还好送药。”春桃的话听不出任何纰漏,自然极了。 又听她们似乎闲聊了几句,春桃才离开。 江阮宁刚坐下,正欲将那药喝下,忽地眉间凛过一抹杀气,一只手迅速地自枕下摸出一根银针,快如闪电般射向帘幔之后。 江阮宁蓦地站起,周身气势凝聚,低喝道:“谁?” 帘幔悠然而动,随后一位身姿挺拔、身着洁白如雪的衣袍,银发如瀑,脸上覆着半面银色面具的男子缓缓走来。 他的步伐不急不缓,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高贵与超脱。右手二指间,正稳稳夹着那枚江阮宁刚刚发出的银针,闪烁着寒芒。 江阮宁身形微微一颤,手中的那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刹那间倾斜而下。 只见白衣男子身形如同鬼魅一般,无声无息便在须臾间已至她的跟前。 动作既优雅又不失迅疾,仿佛一阵清风拂过,那即将落地的药碗已被他稳稳地接在掌心之中。 他轻轻地凑近药碗,嗅了嗅还溢着热气的药汤,虽看不清面具后的神色,但语气中却透露出满满的嫌弃:“风寒,伤药。没用。” 此时的江阮宁早已泪水决堤,努力了一番,终究还是没有忍住。 瘪着嘴,抽噎着说道:“徒儿的确没用,没有听你的话,偷偷跑到上京却一无所获。还让自己受伤……” 面具之下,那男子似乎轻轻叹息了一声,语气也随之柔和了几分,他递过药碗,轻启薄唇:“先把药喝了,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 江阮宁平日里虽偶有顽皮,但在师傅面前,总是乖巧听话,尤其是在这般的情境之下。 她顺从地依偎着师傅的手,将那一碗苦药一饮而尽,竟是连一句苦也未曾呼出。 若是从前,早就得满山庄的抓她吃药了。 如今看来,此番遭遇,的确让她长大懂事不少。 一碗药喝完,江阮宁再也忍耐不住,猛地扎进了师傅宽广的怀抱,声音中带着浓重的鼻音,轻轻呢喃:“师傅……” 她细细地抽噎着,鼻尖轻触师傅衣襟,那上面沾染的草药香气,是她最为熟悉的味道。 仿佛能瞬间将她带回曾经那些,平静而遥远的时光。 第四十八章 李家柒小姐 “事到如今,此事已远非李氏被诬陷通敌这么简单,也绝非你能应对得了的。听我的,别再执意向前,徒增烦恼了。” 无为见江阮宁已经哭得差不多,情绪也渐渐平静下来,便缓缓开口,为她抽丝剥茧般分析起案情来。 江阮宁从他温暖的怀抱中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庞,声音还带着些许哽咽: “师傅,我好像终于明白,为何如您这般身手不凡、才智过人之人,却甘愿在江湖中漂泊流浪,而不愿踏入仕途,为那朝廷效力了。” 无为的目光透过面具,那双眸子淡然而深邃,静静地落在江阮宁泪痕斑驳的脸上。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道: “是我生性疏懒,不喜欢被束缚。” 江阮宁摇头,眼神坚定地说:“不,是他们不值得。他们自以为是,是非不辨,手握至高无上的权力,却任由世间的恶徒肆意横行,颠倒黑白。师傅,我好恨,今天就应该果决一点,在皇宫里把那个混淆善恶的太后杀了。” 提及苏媚下达旨意时的冷漠无情,江阮宁就忍不住恨得牙根发痒。 “倘若你轻举妄动,非但自身难保,春桃也将难逃劫数,或许还会牵连到定安侯府。”无为语气轻描淡写地道,淡漠的眸子却一瞬不曾离开她脸上的表情。 江阮宁听了这话,秀气的眉眼满是嫌恶的拧在一起:“他们蛇鼠一窝,我巴不得他们自相残杀,两败俱伤。” 无为轻轻敛下眸子,带着一丝探究的问:“怎么?他待你不好?” 江阮宁有点奇怪的看着师傅,疑惑道:“师傅问的是裴坼么?” “不然呢?” 无为的语气总算带了一点情绪,继续道:“我的好徒儿私自出谷,还嫁了人。我这个做师傅的竟被蒙在鼓里,想来我这师父确是失职至极啊。” 察觉到师傅语气中的不悦,江阮宁连忙拽住他的衣袖,急急的解释道: “不是的师傅,你明知道我进定安侯府,接近裴坼是为了查清案发现场的那半块裴字腰牌的来历。我怎么可能真的嫁给裴狗做妾啊,我和他之间什么都没有!” 无为悠然地凝视着江阮宁那张写满焦急的小脸,再次启唇: “裴侯对府中娇妾宠爱万分,竟至不惜与朝中重臣针锋相对。此等事早已传遍大街小巷,沸沸扬扬,无人不知。莫非这其中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曲折?” 江阮宁欲言又止,只好将所有事情一一告知师傅。 “想不到精于谋划如裴侯,竟也有被混淆视听之时。”无为慵懒的勾唇一笑,语气中满是感慨。 江阮宁被师傅调侃的面色一红。 又似忽然想到什么重要的事情,急急道:“师傅,他们就要去挖爹娘哥嫂的墓葬了,我绝不能让他们再损害爹娘的遗体,要赶快想办法才行,” 无为默了一瞬,才启唇说道:“此事我自有安排,会在蜀中接到旨意之前将骸骨挪迁到龙溪谷去。等我们回去后,再妥善安葬。” 得了师傅的保证,江阮宁的心才真正安定下来。 在她的印象里,师父总有着化险为夷、力挽狂澜的能力,仿佛这世间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 谢过师傅。”江阮宁语带真挚,诚挚致谢。 无为缓缓起身,轻轻抖了抖宽袍大袖,不经意间瞥见衣襟前斑斑泪痕,在这洁白无瑕的袍子上显得格外刺眼。 江阮宁也发觉了,顿时赧然勉强一笑:“抱歉师傅,弄脏了师傅的衣裳,改日弟子一定帮师傅洗干净。” “呵,出来一趟,你倒是长进了不少,竟然主动帮我洗衣服。只是我这衣裳材质娇嫩,经不起你的蹂躏,还是免了吧。”无为轻轻摆了摆袍角,言语间满是嫌弃之意,却又不失几分戏谑。 “师傅。”江阮宁气恼不依的唤道。 印象里,师傅就没有不嫌她的时候,还是那种恨不得一脚把她踢得远远的嫌弃。 可是这一次,师傅却不远千里来上京寻她,可见在师傅的心里还是担心她的吧。 想到这儿,江阮宁眼眸一亮,扬起哭得红肿的笑脸,道:“师傅是因为担心我,才来寻我的吧。” 无为负手而立,身姿挺拔,理所当然睨视着她,回道:“不然呢?我答应过你大哥,授你技艺自保,教你为人之理。自你拜师之日起,生则为我门生,死亦为我弟子。若是你大哥在天之灵知道你深陷上京不得脱身,岂不是要怪罪我失信于他么?” 原来如此,师傅之所以如此挂念于我,终究还是因了大哥的缘故啊。 江阮宁有一点失望的哦了一声,可很快又说:“我没有深陷上京,无法脱身。我是要收集证据,为李家洗脱冤屈。” 无为轻嗤了一声,似乎只是听了一个极为无聊的笑话。 笑意转瞬即逝,又回复寻常的淡漠之色,道:“收拾一下,随我离开,以后莫要再提什么报仇沉冤这种傻话。” “师傅……” 江阮宁的声音细微而颤抖。 她唤了师傅一声,又立时哽住了喉咙,不知道该如何,才能说服向来没有任何人可以说动的师傅。 无为冷冷地注视着她,语气中失了耐心地道:“我再说一遍,跟我离开这里。上京也好,侯府也罢,都不是你我该驻足的地方。” 江阮宁紧紧抿着唇,不服气地与师傅面具中透出的目光相对峙。 “师傅这一次的吩咐,请恕徒儿无法遵从。” 无为定定地凝视着她那张倔强的脸,默了许久,才平静缓声地道:“小柒,逝者如斯,再也无法挽回。即便冤屈洗刷又能如何?李家上下近百口人,如今只剩下你自己,你不可以再涉险,让自己处在危险之中,你懂么?” “我知道,师傅是为了我好。可是师傅你知道吗,我每一个夜晚都是在噩梦中度过的。爹娘,哥哥嫂嫂们,他们惨死的样子一直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还有那么多曾经鲜活的面孔,一夜之间全数惨死。师傅,我做不到将这一切全都忘记,若是不能找到真凶,让事情的真相大白于天下,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得到安宁的。” “小柒……” “师傅。” 第四十九章 师傅白发的由来 江阮宁的泪水再次悄然滑落,沿着脸颊缓缓淌下,眼眶中涌动的酸楚如同潮水,难以抑制。 “师傅,你知道吗?从前最令我感到幸福的事情,就是爹娘哥哥嫂嫂们,还有师傅叫我小柒的时候。我会知道我是蜀中李家最受宠爱的柒小姐,我理所应当地享受着作为幺女应得的全部溺爱和娇宠。但是现在,我最怕的就s有人叫我小柒这个乳名,因为会让我忍不住想起,想起那些爱我的人,现如今已经全部都不在这个世上了。” 江阮宁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哭得几乎要窒息,她抽噎着,颤抖着。 无助又孤寂。 这个世界上她再也没有亲人可以依靠,也再没有撒娇和任性的权利。 那个娇蛮的李家柒小姐,也在那一夜与家人同去了。 任是再铁石心肠之人,面对一个哭得肝肠寸断的小丫头,也不免升起怜悯之情。 更何况是带在身边几载,朝夕相对的徒儿。 “罢了,我知道你一时之间很难放下仇怨。但是我要告诉你,倘若你执意留下,伺机寻找线索和机会为李家平反,接下来要面对的将是千难万难。” 江阮宁重重的点头,泪花滚落也无暇拂去:“弟子已经做足了准备,哪怕搭上我这一条性命,我也在所不惜。” 无为定定的瞧着她,目光中的神色晦暗不明。 有不舍,有难过,有幽冷,最后化为一声轻叹。 “若真是天意,我就算强行带你离开,你也是会想尽办法再入此局。罢了,随你之愿吧。” 江阮宁欣喜莫名,当即跪在地上叩首道:“子弟多谢师父体恤。” “但有一点,你必须答应我。” 无为郑重的看向她,又道。 江阮宁也立即跪得身姿笔直,神色微矜的道:“师傅请讲,弟子定然谨记在心。” 无为似乎犹豫了一下,才正色的吩咐:“无论何时何地,都护好自己,不可强撑。你这条命,可不单单是你自己的,给我留住了。” 江阮宁面色一赧,赫然想起自己是因何与师傅结识,并死皮赖脸拜他为师的。 当年她还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丫头,随哥哥去山上窑厂寻父亲,途中一时兴起跑去追野兔,不慎落入陷阱,又被毒蛇所咬,身中蛇毒。 眼看奄奄一息,就要命绝。 顺着痕迹寻来的哥哥只能抱着她下山找大夫,可是接连几个大夫都说那蛇毒很是蹊跷,无法医治。 最后还是大哥想到在龙溪谷隐世的无为先生,便带着气息濒临闭绝的她前去求医。 她也是被救活后,才听大哥说,其实师傅以前是一头漂亮的黑发的。 只是为了给她祛毒疗伤,耗损了大量内力,才一夕之间青丝尽白。 明明是一位年纪轻轻的英俊少年,却因为她而变得满头白发。 大哥也曾自责,是自己的私心,而害了师傅。 师傅却不甚在意的淡漠一笑:“头发而已,无甚可在意的。世间万物唯有生死二字,其余都可轻而视之。” 师傅虽如此说,大哥依旧愧疚难当。 毕竟师傅这样一个谪仙般的世外之人,若因为一头白发被人当做怪物,讨不到老婆,那就太可惜了。 当时不过十岁而已的她不知怎么的,突然提议:若是恩人娶不到老婆,她长大后就嫁给他,权当是报答救命之恩。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当时的她是那么大义凛然,豪气干云。 可偏偏大哥却是一脸惊愕,脸色泛青的表情。 而师傅更是一口茶水喷溅出来,呛咳得狼狈至极。 那是她自认识师傅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师傅失态。 大哥毫不犹豫的搪塞回去,说舍妹年纪太小,根本就不懂何为嫁娶。 赶紧找了理由,带着她回家去了。 可是每次想到师傅那一头白发,她就自责难过睡不安稳,后来她终于又想到一个好法子。 既然不能嫁给他,那就拜他为师好了,若是他以后真的因为那一头白发娶不到老婆,自己也可以以弟子的身份服侍他终身,给他养老送终呀。 于是,她便开始了长达一年的拜师之旅。 好在最后大哥还是帮她达成了心愿,她也终于如愿的留在了龙溪谷,整日伴在师傅身侧。 回想起往昔之恩情,江阮宁表情有了几分凝重,回道: “师傅放心,弟子一定照顾好自己,不会让自己涉入危险之中,也一定护好这条小命,弟子还要服侍师傅终身,给师傅养老送终,报答师傅昔日的救命之恩呢。” 无为再次轻嗤一声,似有不满:“给我养老送终?先管好你自己吧,我先走了。” 见师傅轻撩衣摆就要离开,江阮宁顿觉不舍:“师傅,那我要见你时,该如何?” 无为回头看她:“等你遇到危险无法自救的时候,我自会现身……这辈子我真是欠了你的。” 话落,无为自后面轩窗轻轻一跃,顷刻间便没了踪影。 江阮宁一点都不担心师傅会被府中的暗卫发现,要知道,师傅的轻功在江湖上可是神话一般的存在,这个世上许是再无人可与之相较了。 江阮宁刚平复下与师傅相见的愉悦,一阵沉稳且熟悉的脚步声从门外走进内室来。 江阮宁的心情瞬间被阴云覆盖,坐在床上,扭身不去看他,只闷声问:“侯爷不在宫里陪伴太后,为太后排忧解难,来我这里做什么。” 裴坼一只脚刚迈进来,就吃了一记闭门羹,摸了摸鼻子,歉然道:“本侯来看你好一点没有,对了,药好好吃了吗?想不想吃些什么甜食,我让厨房去准备。” 裴坼似有刻意讨好的意味。 江阮宁猛地转过身子,看向他,冷笑道:“侯爷,此刻这间屋子里就只有你我二人,侯爷又何必做戏呢?” 这丫头活像一只炸了毛的小野猫。 不过这只小猫应是哭了许久,眼睛肿的像两只桃儿一般。 裴坼快步上前,坐在床边,扳过她的身子,柔声轻问:“怎么哭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江阮行狠狠甩开他的手,咄咄逼视着他,质问道:“请问侯爷,太后那道不辨是非的旨意,当真要颁布执行吗?” 第五十章 疑心再起 看着江阮宁那张因为气愤而泛红,倔强紧绷的小脸,裴坼欲安慰她的手,顿在了半途。 “本侯说过,太后此番定夺并无不当之处。” 他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论及谋略,此案波及甚广且影响深远,背后主使如今必定收敛锋芒。此刻若能迅速结案,真正的元凶才会放松警惕,露出破绽……” “所以,你们就不惜让无辜之人顶罪是么?” 江阮宁眼含泪光,死死地盯着裴坼。 不甘与愤怒一并上涌心头,恨不得将眼前的男人一剑封喉才好。 望着这样执拗且满腔恨意的江阮宁,裴坼心底的疑惑再次悄然升起。 “江姑娘对李家的情感,似乎深厚得超乎寻常,已经远远超过只是身受其恩那么简单。” 裴坼的一双鹰隼般的深眸,紧盯着她的眼瞳深处不放,语气中带着一抹悠长的意味,缓缓开口: “蜀中刺史上禀,李家一夜被屠尽满门,证据所指李氏通敌戎狄,后因败露而被戎狄派了杀手暗杀,全家上下,无一幸免。不过本侯倒是派人查到一个消息,据说李家还有一个酷爱四方游历的小姐,因不在府中,而侥幸逃脱。年纪大约与江姑娘相仿……” “侯爷想说什么?” 江阮宁目光平静,与裴坼坦然对视,接着道:“怀疑我与那个李家的小姐有关系吗?” 裴坼勾唇一笑,道:“那就正好可以解释,为何一旦提及李氏二字,江姑娘的反应便会如此之大。” 江阮宁沉着的冷冷一笑:“侯爷天生贵胄,稳居天子脚下,平生相交之人也都是高官富绅之流。自然是习惯了锦上添花,对民间疾苦知之甚少。所以无法理解身在低阶之人,为无辜弱者鸣不平的悲愤之情。” 裴坼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戏谑道:“依江姑娘之言,本侯倒成了个不顾黎民疾苦的无情之人了。” 江阮宁心中暗自焦急,极力掩藏身份,懒得听他自嘲玩笑,只一脸正色,言辞恳切:“不光是我,侯爷若是肯去蜀中亲自走走,就会发现李氏一门绝非奸恶之辈。他们所做之善事比比皆是,事迹昭昭,断不可能做出通敌叛国之举,更不应落得如此凄惨下场。” 裴坼嘴角轻轻一勾,似不愿再在这件事情上与她纠缠,叹道:“好,本侯知道了。你还在病中,情绪不宜激动,还是安心静养要紧。” 江阮宁见他如此满不在乎的模样,心中的怒火更是难以遏制,眉头紧锁,正欲开口争辩。 却见雪怜拎着食盒从门外进来。 “侯爷,阮姨娘。” 自从春桃回来之后,雪怜便被江阮宁指派只在外间廊下伺候,让她只负责些粗活杂役。 原本一个水灵灵的小人儿,几日间便被风雪吹裂了肌肤,看着也憔悴了不少。 雪怜先是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然后才微微垂首,谦卑的继续说: “夫人那边特地遣人送来了滋补的上好参汤给阮姨娘,夫人还特地吩咐,阮姨娘此番遭逢惊吓,又兼风寒侵体,身子虚弱,不宜过多走动。这几日便安心在屋内调养,不必再前往云起阁请安了。” “夫人还特意交待,阮姨娘在病中,屋里伺候的人手不够,便让奴婢多协助春桃姐姐一些,好让阮姨娘能早日恢复康健。” 雪怜说这些话的时候,嗓音一声比一声的弱了下去,更是丝毫不敢抬起头来。 江阮宁只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 本来就够焦头烂额了,现如今还要对付一个江馥的耳目。 裴坼却是淡淡的嗯了一声,冷淡的伸出手道:“把参汤拿过来吧,本侯亲自来喂。” “是。” 江阮宁本来就在怄气,可偏偏裴坼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还要喂她喝参汤。 更为难的是,她还要在雪怜面前维持表面的和谐,忍下这份不悦。 这种感觉,着实令人憋屈至极。 浓郁的参香味儿惹得她直皱眉头,情不自禁地躲了开去。 “乖,这可是夫人的一番心意。再说你身子正虚,喝些参汤对你的恢复大有裨益。”裴坼耐心十足的温柔诱哄,一手端着瓷碗,一手执着瓷勺,深情万分地看着她。 江阮宁无可奈何,只能屏住呼吸,凑上前去逼着自己噙了一口。 裴坼这才满意地笑了。 于是又立刻喂上第二勺…… 忽地,裴坼的脸上突然闪过一抹疑惑之色: “阮阮刚是吃过什么药,或者上了什么药膏么?本侯似乎闻见一种从未闻到过的药香。” 江阮宁的心猛地一揪,口中没来得及吞下去的参汤差点呛了出来。 “咳咳……”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脸颊染上了几分绯红。 裴坼见状,赶紧替她拍背,又责令雪怜道:“还不快拿帕子来,再倒杯茶过来。” “是,侯爷。”雪怜应答间已是一脸惶恐,手脚麻利地照办,而江阮宁则在心中迅速盘算着应对之策。 那药香是师傅随身所带的荷包散发出来的。 因为龙溪谷常年湿热,爬虫飞蚁众多。 她自小就怕虫子之类,于是师傅特意配了一些驱虫的药包给她带在身上。 她十五岁的时候好不容易学会了女红,做的第一件成品就是一个男子的荷包,本想塞些香料进去再送给师傅,可师傅从不喜欢那些世俗香粉的味道,于是她就把师傅配给她的那些草药塞了进去,拿给师傅。 自然少不了师傅的一番嫌弃,可是经不住她的软磨硬泡,师傅只好妥协随身带着。 就这样,久而久之,那些药香染透了师傅的每一件衣裳。 与师傅经年捣鼓的草药味道融合在一起,便形成了另一种奇异的药香,更像是师傅的专属味道。 江阮宁正急着想法子解释,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床沿上放着的那剩余的半碗参汤,于是急中生智,以手指暗中推到了地上,只听啪的一声,参汤顿时倾洒了一地,弥漫了一室的苦参药香。 “啊呀,这……” 江阮宁装作可惜地看着地上的碎瓷片,惋惜的道:“糟了,真是糟蹋了夫人的一片心意呢,不过侯爷刚才说的奇异的药香,应该就是这参汤里散发出来的吧。阮宁喝着也觉得与平时参汤味道很不一样,许是加了其他什么名贵的药材吧。” 江阮宁暗自庆幸自己的机智,而裴坼却在一旁静静地注视着她,随后弯唇笑道: “原来如此,夫人一向贤良淑德,对你更是关爱有加,不仅送了参汤过来,就连这盛放参汤的瓷碗,也非比寻常,大有来头呢。” 言及此处,裴坼的语调中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抹惋惜。 他轻轻叹息了一声,继续说道:“这只白瓷青釉花鸟纹瓷碗,正是出自蜀中李氏掌门人的巧手之作,珍贵无比。往昔之时,想要得到一只已是极为不易,而今更是……唉。” 第五十一章 她嫌我年纪大…… 他竟屡次拿李家试探她,江阮宁感觉自己简直快要被他逼疯了。 她猛然看向裴坼,正恰好对上他玩味非常,又深意涌动的眸子。 江阮宁暗暗咬牙,袖中的手儿紧握成拳头,指甲深深印进了掌心里,却丝毫不觉疼痛。 然而内心的煎熬却如潮水般汹涌,令她几乎窒息。 就在二人四目相对,在空气中无声对峙之时。 外间忽然传来一阵娇柔而略带魅惑的女子之声: “阮姨娘受了惊吓,又染了风寒,同为府中姐妹,我自是应当前来探望一二。特地带了些靖州的特产果脯,酸甜可口,最适合病中口中发苦品尝了。” “桂姨娘实在抱歉,此刻实在不便。我们姨娘刚服了药,已然歇下。要不您明早再过来探望吧。” 是雪怜弱弱的劝阻声。 江阮宁正愁不知道怎么打发掉裴坼呢,这桂姨娘来得正好,恰好为她解了围。 于是冲外面叫道:“雪怜,可是桂姨娘么?快请进来吧。” 听见江阮宁如此说,裴坼心中了然,嘴角勾起一抹微带嘲讽的笑意。 随即又似升起一股无名之火,不自觉地做了一个顶腮的动作,将目光投向了别处去。 很好,就为了躲我是吧。 话音未落,桂姨娘的脚步声已经响起,紧接着快步踏进了内室。 只见她身着一件玫红色软缎织锦裙裳,那细腻的质地与鲜艳的色彩,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曼妙婀娜的身姿,仿佛每一道曲线都蕴含着无尽的风情与韵味。 青丝柔顺地斜搭于香肩一侧,添了几分不经意的妩媚风情。发髻斜插金牡丹鎏金发钗,在烛光下轻轻一晃,摇曳生辉。 大晚上的来看个病人竟然也是妆面齐整,口脂嫣红。 不用说也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 果然。 “呀?原来侯爷也在,桂香见过侯爷。”桂姨娘故作惊喜,满脸讶异,随即优雅地俯身行礼,动作流畅自如,自然极了。 裴坼嗓音慵懒的道:“起来吧。” “谢侯爷。” 桂姨娘身姿摇曳,款款起身,那领口本就松垮,此刻更是被她巧妙地一展,仿佛是不经意般向裴坼流露出几分风情,随后才缓缓站直了身子,举手投足间尽显妩媚。 江阮宁鬼使神差地望了一眼,然后又情不自禁地垂眼,瞟了自己一眼。 立刻就有了分晓。 原来人与人是不一样的啊。 这桂姨娘的嗓音甜腻得能齁死人,跟那天打鸡骂狗,指桑骂槐简直是判若两人。 “有劳桂姨娘费心了,这么晚了还来看我。”江阮宁心里明镜一样,她根本就不是来看自己的,分明就是来吊裴坼的。 所以也懒得理会那些规矩礼仪,连床都没有下,就那么坐在那儿,脸上带着不冷不热的笑意,看着她道。 桂姨娘急忙展露她的温婉贤淑,面上带着一抹焦急的看着她,道:“姐姐快别这么说,刚听到姐姐被大理寺带走的时候,可是把妹妹吓坏了呢。本想着早一点来看望姐姐,又怕打扰了姐姐诶休息。刚见这屋里灯还亮着,就不请自来了。若是不亲眼看见姐姐安好,妹妹可是睡不安稳呢。” 姐姐? 江阮宁的重点没放在她那些废话上,反倒是被她一口一个姐姐给叫得呆住了。 “咳!” 裴坼突然出声,似思索了一下,才语带几分玩味的说:“说起来,据本侯所知,香儿你实则要比阮阮年长三岁有余,这一声声‘姐姐’唤得,似乎颇有些不合时宜啊。” 桂姨娘的脸色瞬间僵凝,面上的胭脂仿佛被寒风冻结,半晌才勉强扯出一抹干笑,声音略显生涩的道: “哦,是妾身疏忽了……该是妹妹才对。妾身见妹妹容颜清绝,气质脱俗,一时竟误以为年长于妾身,实在是妾身唐突了。” 江阮宁一时间被噎住一般,眼神中闪过一丝错愕与不解。 这是在暗示她容貌显老吗? 而裴坼那边,嘴角已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忍俊不禁的笑意。 江阮宁咬了咬牙,挤出一个笑容来,道:“是呢,阮宁自幼便常有人笑言我长得过于‘成熟’,为此我也曾暗自苦恼不已。但自踏入侯府,有幸得见侯爷风采后,我方恍然大悟,原来这世间万物皆有其定数。我这副略显岁月的面容,竟是为了与侯爷相配,想来这便是上天安排的缘分吧。或许,正是这份特别的‘缘分’,才让侯爷对阮宁多了几分偏爱呢。” 话落,江阮宁小有得意,更多的却是娇柔地望着裴坼。 江阮宁觉得自己反击得还算漂亮,反正裴坼已经笑不出来了,那桂姨娘也是一脸吃瘪的样子。 裴坼咽了咽喉咙,心有不甘的自问:她是在拐着弯儿地嫌弃本侯比她年龄大? 本侯很老么? 也不过二十多岁而已。 比她也就年长个六,七,八……岁? 裴坼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心情郁闷至极,不想再说话。 桂姨娘惯会察言观色,已经瞧出了裴坼的脸色不佳,于是笑吟吟的道:“时候也不早了,妹妹理应多休息,我也不便在此打扰,就先回去了。” 她话音一顿,媚眼如丝,轻轻一转,有意无意地瞥向裴坼,继续言道:“侯爷,妹妹如今身子不便,侯爷若在此恐怕不利于妹妹养病,彼此皆不得安歇。外面又霜寒路滑,不如侯爷今晚就去我那儿安置吧,明早过来瞧妹妹也更便利一些。” 裴坼本就一肚子闷火,又是在江阮宁面前,更不想丢了面子。 于是负手而立,看着江阮宁,极为正色地道:“香儿说得有道理,那今晚本侯就去西厢了。你也好好的休息,明早本侯再来瞧你。” 你嫌本侯年纪大,可这世上多的是倾慕本侯的女子,眼巴巴地等着本侯的垂青呢。 江阮宁却分外乖巧地柔声俯首道:“是,那就请侯爷早点休息吧,明日还需早朝,切莫耽误了国事。” 又立即对桂姨娘笑着说:“如此,那就有劳姐姐啦。” 桂姨娘早就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了,要知道,除了进府的第一晚,裴坼去了她的屋子,后来她竟糊里糊涂地睡着了。 之后侯爷就再没进过她的屋子。 也不知道是那晚她哪里做得不够好,才让侯爷嫌了她。 今晚她可要好好表现,把侯爷的心给夺回来。 第五十二章 本侯很老么? 曦梧苑西厢房门廊下。 月华似水,光影斑驳。 裴坼双手叉腰,眉头紧锁,面带沉思。 并且是百思不得其解的思。 左飞从屋子里大步走出来,拍了拍手后,又如释重负地深呼出一口气。 还未等开口禀告,裴坼便倏的转身,郑重其事的瞧着他,语带认真的问:“本侯,很老吗?” 左飞张开的嘴巴还没来得及说话呢,正张成一个圆,瞬间石化在当场。 “侯,侯爷何出此言啊?”左飞不明所以,惊疑又发虚的问。 没得到左飞的答案,裴坼再次回想江阮宁说的那番话,还有当时她的表情神色,不自觉的舔了舔后槽牙,心中五味杂陈。 “没错了,她就是这个意思。”裴坼眯了眯眼,心里冒出一股没来由的焦躁。 所以那个让她念念不忘的心上人,想来定是一位翩翩少年咯。 说不定还是一位面容清秀、眉眼如画、唇红齿白的俊秀小生。 裴坼脑海中的画面似乎愈加丰富,甚至还幻想出了二人在月下河边,两手相携,放灯游玩,你侬我侬的画面来了。 “谁说侯爷老了?侯爷正值风华绝代之时,恰是人生中最耀眼的年岁。若将二八少年比作晨曦初露,虽清新脱俗却稍显稚嫩。可侯爷是那接近正午的烈日,光芒万丈,炽热耀眼,其辉煌无人能及,独占鳌头。” 左飞的这番话几乎是绞尽脑汁,搜尽平生所学,是以不免沾沾自喜起来。 裴坼默然片刻,又轻声相问:“若你是女子,你会倾心于晨曦初露的温柔朝阳,还是偏爱午时炽烈如火的烈日?” 没等来侯爷的夸奖,却等来又一轮送命的难题。 左飞干干咧嘴一笑,抓着后脑勺,憨道:“回侯爷的话,属下着实不知该如何作答。我一个大男人,又不是女子,哪能猜得透姑娘的心思啊?” 裴坼闻言,失望的眉头微蹙,很是烦恼的样子。 左飞立即又笃定地说:“不过桂姨娘一定是喜欢当空的艳阳绝对没错,看今晚她一路拉着侯爷回西厢那满腔的兴奋与愉悦,属下都不该用喜欢两个字来形容,那根本就是欣喜若狂,喜不自胜。属下都害怕今晚万一失手,桂姨娘一个不小心就把侯爷敲骨吸髓,啃得连骨头渣滓都不剩下。” 左飞似有后怕地耸了耸肩,好在现在已经把人给放倒了。 裴坼的面上也归于一片正色,向安静的室内瞧了一眼,声音低沉地问:“一切可都处理妥当了?” 左飞双手抱拳,恭敬地答道:“请侯爷放心,保证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阿乐已经叮嘱过属下好多回了,保证错不了,就连桂姨娘的丫头也睡得死死的。明儿一早等她们醒来,一定不会发现异常。” 裴坼淡淡嗯了一声,继续望月沉思,不过这一次他要思的又是今晚要在那儿过夜。 左飞看出了侯爷的为难,不禁嘀咕出声道:“其实,侯爷大可不必如此,若是对桂姨娘心存戒备,何不找个由头,把她打发了,送回靖州去也好。何苦还要这样周旋呢。” 裴坼闻言,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声音平和而深邃:“裴氏一族能送来一个桂姨娘,自然也能送来张姨娘、王姨娘,或是李姨娘、赵姨娘。与其让他们煞费苦心地揣测本侯的心意,还不如让他们省点力气,多露出点马脚,咱们也好早日收网。” 左飞神色一正,低声询道:“侯爷如此说,是已经确定了裴氏宗亲确实参与了假银锭一案吗?” 裴坼面色微冷地勾唇,声音清冷如霜的道:“阿乐带回的证人与物证,皆指向裴氏非但是假银锭案的主谋,更是为了混淆视听,以戎狄杀手之名将无辜的李氏一门屠戮殆尽,以此掩盖其真正的幕后之人。” 他话音一顿,继续道:“不过仅凭这些,尚不足以将靖州裴氏连根拔起。本侯还需要查出他们通敌卖国的罪证,因此,眼下也只能暂时委屈李家。” 左飞在他身侧,无声地点了点头。 李家之冤,或许旁人不知,但裴坼却是早已了然。 但为了那最终的布局收网,他只能当做毫不知情,甚至毫不关心,才能使之放松警惕。 说到李氏,裴坼又想起江阮宁近日一连串的反常来。 他微微颔首,轻声吩咐道:“速派可靠之人前往庄城,查清江阮宁从小到大的成长经历,以及与她交往从密之人。对了,带上她的画像,多找些人仔细辨认。” 左飞双手抱拳领命,又忍不住疑惑地问:“侯爷是怀疑阮姨娘么?您不是说阮姨娘与旁的女子不同,更与夫人不是一条心,尽可以相信的吗?怎么现在又……” 裴坼皱眉睨了他一眼,语气中透着明显的不耐:“吩咐你去做便去做,阿乐不在,你怎的愈发啰嗦?对了,一定要查清楚江阮宁在庄城的时候都是跟什么样的人来往亲密,年纪多大,身高样貌等等。包括素日喜好之类,总之越详尽越好。” 左飞又一次发现侯爷今晚的不对劲之处,查就查嘛,可他的目光闪躲成那样是干啥? 分明一副心虚的样子。 “遵命,属下即刻安排人手,起程前往庄城。” 裴坼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他赶紧走。 左飞恭敬地再度拱手,才转身离开。 裴坼这才觉得耳根终得清净。 江阮宁竭力维护李家的名誉,几次三番为李氏一门鸣不平,若说是报恩,倒是情有可原。 可一个乡下姑娘面对当今太后,竟毫无怯意。 单单只是为恩人鸣冤的话,也未免太不理智了些。 而这段时日的相处,裴坼对她已有了深刻的了解。 胆大心细,目标清晰,从不轻易被冲动左右,忍耐之力超乎常人,且不失几分机敏狡黠。 这样的特质,绝非一个长期受压、备受冷落的庶女所能拥有。 他对她是越来越好奇,也越来越感兴趣了。 此时,天边一抹薄云悄然遮蔽了皎洁明月的半边光辉,夜色因此而变得朦胧而幽深。 裴坼轻轻一笑,自信笃定的自语道:“本侯定然会亲自揭开你的面纱,看清楚你究竟是谁。” 第五十三章 简直是犯抽 翌日一早,雪怜轻手轻脚地立于内室门外,轻轻唤道:“阮姨娘,早膳已经备好了,请您洗漱一番好用早膳吧。” 雪怜的声音细细软软的,其实单从她本人来说的话,也是一个可怜的。 只可惜是江馥的耳目,江阮宁对她实在是真心不起来。 江阮宁轻踢了踢身边睡得跟猪一样的春桃,结果人家不满地嘟囔两声,翻了个身,继续睡。 自打那日雪怜不管不顾地冲进卧房,撞见裴坼刻意制造的一幕,被严声训斥一番后,雪怜便再也不敢贸然闯入了。 这倒是给了春桃便利,只要是裴坼不在东厢休息,她就成了这张大床另一半的主人。 江阮宁曾问她,就不觉得有哪里不舒服之类的,或是难以入眠吗? 春桃却是满不在乎地答道:你们俩又没有真的在这张床上怎么样,我有什么不舒服的?反倒是那丫鬟睡的小榻,狭窄逼仄,难受极了,还是这大床又舒服又柔软。 江阮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差点忘了,在龙溪谷的时候,人家可是被师傅当成千金小姐在养着的,吃穿用度丝毫不逊色自己这个不受师傅宠爱的唯一弟子。 “起来了,再不起来我可要踹你了啊。”江阮宁又踢了她屁股一脚。 春桃哼唧:“干嘛呀,人家昨晚那么晚才回来,就为了给你找师傅,你怎么这么绝情啊。” 提到师傅,江阮宁神色微黯。 也不知道师傅有没有快些安排人回到蜀中,将爹娘他们的骸骨妥善安置。 “姨娘您可醒了?侯爷正候在外,等您一起用膳呢。”雪怜弱弱地在门外道。 江阮宁顿时心头一紧,眼眸一亮,一脚就把春桃给踹了下去。 春桃连哼都没哼出来,一脸懵逼地坐起身,同时卧房的门也被推开。但见裴坼一身神清气爽,神采更胜往昔地走了进来。 “侯爷,您起这么早啊。”江阮宁不着痕迹的示意春桃赶紧起来,她自己也恭恭敬敬地跪坐在床边,对着他柔柔地笑着。 春桃如梦方醒,坐在地上努力的回想该如何请安: “侯爷早上好,那个,那个我去给姨娘打水梳洗。” 话落,春桃赶紧爬起来,冲向后面的浴房。 裴坼那双眸子里,浅笑盈盈,仿佛藏着无尽的深意,凝视着江阮宁的小脸,恨不得在她脸上瞧出花儿来一样。 “侯爷,可是阮宁的脸上粘了什么东西么?”江阮宁疑惑地问,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裴坼依旧不语,仔细审视她眼中的情绪。 按说自己昨夜宿在西厢,早上又是这样一副神采飞扬,春风得意的样子出现在她面前。 她,就一点感觉都没有? 裴坼暗自思量,心中稍有五味。 轻咳一声,裴坼缓缓言道:“咳,本侯今日需进宫早朝,桂姨娘昨晚劳累睡得晚,到现在都没有醒。本侯又不想自己一个人吃饭,所以就让雪怜把你叫起来,你,不会不高兴吧?” 说罢,裴坼又细细地去瞧她眼中的波动。 然而,除了一瞬的怔忪,江阮宁的神情竟无更多波澜。 “哦,那请侯爷稍后,阮宁这便更衣梳妆,陪侯爷共用早膳。”江阮宁温顺地应道,心里却十分不耐:有毛病,吃饭还要人陪。 裴坼脸上的笑容再也无法维持,慢慢散了去。 相比之下,那曾对他怒目相向的女子,那份不加掩饰的真性情,此刻在他心中竟显得尤为可贵。 而眼前的她,温婉得近乎失去了棱角,却让裴坼心中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与乏味。 “罢了,我出去等你。”裴坼兴致锐减,随即转身,走出了内室。 江阮宁顿时颓然坐下,一双杏眸狠狠剜了他笔直英挺的背影一眼。 桌上,一碗清粥,几碟精致小菜,还有那腌得恰到好处的瓜条,小点。 错落有致,都是按照江阮宁平时喜欢吃的安排的。 二人落座,裴坼先夹了一枚精致的鹿肉包子,递到江阮宁面前的小碟子里,嘴角勾起一抹温润笑意,道:“都说冬日最适宜吃鹿肉温养身子,这鹿肉包子是本侯特意吩咐厨房给你做的,看是否合胃口。” 江阮宁颔首柔声道谢:“谢侯爷关爱。” 裴坼想了想,又伸手将一碗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燕窝羹轻轻推至她面前,温柔的道:“你身子弱,又染了风寒。这燕窝羹最适合女子滋补,多吃一点。” 江阮宁坐在他身侧,依旧恭敬得没有疏漏,温婉答道:“多谢侯爷。” 裴坼面上的笑意似乎凝固了一瞬,望着她低眉顺眼,不吃也没有其他话对自己说的样子,心中莫名泛起一阵空洞与乏味。 忽地,他眸光一闪,放下筷子叫道:“咦,奇怪,本侯这胸口处怎么突然有种隐痛的感觉,阮阮帮我瞧瞧,可严重吗?” 言罢,裴坼便有意无意地扯开了衣襟,露出胸膛的一片肌肤。 江阮宁下意识地侧目望去,却顿时脸颊绯红,向别处看去。 裴坼心头微喜,不是说一个女子若是对一个男子有意,就一定会为他脸红吗? 她现在这样,是不是就可以说明,她对自己并非完全无意? “阮阮的脸怎么……”裴坼不由自主地靠近她,想将她为自己害羞的样子,记忆深刻一些。 谁知,江阮宁只是极不自在的低声道: “侯爷的脖子没有大碍,只需要让桂姨娘下次注意一些就好。” 裴坼闻言,眼眸轻闪,满怀期待地等着她或许还有别的话说,哪怕酸一些都无妨。 可也仅此而已,再无其他。 裴坼轻轻咳了一声,随即端正坐姿,拢上领口。 心中暗自苦笑:为了这一场试探,自己竟不惜狠心,在肌肤上掐出一道红痕来,结果人家根本就未曾放在心上。 都怪左飞,说什么烈日艳阳最为耀眼,没有女子不心生仰慕。本侯真是脑子犯抽才信了他的鬼话。 “那个,本侯吃好了,先去上朝了。” 裴坼再没了吃东西的心思,面色微黯的缓缓站起身,大步离开。 留给江阮宁一个莫名其妙的背影。 春桃站立在侧,疑惑地轻声嘀咕:“这侯爷今天有点奇奇怪怪的呢。” 雪怜就在不远处忙活着琐碎活计,江阮宁给了春桃一记眼色,示意她说话谨慎一些,春桃冲她吐了吐舌头,这才作罢。 门帘一掀,桂姨娘带着小丫头面色稍带复杂地走了进来。 张望一番,确定再无其他人,她的脸色才最终归于倨傲之色。 雪怜恭恭敬敬地请安:“桂姨娘安好。” 春桃就算再不愿意,也只得做样子似的蹲身问安:“桂姨娘安,桂姨娘这么早不多睡一会,就到我们东厢来了?” 春桃话中的不满,桂姨娘权当没听见。 只扭动着腰肢,径直走向江阮宁,目光中带着几分高傲,冷冷一瞥,嘴角勾起一抹讥诮:“阮妹妹这么早便起身了,该不会是昨晚辗转难眠,未曾合眼吧。” 呦,这还是昨晚那个一口一声妹妹,处处尽显和善的桂姨娘么? 第五十四章 解语花凋零 “桂姐姐倒是好睡,竟一觉睡到这个时辰,害得侯爷早膳都没人陪,只能巴巴地过来我这边。” 江阮宁故作惋惜,语调中带着几分戏谑与假装的遗憾道:“还以为桂姐姐有什么厉害的手段,能把侯爷留在西厢多些时日。不成想也不过如此,只一夕侯爷便逃似的躲到我这来了。这不,妹妹刚伺候侯爷用了早膳,他便进宫上朝去了。” 江阮宁悠然自得地坐在那里,丝毫没有想要起身的意思。 慢条斯理地喝着燕窝粥,一小口一小口,傲慢又优雅。 “你。” 