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疆爱无痕》
序
大爱无疆。
大爱无痕。
疆爱无痕。
我深爱着脚下的这片热土,用我微不足道的笔讲述发生在新疆的真实故事。
为新疆发声,让世人了解大美新疆、热爱广袤新疆。
伊语涤生
第1章 过乃孜
中国大地犹如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鸡。
雄鸡那高扬的尾巴彰显着蓬勃的生机和活力。
在鸡尾西北处一个很不起眼的地方,是伊勒地区西域县。
这里水草丰美,土地肥沃,是哈萨克牧民几千年前“逐水草而居”的栖息地,是“古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也曾是沙俄垂涎凯觑的一块肥肉。
以种植沙枣闻名的沙枣树乡,是西域县一个四通八达的乡村。
人口仅有5000多人的沙枣树乡是拥有汉族、哈萨克族、维吾尔族、回族、俄罗斯族、蒙古族、东乡族、柯尔克孜族等21个不同民族聚居的小山村。
人口不甚多,可民族成分复杂,各民族生活习俗不一,但大家都融洽地相处着。
阿勒玛勒村东临西域市的卡吾乡(盛产西瓜的小村庄,卡吾,维吾尔语西瓜),南边与沙枣树乡政府驻扎地沙枣树村相邻,伊犁河支流从西边流淌,北边是广袤的田地。
20世纪八十年代末的阿勒玛勒村从里到外都透着浓浓的土气。
一条宽至五米的大马路,算是接通东西南北的交通要道,从阿勒玛勒村穿村而过。
马路两旁是一座座各具特色的民宅。
民宅的地基和女儿墙都是砖块垒成,上面的墙体是厚实的土坯墙或垒土墙。
民宅各具特色,有的民宅很方正中规。
有的房屋最两边的屋子向前延伸出两三米,中间的凹处上方用檩子搭了个凉棚,上面铺着凉席、泥草,这宽敞又简易的廊檐是个遮阴避雨的好去处。
这些看似笨拙厚实的土屋,冬暖夏凉,是各族村民的主屋。
没有廊檐的土屋大都是汉、回、蒙古族村民的住宅。
搭建廊檐的民居基本是维、哈族等群众的住处。
秋天的沙枣树乡是澄净的,湛蓝的天空透明而洁净。
秋天的空气里透着一丝凉爽。
几声清亮而灵动的鸟鸣声在马路两旁的树梢间响起,划破了晨曦的宁静。
黄土路两旁伫立着排排茁壮的新疆杨,枯黄的杨树叶子随着秋风飘落下来,落在树荫下的枯草中,混为一体。
东方的太阳慢吞吞地爬上来,像极了新疆牧民骑马驱赶牲畜的慢节奏生活。
在西域县通往沙枣树乡的马路边上,十六岁的少年骆滨蹲在一辆六成新的自行车旁,正在安装自行车链子。
男孩身后站着一位十五六岁的维吾尔族少女,她手搭凉棚眯眼望着东方红彤彤的太阳,嗔怒道:“骆滨,你关键时候掉链子,家里过乃孜(乃孜是新疆少数民族为去世的老人过一周年的忌日),都等着我呢。”
骆滨侧脸仰望着漂亮的女孩,不慌不忙地安慰着,“那孜古丽,别急,马上好,不会耽误事的。我大哥今天带嫂子回家,我都不急撒。”
那孜古丽低头看看男孩清瘦的的脸上俊美的五官,那种小鹿撞胸的感觉又来了。
维吾尔族女孩慌乱的眼神避开男孩灼热的目光,羞赧道:“别看我,赶紧修车呀!骆川大哥回来,那他对象一定漂亮吧。”
那孜古丽说完后,白皙的脸上泛起红晕。
汉族少年骆滨吞咽下口水,调皮地挑逗着,“谁叫你长得这么漂亮呢?!我看也看不够,我大哥的对象肯定没你漂亮。”
“讨厌!”那孜古丽羞涩地转过身,面朝杨树,背对着男孩,心里美滋滋的。