桂姨娘闻言,顿时气得浑身颤抖。 她怎么不想早一点起床,好亲自下厨做些可口的吃食,陪侯爷一起好生用顿温馨甜蜜的早膳。 可说来也怪,昨晚跟侯爷回了西厢之后不久,她就感觉浑身燥热,且昏昏沉沉的。 所有的记忆只停留在侯爷向她靠近的那张俊脸上,之后发生的什么就再也记不起来了。 头晕目眩地睡了好久,今早起来更是觉得浑身酸痛,好不容易才梳洗一番,连通传都不曾,直接到江阮宁这儿来了。 还以为能看到侯爷,也好在他的态度里寻找一些关于昨晚的记忆,结果侯爷已经走了。 “我昨,昨晚侍候侯爷劳累,不免睡得沉了一些,也是有的。” 桂姨娘悻然又道:“再说是侯爷心疼我,想让我多睡会儿,阮姨娘莫不是这样的小事都要吃味儿么?” 江阮宁嘴里的燕窝粥还没咽下去呢,险些呛到。 春桃连忙帮她拍背顺气,江阮宁摆手示意自己无碍。 才抬眼看她,嘴角含着一抹似笑非笑,道: “桂姐姐说笑了,我只是想劝姐姐几句,侯爷虽然极少去姐姐处,但姐姐也该克制一些。侯爷毕竟是朝中重臣,百官之表率,那么多双眼睛瞧着呢。身上若是带了不该有的痕迹被人看见,难免有损侯爷的威仪。若是还有下一次,姐姐可是要控制好自己呦。” 桂姨娘眨巴眨巴天生娇媚如丝的大眼睛,可惜眨出来的光芒除了清澈就只剩下愚蠢了。 “你是说……” 桂姨娘顿时欣喜莫名,完全就是听懂了江阮宁的意思。 又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继续傲娇地昂着脖子,清了清嗓子,道:“同为女人,想来妹妹也是知道的。人家也不是故意的,况且咱们侯爷……你懂的。” 说完傲气十足,且带着窃喜地转身离开,还不忘留下最后一句话:“还是要多些妹妹提醒,下次姐姐尽量克制就是了。” 妖娆的身段扭出了东厢,哼着曲儿渐行渐远。 春桃好奇宝宝上线,琢磨她的话:“她说咱们侯爷,你懂的。姨娘懂吗?” 江阮宁想到裴坼胸口的那抹暧昧的红痕,不自在地皱眉斥道:“我怎么会懂?” 他们之间的龌龊事,她才不屑于懂呢。 “禀阮姨娘,侯爷特地遣人归府,向姨娘转达,说幽若姑娘现下已经平安,还请姨娘莫要惦念。” 江阮宁闻言,眸光蓦地一沉,心绪难平。 幽若受了那么重的伤,虽于容颜无碍,但恐怕再也无法似从前那般翩然起舞,展现曼妙身姿了。 从前她在邀月楼深受达官显贵的青睐,上京中一度以能够请到幽若姑娘而为炫耀之本。 可恐怕此后,将再无人记得,邀月楼曾有过那样一位容色倾城,柔情似水,才情俱佳的女子了。 “雪怜,让人准备马车,就说我要出府一趟。”江阮宁眸光一定,当即吩咐道。 “是。”雪怜恭敬怯懦地应道。 江阮宁留意到小丫头闪烁的目光,心中明了,自己的行踪定会原原本本地传入江馥耳中。 她微微一笑,又添了一句:“对了,等我回来后就亲自去见夫人,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如实向夫人禀明,免得夫人担心。” 雪怜这次没敢应声,只是垂首退出房门,安排马车去了。 因为时辰尚早,邀月楼门扉紧闭,尚未营业。 江阮宁所乘马车径直停在了后门,一路由专人指引,带着她到了一间仆佣所住的房间。 屋内陈设简陋至极,除了不可或缺的被褥床榻,就连一张多余的桌椅都没有,好在炉火烧得还算旺,让空荡的房间里不至于显得那般清冷萧索。 江阮宁迈步进去,步伐轻盈,仿佛生怕惊扰了床上那位面容苍白、身形瘦弱之人。 幽若听见脚步声,缓缓抬起眼帘,向来人看去。 江阮宁蓦地顿住了脚步,一时间心头百感交集,喉间发涩。 “小夫人,您来了。” 幽若干裂苍白的唇瓣,缓缓绽出一个笑容来,在那张曾惊艳了无数人的娇媚脸庞上,带着一种恍如隔世的凄美。 “我就知道,小夫人一定会来看望幽若的。” 幽若静静地躺在床在,显然那大理寺的酷刑已经废了她的身子。 不过她的嗓音听来依旧如初,动听,悦耳。 就连眼眸里柔情似水的光亮也一如当初。 江阮宁走到她的床边,轻轻坐下,望着她憔悴的脸,柔声安慰道: “你放心,我认识一位极其厉害的神医,在他手上曾治愈过无数疑难杂症,尤其善于诊治筋骨损伤。你再忍一忍,我一定会带他来给你医治,我保证,他一定能把你治好。” 江阮宁握住她在被子外的手,手指软润纤细,却触手微凉,不禁轻轻握在了手里,想让她暖和一些。 幽若的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仿佛是释然又带着一丝满足的微笑,声音轻柔如风:“世事无常,能至今日于幽若而言,已是莫大的幸运了。” 江阮宁心里微微一钝,不由自主地拧眉,带着一丝痛惜,脱口问道:“值得吗?就为了一个男子,赔上了自己的一辈子,甚至性命,真的值得吗?” 能让一个女人如此牺牲,除了她是真心爱慕一个男子,江阮宁再想不到别的原因。 况且还是像安王那般温润如玉的男子。 幽若依旧含笑地看着她,没有回答她的疑问,而是缓缓扫视着这间简陋至极的小屋。 “小夫人觉得这屋子如何?” 江阮宁莫名的一愣,随即回道:“除了这炉火烧得还算尚可,能够保暖之外,再无其他可取之处。” 此言确是出自她的肺腑。 从前她也是一个富家小姐,金枝玉叶,宠爱于一身。 后来到了龙溪谷拜师学艺,日常所用亦是精挑细选的上乘之物。 所以,这样的屋子在她看来,的确算是简陋非常了。 第五十五章 小心江妼 “可是在幽若的眼中,这样的屋子已经犹如天堂一般了。” 幽若苦涩一笑,继续道:“北川苦寒,地广人稀,且庄稼农物不易生长,穷苦之家时有食不果腹之时。十二岁时爹娘相继病逝,留给我的只有一间漏了天光的土房,还有两个年幼的弟妹。人一旦怕挨饿受欺负,就会先去欺负比他更弱的人,以显示自己的强大和邪恶。村里的恶霸要把我和妹妹带走,卖到别处去做奴婢。他们经常三更半夜的摸进来,吓得弟弟妹妹直哭,那些年我一个完整的觉都不敢睡,也不敢让弟妹离开我的视线,我的身上永远都有一把缺了角的匕首,我要保护他们,哪怕拼上我这条命不要。只盼着这样的日子早些结束。” “可是,我没等来老天爷的怜悯,却等来那些人上门强抢弟弟,想把他带走卖掉。无论我怎么求怎么哭,他们都不肯放过我们。结果在争执时失手将我弟弟摔下了山坡……” “那些人见弟弟流血昏迷,以为死了,便趁乱逃走。好在弟弟还有气息,只是无论我如何叫他,他都不肯醒过来。” 提及过往的艰辛困苦,幽若一时间泪眼朦胧。 “他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幽若泪光闪烁的眸中终于拨云见日一般,又有了光亮。 “即便他自己也身受咳疾之苦,但依然亲自带我们去找大夫,给弟弟治伤。若是没有他,这个世上就不会有幽若的存在,而我的一双弟妹或许也早早的就不在这人世上了。” “所以,你是在报恩。”江阮宁听她讲诉了自己并不顺遂的曾经,不由心头暗恼。 懊悔于自己的心胸狭窄,先前只道是幽若因对梁暻铄的一片痴心,才甘愿为他不惜身受重伤。 殊不知,这背后还藏着这样一份恩情。 让她不由得对幽若更加钦佩。 幽若的目光坚定非常地看着她,平静的道:“不仅仅是报恩,今日之事若换作北川任何一名子民,他们亦会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以自身扞卫王爷的安危。因为王爷的所作所为无一不是为了北川的百姓谋福祉。” 幽若见江阮宁目光中略带疑惑地瞧着她,便迅速收整好起伏的心绪,才缓缓开口道: “想必小夫人已有所耳闻王爷如今在朝中的处境,作为北川之地备受敬仰的皇亲王叔,王爷因在封地深得民心,竟招来皇室的猜忌和忌惮。以回进京述职为由,召王爷回上京,却迟迟不予召见。反而谣言四起,如今在上京,各种不利于王爷的传言有如野火燎原,满城风雨。” “此次假银锭案正室一把暗藏的利刃,他们费尽心机,欲将矛头直指王爷令他陷入万劫不复之境,无从自辩。从此北川无主,他们也就再也不必担忧百姓期待之事,有化为现实的一日了。” “所以,你宁可受刑也不肯吐露半个字。”江阮宁沉声又道:“但甄仕昌又是如何判定,你一定与安王有所关联的?” 幽若静默片刻,才轻声说:“我是王爷在上京布下的耳目,想必小夫人理应早就猜到了。邀月楼宴饮那晚,王爷本是来与我见面的,却碰上朱受纠缠小夫人。王爷性情高洁,见不得弱小受欺而袖手旁观,故而挺身而出。却不慎暴露了行踪,引得旁人猜疑纷起。” 江阮宁闻言,眼眸倏地睁大,满是恍悟之色。 原来这一连串的风波,皆是因她而起。 亏她还暗暗怀疑过,朱受那事除了有裴坼的推波助澜,是不是也有安王的有意而为之。 如今想来,倒是错怪了他一片磊落之心。 “原来是这样。” 幽若见江阮宁隐约有懊恼之色,宽慰她的笑道:“小夫人不必如此,王爷也从未后悔那一晚的出手相助。只是王爷现如今还在担忧小夫人那晚未来得及说出的难言之隐。王爷他虽然在上京立足已经艰难,但依然心系百姓,小夫人若真的有什么难处,尽可以求助于王爷。” 江阮宁笑笑点头,却说不出话来。 虽说如今师傅也来了上京,但是以他的性子是绝对不会帮自己寻找李氏被冤的证据的。 而幽若也说安王自己在上京也是举步维艰,她实在不想再让安王为难。 “对了,小夫人今日就算不来,幽若也是要请人传话,当面与小夫人交代几句的。”幽若的神色极为严肃地看着她道。 “什么?” 幽若反握住江阮宁的手,郑重道;“小心江妼。” “江妼?” 江阮宁疑惑地念着这个名字。 草包千金,骄横无礼的护国公府嫡小姐。 “她怎么了么?”江阮宁疑问道。 幽若面色微紧地说:“或许小夫人会认为江妼只是一个被娇宠长大的千金小姐,论智谋远远比不上其姐江馥,也不如江馥的心思深沉。但她自小就是在尔虞我诈的国公府内宅长大,所见所闻无不阴险毒辣。她倾慕侯爷已久,早有入府相伴之意。可是她的身份尊贵,国公府是不会同意她入府做小的。而正室夫人又是她的嫡姐,所以最受侯爷宠爱的小夫人你,难保不会成为她嫉妒发疯宣泄的目标,万万堤防她在暗中使手段陷害与小夫人。” 幽若见江阮宁只是默默地沉思,抿唇不语。 于是又轻声道:“虽说小夫人和她们是血脉相连的姐妹,但她们未必就真的拿小夫人当做亲人。小夫人还是要小心一些才是。” “谢谢你,幽若,你的提醒我会放在心上的。”江阮宁心头微软,想不到最担心她安危的,竟是还算不上深交的一位女子。 幽若笑着摇头。 江阮宁又说:“今后你有什么打算?现在你的身份已经不适合再留在邀月楼了,等治好了伤,安王会送你回北川的吧。” 幽若清亮的眼眸微微一暗,不过那抹伤神一瞬而过。 再次扬起笑意,道:“我在上京多年,早就习惯了这里。不过,我还是挺想念北川的寒微花的。” “对了。” 幽若想起什么似的,探手伸入枕头下摸索一番,取出一枚以羊脂白玉精雕细琢而成的花朵发簪来,笑意温婉道:“北川虽然苦寒,却独产这等温润如脂、细腻无比的软玉。这支寒薇花发簪是我最心爱之物,现在送给小夫人,权当留个念想吧。” “这如何使得?况且你也说了,这是你最喜欢的东西。君子不夺人所爱,我不能要。” 江阮宁轻轻推过去,却见幽若略有伤感地道:“它这么美,应该在众人面前展示芳华,而我,从今以后都再也没有机会了。” “幽若……” “莫不是小夫人嫌弃幽若出身,所以才不肯收下这簪子么?”幽若突的伤感起来。 “不不不,怎么可能……”江阮宁急急解释:“在我心里早就把你当做朋友了,你可千万不要说这样的话。” 幽若这才展颜一笑,拉住她的手,把那只触手生润的发簪放在她的手心里,柔柔的道:“既如此,小夫人就莫要推辞啦。” 第五十六章 国公夫人 回程的马车上,江阮宁轻轻摩挲着手中的寒薇花簪,心里百感交集。 春桃刚刚被拦在门外,所以没能进去,见江阮宁回来后一直郁郁的,还盯着那簪子发呆,不免好奇起来。 “你探望人家没带礼物就罢了,怎么回来还顺人家一支簪子,也太不地道了。”春桃探过头来审视那发簪,略带鄙夷地道。 车夫在外驾车,车厢里只有她们两个,春桃不免又回归了本性。 江阮宁此时的心境根本没兴致跟她斗嘴,满脑子都是幽若静躺在床上,无法动弹分毫的样子。 “春桃,你帮我联络一下师傅好不好?就说我要见他,请他帮忙医治一位朋友。” 江阮宁言辞焦急恳切,春桃对此却显得漫不经心: “先生可不是那种爱管闲事的人,这事儿啊,怕是难。” 江阮宁急了,轻轻推了她一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师傅他是面冷心善,哪里像你说的那样冷漠无情。你快去,不然午饭和晚饭就都别想吃了。” 言罢,江阮宁脆声向外喊道:“停车!” 春桃愤愤不已地举起小拳头,作势要揍她。 马车应声而停,稳当至极。 江阮宁昂首挺胸,一副:不服你就来揍我啊。 的样子。 恰好街边有叫卖烤红薯的小贩,春桃听了面色一转,得意地嘿嘿一笑,大声道: “奴婢遵命,奴婢这就去为姨娘采买。外头天寒地冻,姨娘还是先乘马车回府吧。奴婢置办全齐全之后就回去。” 春桃从腰间取出一锭银子,故意在她面前晃了晃,做了一个鬼脸,才推开车厢门,下车而去。 江阮宁被气得头昏脑涨,暗自决定,以后绝对不能让春桃有银钱傍身,否则根本就控制不了她。 春桃跳下马车,拍了拍手,望着侯府的马车渐渐走远,满心欢喜。 有银子在手还怕吃不到好东西! 江阮宁刚从马车上下来,就看到福嬷站在庭院当中,貌似正在等她。 “福嬷是专程在这里等阮宁么?” 是福是祸都逃脱不得,索性迎面而上。 福嬷板着脸色,微微欠了欠身,道:“阮姨娘既然回来了,就劳烦移步到夫人那里去一趟吧,夫人正候着呢。” 话落,福嬷不动声色地使了个眼色,旋即,两名身量魁梧的仆妇从旁侧走出,一左一右,紧紧钳制住了江阮宁的双臂。 “福嬷这是何意?”江阮宁面上故作挣扎之色,抬头怒视福嬷道。 “阮姨娘见谅,实在是咱们老夫人的意思,咱们做奴才的也只是听命行事。” “带走。” 福嬷一声令下,两个健壮的婆子立刻押着江阮宁,向云起阁行去。 一路上各房的丫头婆子,侯府中粗活仆役纷纷侧目偷瞄。 窃窃私语,阮姨娘自进侯府以来便得侯爷专宠,夫人一直未曾有所动作。 想来是外头的传言实在让夫人难堪,这才忍无可忍地预备给她些教训。 厚重的门帘被掀开,一股温热的气息瞬间迎面扑来,带着些许沉闷与压抑。 仆妇猛地松手,江阮宁一个踉跄,尚未完全站稳,便听见前方传来一道低沉而威严的老者嗓音: “跪下。” 江阮宁不慌不忙,抬眼看去。 坐在上方的正是江馥和护国公夫人,也就是江家姐妹的母亲。 江妼站在母亲身侧,明艳的小脸满是得意忘形,眼中尽是幸灾乐祸之色。 “妾身江氏,见过国公夫人。”江阮宁沉着的福身一礼,柔声说道。 “呵,不过短短两月未见,你倒是让本夫人刮目相看了。”护国公夫人的面容略显刻薄,两道眉毛几乎要冲破额际,直插入鬓,言语间满含讽刺。 她幽亮的眸子,阴恻地盯着站在下面衣装华丽,气度与先前判若两人的江阮宁,又道: “见了本夫人竟然连一声母亲都不叫,好一个被宠的尊卑不分的卑贱庶女。” “母亲,您消消气,切莫气坏了身子,也吓到了阮宁。” 江馥这个时候依然维持着当家主母表面的端庄和气度。 只听她又说:“阮宁毕竟年轻,府中女子又多,骤然身受侯爷独宠,难免失了分寸。况且阮宁也是出自咱们国公府,想来定不会胳膊肘向外拐。一定会万事以母家荣辱为先的,对吧,阮宁。” 这最后一句话是对着江阮宁说的,所以语气温和之中又不免带了些凝重之意。 江阮宁俯首站在那儿,微微瑟缩,声若蚊蝇的道: “夫人说的正是,阮宁虽然嫁入侯府,得侯爷宠爱。但时时刻刻都谨记自己是从国公府出来的,更不敢对夫人和国公夫人心存半分不敬。” 国公夫人终是缓缓收敛了怒气,冷冷一笑,言道:“算你识相,不过本夫人还是要提醒你,既然有福分能进侯府,就应该安分守己,谨小慎微的过日子。休要妄想超越你的嫡姐,更莫作非分之想,企图与主母并肩而立。你可别忘了,你娘本就是本夫人身边的粗使丫鬟,趁着本夫人上山清修勾引国公爷,才怀上你这个孽种。” “不过老天爷也算有眼,让你娘早早的病死,也算是她的报应。” 这种内宅争斗的戏码,当下流行的话本都不这么写了。 江阮宁听了自然是无甚波澜。 反正她又不是江阮宁本人。 可是一个老女人在自己面前指手画脚,出言不逊,也着实让人恼火。 “国公夫人说得极是,阮宁今后一定谨言慎行,绝不让夫人再为此事难堪。” 江妼一直静默旁观,却忽地开了口,喝道:“依本小姐看,最想让长姐难堪的人就是你。如今这上京城中,还有谁不知定安侯府里的当家主母,已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笑柄?侯爷漠视正妻,心心念念宠爱的妾室还是正妻的庶妹。啧啧,母亲,您是不知道外面传得有多难听,我都心疼长姐呢。” 江妼煞故作姿态,轻声感叹,眼底划过一丝阴毒,盯着江阮宁继续道:“可你却在母亲河长姐的面前,偏偏做出一副怯懦胆小的样子。在我姐夫的面前不是惯会撒娇卖弄的吗?现在却做出一副乖顺的样子,给谁看!” 江阮宁暗自磨牙,本来今天的事只要自己暂时忍下也就过去了。 可是这个江妼却一副非要把事情搞大的样子,这不得不让她想起幽若的郑重忠告。 小心江妼。 第五十七章 江阮宁被罚 “而且,我早就听闻,外面的人称你为小夫人。一个下贱的妾室也敢自称夫人,可见你早有不安分的心思。” 江妼咄咄逼人道。 “什么?岂有此理,来人,给我捆了她扔到柴房去。”国公夫人听江妼如此说,顿时火冒三丈,重重拍案而起。 “母亲。”江馥虽在心里早就暗恨上了江阮宁,但毕竟还要指望着她的肚子。 于是赶紧求情道:“母亲,五妹毕竟还年轻,遇事考虑不周全也是有的。” 她拉了拉国公夫人的袖子,悄悄递了个眼色,继续说:“况且五妹她身子娇弱,柴房那种地方又阴又冷,她怎么经受得住!” 国公夫人这才恍然想起江阮宁的用处,刚刚的确是一时气急,才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 顿了顿,才缓缓言道:“罢了,念在你长姐如此恳切地为你求情,今日便暂且饶过你这一遭。但你须得时刻铭记自己的身份,不过是个卑微的妾侍罢了。若日后再生出半分不该有的念头,本夫人定不轻饶,一并从重处罚。” 江阮宁暗暗咬牙忍耐,面上只能继续装顺从:“阮宁记下了。” “等一下。” 江妼幽冷一笑,走上前来,手中拿着一把厚尺子。 “既然做错了,就得接受惩罚,这是咱们国公府的规矩。长姐体恤你的身子骨娇弱,那就换一种惩罚的方式好了。打手板以示小惩大诫,如何?” 江阮宁望着江妼那张逐渐逼近的脸庞,其上阴鸷之色愈发浓重,心中已然明了,这江妼分明是蓄谋已久。 江馥还想说什么,却被国公夫人拉住,语气不容置疑的道:“妼儿说的有理,你身为一府之当家主母,不能只有宽仁,更需懂得赏罚严明,方能服众。” 又压低声音,对江馥道: “况且只是抽手心,又不会损害内里,你怕什么。此次定要拿出些手段和威仪,方能维护你作为正妻的尊严。” 说完不等江馥作态,扬声吩咐道:“来呀,可把人给扶稳了,三十板子,一个也不能少。” 国公夫人一声令下,跟随在侧的仆妇们立即上前,动作粗鲁地擒住了江阮宁的双臂,不容她挣扎,铁钳般紧紧扣住她的腕子,迫使她掌心朝上,动弹不得,宛如案板上的鱼肉。 “你敢。”忍气吞声好半天的江阮宁再也不想忍耐。 若是表面上的屈服,她或许还能勉强咽下这口气,但若要真对她动手,让她承受这等屈辱…… 抱歉,这辈子还真就没人敢动她一根头发呢。 “我劝你们好好想清楚,这里是定安侯府,不是你们国公府。若侯爷回来见我受了伤,你们要如何交代。” 老天作证,她是真的不想动手,也不能动手。 她还要在侯府暂时安身呢。 “放肆!” 国公夫人眉峰微立,声音尖锐道:“且不论本夫人欲教训一名妾室,何人敢多言半句。单凭你是我国公府中卑微婢女之女,本夫人要对你稍加惩处,亦是天经地义之事。你竟胆敢以侯爷之名来压制于我,简直不知死活。” 江馥原本还欲再替江阮宁求情,可唇齿微启,终是默默合上了。 她私心里早就江阮宁不悦,不过是为了借她的肚子,才逼着自己两耳不闻府外事,可身边的奴才们的窃窃私语还是传进了她的耳朵。 身为当家主母,她的威严竟被一个妾室的光芒所遮蔽,这份屈辱,她怎能不心生怨怼?江阮宁若是懂得收敛锋芒,或许还能保得几分颜面,可她偏偏不知进退,竟敢与母亲针锋相对。 那就让她吃些苦头也好,也让她想想清楚,今后是否还要如此嚣张,恃宠而骄。 “放开我,你们放开。”江阮宁奋力挣扎,可那几个婆子身强体健,力气不低于男子。 江阮宁想要凭借自身的力量,根本就无济于事。 “没关系,你就挣扎吧。大不了就让你那身边那个贪吃的丫头来替你。不过到时候可就不是三十个掌心板子了,加一倍,六十个,如何?” 江妼得意扬扬地冲她勾唇冷笑。 闻言,江阮宁的身子蓦地一颤。 春桃那丫头看着身子圆滚,实际上体质极弱,别说六十下掌心了,就是平常染个风寒都要恢复好久。 当然了,其中也有跟师傅和她撒娇的成分。 江妼见她不再挣扎,于是笑得更加得意了,走上前,笑着道:“这才乖嘛,一个当妾的,哪有不被正妻惩治的。乖乖认了罚,让母亲和长姐都消了气,你也算尽点孝心。” 江阮宁冷冷地盯着她,低声用仅仅她们二人能够听到的声音道:“六小姐就不怕我把你的心思公之于众么?想来国公夫人和夫人对此会非常感兴趣。” 江妼的脸色果然攸地一变,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常色,甚至得意之色更甚。 “随你啊,本小姐大不了被母亲责备,被长姐训斥几句罢了。不过我会说,是我年纪小,不懂事。都是阮姨娘你为了向姐夫邀宠,故意引诱挑唆我的。” “你。”江阮宁对她脸皮的厚度简直是叹为观止。 江妼幸灾乐祸的将那厚尺子放在她眼前晃了晃,说:“这可是本小姐专门为你定制的,你可要好好感受。” 说罢,将那尺子递给了身后的婆子,沉声道: “打,不必留情。” “是。” 一脸严肃的壮硕婆子双手接过厚尺子,来到江阮宁身前,举起尺子狠狠抽向她那柔软白净的掌心。 “唔……” 只是一尺下去,江阮宁便忍不住呼痛出声,那突如其来的剧痛直刺心扉。 婆子显然精通此道,每一击都蕴含着恰到好处的力量与技巧,这样的手腕,恐怕大理寺审讯犯人的高手也要自愧不如。 紧接着,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每一声都伴随着江阮宁身体轻微的颤抖,咬唇硬撑。 江家三母女眼看着江阮宁渐渐发白的脸色,眼底神色各不相同。 江妼尤甚。 “……” 江阮宁咬紧牙关,却不肯再痛呼出来,让她们更加得意。 掌心处也从最初的火灼一般的疼痛,慢慢开始麻木,紧接着她开始感到一种奇异的麻痹和厚重感自掌心,手腕一直向上,慢慢向身体各处蔓延。 江阮宁的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脸色苍白如纸,她的目光艰难地落在自己那双已变得紫黑、遍布伤痕的手上。 只见细细麻麻,犹如针尖一般的微小伤口遍布掌心各处,正细细密密地向外冒着紫红色的血珠儿。 不对,这板子有问题。 江阮宁猛地抬头,向上位的江妼看去。 第五十八章 快,有毒 感觉全身的麻胀感,如同潮水般愈发汹涌。 江阮宁强忍着不适,又不敢轻易调动内力探寻体内的异状,只能拼尽力气挣扎,睁着渐渐模糊的双眼看向江妼。 “你,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江妼的笑容里藏着阴鸷与得意,最终却化作一抹看似无辜的轻叹,悠悠道: “阮姨娘莫不是疼糊涂了,要罚你的可是母亲和长姐。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只是客居在侯府,怎么有资格对你这位被当家主君最为宠爱的妾室做什么呢?” “你……” 江阮宁已经站立不住,这三十手板也尽数完毕,架着她的婆子狠狠松手,江阮宁立时摔倒在地。 她本能地想要以手撑住地面,可是双手明明已经没了知觉,却在触碰到地面的时候,传来被火灼烧一般的痛感。 “啊!” 本已经头昏目眩,却在刹那间被强制清醒。 “好一个惺惺作态的贱坯子,不过是打了几板子,就这般装腔作势。”国公夫人冷冷一哼,别开目去。 江馥却看得清楚,江阮宁双手已成乌黑之状,那情形怎么看也不像是被打了手心造成的,更像是被某种毒素侵蚀的迹象。 正要上前看个真切,江妼已经快速地从婆子手中夺过了那行刑用的厚木条儿,并且动作极快地丢进了一旁的火炉里。 “粘了血的玩意儿,晦气。尤其是贱人的血,更是让人心生厌恶。” 江阮宁眼看着那炉中的炭火,将那证据瞬间点燃,吞噬殆尽,她却毫无办法争夺下来。 不过也由此可以肯定,江妼这么急着销毁那木条,肯定是被她做了手脚无疑。 江阮宁紧咬唇瓣,借此让自己保持清醒。 她现在完全相信了幽若的话,江家三母女当中,或许这位看起来涉世未深的江六小姐才是最恶毒,最难以对付的一位。 自己若是这个时候不省人事,保不准她会对自己做出什么来。 ''她那么想要嫁给裴坼,为了铲除在人前最为受宠的我,难保不会使出什么龌龊的手段,好让裴坼厌弃与我。'' 江阮宁越想越是心惊胆寒,拼命地咬住下唇,希望那痛感能帮她多撑一会儿,等人来救下她。 “罢了,把她送回自己的院子去吧。记住了,今天是本夫人对你小惩大戒,与旁人无关。倘若你胆敢在侯爷面前搬弄是非,夸大其词地哭诉委屈,休怪本夫人翻脸无情,不讲丝毫情面。” “国公夫人好大的威风,不用在自己府上,反而劳您大驾到本侯府上动用私刑。” 裴坼猛地撩开门帘,大步跨入,靴面上还沾着门外飘落的点点雪花。 他身姿挺拔,宛如青松,一袭紫袍随风轻轻摆动,携带着室外刺骨的寒意与他周身猛然散发的威严气息。 在场众人皆是一愣,空气似乎凝固了起来。 江馥却是第一个从这突如其来的冷僵中回神,上前一步,微微欠身,柔和的笑了笑才道:“侯爷回来了,可曾用过晚膳?要不要吩咐厨房……” “呵。”裴坼的目光如寒潭般幽深冷冽,落在江馥的脸上,嗓音也仿佛沁了冰霜一样。 “好一个侯府当家主母,当真是进退有度。” 话落,裴坼再不去看任何人一眼,径直大步走到江阮宁身前,蹲下身来,抱住她那因弱软的身子,语气中满是焦急与心疼:“阮阮……” 江阮宁很想告诉他别废话了,赶紧找陈医师,可还没蓄足力气开口,就听国公夫人隐含冰冷怒意地道: “本夫人可是侯爷的岳母,难道侯爷不该先问安行礼,再理会那些不重要的闲杂人等吗?” “闲杂人等?” 裴坼的双眸如同寒星一般,看向那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老女人。 嗤得轻笑道:“本侯尚未追究国公夫人在我侯府擅自施刑之责,你们便应识相些,趁早离去。竟还胆敢大放厥词,称本侯的爱妾为闲杂人等……来人,送国公夫人出府。” “侯爷……” “姐夫……” 江家姐妹皆是一怔。 全然没有想到裴坼会为了这个女人而失礼于正牌岳母,要知道国公夫人也是有诰命在身的,身份何等尊贵。 “裴坼,你好大的胆子。”国公夫人被气得身子发颤,胸膛急剧起伏。 直指裴坼,好一会儿才平复了气息,接着说道:“任你定安侯在朝堂上如何风光,本夫人都是你的长辈,是你的妻娘岳母。你竟然为了一个下贱之人,当众顶撞本夫人。你就不怕此事传出去,在你宠妻无度的诨名上,再加一条蔑视妻娘的罪名吗?” “您都不怕自己堂堂国公夫人的名誉受损,不顾身份,在我侯府中惩治本侯的人。本侯自然也无所惧,相反,本侯倒是还要问你一个教女无方,无子善妒的过错。” 裴坼勾唇冷冷一笑,继续道: “江馥入府三载未有子嗣,本侯应你们之求,容下国公府庶女入府为妾室。可如今见本侯对阮阮多加照拂看重,你们又跳出来添些莫须有的罪名给阮阮。试问,国公府竟如此不把我定安侯府放在眼里吗?” “侯爷。” 江馥脸色苍白如纸地看着裴坼,退了血色的唇瓣不住抖动。 似乎不敢相信裴坼会在这个时候,当众说出她多年未孕无子之事。 裴坼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国公夫人的脸色亦是黯淡无光,透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就在这时,裴坼忽然感到袖子被人轻轻扯动,垂眸看向怀里的小人儿。只见她面颊青白,独独唇瓣乌红,面色十分诡异。 江阮宁的气息已经不顺,眼帘缓缓阖上,仅以一缕几不可闻的气声道:“快,有毒……” 裴坼心头猛地一颤,他原以为江家母女顶多会给江阮宁些难堪,却万万没想到,她们竟胆大包天,妄图以毒夺命。 话音未落,江阮宁已彻底陷入了混沌之中,不省人事。 裴坼不敢有片刻迟疑,一把将江阮宁打横抱起,大步流星向外奔去。 “左飞!”他厉声喝道,“速去请陈医师,快!” “是。”候在门外的左飞应声,身形一闪,已迅速消失在原地。 第五十九章 你不可以有事 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江馥的脸色依旧没有恢复半分。 江妼却是满心生喜,偷眼去瞧长姐的面色,心底更加雀跃。 说不定此次还能有意外惊喜。 “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国公夫人怒不可遏,身形一晃,险些失了平衡,最终重重跌坐于椅中。 仍旧愤愤不平地嚷着:“他裴坼此番,究竟将我国公府的颜面置于何地?又将你置于何地啊!” 江馥闻言,凄然一笑。 在他的心里,或许她从来都只是一个笑话罢了。 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江馥的脸色依旧没有恢复半分。 江妼却是满心生喜,偷眼去瞧长姐的面色,心底更加雀跃。 说不定此次还能有意外惊喜。 “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国公夫人怒不可遏,身形一晃,险些失了平衡,最终重重跌坐于椅中。 仍旧愤愤不平地嚷着:“他裴坼此番,究竟将我国公府的颜面置于何地?又将你置于何地啊!” 江馥闻言,凄然一笑。 在他的心里,或许她从来都只是一个笑话罢了。 裴坼抱着陷入昏迷的江阮宁,步伐匆匆地回了曦梧苑。 雪怜已经在门外焦急的张望了许久,小脸被凛冽的寒气染上了两朵绯红。 裴坼的眸子略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雪怜被他这一瞥看得心头一颤,更加手足无措,赶紧垂下眸子,急忙转身掀起门帘让他们进去。 刚将江阮宁放在床上躺好,雪怜已经端了温热的水盆过来,湿了软帕子半跪在床前,要给江阮宁擦手。 “等一下。”裴坼突地出声阻止,雪怜当即不解的抬头去看他。 裴坼没有再说话,只是目光深邃的审视着江阮宁肿胀更甚的手。 “侯爷,陈医师来了。” 左飞不方便进内室,于是只停在外间门口禀告道。 陈医师神色肃穆的大步进来,正要对裴坼行礼,裴坼已经大步而来,一把拉住他向床边走,焦灼道:“陈医师不必拘礼,速为她诊视。” 陈医师只好坐在雪怜搬来的圆凳坐在床下,先是仔细的看了看江阮宁乌青的脸色,随即目光随即被她那双乌色血液已经凝固的手,眉心不由一蹙。 当即伸出指尖轻轻沾了些那颜色怪异,且已经凝固的小血珠。 并递在鼻端闻了闻。 陈医师一系列的动作已经够快了,可是在裴坼的眼中依然不够迅速。 “如何?可是中了毒?”裴坼跨前一步,目光如炬,急切的问。 陈医师起身微微一躬,回禀道:“回侯爷的话,阮姨娘的确是中了紫貂藤的毒,这种毒可以很快让人浑身麻胀,直到昏迷。但是毒性却不强,及时医治的话,很快便可以痊愈。只是毒素极容易残留在体内,不易祛除干净……” 裴坼没耐心听他讲解毒性药理,直接打断:“本侯是问你如何解毒,她要何时才能清醒。” 陈医师被打断,先是微微一怔,旋即继续道:“老夫这里备有一颗解毒灵丹,只需阮姨娘服下,不过须臾,定能缓缓转醒。” 说罢,从随身携带的药箱里,取出一只小巧的瓷瓶。 雪怜麻利地倒了水来,可是拿着那颗小小的药丸,却不知如何喂下去。 裴坼提步,落坐在床边,再把江阮宁抱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 雪怜这才上前,小心翼翼地将药丸送至江阮宁微微开启的唇畔。 结果可想而知,不省人事的江阮宁根本无意识服下药丸。 雪怜急得小脸更加红润,手足无措间不由自主地望向裴坼,眼中满是无助。 裴坼也没有过类似经验,又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陈医师。 陈医师干咳一声,略有不自在的道:“这昏迷中的病人若要服药,需旁人帮助才行,可以口舌渡药。” 雪怜起初没太听明白,直到发觉侯爷似有尴尬的表情之后,才想通什么叫以唇舌渡药。 当即便心领神会地退了下来,双手恭敬地将药丸呈上,递与裴坼。 裴坼的神色在刹那间变得复杂难辨,望着江阮宁青白到近乎难看的脸庞,和肿胀得不堪入目的双手。 最后下定决心一般,迅速拿起那颗药丸,毫不犹豫地吞入口中。 紧接着,他轻轻扭转过紧紧依偎在胸膛上的江阮宁的脸庞,身体微微前倾,朝着那片略显苍白的唇瓣深深印去。 以往,为了演绎那些缠绵悱恻的戏码,他们即便在床上翻滚得再激烈,也只是停留在拥抱的层面,或是那种若即若离的肌肤相亲。 还从未有过这般直接的亲吻。 想不到第一次竟然会是在这种情况之下。 裴坼心思复杂的将药丸以舌尖推进她的口内,可起初的羞涩在他触碰到她已经冰凉的唇瓣时尽数褪去,唯余担忧和焦急在他胸中升腾而起。 直至此刻他才感知到,不仅她的双唇冰冷僵硬,连那藏于口腔深处的小舌,也僵硬而毫无暖意。 裴坼的心突然猛地一紧,抱着她的手也微微颤了颤。 雪怜赶紧端了水过来,裴坼的心再也升不起一丝杂念,再以唇渡水,助她把药服下去。 江阮宁的喉咙因为有了水的润滑,倒是很顺利的咽下了药丸。 裴坼这才安下心来,却依旧不舍忧虑的凝视着她被毒得惨不忍睹的脸。 “侯爷放心,老朽这就回药庐煎药,待姨娘醒来即可马上服下。”陈医师说罢,恭敬的施礼,退出了内室。 裴坼看着昏迷当中的江阮宁,表面平静,内心却汹涌四起。 护国公夫人定是听了传闻,心知自家女儿在侯府的地位岌岌可危,所以才按捺不住,来找江阮宁的麻烦。 这倒是在他的谋算之中。 可他却万没想到,江家母女会如此急切地想要江阮宁的性命。 说来,江阮宁有此一遭,也确是他引起的。 略带薄茧的指腹轻轻抚上她的脸颊。 裴坼眼底静静划过一丝歉意。 ‘你,不可以有事。’ “侯爷,那紫貂藤算不上不可解之毒。况且咱们还有陈医师医治姨娘,您不必太过担心的。”雪怜站在一侧,小心谨慎,声若蚊蝇的劝道。 第六十章 紫貂藤之毒 裴坼攸的收起担忧之色,蓦地转身去看她。 瞳底深邃,犹如寒冰。 “本侯问你,你既是夫人派来曦梧苑伺候的,理应站在夫人那一边。今日国公夫人惩处阮阮,你又为何特意守在府门外,专等本侯回来,让本侯去救下阮阮?” 雪怜听闻侯爷如此疑问,当即毫不犹豫地跪在他跟前。 瑟缩却又勉力鼓起勇气地道: “侯爷说得对,雪怜从前的确是夫人房里的人,也一直听从夫人的吩咐做事。可雪怜更知道,雪怜已经是定安侯府的人。只要雪怜人还在府中一日,便应当认清谁才是唯一的主子。” 雪怜忐忑不安地抬眸,欲鼓足勇气与裴坼对视,却始终因为侯爷的气场太过强大,而无法做到。 只能再度低下头来,声音柔细却颤抖地道:“雪怜出身奴籍,既然是奴才就应该尽身为奴才的本分。如今阮姨娘是雪怜的主子,更应该事事以阮姨娘的安危为先。绝不敢有丝毫轻心。” 裴坼冷冷勾唇一笑,面上尽是戏谑怀疑之色。 雪怜见状,膝行上前两步,急急地道:“雪怜所言句句发自真心,若侯爷心存疑虑,但请随意考验,雪怜愿以行动证明。” “……嗯。” 床上的江阮宁突然发出轻微的呻吟之声来,二人当即看了过去。 裴坼更是面带焦灼的望着她已经在慢慢恢复的脸色,心道陈医师的解毒丹药果然神效。 “你怎么样?听得见我,看得见我么?” 裴坼本想去握她的手,可又怕弄痛了她,于是只能凑得更近一些,想看清她的每一个细微的变化。 虽然此时的她,看起来并不美观。 江阮宁慢慢地睁开肿胀的脸,只觉得视线有些模糊,但是裴坼那张英挺的脸庞,还有他标志性的深邃眸子几乎要贴在她脸上了,想要看不清楚也难。 “侯……” 江阮宁的嗓子只发出一个音来,便立即顿住了。 随即人也清醒了大半,惊骇地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裴坼,双眼里满是惊疑和疑惑。 什么情况? 她的嗓子毁了? 竟然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姨娘莫要担心,中了紫貂藤的毒除了会四肢麻胀,令人晕眩之外,毒素若是深了是会有暂时吐字不清的症状的。待毒素完全清除一切都会恢复的。”雪怜口齿伶俐地解释道。 江阮宁现在已经完全清醒,身体里的麻胀感也正在慢慢消失,便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你们都还没有完全清退,慢一些。”裴坼虽话中带了些不满,但却动作极轻地慢慢把她扶坐起来,靠在床头。 雪怜则是急忙拿了软垫给她靠上,好让她能舒服一点。 江阮宁刚刚坐好,就似有问题想要问裴坼,可碍于现下口齿不清楚,只急得无计可施。 裴坼心里清楚她的各种疑惑,于是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旋即看向雪怜,沉声问道:“你似乎对那紫貂藤十分熟悉?” 雪怜略一踌躇,才缓缓言道:“奴婢不敢欺瞒侯爷,奴婢从前在国公府时,也曾跟着父亲识过些草药。奴婢的父亲是国公府在外药材行,负责押运药材的车夫。因此对一些草药的药性,有一些了解。” “国公府里责打奴才,都是用这种有毒的木条抽打手心吗?”裴坼隐溢着怒意,问道。 雪怜摇头:“惩罚打手板倒是有,但都是普通的木板,从未用过这种。” 江阮宁暗自翻了个白眼:果然这个江妼就是存心害她,可既然做都做了,为什么不干脆下点可以致命的毒。反倒是这种容易解的,岂不是很没胜算,到时候查明真相,免不了要迁怒于她。 她就那么笃定裴坼不敢对她怎么样? “紫貂藤毒容易解,她们既然存了心想要除去阮阮,为什么不换一种可以一击致命的毒呢?” 裴坼攸攸的再次发问。 江阮宁忍不住跟着连连点头,这也正是她想知道的。 雪怜犹豫了一下,又神色复杂地看了看江阮宁,随即才慢吞吞地轻声回话:“这毒虽然易解,但中过此毒的人却很容易留下后遗症,而且恢复得极慢。” “什么后遗症?”裴坼蹙眉追问。 雪怜抿了抿唇,继续说:“姨娘是伤在手上,双手的肌肤想来日后会留下痕迹,很难痊愈。