女孩子白皙娇嫩的皮肤溢出青春的胶原蛋白,小小的脸庞笔挺高翘的鼻梁格外迷人,灵动的双眼含着智慧的光芒,薄薄的唇瓣让人忍不住采撷。
那孜古丽穿着一件宽大的黑色衬衣,遮挡不住玲珑有致的身材。
在家喜欢捣鼓东西的骆滨,手脚很麻利,三下五除二安好链子。
他站起身,看着黑乎乎的双手,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俏皮地伸出右手朝背对自己的那孜古丽右脸颊快速抹去。
顿时,那孜古丽白皙的右颊上出现一道黑灰色。
那孜古丽条件反射伸出手擦去,看着手背上的黑灰,女孩子瞬间火了。
“哦吼哦,骆滨,你是个大坏蛋!就喜欢欺负我!我告骆川哥,让他收拾你。”女孩子娇滴滴的佯嗔着。
做了恶作剧的骆滨开怀大笑,真心戏谑着,“就欺负你,欺负你一辈子,别的女孩想让我欺负,我都懒得搭理她们。”
那孜古丽知道骄傲清高的骆滨没说假话。
学校不少汉族女孩喜欢高二理科班班长骆滨,没事找事就过来搭讪,都被骆滨黑着脸、不理睬的样子吓得打了退堂鼓。
她没接话茬,双手拽着自己的黄书包带子,绕过骆滨,朝自行车走去。
骆滨屁颠颠扶着车把,用脚蹬掉支架,对着那孜古丽嬉皮笑脸道:“那孜古丽,你坐上去,一定要搂着我的腰。”
“不,就不!”那孜古丽回嘴。
骆滨摆出一副赖不兮兮的模样,“行,你不搂我的腰也没事,怕你掉下来,我只好慢腾腾地骑了。”
那孜古丽看着坐在车座上,双脚支地的骆滨,秀眉蹙着,犹豫不决。
骆滨抬头看看日头,催促着,“哎哎,你不是还要帮玛利亚阿姨打下手嘛?快别磨蹭了撒。”
那孜古丽上了后座,左手扶着书包,右手慢慢地搂住骆滨的腰。
骆滨低头看着女孩白皙的手背,心花怒放,扬声道:“坐好咯,搂紧喽,驾!”
那孜古丽被骆滨驱赶牲畜的喊声逗笑了。
这个调皮的家伙竟然把自己当成马来使唤。
自行车被调皮的男孩骑得飞快,车技很高的骆滨故意把自行车骑成了s形。
那孜古丽气的跳脚,她生怕自己摔下来,右手紧紧环住骆滨的细腰。
女孩子气呼呼地责备着,“骆滨,你就是个骗子,我家过乃孜,我要帮忙的。”
骆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着,“那孜古丽,从平衡学角度,这样骑自行车比较稳当。”
那孜古丽右手轻轻捶打着骆滨的后背,“快点,你再这样骑自行车,我以后再也不跟你一块回家了。”
清晨的马路上,少男少女斗嘴的声音被前方扬起的灰尘和嘈杂的声音打断了。
前方传来哈萨克牧民的马鞭声和吆喝牲畜声。
这是沙枣树乡牧民从夏牧场转场到秋牧场。
那孜古丽松开揽着骆滨的右手,扶着屁股下的车座,规规矩矩地坐着。
骆滨眯眼望着前方扬起的烟尘,也不敢嬉闹了。
他双手紧紧扶着车把,小心翼翼地骑着。
“哞------”
“哞-------”
一声声长短不一、高低不同的牛叫声渐渐逼近。
骆滨望着几十头体格健硕的牛群,不得不停下来,双脚支着地面,小心的躲避着。
他扭头对着那孜古丽说,“那孜古丽,快到里面来,别让牛碰了。”
那孜古丽这次很乖巧,连忙跳下来,躲在骆滨身旁。
骑着黑色马匹的哈萨克牧民塔肯骑在马匹上,上身随着马的节奏左右摇晃着,犹如一个醉鬼。
塔肯呲着一口白牙,用特有的哈萨克腔调跟路边的骆滨用汉话喊道:“哦-----小骆驼,带着你的维吾尔族羊缸子(婆娘)回家了?”
那孜古丽被乡亲调侃的话语弄了个大红脸,她恨不得钻到地缝里。
骆滨厚着脸皮用哈萨克语回道:“塔肯大叔,萨列灭特斯子别(您好)!阿特木骆滨(我叫骆滨),小骆驼不麦到(叫我小骆驼,不行)。”
塔肯是个性格开朗的中年汉子,他用马鞭戳戳自己头顶的棉帽子,“傻骆驼的巴拉(哈萨克语,男孩),小骆驼。哈哈------驾啊-----”
傻骆驼,是骆滨父亲骆峰的绰号,一个地地道道的老农民,是老新疆人,骆家祖辈在19世纪70年代“赶大营”来新疆定居。
骆峰为人实在耿直,在沙枣树乡颇有影响力。
乡里的各族人民都知道沙枣树乡有个傻骆驼,而他的名字骆峰几乎被人淡忘了。
阿勒玛勒村的村民也都知道,骆峰跟艾力两家是近百年的邻居,骆峰家的三子和艾力家小女儿自小就亲如兄妹。
村民对这对少男少女今后的关系都心照不宣,好事的女人们满心地期待着,也替这对可人儿担忧着。
一头调皮的牛犊用头顶着骆滨的自行车,骆滨高声呵斥着,“哦哦哦,吁----诶----吁吁----
牛犊很有灵性,听出自己不讨喜,对着骆滨哞了两声,慢吞吞地扭头离去,高扬的牛尾不甘心地扫了一下。
牛尾巴挨着骆滨的下巴甩了过去。
骆滨一个响亮的喷嚏声,吓得牛犊撒腿就跑。
牛群过去,路上扬着呛人的灰尘,空气中弥漫着牛的粪便味。
骆滨看着步履匆匆的牛群,对着举着马鞭抽打一头止步不前公牛的塔肯喊道:“霍西(再见!)”
忙着驱赶牛群的塔肯压根没听到骆滨的告别。
只见他双腿夹紧马腹,左手扯着马缰,去追赶一头跑到路边玉米地准备啃噬玉米的母牛。
牧民在转场的路途都很小心,生怕牲畜啃噬路旁的庄稼。
那孜古丽嘟着嘴不坐自行车,对着眉开眼笑的骆滨抱怨着,“都赖你,讨厌,人家都喊我是你的羊缸子(婆娘),难听死了!”
骆滨早已习以为常,大喇喇地回道:“哦吼哦,从小,你那孜古丽就是我骆滨的羊缸子,你忘了呀?!咱们玩摆家家,你自己要当我羊缸子的撒。”
“哼!”那孜古丽对骆滨翻个白眼,猛地跳上了后座。
骆滨毫无防备,自行车失去平衡,左右摇晃两下,吓得骆滨惊呼道:“哦吼,吓死我了,你就不怕摔倒呀!”
那孜古丽打心眼喜欢骆滨在乎她而表现出紧张兮兮的神色,捂着嘴偷笑了起来。
破旧的自行车载着一对春心萌动的少男少女,朝阿勒玛勒村飞奔而去……
今天是沙枣树乡副乡长艾力·海米提的父亲老海米提去世一周年的忌日。
按照维吾尔族习俗,艾力·海米提要为过世的老父亲过乃孜。
老海米提家族亲人以及生前好友都来沙枣树乡的艾力家参加乃孜。
为表达自己的心意,艾力要宰杀一只大公羊,让妻女做一大锅帕劳(抓饭)款待亲朋好友。
艾力家主屋坐落在一块占地近三亩地的院落,坐南朝北。
他家前后院子很是热闹。
后院的一棵苹果树下,一只刚屠宰的羊只两只后腿用麻绳绑着,悬挂在树杈上。
艾力手中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熟练地在羊羔的前胸处划开一个十字形。
一茬多长的匕首,刀尖很是锋利。
艾力沿着划开的口子麻溜地用刀尖划开长口子。
他脚旁摆放着两个印制着囍字的白瓷盆,准备放切割好的羊肉。
他家屋前的廊檐下铺着的砖块,被女主人用毛巾擦拭地一尘不染,还泛着湿润的颜色。
早已嫁出去的长女胡西旦·艾力和次女伊力米努尔·艾力为给爷爷海米提过乃孜,提前两天就回娘家帮忙。
女主人玛利亚站在廊檐下,用维语招呼着端着水桶喷洒地面的次女,“哎-!伊力米努尔,去雨衣(羽姨,阿勒玛勒村晚辈称呼骆峰妻子李羽的简称)家拿帕米多儿(西红柿)、合孜勒(辣椒),做皮辣红。这个那孜古丽,上星期天说的,她跟骆滨去摘帕米多儿、合孜勒,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回来,塔马夏(玩)去了吗?!”