再有就是前胸和后背,也会留下暗紫色的斑点,就像是紫貂的皮毛一样,所以才取名紫貂藤。即便是完全康复,身上的印记也不会完全消去。” 江阮宁听了顿时感觉天都要塌了。 她一个还未成亲的黄花大闺女,以后全身上下都是紫色的斑点,这还让她怎么活啊? 裴坼也是眉心紧蹙,回头望向江阮宁那张还未恢复常色的脸,但见她痴痴愣愣的,想来也是满心震惊骇怒。 毕竟没有一个女子会不介意,自己的身体凭空多了那般吓人的瑕疵。 “你放心,本侯答应你,定寻遍天下良方医好你,更不会让伤害你的人白白得逞。” 江阮宁终于明白,江妼为啥不直接用上鹤顶红,七步癫之类的绝命毒药了。 她就是想毁了她,让她再也无法得到裴家的宠爱。 可是苍天啊,她要的根本就不是什么侯爷的独宠好吗? 她这到底是招谁惹谁了啊?? 江阮宁正欲哭无泪,外头有药庐的小厮送药过来。 雪怜赶紧出去接过,端进了内室。 那冒着热气,黑乎乎的药汤光是看着就让人打退堂鼓。 话说自从来了上京,进了侯府,她就跟药结下了不解之缘啊。 “侯爷,姨娘现在口齿不清完全是因为毒性还残存在口舌等处,僵硬无法自如。所以这药……”雪怜为难地看着裴坼。 裴坼的脸上立刻浮上一片尴尬之色来,为她渡药时的奇异触感,仿佛又在一时间涌现出来。 “那,那怎么喂?”裴坼少有的心虚且极为不自然,更不敢再看江阮宁一眼。 雪怜自然而然地道:“姨娘虽然已经清醒,但是口舌依然无法运用自如,想要把汤药完全喝下,恐怕还需侯爷再向先前那样,以唇渡药了。” 哈? 江阮宁不解,且不敢相信地去看裴坼故意避开的眼睛。 应该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吧? 第六十一章 本侯可不屑占你的便宜 “雪怜,你先去膳房取些能缓和苦涩的蜜饯来吧。” 裴坼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大人物,在江阮宁满载质询意味的目光注视下,他的面容依旧保持着惯有的从容不迫。 “是。” 雪怜恭声身退,心道:侯爷竟如此细心,哪怕姨娘现在还无法尝得五味。 待雪怜离开之后,裴坼才在心里暗暗出了一口长气,旋即转身对上江阮宁那张疑惑,复杂的脸。 “你,你不要误会。当时你昏迷不醒,毫无意识。本侯是为了救你,实属无奈之举。” 裴坼此生头一遭体会到了何为耳根灼热,心跳如鼓,慌乱之情难以自抑。 只能顾左右而言他,继续道:“吃药吧。”说罢把药碗端到她的面前,也终于稍稍平复了慌跃的心跳。 江阮宁却双目喷火一般,紧盯着他故作镇定的脸,气愤得微微气喘。 她那么宝贵的第一次亲吻,在他的眼里竟若平常一般,甚至不值多做解释。 他应该庆幸,此时的她毒性还未解除,浑身力气不济。 否则此刻他早就变成一只银光闪闪的刺猬了。 “你,你作何这般看着本侯。都说了那是无奈之举,本侯也无意轻薄与你的。况且现在你这副尊容,本侯就算再急,也不会如此饥不择食啊!” 裴坼眉宇间竟浮起一抹委屈之色,眼神直勾勾地望向江阮宁。 这令她胸中的怒火愈燃愈烈。 什么情况? 他轻薄了她,反过来他好像还成了受害者? 偏偏江阮宁口舌生僵,怒气无法宣泄,肢体也不够灵活,只能拼尽全力,径直用头向裴坼的胸口撞去。 她现在好像明白为何泼妇街上撒泼都用这一招了。 根本就是身体最原始、最直接的反应,无需思考。 “你……”裴坼措手不及,万万没想到她会突如其来使上这么一招。 可又要护着手里的药碗,不便闪身躲开,只能任她撞在自己的胸前。 结果,江阮宁顿时两样冒金星,差点再昏过去。 她一定是被毒傻了,怎么就忘了这狗男人的身材是那样的逆天,胸膛硬的跟铜墙铁壁一般,自己这冲动之举无异于以卵击石。 “你,你没事吧?”裴坼见她眼白都翻出来了,可是吓了一跳,长臂一伸,将药碗搁置在床头的矮几上,伸手把她揽在身前。 江阮宁闭着眼睛,待眼前的金光灿烂全都散去之后,才睁开眼睛看他。 依旧寒光四射,锐不可当。 裴坼见她还能瞪人,遂松了口气,责怪道:“力气还没恢复就想找本侯拼命,不是不自量力是什么?你若不信本侯所言,这就让你心服口服。” 说罢轻轻推开她的身子,让她自己坐好。 他则身长玉立的起身跨步,向妆台走去。 铜镜光可鉴人,江阮宁愣愣的看着镜子里的青脸猪头妖,心里凉了个通透。 完了,她的花容月貌,她的倾城倾国,就这么被一顿板子给毁了。 “啊……”如此也就不用顾忌什么嗓音难听了,脸都没了还要什么颜面。 江阮宁咧开嘴就哭嚎起来,那声音,惨不忍闻。 裴坼赶紧收好铜镜,皱眉嫌弃地道:“别哭了,陈医师说你这毒素很快就会消退下来,到时自会恢复。本侯给你照镜子是想让你知道,本侯只是喂药给你,绝对心无半分杂念,这回你信了吧!” 江阮宁缓缓收了声,无比乖顺的微微点头。 就这副如同妖怪一般的容貌,若换做她,就算是闭上眼睛,也是下不去嘴的。 裴坼顿觉心里一松,如同释重一般。 “那,想要尽快恢复,就把药喝了吧。” 裴坼又把药端了过来。 江阮宁这辈子都没有像今天这样渴望吃药。 急急点头,甚至还有点往前凑的意思。 裴坼微微弯唇,扯出一个宠溺的笑容来,亲自执勺舀起一勺汤药,放在唇边轻吹了吹,才送到她的唇边。 结果,那汤药刚刚灌进她的嘴里,很快便顺着唇角流淌了下来。 裴坼神色一紧,急忙用帕子帮她擦掉。 “看来你这口舌尚未恢复,还是无法自行把药顺入腹中。”裴坼面带忧虑地道。 江阮宁瞪圆了肿胀的眼睛,满眼都是‘怎么办怎么办,我不会要一直这样了吧,连最起码的吞咽都无法做到,那岂不是没等毒素清除干净,饿也饿死我了?’ 裴坼轻轻一叹,似乎颇为无奈地道:“反正也是为了救你,不如本侯再吃点亏,你也好快点痊愈。” ‘啥?是还要用嘴巴喂的意思吗?我不要!’江阮宁的脸虽然还僵着,但好在眼珠子够灵活,眼神也将心思表达得十分到位。 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躲了躲,以表达自己的拒绝。 裴坼见状,不满地皱了眉:“你若不愿那本侯可走了,届时可别埋怨本侯见死不救,哦不,是见丑不救。” “嗯……” 江阮宁见他真的要走,只来得及委屈地哼出一个鼻音来。 裴坼身形一顿,又缓缓坐下。 看着她马上就要哭的表情。 滑稽中,还带着点可爱。 江阮宁吸了吸鼻子,心道:反正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跟鬼差不多,他都能下得去嘴,应该起不了什么色心。 当务之急还是赶紧解毒为要。 “想好了?实际上本侯可不屑占你的便宜。”裴坼睨视着她道,实则内心已经再次汹涌而起。 江阮宁想了想,最终含着委屈的轻轻点了点头。 裴坼则面色平静,大义凛然的端起药碗,也不知道这药是什么熬出来的,那苦味直冲脑仁。 就着药碗,果断灌入口中,顿时脸色一变,当真是难喝至极。 裴坼板住她的肩膀,将唇凑了过去,江阮宁却心头一宕,下意识的想要躲开。 裴坼自然不会让她得逞,霸道的将她圈进自己的怀里,单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身,另一只手则是掌住她的后脑。 江阮宁就这样圆瞪着双眼,亲眼见他俯身向自己的双唇印了上来…… 她的唇瓣依旧凉润得没有什么温度,小舌麻木乖巧地缩在口腔里头,任由他将药液缓缓渡入。 第六十二章 以唇渡药 江阮宁微微仰首,唇瓣与裴坼的轻柔相贴合。 只能够感觉得到一股温热流动至自己的咽喉,让她下意识地放松了身体,妥善咽下。 裴坼待到确定她尽数吞入之后,才缓缓地松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滑向她那双依旧略显肿胀的眼眸。 那里仿佛闪烁着隐约的泪光,竟隐隐的泪意流淌在眼底。 这让他激动的心潮不由猛地一震。 是了,她是有心上人的。 现今却不得不与自己做出此等亲密之举,换作任意女子,也难免不会委屈落泪。 裴坼心中暗自思量,一股懊悔与阴郁悄然涌上心头。 遂决定不再看她,而是猛地将剩余药液一次性灌入口中,紧紧把她扣在怀里。只不过这次他只用一只手臂环抱着她的腰肢,而另一只手则轻轻覆上了她的双眸。 或许这样,她就没有那么难过了吧。 江阮宁顿时陷入一片暗色之中,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 也是,自己这样一张脸,是个男人都忍受不了,更何况还要嘴贴嘴呢! 这么想来,自己倒还真是委屈了裴坼。 于是很是配合地吞下药液,同时暗自庆幸,好在现在口舌无感,尝不到这药的苦涩味道。 裴坼察觉到怀中那娇软的身躯逐渐卸下了防备,紧绷的线条柔和开来,就连喂药的过程也变得顺畅许多。 一抹难以名状的情绪在他心底悄然软化,使得他灌注药液的动作不自觉地放缓,更涌上一股前所未有的温柔。 四周静谧至极,甚至可以听得到她细弱的呼吸声,以及药液缓缓滑过她的喉咙,再度安然咽下的轻微声响。 两个人这般亲密相拥,虽看不到她的眼睛,但她的气息仍与他交织缠绵,丝丝入扣,引得他内心轻颤不已。 直到药液全部服下,裴坼的手指依旧依恋地停留在她眼帘之上,不舍移开。 他喉结微动,仿佛吞咽下满腔的柔情与不舍,随后,他才缓缓抽离这份令人窒息的靠近。 烛光摇曳,映照得她半启的唇瓣宛若初绽的樱花,诱人采撷。 药液残留的湿润,为她娇嫩的唇添上了一抹诱人的光泽,更显诱人。 裴坼的心跳如战鼓擂动,血液在血脉中奔腾不息,激情与理智在胸腔中激烈交锋,终究难以平息这份沸腾的情意。 鬼使神差之下,他再度俯身,双唇轻轻覆上她的唇,如同在夜色中悄然探索的旅人,缓缓游走,每一寸都不曾遗漏。 江阮宁皱了皱眉,是自己的毒素加重了么? 为何感受得到他的唇舌,却没有感受到喂进来的药液呢? 正在犹疑,她发觉自己的舌尖似乎可以微微颤动了。 正在此时,突然发现一抹温润而柔软的触感,在她的口腔中悄然游走。 这一发现让江阮宁顿时浑身一僵,下意识想要抽身而退。 可身前的男子似乎不肯给她丝毫退却的机会,蛮力的将她抱得更紧,唇间的吻也变得愈发狂野。 江阮宁焦急万分,眉头紧锁,呼吸也愈发急促起来。 就在这时,门口处传来了一阵细微的声响,裴坼这才缓缓松开了她,附在她耳畔,气息微喘地道:“不过是场戏,你何必如此紧张?” ‘演戏?’江阮宁闻言,身子猛然一僵。 雪怜的声音才怯怯的传来:“禀侯爷,蜜饯……拿来了。” 裴坼颇具恼意的哑声道:“放下吧。” 随即在江阮宁看不到的地方,裴坼的眼眸轻轻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暗淡之色。 他缓缓起身,吩咐道:“好好照顾你主子,无论发生何事都可到前面去见本侯。若是本侯不在,亦可先找阿乐帮忙。” 雪怜闻言,身姿轻盈一欠,道:“是,奴婢记下了。” 裴坼继而转身,目光温柔地落在江阮宁身上,言语间满是柔情与承诺:“你且安心静养,今日之事,我必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可在裴坼故作深情的表情下,有失意之色一晃而过。 江阮宁怔了怔,缓缓点头,裴坼这才大步离去。 雪怜再次俯身,恭送侯爷。 回身时见江阮宁依旧在发呆,雪怜面有赧红地上前,边将蜜饯碟子摆好,边轻轻地说:“姨娘此次虽然受了些苦,但是奴婢看得出,侯爷是真的把姨娘放在心上的。” 江阮宁恍若未闻一般,只是在心里不断琢磨刚刚裴坼的异常。 真的是因为雪怜的突然出现,他才故意演戏的吗? 春桃面色急切的提着大包小包飞奔进来,见到江阮宁的一刻,手里的东西掉了一地。 惊得连嘴巴都合不上了。 “我的天呀,你这……姨娘这是怎么了?奴婢不过是半天没在,您怎么就成这德行不是……被人害成这个样子了呢?” 春桃瘪了瘪嘴,哭唧唧地一把推开雪怜,直奔江阮宁扑去。 净月轩 此地居于整个侯府的正中,从前是裴坼的书房,与府上门客,会见朝中大臣等皆在此地。 不过近来阿乐回府后,慢慢地把裴坼起居之物也搬了过来,有时裴坼也在此处就寝。 裴坼换了一身玄色常服,乌发束冠,面容沉静似水地坐于棋盘一侧,暖玉般的修长手指按下一颗白棋,深邃的眸子按在棋盘上,若有所思。 脚步声起,裴坼攸的回神,却没有看向来者,而是从容地执起另一颗黑棋,踌躇在黑白之间。 “侯爷深夜唤我来,想必是有重要之事吧。” 即便是深夜相邀,江馥依旧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好自己的衣饰妆发。 宝珠凤尾步摇,明珠耳坠,紫衣罗裙,摇曳端庄。 毫无错处。 “夫人理应知晓本侯邀夫人所为何事。”裴坼的嗓音犹如沁了寒冰,幽冷,深邃。 让江馥想起自己自嫁过来后,在这里所度过的每一个时辰。 是的,自她嫁给他之后,就从未得到过他给的半丝温暖。 从未。 江馥冷嘲一笑,语态平静地道:“说来惭愧,这还是侯爷第一次主动邀我过来说话,一时欣喜莫名,倒是猜不出侯爷想要与我说些什么。” 裴坼缓缓送目过来,眼底尽是冰冷一片,彷如碎冰。 “阮阮在你院子里被责罚中毒,下令者是你的亲生母亲。你当真没有什么要对本侯解释么?” 江馥脸上浅薄的笑意也渐渐收起,毫不退让地与他对视,一字一句道:“原来侯爷是说这事,今日不过是对一个妾室小惩大戒罢了,也至于侯爷如此兴师动众,动气如此。看来坊间传闻未必是假,侯爷当真要停妻另娶,抬举一个庶女做定安侯府的当家主母么?” 第六十三章 摊牌 裴坼望着江馥那张,终于卸下所有伪装,不再刻意隐藏所有情绪的脸,不禁轻轻勾起嘴角,漾起一抹笑意。 江馥微微怔愣,恍惚间觉得,这好像还是第一次见到裴坼由衷而发的笑容。 很好看。 比这三年来见到过的,他的所有笑容都要好看。 “护国公府嫡长女,才情横溢,温婉端庄,实乃上京中各大名门望族贵女之楷模……” 裴坼嗓音低沉磁性,扯唇一笑,弯出一抹嘲讽的弧度。 继续道:“如今是怎么了?装不下去了么?” “裴坼!” 江馥几乎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浑身颤抖地低吼出他的名字。 这也是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不同于尚未嫁入侯府时,内心浅羞低喃,满腔怀有对未来的期盼和向往。 裴坼,裴坼…… 谁人不知,他自少从军,战功赫赫。归上京后承袭侯爵之位,更在朝堂之上大展拳脚,其功绩与智谋,无一不令人瞩目。 年岁尚轻便已位居高位,深受陛下倚重。 然,就是这样一位杰出之才,偏又拥有足以令上京万千少女心旌摇曳、魂牵梦绕的俊美容颜,引得无数名门闺秀暗自痴缠。 可惜,他是有婚约的。 苏媚,那个看起来天真无邪的女子。 可裴坼是那么耀眼,耀眼到她无法放下那份对裴坼的仰慕与渴望。 于是她想尽了办法,使苏家悔婚于裴坼。 再利用父亲在朝中的影响力,以稳固朝纲、促进两家势力联合为由,达成联姻之事。 裴坼也曾驻守边防,对护国公府在西海之滨构筑的坚固防线,及其背后的实力了如指掌。 像他那样精通权衡利弊之人,自然深知两家联姻后所蕴含的深远意义。 于是,苏媚入宫不久,裴坼便亲自登门求娶。 依稀记得,那日自己躲藏于绣屏之后,偷偷地窥视着这位即将成为自己丈夫的男子。 他一身英气,眉宇间透露出难以言喻的英气与尊贵,叫人一眼望去,便再难移开视线。 她的心不由自主地狂跳,好像一不小心就会从口中跳出来一样。福嬷在她身后,温柔的轻轻哂笑,笑意中带着几分戏谑,几分慈爱,直让苏媚羞得脸颊绯红。 她是父亲最骄傲的掌上明珠,在上京贵族女子之中,犹如皓月当空,无人能及。多少名门公子前来求娶她都不屑一顾,唯有他,才是他心中所求。 面对心仪之人,什么举止大方、温婉端庄都如同浮云一般没有任何意义。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情丝初绽、怀春的少女罢了。 大婚夜,裴坼一身清冷地走进新房,动作淡然的掀开她的红盖头,敷衍到她一度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直到终于与他对视,他眼中的深邃和幽冷,慢慢地熄掉了她心里的火热。 他对她无意。 甚至还有堤防和厌恶。 那一刻她发现,好像自己为了国公府筹谋了一切,却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幸福。 从此,二人于人前扮演着恩爱夫妻的角色,举案齐眉,情深意重,不过是逢场作戏。 而在人后,那无尽的暗夜与刺骨的寒意,唯有她独自品味,无人能懂,亦无处诉说。 江馥心思百转,三年的时间,可她却只用几个转念,便可以从头回想直至如今。 当真是讽刺。 裴坼缓缓起身,步伐悠然地踱至她面前,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灼心:“是不是开始后悔,把江阮宁送到本侯的身边?你以为,出身高贵如你却也得不到本侯的宠爱。她一个被粗养的庶女,又如何能够入得本侯的眼呢?而且她自小被国公府薄待,性情必然是自卑懦弱。然而面对突如其来的荣华富贵,她又岂会不心生贪恋,忍不住想要抓住眼前的繁华。而最有效的办法便是尽快怀上本侯的骨肉,以此来稳固自己在侯府中的地位。待孩子生下,她便再没了利用价值,随你处置。而孩子自然是由你这位嫡母光明正大的养在膝下。” “然而,你却未曾料到,本侯对她的宠爱竟已深至此境,以至于让你们心生恶念,萌生了斩草除根之意。全然背离了最初的筹谋布局,本侯所言,可有半分差池?” 裴坼竟十分耐心温柔地看着她,似乎在与她探讨一件再寻常不过的日常琐事。 江馥心中的滔天恨意与不甘,此刻竟似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抚平,她缓缓抬起眼帘,静静地与他对视,嘴角勾起一抹笑,那笑中既有自嘲的意味,更别有深意。 “侯爷智谋过人,善于谋划,自然也定可洞悉旁人的布局。只是侯爷莫忘了,即便是这世间最为无懈可击的筹划,也总有被意外打破、被外力改写的可能。” 江馥的话语微微一顿,神色间闪过一丝微妙的变化,随即又继续说道:“而且,能破坏一切、改写局面的,往往也是我们最疏于防范之人。” 裴坼轻勾嘴角,一抹玩味在眼底闪烁:“本侯倒是好奇,能让夫人如此感慨,会是何方神圣?” 江馥唇线微弯,抬眸看向裴坼,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坚定: “我与侯爷夫妻三载,英儿自是明了,对于宠妾遭人陷害中毒之事,侯爷会如何处置。前有车鉴,朱侍郎一双儿女的下场犹在眼前,想来侯爷定不会轻纵。英儿甘愿接受侯爷的任何责罚,只是,斗胆恳请侯爷,容英儿提出一请,望侯爷能予以成全。” 言毕,江馥的神色瞬间凝重,双手轻轻交叠于胸前,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庄重与正式,缓缓屈膝,跪拜在裴坼的脚下。 江馥这一突如其来的跪拜之举,让一向从容不迫、泰然自若的裴坼,心中也不禁掠过一抹转瞬即逝的惊讶。 江馥发间那支璀璨夺目的金凤步摇流苏轻擦于青玉地面,发出细碎而悦耳的沙沙声。 烛光摇曳,为那金饰镀上了一层流转的光华,它不仅是璀璨夺目的装饰,更是定安侯府当家主母无上地位的象征,自江馥踏入侯府那一刻起,便如影随形,未曾有片刻分离。 “你说,本侯容你一言,权当是三年人前夫妻情分的了断。” 江馥深埋在臂间的脸上,缓缓绽放出一抹阴毒的笑容。 她没有抬头,依然保持着最为恭敬的姿态,缓缓道:“只望此后仍旧是江家之女,替英儿为侯爷打理内府,英儿自此便再无所求。” 第六十四章 定安侯夫人病危 定安侯夫人病危一消息传出,瞬间在上京城内掀起了轩然大波。 ‘说是病危,怎么可能,前些日子还见那华光夫人容光焕发的出席国舅爷的寿宴。怎么会说病重就病重了呢?我看这其中定有隐情。’ ''你可不要乱说,小心被人听了去,这可不是咱们老百姓能随意议论的。'' ‘要是没有内情怎么就不能让人说了?我早就听说了,好像是裴侯宠爱妾室为夫人所不满,所以教训了那小妾一番,结果被侯爷撞了个正着。一气之下与夫人争辩起来,还当众打了夫人一巴掌。华光夫人那可是护国公的掌上明珠,千金之躯,如何受的这般侮辱,这才一病不起的……’ ‘那这么说,夫人的确是病了?’ ‘那还用说嘛。换做是谁,家里的妾室都蹬鼻子上脸了,主君却不闻不问,都是要被气坏的。哎,真是可怜了出身名门的华光夫人。对了你们听说没?好像当初这位江家大小姐可是要入宫为妃的,后来不知道怎么的,还是皇子的先帝却看上了苏家的小姐,愣是把苏小姐招进了宫。要说啊,这命运是有够弄人的,这两位千金小姐的婚事被逆转,就连整个人生轨迹都被掉了个个儿。一个成了守寡的年轻太后,另一个也是红颜薄命,啧啧……’ ‘要我说最可恨的就是那个小妾,华光夫人多么和气的一个人,竟因为她受了这些委屈。依我说,那样的女人嫁到哪家,哪家都不会安生。’ ‘说起来,我倒是见过那个阮姨娘一面,看起来挺和善的一个人,也挺爱笑的。’ ‘你懂什么,老话说的好,笑面虎最难防范,越是看起来温和的人,心里就越是阴暗呃……’ 一位正滔滔不绝、讲得兴起的老妇人,忽然间面部肌肉紧绷,紧接着,手中的菜篮无力地滑落,双手本能地扼住了自己的咽喉。不过眨眼功夫,她那平日里略显刻薄、白皙的脸庞,已憋得紫红一片,如同秋日里熟透了的紫茄。 “哎哟,张大嫂子,您这是唱的哪一出啊?”同行的人惊呼道。 “快快,谁快来搭把手,看看她是不是不小心吞了什么东西,咱们得赶紧帮她拍出来!” 几个妇人一并慌了手脚,更有甚者开始叫嚷着身边路过的人帮忙。 无为身披一袭洁白无瑕的银狐毛领长氅,风帽轻笼,将他满头银丝藏匿得密不透风。 与几个慌张妇人擦身而过,显得格外悠然自得,不紧不慢地从袖中拈出一颗红枣,轻轻丢入口中,细细品味。 岁末将至,北地的上京,时令鲜果自是无法与蜀中那般琳琅满目相比,所以他只好用些红枣将就。 好在滋味还算不错。 近日来,上京各处诸如此类的议论不绝于耳,走到哪里都听得到,搞得他心烦意乱。 自己那个偶尔调皮,偶尔不听话,偶尔讨人嫌的乖徒儿,何时成了这些人口中的恶毒妇人了? 他接受不了。 于是,信步悠哉地向客栈走去,耳不闻,心为净。 定安侯府,云起阁。 不同于往日那般仆妇丫鬟环伺在侧,江馥脸色不佳地倚在床上,身侧只有嬷嬷伺候着。 青丝垂顺在身前,不知何时已经添了几许白发,可她明明不过二十的年纪。 “夫人,喝两口参汤吧,陈医师特意叮嘱的,说最能安神了。”福嬷轻言细语地哄着。 江馥柔柔的笑了一下,拍了拍床边,声息微弱的道:“福嬷,别忙了,坐下来陪我说说话吧。” 福嬷满心酸楚,忍了忍上涌的泪意,顺从的点头应了声:“哎,那老奴就陪夫人说说话儿。” 窗外,一抹清冷的晨曦透过窗棂的缝隙,落在略显空旷而寂静的屋内,为这份静谧添上一抹不易察觉的苍凉。 就连燃烧得与往日无异的炉火,都显得不似从前那般热烈。 “福嬷,叫我一声姑娘吧。从前在府上都是叫我姑娘的,感觉很久没有人这样叫过我了。”江馥略有感怀的道。 福嬷湿润的眼睛一红,眼泪便滑了下来,哽咽着开口:“姑娘,你可千万别这么苦着自己。想要什么,都跟老奴讲。老奴就算拼了这条命不要,也定要姑娘开开心心的。” 江馥看着陪伴自己一生的福嬷,突然心有所感。 说起来,相比之下福嬷对她的关心,竟是要胜过了亲生母亲,那位国公夫人的。 从小她只知道听从母亲的话,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练至让其满意的地步。因为只有那样,才能得到母亲欣慰的目光,和些许的关心。 而福嬷却只会追着问‘小姐饿不饿?小姐渴了吧?小姐若是累了便歇一会儿吧!’ 她,真的有把她当成亲生女儿般照顾爱护。 “福嬷,若是有一日我不在了,你就回乡吧。不要再回国公府去了,我留了些东西给你,足够你……” “小姐。”福嬷的声音带着难以言喻的痛楚,硬生生打断了她的话。豆大的泪珠子,顺着皱纹满布的脸滚落到衣襟上,留下清晰的痕迹。 “小姐这是说的什么浑话,老奴就当没听见,也不许小姐再说这样的话。我家小姐才情容貌在整个上京,没有哪家的贵女能够媲美一二,爱慕我家小姐的公子也大有人在。” 说到这里,福嬷的话语突然一顿,脸上浮现出一抹罕见的狠厉之色,随即又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 “只要等公子率江家军收并了定远军,这侯府落败之日来临,小姐就可以重归自由了。到时候再择一个温柔懂得爱护小姐的如意郎君,咱们不图他高官显赫,也不指望他富可敌国。老奴就只盼着他是真心对待小姐,尊重小姐,就足够了。” 谈及伤心过往,嬷嬷终是抑制不住,泪水潸然而下。 这些年,江馥心底所藏的无尽委屈,外人无从知晓。甚至国公府中的人都不知,她却是知道得清清楚楚。 自打成亲之日起,裴坼就从未与江馥亲近过。那些深情的戏码都是演给外人看的,让她如何有孕! 可侯府夫人成亲三年,却没有身孕的传闻却愈演愈烈。一度让江馥无颜羞愧至连门都不肯出,更不用说参与那些光鲜亮丽、实则暗流涌动的高门盛宴了。 第六十五章 护国公府的燕窝粥 “福嬷。” 江馥恬然自若的面容倏地掠过一抹异色,眼底爬上了几分戒备。 “这样的话休再宣之于口,切记。” 福嬷闻言,身形微微一颤,随即胡乱地抹掉脸上的眼泪,自责道:“小姐教训的是,是老奴一时糊涂,胡言乱语了。” 小姐这一生都将护国公府的荣辱兴衰,视为己任,就连一句会对府上带来是非的话,都不曾说过。 是自己一时大意,差点惹小姐生气。 江馥何尝不知嬷嬷是一心为自己心疼不平,可是事到如今,一切已成定局,说什么都是枉然。 于是放缓了语气的道: “你我主仆一场,我亦知你全心全意待我。此后,你若想回乡去,我自会备下使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银钱。至于护国公府,你还是不要回去了。” 江馥话落之时,似有轻微的叹息,只可惜嬷嬷满心都是焦急,未曾察觉。 护国公府,那是江馥身在上京,除却定安侯府之外的另一座牢笼。 金碧辉煌,雕梁画栋。 却与这里一般无二,从未让她感受到过丝毫温暖。 而且那里的人,何尝不是终日浸在各种谋算当中,如同虎狼,稍微松懈就会被啃咬得体无完肤,甚至丧命。 所以,她希望唯一给过她温情的人,可以有一个好的结果。 因为那将会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在她死后,还会记得有她这样一个,曾来过这世间的人。 “小姐,您又何苦说这样的话,来撕老奴的心呢?”福嬷早已泪流满面,用力按压着自己的胸口,仿佛真有千万把利刃在心头翻搅。 江馥虚弱的一笑,伸出那苍白到没有什么生气的手,慢慢的拉住嬷嬷那满是老茧,粗糙的手。 ““嬷嬷,还好这些年有你在我身边。” “小姐……”嬷嬷闻言,泪水再次决堤。 门声响动,咿呀一声,很是缓慢,仿佛带着心虚和胆怯。 “长姐。”江妼身着一袭靛蓝锦缎长裙,色调沉稳而不失雅致,领口一圈洁白如云的貂绒轻轻环绕,将她那张粉嫩的脸庞映衬得愈发娇美。 江妼小心地迈着步子,手中提了一个食盒,素白的手指紧紧地握着提手,脸上竟是少有的乖巧。 “六小姐来啦,您快坐,老奴这就去给六小姐倒杯热茶来。”福嬷忙不迭地用衣袖拭去眼角未干的痕迹,匆匆退下。 江妼却怔怔地站在床下,望着靠坐在床头的那个最疼爱自己的长姐,脚下犹如生了根一样,再迈不动一步。 江馥的目光带着温婉的笑意,从她进来便开始自上到下地细细审视着妹妹今日的穿着。 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那精工细雕的食盒上,目光也随之一黯。 “妼儿,你来了。” 江妼再次扬眸看向江妼的时候,双眼中的光亮再次燃起,仿佛刚刚那一瞬的失落之色从未有过一般。 “长姐,我是奉母亲之命,来给长姐送燕窝羹的。母亲说长姐在病中,需要好好进补,千万不可懈怠。还说……还说一定要让我亲自盯着长姐喝完,再回去。” 江妼心跳得厉害,都快要从胸口跳出来了,声音也愈发低弱。 长姐越是这样平静地看着她,她越是无法承受,恨不得立即夺门而逃才好。 江妼冲她微微一笑,抬起纤细的手臂,示意她过来坐。 江妼愣了一下,旋即在长姐温柔的注视下,情不自禁,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可也仅仅走了两步,便清醒了一般地顿住了脚步。 “长姐身子不适,妼儿怕打扰长姐休息,还是,还是不要过去了吧。”江妼小脸苍白的看着她,支支吾吾的道。 江馥脸上勉强堆砌的笑容,如同融化的霜雪,渐渐失了踪影,只留下一声轻叹。 “妼儿,你是长姐一手带大的。其实,你远比长姐聪明得多,只是行事太过莽撞。以后你要记得收敛一些,遇事多思多虑。你是父母亲最疼爱的小女儿,可也只是一个女儿而已,以后再不可骄纵任性。时刻谨记母亲的教诲,切勿行差踏错,万勿将自己置于危险当中。” 江馥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可最后依然下了决定般,又说:“还有,要记得真正能够护你一世周全的人,只有你自己。永远都不要将希望寄托在任何人的身上,包括咱们的母亲,记住了么?” 江妼的身子抖得厉害,她害怕极了,她从长姐的眼中看懂了长姐的一生,最可怕的是,长姐似乎甘之如饴。 为什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而最后的时刻,长姐还在叮嘱她,教导她要如何保护自己。 江妼忽然感觉呼吸困难,努力的喘息着,眼泪却毫无征兆地滑落下来。 “长姐,我知道了,从小到大长姐教给妼儿的东西,妼儿从不敢忘。” 江妼鼻尖红红的,不安地看着那个她曾以为自己会依赖一辈子的姐姐。 江馥似感欣慰地微微点头,又说:“我的妼儿是真的长大了,这一身靛蓝色很适合你。” 江妼怔怔的,不明白长姐怎的会突然夸她。 只讷的俯身行礼,喃声道:“多谢长姐夸赞。” 短短六个字,就把一对血亲姐妹,多年照拂割裂得一干二净。 江馥最终苦涩地笑了笑,浑身脱力了一般地轻声吩咐: “正好长姐饿了,把燕窝端给我吧,之后你便可以回去了。深冬风寒,母亲的腿痛症想必又该发作了,你也好快些回去服侍。” 江妼整个人都麻木了一般,听见长姐的再次呼唤,才动作僵硬地把食盒放下,再哆嗦嗦地端出那碗已经凉透了的燕窝粥。 走上前,递给长姐的时候,江妼甚至连呼吸都忘记了,只等到长姐昔日那双温柔的手,稳稳地将其接过。她才如释重负般脚步后退,眼底爬满惊慌的看着她。 江馥的目光沉静地落在那碗燕窝粥上,嗓音坦然如同寻常一般地吩咐道:“我虽惹侯爷不快,但侯爷终究未休妻,我依然是这侯府的当家主母。” “去,派人到曦梧苑请阮姨娘来云起阁侍疾。几日过去了,想必她中的毒应该已经清除干净了吧。” 第六十六章 丧仪 定安侯夫人骤然薨世。 而先前四处流传的流言蜚语,此刻却仿佛被冬日里的寒冰凝固,无人再敢私下里妄加评议。 江馥身份尊贵,她的身后丧仪自是办得隆重而庄严。 因其身有诰命皇封,故而朝中百官内妇尽数脱簪着素,至灵前默默哀悼,尽心侍奉华光夫人走完这最后一程。 定安侯府的宗祠内,净堂幽静,烛光摇曳。 裴坼依旧身着一袭尊贵内敛的玄紫色袍服,身姿挺拔,眉目深邃。 眸光沉静如水,静静地落在新奉的牌位之上。 ‘华光夫人裴氏定安侯夫人之位’那冗长尊贵的称谓,却连一个真正能代表她的文字都没有。 ‘英儿。’ 江馥乳名‘英儿’,成亲之初,为了缓和与他的关系。江馥不惜暂时放下闺秀所持的矜骄,主动到他书房,以示亲近。 更红袖添香,亲自为他磨墨。 羞涩中假做无意一般,提起自己的乳名便是‘英儿’。 想来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他自认对江馥从无亏欠,即便心知肚明,护国公是以西地防线为诱,依旧亲自上门提亲,促成了这段姻缘,且在众人面前,给了江馥无上的尊荣。 让她稳居侯府夫人的位置。 若非为了制衡持有西地水师兵权的护国公,如果不是定远军还未达到可随时迎战水军的标准,今天的一切就不会发生。 他和江馥也不会纠缠至今。 “姐夫多保重,长姐在天之灵才会安息。” 江妼的声音带着悲切,自身后传来。 裴坼眸光一转,回身看她。 长姐的去世,好像让这个小丫头在一夜之间蜕变成长了许多。 一身素白的丧服穿在她纤细的身上,反倒衬得她柔弱动人。未施粉黛的小脸泪痕赫然,更添了几分不染尘埃的脆弱之美。 江妼察觉到裴坼那深邃的目光,正静静地落在自己身上,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慌乱,下意识地垂下了眼帘,声音柔和而低婉地道: “前来吊唁的宾客已由左副将一一妥善安置。朝中大人们也已被引领至余晖堂享用茶点,阿乐管家处事周全,一切安排得极为妥当。至于在灵前侍奉的女眷们,也已分批轮换下去歇息品茶,此刻一切事务皆井然有条,望姐夫莫要挂心。” “有劳了。”裴坼轻轻吐出这三个字,虽简短,却饱含深意。 让江妼心中莫名地轻轻一颤,袖中的手指不由捏紧。 “这两日多亏了有妼儿从旁协理,否则府中恐怕早已乱作一团。从前看妼儿事事依赖你长姐,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想不到竟能将如此繁琐之事,处理得井井有条。倒是姐夫从前轻看了妼儿。” 裴坼的嗓音微哑,带着些磁性的温柔,让江妼心中不由自主地漾起一抹窃喜。 她脸颊微红,谦逊道:“姐夫如此夸赞,妼儿实不敢当。长姐仅我这一个妹妹,她的身后事宜,自然应由我亲自料理。妼儿不过是尽己所能罢了。” 裴坼的眼底悄然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厌恶,然而他的声音依旧保持着那份温煦: “妼儿说的是,你长姐生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放心,即便你长姐已经不在人世,但本侯依然会替你长姐好好照顾你,以慰她在天之灵。” 江妼低垂的眉眼不由轻轻一颤,心中涌动的情感复杂极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侯爷不好了,大理寺的甄大人来了。” 左飞焦急的脚步只停驻在祠堂外,不敢多踏入一步。 反倒是看见江妼竟然出现在这里,有一丝错愕。 这座祠堂,乃是定安侯府历代直系血脉中嫡传之人方能踏足之地,内中供奉的皆是侯府历代宗亲与祖宗之灵位。 而她,仅仅是新晋亡故夫人的胞妹,竟如此毫无顾忌地闯入,实属有违礼数。 “左副将,今日来府中祭拜我长姐的朝中大臣数不胜数,大理寺卿虽位高权重,但依礼数相待便是,何至于你如此慌张,到此地来惊扰姐夫。”江妼小脸严肃地板着,没等裴坼说话吗,先拿出正经主子的威仪来,轻斥道。 左飞面色一窘,只急切地望着裴坼。 裴坼却似未闻江妼的责备,脚步未停,缓缓向门口走去,声音低沉道:“继续说。” 左飞见状,心中稍安,连忙接着道:“回侯爷,甄大人不是来吊唁夫人的,而是带了拘捕令来,说要缉拿毒害夫人的真凶。” 江妼跟在裴坼身后,闻听此言,脚下莫名一颤,险些栽倒在地,好在裴坼动作够快,一把扶住了她的手臂。 “你没事吧?” 裴坼深深的凝视着她惊恐未定的眼,还有她颤得明显的嘴唇。 江妼强自镇定,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声音细若蚊蚋:“无碍,就是听到要抓捕毒死长姐的凶手,一时激愤而已。” 裴坼闻言,缓缓收回视线,不再多言,但眼眸中已悄然浮现出几分了然。 于是继续问左飞:“甄大人可说了,凶手是何人么?” “回侯爷的话,甄大人说如今人证物证均在,都指明了凶手就是蓄意报复的阮姨娘,更有夫人身旁的福嬷作证,此事是万万抵赖不得的。现在已经向曦梧苑拿人去了。” 江妼强自按下慌乱的心跳,甚至呼吸都停了一瞬,不由自主向裴坼看去。 裴坼却只是淡然地叮嘱:“你且回前面继续招待宾客,本侯亲自过去。” “是。”左飞得令快速退下。 江妼急切地追上裴坼,关切的道:“妼儿陪姐夫一起吧。” 裴坼看着她故作镇定的脸,微微弯唇,还未来得及说话,又疾步跑来一名府中小厮,急声禀告:“禀侯爷,宫里来人了。被乐总管安置在了净月轩,让奴才来请侯爷定夺。” 宫里? 江妼不由暗暗咬牙,定是那个风骚耐不住寂寞的太后。 长姐离世,她便更按耐不住想要勾引姐夫了。 裴坼一时踌躇。 苏媚到府若是被朝中大臣知晓,况且又是这个时候,定是要引起轩然大波的。 而江阮宁虽然被指正,可在人前,毕竟是他定安侯最宠爱的妾室,料那甄仕昌一时之间也不敢对她如何。 权衡之间,裴坼抬步便走。 江妼追了两步,发现他是往净月轩的方向,便不由慢了下来。 心里暗自思忖:看来,那个江阮宁在姐夫的心里也没有那么重要嘛,起码,比不过权势在手的苏太后。 这倒是给了她一个可以一雪前耻的机会。 江妼冷冷一笑,扭身向曦梧苑的方向走去。 第六十七章 表哥,我们终于可以重新开始了 府中下人都被调去前面帮忙,净月轩便更加清净了。 青山身着一袭月白布衣,清癯的身形在素衣映衬下,愈发显得俊逸。 他站在书房门外,见裴坼大步而来,微微弯唇,十分恭敬地施了一个常礼,语气中带着谦卑的道:“侯爷,娘娘已在书房内静候多时。” 裴坼却似未闻其言,脚步更未曾停下半分,自他身前走过,径直踏入书房。 青山唇边的笑意倏地凝固,眼底的阴霾与狠戾愈发深沉。 不过很快,他的全部情绪如被风吹过一般烟消云散,仅余下最质朴的谦卑与恭顺。 “表哥,你来啦。”苏媚今日特意穿了身绛紫色的烟云纱长裙,云袖缥缈,如梦似幻。 将发髻绾于脑后,既显端庄大气,又不失灵动与俏皮,宛如初绽的紫罗兰,让人眼前一亮。 裴坼远远地站定,目光如炬,拱手行礼,声音低沉的道:“臣,参见太后。” 苏媚此时就坐在他平时翻书审阅公文的书案后,见他面上并无丝毫哀痛之色,心中不禁涌起一丝窃喜。 起身奔向裴坼,笑道:“都给表哥说过好多次了,就是记不住。此时只有你我二人,便不要太后臣下的了好不好?我还是喜欢表哥叫我媚儿。” 苏媚巧笑倩兮的靠近,裴坼却是不动声色地向后退却一步,语声沉稳道: “君为舟,臣为水,舟水相依却界限分明。为臣者,当谨守本分,不可有丝毫僭越,此乃历代定安侯所恪守之训。” 苏媚闻言,面上笑意渐敛,脚步也随之停驻,不再上前亲近。 “倘若媚儿心中所愿,是表哥不再拘泥于臣子之位呢?” 