身材丰腴的玛利亚身穿一身黑底白花、纹路粗犷奔放的艾德莱斯长裙,显得富贵逼人。
玛利亚是沙枣树乡政府的收发员,跟艾力养育三女二子,生活安逸幸福。
她是一位纯正的俄罗斯族女性,嫁给艾力后,浑身散发着维吾尔族女性的气息。
除了本民族的母语外,她还会说流利的维吾尔语、汉语和哈萨克语。
玛利亚仰头眯眼看看东方的日头。
这个点儿,对面邻居骆峰的儿子骆滨和女儿那孜古丽该回家了。
16岁的那孜古丽跟同岁的骆滨自小一起长大,俩人从小学就在一个班。
那孜古丽上的汉校,语言基础差,“三好学生”骆滨一直辅导那孜古丽。
如果没有骆滨的帮忙,那孜古丽早留级了。
这两个孩子从小要好,一起在西域县中学读高二。
明年俩人参加高考,玛利亚一直担心女儿的成绩跟不上。
自从上高一后,成绩优异的骆滨每天都会挤出时间辅导那孜古丽。
玛利亚很庆幸,自己遇到了好邻居骆峰一家。
否则,那孜古丽别说考大学了,当年可能连高中都考不上。
身材高挑的伊力米努尔放下手中的活儿,疑惑地询问着,“昨天,尤努斯接那孜古丽了嘛?!”
玛利亚叹口气,“那孜古丽这次化学没考好,才考了32分,骆滨在晚自习给她补课,她今天早上跟骆滨一块回来。”
伊力米努尔闻言,一脸的担忧,“明年高考,那孜古丽万一,她可是要强的女孩子。”
“就说嘛,幸亏骆滨成绩好,一直帮她补课,明年她参加民考汉,要加50分,听你雨衣(羽姨)说,那孜古丽应该没问题的。”玛利亚宽慰着操心的次女。
伊力米努尔接过妈妈手中的布袋子,打开一看,是一包红花,散发着刺鼻的味道,“这个红花都给雨衣(羽姨)嘛?”
玛利亚点点头,“这么多年来,家里吃的帕米多儿、合孜勒都是她家种的,这些红花,我们的心意嘛!你大姐从额敏带来的挺多的。”
伊力米努尔提着布包,穿过马路,朝对门的骆峰家走去。
骆峰家的房屋跟艾力家明显不同,就是一排用黄土垒出来的土屋。
垒土夯实的院墙不高,也就一米六高。
站在院外就能看到院子里的情况。
院墙也已被风雨侵蚀的留下岁月的痕迹,坑坑洼洼的,一点不平整。
可是,小院里打扫的很是干净。
伊力米努尔双目探过低矮的院墙,见院子里很安静,没有人。
她推开低矮的木制院门,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条一米多宽的通道。
两旁种植着各类的蔬菜,呈现着丰收的景象。
“雨衣(羽姨)!阿达木巴嘛?(有人吗?)”伊力米努尔汉话、维吾尔族话夹杂着对着屋门高声喊到。
正南方向的土坯屋正中的屋门从里面打开,走出来一位中等身材的中年女子,大概四十岁的样子,齐耳的短发,一身藏蓝色的帆布制服。
身上的制服洗的褪色,普通的着装丝毫掩盖不了她身上的书卷气,更遮挡不住她绝美的五官。
柳叶眉、凤眼、高挺的鼻梁、薄唇,美中不足的是她脸上的皮肤很黑,眼角纹也看得很分明。
李羽看见伊力米努尔,露出淡淡的笑容,伸出双手并用维吾尔语打着招呼,“亚克西,色孜(你好)。”
伊力米努尔也用同样的话语问候着,也伸出双手。
一老一少拥抱着,互相贴了下脸,来了个标准的贴面礼。
李羽用汉话说道:“伊力米努尔,越来越漂亮了。”
伊力米努尔嘴巴跟抹蜜般甜,“哪里呀,雨衣(羽姨),我到了你这个年纪有你一半漂亮,都知足了撒。”
艾力家的子女都上的汉校,参加民考汉上的中专,都会说一口流利的汉话。
李羽接过伊力米努尔递过来的布袋子,感谢道:“热合买提(谢谢了)”。
伊力米努尔摆手道:“雨衣(羽姨),来斯买都(别客气撒)。”
李羽知道伊力米努尔的来意,从窗台取下竹筐,“走,摘菜去。”
俩人走到屋前的菜地。
近两米长的木棒搭的架子上的西红柿长势喜人。
伊力米努尔采摘着西红柿,碰到西红柿叶片,空气中顿时弥漫着浓郁的西红柿味。
李羽来到旁边弯腰采摘着红绿相间的辣椒。
一对犹如母女的邻居聊着天。
“伊力米努尔,这次你住几天?”
“雨衣(羽姨),我请了一星期假,能多待几天。骆川大学毕业,你家日子好过些了吧。”
“是好多了,骆川今天带对象回来。”提起大儿子,李羽眉开眼笑,笑容给她沉静的性子增添几分灵动。
伊力米努尔用手擦拭掉西红柿的灰,“哦吼,骆川都谈对象了。骆江也不小了吧。”
她说完就往嘴里塞西红柿,一口下去,浓郁的西红柿香味满嘴留香,“雨衣(羽姨),我就喜欢吃你家的西红柿,在塔城吃不上这种味道。”
李羽笑得眼角纹更深了,“那你多摘点,骆江明年大学毕业,不知道分配到哪里工作。”
伊力米努尔羡慕道:“骆滨明年考大学没问题,听说他一直都是第一名,那孜古丽多亏他了。”
李羽笑了,“应该的,他俩一块长大,跟亲兄妹一样,那孜古丽还是我的干女儿呢。”
俩人开心地聊着家常,小院很温馨。
第2章 地头蛇
西域市是一座美丽温馨的西北边城。
东城客运站售票口外,不多的几个人歪歪扭扭排着队。
队伍中站着一个个头不高、宽厚肩膀的年轻男子。
剑眉凤眼,很是俊逸。
一身洗的掉色的衣着掩饰不住他儒雅的气质。
男子身边紧挨着一个比他高出两三公分的女孩,扎着马尾辫,红黑相间的格子外衣,一条黑色迪卡长裤,显得格外高挑。
清秀的女孩站在队伍外,双手抓着男子的大掌摆弄着,带着浓郁的川音惊讶道:“骆川,我才发现,你有九个斗,一个簸箕,让我想想,你是什么命。”
女孩子歪着脑袋边沉思边低语着,“一斗穷,二斗富,三斗四斗卖豆腐,五斗六斗开当铺,七斗八斗把官做,九斗十斗享清福,哎呀,你是享清福的命哎。”
这时,售票口传来木板掉在地面的声音,“哎哎,外面的,把木板给我捡起来撒。”
售票口内探出一个年轻女人的脸,标准的维吾尔族五官,浓浓的柳眉、深邃的眼窝、立体的五官,是位漂亮的维吾尔族售票员。
骆川用弯曲的左手食指轻轻刮了下女孩的鼻梁,宠溺道:“廖云,别闹了,该买票了。”
廖云是骆川的未婚妻,又是他在新疆师范学院的校友,一个标准的川妹子。
骆川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叠钱,抽出两张一元钱的钞票慢慢朝前挪动。
“两张到西域县的票。”骆川探头歪着脑袋对着里面的售票员说着。
漂亮的售票员动作很麻利,从桌上摆着的一排车票靠边的那叠麻溜地撕下两张,同时从装钱的抽屉抽出八张一角钱,递给骆川,带着维吾尔语腔调的汉话说道:“10点半发车撒。”
骆川接过钱和车票,低声道谢,“谢谢。”
廖云接过两张车票,抬腕看看手表,“还有25分钟。”
骆川环顾四周,“在周围转转,不能走太远,吃烤包子嘛?这有家烤包子肉多、实在,走,吃烤包子去。”
廖云抓着未婚夫的手朝客运站停车场外走去。
东西朝向的街面都是清一色的土坯屋,这里有不少小食堂。
所有的招牌都是用简易的木板做的,上面用黑漆歪歪斜斜地写着维汉两种字体。
什么“买买提烤包子”“马家凉粉”“馕”等字体。
骆川拉着廖云来到一个支着木板的窗口,掏出刚才买车票找的八毛钱递给里面的维吾尔族中年汉子,“萨木萨,托提(维吾尔语,烤包子,四个)。”
里面带着黑底花纹瓜皮帽的男子用油乎乎的手接过八毛钱,脆声说道:“包尔带(好的)”
廖云双手交替拿着热气腾腾刚出炉的烤包子,咔滋一口咬下去,外皮香脆,肉馅鲜嫩多汁,紧实而不带膻味。
她小嘴忙不迭地夸赞道:“香,真香,这是我吃过最香的烤包子。”
骆川看着烤包子店里摆着几瓶瓶装的啤窝子(自酿的用啤酒瓶装的饮品,也就是现在的格瓦奇,皮塞有时能蹦地老高),询问道:“啤窝子,康且普卢?(多少钱?)”