裴坼闻言,眉宇间骤然一颤,似乎没有听清楚她的话,于是双眉紧蹙地看着她。 苏媚娇嫩的唇瓣,缓缓绽出一抹得意的弧度,幽幽地道: “表哥如此聪慧,怎会不明媚儿所言何意。如今大昭朝堂尽在你我掌控之中,定远军镇守东疆,驻守北地的安王也被本宫困在上京,南面有表哥的裴氏……” “只要表哥愿意,这大昭的江山,就是表哥你的。” 苏媚望着这张令她魂牵梦萦的脸,情不自禁地再度向他走来,几近痴迷的柔声低喃道:“到时候媚儿依然是你的皇后,你与我共享这大好河山,岂不是人间美事!” 苏媚说到动情处,竟一下扑进那朝思暮想的怀抱里,只是裴坼下一瞬立即把她推了出去,严声低喝:“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被推了一个踉跄的苏媚明显一愣,不敢置信地抬眸看他,声音微颤的道:“我在说什么?我说的都是一直藏在心里,只敢对你一个人说的真心话。” “表哥难道不如此认为吗?先帝也好,如今的熠儿也罢,他们都不配坐在那张龙椅上。只有表哥你,论胆识,论谋略,论武功论政绩,无人可与你相较。这皇位,对你来说,是天命所归,人心所向。” 苏媚如同疯魔了一般,眼神迷离而狂热的盯着裴坼那张满含惊愕愤怒的脸,哪怕表哥的眼中只有对她的厌恶,她也是极爱的。 “太后,先帝是你的结发之夫,当今陛下更是你的亲骨肉。你怎会生出这等违背伦理纲常的骇人之念?”裴坼大大的不解,更多的是觉得此事太过荒谬。 尽管他心中曾隐约揣测,苏媚或许对他旧情未了,但万万未曾料到,她会生出如此疯狂执念。 “那又如何?” 苏媚挺直了胸膛,收整了情绪,又恢复成那个威严,年轻的太后模样,继续道:“先帝资质平庸,身子孱弱,根本就无法坐稳这万乘之尊的宝座。熠儿年幼,更是无法令众朝臣甘心臣服。即便等他长大,有那样一个无能的父皇,想必他也只能勉强做一个中庸之主。” 苏媚的表情忽地一变,似乎在顷刻间又充满了希望般地看着裴坼,接着说: “若是表哥可以登基称帝,那就不一样了。表哥龙章凤姿,天子之相。定会让我大昭繁荣昌盛,四海称臣。而媚儿也会尽心辅佐表哥,打理后宫,为表哥绵延子嗣。” 苏媚眉眼含情地望着已经近在暴怒边缘的裴坼,悠悠地道: “若是表哥放不下这侯府的几个妾室,媚儿也不是善妒之人,可以将她们一并纳入后宫。不过表哥若再想纳新人,媚儿可是要生气的。” 望着苏媚痴心妄想,媚眼含羞的样子。 裴坼不由冷斥决绝的出声道:“我看你是疯了。” 裴坼齿缝间迸出的几个字,冰冷绝情,瞬间让苏媚自幻想中清醒。 她的脸上再没有了娇羞无限,风情万千。 只有说不清的怨怼,还有几乎灭顶的崩溃。 “是,我是疯了。在我嫁给先帝的时候就已经疯了。” 苏媚紧盯着裴坼那张绝情冷漠的脸不放,继续尖声叫道: “当年我以为你会明白我对你的感情,你会明白我嫁给旁人是情非得已。我以为你会心疼我,会惦念我。可是,不过几日的光景,你就转身娶了江馥,让我像个笑话一样,每天夜里睡不安稳。满脑子都在想你会如何待江馥,是不是会像从前对我一样,对她百般呵护。” “可是那么久过去了,她都不曾有孕。我开始怀疑你娶她是不是为了让我嫉妒,让我后悔嫁了旁人。直到那年上元节,你们携手在长街赏灯,亲密和睦的样子被人传到了宫中,我所深信的一切慢慢崩塌……” “你是我的,裴坼,你只能是我的。从小到大我都知道,总有一日我要嫁给你,做你的妻子。绝对不能有旁人代替我站在你的身边,绝不。如今她终于死了,我等到这一天了,表哥,我们终于可以重新开始了。” 苏媚彻底疯狂,嗓子一度嘶哑,眼眶猩红地带着泪意,痴痴地望着他。 而裴坼,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眉头深蹙地凝视着眼前这个深陷于自我编织的虚幻梦境中的女子,心中五味杂陈。 “你我之间,婚事早已解除,本不该再执着于此。媚儿,放下吧,看在你我也算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不要让彼此难堪。” 裴坼郑重地后退两步,躬身拱手,沉声道:“今日之事,臣会当做从未发生过,也请太后忘了今日来过我侯府。尽早回宫吧。” 第六十八章 甄仕昌侯府缉拿江阮宁 “裴坼你站住。” 凤眸圆瞪得苏媚,紧紧绷着面部的肌肉。牙关狠咬,望着裴坼闻声停下的挺拔背影,沉声冷厉地道: “即便是江馥死了,你也不愿多看我一眼吗?” 此刻的苏媚,早已不再是朝堂之上,珠帘之后那位端庄稳重、坚忍不屈的年轻太后。 只是一个被心爱之人拒绝后,露出了真实面目的女子。 她的眼中满是绝望与不甘,歇斯底里的情绪几乎要将她淹没,目眦尽裂: “还是,你早就希望她及早死掉,正好随了你的心愿,扶你的阮姨娘上位。” 苏媚冷嘲的轻笑声,让裴坼忍不住猛地回身看她。 “表哥终于肯正眼看我了么?”苏媚一步一步靠近他,尽管依旧是那张亮丽娇艳的脸庞,可是眼底流淌的却再也不是柔情蜜意。 “听到媚儿提起表哥的心上人,就再也顾不得什么君臣之礼,男女之界了?” 苏媚以一种近乎诱惑的步伐,缓缓向他逼近,涂了鲜艳蔻丹的纤纤玉指轻轻地,点上他坚硬的胸膛。 即便隔着那层昂贵细腻的绸缎,她仿佛依旧能感受到他坚硬的胸膛蕴藏的温热与力量。 裴坼终是忍无可忍,猛地一把擒住了她那只不安分的手,声音低沉而阴郁,带着不容置疑地警告:“太后究竟意欲何为?” 苏媚倔强地扬起下巴,与他针锋相对,红唇轻启,字字清晰:“表哥为了那个贱婢,心都乱了。在媚儿的印象里,表哥从来都不会为了某个人而失了理智。” “自我进宫以来,表哥便再未抬眼看过我,小心谨慎地秉持着君臣之防。但是刚刚我不过是提了那个小贱人的名字,表哥就忘了本该遵守的礼数与分寸。” 苏媚吃吃的笑了起来,笑得纤弱的肩膀微微发颤,笑的眼睛里不觉间有了泪光。 “表哥既然那么在乎她,想来定是不会让她就这么死了的吧?不如这样如何?媚儿与表哥做个交易。从此以后,表哥要听媚儿的差遣,随叫随到,不可违逆半分。不然,媚儿就让甄仕昌拆了那贱丫头的骨头。” “你敢。”裴坼平生最厌恶被人胁迫,怒火中烧之下,他手上一紧,苏媚只觉手骨仿佛要被生生捏碎,疼痛难忍。 “……苏媚咬紧牙关,强忍着那刻骨铭心的痛楚,眼中却无半点屈服之意。 仿佛这一场较量关乎着她和裴坼的最终结局。 只要她能忍得下这痛苦,说不定表哥就会多看她一眼,哪怕就一眼。 裴坼眼中怒焰升腾,紧紧盯着苏媚,沉声道:“甄仕昌今日上门捉拿江阮宁,是秉承了太后的旨意。” 苏媚冷冷的弯唇,嗓音中有一丝得意: “江阮宁身为妾室,恃宠生娇,被当家主母略施薄惩,原是情理之中。可是她却心怀怨恨,胆大妄为的下毒谋害其性命。此事已非侯府内部的私怨,而是关乎藐视朝廷威严的大罪。华光夫人乃先帝亲封诰命夫人,身份尊贵,非同小可。江阮宁这一次,非死不可。” 裴坼心中焦急如焚,猛地松开了紧握苏媚手腕的手,声音低沉而坚定:“江馥之死与江阮宁毫无干系。此事本侯定会查个清除,给护国公府一个交代,亦给朝中诸臣一个圆满答复。” 苏媚勾唇一笑,媚态横生:“可是甄仕昌已经掌握了人证和物证,怕是不劳表哥费心了。” 裴坼眉头紧锁,目光如炬,紧紧锁住她的双眸道: “你竟为了一个微不足道之人,置大昭律法于不顾?这岂是你身为皇族应为之举?” 苏媚幽幽地收起了那造作的媚态,神情当中浮现出一抹哀伤。 “大昭的律法严明,自是不过错怪一个好人。当然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该死之人,咯咯咯……” 话落,苏媚以袖掩唇,痛快地笑了起来。 “你简直就是不可理喻。”裴坼怒极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这一次苏媚没有再阻止,只是嗓音清脆地在他身后提醒:“表哥莫要着急,还有时间等表哥好生想清楚。媚儿在慈安宫等表哥的好消息哦。” 待那抹紫色的身影终于消失不见,苏媚脸上的笑容才如融化的冰雪一般,消失殆尽,只留有一片苍白和死寂。 青山恭谨着步伐走进来,低头立在苏媚身侧,心疼地道:“娘娘何苦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如此作践自己,连奴才看了都心痛万分。况且依奴才看,裴侯未必会如娘娘的愿。” 苏媚攸的冷冷一笑,道:“表哥若是不愿因江阮宁而向本宫求情,那就说明她在表哥的心里还不够重要,本宫开心还来不及呢。不过,若是表哥真的那么在乎她,甚至愿意为了她而对本宫曲意逢迎,百般讨好,那么江阮宁就更应该死。” 苏媚的眼底冰冷的杀意渐渐浓郁。 青山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神色复杂地应了声是,便不再多言。 裴坼快步奔往府大门外,人还未到,就听见前方一片喧嚷之声。 “你们放开,我们姨娘没有杀人,你们不能带她走。” 春桃的腰上还带着孝,人却一点悲痛之感都没有,只身张着双臂拦在府门口,不许甄仕昌等人把江阮宁带走。 江阮宁的余毒还未清除干净,没有挣扎反抗的力气,只能任由衙役架着她的两条手臂向外拖拽。 “小小丫头也敢阻拦本官办案,再不让开,连你一起拿下。” 江阮宁身不由己的被人扭住了双手,脸色苍白的使劲给春桃使眼色,希望她先保全自己。 春桃哪里肯? 像一只斗志上涌的母鸡,冲着甄仕昌叫道:“就算是皇帝办案也得拿出证据来,才能把人带走。你们无凭无故的就要拿人,是什么道理?今天我就算拼了命,也不许你们碰我家姨娘一个指头。” 春桃可是听说了,那个幽若姑娘只在大理寺大狱一天,就被折磨的那样凄惨。 她决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江阮宁的身上。 “不知死活的贱婢,来人,一并拿下。” “是。” 甄仕昌高喝一声,立即有人领命。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一个腰身戴孝,穿着华丽。 桃花眼,白净面的年轻男子推开人群,闪身挤到春桃身前。 拱手笑着对甄仕昌道:“甄大人息怒,府上婢子不懂事,一时护主心切冲撞了大人,还请大人宽宏大量,莫要跟一个奴婢一般见识。” 第六十九章 侯府总管阿乐 “你是何人?” 甄仕昌见来人一张笑面,虽言辞恭敬,但自身气质不俗,不像一个普通的下人。 阿乐谦逊地抱拳,身形微弯,笑语轻轻的道:“小的阿乐,是定安侯府的总管。这小丫头是初来府上的,还没调教好,还望甄大人海涵,莫要放在心上。” 甄仕昌闻言,眼眸微眯,暗暗审视这位传闻中裴坼的左膀右臂。 据说这个乐总管,可不是只单单负责管理定安侯府上的日常琐事,他可是一个大有来头的人物。 当年裴坼领兵剿匪平乱,曾带回来一个土匪窝里的军师。 那人年纪轻轻便熟知精通各家秘术,谋智过人,尤其擅长探秘侦案。 此后被裴侯收留在府上,成了掌管府上内外事务的管家。 与武功高强,忠肝义胆的左飞一起,一时间成了裴侯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乐总管。” 甄仕昌在得知其身份后,态度果然有了些许缓和。 阿乐连忙谦逊道:“甄大人言重了,小的不过是侯府里一个微不足道的管事,这些丫鬟仆人若有不妥之处,皆是小的管教不严之过,还望甄大人海涵。” 甄仕昌见阿乐存心要护下那小妮子,而她又不是主要目标,不防卖一个人情罢了。 “算了,本官看在乐总管的面上,这次且饶了你。” 甄仕昌话音刚落,春桃正欲迈步向前,却被阿乐猛地一拽,将她扯至身旁,压低嗓音,轻生威胁道:“你若再轻举妄动,阮姨娘只会陷入更危险之地。” 春桃一愣,继而看向这个从未见过的什么府上总管。 此刻,裴坼步伐沉稳,自内院而出,嗓音洪亮穿透人群。 “甄大人前来怎的没有人通报本侯一声,怠慢了甄大人,倒是本侯的过错。” 裴坼的到来,使得一众围观的众人纷纷四散开来,为他让出一条路。 甄仕昌毫不避讳地拱手道:“裴侯客气了,本官知晓今日是尊夫人丧仪之期,可惜本官身有公务,不便多留,亦不想惊扰裴侯招待贵府宾客。于是在夫人灵前上了炷香聊表心意后,便捉拿了要犯这就返回大理寺。也好早日审查定案,让夫人在天之灵安息。” 裴坼见他这大张旗鼓的架势,哪里有不想惊扰的意思。 恐怕是恨不得整个上京都知道,他定安侯府出了这等骇人听闻,又引人啼笑的荒唐之事吧。 于是淡淡一笑,道:“甄大人真是费心了,不过甄大人所说的要犯,怕不是弄错了?本侯府上的女眷个个手无缚鸡之力,又胆小柔弱,怎会成了杀人的凶手?依本侯看,今日之事尽是误会,改日本侯定亲自登门大理寺,与甄大人详谈此案。” 说罢,裴坼目光坚定地走向江阮宁,一把扶住她,而江阮宁则是秀眉微蹙,目光复杂的瞧着他。 “裴侯此举,莫非是要阻挠本官缉拿真凶?”甄大人的话语中带着一丝不悦。 甄仕昌在他身后,继续道:“关于此案的人证物证都已经在大理寺,只需当堂细审,便可知晓其原委。这位侯爷的宠妾若当真无辜,裴侯又有何不敢让她受审?莫非裴侯心知此案其中的内情,不忍心爱妾受苦,存了包庇之心?可是裴侯你身为我大朝重臣,国之栋梁。却如此是非不辨,黑白不分岂不是寒了九泉之下夫人的心?更让我上京那些钦慕定安侯府皇城司的百姓无地自容!” 甄仕昌一段慷慨激昂的话语落地,议论之声立即在众人之中如潮水般涌起。 “早就听说裴侯宠爱那个妾室宠得不成样子,现在看来果不其然。曾有传言说是那小妾不知天高地厚,冲撞了夫人被责罚……如今夫人突然暴毙,其中该不会真的有什么内情吧?” “你是说,花光夫人是被害死的?” “不会吧,那姨娘看着娇娇弱弱的,也不像是会害人的人啊。” “哼,知人知面不知心。况且还是在国公府不受待见的庶女,保不齐在心里早就恨上夫人了也未可知。” “如果她真是凶手,侯爷还要护着她,那岂不是帮凶?真正的宠妾灭妻?” “嘘,你小点声,这可是在定安侯府,不想活了你?” “哼,他们都做得出,还不许我说了?简直是丧尽天良,我呸。” 江阮宁的内力还在,自然听得到那些人的议论之声。 而裴坼也一样,一字不落地落入耳中,却毫不影响他的决定。 “本侯说过,此事与阮宁无关。” 甄仕昌嘴角勾起一抹淡笑,轻轻抚弄着下巴上的胡须:“本官很想顾及侯爷的丧妻之痛,不予与侯爷多做纠葛。但是此案关系重大,请恕下官只能公事公办,望侯爷见谅。” “你敢。”裴坼猛地转身,阴沉冷厉地看向甄仕昌,眼中的警告呼之欲出。 甄仕昌被他周身的骤气的杀气震得一怔,可是想到太后的话,立即调整心緖,面色勉强维持的道:“还望裴侯莫要为难下官。” “你……” “侯爷,内院的大人们已经等了许久了,您看……”阿乐走到裴坼面前,垂首之前,眼色巧妙地瞥了江阮宁一眼。 裴坼自是信得过阿乐的智谋,只是他实在放心不下。 犹豫当中,又听阿乐笑着对甄仕昌道:“甄大人,这坊间传闻,自是不可全信。大理寺断案如神,如青天在世。想来也不会仅凭几句妇人之言,便轻易下定论。咱们侯爷忠心义胆为朝廷效力,为陛下分忧。若是平白地被流言重伤,不仅会伤了陛下的心,更是伤了刚刚死去夫人的心呐。想当初阮姨娘初到侯府,夫人更是亲自带着出席各种酒宴,上京的夫人们谁不说她们姐妹情深,甚至不亚于江妼小姐呢?如今却凭几句捕风捉影之事,妄加揣测,实乃无稽之谈。还望甄大人一定明察秋毫,万万不要冤屈了我们阮姨娘才好。” 甄仕昌被阿乐的一张巧嘴说得有点发晕。 不自觉地向裴坼看去。 而裴坼似乎在这一瞬才找回理智和清醒,于是他探身在江阮宁耳边快速且低声地说了两个字:“放心。” 随即后退一步,与此同时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继而转身,眼瞳深邃,如凛薄冰的看向甄仕昌,道: “既然甄大人执意在此时带阮宁回大理寺受审,本侯也不便多加阻碍。只是有一句请甄大人务必听清。那便是‘阮宁乃国公府千金,亦是本侯心头挚爱。若是她在大理寺出现任何闪失,即便拼尽我定安侯府全力,也绝不轻饶。’” 裴坼暗暗感叹好在阿乐及时提醒,不然他就真的中了甄仕昌的圈套。 甄仕昌就是想让他在上京达官显贵,朝中重臣的面前做实他罔顾法度,偏袒徇私的罪名。 那么他为何不可以反过来将甄仕昌一军,让他当众人的面承诺,绝不可妄动江阮宁一分一毫。 第七十章 擦身而过 裴坼此言已经蕴含了威胁之意,听得在场的所有宾客不由一呆,再无一声议论。 而素有秉公执法,刚正不阿之名的甄仕昌亦是霎时间脸色复杂非常。 “裴侯还请放心,本官定会秉公处理此案,绝不会有丝毫懈怠。” 甄仕昌拱手而道,随即命人将江阮宁带走。 裴坼与江阮宁隔着诸多人凝望彼此,裴坼眉头深锁,薄唇抿的紧紧的,似有话想说。 江阮宁却表现的十分平静,只略望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她本就是他暂时用来安抚住江馥的棋子,如今江馥已经不在人世,她自然也就没有了利用的价值。 她的死活他又岂会真的在乎。 正心思复杂的胡思乱想之际,只见远远的走来一个身着白袍,头带风帽,将带着半张银色面具的脸和发丝,遮得严严实实的高大身影。 江阮宁心头一喜,可又瞬间被理智压制了下去。 师傅想将她和春桃在这些人面前带走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但是之后她又该如何呢? 有了逃犯这一罪名,将来行事将更加困难,所以,她决不能逃。 江阮宁急急地向无为使眼色,生怕他一意孤行,不可能听她的。 无为果真步子微微顿了一下,随即懒散的踱步一般,与众差役擦身而过。 只是他的气场太过特别,导致所有人的目光依旧被他所吸引了去。 包括站在府门外的裴坼以及阿乐等人。 春桃认出了无为,内心早就狂喜起来,还以为先生是来救江阮宁的,结果却是视而不见的堪堪路过,仅此而已。 春桃不明所以,蹦起来就要叫无为。阿乐还以为她又要生事,一把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捞起她来,拖回了府去。 任她手锤脚踢,也不是这个笑面书生的对手。 就这样,江阮宁面色宁静的被甄仕昌带离了侯府。无为闲庭信步的与她背道而驰,裴坼则是目光深沉的看着江阮宁的背影慢慢离开。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绝不会再有下一次。’裴坼默默在内心对自己如此承诺。 阿乐拖着春桃回了内院,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才把她逮到一个没人的院落,正向把她丢下去好生训斥一番。 春桃先发制人,张嘴一口咬在了他的虎口上。 “啊,你,你属狗的吧你,竟然咬人。” 阿乐骤然吃痛,只能让她逃脱开,不敢相信的看着被她咬出血痕的手。 春桃狠狠瞪着他,不服气的道:“谁让你冒犯本姑娘,咬你都是轻的。滚开,再拦着我,我就咬死你。” 说罢,春桃捋胳膊挽袖子,就要往出冲。 “你站住,你胆子也太大了吧,本总管的吩咐也敢不听。你知不知道,就在刚刚,因为你一个小丫鬟,差点连累了我们整个侯府。就算是从乡下来的不懂事的野丫头,也是经过朱嬷嬷的调教的,怎的如此不懂规矩!” “总管?总管应该去管皇宫里的奴才去,本姑娘为什么要听你的?再说侯府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了?不要脸,跟你的主子一样不要脸。” 春桃鄙夷的就差朝他吐口水了。 她与江阮宁之间毫无秘密,自然也是知道太后与裴坼的纠葛牵扯,面前这个小白脸自称总管,又能得甄仕昌的面子,想来顶是那苏太后身边得宠的太监了。 只不过就这样堂而皇之的表明侯府是他们的,是不是也太不知道避讳了些? 太后偷人都这么明目张胆吗? 阿乐被骂的一脑门子发蒙,迟疑的问:“你这胖丫头,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了?我主子?不要脸?” 阿乐思绪急转,忽然恍然大悟,一拍脑门儿,道:“我明白了,你是在怪侯爷就这么让大理寺的人带走了你家小姐,所以才口不择言。这事不怪你,只是此事非同小可,不仅仅是当即拦下甄仕昌救回你家小姐那么简单。还是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才能以绝后患。” “你说谁是胖丫头?”春桃目光定定的看着阿乐,声音也显得极为冷静,就是有一点点瘆人。 “……” 阿乐眨了眨眼,觉得是哪里有点不对劲儿。 犹豫了一下,才老实的回:“虽说你有点胖,但是还算可爱。再说胖也不算什么缺点,作为一名主子的贴身丫鬟能够如此忠诚,就已经是你最大的亮点了。” “我跟你拼了。”春桃最忌讳有人说她胖,就连先生都避而不谈,只是象征性的劝她少吃一些对身体比较好。 这个家伙不知死活,张口闭口都是胖,简直是自寻死路。 春桃快速的从腰上解下白色的孝带,双手各持一端,怒气冲冲的向阿乐冲了过去。 “喂你这丫头怎么这么粗鲁,哪里像一个婢女的样子,看我回头立即去找朱嬷嬷,让她好生惩罚你。” “本姑娘不干了,谁稀罕给人为奴为婢,你以为跟你一样,整天就知道谄媚惑主,给你那太后主子出主意,勾引人家老爷们儿……” 春桃追的上气不接下气,阿乐躲得游刃有余,突然脚步一顿,回头看她,满脸疑惑:“我什么时候帮侯爷出主意勾引别人家的老爷们儿了?还有,这跟太后又有什么关系?” 春桃这个时候才觉得,貌似这其中是有一点误会。 “你,你不是宫里那个守不住寂寞的太后身边的太监总管?” 阿乐脸都青了,立即在胖丫头面前挺直了脊背胸膛,清了清喉咙:“本总管是侯府的总管,掌管定安侯府上上下下内外事务,深受侯爷的信任的倚重。跟宫里的那什么太监总管,压根儿就不贴边儿。小胖丫头你什么眼神,竟然会觉得本总管是个太监?” 春桃冷呵呵一笑:“那是奇了怪了哈,本姑娘来侯府也不少日子了,怎么就没见过有您这位备受侯爷信任和倚重的什么总管呢?” 阿乐气的直鼓腮帮子,打算最后给她一个机会:“听好了,我就是乐总管,不对,刚刚我在甄仕昌面前已经自报来历,你也在场,你逗我呐?” 春桃愣了愣,眼中的嫌弃毫不掩饰:“我一心都在想怎么救我家小姐,谁有心思听你跟那个甄大人还是假大人互相吹捧了。” 第七十一章 忠心护主的胖丫头 “你这粗鲁不懂规矩的野丫头……”阿乐简直被她无语到了。 他调教管制府上奴婢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遇上这样不懂规矩,毫无礼数的丫鬟。 “乐总管,侯爷在净月轩正差人四处唤你呢,看起来很急,你快去吧。” 一个小厮急急地跑过来,面对阿乐时很是恭敬。 阿乐也面色微矜的回道:“好,我这就过去。” “我也去。”春桃把手里的那条孝带一丢,跑到阿乐面前,说:“我要亲自问问侯爷为什么不肯救下我家小姐。难道他不知道大理寺大牢是什么地方吗?小姐进去了多半九死一生,他若不肯救人,我就自己去。” 阿乐噗嗤一声乐了起来。 春桃很不满意他的反应,抬眼瞪他。 阿乐无奈一叹,道;“罢了,看在你这么忠心护主的份上,我就带你一起去见侯爷,但前提是你一定老老实实的在一旁听着,不许冲动炸毛。” 这个乐总管倒是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春桃很是有些意外。 第七十二章 本王也是受人之托 “你刚才所说,字字属实?” 一直未曾发出一言的裴坼,突然出声,嗓音似乎携着一股春意。 二人齐齐向他看去,果然,眉目间带着从未有过的柔情,仿佛初尝情果的少年郎一般。 “侯,侯爷!”阿乐突然觉得这样的主子好陌生,他有点害怕。 春桃一把推开阿乐,信誓旦旦的道:“奴婢发誓奴婢就算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骗侯爷啊。” 实则内心窃喜忐忑:看起来这招有用,裴侯应该会很快把那小妮子从大理寺大牢里给捞出来了。 “阿乐,府上诸事有你主持即可,左飞从旁协助亦可无忧。” 话落,裴坼举步就要离开。 阿乐打惊,冲上去阻止道:“侯爷三思,今日您已经当众任甄仕昌带走阮姨娘,摘清自己宠妾灭妻之实。若此时跟去大理寺要人,恐怕事情再难收场。” 裴坼眉心不悦的微微蹙起,沉声道:“此事原本就与阮宁无关,而且若是实查下去,阮宁更是受害者。即便她不是本侯府中女眷,也绝不可被随意冤枉害人性命之罪责。” “就是!”春桃生怕裴坼改变主意,赶紧帮腔。 阿乐难得板上了那张小脸,但是更添了一丝英武之气。 “你住口,若再敢多言,本总管先割了你的舌头。” “我……” 春桃还想争辩,却发现这时的阿乐似乎很不好惹,立即识相的闭上了嘴。 求救般向裴坼看去。 “侯爷,我且问你,你是想要忍一时而后得真相大白,还阮姨娘清白自由?还是今后只能让阮姨娘偷偷摸摸度日?” “本侯自然是希望阮宁可得自由和清白。”裴坼脱口道,可又立即说:“但是大理寺非寻常之地,即便本侯已经震慑过甄仕昌,本侯依然怕阮宁会受到伤害。” 裴坼猛的抬头,眼神曜亮的道:“况且甄仕昌听命于太后,阮命落入太后之手,绝不可能会安然而退。不行,本侯这就进宫。” “侯爷。” 阿乐再次拦住裴坼,深深凝视着那双平日镇定自若,此刻却已经波纹不断的眼眸,叹道:“侯爷此时进宫,莫不是想就比屈服于太后么?” “你!” 裴坼心头一紧,随即释然一叹。 是了,这府中的暗卫还是当初阿乐亲自训练过的。发生的任何事情自然都逃不过阿乐的耳目。 阿乐见裴坼如此情急,当即保证,拱手朗声:“侯爷请放心,在下在此向侯爷保证,阮姨娘一定不会受到任何伤害。更可以向侯爷保证,不出三日,真凶便可露出水面。届时在下定送侯爷一份双喜大礼。”裴坼惊异的瞧着他,看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阿乐却展开标志性的笑容,道:“就在甄仕昌去曦梧苑拿人的时候,在下正好碰到预备去瞧热闹的江家六姑娘。这几日夫人的丧礼六姑娘可没少帮忙出力张罗,府中已经有谣传,说六姑娘”很可能会替嫡姐侍奉侯爷,以全其姐未完成之心愿。” “我的天,这也太扯了吧。”春桃一个没忍住,惊呼出声。 裴坼却是满面严肃,眸光定定的瞧着一个方向,好久未曾动过。 阿乐再次唇角微弯,轻声道: “所以侯爷若是信得过在下,就请将此事全权交由在下处理吧。侯爷胸中鸿鹄之志,不必浪费在此等小事之上。” 春桃又不爱听了,怎么她家那个啥丫头就成小事了? 不过这次还没等她张嘴,阿乐就不容她反抗的一把拉住她,向外拖去。 鸿鹄之志! 裴坼轻轻闭上眼,暗自懊恼自己这是怎么了? 一而再再而三的失去控制,完全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那个遇事沉稳,张弛有度的裴坼哪儿去了? 难道自己真的对江阮宁动了真心?所以才会这样的不像他自己了吗? 大理寺大牢 江阮宁中的毒解了七七八八,只是依然浑身没有力气。 在侯府的时候因为怕被看出她身有武功,所以一直也不敢用内力去调息清毒。 现在她被关进大牢,没了依靠和保护屏障,必须早一点恢复,以备不时之需。 幽若那凄惨的样子可还尽在眼前呢,她可不敢大意。 静静的坐在光秃秃的石板床上,双目微阖,慢慢运气。 突然一阵轻慢的脚步声向她的方向走来。 江阮宁无奈只能暂停调息,闭着眼睛,靠着冰冷的墙壁。 “江小夫人,你可还好吗?”好一道温煦如风带着关切的公子嗓音。 江阮宁慢慢睁开眼,惊讶的看着许久再未见过的安王梁暻铄。 “安王殿下?您怎的会来此地啊?”江阮宁挣扎着起身,却又无力的跌坐了回去。 狱卒上前解开铜锁,沉重的铁门被推开,发出刺耳的金鸣之声,梁暻铄迈步进来,扶住了江阮宁,焦急的道:“江小夫人莫急,可是身有不适?我这里有一颗补身的丹药,你且先服下咱们再说话也不迟。” 梁暻铄说完便从袖袋里拿出一个仅容一颗丸药的小巧瓷瓶。 盖子打开,一股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递到江阮宁面前。 江阮宁略略迟疑了一下,梁暻铄却笑着说:“只因这药尚算珍品,所以本王也只留有一颗,就不能试给江小夫人看了。不过本王以性命向江小夫人保证,绝无害人之心。” 江阮宁暗暗自嘲一笑,自己如今深陷大牢,前途未卜。谁会闲的没事专程来害她呀?况且还是极负盛名的安王殿下。 于是再不多言,而是用行动来表达自己的回复。 伸手捏起那丹药塞进口中,因为没有水,只能皱着眉头,勉强吞了下去。 梁暻铄一直温柔的笑着看着她,见她有些狼狈,还贴心的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轻柔的道:“慢一些,此药起效甚快,用不了多久江小夫人便可恢复了。” 江阮宁终于将那丸药吞下,太眼看向梁暻铄,感激道:“多谢安王殿下。” 梁暻铄却是微微一笑,收回手来,负在身后,温声回道:“江小夫人不必客气,本王也是受人之托。” 第七十三章 为何不是裴侯相托? 江阮宁不由一愣,不过很快便恍然的道:“即便是幽若有托付之意,阮宁亦是要铭记王爷今日的相助之情。” 只不过片刻的工夫,她竟发现自己的身体似乎不向先前那般僵硬了。四肢也渐渐的可以慢慢活动起来。 江阮宁太过欣喜,全然没有留意到,梁暻铄眼底一闪而逝的诧异和痛惜。 “果然是珍品,竟然有比奇效。”江阮宁试着走动了一下,感觉双腿的力气也在恢复当中。 不禁双手抱拳,笑道:“再次多谢王爷赐药,今日之恩情,阮宁记下了。来日王爷若有需要,阮宁定义不容辞回报王爷。” 第七十四章 江阮宁,你就是这样看待本侯的吗? 裴坼眼中玩味非常,目光轻轻落在梁璟铄那只刚刚曾触碰过江阮宁的手上。 “安王殿下当真是我家阮阮命中的救星,几次三番的与她相遇于水火之中。这世上竟真有如此巧合吗?” 说话之际,裴坼已经长腿一迈,跨进了牢房之内。 梁璟铄已然听出裴坼话中的嘲讽之意,却不甚为意的笑笑,温声说道: “本王与阮宁也算是意气相投的知己,能帮衬一二也是分内之事。谈不上裴侯口中所谓的‘救星’二字。” “阮宁!知己!”裴坼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不由得向江阮宁看去。 只是后者依然沉浸在对他的失望中,显然并不想理会他,转而向别处看去。 亏他还想尽了办法,只为光明正大的进来看看她是否安好。 结果却瞧见她与安王轻声细语,还似有感伤的任由他帮她擦泪。 “看来还真是知己,不然也不会令堂堂安王连最起码的避讳也忘了个干净。不管怎么样阮阮都是本侯的妾室,我定安侯府的内眷。安王殿下就这样堂而皇之的陈虎其闺名,是否有欠妥当?” 裴坼的面色已经冷了下来,目光中的占有欲极强,定定的瞧着梁璟铄。 “是我要王爷这样叫我的,既然是知己好友,称呼名字有何不可?侯爷若是不满尽可以与我当面质问。”江阮宁倔强的与裴坼对视,毫无半分惧色。 裴坼一时无话,看着视自己如陌生人一般的江阮宁,他再次后悔当时由着甄仕昌把她带走。 “阮阮,本侯知道你心里一定在生我的气。这件事情本侯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不要害怕,相信我,好不好?” 裴坼走近江阮宁,低软着嗓音轻哄道。一边去牵她的手,却被她皱眉甩开。 “侯爷不必对阮宁解释什么,夫人之死与我无关,我自是无需害怕。只等着真相查明即可出去,到时候我也将与侯爷再无瓜葛,还望侯爷答应阮宁,此后莫要纠缠。” “再无瓜葛?”裴坼深邃的眼瞳攸的一紧,脱口道:“你要去哪儿?你又能去哪儿?不要忘了你是本侯的人,今生今世都不可能离开定安侯府,离开本侯一步。” 或许是被江阮宁一时的意气之言气到了,裴坼的火气一时间上涌,声音也不由得大了些。 “我若要走,没人能拦得住我。”江阮宁被激得回身与他对峙,气血翻涌,胸口起伏不定。 “你!”裴坼人生第一次感觉跟女人交流是如此费神费力。 “咳,看起来裴侯和阮宁似乎有重要的话要说。本王受人之托之事已毕,就先行一步了。” 梁璟铄话音一顿,目光柔和的看向江阮宁,继续道:“阮宁大可放心,本王虽封地在北川,但到底算是个皇叔,在上京也有些歌颜面。本王已经打点了一切,虽不能立即带你出去,但是可保你在堂审之前无人敢动你。你只需好好养足精神,等待被无罪开释即可。” 梁璟铄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目光轻轻掠过裴坼一记,接着说:“希望本王下次无需再到这里看你才好。” 江阮宁立即上前,面带感激与窘迫的复杂情绪,自嘲笑道:“多谢王爷的费心照拂,阮宁尽量不辜负王爷所期。来日相邀王爷再赏寒薇花,咱们一言为定。” 江阮宁目光晶亮的看着这位言行高贵,举止翩翩的安王,心里的感激无以言表。 同时也是在提醒他,莫要忘记了刚刚约定去看望幽若之事。 梁璟铄并未直接回答她,而是仅以带着温煦笑意的目光对她微微颔首。 裴坼对于自己被这样明目张胆的忽视这件事,感到十分愤怒和意外。 毕竟,在他人生当中还从未有过此等经历。 他是谁? 他可是少年英雄,青年才俊,到如今的肱骨大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何时被这样冷漠对待过? 正当他一肚子火,没有想好如何发泄的时候。梁璟铄对他拱手笑道:“既如此,本王便先行一步了。裴侯若是无事也早些离开吧,免得被人误传谣言,损毁了一世英名。” 话落,梁璟铄姿态优雅的转身,离开了牢房。 裴坼似乎被他一句话定在了原地。 这安王虽性子温润,待人宽和仁善。 但是极少真的过问旁人之事,更多的时候都是明哲保身。 今天不止当着他的面,跟他的爱妾言行亲近,还语带玄机的揶揄他。 难道是这位安王真的对阮阮起了什么贼心? “你还来干什么?” 正当裴坼心思百转的时候,江阮宁冷冷的看着他,疑问出声。 见他有些怔怔,于是冷淡的继续道: “现在这里没有旁人,而且我也相信侯爷应该会安排好,不许任何人靠近。所以我坦言直说了……侯爷曾与我约定,若是安抚住夫人,不让她生事,日后就给我自由,允许我离开侯府。如今夫人已经过世,我也就没有再继续扮演侯爷宠妾的必要。还请侯爷信守承诺,让我离开。” 裴坼看着她冷意决绝的小脸,又想道适才她面对安王时候的温顺和笑容,胸口顿时凝住一缕上不去更下不来的恶气。 “本侯说的话自然算数,只是现在你还是被怀疑的对象,无法离开。”裴坼忍着那口气,一拂袍袖,不去看她,接着道:“一切等案情水落石出之后你我再行定夺吧。” 江阮宁闻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走到他面前,秀眉紧皱,小脸紧绷的道:“侯爷心知肚明此案与我无关,难道不应该加派人手去查线索,好早日还我自由吗?” “还是说侯爷心里已经有了打算,想让我这个外人眼中骄纵狂傲的宠妾,再为侯爷的英明尽最后一丝微薄之力。这样既为真凶开脱了罪名,也成全了侯爷绝不徇私的威严。” 江阮宁近乎挑衅的看着裴坼,裴坼却满眼震惊的回视着她。 他的声线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轻颤,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切齿道:“江阮宁,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看待本侯的吗?” 第七十五章 那不妨试一试 “我如何看待侯爷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下百姓如何看待您这位权柄通天,位同天子的裴侯。” 江阮宁不屑说破的冷冷一笑,继续道:“试想,咱们大昭的皇帝陛下都要倚重的人,若徇私枉法,偏袒徇私自己的宠妾。置枉死之人不顾,还是其结发之妻。这样的事情若是流传至民间,岂不是惹人气愤,寒了民心?那侯爷您在百姓心中辛辛苦苦积累的声望,可就要毁于一旦了!” “而我江阮宁,不过一个微不足道的弱女子。即便是死掉了,也不足为惜。谁让你们天生就是人上之人,而我生来便如同蝼蚁,无人在意我的生死。” 江阮宁眸光一凛,蓦的回身死死盯住裴坼。 试想,今日若是真正的江阮宁在此,怕是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可她不是江阮宁,也不会任由自己被他们鱼肉摆布。 “阮宁,本侯知道你心里有气。但是你相信我,这件事很快就会过去的,到时本侯一定亲自向你解释清楚。”裴坼被她盯得心里发慌,抓住她的手说道。 江阮宁挣了一下,没有挣脱,于是昂首看着他,冷冷的道:“我说了,我不要什么解释,我只要离开这里就够了。” “你休想。” 裴坼为等她话音落地,当即打断。 他深邃的目光含着不容忽视的霸道,气息微沉,灼灼的逼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继续说道:“你的去留本侯说的算,未经本侯的允许,天涯海角都不会有你的容身之地。” 江阮宁的心头剧烈的一跳,她眼瞳微颤的迎视着他波涛汹涌的瞳底,那里似乎正酝酿着一场无人可以抵挡的狂风暴雨,导致从来不知恐惧为何物的她,就连呼吸都开始变得小心翼翼。 “我要走,你拦不住我。” 裴坼攸的一笑,自信,邪魅,无可匹敌的笃定。 他单手轻轻抬起她尖巧的下巴,目光侵略性十足的一一描绘过她脸上的每一细节之处,还有每一个表情变化。 “那咱们就试一试。” 第七十六章 姐夫,我真的要等到那一天了么 裴坼并未把江阮宁带回定安侯府,而是带到一个较为隐蔽的小巧院落之内。 江阮宁站在洁净齐整的院落当中,正觉奇怪。 立即从屋内疾步走出两个小丫头来,其中一个正是雪怜。 雪怜携那名小丫头当即施礼问安:“奴婢们给侯爷请安,给阮姨娘请安。” 裴坼略略抬手,失意她们免礼起身,继而看向面带疑惑的江阮宁,为她解疑的道:“此处是本侯新置的一处小院儿,虽距侯府远了一点,但是胜在清净。而且这四周街坊都是些做小本生意的本分人家,你暂住在这里也较为安全……” “等一下。”江阮宁似乎没太听明白他的意思,出声打断他,微微蹙眉的看着他问:“侯爷这是何意?强行把我从大理寺大牢带出来,安置在这儿。试问侯爷是想要一直把我扣押在这里吗?” “阮阮误会了,本侯生怕那个顽固不化的甄仕昌为了尽早结案,在你身上做功夫。所以在案情没有查明之前,本侯只能暂且将你护在这里。