“萨木萨偶禾夏希(跟烤包子价格一样。)”维吾尔族汉子从一米高的窗口递过来一瓶。
骆川又掏出两张一角钱递给汉子。
他用牙齿咬开啤窝子皮塞,递给廖云,“喝点啤窝子。”
廖云用手心擦拭瓶口周围,仰头喝了一口。
骆川吃着香喷可口的烤包子,笑眯眯望着未婚妻喝着啤窝子。
突然,他的视线越过廖云的肩膀朝客运站门口水渠边望去。
骆川的眼神流露出复杂难明的情愫。
廖云察觉到骆川的异样,她读不懂骆川眼神的意味。
是同情,震惊、怜悯、惋惜、难过,还是别的莫名情愫含在里面。
廖云顺着骆川的视线看着水渠边上坐着的那位衣衫褴褛的女子。
之所以称之为女子,仅凭借她头上犹如鸡窝般刺毛乱炸的长发来判断的。
她身上穿着一件破的露了棉絮的厚衣裳,里面的棉絮颜色都成了乌黑,不知身上衣服的本色是什么。
女子大概五十岁左右的模样,满脸的污垢,灰一块、黑一片的,已看不出皮肤的底色。
她手上拿着一个厚瓶底高举在面前,歪着脑袋对着东方的太阳看着。
不时咧着嘴傻傻地笑上几声。
一看就是精神失常的女子,是西域市铁匠祁老汉的妻子苗心,以前人们都称她祁婆娘。
祁婆娘是个疯婆子,后来西域市东城的人们都喊她疯婆子。
等廖云转过身来,骆川又买了10个烤包子。
他用报纸捧着10个烤包子来到女子身旁,蹲在女子身边,“苗心姨,吃烤包子。”
疯婆子听到声音,慢慢挪动着僵硬的脖颈,歪着脑袋眯着眼看看骆川,又看看骆川手中的食物。
她咧着嘴傻笑着,脏乎乎的双手使劲拍了下,嘴角淌出一道口水,“吃,吃,香。”
骆川把报纸放在疯婆子的双腿上,难过地说道:“苗心姨,你慢慢吃,我走了。”
疯婆子满心满眼都是这香喷喷的烤包子,哪里顾得上其他。
骆川抬腕看看时间,对着廖云喊道:“廖云,该上车了。”
廖云看看手中大半瓶啤窝子,快步跑到疯婆子身边,把瓶子放在她身旁。
“骆川,她是谁呀?”廖云很好奇。
骆川闷闷不乐道:“一个可怜的女人,回家后,别告诉妈妈见过她。”
廖云还想追问,见骆川满脸的忧伤,没再开口。
她以为这个有一面之缘的疯女子只是路人,不会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
可是,世事难料……
骆川带着心爱的女人踏上了回家的路。
在通往阿勒玛勒村的马路上,骆滨骑着自行车载着那孜古丽,东拐西怪地来到阿勒玛勒村西边的芦苇荡边。
这里是阿勒玛勒村老百姓常来的地方,也是西域市、县城镇居民春季踏青游玩的场所。
远处恬静的村庄,金色的山林,碧蓝的天空,碧绿的河水,摇曳的芦苇荡,秋天的沙枣树乡犹如色彩斑斓的调色板,美的让人窒息。
那孜古丽哪有心情欣赏这美景。
她跳下车,气的双脚使劲跺着地面,“骆滨,我要回家!你再这样,我去告骆川哥。”
看着杏眼瞪的圆溜溜的女孩,骆滨憋红了问道:“那孜古丽,你上次说,明年我们一块考新疆大学,你就跟我好,真的假的?”
那孜古丽闻言,双手捂着发烫的脸颊,羞赧的摇着头。
骆滨见女孩子摇头,急眼了,“你别捂着脸,倒是说话呀!”