你放心,有雪怜在这儿陪着你,本侯也会时常过来陪你。不会让你闷在这儿太久的。等一切结束了,我亲自带你回家。” 回家,定安侯府么? 江阮宁意识到裴坼似有讨好的意味,小心翼翼的看着她,又害怕被拒绝,于是继续对雪怜等人吩咐道:“可都收拾妥当了?” 雪怜赶紧上前回话:“是,按照侯爷的吩咐,屋子里都是按照曦梧苑的样子陈设的,一应吃穿用度也与姨娘从前的一样,绝不敢懈怠半分。” 裴坼这才满意的弯出一抹满意的笑意来。 “我们进去看看,若是有哪里不喜欢的,咱们立刻重新布置。” 裴坼想要去牵江阮宁的手,却被她巧妙的躲了开去,只沉着眸子看他,问:“既然是来此暂住,为什么不让春桃陪着我?” 裴坼望着她质问的眼神,默了一瞬,才轻声解释:“曦梧苑的屋子也要有人照看不是?况且那丫头总是莽莽撞撞的,本侯怕将她安置在此处,惹周遭人的怀疑。雪怜也是你在侯府用过一段日子的,手脚也算麻利,人也伶俐。至于这个小丫头,她从前不是侯府中人,对此处颇为熟悉。若你想要在附近走走散心,我又恰好不在,你尽可带着她在身边,我也会较为安心一些。” 听裴坼如此说,江阮宁不禁向那个一直低垂着头的丫头看去。 只见她肤色微暗,手脚较为粗大,身量也要高于雪怜些许。 倒像是一个有些功夫在身的。 “奴婢书香,见过阮姨娘。” 不仅人长得粗狂了些,就连声音也略显男音。 江阮宁不予理会,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裴坼,声音尽显不悦的道:“侯爷真事一番好算计,知道只要春桃人在侯府,我就必然无法脱身。” 裴坼开始有点爱上江阮宁这样跟他针锋相对的感觉,毫不避讳的直言道:“本侯应该感谢春桃,不然还真让本侯拿你没有办法。” “你!”江阮宁则是对他这赖皮的模样又恨又气,牙根痒痒。 裴坼不再啰嗦,趁她不背,弯腰一把将她抱起。 江阮宁顿时涨红了脸,锤了他胸膛一记,嗔怒道:“你,你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即便侯爷不要脸面,我还是要见人的。” 这青天白日的,还有奴婢在侧。 最主要的是他们现在根本就不必再演戏给任何人看,他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本侯怎的就不要脸面了?你是本侯的女人,此处是本侯的院子。本侯自然是怎样就怎样,有何不可?” 裴坼一脸正色的看着为他羞红了脸了江阮宁,眼含笑意的额轻声又道:“本侯还以为阮阮早就习惯了你我在床第间的种种,却想不到还是如此容易害羞。” 雪怜早就面色通红的退到远处去了,不过书香貌似有点木讷,对他们之间的谈话表现出半知半解的表情。 雪怜悄悄移到她身边,拉了拉她的袖子。 却不想书香还是一个大嗓门儿。 径直问道:“你拉我作甚?有事吗?” 雪怜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只见侯爷和阮姨娘已经向她们看了过来。 雪怜想挖个雪洞把自己埋起来的心都有了,小脸儿比屋檐上的积雪都白,急忙连连摇手:“无事无事,奴婢……我……” 裴坼不由轻叹,从前在家有一个春桃就够他头疼的了,如今又来一个木头脑袋二愣子书香。 估摸着在小院儿的这段日子,不会如他所想象那般自在惬意喽。 再不多想,裴坼抱着江阮宁迈步上了台阶,一脚踢开房门,顿时满室的暖意立即溢了出来。 华光夫人的丧事已毕,定安侯府中白幡飘带尽数撤除,只是江妼为表自己思姐心痛,依然一身素衣淡妆,惹人怜爱。 “父亲母亲,姐夫他公务在身,要晚些才能回来。您二老还是先去休息一下吧,这几日你们伤心伤神,切莫再劳累伤身了。” 江妼学从前姐姐的样子,温柔忧心的对高坐在上位的父母亲叮嘱道。 护国公武将出身,五旬将近。 一身杀伐之气,即便风尘仆仆从西防归来,依然不减其自身的英武之气。 “好一个忠君为国的裴侯,自己的发妻含冤而逝,他却不在府中操持,任由那些大臣私下议论。本公就不信,若是没了他裴侯,这大昭的朝廷和江山就岌岌可危了吗?” “啧,老爷,你可慎言。” 国公夫人听闻丈夫这般肆无忌惮,不由脸色一变。 随即轻声提醒道;“老爷还是消消气,既然馥儿已经去了,咱们即便再伤心那也改变不了什么。现今当下还是要为大局着想,先把妼儿的事情定下来再说。若真的被那个狐媚子江阮宁占了主母之位,后果恐怕难以设想。” 护国公果然再无他话,只是重重的哼了一声。 而江妼却是面如桃花般羞涩的低下了头。 ‘姐夫,我终于要等到那一天了么!’ 第七十七章 将我妼儿许你为妻吧 “禀国公爷,国公夫人!侯爷回来了。” 门外小厮恭敬的禀报道。 江妼当即眼眸一亮,提起裙摆,欢喜得向门外奔去。 “姐夫你回来啦,父亲和母亲已经等候多事了呢!” 江妼见到裴坼英姿俊朗的模样,心头就忍不住狂跳。尤其今日父母来侯府是为了说和她跟姐夫的婚事,于是就更加心跃难耐,娇羞不已。 刚从外回来的裴坼一身风尘,正想着回来换身衣服,再找几件东西,再去小院儿看望江阮宁与她一起用晚膳。 却不想原来是护国公府来人了,而且还是护国公亲临。 江承庸奉命戍守西海边防,无旨不可回京,今天却突然回来。 倒也有可能是因为骤失爱女,陛下和太后体恤,所以才令其隐秘回京。 裴坼暗暗思忖,想来今日定有一番好折腾等着他。 “姐夫,走吧。”江妼欢喜雀跃的挽住裴坼的手臂,却被他不加遮掩的避开。 裴坼的冷淡让江妼愣了一下,看着空荡荡的手,还有裴坼冷漠的声音,怀春少女的心一下子就空了一块。 “走吧。” 说罢,裴坼率先向净月轩的正厅走去。 江妼则是失落的抿紧了唇,急急地应了一声,脚下却再也无法似刚才那般欢快。 “侯爷。” “侯爷。” 门口立侍着的两名小厮相继向自家侯爷问安,却不敢抬头去看。 府中无人不知,这净月轩是侯爷处理公务之地。尤其书房内放着的皆是要紧的书卷奏折之类,没有允许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入。 而护国公夫妇却堂而皇之的闯了进来,更上居正位而坐,简直是在侯爷的禁忌上反复横跳。 “原来是二老驾到,子卿刚处理完朝政,从宫中回来。不知岳父远从西防之地赶回,未曾出城相迎,还请见谅。”裴坼微微躬身作揖,语气极为平淡,并且已经带了些许不悦之意。 “哼,咱们家的姑爷还真是人忙事多。结发妻子含冤而死,尸骨未寒。不但横加阻拦大理寺查案,把人犯带走藏匿起来。还仿若没有此事一般,照常处理公务。” 国公夫人刻薄的脸紧绷着,冷冷瞪着裴坼,继续道:“对此,裴侯就没有什么要对你岳丈解释的么?” 既然馥儿无福坐稳这定安侯夫人的位置,也得不到裴坼的欢心,那就另行计划让妼儿代替好了。 妼儿天真活泼,容色与姐姐各有千秋,毫不逊色。 说不定裴坼更喜欢妼儿这种娇憨的女子。 既然如此,那么江阮宁就没有用处了,她必须得死,才能让妼儿有更多的机会怀上裴坼的子嗣。 国公夫人内心如此打算,再去瞧自己那最小的女儿正满心满眼都是裴坼的紧盯着他。 不由心下一叹,只是这妼儿毕竟年轻,不如馥儿稳重,事事都顾全大局。 可是当下除了妼儿,也再无人选可用了。 裴坼未等到那夫妇俩的请起之音,径直站直了身子,立在他们面前。 双眸雪亮有神,坦荡非常的看着江承庸,开口道:“夫人离世突然,虽有仵作验明是死于被毒害,可并没有证据可以直接证明就是阮宁下的毒。子卿对大理寺的办案手段还是有些了解的,因此,再没有找到相关证据之前,子卿绝不会将阮宁交给大理寺看守。” 裴坼话音一顿,又道:“岳父虽是夫人之亲生父亲,但阮宁亦是江家血脉。想来岳父也不会忍心自己的女儿身受无辜之冤,遭受非人的严刑逼问吧!” 国公夫人闻言,满脸鄙夷的冷笑了笑。 就凭那卑贱的野丫头,也敢称为江家血脉。 不过当着国公的面,倒是没有表现出她对江阮宁的轻视。 江承庸虎眸一立,声音粗犷的道:“贤婿所言不无道理,只是我儿死的不明不白,已经成了上京百姓口中的谈资。此案还是幻尽快了结结案才好,也免去我护国公府和定安侯府被人妄加议论。” “岳父说的有理,子卿亦在细细的收集线索,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露出眉目的。” 言罢,裴坼的目光不自觉的向护国公夫人瞥去。 护国公夫人见裴坼眼眸带有深意的看着她,顿时身子紧绷,心也提了起来。 可很快她便恢复了常色。 ‘他再有手段也不可能找线索找到我的头上吧?我可是馥儿的生身之母,这世间又怎会有母亲对女儿起杀心之事呢?’ 想到此处,护国公夫人不以为意的垂下眸子,端起一旁的茶盏喝了一口茶。 只是那端着茶盏的手不知怎的,竟微微有些颤抖。 “既如此,那本公就放心了。”江承庸深深一叹,语气中有了哀恸之意的道:“本公上次见馥儿还是她出嫁之时,想象不到再见已经是天人永隔。想不到我江承庸一生为朝廷效力,驻守西防,却得来这样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可怜我的女儿还那么年轻,还未曾剩留下一儿半女,让本公与夫人聊以慰藉就这样匆匆的走了。如何不让我们两个老的伤怀啊……” 或许江承庸对他这位长女还是有些真实感情的,说道伤心处竟也眼角湿润,喉间凝噎。 “老爷,你别伤心了,馥儿在天之灵若是知道你这样儿,她也会难过不得安宁的。”护国公夫人在旁轻声劝慰道,然则也轻轻抽噎起来。 “父亲母亲,你们放心,妼儿已经长大了,会代替长姐孝敬你们,侍奉你们左右,不会让长姐放心不下的。”江妼的脸从刚刚怪异的神色中缓和如初,神色凄楚的看着二老,轻柔的说道。 “傻孩子,你一个女儿家迟早也是要嫁人的,如何替你长姐侍奉我和你父亲?” 护国公夫人速度极快的从悲伤中抽离了情绪,试着眼角并不存在的泪,又道:“不过有件事情,除了你倒是再也无人能够替你长姐达成。” 江妼自然知道母亲所说的是何事,于是羞赧的低下头来,不再言语。 江承庸也暂且收起伤感,重重一叹,抬眼向裴坼看去,语重心长般的道:“既然馥儿命薄,无法相伴贤婿此生终老,今日本公做主,便将我妼儿许给你做妻吧。只是一点,妼儿从小被娇惯长大,你一定要更加细心的呵护与她,方不负本公的一番慈爱之心。” 第七十八章 二老美意,子卿心领 裴坼听了护国公如此闲话家常一般,把小女儿塞给他做填房,而且还是在江馥入土的第二日,如此迫不及待。 他的脸上非但没有出现任何震惊讶异的神色,反而平宁一片。 他突然想到最后与江馥相谈的那一晚,就是在此地。 她说‘只望此后仍旧是江家之女,替英儿为侯爷打理侯府内院,英儿自此便再无遗憾了。’ 当时他只以为是江馥已经深知他对江阮宁动心,愿意看到江阮宁坐上侯府主母的位置。 这样一来,依旧是江家女儿身居侯府当家主母之位。 却想不到,她们打的竟是这个主意。 “妼儿她不仅是夫人一母同胞的幼妹,更是双亲膝下最为宠溺的掌上明珠,子卿万万不敢有此非分之念。更何况夫人丧事未满,尸骨未寒,子卿此刻实在无心续弦之事。” 护国公夫人似是早已料到裴坼会如此推诿,于是笑着道:“话虽如此,可这偌大的定安侯府又怎能无人料理内院事务呢?你虽身居高位,身受陛下和太后的倚重,但终归还是个年轻人。说句不僭越的话,在我跟老爷的眼里一直是拿你当亲子看待的。如今馥儿虽说已经不在了,我们也不会因此而生分了。也正是因为这些年对贤婿你诸多满意,我们也更放心把妼儿交给你。只希望以后定安侯府与我们护国公府能够继续守望相助,莫分了彼此才好。” 裴坼微微扯唇,暗自嗤笑。 江馥的死没能让她们难过太久,反而是家族利益更让他们牵挂。 西防之地的军饷开支巨大,水师军备更是年年上涨,为此朝中的那些老臣们已经颇有微词,若不是看在他裴侯是护国公女婿的份儿上,恐怕早就集体上书弹劾于他了。 而太后苏媚也在此事上多有留意,几次派人前往西防查探,却都在半路被裴坼拦截了回来。 倒不是他刻意为护国公保驾护航,而是他们两府之间的牵扯颇深,各有制衡。 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将护国公一举拉下马,绝不能轻举妄动。 所以,当年他才亲自登门求娶江馥, 还以为这桩联姻能够彻底将两府紧紧联系在一起,却不想江馥突然离世。 江承庸这才不得不快马加鞭赶回上京,与裴坼见面,探其口风,并安抚下他。 “二老好意,子卿心领。但妼儿几乎是我看着长大,此事实在无法遵从。”裴坼态度决然的道。 “姐夫……”江妼在一旁,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她神色凄楚无助的看着裴坼,珍珠一般的眼泪滚落腮边,唇瓣抿紧,似乎无法相信那样绝情的话,是从她偷偷恋慕许久的姐夫口中说出的。 此时的裴坼早已明白了江妼对他的心思,却丝毫不为所动。 他面色微淡的看向江妼,启唇开口,嗓音已经冷淡:“妼儿,从前姐夫一直拿你当小孩子看待,或许有些时候说了什么话让你心生了误会,在此姐夫向你赔不是了。只是你年纪还小,尚不知晓婚姻于女子而言是何等的重要。姐夫希望日后你可以嫁给一个真心待你,你亦心悦于他的好郎君。而绝不是像姐夫这般……” “……姐夫很好!” 江妼猛地打断裴坼未说完的话,她哭红的眼睛紧紧的凝视着他的脸,那是她在午夜梦回偷偷思恋无数次的脸。 她甚至想过,即便是如江阮宁,桂姨娘那样做他的一个妾室,她都甘之如饴。 只要能够每天看到他,光明正大的在人群中看着他,站在他身边。 她都是愿意的。 可是他却当着父母的面,当着她的面说他无意于她。 这让被娇宠长大,心高气傲的护国公府嫡小姐如何不心碎破防。 “在妼儿心里姐夫就是这世上最好的郎君,是妼儿今生今世唯一想嫁之人。妼儿不会在意会不会被人嘲笑,在长姐离世不过几日的功夫便做了姐夫的填房。妼儿只想守着姐夫,陪着姐夫就够了。”江妼声音哽咽的表述衷肠,毫不半分千金贵女的矜持和端重。 护国公夫人忍无可忍的斥道:“妼儿,休得胡言。莫不是忘了平日里母亲和你长姐对你的教导,怎的如此荒唐。” “那又怎么样?我就是要嫁给姐夫,姐夫若是觉得妼儿年纪小,不够持重,做不好这侯府主母。那妼儿就做妾,只要能陪在姐夫身边,什么尊贵,什么身份,妼儿可以通通不要……啊!” 江妼只顾着一股脑的倾吐而出,护国公夫人又急又怒,攸的椅子上站起来走向女儿,扬起手来啪的一声,顿时打得毫无预料的江妼头歪向一侧。 “你这不知廉耻的东西,听听看你说的都是什么?岂是你一个大家闺秀可以说出口的混账话吗?” 护国公夫人被气得浑身轻颤,只打了一巴掌还嫌不够,还想再补上一下。 江妼却被父亲一把拉到了身后,沉声责道:“你这是干什么?女儿还小,要慢慢的教。岂是一个巴掌就能教好的?” 江妼被打的一愣,只是眼泪珠子落得越来越凶。 “母亲若是见不惯女儿这般,索性就一次把女儿打死算了。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这定安侯府,大不了跟姐姐亡魂作伴罢了。” 江妼一时意气之言,可是难坏了裴坼。 正焦灼之际,阿乐从外脚步匆匆的赶了进来。 “见过护国公,国公夫人,见过侯爷。” 阿乐拱手施礼过后,抬眸与裴坼稍稍对视,目光一触即弹,而后拱手对江承庸道:“在下本有要事禀告侯爷,听闻国公爷二老在此与侯爷叙话,便在门外等了片刻,不小心就把几位的对话听了个全面。” 阿乐的笑面上适当的浮现出丝丝尴尬,继而又道:“此事原本是一件亲上加亲的好事,更是国公爷的一番美意,只是对于我们侯爷来说,未免太过突然。侯爷有些犹豫也算情理之中之事。还望几位莫要动怒,不如多给我们侯爷一些时间,好生考虑周全,再郑重商议也不迟啊。” 阿乐话落同时,不由向江妼瞧去。 而此时的江妼也正好收了哭泣之声,回看阿乐。 阿乐悄悄对她眨了一下眼,江妼立即心头一喜。 ‘看来这个什么总管当真没有骗我,愿意帮我达成心愿。’ 第七十九章 国公府急于嫁女 “想来,这位便是名满上京的乐总管吧。” 江承庸正式的将阿乐从上到下审视了一遍,只见他年纪尚轻,皮子白净,生了一副笑面,看起来颇为精明的样子。 阿乐赶紧再次躬身:“不敢劳烦国公爷垂问,正是小人。” “嗯~” 江承庸被人奉承惯了,因此对阿乐的恭谨谦卑很是受用,继续道:“你很会说话,本公很喜欢你,这样也好,此事可容稍后再议。毕竟那害死馥儿的凶手还没有捉拿归案,也不适宜在此事商议他们的婚事。” 裴坼剑眉一凛,迈步上前,刚要说话。 却被阿乐不动声色的挡在二人之间,笑着拱手赞同道:“国公爷言之有理。” 江承庸瞥了裴坼一眼,多慢悠悠的道:“既如此,咱们便先回府吧。在此之前,你们也暂时不必再见,不管怎样老规矩还是要遵循的。” 上京自来的规定,定下亲事的男女婚前不宜见面,否则不详。 裴坼内心简直是哭笑不得,他就如此笃定他裴坼就一定会再娶他的宝贝女儿么? 江妼此时早就收住了眼泪和脾气,面上一片娇羞。 “小的送国公爷,国公夫人和六小姐。”阿乐弯身,亲自指引道。 “罢了,子卿身边难得有你这么个明白人,你还是留下好好的与他劝说一番,也好让本公早些放心回到西防去。” 江承庸说罢,最后瞧了裴坼一眼,率先提步离去。 国公夫人紧随其后,江妼则是拖着不舍的步子,由母亲拉扯着,回头望着裴坼,眼中的焦急和期盼不言而喻。 “姐夫……” 国公夫人秀厉的眉毛一挑,不满的催促道:“叫什么叫,快走。” “国公爷,夫人,六小姐慢走。”阿乐立在门口礼仪周全的恭送道。 一家人口的身影终于远离了净月轩。 “呼……真是一家子祸害。”阿乐不禁长出一口气来,感慨万分的叹道。 “知道是祸害,你还让本侯娶。”裴坼略有不满,但更多的是疲倦的坐了下来。 阿乐赶紧上前解释:“侯爷,咱们事先可都是说好了的,只有彻底打消江家对咱们的顾虑,才有可能拿到护国公挪吞军饷,另做他用的证据。而迎娶江妼便是获取江承庸信任最重要的一步。还有,侯爷您可别忘了,如今阮姨娘可还是毒杀夫人的嫌犯。您该不会真的认为把她一直藏起来就可以安枕无忧了吧?大理寺那边可是传消息来,说三日后就要公审此案,届时还请侯爷您定将嫌犯送回去受审呢。” 裴坼闻听此言,顿觉头痛。 从前,这一切都只是被他当成朝堂政务来处理,到不觉的有何为难或是艰阻。 可如今事关江阮宁,他竟开始觉得进退不易,举止困顿难行。 这倒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听到裴坼叹气,阿乐先是愣了一瞬,在他的印象里,似乎还从未见过有什么事情能让这位大名鼎鼎的定安侯感到难为。 于是试探的上前轻声询问道:“侯爷,该不会是真的对那江家庶女动了心吧?” 裴坼低垂着的眼皮不由一挑,随即抬眼看他,神色极为不自在的躲闪着目光,不去与阿乐对视。 “何以见得?本侯只是,只是感激先前她对本侯的帮助,给了本侯喘息的时间,专心应付朝堂之事,还有详查靖州宗亲诸事……” “本侯总不能做那过河拆桥之人,不顾她的死活,明知道她不是杀人凶手,也任由她被甄仕昌严刑逼供,去顶那杀人之罪吧?” 阿乐瞧着裴坼那副自欺欺人的模样,忍不住心底发笑。 完了,咱们的裴侯这一次确保动心无疑了。 不过是当局者迷,或是他现在还不肯承认罢了。 “咳咳,既然侯爷笃定阮姨娘绝非真凶,那侯爷猜测到底是谁毒杀了先夫人呢?” 阿乐突然正色发问,裴坼果然也收整思绪,面色微严,眼眸轻眯的沉声道:“今日本侯特意观察过护国公夫人,倒是觉得此人有些许可疑之处。” 阿乐的脸上并没有出现惊诧疑问之色,依旧平静如常:“寻常百姓人家,父母之爱全系子女于一身仍觉不够。哪怕苦自己一辈子,也不希望儿女受到半分伤害。可那些身居高位,贵门显赫之家族却往往可以为了家族利益,兄弟子侄的前程,而牺牲掉自小悉心培养的女儿一生的幸福,甚至不惜以其性命为族人铺路。” 阿乐似有所感的轻轻一叹,接着道:“如此想来,还是平常百姓的天伦之乐更为可贵。” 裴坼听他说起这话,脑海中突然想起江阮宁对他曾说过的那些话。 以后宁愿归于朴实山间,也不喜这上京繁华之地。 裴坼的心重重一沉,他又何尝是真的喜欢这尔虞我诈的官场,波诡云谲的朝堂呢? 只是时候未到,他的任务也还未完成,所以抽身不得罢了。 “对此,你可有了良策?” 裴坼向阿乐看去,但见他眉眼微眯,带着笃定的笑意,道:“若是没有对策,阿乐又怎敢劝说侯爷应下与六小姐的婚事呢?” 他笑容一收,正色非常的继续道:“先夫人过世未出丧期,护国公就亲自上门提议再嫁女儿入侯府。这就充分说明了他江承庸非常急迫的想要与咱们侯府拉定关系,并且是与从前更加紧密的联系。能让他如此急切,甚至不惜被上京中的朝廷官员私下议论,只能说明护国大军在西防一定是出了问题,他怕一旦被朝廷发觉,引起动荡仅凭他护国公府一己之力无法平息,所以,侯爷您是唯一能护住他的屏障。” 裴坼眉心紧蹙,目光凝重的落在阿乐的脸上。 等他继续说下去。 阿乐忽的弯唇笑了起来,但是语气却极为森冷。 “既然他这么急着嫁女儿,想必就不必大费周章,行那么多俗了。而江六姑娘一心都在侯爷的身上,只要能嫁给侯爷,其他的便不会计较那么多。三日之后阮姨娘上堂受审,六姑娘的花轿出府。啧啧,有点意思。” 阿乐的双眸泛着兴奋的光芒,笑眯眯的看着裴坼,戏谑道:“而接下来,还有更大的惊喜,等着侯爷您的岳父老泰山呢。” 裴坼瞧他那故弄玄虚,胸有成竹的得意模样,心里也猜测到了他的计划。 叹道:“本侯开始有些担心,是不是给了你太多太大的权利。如此大事,有了详尽周密的计划,本侯竟然到此刻才知晓。” 阿乐攸的收回笑容,换上一副傲娇之色:“侯爷莫不是忘了,当初在下答应追随侯爷,侯爷可是允诺过在下什么!” 第八十章 侯爷可是许诺过在下的 “而能令他如此按捺不住,甚至不惜任由上京中朝堂上的官员私下非议,唯有一种可能——护国大军在西防定是遭遇了棘手之难。他恐怕一旦事态败露,引发朝野动荡,仅凭护国公府一己之力,难以力挽狂澜。因此,侯爷您是唯一能给予他护佑的屏障。”阿乐语气笃定的继续道。 裴坼眉心紧蹙,目光凝重地落在阿乐的脸上。 他静默不语,只等阿乐继续说下去。 阿乐嘴角突然勾起一抹弧度,那笑却不带丝毫暖意,反而透着一股森森的寒冷,直击人心。 “既然江家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女儿嫁进来,那些繁琐的礼数,便也无需再多费心思了。而江六姑娘的一颗心,早已全系在了侯爷的身上,只要能踏入侯府的大门,成为侯爷的人,她怕是连那些世俗的眼光都不会多看一眼。” “三日后,阮姨娘上堂受审。与此同时六姑娘的花轿出国公府。啧啧,有点意思。” 阿乐的双眸泛着兴奋的光芒,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定定地望着裴坼,带着几分戏谑的口吻说道:“而接下来,还有更大的惊喜,等着侯爷您的岳父老泰山呢。” 裴坼望着他那一脸故弄玄虚、胜券在握的得意神情,心中暗自揣测着他的计谋。 他轻叹一声,缓缓道:“本侯此刻倒是有些忧虑,是否对你太过放权。如此重大的谋划,你居然能瞒得滴水不漏,直至此刻才让本侯知晓。” 阿乐的笑意瞬间收敛,转而换上了一副略带傲娇的神情:“侯爷可不要贵人多忘事,当初在下决心追随侯爷之时,侯爷可是有过明确的许诺与在下的!” 第八十一章 奇葩邻居 雪怜退下,屋子里只剩下二人。 江阮宁依旧歪在那儿,现在的她是装都懒得装了。 裴坼也不介意,反而在她身旁悠然坐下。 目光温柔地落在她那双仿佛藏着星辰的眸子,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语带调侃道:“若换作旁的女子,见了本侯恐怕早已起身行礼,亲自为我拖靴斟茶了。” 江阮宁调整了一下坐姿,随后不紧不慢的道:“侯爷莫不是忘了,我早已不是侯爷府中的女眷,更从来都不盼着侯爷来此。为何要起身相迎,尽心服侍?” 裴坼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微倾,仿佛想更进一步地探究她的心思:“阮阮又在赌气,是不是这两日本侯太过忙碌,没有时间过来瞧你,所以生本侯的气了?” 他的话语中带着几分调侃,继续道:“无妨,为了弥补本侯爱妾所受的冷落,这几日本侯便推掉一切杂务,只在这里陪着你,可好?” 对裴坼那轻佻不羁的一面,江阮宁似乎已经习惯。 从前他在雪怜面前与自己那番过分亲昵的举动,她还能理解为是为了在江馥面前上演的一场戏码。 然而时至今日,她愈发觉得,这男人骨子里便透着股子风流成性。 “谁说我生气了?我也不需要你在这儿陪着我。” 裴坼的靠近让江阮宁感到一阵不适,她不由自主地又往旁边挪了挪,随即问道:“话说回来,那凶手可有线索了?我总不能一直躲在这里吧?” 裴坼轻叹着坐好,眼含深情地道:“线索还在调查当中,左飞几乎是马不停蹄。其实阮阮也不必太过担心,即便是一时半会找不到为你脱罪的证据,本侯也定会护你周全。” 江阮宁感受到他炽热的目光,心中不禁轻轻一颤,面上却故作淡然:“何须你来庇护?此事本就与我无涉,身正不怕影子斜,我自会证明自己的清白。” 裴坼望着她,嘴角勾起一抹宠溺的笑意,声音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是本侯多虑了,阮阮向来坚强无需我来操心。不过,这几日府中有些不太平,还是小心一些为好。” 话落,裴坼喟叹一口长气,仿佛胸中积压着万千思绪,顺势便歪倒在了柔软的罗汉榻上。 江阮宁则像被蜜蜂蛰了一样,猛地一惊,从榻边弹起,继而轻盈一跃,稳稳落在了地上。 “那么大的侯府你不回去住,偏偏要来这儿与我争这一席之地,究竟是何道理?”她的话语中带着几分无奈,皱着眉头望着他。 裴坼单手撑着面颊,好整以暇的看着她,装模作样的疑问道:“真是奇了,以往你我共枕而眠也没有这般见外过。如今不过是同榻而卧,你却像躲避蛇蝎一般,这是为何?” 江阮宁闻言,心中气不打一处来,却又无计可施。 说起来这里也还算是人家的地方,他裴坼才是这院子的主人呢。 “夫人,爷,有客人造访。”雪怜走进来,神色间带着几分踟蹰的看着他们二人。 “客人?” 二人均是一愣,这院子是刚买不久的,没有旁人知晓。 怎的会突然有客人上门来了? 正当疑惑之际,一对中年夫妇自雪怜身后跟了进来。 二人皆是身着崭新的棉衣,面上既有拘谨之色,又刻意堆砌着讨好的笑容。 “你们二位是?”裴坼已自榻上起身,满心疑惑,率先开口询问。 目光掠过那位脸颊涨红、略显局促的男子,心中恍然忆起,这不正是之前偶遇的那位清扫积雪的汉子吗? “我们是住在你们隔壁的邻居,我们姓林,往后咱们多走动,互相也能有个照应。”男子的话语朴实无华,带着一股子憨直,道明了来意。 自打林家娘子第一眼见到裴坼,她的目光便仿佛被某种魔力牵引,再也难以移开半分,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女人又上前两步,脸上的笑容灿烂到了极致,目不转睛地盯着裴坼,捏着嗓子说道:“这不,我家那口子说隔壁当家的回来了,非要上门认个门,以后邻里邻居的也好有个照应。这不,我刚亲手做了一些年糕,眼看年关将至,特意给你们送来一些,也好添添年味。” 这位女子约莫三十上下,腰身被衣物紧紧束起,显得格外纤细,脸庞被脂粉涂抹得雪白,宛如从画中走出的妖精一般。 尤其是那双眼睛,水波盈盈,不住地勾连着裴坼,其中的心思昭然若揭,显然并不单纯。 江阮宁面色一凝,几步上前,一把从她手中夺过了那棉布包儿,手腕一扬,准确无误地抛给了呆立一旁的雪怜。 “雪怜,把它拿下去。” 随后她的目光转向林氏夫妇,脸色依旧冰冷,冷淡疏离的开口:“那便多谢二位的好意了。只是我们初来乍到,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作回礼。雪怜,去将书香之前扛回来的那只羊送给林家大哥大嫂,让他们过年时餐桌上加一道菜吧。反正我向来不喜那羊肉,总觉得那味道太过膻骚油腻。” 江阮宁话里有话,林家夫妻似乎全然没有听出来。 男子一听闻有整只羊作为回礼,眼中瞬间闪烁起贪婪的光芒。 而女子则被江阮宁出手的大方深深吸引,目光紧紧黏在裴坼身上,恨不得能将他整个人都看进眼珠子里才好。 “哎呀,这可真让人过意不去呢,咱们那点儿年糕,不过是些不值一提的小物,怎敢去换您那珍贵的羊肉呢?”林家大嫂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嗲意,故意轻轻扯着衣襟的下摆,不经意间流露出胸前那抹动人的曲线。 而她的眼眸亦如同磁石一般,紧紧勾着裴坼那双深情温柔的眼睛。 裴坼尴尬的一笑,只想转移目光,却在这时眼前有身影一晃,腰也被江阮宁温柔的环绕住。 “这有何妨,咱们邻里之间本就应当常来常往,互相关照嘛。况且人都说那羊肉对男子最是滋养,而我夫君一向体魄康健,这些滋补之物于他而言,着实是多余了。留着不用,岂不是白白糟蹋了好东西,不如就赠予真正需要之人,也算物尽其用了。”江阮宁轻抬眼眸,带着几分羞涩地望向裴坼,正瞧见他脸上闪过一抹讶异。 “讨厌,你还在这儿装模作样,假装无辜呢。“江阮宁指尖轻点在裴坼胸口,脸上羞红一片,语气中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其意不言而喻。 与此同时,她还俏皮地咬了咬唇,向一旁的林家娘子送去一个得意扬扬的眼神,眉宇间满是挑衅与炫耀。 第八十二章 侯爷谁的醋都吃 江阮宁一系列警告和宣誓主权的动作表情,尽收于裴坼眼底。 使他宁邃的眸子动荡起一圈圈愉悦的涟漪。 于是很配合的揽住她的腰,扣在自己怀里,不怀好意,无限亲昵的吻了吻她的鬓发,语带深情的道:“夫人明明对此受用得很,怎的当着外人的面,就如此心口不一的冤枉为夫呢!” 江阮宁被他的故意亲昵激得汗毛直立,咬唇愤愤的抬眼看他,只见他戏谑非常,嘴角含笑的看着她。 江阮宁顿觉后悔,就不该帮他挡这烂桃花,最好让这林家娘子把他生吞了才好。 林家娘子见这夫妻二人如此如胶似漆,根本就无缝可插,不由悻悻的收了脸上的笑容,略有尴尬的道:“既然收了你们的重礼,哪有还不知尊姓的道理。” 江阮宁未等她话音落地,脱口打发一般的道:“姓李,寻常人家,不必往心里记挂。” 林家娘子听闻江阮宁如此一说,顿时满脸羞臊红涨起来。 而此时书香已经把那只羊抗到了门外,粗着嗓门喊道:“姨娘,羊就放在门外了。” 林家娘子一听姨娘二字,眼中熄下去的火焰顿时又燃烧了起来。 心中暗自盘算了一下,目光再次掠过裴坼的俊朗英姿,唇畔含笑的道:“既如此,咱们夫妻就不多打扰二位了,李家相公若是有空可来我家坐坐。对了,还有李家娘子咱们多多走动,方显邻里亲睦嘛。” 林家汉子早就忍不住想去瞧瞧那只送给他们的羊了,欢喜之情溢于言表,对着裴坼二人拜了又拜,才匆匆跑出去。 林家娘子对自家爷们满脸都是嫌弃,但也只能追出去。只是临出门之前,依旧回眸对着裴坼展露出一抹自以为妩媚的笑容,方才踏出门槛。 裴坼想不明白,这初次见面的妇人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对自己示好。 难道是自己的样貌太过出挑?所以才引来这无妄桃花? “还看?你要不要追出去慢慢看个够啊?” 江阮宁见他怔怔的盯着已经空无一人的门口,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 见了女人就原形毕露,果然天下男子都是一个德行。 “说什么呢?本侯只是想不明白。等等……”裴坼仿佛抓到什么重要信息一样,眯着眼睛紧盯江阮宁绷紧的小脸儿。 “阮阮是在吃醋吗?” 江阮宁神色微僵,狠狠嗓开他,皱眉道:“怎么可能,我会吃你这个说话不算话的人的醋?我只是于心不忍,怕你被那不良妇人给缠住,所以才好心帮帮你。你可倒好,倒打一耙。算了,你若是不领情就跟去林家坐坐好了,反正你一个大男人总不会吃亏就是了。” 江阮宁面上一片不在意,惹得裴坼稍有不悦。 走近前一把扯住她的双臂,轻轻扭在她身后,迫使她只能正面对着自己,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她看清楚他眼中的所有情绪。 “你就这样不在意本侯吗?” 裴坼委屈屈的眼睛,像只无辜的狗狗,让江阮宁紧绷的心也不免慢慢软化下来。 “我,我有什么好在意的?”江阮宁嘴硬的别开目光,心虚的不想与他对视。 虽然时深日久的相处之下,对他的敌意也在慢慢土崩瓦解。 可就算谋害李家的幕后之人不是他裴坼,也与裴氏脱不开关系。 而且他不分青红皂白,就同意苏太后将假银锭一案扣在李家身上,如此颠倒是非,就凭这一点她也不能对他有丝毫心软。 想到此处,江阮宁用力挣脱开他的手,后退两步看着他,冷淡别开脸,疏冷的道:“自有在乎侯爷的人在等着侯爷回去,我这里就不多留了,侯爷还是请吧。” 江阮宁又一次下逐客令,裴坼满心都是沮丧。 望着她倔强清冷的背影,裴坼无可奈何的暗暗发叹,总觉得无论如何也走不近她的心。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左飞略显焦急的声音。 “爷,卑职有要事求见。” 裴坼心头微动,没有马上召见,而是看了江阮宁一眼,正色的道:“你先歇息一下,我去去就来。” 左飞这几日忙着查找下毒之人的线索,现在赶来见裴坼肯定是有了些眉目。 江阮宁当即果断的道:“我跟你一起,毕竟我是被冤的嫌疑之人,我有权在旁听听看都查到些什么,说不定我还能给些补充。” 裴坼略有迟疑,但也无法拒绝这倔强执着的丫头,所以扬声将左飞唤了进来。 左飞一身黑色劲装,更显少年豪气,只是衣裳落雪几乎半湿,头发也都湿漉漉的,带着寒气儿。 “卑职见过侯爷,见过阮姨娘。” 左飞礼仪周全的躬身抱拳施礼。 江阮宁则是未及多想,上前一步把他拉到火炉边上,语气之中担忧尽显的道:“你这一身衣服都湿了,穿在身上时间久了是要落下病的,赶紧烤烤火。我还是让小伍拿一套他的衣服给你换下吧,免得风寒。” “额不必了。” 左飞虽然挨近了火炉,但是总觉得有一股凉飕飕的冷意在自己的背后。 赶紧又说:“阮姨娘无需担忧,卑职不冷,也已经都习惯了。” 左飞的脸色可是比刚进来的时候要难看多了,江阮宁却似浑然未觉,只是眼带不满的瞥了裴坼一眼,心道:这个家伙竟然这样冷血冷情,左飞可是他最赖以重任的心腹之人,对待心腹都这样漠不关心,当真是身居高位毫无人性。 想到此处,江阮宁也不想为难左飞,生怕事后裴坼再问左飞的罪过。于是亲自倒了一杯热茶塞到左飞的手里,温和的道:“那就趁热,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再回话。” 左飞捧着这杯烫手山芋,心跳不安,为难不已的向裴坼看去。 果然,侯爷的脸色已经比外头的冰雪更加森寒了。 “既然夫人都亲自倒茶给你了,那就喝吧,不要辜负了夫人的一番心意。”裴坼站在那儿,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的盯着左飞说道。 好。 很好。 本侯到此一口水都没喝上呢,你却亲自给一个侍卫倒茶。 嗯,很好。 第八十三章 侯爷有一点委屈是怎么肥事 “我记得很清楚,夫人最后喝的那碗燕窝粥,的确是江妼带到云起阁的。当时我身上的余毒还没清除干净,云起阁的奴婢非说是夫人下令,让我去侍疾,没办法我只能硬着头皮过去。我到的时候江妼正在喂夫人喝燕窝粥,江妼见我去了,很快就离开了云起阁,而不久之后夫人毒发……” 江阮宁说到这里不由一愣,可很快又摇头否决道:“可她们是亲姐妹,夫人生前又是那样白般疼爱呵护她那嫡亲的妹妹,江妼没有理由要害她的命才对。除非……” 她犹豫的话音顿了一下,向裴坼看去。 除非江妼她一时鬼迷心窍,想要亲姐的命,自己取而代之。 想到这儿,江阮宁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江妼简直是丧心病狂。 裴坼接到江阮宁复杂的目光,不满地蹙眉道:“为何这样看着本侯?” 江阮宁悻然收回目光,喃声道: “我是在想,原来这世间不光有女色误人,更有男色误命。啧啧,好在我无心在侯府中争夺一席之地,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也被人送上一碗要命的燕窝粥,就此一命呜呼,那才是真的冤。” “……” 江阮宁一不小心把心里话给说了出来,裴坼顿时呆立当场,脸色几经变幻,说不出话来。 左飞略有尴尬的低下头,生怕侯爷因此而难堪,干脆假做没有听见。 裴坼也只气了一瞬,很快就想起江妼要嫁入侯府之事。 虽然绝非他的本意,可他依然不自觉的对江阮宁生出一些愧疚之情来,同时心闷不已。 暗暗思忖:阿乐最好能妥善地解决此事,否则定饶不了他。 左飞忧心忡忡地继续补充道: “上京最好的仵作已经验明夫人的死因,就是在那碗燕窝粥中,查出了能致人于死地的半月红之毒。半月红非常人能够拥有,也只有蜀中之地,才生长那半月红花。而炼制此毒需要有足够的新鲜花汁去提炼,方可制成。大理寺派人排查过,现今这上京之中就没有几个人是从蜀中之地来的。所以,种种矛头皆指向了阮姨娘是凶手。” 裴坼闻言眉头紧蹙,却不发一语,似在默默推敲其中的每一个关键之处。 江阮宁冷嗤出声,叹道:“还真是煞费苦心啊,明摆着就是为我量身定做的嘛。我从庄诚而来,而庄城地属蜀中。夫人又是在我到了云起阁不足半刻的时候毒发而亡的,又有福嬷目睹是我服侍在夫人身边,于是她便成了唯一的人证。” 江阮宁头痛地闭了闭眼,疲倦地道: “可是我自到了云起阁,就未曾碰过那只盛着毒粥的碗。福嬷明明一直就在旁边,她不可能不清楚这其中的细节。她若是忠仆,理应一心为她的主人找到真正的杀人凶手,报仇血恨才对。为何一定要诬咬我是下毒之人呢?” 江阮宁这看似牢骚郁闷的一段话,却不经意间牵动了裴坼的心弦,引他凝神。 脑中轰然响起,江馥在净月轩书房跪拜于地,请求他的那句话来。 ‘只望此后仍旧是江家之女,替英儿为侯爷打理侯府内院……’ 裴坼深邃的眸子顿时雪亮,在这一刻,才算真正明白了江馥话中之意。 聪慧如江馥,岂会不知江家对她暗中下毒之事,定然难以瞒过裴坼。 她用三年名义夫妻的情谊恳求裴坼,纵使查明投毒真凶乃江妼,亦望他能手下留情,护她周全。 甚至还要让其替代自己的位置,入主侯府内院,使得她余生安稳。 儿女她更亲自为她那宝贝妹妹选了一个最合适的替罪之人,那便是江阮宁。 只有这样,方能确保江妼日后无忧,安然度日。 裴坼想通其中关窍,心中五味杂陈。 这江馥本是聪慧过人、才情出众的女子,却因护国公府之责,为手足情深,不惜赔上自己的一生。 何其不值。 裴坼轻叹一声,眉宇间满是挥之不去的烦躁,缓缓言道: “罢了,回去通知阿乐,一切就按照他的计划行事即可。这三日本侯想清净一些,就不回府了。若没有急事,谁也不要到此处来烦我。” “是,那卑职这便回去。” 左飞下意识想要抱拳,发现那茶杯还在手里捧着,急忙轻轻的搁在桌子上,恭谨地躬身拱手,后退离去。 江阮宁目光中带着几分诧异,凝视着裴坼,满心不解地问道:“你真打算这几日都不回去了?” “是啊,本侯正想找一方静谧之地,以休憩心神,此处正合我意。”裴坼答得自然而随意,没有丝毫的生分。 江阮宁见状,不由得轻咬朱唇,眸中闪烁着怒意。 却又赶他不走,只能妥协:“那就请侯爷去外面的厢房休息吧,我让雪怜把那间屋子打扫一下。” 言罢,她正欲转身离去,却不料裴坼动作迅捷,一把将她拽回,顺势让她坐在了自己的大腿之上。 “裴坼你……你无赖,快放开我。”江阮宁气急败坏的挣扎,却挣脱不开。 恨不得用银针把他那张笑得无赖的脸扎烂。 “阮阮,你知道么?本侯最喜欢听你叫本侯的名字。乖,再叫几声来听听。” 裴坼说着把耳朵贴了过去,似乎真在等着听什么天籁之音。 江阮宁挣脱不得,只好作罢,怒目而视的气道:“原本以为我到上京来,最糟糕的也不过就是给一个年纪大,脾气暴躁的男人做小。却没有想到现在被诬陷成了杀人犯。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你竟还能如此泰然自若的住到我眼前来。你……” 听她如此说,裴坼的眼神瞬间变得无辜而清澈,水润的眸子眨啊眨,像极了被丢弃的流浪狗。 他这般凝视着江阮宁,让她的话语不由自主地哽在了喉间。 江阮宁蓦地住口,心头直跳地回视着他,犹豫地轻声道:“你干嘛这样看着我?我又没有说错。” 裴坼的眉头紧紧锁起,神色复杂难辨,声音里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阮阮,你心中当真介意本侯年长你几岁?还有,我的性情真有那么暴躁,坏到让人难以忍受吗?” 可他明明记得,自己在她面前向来是温文尔雅,未曾有过半分怒容,她怎会如此认为啊? 江阮宁一时语凝,竟无言以对。 只因为此时此刻,这样委屈又无辜的裴侯,着实有些让人于心不忍呀。 第八十四章 林娘子想跟侯爷借个…… 一墙之隔的林家,男人兴奋得两眼通红,脱光了膀子站在灶台前,握着剃刀,细致地剃着整只羊的皮毛。 “娘子,等我把这羊皮子完整地剥下来,拿到城西皮匠铺子里,让师傅好生给你做一双羊皮的棉靴。这样以后就算下再大的雪,你都不用担心出门去,雪把你的鞋袜浸湿了。” 林家娘子坐在一旁,轻啜一口热茶,又悠然地磕着瓜子,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言语间满是尖酸: “是啊,下再大的雪,老娘也得上赶着往别家老爷们儿的床上奔。唉,也是我命苦,谁让自家爷们儿不中用呢。” 林大彪握着剃刀的手微微一顿,兴奋之情顿然隐没,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黯然却仍强作镇定,继续着手中的活计。 别看他长得人高马大,实则却是一个天阉之人。 自打娶了妩媚妖娆的娘子至今,从未真正成事过。 而这林家娘子又不是一个守得住的,于是早就在外浪名远播。 林大彪自知理亏,耽误了娘子一生的幸福,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用林娘子的话就是‘宁可闭着眼睛当王八,也不肯堂堂正正的把她休了。’ 所以林娘子此后更加肆无忌惮,甚至敢当众与男子调笑,丝毫不顾及林大彪的脸面。 如此拿话讽刺他更属寻常。 “怎么不说话了?” 林娘子用穿着桃红绣鞋的脚丫踢了他后背一记,林大彪却仿佛石雕一般,依然不吭气儿,闷头剥羊皮。 林娘子口中轻啐一声,吐出一粒瓜子皮,正巧落在他的脑袋上,引得林娘子冷呵呵一乐。 闲话一般的颐指气使道:“上次跟你提的那事儿,你到底琢磨得怎么样了?我可得提醒你,这件事我没跟你开玩笑。我这年纪也不小了,再也拖不起了。要是再不生个孩子,这辈子可就真没指望了。你打定主意不给我休书,坑害我一辈子也就罢了,可到老了若是无儿无女,你我依靠谁去?” “眼下给你几个人选,让你亲自挑选一个孩子的爹,这可是在给你机会,也算我对你的尊重。要是哪一天,我这肚子真揣回来一个,你可别怪我没事先跟你商量。” 林娘子边说话边端详着刚染上的蔻丹,觉得这颜色是有些鲜艳了,不禁让她微微蹙眉。 隔壁那新搬来的小娘子一双纤纤细手,虽无过多装饰,却自有一股清新脱俗。 难道真是年纪轻,即便是素面朝天也清新可人?而自己毕竟临近三十岁,再怎么打扮也不如年华正茂的少女惹人喜爱? 林娘子自言自语说了半天,也得不来林大彪的半个字,又在气恼郁闷之中。 当即拧起眉毛,抬脚一个用力,就把林大彪踢翻,跌坐在地上。 “老娘问你话呢,你到底是哑了嗓子,还是聋了耳朵?” 林大彪即使是骤然间被踢翻跌坐在地,手里的那把剃刀也没有丢出去,反而攥在掌心,指骨隐隐作响。 “瞧瞧你那副窝囊样,也算是个男人。拿着把破刀除了会给畜生剥个皮毛混口饭吃,你还会什么?连你爹留给你的皮铺子都留不住,还敢整天吹嘘你是上京城中手艺最好的剥皮匠,我呸。” 林娘子越骂越来劲儿,索性踢了椅子站起来,站在林大彪身前双手叉腰,骂得更加难听。 林大彪耷眉丧眼地听着,眼中毫无波澜,爬起来继续剥他的羊皮,罔若未闻一般。 终于,林娘子骂累了,气喘着坐上另一侧的椅子,自己倒了杯茶润喉咙。 待她气息喘匀了,才又道:“我知道,给你的那几个人选,你都没怎么看上。也是,那卖棺材的王二是有点晦气,长得也难看了点,孩子生出来外万一也那么丑,我宁可不要。还有朱铁匠,人太暴躁,啧,生出来的孩子估计脾气也不会好。对了,酿酒的夏掌柜虽然人还算不错,可是一身的酒味儿,万一孩子……” “够了。”林大彪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一向窝囊的他此刻粗声粗气地低吼了一声,声音里满是无法再压抑的愤怒。 林娘子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吼声震得一愣,但随即,她便像是被点燃了火药桶,二话不说,扬起那半杯没喝完的茶水,连茶带杯一并泼了林大彪一身。 “好你个林大彪,谁给你的狗胆子,竟敢跟老娘大呼小叫。好啊,你不同意是吧,那好,赶紧给我休书,我立马走人。你这王八当够了是吧?哼,等我走了,你就算想再当这缩头乌龟,连门儿都没有!” 林娘子双手叉腰,扯着嗓门子叫骂连天。 林大彪似乎也为自己竟敢忤逆娘子而感到惊诧,愣怔片刻后,他慌忙丢下手中的剃刀,也不管手上还沾着血污,一把搂住娘子的身子,另一只手则捂住了她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他的眼中满是恳求与怯懦:“我的姑奶奶啊,我求求你了,别再嚷嚷了,好不好?你这般吵闹,邻居们都要听到了。” 林娘子虽力气远不及林大彪,但此刻眼中怒火熊熊,犹如两团燃烧的火焰。然而,一听他提及邻居,那股子怒火瞬间熄灭,脑中浮现的竟是裴坼那张令人神魂颠倒的脸。 林大彪见娘子不再吵嚷,这才缓缓松开了紧握的双手,可林娘子的巴掌来得跟闪电一样,打得他毫无防备。 “你这个该死的乌龟壳子,想活活闷死我吗?呸,你这一手羊膻味,真是恶心死人了。” 林娘子恶狠狠的擦着自己曾被相公触碰到的地方,同时眼珠子一转,语气也忽然柔和了几分,慢悠悠地说道:“话说回来,新搬来的那位郎君,看上去倒是颇为不俗。衣着光鲜,举止优雅,谈吐间更是透露出非凡的气质,显然不是出自寻常门户。要是能……” 林娘子咬了咬唇,眸光闪烁,裴坼那俊逸非凡的身影,让她的心底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阵酥麻。 要是能跟这样的人物多多来往,即便不能明媒正纳,只做一对野鸳鸯,也足够令人心驰神往了。 “娘子使不得啊,那李娘子慷慨大方,待人诚恳,还送了咱们一整头羊呢。咱们不好打人家的主意……” 林大彪看出娘子对那李相公一见钟意,生怕她做出什么事情来,破坏人家夫妻感情。 “怎么不好?还不是你说新搬来的邻居,看着就有油水可捞。咱们这才巴巴地上门去认个脸熟嘛?如今你倒是从人家那儿得了一只肥羊,可我呢,连个甜头儿都没尝到。” 林娘子横了他一记眼,继续道:“再说,那小娘子也未见得就是李相公明媒正娶的,你没听那婢女叫她姨娘么?说不准那李相公也是一个风流多情的,从哪儿拐带了一个小妇人不敢带回家去,只养在这里,成了外室。” 林娘子眼波流转,带着一抹自知的妩媚,娇嫩的手指绕着胸前垂落的青丝,幽幽的道:“再说,我又没说想跟他天长地久。不过是各取所需,借个种儿罢了。要是真能生下那般风姿卓然之人的孩子来,跟你叫爹,你还不偷着乐去。” 第八十五章 只我裴坼一人 “阿嚏~” 雪怜刚将晚膳摆好,请侯爷和姨娘入座。 裴坼却突然毫无防备地打了个喷嚏,这突如其来的失态,在他平日的沉稳中显得尤为突兀。 “……” 见江阮宁狐疑地看着他,裴坼揉了揉鼻子,悻然道:“许是这些菜肴中的辣味太过浓烈,让本侯的鼻子有些受不住。嘶,早有耳闻蜀地嗜辣,却没想到如此之甚。” 雪怜见状,赶忙去端了温水和擦手的帕子过来。 裴坼再次细致地净了手后,才撩起衣袍,优雅地落座于江阮宁的对面。 江阮宁拿眼睨他,缓缓地道:“在侯府的时候,厨房里端出的菜肴,无一不是迎合着上京人的口味。而今难得有了自个儿独门独户的机会,自是要好好挑些心头所爱的菜式来尝尝。书香果然是一个出挑的,办事麻利。只两日就找到一个做得一手地道蜀菜的厨子回来。” 裴坼正欲提箸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你竟遣书香出去寻厨子?” 江阮宁夹了一粒鲜红的辣鸡丁送入口中,瞬间,一股辛辣与麻香在口腔中迸发开来,滋味醇厚,令人精神一振,她不禁眯起了双眸,也不忘记回答他的问题:“对啊,有什么问题么?” 裴坼不由自主地朝门外投去一瞥,确是委屈了这位皇城司中的顶尖高手。本来让她假扮婢女,保护江阮宁在此处,就已经委屈了人家。 现在更是拿她当杂役使唤,看来此后要多补偿她一些才是。 “没有,只要阮阮开心就好。”裴坼笑容宠溺,看她吃得香,便觉一切都值得。 “侯爷宗籍靖州,与蜀地相邻,想来饮食习惯上应无太大差异才是。怎的,侯爷竟吃不得辣么?” 江阮宁对他笑了笑,又夹起一块红油鲜亮、诱人至极的麻婆豆腐送入口中,挑衅一般的看着他。 小样儿,不是想跟我同吃同住吗? 看你受得住几时。 裴坼嘴角微扬,应战一般优雅地伸出银筷,专挑她刚刚下筷的地方,夹了一块豆腐放入口中,慢条斯理地品尝起来。 还不忘赞不绝口的称赞:“嗯,这厨子的手艺,确是地道非凡。阮阮若是喜欢,不防以后就带入府中伺候吧。” 江阮宁愣了一愣,看裴坼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样子,不像是装的。 可她事先明明探问过雪怜,说侯爷最忌吃辣,而且吃多了容易上火起红疹。 但现在他却在自己面前吃得这样欢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阮宁目光中满是疑问的看向站在一旁伺候的雪怜。 雪怜也是满目不解,战兢兢的回视着江阮宁。 江阮宁不甘心,于是亲自挑起一块裹着鲜红剁椒的鱼肉,轻轻放置于裴坼的碗碟之中。 目光锁定着他,声音里却刻意揉进了几分温柔:“既然侯爷这么爱吃辣,不妨尝尝这鱼,味道可是极为鲜香呢。” 未及她收回筷子,裴坼的筷尖已如灵蛇出洞,轻巧地在盘中与她的筷子交织缠绊在一起。江阮宁轻轻一挣,却似被锁定一般,毫无挣脱之力。 不由愠怒地抬眼看他。 裴坼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眼中闪烁着无赖与暧昧交织的光芒。 江阮宁气得咬唇瞪他,手中的筷子才得以悄然一松。 两双银筷轻轻触碰,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声响,宛如一缕幽微的蛇信,在两人间静谧空气中蜿蜒游走。 “阮阮夹给本侯的,即便是毒药,本侯也甘之如饴。”话落,裴坼轻夹起那块肥嫩但是满浸红润辣油的鱼肉,没有丝毫犹豫,径直送入口中。 这一次,江阮宁看得清楚,只见他在鱼肉入口之后,面上努力维持的淡然瞬间被打破,肌肉不由自主地紧绷了一瞬,脸色也在刹那间略显僵硬。 直到奋力咽下这口食物,喉结滚动,好一会儿,才勉强挤出一抹笑意朝向她。 注意到他额角与鬓边已悄悄渗出的细密汗珠,以及那刻意维持平静的神色。江阮宁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发现自己并未如预期般因戏弄了他而感到畅快。 于是她轻垂下眼帘,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吩咐道:“雪怜,去把那道糯米鸡汤端过来吧,对了,先给你家侯爷倒杯茶过来。” “是。”雪怜站在一旁,早已吓得心魂俱颤。侯爷那般高高在上的存在,竟只为博姨娘一笑,硬生生地咽下了他素来厌弃的辛辣之食。 听闻姨娘如此吩咐,赶紧先去倒了一杯温茶过来,恭敬地递与侯爷。 裴坼只觉口腔内似燃起熊熊烈焰,灼痛与麻木交织,苦不堪言。当即接过茶水,侧过身子,满灌了一大口。 江阮宁瞧着他那略显狼狈的模样,唇角不经意勾起一抹淡笑来。 想不到尊贵如定安侯,也有如此惧怕之物。 “侯爷,这是姨娘特地吩咐给您炖的糯米人参鸡汤,您还是吃这个吧。”雪怜轻声细语间,已轻巧地将他面前那些散发着浓烈辛辣气息的餐具一一撤去。 当她欲要替换侯爷手中的银筷时,却被裴坼轻轻抬手制止了。 江阮宁见此,不知怎的,心头一荡,脸颊也不自觉地染上了一抹绯红。 “侯爷若是吃不了辣,又何必强撑呢?本就是人之常情,不是什么值得在意之事。”江阮宁握着手中的银筷,佯装自若地夹菜回来,可动作却似乎带着几分迟疑,仿佛是在思量着如何将这菜肴送入口中一般。 裴坼望着她这番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率先举起筷子,轻巧地夹起一块鸡肉,送入口中细细品味,随后赞道:“此味甚妙,阮阮也不妨一试。” 言罢,他又精心挑选了一块肉质酥软的鸡肉,缓缓送至她面前,眼中含笑,静静地注视着她。 江阮宁被他这般注视,心头莫名烦躁,索性放下筷子,声音略带沉闷:“我用好了,侯爷慢享。” 说罢,江阮宁起身欲离开。 裴坼却语调平缓,带着一丝玩味:“阮阮就这般浅尝辄止?抑或是急不可耐地想要早些沐浴,共赴良宵?” 江阮宁攸的转过身来,气得脸都红了,咬牙切齿的道:“裴坼,从前怎么没有发现你的脸皮竟厚比城墙呢?” 裴坼不急不缓地放下手中银箸,起身缓缓踱至她身前,那双深邃的眼眸与她怒意盎然的视线交汇,嘴角勾起一抹温煦却略带玩味的笑:“本侯也只是对阮阮一人厚脸皮,又有何不可?所谓闺房情趣,不过如此,阮阮理应早些习惯才是。” 江阮宁被气到几乎控制不住,想要抬手抽他。 却被裴坼先一步拥进怀里,她下意识地想要挣开,却听他无比深沉的声音自头顶而来。 “阮阮,我知你心中亦是有我一席之地的。虽然此时犹不及你那位心上人在你心中的位置,但是本侯愿意等,本侯也等得起。” 他的下巴轻轻摩挲着她的发顶,温柔而执着,仿佛要将这份深情镌刻进每一寸时光。 “本侯坚信,迟早有一日,阮阮的心中就只有我裴坼一人。” 第八十六章 我裴坼在此立誓,此生对阮阮绝无虚言 床幔轻柔地低垂,室内弥漫着一股宁静而清幽的气息。 只听外间炉中,红罗炭轻轻燃烧,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如同细语般打破了夜的寂静。 一帘之隔,江阮宁躺在绵软的床榻之上,绞尽脑浆也想不明白,高高在上的定安侯,放着侯府中奢华至极、舒适无比的床铺不睡,偏偏要跑到她这简陋之地,与她共室而眠,甚至不惜屈尊打地铺。 纯纯脑子不好使。 而裴坼,则静静地躺在即便铺上了两床厚厚的棉被,也依旧难以驱散寒意的地面上。 他双臂环抱胸前,目光虽看似定格在房梁之上,实则心神早已飘远,思绪万千。 同时,时刻警惕着四周的动静。 “侯爷不是说,有要事与我相商么,怎么不说话?” 裴坼说是有要紧的事情,要跟她彻夜长谈,所以江阮宁才勉强答应他留下。 然而,条件是他需于地铺安歇。 “本侯的确是有要紧的事情,要跟阮阮商谈。”裴坼收回思绪,仰躺在地上,嘴角勾起一抹自认为仍旧透着尊贵的笑意。 殊不知,从古至今,从来就没有一个高贵之人,是躺在人家的床底下跟人家摆谱儿的。 “侯爷请说。”江阮宁悠哉地把玩着胸前的青丝,在指尖缠绕。 看他还能胡诌出什么来。 裴坼转向她的方向,雪亮的眼眸落在阻隔两个人的床帐上,轻轻地道:“本侯的心意,想必阮阮已然明了。今夜本侯在此表明态度,待风波一过,定以正妻之礼,娶阮阮过门,入主定安侯府内院为当家主母。” 江阮宁绕着青丝的指尖微微一顿,同时心头轻轻一晃。 口中却说:“阮宁出身低微,从来没有这般奢想过。更何况,侯爷您身份尊贵,若想再娶,这上京中想嫁的名门贵女都能排到幽州去,侯爷又怎会独独想到我呢!” 裴坼攸地坐起,望着那低垂的宁静床帐,径直问道:“本侯只问,阮阮是否愿嫁本侯,阮阮只需如实回答即可。” 床帐那端静默了片刻,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裴坼只觉光阴缓慢,每一秒都充满了煎熬与期待。 良久,江阮宁的声音才缓缓且笃定的传来:“不愿。” 裴坼眉心微锁,追问道:“为何?难道本侯就真的不如阮阮心中所藏之人半分么?” 江阮宁心中微沉,眉头不自觉地皱起,反问的话语脱口而出:“那么请问侯爷,您又为何非要执着于我呢?” 裴坼轻轻吐出一口浊气,随即缓缓躺下,静默之中,他似乎认真地沉思了片刻,才悠悠开口: “因为在本侯心中,阮阮不仅聪慧过人,更深谙大局之道。虽有冲动之时,但那正是阮阮纯真热忱、不加掩饰的真性情流露。那李家之事,本侯身百姓信赖之朝臣,未能即刻为李家洗雪冤屈,心中自是愧疚难当。然而,阮阮那份不顾一切的热血与坚持,却令本侯既感震撼又自愧弗如。” “本侯身居朝堂日久,经历过太多艰难取舍,利益权衡。那份曾经的热忱,或许早已在权力的风霜中被磨灭殆尽。那日阮阮的一番话犹如当头棒喝,使本侯幡然清醒。想来,本侯身边缺的正是一位如阮阮这般,敢于直面强权,仗义执言,不畏艰难险阻的伴侣。” 江阮宁听闻他提起李家,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她猛地掀开床帐,急切地道:“侯爷可是也觉得李家不应无辜背负这假银锭之冤,故而有意重启此案,追查真相?” 即便周遭光线昏昧,也难以遮掩江阮宁面上的痛楚与急切之情。 裴坼也悠然起身,盘膝而坐,看着她沉默片刻,语调缓缓而出:“若要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倒也并非全无转机,只是,李家上下已是无一幸免。假使……” 他的话语稍作停顿,目光深邃,紧紧捕捉着她眼中的那份焦灼。 随后,他一字一顿,继续言道:“假使能寻到那位侥幸逃脱的李家小姐,或许还能寻得一丝破局的希望。” 江阮宁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波澜,呼吸不由自主地变得急促,心中的惊涛骇浪几乎要将她淹没。 在这幽暗的环境中,她的双眸与裴坼的目光在无声中交汇,各自闪烁着复杂而微妙的光芒。 他,竟又是在试探自己么? 抑或是,在那不羁无谓的外表之下,尚存一抹善念,愿意为李家洗脱那假银锭案的莫须有之罪? “侯爷,您当真有意为李家拨云见日,还其清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的江阮宁声音淡然,近乎一种超脱的宁静。 裴坼见她这般,却是心下一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内心悄然凝聚,导致他迟疑了一瞬才回:“那日之后,本侯曾自问,连阮阮这等柔弱女子都能明辨是非,知晓黑白不容混淆。而本侯身为朝廷命官,又怎能轻易置律法于不顾?” 听着他模棱两可之回答,江阮宁的内心矛盾,交织如乱麻。 该信他几分? 是否要搏这一局? 倘若赌赢了,不仅能令李家与那假银锭之事彻底撇清干系,更可能借他之手,顺藤摸瓜,将那幕后黑手——诬告李氏通敌的奸佞之人一并揪出,还家族一个清白。 可万一输了,她个人的生死倒也无足轻重,只是李家那背负的冤屈,怕是要永远沉入深渊,再无重见天日之时。 裴坼的目光紧紧锁在江阮宁那张变幻莫测的脸上,心中那抹疑虑如同被无形之手紧紧攥住,令他暗自揪心不已。 江阮宁紧绷的神色终于有所松懈,她轻声细语道:“若侯爷真有为李家洗清冤屈之心,阮宁愿倾我所有,助侯爷一臂之力。” 裴坼微微绽出一抹笑意,道:“本侯自是知晓阮阮心急报答李家昔日之恩,只是阮阮你身为柔弱女子,又如何能帮得上本侯呢?” 江阮宁再次启唇,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只要侯爷能对阮宁以诚相待,绝无半句虚言,阮宁自会将所知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告知侯爷。” 只是在此之前,她依然留存住了最后一丝疑虑。 “本侯诚言立誓,对阮阮绝无半句虚言,更不可欺瞒半分。若违此言,便让本侯自高堂坠入尘埃,受万民唾弃,无有善终。”裴坼字字铿锵,郑重与她相视言道。 闻此,江阮宁心间涌起一阵复杂的情感,痛楚与柔情交织,她紧紧抿着唇,眉宇间轻蹙,似是在做最后的挣扎:“既然侯爷如此坦诚相待,阮宁理应尽信侯爷。” 她话音一顿,才缓缓地接着道: “侯爷派人所查之事没有出错,李家之人并非在那一夜尽被屠戮,尚有一个最小的女儿,因恰巧当日不在府中,逃过了那场灭顶之灾。李家惨案之后,我有幸与那位李小姐有过一面之缘,正是那次邂逅,让我深信李家冤情深重。而李小姐因为被冠上罪人之女的罪名,只能隐蔽度日。” 裴坼紧绷的心,因为她轻吐之言,而缓缓放松了下来,可心中的失落却更胜从前。 她,终归是没有全然信了自己。 江阮宁颤颤地抬眸,对上他的眼睛,继续道:“李家小姐是唯一能够证明李家未曾勾结外敌,更未曾涉足那假银锭阴谋的关键证人。只要侯爷您能拨云见日,寻出两桩大案背后牵扯的嫌疑人与确凿物证,阮宁即刻带李小姐与其对簿公堂,协助侯爷,将构陷之人绳之于法。” 第八十七章 刺客夜袭小院儿 “阮阮如今若是还相信本侯,不妨先为本侯引荐那位李家小姐,倘若能得她亲口陈述,此案必能早日水落石出。” 裴坼目光灼灼地与江阮宁对视,后者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忐忑。。 江阮宁略一踟蹰,才说:“李家历经此番劫难,李小姐已是胆颤心惊,若非万不得已,怕是难以轻易露面。还望侯爷海量包容。” 裴坼嘴角忽地勾起一抹淡笑,静默而深邃,缓缓言道:“看来,本侯此时,仍不足以被全然信任啊。” 裴坼的语气中显然掺杂了些失望之意,令江阮宁的胸口莫名地一窒,仿佛被什么轻轻揪住。同时也令她心中警铃大作,总觉得裴坼此番话另有深意。 “罢了,时候不早了,阮阮还是早些休息吧。”裴坼轻叹一声,仿佛刚才的那抹失望只是一个错觉。 他缓缓将视线从江阮宁的面庞上移开,不再言语,动作中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疏离。 径直躺下,顺带拉上那为他准备的棉被。 只是全无睡意地躺在地上,双眼依旧盯着屋顶,心潮百转。 江阮宁见状,心中亦是五味杂陈,轻轻放开紧攥在手中的床幔。 可还未等她躺下去,眉心蓦的一紧,右手本能地滑向枕下,摸到银针…… “乖乖在屋里,不许出来。” 而此时的裴坼早就有所动作,就在屋顶上那一抹利器寒光乍现之时,他便眸光骤缩,轻音急切的叮嘱过后,便身形一晃便掠至门口,猛地推开门,大步跨入夜色之中。霎时,院中拳风脚影交织,打斗之声震耳欲聋。 从打斗声来看,行刺之人应不止一人才对,奇怪的是,对方明明带了兵刃,却没有对裴坼使出杀技。 显然,他们的目标并非裴坼。 江阮宁正思忖间,人已然到了门外。 雪夜之中,月光皎洁如洗,银辉洒落。 对于身怀内力之人而言,即便是夜幕深沉,视物亦如白昼。 江阮宁立在门前,院中裴坼与三名黑衣人缠斗在一处,再瞥一眼两侧厢房,雪怜书香还有小伍的房间都未曾点着烛火,也没有一丝动静,不知情况如何了。 江阮宁心中不由得焦急万分,脚步不自觉地向厢房而去,只是行踪很快被其中的一个黑衣人发现。 那黑衣人的眸光倏地一寒,长剑瞬间出鞘,宛如寒夜中的一道银色闪电,直指江阮宁而来。 江阮宁双手紧紧握在掌心,载着杀气的剑尖就在背后,即便心知危险在即,却不敢轻易自救。 另一边,裴坼以一己之力缠斗两名黑衣人,虽游刃有余却在发现江阮宁的处境时顿然大惊。见她满心急切,奔向厢房的身影,而那柄冷森森的剑,几乎紧贴着她纤细的背影,生死就在须弥之间。 裴坼心弦骤紧,再不顾其他,身形一闪,凌厉一脚迸发,将对面黑衣人紧握的长剑猛然踹飞,宛如离弦之箭,精准无误地穿透了正欲对江阮宁痛下杀手之人的背心。 瞬间血花飞溅,一箭穿心。 那人身形骤然凝固,满目的不可思议缓缓低垂,目光锁定在自己胸膛那柄致命之剑上,随即,身躯无力地颓然倒下,气绝身亡。 江阮宁猛地一顿,脚步踉跄,蓦然转身,入眼的是已无声息的蒙面刺客,瘫倒在地的冰冷尸体。 她的全身因恐惧与后怕而不自主地颤抖,脸色苍白如纸,僵愣在原地。 “阮宁。”裴坼毫不迟疑地撇开了那剩余的刺客,身形一闪,已至她面前。 他轻抚上她的肩头,眼中满是忧虑与急切:“你怎么样?可有受伤?为何擅自跑出来?我不是叮嘱你安静的在屋子里不要出来吗?此处危险你先进去……” 裴坼的话音还未落,另一柄长剑也直奔江阮宁而来。 他眼疾手快,一把揽住她的纤腰,身形骤转,与那紧贴肌肤而过的剑尖擦肩而过,好不惊险。 目睹同伴毙命,余下的两名刺客眼中怒火中烧。 再不似先前那般与裴坼纠缠,而是纷纷执剑,进攻之势招招凌厉。 裴坼一人赤手空拳,既要护着因为惊慌而手足无措的江阮宁,又要以一己之力对抗两位武艺高强的对手,一时间自是有些狼狈。 而那两名刺客显然对裴坼的心中所想极为明了,更似有了默契一般,一前一后,将裴坼围困于垓心,每一招每一式都紧追不舍,毫不留情。 裴坼仅凭单手应战,未几,便显露出力有不逮之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柄寒光闪闪的利剑,险些就要贯穿江阮宁的胸膛。裴坼情急之下,揽着江阮宁闪避已是不及,只能侧身以臂膀硬撼那冰冷的剑锋。 霎时间,锦帛撕裂的声响与利刃穿透血肉的闷响交织在一起,江阮宁心头猛地一沉,仿佛被重锤击中,所有的犹豫与迟疑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她的眼底,一抹决绝的杀意悄然升起。 她轻轻抬手,仿佛只是挥动了一下衣袖,却有一股令人心悸的气势攸然弹出。 那伤裴坼的蒙面人,身形瞬间僵直,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他甚至未能来得及伸手捂住那致命一击的咽喉,便已如断线的风筝,轰然倒地。 仅剩余的一名黑衣人,如同被定身般愣在原地,那双暴露在外的眼眸满是震惊,死死盯着江阮宁。 而受伤的裴坼也是微微一愣,整个人被突如其来的变故震得呆立当场,伤口的疼痛似乎都暂时被忘却。 江阮宁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慌乱与懊恼,暗怪自己方才见裴坼受伤,心急如焚之下,竟贸然出手。 刚才那般混乱,不知裴坼是否留意到了自己刚才的举动,又是否会对自己心生疑虑。 然而,她只能强压下心头的波澜,脸色苍白如纸,双手挽住他的臂膀,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侯爷,你……你受伤了。” 她显得那般惊慌失措,言辞间满是慌乱,分明就是一个柔弱女子,哪里有半分会武功,还能杀人的模样。 第八十八章 青云阁的刺客 江阮宁急切地查看裴坼手臂膀上的伤势,而裴坼的眼底却不由自主地闪过一抹狐疑与猜忌,复杂难辨。 那仅剩的黑衣人,环顾四周,发觉自己孤身难敌,心中顿时萌生了遁逃之念。 正当他欲寻机脱身之际,院门猛然间被撞得大开,一队身着青衣、身披铁甲的皇城司卫士如潮水般涌入。 江阮宁定睛细看,只见领头之人正是已经更名为武全的裴远山。 武全身材健硕,气势如虹,手中紧握的宽刀犹如寒夜中的冷月,刀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森森寒光。 武全的双眸与裴坼的视线在空中轻轻一触,未吐一字,所率众铁甲卫顷刻间便将黑衣人团团围困,他自己更是一马当先,宽刀挥舞间,带起阵阵凌厉的刀风,与黑衣人展开了近身肉搏。 江阮宁看他那不要命的拼法,暗暗吃惊。 先前只是远远见他身材孔武有力,仅此而已。 却不料,短短时日之内,他已能将那一身蛮力巧妙融入一套自成一格的刀法之中,挥洒自如。倘若不知他的来历,定会误以为他是行走江湖、身怀绝技的武林侠客出身。 然而,毕竟他是半路出家,功底尚浅。很快,黑衣人便察觉了他这混杂无章的打法,应对起来愈发游刃有余,而武全自是渐渐落了下风。 铁甲卫在一旁虎视眈眈,无需等待任何指令,便如同潮水般蜂拥而上。不过片刻工夫,便将黑衣人团团围住,形势急转直下,武全瞧准时机挑飞他手中的长剑,将其制服在地。 武全面色微赧,显然觉得在侯爷面前失了颜面,于是他横刀于黑衣人的颈项之间,眸光如霜,冷冷地瞪着那黑衣人。再猛地探出身子,一把扯下了黑衣人面上的黑巾。 江阮宁扶着裴坼上前两步,仅瞥了一眼,裴坼便眉心一紧,低喝道:“快,点住他的穴道。” 武全闻言一愣,还未来得及明白侯爷的意思,那被紧紧压制在地上的黑衣人已是瞳孔骤缩,紧接着身躯一软,轰然倒在了地上。 江阮宁倒是未表现出有多震惊,只因她对他脸颊上的青云刺青早有耳闻。 曾听师傅提起,有一个暗杀组织名为青云阁,承接所有暗杀行动,只要价格合适,无所不接。而且不问善恶,毫无底线。 阁中杀手的武力值参差不齐,只按任务的难易分配杀手,唯一相同之处便是每人的脸颊上都有一个云朵的青色刺青。 也因此在执行任务时,他们总是以面巾遮掩,以免暴露身份。 “这,他……”武全身为这次行动的领头人,因为没有及时领悟侯爷的深意,心中懊悔如潮。 即刻弯身去查看那人,可早就气绝而亡。 裴坼惋叹道:“面色发青,是骤然间中剧毒而亡。” “可,可卑职们一直紧盯着他,他何时服下的毒药啊?”武全面露困惑与焦急,话语间满是不解。 “毒囊就藏在他的舌下,一旦任务失败被擒,他们就会在第一时间咬破毒囊,誓死也不会吐露组织或是关于雇主的半个字。” 江阮宁语气平静的轻轻解释道。 裴坼面有微诧地望向她,意有所指地道:“阮阮竟对暗杀刺客之事如此了解么?” 江阮宁镇定自若地笑了一下,回道:“从前很喜欢听茶楼的说书先生讲这些江湖密事,亲眼所见却还是头一次。我也是胡乱说的,侯爷莫怪。” 江阮宁只是瞧武全神魂失措的神色于心不忍,想为他解除困惑而已。 毕竟他从前也只是一个家仆,哪里听过这般江湖秘闻。 裴坼声音冷冽而果决的下令道:“罢了,速速将尸体收拾妥当带回皇城司,让左飞亲自验视过后回禀。” “是,卑职这次一定不让侯爷失望。”武全惭愧万分地躬身拱手道。 裴坼未置可否,另有人自厢房出来禀道:“侯爷,厢房里的三个人并没有受伤,只是吸入了大量的迷烟。已经灌下了解药,天亮之前便可以清醒。” 裴坼轻轻颔首,江阮宁也微微放下心来。 铁甲卫动作快速且毫无响动,将三具尸体抬出院子后,就连雪地上的血迹也尽数处理得干干净净,打斗痕迹更是一并消除利落。 “侯爷您的伤……”临离开之际,武全面带忧色,目光落在裴坼受伤的臂膀上。 裴坼抬手示意道:“无碍,你们速速离开,莫要惊动了此处百姓。” “遵命。也请侯爷和小夫人安心休息,我等已在远处布下严密监视,确保此地再不受任何侵扰。”武全再次抱拳,带着一众人恭敬退下,并将院门轻轻阖严。 在皇城司度过的这段时日,最令他刻骨铭心的,莫过于那句掷地有声的“令下必遵”。 小院再次归于沉寂,月已偏西。 江阮宁扶着裴坼受伤的那只手臂,焦急地道:快些进屋吧,我得赶紧帮你处理这伤口。” 裴坼抬眸瞧她,眼中是有几分情急,可也只是几分而已。 踏入房门,顿时被一股暖意轻柔包裹。 先前在外头受了许久寒风侵袭,竟未察觉寒冷,直至此刻被室内温暖一拥,才恍然觉出身躯的瑟瑟寒意。 江阮宁小心的把裴坼安置在炉火对面的罗汉榻上坐好,随后转身去寻找伤药。又另外端了干净的温水和布巾来,才坐在他旁边,伸手去拉他的衣领。 裴坼却蓦地一把攥住她的手,语调温和却带着一抹难以捉摸的笑意,深邃的眼眸仿佛能洞察人心,轻问道:“阮阮对于处理他人外伤之事,竟是如此驾轻就熟。” 江阮宁微微一愣,随即恢复了淡然,道:“从前在庄城时,我曾随村医粗浅学过些许医术,侯爷大可安心。” 裴坼玩味一笑,似是对她的回答颇感兴趣,悠悠道:“本侯记得阮阮曾说,是春桃随村医学得些医术皮毛,怎么阮阮今日却说……” 江阮宁不由冷了脸,接话道:“是我和春桃一并学过一些,侯爷若是实在信不过那便算了,只是要辛苦侯爷等到天亮,再由书香去请个郎中回来,或者回府让陈医师为您诊治。” 言罢,江阮宁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显然已不愿再多言半句。 可是她的动作太过急促,不经意间扯动了裴坼的伤口。裴坼只觉一阵痛楚袭来,不由得闷哼一声。单薄的衣衫上,瞬间又渗出了几点鲜红的血迹,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你,看你还话多。”江阮宁见他微蹙眉心,不由心下一软,再次坐下,便伸手去拽他的衣领,想把那伤口露出来。 可是伤处在臂膀之上,从领口探视似乎不太容易。 正当她愣怔间,苦思对策之时,裴坼的唇角勾起一抹微妙的弧度,深邃的目光温柔地落在她的眸子上。 随后,他不紧不慢地用一只手,缓缓解开腰间束缚的缎带,动作中带着一种说不尽的从容与雅致。 修长干净的手指慢条斯理,不急不缓地解开束缚,腰带终于松脱下来,裴坼轻轻扒开里外两层衣袍的衣襟,暖玉色的强劲胸肌,便悄然呈现在江阮宁的眼前。 第八十九章 你究竟是谁? 尽管裴坼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她面前毫无避讳的袒露胸膛。但江阮宁的面颊之上,还是不可抑制的瞬间染上娇艳的羞红。 不自觉的移开目光,赧色溢于言表。 裴坼见此,微不可察的弯唇一笑,随即轻蹙眉头的道:“阮阮若是不肯正视本侯,又怎能妥善的为本侯敷药呢?” 江阮宁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劝自己:反正先前也不知道看过多少回了,而且他露着的人都不害羞,我又何须扭扭捏捏,真的是…… 随即立刻收整心神,转过身去,目不斜视,轻柔而果断地褪去裴坼的外袍与里衣,直至他坚实的臂膀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显露无遗。 那剑刃宛若新柳之叶,薄而锐利,所造成的伤口虽细,却深得惊人。若非裴坼舍身替她挡下那一剑,恐怕这一剑已经贯穿她的要害。 江阮宁急忙用温水把柔软的布巾浸湿,拧干后,谨慎轻柔地擦去伤口上那些干涸与新渗出的血迹。 只是刚刚擦净的伤口,很快就有新的血再次流出来,一时间让她有些慌了手脚。 裴坼见她拧着眉头,略显局促的模样,不禁露出一抹带着宠溺的笑意,轻声提醒道:“不用管它,用那红色瓷瓶里的凝血药粉敷上即可。” “哦。”江阮宁依言赶忙在盛满了药瓶的木盘里翻找凝血药粉。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那伤口果然渐渐地止住了流血之势,江阮宁也顿时松了一口气,坐在他身侧,抬手抹了抹自己鬓边乱出的薄汗。 “看来,阮阮果然没有自谦,当真只是‘粗学略懂’啊。”裴坼带着几分戏谑,望向自己那被层层包裹、略显繁复的臂膀,眼底笑意明显。 江阮宁只窘了片刻,旋即恢复了从容,道:“我已经尽了全力为侯爷敷药包扎,即便侯爷再不喜欢,也请侯爷将就一下吧。” 说罢,江阮宁正欲起身,将用过的一应物品收拾妥当。 岂料,裴坼突地伸出那只便利的手,一把扣住江阮宁的手腕。 江阮宁猝不及防,手中力道一松,木盘中的药瓶顿时散落一地。 江阮宁微微蹙眉,目光不由自主地抬向裴坼。 只见他眼眸深沉,紧紧把她盯着,逐字逐句地冷沉发问,道: “想不到,阮阮这一双妙手竟可在危急中精准无误,一发击中,确是给了本侯不小的惊喜。可为何此刻却连区区一个木盘也难以稳持呢?本侯内心矛盾之极,不知是该欣喜阮阮因为本侯受伤而怒急出手?还是更应该愤怒阮阮对本侯有所欺瞒!” 江阮宁的心猛地一紧,极力将翻涌的情绪压制于心底,面色静静,定定的与他对视。 但见裴坼的脸庞冷鸷而坚硬,那双深邃的眼眸更是幽暗莫测,仿佛下一刻她就会被那双黑曜般的眸子,吸入无尽的深渊。 “我不知道侯爷在说什么。” 江阮宁的语调一如往昔,没有丝毫波澜,可也正因为她太过冷静,所以裴坼不禁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怀疑。 “你究竟是谁?”裴坼轻轻吐出这藏在心中许久的疑问。 江阮宁暗暗咬牙,感觉到腕间那只手的力度正在悄然增强,却并未急于挣脱,而是在这微妙的氛围中继续与他周旋。 “江阮宁,护国公府庶女,庄城而来。身不由己,嫁与侯爷为妾。” 江阮宁的唇边轻轻绽出一抹镇定的笑容来,继续道:“侯爷这是怎么了?怎会无端问出这样的话来。” 裴坼微微弯唇,同时不着痕迹地松开紧握住她的手,缓缓道:“或许是今晚月色晦暗,令本侯看走了眼。不过,那再次挥剑而来的黑衣人死的却是蹊跷,阮阮难道没有一丝好奇?” 江阮宁轻轻收回手腕,心中暗自腹诽,狗男人手劲儿这么大,都给她捏红了。 怒气油然而起,没好气地回:“我只以为是侯爷使了什么暗器,才逃过一劫。再说当时那般凶险,我哪里来得及去管那黑衣人的死因。” 心中却道:早知道会被怀疑,当时就不该贸然出手,让你伤上加伤才好。 不过当时并不知道武全会随即赶来,而且见裴坼为救她受伤,她的心顿时就乱了,哪里还顾得上旁的。 却不想这男人秋后算账来得这么快,还敢直接怀疑上她。 简直就是岂有此理。 江阮宁俯身将散落在地上的东西一一捡起,重新盛放在木盘里,再起身时眼中只有坚定。 “侯爷与其将精力耗费在无谓的猜疑之上,不如放在彻查到底是谁想要我性命的心思上吧。侯爷把我安置在这小院的事情,想来做得极为隐蔽。可对方还是追踪至此,甚至不惜派遣刺客,痛下杀手。” “今夜的三名刺客没有得手,尽数被诛,幕后之人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侯爷若是不尽早查出始作俑者,只怕阮宁再无安宁的日子可过。” 江阮宁的一番话,正是裴坼此时心中所想。 从今晚那三人的招式及其意图看来,显然无意伤他,目标只是江阮宁一人。 而能够查知江阮宁此时藏身之处的寥寥无几。 裴坼眸光一定,显然心中已有了计较。 江阮宁见状,连忙上前轻声询道:“侯爷是猜到想要我性命的人究竟是谁了?” 裴坼没有立即回答她,而是饶有兴致地反问:“阮阮就这般笃定,那刺客是专为你而来?” 江阮宁自嘲地扯唇苦笑,放下手中物什,坐在较他远一些的地方,才说:“想我自到上京以来,便独得侯爷宠爱,这不知不觉中也是树敌不少。但能对我恨之入骨,甚至不惜犯险派人要我性命的,细细算来,也不过那两方人马。” “哦?”裴坼轻疑了一声,眼中放光地看着她,眼中闪烁着光芒,紧盯着江阮宁,满含期待地盼着她继续言说。 江阮宁毫不扭捏,径直接着道:“其一嘛,便是那位与侯爷曾有婚约,至今仍难以割舍对侯爷一片深情的当朝太后。侯爷您智计无双,想必不会未曾察觉到太后对您的那份深情厚意吧?” 说到此处,江阮宁故意缓了缓,目光流转,细细观察着裴坼面上的神色变化。 只是对方脸上一片坦荡,毫无一丝缝隙可窥,让江阮宁顿觉挫败,只得悻然继续道: “至于这其二,自然便是那位心心念念想替代姐姐伴侯爷左右的江家六小姐,也就是侯爷的小姨子江妼了。从前她就因为侯爷对我的宠爱,而对我暗恨在心。如今我被冤枉毒害夫人,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落井下石都是轻的,只怕她早已蠢蠢欲动,恨不能即刻取我性命。” 第九十章 愿与一人携手共度此生 “而且,侯爷似乎忘了,我也是在云起阁被惩处后中了毒的。若不是侯爷及时回来,只怕我早已先夫人一步,命丧黄泉了。” 江阮宁似有不满地继续道:“阮宁非但没有得来侯爷的主持公道,反而被冠上毒害夫人性命的罪名。如今侯爷又对阮宁诸多试探,不知是什么道理……阮宁自然知晓身为妾室,地位卑微。可还是奢望侯爷能够为阮宁主持公道,还阮宁一个清白。” 江阮宁倨傲地抬着精巧的下巴,睨视着裴坼。 裴坼幽深的眸底划过细碎的星光,唇线微勾,伸出适才用来钳制出她手腕的那只手来,轻轻揽住她的细腰。 欺身向前,缓缓逼近。 江阮宁本能地向后微缩,想要避开这突然的亲近。却见裴坼轻启薄唇,玩味非常的道:“本侯可以认为,阮阮是在吃味么?” 江阮宁微微一窒,这狗男人会不会太自恋了一些? 再说,现在跟他说正事儿呢,他这狗脑子里都装了什么啊? “我,我在跟侯爷讨公道呢?”江阮宁面对他那双深邃无垠,又满载温柔情愫的双眼,心湖不由自主地泛起阵阵涟漪。 该死,怎么每次与他对视,自己都会有种底气不足的感觉啊! 裴坼瞧着她微微失措的容颜,唇边的笑意愈发浓烈,身子不由自主地又凑近了些许。 江阮宁心中一急,拧着秀气的眉头,双掌抵上他半裸的胸口,又急又怒地结巴道:“侯爷自重,别忘了,你,你身上可还有伤呢。” “无碍。”裴坼扯唇一笑,继续道:“本侯只是在想,若再不对阮阮表明心意,恐怕阮阮还会误以为我心中另有所属,所以……” 裴坼的话语未尽,江阮宁也听得糊里糊涂。 忽然间,天旋地转,她被他猛地拉进坚实的怀抱,两人随即一同跌在柔软的榻上。 “你……你松开我。” “嘘。” 裴坼拥着她,制止她想要挣脱的小动作。 “别乱动,本侯着实乏了,让我抱着你睡一会儿即可。否则本侯无法保证会不会以以实际行动,让阮阮亲眼见证我的情意所系何处。” 江阮宁奋力挣脱着他的束缚,贝齿紧咬,愤愤地道:“裴坼,你,放开我,要睡你自己睡,我又不是你的通房丫头。” 裴坼那双眸子方才轻轻合上,闻此又猛然睁开,下一刻,毫不犹豫地将她压于身下。 江阮宁呼吸一滞,脸颊瞬间染上了绯红,羞涩而又倔强地与他目光相接。 “阮阮真是学识渊博,连通房之职也略知一二……”裴坼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话语中带着几分戏谑。 江阮宁当然懂,师傅的书房里闲书多得是,写什么的都有。 而且李家也是显赫的望族,往来亦是世家大族,府上公子郎君在房里养有通房实乃司空见惯之事,不足为奇。 只是自己的六个哥哥自小便勤勉自修,自律甚严,所以身边侍奉的丫头皆对主子们恭敬有加,严守本分,从未有过半点逾越之举。 江阮宁眼光微闪,言语中有几分迟疑,道:“我虽初到上京,且只在国公府驻留一日。可也听闻了一些府上公子院中的事情,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再说,侯爷的云姨娘,从前不也是侯爷的近身丫鬟,后来才被抬成姨娘的么?” 裴坼轻轻一叹,语气中似乎带了些许无奈,道:“如此说来,除了苏媚与江妼之外,就连云汐也让我的阮阮心生不悦了?” 江阮宁闻言,不由自主抬手狠力捶了他一记,却不慎失手落在了他的伤口上。 裴坼的面色霎时一白,他隐忍地低哼了一声,但那调侃之色却依旧未从眼底褪去半分。 江阮宁却是慌了一瞬,忙道:“你没事吧?” 裴坼唇边笑意更甚,轻轻摇头。 江阮宁气闷不已:“谁让你胡说八道,疼死也是活该。” “只要能得阮阮关心,本侯便是疼死,亦是乐意之至。”裴坼的回答简单而直接。 “你!”江阮宁望着他,对此无赖行径只有无可奈何。 裴坼见状,面色稍敛,目光温柔地落在她身上,轻声道:“阮阮只需明白,对于江馥,我确是束手无策。苏媚之事,不过是遵从父母之命,至于江妼,更是无稽之谈。至于云汐,她既是我的责任,亦是我至亲的亲人,我绝不会对她置之不理。我曾自省内心,一向清明无垢,然而遇见阮阮之后,我方知何为‘愿与一人携手共度此生’。” 江阮宁不禁心湖微澜,可脸色依旧紧绷,瞪着他道:“侯爷切莫多心,侯爷心中有谁,对谁有情又对谁无意,我都不感兴趣。我只是怕侯爷真有个闪失,我就更加无法脱身罢了。” 裴坼轻轻一笑,似乎对她的戒备并不以为意,反而带着一丝宠溺的口吻: “好好好,阮阮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是现在本侯确是乏了,乖乖的,让我抱一会儿,嗯。” 裴坼许是伤后真的有些疲倦,翻身倒下之前竟轻轻在她额上吻了一记,还不忘把江阮宁圈在怀里,这才安心地闭上眼睛休憩。 江阮宁瞠目,这狗男人什么时候把亲近她这件事变得如此自然而然了。 仿佛她已然是他囊中之物一般。 还‘乖乖的’? 她是什么? 他的宠物吗? 一连几问在心底辗转,等她回过神来时,裴坼的呼吸已变得绵长而平稳,显然已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望着他那张卸下防备、英俊非凡的脸庞,江阮宁心中暗自嘀咕:方才还对她的身份心存疑虑,此刻却能如此安然地在她身旁沉睡,这狗男人的心思,还真是难以捉摸。 罢了,看在他今晚不顾危险地替自己挡剑的份儿上,姑且让他好好睡一会儿吧。 江阮宁的目光如轻羽一般,细细地扫过他的眉眼,赫然发现这个狗男人的睫毛竟如同女子一般的浓密挺翘。 鼻梁高挺,线条硬朗。 而那唇瓣,薄而柔软。 江阮宁的心猛地一顿,恍然忆起那一日他为自己的渡药的情形。 那时的她感官近乎麻木,只在最后才稍稍恢复一些触觉。 那时他的唇似乎轻轻贴合在她的唇上,那份温柔与细腻,带着一丝微弱的酥麻,至今仍让她心头轻颤。 江阮宁猛地掐断了脑海中纷飞的思绪,心中不禁懊恼万分,暗自斥责:李如月你是疯了不成?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这些?当务之急要弄清楚的是究竟是谁想要你的命,不然不用等待时机为李家沉冤昭雪,你就要下去向父母哥嫂们当面请罪了。 裴坼睡像安稳,只是拥着她的手臂不肯放松一点,江阮宁也困顿至极,只好由着他,在他怀里慢慢睡了过去。 好在狗男人的身材不错,倒也没有那么难睡。 第九十一章 或许,本侯可以赌一次 翌日一早,江阮宁自榻上醒来发现只有她自己,且身上还盖着锦被。 身旁的位置空荡荡的,裴坼不知是何时起的身。 起身下地向外走去,推门所见让她瞬间一怔。 书香衣衫单薄地跪在雪地当中,即便是刺骨的寒冷已深深侵入骨髓,依然身姿笔挺。 “书香,你怎么跪在这里啊?快起来。” 江阮宁心里虽然对这木头一般的婢女并无太多好感,但同为女子,眼见着她在这寒冬时节跪于室外,即便是素昧平生之人,恐怕也会泛起一丝不忍。 江阮宁由自主地加快脚步走到书香身边,俯身扶她起来,却被这个犟脾气甩开了手。 “是书香自愿领罚,姨娘不用管我。” 江阮宁顿时气结:“你这是什么话?这是我的院子,你也是侯爷派了给我的丫头,我岂有坐视不理之理?赶紧起来。” 江阮宁再次弯身去拉她,书香却固执得可怕:“姨娘快进去吧,昨晚是书香失职,被闯进来的刺客迷晕,还害姨娘受到惊吓。就算侯爷不罚,书香也无颜面继续留在姨娘身边了,您就让我跪吧,不然我这心里更加难安。” 清晨的寒风愈发凛冽,一阵风过,江阮宁不禁打了个寒颤,而书香却竟似全然不觉。 江阮宁气得跺脚:“我说你这个榆木头,你家侯爷又不在,我又没说要罚你,你何苦自讨苦吃呢?” 书香却像一头只认死理儿的倔牛,闷声道:“侯爷在与不在,罚与不罚都是书香的错,错就是错,错了就要受罚。昨夜是书香的疏忽才让刺客有机可乘,更使侯爷受了伤,书香万死难辞其咎。等我跪完了,再回皇城司领罚。” 江阮宁一拍脑门,简直无语到了极致:“现在,本姨娘命令你起来。” 江阮宁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第一次用定安侯妾室的身份发号施令,竟是让一个自罚的婢女站起来。 书香闻听她语气中的威严,冻得发紫的脸颊轻轻颤抖,唇瓣微启还未说出话来,就听裴坼的声音自院门口处传来。 “既然主子让你起身,那便起来吧。” 江阮宁抬眸望向走向自己的裴坼,心中莫名泛起一丝微妙的感觉,仿佛今日的裴坼无论是投向她的目光,还是略显低沉的嗓音,都透着一抹不已觉察的疏离。 就连关心她的举动都不似从前那般自然,温柔。 即便是此时解下自己肩头的披风,细心地为她披上,动作中极尽呵护,可那声音中却也透着一丝不易言说的距离感: “就这样出来了,也不怕着了风寒。” 人依旧是那个人,只是此刻,就连为她系衣带的手指,也似乎多了几分难以名状的僵硬,不似往昔那般流畅自如。 江阮宁望着他,心中不禁生出几分不安: “侯爷一早就出门去了?侯爷的伤……”江阮宁细细地询视着他眼底的情绪,可他却始终未给她机会窥探。 只是轻轻揽住她的肩,对跪在地上的书香道:“起来吧,昨夜之事,非你之过。你虽武艺超群,却非心思缜密之人。刺客有心部署,你也无法防范。下去好好休息,昨夜的刺客没有得手,想必定会卷土重来,大有你将功抵罪之时。” 听裴坼这般说,书香顿时眼眸一亮,深深拜服在地,沉声道:“侯爷放心,书香自此谨记,绝不再让歹人有可乘之机。” 裴坼微微颔首,算是默许。 书香这才艰难地撑着身子,从冷硬的地上站起,只是冻得太久,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江阮宁见她终于不再跪了,轻轻松了一口气,不过也没有那么好脾气,追上前去扶她。 “进去吧,本侯吩咐雪怜备下早膳,此刻应也快妥当了。”裴坼依旧不去看她的眼睛,只是语气淡淡的。 这让阮宁敏锐地感觉到,他似乎就是在刻意掩饰着某些情绪。 “侯爷这么早起身外出,莫不是左飞已经查出昨夜那些刺客,是受何人指使而来的了?” 两人并肩而行,江阮宁边走边轻声询问,步履轻盈中带着几分探究。 裴坼身形微顿,可很快便恢复如常,只是语气平静地道:“死无对证,只知道刺客是出自江湖上闻名的杀手组织青云阁。对那买凶之人,却是无从查起。” 说话间,二人已经步入屋内。 雪怜果然已经在忙里忙外地端送膳食。 “这是什么?鸡丝粥么?为何还有黑色的菜啊?”江阮宁的目光落在桌上的那碗粥上,轻笑的疑惑道。 雪怜闻言,先是神色微愣,随即轻声解释道: “这雪菜鸡丝粥是侯爷特意叮嘱厨子给姨娘做的,侯爷特意派人去了庄城姨娘从小生活过的庄子,向那里还留有的几个下人打探了一些关于姨娘从前的种种喜好。这雪菜鸡丝粥便是其一,姨娘怎会看不出来呢?” 江阮宁脸上的笑容倏地凝固,心也随之狠狠一紧。 与此同时,她身后的裴坼,双眸幽深,仿佛夜空中最沉静的潭水,紧紧锁定着她的背影。 那目光锐利而深邃,仿佛要穿透她的内心,每一个角落。 清晨左飞向他禀明之事犹在耳畔:派往庄城的探子回来,证实江阮宁确被护国公府接回了上京。然而令人费解的是,带去的江阮宁画像在庄中竟无一人识得。 不仅如此,昨晚那三名刺客,除却服毒自尽和死于裴坼之手的两个,剩余那个尸体仵作查验半天方自那人咽喉处检到一个细如牛毛的针孔。 可即便剖检尸体,也未见到那致人性命的凶器,且针孔只留在咽喉,其后颈部位光洁无痕,未见丝毫穿透之迹。 种种迹象只能说明,在尸体被送往皇城司之后,曾有人暗中潜入,悄无声息地取走了凶器。 而此人能在皇城司那铜墙铁壁、守卫如林之地自由穿梭,来去若无物,其身手之高超,绝非等闲之辈,实在令人心生寒意。 裴坼自然记得当时江阮宁的异样,也笃定此人就是死于江阮宁之手,可一整晚他们二人都在一处,她并未出门。 想要寻回凶器绝无可能。 如此,只有一个解释:那便是她在上京必有同伙相助。 一位甘愿替身为妾,潜入侯府,身具武功的女子。背后还藏着一个武功极高,可自由穿梭于皇城司的高手。 她究竟是何身份,他们又有何图谋? 裴坼越想越觉脊背发凉,一股难以名状的寒意悄然爬上心头。 而如今,自己似乎对这位刻意遮掩身份的女子,在无意当中生出了几分真挚的情愫。 这份认知如同暗夜中的毒蛇,悄无声息却又足以致命。 “或许是因为阮阮离家多时,突然见到家乡美食,有些出乎意料,以至于一时未能辨认吧。” 裴坼近乎解围的话,在江阮宁身后轻轻响起, 那笑容虽挂在唇边,却未能触及眼底,仿佛只是为掩饰内心翻涌的波澜。 ‘或许,本侯可以赌一次,就赌一次人的真心会不会换回一次真心。’ 第九十二章 罢了,她终究不信我 江阮宁攸的转身看向裴坼,他深邃的眸中似有点点星光,望向自己时依旧温情脉脉,只是唇边勾勒的浅笑,却仿佛略有勉强。 江阮宁嘴角微扬,勾出一抹温婉的笑意,目光微闪的道:“正如侯爷所言,阮宁在上京从未见过这雪菜鸡丝粥,所以才一时间没有记起来罢了。阮宁在此多谢侯爷的记挂。” “无妨,只要阮阮喜欢,本侯愿倾尽所有,只为搏得佳人一笑。” 裴坼上前两步,那股与生俱来的尊贵气息,瞬间如潮水般压迫而来,令江阮宁忍不住生了退却之意。 裴坼却步步紧逼,直至她的背后触碰到冷硬的桌案,再无退路。 裴坼依旧紧紧地锁定她的眸子,缓缓地道:“裴某此生,从未对任何女子如此上心。阮阮,切莫让我这满腔深情,付诸东流,令本侯失望。” 江阮宁对上他幽深的眸光,顿时心生怯意,呐声道:“侯爷似乎忘了,我早就表明了心意,绝不会驻留上京太久。” 裴坼却似未闻其言,而是抬手轻轻将她鬓边的发丝,温柔地别至耳后。 微凉的指尖,若即若离的扫过她的耳垂,面颊。 随后,他缓缓俯身,贴近她的耳畔,声音低沉而犹带寒冰: “本侯的耐心有限,阮阮以后万不可再说这等傻话。试问这世间除却我定安侯府,哪里还会有阮阮的容身之所?除了我裴坼,还有哪一个男人,敢亲近阮阮呢?” “你!” 江阮宁心中一凛,裴坼话语间的危险与威胁暗流涌动,让她不由自主地蹙起了眉头,迎上他那深邃如渊的漆瞳。 那双眸子里,平静无波,却暗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尤其是嘴角勾起的那抹冷冽笑意,仿佛冬日寒风,直透骨髓,令人心生寒意。 裴坼轻轻执起江阮宁的手,语调缓慢恣意地继续道:“至于阮阮所说的那位心上人,望他最好莫再出现。本侯素来不是什么心怀大度之人,倘若有一日见到他,真不知会对他采取何种手段。” 江阮宁猛地抽回手来,强压下心头的怒火,质问道:“侯爷这是打算以势压人,强行将我拘禁于此吗?” 裴坼不认同地微微摇头,颇具耐心地纠正道:“阮阮本就是本侯的人,是定安侯府名正言顺的小夫人,又怎会有扣押之说?” “可我并非……”江阮宁的话语骤然中断,心中一阵惊悸。 她险些在情绪激动之下,道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不由得暗自庆幸及时收口。 “并非什么?”裴坼的面容冷峻,一抹异动在他深沉的眸子中转瞬即逝,逼问道。 “我……”江阮宁唇瓣微颤,却说不出口。 而裴坼却在等,等她向自己坦白身份,等她向自己索要一个坦白坦言的机会。 “侯爷曾答应过我,会给我自由。”江阮宁冷静地注视着他,欲扳回一城。 裴坼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失落笑意:“阮阮莫不是忘了,如今整个上京,乃至整个大昭都在本侯掌握。即便今日本侯放手任你离去,来日也定有千万种法子让阮阮重回本侯身侧。阮阮又何必固执,牵连无辜呢?” 江阮宁首次见裴坼这般开诚布公,不禁又惊又疑。 她不明白,一个人为何会在一夜之间,变化如此之大。 裴坼捕捉到她面上复杂莫测的变化,不忍一般的轻轻一叹,嗓音微软的道:“此时此刻,阮阮可还有话,要对本侯讲明么?” 江阮宁的心猛地又是一颤,面对着他那凝视逼迫的目光,她终于明白了他真正想要探究的是什么。 昨夜刺客之事,自己果然惹了他的怀疑。 而身居高位之人,最忌身侧有隐藏自身之隐患。 袖中的手儿紧紧成拳,她呼吸深沉,目光坚定地与他对望,唇瓣紧抿,思绪如涛。 ‘他虽承诺会彻查假银锭之案与李家无关,可他也曾听从苏太后的旨意,让李家背造假银,为祸一方的黑锅。如此反复无常之人,不可全信。更何况李氏冤案还未昭雪,自己的真实身份乃是戴罪,切不可冒险,将一切和盘托出。万一自己有个闪失,生死事小,只怕含冤而死的父母兄嫂,就再也没有沉冤昭雪的一日了。’ “我……”江阮宁只觉喉咙又干又痛,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随着她的开口,裴坼的心也不由得微微提起。 可却听她继续的说道:“阮宁一切,但凭侯爷吩咐。” 这言语间,透着一种决绝的死寂,让她本就清丽的面容瞬间失去了血色。 与此同时,裴坼心中那刚被寄起的希望,也随之轰然坠地,砸得他胸口生疼。 她,终究还是不肯对自己敞开心扉。 ‘罢了,此后无论她曾经是谁,又有何过往都不再重要。且将她看作一个略能入眼,尚有几分趣致的平凡女子,安置在后宅之中,便罢了。’ 裴坼的眼眸掠过一抹黯淡,脚步缓缓后移,声音低沉道:“如此,甚好。” “雪怜,好生照看小夫人,不得有半分疏忽。明日之后随同一起到大理寺过堂审,之后便回侯府。春桃,可是一直在曦梧苑守着呢。” 裴坼冷淡笃定的话音一顿,继续又道:“对了,两日后府上还有一桩喜事,只是阮阮如今多有不便,就不必出席了。日后有的是时间,拜见当家主母。” 话落,裴坼撩袍迈步,决绝离开。 直至那抹透着冷峻与决绝的背影彻底消失于视线之中,江阮宁方才恍若初醒: “喜事?府上有什么喜事么?当家主母?” 一连串疑问让雪怜踌躇不前,不敢回答。 终于得来了答案,解了江阮宁的疑惑,同时也令她不禁苦笑出声。 “昨日还言之凿凿,称娶江妼为妻不过是无稽之谈。可今朝一早,却告知我喜事将临,且就在明朝。裴坼啊裴坼,你果然是个难以信任之人。” 江阮宁只觉满心苍凉,幸而自己没有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否则此刻定后悔至死。 第九十三章 林娘子再次登门 直至傍晚,裴坼也未再现身。 雪怜见江阮宁一整天郁郁无言,还以为她是在怄侯爷要娶江六小姐为正妻之事。 于是轻言温语地劝说了几句,可江阮宁的情绪依然未见丝毫缓解,只得轻叹着退下。 恰在此时,邻居林娘子提了一坛子酒过来。 雪怜刚欲上前迎接,却见书香已抢先一步,挡在林娘子身前,冷着的脸活像一尊门神。 “这是做什么?小丫头莫不是这么快就把咱给忘了?前天我还来送过年糕给你们家夫人呢,咱们两家可是比邻而居的情分。”林娘子面上掠过一抹不悦,言辞中带着几分责备。 书香轻轻斜睨了她一眼,直言直语道:“我当然记得,就是那个拿年糕换我们一整头羊的邻居嘛。时辰不早了,邻居想要串门的话明天请早吧。” 书香留意到她拎着的坛子,没好气的又道:“还是你这次又准备来换什么?我家可没羊了啊!” 林娘子被这话噎得脸色忽青忽红,急切地分辨道:“我可不是来占便宜的,就是因为上次拿了你家夫人和主君送的羊,这不心里惭愧得紧,家里正好新酿了酒,特意送来给你家夫人尝尝。” 林娘子说罢,踮起脚,伸长了脖子向房门方向张望。 “我们夫人不喝酒,你回去吧。”书香打定主意不放任何人进来,拦住她的视线,下逐客令。 雪怜快步走过来,温和的福身一礼,举止言行尽是大家贵族该有的风范。 “林娘子客气了,书香为人直爽,如有不周之处还请您莫要怪罪。恰好夫人一人在房中生闷,林娘子是一个能言善语之人,正好可以跟夫人聊天解闷。” 林娘子闻言,那双含媚的眼睛不由一亮,当即应声:“正合我意呢!想说小夫人刚搬到这里,定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这就去,保证让小夫人开怀舒畅。” 话落,林娘子不顾书香的阻拦,绕过她们径直向屋内行去。 “这怎么行,爷叮嘱过,不许生人踏入这院子的。”书香因为前车之鉴,心头不由得泛起一阵焦急地看着雪怜。 雪怜轻轻扯住书香的衣袖,语调柔的安抚:“书香你先莫急,这林家娘子就住隔壁,她的底细我们心中皆有数。邻里间互访往来,本是人之常情。再说,从早上到现在,姨娘一整天都闷在屋子里,不说话也不爱动,肯定为侯爷娶妻之事伤心呢。咱们劝说不来,不如就让那热心肠的林家娘子多陪姨娘说说话吧。” 雪怜内心颇有感慨,曾以为侯爷对姨娘万千宠爱,定是把她放在心尖上的。 却原来也不过如此。 先夫人刚刚过世,就要再娶新妻,还是先夫人的嫡亲妹妹。 就连她一个旁观的人都心郁不已,更何况是姨娘呢。 雪怜又是一声轻叹,道:“我还是去厨房为姨娘她们准备些佐酒小菜吧,你也别一直守在门外,若冷了就进房去暖暖,啊。” 书香闻言,心中不满溢于言表:“依我看,姨娘也未必愿意与那林娘子过多交往。” 雪怜向江阮宁屋子的方向望了望,遂微微笑起来,道:“我看两个人倒是挺合得来的,这不,姨娘都肯说话了呢。” 话音未落,屋内果然断续地传来女子欢声笑语的交谈声。 雪怜宽慰一笑,脚步轻盈地向厨房走去。 书香只好作罢,不过更加打起精神,巡视院内院外的动静,生怕再有之前刺客行刺的事情发生。 只是没有想到,姨娘竟与林娘子相谈甚欢,直到月上中天,林娘子才带着几分醉意,脚步不稳地从屋内踉跄而出,嘴角挂着一抹笑意。 “你这小妮子,我说得没错吧,我和你家夫人真是相见恨晚。这不,聊着聊着连时辰都忘了,她愣是不肯让我回去呢。” 林娘子甩着熏过香的帕子,差点甩到书香的脸上,被她嫌恶地一把拂开。 书香见林娘子脸颊绯红,言语间含糊不清,显然已是酒意上头 冷淡淡的道:“时候不早了,我们院门要上栓了,请回吧。” 说话间,书香也不管林娘子是不是吃得消,毫不留情地连推带搡,一直把人‘送’到院外。 家中有客,所以院门一直敞着,小伍也就不能休息。 听见妇人不满的叫嚷声立即从门房出来,揉着惺忪的睡眼一探究竟。 林娘子满脸怨气,飞沫四溅地怒斥道:“你这不知好歹的死丫头,竟敢这样对我!我可是和你们夫人结拜过的姐妹。你小心着点儿,回头我就找宁宁告你一状,把你这嚣张跋扈的贱婢给打发卖了!” 书香懒得跟她废话,出声道:“小伍把门关上。这大半夜的,有疯狗在这里乱叫,扰了咱们夫人休息。” 说罢便转身回内院去了。 “好嘞。”小伍眼也不睁地推门上栓,眼中全然没有林娘子这个人。 也不能怪人家不待见她,第一回上门就跟打秋风一样,第二次登门更离谱,拉着人家夫人喝酒喝到这个半夜。 这哪里是一个正经妇人能做出来的事情啊! “喂喂喂,你们这一个两个的,简直是岂有此理。还有你,明天我就跟宁宁说把你一起发卖了,哼。” 林娘子被关在院门外,猛地关起的门板险些擦过她的鼻尖,气得她酒意都醒了三分。 然而怒气未消,她的面上却极快地掠过一抹得逞的笑意。 真是天赐良机,竟然赶上那小外室伤心之时与她交心。看来那李郎君也不是一个长情的,这么快就对她寡淡了。 “呵,连上天都在为我铺路呢!”林娘子对着紧闭的大门,轻轻勾起嘴角,一抹妩媚的笑意在唇边绽放。 心中暗自盘算,借机跟那小外室打好关系,日后便可频繁往来,以自己的容貌风情,要勾起那位风度翩翩却又薄情多金的郎君几分情愫,岂不是易如反掌,水到渠成之事。 一想到李郎君那张颠倒众生、令人心动的脸庞,以及他那令人心生遐想的伟岸身姿,林娘子的心便如小鹿乱撞,春意盎然,几乎要按捺不住内心的悸动。 “啧啧,待到时机成熟,我定要叫他沉醉在我的温柔乡里,无法自拔。”林娘子自言自语着,嘴角挂着一抹得意的笑,扭着腰肢向自家走去。 可刚走两步,远远地见一抹挺拔的身影渐渐映入眼帘,步伐稳健,正朝这边缓缓行来。 林娘子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借着皎洁月光,定睛细望。 一袭紫袍风姿卓绝,风采非凡,墨色的长发被一顶精致的金冠束起,显得既高贵又不失洒脱。 面容宛如温润的美玉,嘴角似乎还挂着一抹淡然的笑意,双手负于背后,每一步都踏出了说不尽的雅致与从容。 “李郎君?”林娘子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几乎要跃出胸膛。 她连忙伸手弹了弹衣襟上并不存在的微尘,想让自己的仪态端庄,随后欲迎上前去。 却又突然觉得不妥,遂改为以手轻扶额头,娇声呼道:“诶呦,头好晕啊。” 第九十四章 挑拨,勾引 林娘子抬手扶额,脚步踉跄着径直向迎面走来的裴坼撞去。 裴坼早就留意到她在自家门前徘徊,不免心下微异。 眼底划过一抹厌恶,身形微不可察的一躲,林娘子便华丽丽的摔了个狗啃雪。 “哎……呀……”林娘子极其狼狈的趴在雪地上,脸颊紧贴着冰冷的积雪,顿时让她清醒无比。 “哦?这不是隔壁的林娘子吗?” 裴坼故作惊讶地挑眉,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我还道是三更半夜,哪个孤魂野鬼在外游荡,竟原来是林娘子。这么晚了林娘子不在家,怎会独自在外?” 裴坼假作不知情的微微俯身望她。 林娘子虽心里有气,可面上还是很快浮现出一丝娇媚的笑意。也不急着起来,而是弱弱地歪坐在地上,缓缓抬起一只手臂伸向裴坼,语态娇柔无助地道: “李郎君的身子好硬啊,撞得奴家好疼呢。奴家好像是脚扭到了,烦请李郎君扶奴家一把吧。” 涂着艳色蔻丹的指甲在白森森的月光下,林娘子又是一副故作妖娆的媚态,倒真像是山里走出来的幽魅女鬼。 裴坼冷冷弯唇,拒绝之意溢于言表,站直了身体,闲闲的说道: “此处恰好是林娘子家的大门口,我还是替林娘子唤了林郎君出来亲自搀扶吧。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又是夜深人静之时,万一被人误会恐怕有损林娘子的名声。” 裴坼说罢便向林家大门走去,谁知刚才还软坐在地上的林娘子此刻却忽地起身,双臂紧紧缠上了他的腰间。 饶是见过无数大场面的一国之左相,当朝之重臣,却也从未有过这般境遇。 一股莫名的嫌恶之情,不由自主地自心底泛起,凛冽的杀气也萦绕在了裴坼的眉间。 却听林娘子柔情无限,又夹杂着一抹难以掩饰的急切,轻声细语道:“四下无人夜深人静岂不更好?李郎君也是一个风流人物,奴家不信,以奴家之姿,郎君对奴家没有半分动念之意。况且宁宁郁郁了一整日,这个时候好不容易才睡下,郎君若是心疼宁宁,就不该此刻回去打扰她安睡。不如今晚就让奴家服侍郎君吧,奴家向您保证,宁宁会的,奴家皆会,宁宁不会的,奴家亦有手段,定能让郎君回味无穷,沉醉其中。” 裴坼的眉头紧锁,仿佛能拧出水来,却在听到林娘子亲昵的脱口‘宁宁’二字而微微一僵。 “宁宁?” 林娘子吃吃一笑,嘴角勾起一抹娇媚的笑容,随即放开了紧抱着他的手臂,款步移至他身前,似乎又要贴上他坚实的胸膛。 裴坼却轻轻后退了一步,一双深眸清冷到了极致,让林娘子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林娘子被他眸中的冷意镇住了一瞬,却仍不想就此放弃,只站在他面前略有得意地缓缓道:“对啊,我跟宁宁一见如故,已经成了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呢。只不过宁宁的酒量浅了一些,只喝了几杯就醉得连心里话都藏不住了。不过也正好让奴家得知,原来李郎君在宁宁的心中,分量并非想象中那般的重啊~” 裴坼眉头微微一挑,看似随意的脱口道:“哦,林娘子所言,何以见得?” 林娘子素善察言观色,眼见裴坼的面上已有不悦,心知自己的挑拨起了作用,所以继续幽幽地道: “唉,也是难为宁宁一个孤苦女子,心知是身份使然,做不成大家正妻,只能藏头露尾的做个侧室。只是这夜深人静之时,心里呀难免会忆起那昔日的挚爱之人。” “挚爱之人?”裴坼轻轻呢喃这四个字,语气中藏着不易察觉的波澜,随即冷冷勾唇,喜怒难辨。 这个女人,如今前路未卜,竟还有心思惦记她那心上人。 真不知那男人何方神圣,又有何魅力,他倒是更想亲自会上一会了。 “诶呀,李郎君。宁宁还年轻,自然是不懂得珍惜李郎君的好。郎君倒不如多看奴家几眼,保证李郎君见识了奴家的功夫,顿时就把惹你不快的那些人都抛去九霄云外。”林娘子纤弱无骨的双臂攀上裴坼的肩头,眼中波光潋滟,满是风情。 身上的脂粉味混合着酒气,让裴坼忍不住蹙了眉。 “即便我家夫人心中另有所爱,我也不该做出背叛她之事。况且林娘子才还说与阮宁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友,此番所为,似有不妥吧。”这一次裴坼没有避开她的亲近,而是身长玉立,面色淡淡的站得笔直。 林娘子嘴角微扬,见他不再抗拒她的亲近,心中暗自欢喜,以为有了更进一步的契机。 于是娇嗔着温柔低语,道:“李郎君,您又何必装糊涂呢?我与宁宁这般亲近,其意何在,郎君你真的不明白吗?” 裴坼眸中的情绪层层波动,暗暗思忖: 这林娘子的意图如此明显,他看得明白,江阮宁那般聪慧,不会看不透彻。 这林氏夫妻第一次登门时,林娘子的言行所想,昭然若揭。江阮宁不仅亲眼所见,还当即沉下脸来宣誓主权下了逐客令。 回想当时自己还内心窃喜了许久,如今看来,确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裴坼心念翻飞的时候,林娘子的手儿已经悄然抚在了他的心口,撩拨一般,轻轻画起圈儿来。 “正因为是好姐妹,奴家才想为宁宁分担一二,李郎君惯会怜香惜玉,想来是不会拂了奴家一片真心的吧。” 矜贵之人的衣料都透着贵不可攀的冷檀香气,林娘子眼波流转,媚态横生,近乎痴迷地轻嗅着他身上的味道,身躯不由自主地酥软,恨不能立刻完全依偎进他的怀抱。 “所以,是阮宁默许了你我来往么?”裴坼心中怒火翻腾,然而面上依旧维持着一片波澜不惊的宁静。 薄唇微扬,浅笑意味深长。 林娘子满含期待地迎向他的目光,只觉他此刻的笑容美得令人心颤,即便是戏文中描绘的那些超凡脱俗的谪仙人物,怕也难以企及这份风华绝代。 鬼使神差般呐呐点头,嗓音柔媚如丝地道:“世间男女,食色性也,自当珍惜眼前欢愉。宁宁也只是郎君养在外头的外室,又不是府上正妻。而我也只是郎君的红颜知己而已,彼此亲近些,原是人之常情。郎君又何必过于纠结,徒增烦恼呢?” 说话间,林娘子的朱红唇瓣情不自禁的凑向他的薄唇。 可她的话音未落,只觉得喉间一紧,双眸倏地睁大,满是不可置信地望着裴坼。 第九十五章 林娘子死于非命 裴坼铁制一般的手掌,紧紧地扼住她的喉咙,一寸一寸地收紧,任凭林娘子如何挣扎,也没有放松半分的意思。 喉骨微微响动,在寂静的雪夜里显得尤为突兀,令人胆寒。 林娘子呼吸愈发困难,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沿着她惊恐的脸庞滑落,祈求一般地看着裴坼。 先前只觉得犹如神仙般的人物,可现在,只觉他是从地狱而来的修罗。 “警告林娘子,此后再不许踏入我家庭院,亦不可再见与我家夫人一面,以免徒生事端。否则,我不吝送你们夫妻一对棺材,权当新邻之礼。” 裴坼淡漠的嗓音微微一顿,最后又道:“听懂了么?” 林娘子此刻已是脑中一片混沌,整张脸充血肿胀,此刻如逢大赦,忙不迭地狠狠点头。 只求能留下一命。 裴坼得了想要的回答,手指轻轻一松,林娘子虚软的身子没了支撑,立时软绵绵的跌坐在雪地上,捂着胸口剧烈地喘息咳嗽起来。 今夜,林娘子你未曾与我谋面,此后也莫要再出现在我的眼前,还望自求多福,好自为之。” 话落,裴坼掸了掸衣袍上被她触碰过的地方,随后衣袖一甩,步往来时方向。 林娘子面色苍白如纸,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剧烈的起伏,暗自庆幸自己没有死在这个男人的手上。 可就在下一瞬,凛冽的空气被利器划破,发出一抹极其细微的声响。 坐在地上未及起身的林娘子,身形猛然一顿,随即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就连一声痛呼也无。 三日之期已到。 江阮宁一大早穿戴整齐,站在院中,神色淡然自若地等着有人来拿她去大理寺受审。 相比之下,雪怜却是忐忑不安,时不时地向外张望。 侯爷已经两日没有来过了,那日的不欢而散,仿佛在他与姨娘之间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 姨娘就要被带走受审了,今天又是侯爷娶妻的大日子。 姨娘一介柔弱女子没有侯爷的依仗,独自一人上堂受审,难保不会被惊喝恐吓,可如何承受得住。 雪怜越想越害怕,不禁红了眼圈。 院门轰然敞开,一行人马鱼贯而入。 腰佩长剑,却是布衣,脚踏绑靴。 不是军中勇士,而是大理寺下辖的衙役。 为首一名衙役神色肃穆,声音沉稳如钟: ”江氏涉嫌毒杀朝廷命妇华光夫人一案,现已人证物证俱全,铁证如山。请随我等前往大理寺,接审受判,以正国法。” 江阮宁面色坦荡,毫无畏惧的道:“那就前边带路吧。” 衙役们原以为此番拿人会有些波折,却不料江阮宁如此配合,不禁面面相觑一番,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更缓缓收起紧握剑柄的手,不由自主地让开一条道路。 江阮宁提步欲走,雪怜突然哭着跪了下来,哽咽道:“姨娘,请让雪怜随您一同上堂吧。您孤身一人前往,雪怜实在放心不下。” 江阮宁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去,眉头轻蹙,目光复杂地落在雪怜身上。 因为雪怜原是江馥的心腹,虽然后来明里暗里向自己表过忠心,但她实在放不下心中芥蒂。 因此对她一直都是淡淡的,却不想这个时候,她却表现的如同一个忠奴。 “不必了,你跟着我也无济于事。无论大理寺的大人们要对我用刑还是审问,你都替代不了我什么。反而还要我听你哭哭啼啼,只会更加心烦。” 江阮宁的话语虽显生硬,却也不失为一番实情。但是见雪怜脸上的泪珠子越流越凶,终是心软了。 继续道:“你就留在这儿等着我回来罢,我没有杀过人,自是问心无愧,定能平安回来。到时候你就负责准备一桌我爱吃的酒菜就好了,起来吧。” 说罢,江阮宁挺胸抬首,向院外走去。 而雪怜则是跪在雪地上,哀切的抽噎不已。 刚出院门,就见书香一脸冷煞的立在门外,双手成拳的垂在身体两侧,本就略显黯淡的面庞此时更是阴沉沉的笼罩着一片乌云。 “好大的胆子,竟敢阻拦大理寺办案,还不让开!”为首的衙役当即吼道。 书香却仿佛未曾闻见一般,目光只紧紧锁定在江阮宁的身上,声音冷冽的道:“我不知道什么大理寺小理寺,我只知道是侯爷吩咐我守在这里,护姨娘周全,不容有丝毫闪失。” “书香,你的任务结束了,回到你原来的地方去吧,我不需要你了,不过还是要谢谢你。” 江阮宁没有想到,这个木头疙瘩会是第一个为她阻拦大理寺官差的人。 谁知,书香毫无感情地径直回道:“任务结束与否你说的不算,侯爷说的才算。而且姨娘也不必谢我,保护你不是我的本心,我只听命侯爷的。” 说完,书香还自以为说的很棒的为自己点了点头。 江阮宁不禁哑然失笑,轻笑着劝道:“好好好,不过真的不需要你了,裴坼他心里有数,这些人也是得了侯爷的应允才来此处拿我。所以,你真的大可不必再护着我,可好?” 没办法,面对这个一根筋,只能用哄小孩子的方式才行得通。 书香皱眉垂眸,似乎认真地想了想。 原来一根筋也有想到两全其美方法的时候,于是眼睛一亮,展眉道: “有了,你们只管在前面走,我就跟在后头。到了堂上该怎么审怎么审,只要不让你受到伤害,我就不算失职。” “你……”那领头的衙役一时语塞,满脸无奈。 江阮宁也顿时无话可说,可心里却还是有什么东西在悄悄满溢。 “算了,只要你不妨碍爷办差,爱怎么跟怎么跟。” 于是,在大理寺为江阮宁特设的马车后面,就跟了一个闷头行走,两耳不闻旁人语的憨直丫头。 马车辚辚,沉重的车轮在长街的石板路上碾过,留下一串沉闷的回响,终于缓缓停在大理寺巍峨的门前。 江阮宁轻轻掀开车帘,步伐从容不迫地踏上了坚实的地面。 因为此案重大,颇受陛下太后重视,所以大理寺众官员严阵以待,尽数在石阶之上等待重犯被押解前来。 站在最前的便是眸中隐隐跳跃怒焰的大理寺少卿甄仕昌。 江阮宁被裴坼自大理寺大牢带走,太后为此可是大动肝火,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这一次若是再不把握住机会,把江阮宁往死里整治,怕是再难平息太后之怒火。 “阶下所立,可是毒杀诰命夫人之嫌犯江氏!” 甄仕昌沉了嗓音,威严有力的道。 江阮宁的目光清澈而坚定,望着上面那些身着官服的大人们,凌然回道:“正是江氏之女阮宁,却实非下毒凶手,还请甄大人慎言。” 第九十六章 半月红花玉脂瓶 从前在江湖上行侠仗义,没少被反咬诬告吃官司。 不过那时对面的都是些山野刁民和无良商贾,与此时所面临的情境判若天地。 甄仕昌头顶匾额‘执法持平’,居正坐在主审之位,而其余众人则恭谨地坐在下首,静候案件的审理,只作旁听。 而堂外石阶下站了两列手持兵刃,严穆无比的大理寺侍卫。 江阮宁突然觉得自己是有点厉害在身上的,竟敢以一己之躯与整个大昭刑案最高署相对峙。 不禁更加站直了几分。 “大胆,你身为涉案重大的杀人疑犯,面对诸位大人竟敢不跪!”甄仕昌沉声施威道。 江阮宁毫无惧意,轻轻一笑,嗓音清澈清晰的反问道:“大人所言极是,这杀人者登上公堂,自然是要跪地俯首认罪的。可我从未杀人,为何要跪!” 甄仕昌对上江阮宁从容自若的面庞,冷冷勾唇:“事到如今,江姨娘还要嘴硬。好,那就让本官将人证物证当堂呈上,本官倒要看看你一个小小妾室,还如何狡辩。” “来人啊,将人证和物证带上来。” 人证,不用说江阮宁也知道,肯定是福嬷无疑。 自从江馥去世之后,江阮宁就再未见过她。 福嬷是江馥身边最得信任的人,江馥亡故之时,她就寸步不离的服侍在身侧,所以她所说的每一句话在旁人看来都将是最有力的证据。 而自己在侯府时并未与福嬷有过芥蒂,想来她不会做伪证,坑害自己才对。 况且她对江馥忠心耿耿,定也是希望为主报仇,找到真正的凶手。 正胡思乱想之际,福嬷被两名官役半搀半拉的带到了堂上。 数日未见,昔日那位体态略显丰腴、举止端庄、笑容常挂嘴角的福嬷,此刻竟苍老得如同一位落魄的老妇。 脸色苍白,双目空洞无神,花白的鬓发凌乱无章,再没有从前那般体面。 “福嬷……”江阮宁不由自主地轻唤了一声。 福嬷听到江阮宁的声音,动作迟缓地抬起了头。 待她那双先前迷离而混沌的眼眸终于聚焦,看清了身旁的人后,那双原本恍惚浑浊的眼睛顿时如同被点燃的枯草,瞬间亮起一簇火焰。 江阮宁因她这突如其来的注视而疑惑了一刹,可很快,那抹惊疑便被福嬷接下来的举动扼杀制止。 只见福嬷眼中燃起的火焰迅速熄灭,转为熊烈的愤怒,她猛的挣开左右官役的束缚,拼尽全力的撞向江阮宁,嘶哑的嗓音带着颤抖,大喊道:“你这个杀人凶手,我要杀了你,为夫人报仇。” 江阮宁全然没有想到福嬷会突然发难,卯足了劲儿地冲过来,结结实实地撞上了她的心口,把她撞得一个踉跄。 好在身后是旁审大人的桌子,供她扶了一把,才稳住身形。 左右官役见状,眼疾手快地将福嬷制服,生怕她再闹出什么乱子来。 福嬷一击不中,被狼狈的拉开,嘴里仍旧不甘的咒骂: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贱人,你不得好死。枉我们夫人待你那般亲厚,你却为了独享侯爷的宠爱,毒杀了我们夫人。事到如今你这个凶手还有什么好狡辩的?哈哈哈哈……江阮宁,想不到吧,你以为没了夫人,你就可以被扶正,成为定安侯府的当家主母么?我呸,一个贱胚子也敢奢想跻身正妻之位。你也绝对不会想到,即便是夫人死了,正妻之位也落不到你额度身上吧?侯爷再喜欢你又如何?还不是要乖乖的看着侯爷迎娶我们六姑娘进门。你呀,也不过是一个可怜人,一个为他人做嫁衣的可怜人。哈哈哈哈哈……” 江阮宁虽被冒犯,却毫不动怒。 相反的,认真仔细的把福嬷说的话每一个字都认真品嚼过心一番。 定定站在那儿,轻蹙眉心的盯着福嬷那张被痛苦覆盖的脸。 “江氏你还有何话可说?” 甄仕昌冷淡淡的继续道:“福嬷是华光夫人自幼起便贴身伺候的忠仆,更是一路从护国公府跟随到定安侯府,对夫人忠心耿耿。她的口述供词足以定你之罪:是你以侍疾主母之名,近身华光夫人,在江六小姐从护国公府带来的汤羹之中,下了足以令人毙命的半月红之毒。” “那淬取半月红之毒的半月红花只在蜀境生长,上京城中知晓此物之人寥寥无几。而江小夫人又来自蜀地庄城,这一切莫不是太过于巧合?” 江阮宁清冷的目光,迎上甄仕昌已经笃定非常的目光,无声而笑:“单凭我生长的地方长有什么半月红花,就断定我会用此毒害人?也实在太牵强了一些。再者,可是福嬷亲眼所见,是我在燕窝里放了毒么?” 江阮宁含着霜雪一般的眸子攸的盯向福嬷,凛得几近陷入癫狂的福嬷不禁打了个寒颤。 甄仕昌重重一哼,道: “当时只有福嬷和江家六小姐以及你在华光夫人阁中,江六小姐是夫人亲妹,福嬷更是一生忠于夫人,从未有过错漏之处。此二人断无加害华光夫人之动机,那么有理由下毒手的就只有一人,便是你。” 江阮宁无语到笑出声来,嘲讽道:“原来大名鼎鼎的大理寺审案,靠的不是证据和心服口服,而是自以为是的排除之法啊。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江氏,休得无礼!” 一旁静坐旁听的年轻官员,身着规整官袍,眉宇间透着几分书卷气,面容公正不阿,此刻出声制止:“你若自觉清白受屈,大可据理力争,但切莫轻视朝廷命官之威严。” 江阮宁略沉了沉,昂首陈情:“我再说一遍,我没有毒害夫人,仅凭所谓的人证和大人自以为的推测,不能定我之罪。” 甄仕昌冷幽幽地笑,如炬的眸光紧盯着江阮宁,挥了挥手,立即有人呈上一个木盘。 盘子里是一个一枚拇指大小的白色瓷瓶。 这瓷瓶表面光滑细腻,泛着温润如玉的光泽,质朴无华之中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精巧。即便是未加任何雕饰,也自有一番精致。 “江氏,你可识得此物?”甄仕昌嗓音低沉,似乎每一个字都蕴含着千钧之力。 江阮宁的目光早在瓷瓶现身时,便被紧紧的牵制住。 那是李家才有的玉脂瓶,因其小巧玲珑,大小堪比拇指,且质地细腻足以跟玉石媲美。 而指与脂同音,所以才取了这个雅称。 这种玉脂瓶是父亲私下精心烧制,李家独有,仅供家族中小辈赏玩,或用以盛放些许香露、药粉等随身之物。 并未御贡上京,更不曾流入市场,所以见过之人甚少。 甄仕昌怎会有? 江阮宁的脸色倏地变得苍白,目光直直地锁定坐在上位的甄仕昌。 只听他冷屑悠然的道:“那半月红之毒,就藏在这小玉瓶里。江氏莫不是要否认,这小玉瓶与你有关?” 第九十七章 书香闯大堂 江阮宁竭力平复着心中翻涌的波澜,呼吸间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定了定神,说道: “甄大人说毒药就盛在这个小瓶子里,可我在定安侯府中从未见过这瓶子。在坐的各位大人应当清楚,阮宁身份卑微,在侯府中的一举一动都有旁人在侧注目,断无可能单独出府去找什么半月红毒药加害于人。” 如此说法,既没有承认自己与玉脂瓶的关系,也撇清了自己下毒之事。 只是心里仍旧忍不住激越忐忑:这甄仕昌不知从何得来这只有李家小辈才有的玉脂瓶,对自己当堂逼问。 难道他已经知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江氏无需妄自菲薄,这上京之中谁人不知裴侯对你如珠似宝,宠爱无度。不仅为了你接连惩处斥责朝中重臣,更在宫中冲撞忤逆太后。区区出府而已,又怎会不如你之愿。” 甄仕昌神态自若,缓缓而道: “这世间女子大多命贱如草,若是一朝可得升天之机遇,怎会不急于抓住得来不易的荣华。你为此铤而走险自在情理之中。” “甄大人。” 江阮宁杏目微寒,声音清亮,朗声喝问:“仅凭这堂上所谓的证人证言与物证,实在难以令人信服,更不足以将夫人之死与我牵扯上半分干系。还望甄大人秉持公正,当庭宣告阮宁与此案无关。” 甄仕昌冷哼一声,冷笑道:“你不承认,本官也自有办法让你承认。” 甄仕昌话音一顿,嗓音冷冽如寒风穿堂:“你拒不认罪,本官也自有法子让你低头。” 他话语一顿,嗓音低沉而有力: “罪妇江氏,原为定安侯府卑贱侍妾,争宠夺位,弑杀主母。现今有夫人贴身嬷嬷当堂作证,指认当天江氏以侍疾之名接近华光夫人,在其离开云起阁不足片刻,夫人便身中半月红之毒,毒发而亡。且在江氏曾逗留之处,搜出了这装满剧毒半月红的精致玉瓶。” “而这半月红花虽不是什么珍贵之物,却只在蜀地庄城才生长。江氏更是在两个多月之前才从庄城而来,想来是早有预谋,其心可诛。” 甄仕昌的身躯缓缓前倾,面上阴云密布继续道:“即便你不承认,也没有关系。毕竟杀人之罪一旦认下,就要以命相偿,本官很理解你此时的心理。其实很多时候。痛痛快快的死,也不乏为一种解脱,尤其是在经历了种种酷刑之后。” 甄仕昌意有所指的紧盯着江阮宁,森森冷意,毫不掩饰。 江阮宁紧咬下唇,怒意盎然,切齿道:“我倒是想领教一下,大理寺是如何不顾百姓冤屈,对无辜之人严刑逼供,屈打成招的。” 脑海中,幽若的容颜时而温柔如水,时而苍白憔悴,时而明媚照人,又时而黯淡无光。 那般温婉柔美的女子,竟丧命于这所谓的‘执法持平’之下。 不由暗暗握紧袖中双拳,若借此机会除了这狗官,为幽若报仇倒也痛快。 甄仕昌被江阮宁凌厉的眸子盯得心头一紧,可下一瞬立即回神,不过是一个连定安侯都放弃了的女人罢了,有何可惧。 一个眼神示下,随即便有官役动作麻利的抬上了一只烧得通红的铜盆。 盆中炭火熊熊,热浪滚滚,与之一同而来的还有各式刑具,森然陈列,让整个宽敞的审堂瞬间被一股压抑而炽热的氛围所笼罩。 一直被压制在侧的福嬷此时看起来似乎已经冷静下来,凌乱的发,下那双昏黄的眼怔怔的瞧着江阮宁。 苍白干裂的唇紧紧抿着,一言不发,倒像是一头虽然虚弱却等待时机,伺机而动的母豹。 “江氏,你可要想清楚了。” 甄仕昌低沉而带着威胁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这铜炙之刑虽不致人血流如注,伤痕也不似鞭刑那般触目惊心、令人胆寒。可一旦那炽热的铜器接触肌肤,那份煎熬绝非寻常人所能承受,更何况是你这样娇美似花朵的女子……” 甄仕昌的话语未落,其目光便肆无忌惮地在江阮宁身上游走,自上而下,缓缓扫过每一寸轮廓。 江阮宁心头气盛,寒声道:“甄大人欲对我一柔弱女子施以严刑峻法,我自是无法抵抗。但是想要我承认从未做过之事,绝无可能。” “那咱们就试试看。” 甄仕昌眼神一沉,继而严声下令:“来人,将罪妇江氏拿下。” “是。”堂外待命的两名官役领命立刻大步踏了进来。 而江阮宁则不动声色的右脚微退半步,身形微调,显然已暗暗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可就在那两名官役还未来得及触碰到江阮宁的时候,一抹矫健而迅疾的身影,倏忽自门外滑入堂内。 当其身形站定,众人才看清那皮肤黝暗,表情木讷的女子的长相。 “书香?”江阮宁心中一惊,满目不可思议。 大理寺历来公开审案,上京百姓亦可以在旁观审。 只是此案涉及朝廷命妇华光夫人江馥。 而对外又宣称江馥是因病而逝,所以这个案子便在大理寺内院的一处备用审堂来审,四周警戒森严,严禁无关人等窥探。 这书香本就是追随江阮宁而来,被挡在门外,就只能等着。 原以为她只是一时脑袋转不过来,才跟随至此。 却想不到在这危急时刻挡在了她身前。 江阮宁那颗自认冷硬的心,不禁微微一动,低唤出她的名字。 “你怎么进来了?裴坼已经不管我的死活了,你也没有必要再听他的指令继续保护我,你快走。”江阮宁知道她一根筋,担心她会因己与大理寺起冲突,从而受到牵连,只想让她快些脱身。 谁知,书香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愣愣的说:“侯爷只吩咐我,让我无论何时都要护住你。除非得到侯爷的亲口指令,否则,我就一定不能让你受到一点伤害,除非我断气了。” “你,你怎么这么轴呢?”江阮宁心中虽有触动,却更怕书香因为她而承受无妄之灾。 “书香?”甄仕昌微眯双眸,打量着这个长得不甚明朗的女子,默念着她的名字。 似乎想从她的身上找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书香无甚表情的由着他打量,嗓音微沉的道:“审,可以。但是不能打她,用刑,更不可以。” 旁审的一众官员,大有见到一个执拗倔强孩童一般的既视感。 纷纷从最开始的惊讶,惊惧,转化为轻声嗤笑和不屑。 可很快,书香就让他们再次陷入到忐忑之中。 倏地一声轻响,书香的手自腰间抽出一柄软剑。剑光一闪,寒芒毕露,剑身抖擞间笔直如矢,寒气逼人。 堂上顿时一片寂静,连呼吸都似乎停滞。 第九十八章 江妼嫁入大理寺 书香那张平日里木讷寡淡的脸上带了一抹冷肃,持剑当胸,将江阮宁护在身后。 甄仕昌生平首次感受到如此屈辱,竟被一个粗鲁卑贱的野丫头威胁。 当即虎目一凛,猛的站起身来。 “真是胆大包天!区区一个卑贱侍女,竟敢在这大理寺的庄严之地撒野。来呀,给我一举拿下。” “是。” 堂外,一众待命的侍卫闻得号令,如潮水般涌入。 他们手持锋利兵刃,顷刻间便把书香与江阮宁二人团团围住,当然还包括那尚未来得及派上用场的‘铜炙’刑具。 江阮宁细细打量这些侍卫,只见他们各个步伐沉稳有力,身材魁梧,仅从炯然从容的目光中便能窥见对方皆是武中好手。 她虽知晓书香身怀武艺,却不其实力如何。 若是真的交起手来,仅凭书香一人,恐怕很难全身而退。 “书香,你现在逃还来得及,犯不上因为我而受牵连。”江阮宁最后一次在她耳边低声提醒。 谁知,这木头脑袋姑娘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淡淡地回:“都说了,不是因为你,我只听命于侯爷。” 话落,书香身形一闪,剑光如电,先发制人,直取眼前最近之人。 江阮宁有一瞬间以为自己是眼花,出现了幻影。 还未来得及看清,那对面之人的手中兵刃已经坠地,发出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回荡在四周。 定睛瞧去,那人亦是满脸愕然,似乎落地的兵器本就不是他的一样。 等他回神过来的时候,方察觉握兵器的右手腕处传来一阵迟来的痛楚。 “啊……我的手,我的手……” 那侍卫的痛呼如利刃划破宁静,众人面色皆是一凛,目光不由自主地向他受伤的右手投去。 只见他以左手紧紧握住并未流出多少殷红血液的右手手腕,那张脸已吓得失去了血色,满是惊恐。 书香极为冷静的回到江阮宁身前,淡然地看着那人,坦白的解释道: “你不用怕,我并没有斩断你的手,只是割断了你的手筋,让你再没有办法拿兵器对着我而已。我曾答应过绝不轻易夺人性命,既应允,就一定要遵守。可我又不能就这么傻站着任由你们杀,就只能出此下策了。” 说罢,书香环望那些还未来得及与之交手的持刃侍卫,道:“我无意与任何人为难,但若有人还想试试,那就对不住了。” 江阮宁心中大惊。 并且可以断定这书香的武功造诣定在自己之上,怪不得敢这么嚣张。 同时也心底暗忖,那狗男人到底在想什么?竟然在自己身边设下这样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手。 “我还以为你只会几个字几个字地说话呢,原来也会长篇大论啊。别说,还挺有气势。” 已然放下心来的江阮宁,忍不住低声揶揄了书香两句,惹得书香暗沉的面色不禁微微泛起红晕来。 甄仕昌因为气愤而浑身发抖,狠声斥道:“定安侯府的一个小小贱婢胆敢如此猖狂,视我大昭朝廷如无物,莫不是裴侯早有不臣之心,意图谋反不成?” “甄大人慎言。” 那一名旁审的年轻官员一直凝眉锁定堂上所发生的一切,尤其是在甄仕昌下令对江阮宁用刑的时候,差一点就要按捺不住。 只见他起身拱手,正色沉声地道:“这婢女虽有武功在身,看起来也似听命裴侯行事。可言行无状,举止愚痴,倒像是头脑混沌之人。甄大人万不可仅以此而妄下断论。” 甄仕昌对上那双年轻,却气焰极盛的眼,突地冷笑一声,道: “周大人所言极是,本官一时情急说错了话,实乃无心之失。只望今日之言,莫要传到侯爷耳中,徒生同僚嫌隙才好。” 言罢,意有所指地深深望了周妄一眼。 身侧的一众旁审官员见此情形不禁低声窃窃,小声议论。 周妄对此浑然不觉,只昂首道:“侯爷行事光明磊落,何须依赖他人暗中传话?倒是甄大人您,若感心中不安,不如去当面与侯爷解释一番。” 江阮宁听出来了,这个周大人原来是裴坼的人。 怪不得那些大人偶尔低声私语时似乎有意避开他,更不与他交流。 看来那些人都是甄仕昌的心腹了。 甄仕昌未曾料到,周妄竟丝毫不顾及他这位直属上司的颜面,脸色瞬间阴沉如水,重重一声冷哼,道: “今日乃定安侯再婚之日,虽不比当年迎娶华光夫人时的盛况空前,但毕竟是护国公府六小姐的入门之喜。当前之重乃是审理此案,他日本官自会亲至侯府,补上这份贺礼。” 原以为周妄会就此收敛。 谁知,周妄却突自一笑,道:“或许大人不必再等他日。” “你这是何意?”甄仕昌彻底怒了,就连嗓音都不自觉的提高起来。 就在这一时间,一阵唢呐的喜乐之声由远及近,穿透了堂内的寂静,愈发清晰可闻。 仿佛正是来往这堂审大堂的方向。 江阮宁也是一脸疑惑,情不自禁扭身向外望去,果然那欢愉喜庆的敲打吹奏的声音就在石屏之后,为这庄严的堂审添上一抹不合时宜的喜庆。 最为感到震惊的当属甄仕昌,提起官袍袍角,提步下阶,径直迎了过去。 那些先前被书香震慑住的侍卫们则是将功补过一般,把甄仕昌维护在当中,一并走到大开的门口处。 还不忘绕过书香和江阮宁,生怕下一刻自己的手筋就被无声无息地挑断了。 吹得欢快的唢呐乐声终于停止,喧天的吵闹声也终于归于静谧。 随着一声‘请新娘下轿’。 一位身披繁复华裳、身姿曼妙的新娘缓缓步入众人的视野。 那衣裳红艳如火,璀璨夺目,头顶的锦绣龙凤流苏盖头轻轻摇曳,缓缓走进所有人的目光之中。 “请新娘迈步入堂。” 喜婆似乎浑然不觉此地绝非什么拜天地的礼堂,也不管周遭之人是否前来观礼的祝贺之亲友。 只笑眯咪搀扶着新娘,轻声叮嘱新娘小心迈步,莫绊到了脚下的台阶。 甄仕昌的两道浓眉紧锁,几乎要拧成一团,声音里夹杂着难以遏制的愤怒,厉声喝道: “大胆,尔等竟敢在这大理寺中肆意妄为,莫非是活腻了不成!” 那新娘子原本娇羞得低垂着头,忽闻这威严斥责之声,如同一道惊雷,瞬间打破了心中的喜悦与期待。 她心中一惊,猛地抬手掀开了盖头,那张原本粉嫩娇艳的脸庞,在刹那间变得惨白无色。 “这是哪儿?” 第九十九章 真凶是谁 “这是哪儿?” 江妼的脸上写满了惊愕与茫然,她环顾四周,只见周遭一片庄严凝重,丝毫不见任何喜庆的氛围。 当她无措地转身,欲寻找那位一路搀扶她下轿、引领她至此的喜娘时,却发现身后早已空无一人。 唯有无数陌生的目光,带着疑惑与嘲意,肆无忌惮地落在她的身上。 “喜娘,喜娘。” 江妼心急如焚,提着那曳至地面的华丽新娘袍服的裙摆,慌张地唤着喜娘,可除了周遭愈加明显的嘲笑,再无其他。 “你这女子究竟是何人?为何会在此喧嚷胡闹?”一名耐不住满心疑惑的大人率先开口,大声询道。 江妼的一颗心在胸腔里乱撞,闻得有人胆敢如此质问,她瞬间精神一振,眼眸圆睁,嗓音清脆的扬声道: “混账东西,就凭你也配如此与本夫人问话。本夫人是当朝左丞,定安侯裴坼之新妇。我父亲乃赫赫有名的护国公江承庸,而我兄长江嗣,不日即将上任西防水师主帅之位。你们这样目无尊卑的盯着本夫人看,就不怕掉脑袋吗?” 江妼一甩挥宽大的袍袖,周身气势更胜。 然而,内心深处涌动的恐慌与不安却愈演愈烈。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清晨自己明明跪辞了父母,上了侯府的花轿,一路红妆仪仗,喜乐之声沿街不绝。 在喜娘的搀扶下下了花轿,步上红毯。 一切流程,皆如她心中所愿,分毫不差。 可为什么盖头一掀,映入眼帘的却不是她魂牵梦绕的定安侯府,更不是长姐曾居住的云起阁。 而是一处全然陌生的审讯之所,就连刑具都是一应俱全的。 这一幕如同晴天霹雳,让她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突地,江妼柔弱的身躯剧烈一抖。 脸色苍白如雪,急促地向后退去,口中不断低语:“不对,这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我的花轿呢?侯府迎我的花轿呢?来人,快来人,快送我到侯府!快来人啊……” 江妼大声地唤着来人,可是却无一人应声前来。 甄仕昌的脸上也早已融入一丝不解之色。 今日本应是裴坼迎娶江六小姐的日子,可此刻新娘子却被花轿送到了大理寺,而今日同样又是刑审江阮宁毒害华光夫人一案的关键之时,一切似乎都偏离了既定的轨道。 难道那裴侯另有谋算? 正思忖间,江妼尖厉的嗓音顿时将他的思绪拉回。 “是你,又是你这个贱人,定是你暗中捣的鬼,对不对?” 原来,就在江妼焦急地在人群中穿梭,无人应答的时候。突然瞥见人群后,那抹令她厌恶至极的身影。 霎时,江妼仿佛被怒火点燃,全然不顾身为名门闺秀的矜持与端庄,粗鲁地拨开挡在身前的人群向江阮宁冲去。 “江阮宁,我就知道你定会不甘心姐夫娶我,所以才派人把我掳到这个鬼地方。江阮宁,你这个毒妇,贱人。” 江妼像是终于想通了其中原委,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十分古怪,怒不可遏,扬手狠狠抽向江阮宁的脸颊。 可护在江阮宁身前的书香岂会让她如愿? 只轻轻一推,便把原本就踉跄的江妼搡到了一旁去。 江妼脚下绊住长裙裙摆,身形一晃,不稳地向前几步,最终跌坐在地上,头上的金簪顺势滑落,几缕青丝顺势垂落,更添了几分狼狈。 书香冷冷地瞧着她,用眼神示意,她若再敢动手就不是推她一记那么简单了。 “江妼,你说话最好有证据,今日一早我便被带来大理寺受审,怎么就成蓄谋掳你的强盗了?”江阮宁站在书香身后,声线清冷的看着她道。 江妼看似迷茫了一瞬,随后,她如梦初醒般低语:“是了,今日正该是定罪你毒害我长姐一案。” “……可不是你,又会是谁?是谁?” 江妼呓语一般,求助的抬眸去望,竟真的被她找到希望般的,眸中燃起一丝亮光。 “福嬷。” 可未等她话音落下,严重刚刚燃起的一簇光亮瞬间又熄灭了去,更把脸转向了别处,好像生怕与福嬷对视一般。 江阮宁眼见此情景,心中的那团疑云在此刻尽散,答案已然揭晓。 她面上浮现出笃定与自信的神色,自书香身后踱步而出,悠悠的道: “我倒想请教一番江六小姐,在这大喜的日子里,你不在侯府与新郎官共拜天地,却为何会现身于此?莫不是想在心愿得偿之前,亲眼看着所有的真相被掩藏至暗无天日,方能安心地去做你的侯府女主人。” “你胡说。” 江妼的身躯颤抖得愈发剧烈,连带着唇瓣都轻轻哆嗦,她死死地盯着江阮宁,咬牙道: “我没有,我才没有。我……不过有一句话你说对了,我应该亲眼看着你被定罪伏法,也好告慰长姐的在天之灵。” 江阮宁闻言,嘴角勾起一抹闲适的笑意,她微微歪头,以一种近乎俯视的姿态望着江妼,缓缓说道: “只怕即便是将我碎尸万段,也难以抚平夫人心中的怨愤,让她真正安息。” 江妼心头猛地一颤,声音不由自主地弱了几分:“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阮宁并不担心江妼会伤害到自己,所以慢慢蹲在她的面前,眼神冰冷的直盯到她眼眸深处去。 声音低沉而冷冽,一字一句清晰地响起:“因为,毒害夫人的元凶并非是我,江六小姐心中应当比谁都清楚。” 江妼的瞳孔倏地放大,整个人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软绵绵地瘫倒在地。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却异常艰难。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死死地卡住了她的脖颈。 “江六小姐是不是终于想起来,那燕窝中的半月红之毒,究竟是谁下的。” 江妼头顶那原本璀璨夺目、象征着新娘荣耀的凤冠,此刻已歪歪斜斜。 脸上的妆容曾是何等精致细腻,如今却被冷汗细细密密地侵蚀,青紫斑驳,交织成一幅她从未设想过的落魄。 “不,不是我,不是的。” 豆大的汗珠子自她额间蜿蜒而下,伴随着记忆深处那双冷漠无情,熟悉的双手一并涌入脑海。 形成一幅可怖至极的画面,一帧一帧地定格在她的眼前,几乎要令她发疯。 众人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呆立当场,却始终不发一言。 而甄仕昌此刻似已明了那裴侯的用意,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静观其变。 江阮宁见江妼失态至此,心中虽急,却不敢冒进。 只是留意着她的神色,低沉而温和的开口: “我知道不是你,夫人对你疼爱备至,你怎会忍心至她于死地呢?告诉我,真正的下毒之人究竟是谁,我们一起将她绳之以法,为夫人报仇。只有将真正的凶手公之于众,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夫人的在天之灵才能够得以安息。” 第一百章 你,有何话说 江妼此人虽心思恶毒,却终究不及江馥那般心思细腻,行事老练。 自小又是被家人呵护长大至今,未曾历经风雨,致使她缺乏独立决断之力,骤然历经变故难免六神无主,失了方寸。 江阮宁屏息凝视着江妼面上的表情变化,就在她以为很快可以寻得突破的时候。 然而就在这紧要关头,江妼的脸色倏地一黯,双眸出奇地凝聚起坚定,毫不避让地与江阮宁的目光在空中交锋,显得格外从容不迫。 “江阮宁,下毒之人分明就是你。你仗着姐夫的宠爱,对长姐的正室之位早已垂涎三尺,心中巴不得早日将她取而代之。我只后悔为什么没有早些对你提防,长姐也不会就此惨死于你之手。” 江妼的话语冷静而直接,字字句句,如锋利的刀刃,直指要害。 江阮宁的眉宇间不由自主地微微蹙起,与此同时,江妼的嘴角勾起一抹阴鸷冷笑,怨毒至极,切齿森森的贴近江阮宁,用仅二人可闻的声音低语道:“你以为,自己还能从这泥潭中抽身而退吗?长姐,我,还有你,没有一个人能够安然脱离这一切。江阮宁,认命吧,谁让我们是江家的女儿呢?” 江阮宁狠狠一震。 这是江妼首次真正地承认她们三人同是江家女儿,也是最后一次。 因为她看见江妼的唇畔悄然划过一丝阴毒的笑容,紧接着,江妼的动作迅疾如电,俯身拾起遗落的金簪,同时紧紧攥住了她的手,引导着那锋利的簪尖,猛然间向自己的心口扎去。 江阮宁惊呼未出,已本能地抽回了手,可那金簪还是精准无误地穿透了江妼的衣襟,深深嵌入她的血肉之中。瞬间,新娘袍服的胸口处被鲜血濡湿了大片。 江阮宁踉跄后退,站稳身形时,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与骇然之色。 从前她只道这江妼骄纵愚蠢,却不想竟有今日这般疯狂之举动。 江妼娇弱的身躯无力地委顿于地,面色苍白如纸,眼眶中盈盈含泪,声音中带着一抹凄楚与无助: “你……你对长姐下毒手仍不满足,如今,连我的性命也要索取吗?只因姐夫有意于我?江阮宁,无论世事如何变迁,我们终归是血脉相连的亲姐妹啊。” 江阮宁心中暗自惊叹,江妼这一番表演,真真是情真意切,令人动容。 “江氏,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悔改。”甄仕昌似乎终于想起自己的职责,上前制止。 江阮宁欲言又止,毕竟从刚刚的角度来看,怎么瞧都是她要杀江妼,而非江妼抓住她的手自伤。 “我还是那句话,夫人并非我所害,眼前这位也非我所伤。还请甄大人自行辨认罢。”江阮宁自己都觉得泄气,早知道就不跟他们如此纠缠,一走了之算了。 何必如此费神。 “你这罪妇,是觉得我等眼睛都瞎了么?江六小姐明明是被你刺伤,还敢狡辩。” 旁听的几位官员,一旦知晓了江妼的真实身份,不论是出于对护国公府的敬畏,还是定安侯府的颜面,都不由自主地想要偏袒于她几分。 于是,他们纷纷开口,言辞间尽显急切。 “大人,此等恶妇行为恶劣至极,已是罪无可恕,还望大人即刻判定其罪。“ “正是,以免再生枝节,甄大人还是速速下令,将这狡诈妇人与其那同样胆大包天的丫鬟一并擒获,以正视听。“ 正当甄仕昌心绪纷飞,念头几经辗转之际。一阵悠然自得、清朗悦耳之声忽自堂外响起,宛如春风掠过。 “本侯有事耽搁,故而晚了一步,希望没有来迟。” 裴坼身着一袭绯红新郎袍服,自内而外,皆是炽烈如火的红,绚烂夺目,恰似天边最耀眼的骄阳,衬得他愈发丰神俊朗。 他脚踏一双黑底绣着祥云图腾的精致锦靴,腰间束以镂空美玉镶嵌的紫金腰带,外袍边缘以细密金线勾勒,衣摆随风轻轻摇曳,每一步都显得那么从容不迫,自有一股说不出的风流气度。 在场之人见到裴坼,纷纷自觉躬身行礼,声音整齐划一:“下官等,见过侯爷。” 裴坼却对周遭的一切浑然不觉,缓步停在甄仕昌的面前,只是轻轻抬手,算是做了回应,举手投足,不怒自威。 其余人等才敢悄悄地挺直身子,却依旧噤若寒蝉,不敢再发出一丝响动。 上京城中,无人不知裴侯对那爱妾江氏的宠爱。 却也知晓裴侯今日所娶,正是护国公府最小的嫡女,也就是眼前这位无助可怜的江妼。 可明明是大喜之日,这新娘子没有被抬进侯府,反而被带到了大理寺。 裴侯本人更是气定神闲,毫无恼色的姗姗来迟。 这其中究竟有什么隐意,众人一时间也无从参透,只能默不作语地旁观在侧,以保万全。 甄仕昌面色如旧的微微拱手,扯了一下唇角算作表态,道: “适才本官还在疑惑,今日是侯爷之喜,新娘子怎会突兀现身大理寺。正思索应对之策,侯爷便大驾光临了。看来本官想要迟些再去府上贺喜都不能了,那便在此恭贺侯爷新婚之愉吧。” 裴坼唇角略勾地微微摇头,状似无奈地道: “甄大人客气了,这贺喜一事暂且放放,今日还是以紧要之事为先。” “姐夫……姐夫!” 江妼的脸色惨白如纸,不顾自己身上伤势与疼痛,挣扎着向裴坼爬去,模样狼狈至极。 “姐夫,你可要为妼儿做主啊!”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满是绝望与无助:“五姐姐她……她竟然狠心至此,想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夺去妼儿的性命。” 江妼拼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爬到了裴坼的脚边。她颤抖着手,好不容易抓住了他衣袍的一角,费力地仰起头,目光中满是恳求的望着裴坼。 大红嫁衣已经退去应有的华丽色泽,那张本就苍白的小脸布满了斑驳泪痕,眸中闪烁着无尽的惊惧与无助,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怜悯。 然而,裴坼却没有如她预想中那样,满是心疼地蹲下身来把她抱在怀里轻柔安慰。 他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冷漠,只是静静地俯视着她。 随后那深邃的目光移向了一旁,落在了一脸故作镇定的江阮宁身上。 “你,可有何话说?” 第一百零一章 裴侯意欲何为 江阮宁忍不住心头一跳,却压制得极为稳妥。 她自若地回视着眼前的男人,启唇回道:“回侯爷的话,新夫人的伤并非出自阮宁之手。除此之外,无话可说。” 裴坼敏锐地捕捉到了江阮宁言语间不经意流露的丝丝不悦,唇边不禁勾起一抹愉悦的弧度。 他的眼神愈发深邃,仿佛想要把她看穿一般地凝视着她。 江阮宁被这炽热的目光逼得心头一乱,索性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这时,裴坼已迅速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声音低沉严穆地道: “今日,本应是本侯大喜之日,满心的喜悦还未来得及与众人分享。本侯便接到了一则骇人听闻、甚至关乎国之根本的紧急消息。故此,本侯不得不暂停婚仪,只待将此事圆满解决,再行决定这桩婚事还要不要如期继续。” 在场之人神色均为一变,尤其是还匍匐在裴坼脚下的江妼。 她浑身剧烈地一颤,随即紧紧抓住他袍角的手,脱力一般地松了开来,浑身虚软地软倒在地。 急促的呼吸中,眼瞳不可抑制地睁大,不敢相信,又忍不住向最坏的方向想去。 裴坼轻唤她的时候,江妼不由自主地全身紧绷,神经如弦,生怕一丝细微的破绽会将自己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妼儿,从前姐夫最喜欢妼儿的天真和坦率。在姐夫的面前,妼儿也从不曾有过半句虚言,对不对?” 裴坼缓缓俯身,语带温柔地轻轻注视着她。 被这温柔的话语所包裹,江妼紧绷的身躯仿佛得到了无形的慰藉,渐渐地,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来,宛如紧绷的弓弦终得释放。 她默默点头,泪花糊了满脸。 裴坼轻声叹息,抬手替她擦掉那些眼泪。 就像三年前第一次来侯府小住,她被长姐责罚偷偷落泪,他也是这样温柔地帮她把眼泪擦干。 从那时候起,他便落在了她的心里,再也驱之不去。 江妼痴痴的凝视着那张令她魂牵梦绕的脸庞,恨不得立即融化在他温柔的嗓音里。 可是他想要的答案,却足以毁了自己,甚至要了自己的性命。 一股莫名的寒意悄然爬上她的脊背,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她艰难地吞咽着艰涩的喉咙,默默摇头。 声音细若蚊蚋,却目光坚定地道: “妼儿,妼儿从来没有撒过谎。对姐夫,更没有过半分欺瞒。” 裴坼听了她的回答,面容上非但未浮现丝毫愠怒或失望之色,反倒像被冬日里的一缕寒风穿透,带出几分释然,无声无息地爬上了眉宇之间。 “裴侯不惜推迟婚仪到此,必是要事。若蒙不弃,下官愿略尽绵薄之力,以作辅助。”甄仕昌那试探中带着几分谨慎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裴坼盯着江妼还在颤抖的身躯,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随后,他猛地站起身,面容恢复了一贯的严谨与冷静,字字铿锵,响彻在空旷的厅堂之中: “古往今来,皆是先有帝王之法,如日中天,庇护苍生;而后万民归心,循法而行,方得岁月静好,万物欣然。今日,本侯便借大理寺这执法之地,亲自审问叛国重臣——护国公江承庸,其罪状昭然:贪墨军饷,私藏兵甲,心怀不轨,图谋逆反之大不韪。”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众人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冷气。 就连私下议论的胆子都不敢生出半分,生怕触怒这位权柄在握,足以撼动朝纲的显赫人物将他们也牵扯其中。 “姐夫,你刚才所言何意啊?”江妼的神情恍若痴愣,眼眸怔怔地锁定在裴坼身上。 以为是自己心虚太过,从而出现了幻听。 江阮宁同样一脸茫然,眉头轻蹙,目光中带着不解地望向裴坼。 而裴坼宛若磐石般屹立在原地,不动声色,只静静等待着那两道由远及近、略显慌乱的脚步声渐渐清晰。 “妼儿,妼儿。” 护国公江承庸与其夫人身披华裳,珠光宝气难掩其形,却在此刻全然不顾贵族的矜持与风范。 面容焦灼,步履匆匆,几乎是小跑着进了来,满心的忧虑溢于言表。 “父亲,母亲……” 江妼一眼瞥见双亲的身影,一颗忐忑的心仿佛瞬间找到了依靠,眼眶一热,泪水不由自主地滑落,哽咽起来。 国公夫人连忙上前,将瘫坐在冰凉地面上的小女儿紧紧搂入怀中,望着女儿身上斑驳的伤痕,眼中不由自主地闪烁起一抹凌厉的光芒。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伤我女儿?” 江妼焦急地看着母亲,顾不上自身的伤,紧紧抓着母亲的手臂脱口问道: “母亲,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许是因为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的缘故,护国公夫人即便再冷血无情,也不免对如今这唯一的女儿江妼多了一丝真情。 所以言语间比往日更添温情地拍着江妼的后背,安慰道: “妼儿莫怕,一切自有父母亲为你做主。至于那伤你之人,母亲更会让她百倍偿还。” 江阮宁迎上护国公夫人那冷冽如霜的目光,心中非但没有丝毫惧意,反而涌起一股莫名的笑意。 真是母女心意相通,江妼都还未及再撒一次谎,她这慈母便已迫不及待地将过错全然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江承庸怒目横眉,目光如炬,扫视着满堂瑟缩的官员,却未见一人胆敢上前半步,更不必说上前与他寒暄几句。 就连甄仕昌此刻也只是面色复杂地与他对视一眼,微微颔首躬身,勉强行了个礼数,便再无多余的动作。 “裴坼,今日是你与妼儿大喜之日。本公清早吉时送妼儿出府,上了你侯府的花轿。适才被你那管家亲自迎到侯府观礼,却迟迟未见花轿回府。你们二人此时却出现在这大理寺内?裴侯你到底意欲何为?” 江承庸征战沙场多年,更身居公爵之位,沉浮官海,自身气场自不必说。 见今时变故,自有兴师问罪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