那孜古丽放下双手,不敢看骆滨,只能垂眸,视线放在自己的脚尖上,
骆滨看着那孜古丽放在小腹前不住搓揉的双手,真觉得这手简直是百看不厌。
他不禁腹诽,要是能亲下她的手就好了。
手指那么长,又白,骨节分明,跟她的人一样漂亮。
骆滨情不自禁伸手握住了那孜古丽的手。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那孜古丽差点跳起来。
她整个人仿佛触电一般,有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从跟他交握的掌心逐渐蔓延向四肢百骸。
“骆,骆滨,你,你干撒?”那孜古丽懊恼地发现,她只要遇见骆滨不按照常规出牌,说话就结巴了。
就如性格腼腆羞涩的她遇到骆滨,就变得开朗起来。
她在心里再次把自己狠狠鄙视了一顿。
骆滨双眼不错离地盯着那孜古丽窘迫的脸,沙哑的声音倾诉道:“那孜古丽,我听说,你爸爸的朋友,就那个西域市副市长的儿子喜欢你。你不要喜欢别的男孩好不?你等我,等明年我俩考上新疆大学,我就跟你处对象,好不?”
那孜古丽羞得下巴快要抵住前胸了。
骆滨急了,“你倒是说话呀!”
那孜古丽使劲点点头。
骆滨开心地抱起那孜古丽原地打转。
清晨的伊犁河支流边,杨柳堤岸,微风吹过的芦苇荡,犹如少女般妙曼的身姿在摇曳。
不时有几只野鸭子滑过水面,划起了一波一波的涟漪。
垂柳下,少男少女相拥的身影合二为一。
骆滨还是不放心,伸出右手小指,“行,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就是小狗。”
那孜古丽葱根白似的小指跟骆滨勾在一起,红着脸许诺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就是小狗。”
骆滨开心的眼睛眯条缝。
那孜古丽侧身坐在自行车后座,催促道:“回家。”
“马湖(维吾尔语,行!)”骆滨心花怒放,骑着自行车急吼吼朝村头赶去。
刚离开芦苇荡,来到过往车辆必经的三岔路口。
五六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堵住了俩人的去路,怪腔拐调的起哄着。
“哦吼,漂亮的丫头子!”
“丫头,下来撒,给你买泡泡糖吃。”
“走,丫头,玩玩。”
骆滨原本打算绕过这群流里流气的小青年。
可这些吊儿郎当的男孩排成一字型,拦截住他俩的去路。
骆滨不得不双脚支地,黑着脸厉声喊道:“开台(维吾尔语,滚开,让开的意思)。”
一位领头的维吾尔族男孩斜睨着眼打量着稚嫩青涩的骆滨,气哼哼地骂道:“囊斯给(他妈的),毛没长齐,就找丫头,让他尝尝好果子吃(揍他的意思)。”
旁边的小混混立刻把骆滨和那孜古丽团团围住。
那孜古丽吓得脸色煞白,恐惧如跗骨之蛆般缠绕着女孩。
她听二哥艾合买提说过,西域县有几个流氓,专门欺负漂亮的女孩。
骆滨心里盘算着,如何让那孜古丽安全脱身。
“尼门待塞?!尼曼?!(你们想干啥?!)”西边的路口跑过来三个学生模样的男孩,身材高挑的男孩气势汹汹地呵斥着,一脸的戾气。
骆滨寻声望去,心中的石头落了地,高呼道:“三十白,过来帮忙。”
被称之为三十白的男孩五官颇为俊美,浓眉、大眼、深邃的眼窝、驼峰鼻、适中的唇形。
乍一看,是个维吾尔族男孩,但再细细品看,男孩又好像有汉族人的血统。
这是骆峰的二转子(混血儿)养子,据传是维吾尔族汉子和汉族女人的私生子。
骆峰和妻子李羽视三十白如己出,格外宠爱这个养子,给他取学名叫骆波,小名叫窝土子拜(三十白)。
骆波将书包朝旁边的蒙古族好友吴军怀里一扔,双手朝胳膊肘处捋着衣袖,凶神恶煞般朝混混们走去。
面朝骆波方向的汉族小混混认识骆波,也被骆波来者不善的气势镇住了。
他扫一眼把拳头捏的咯嘣作响的三十白,低声朝对面的维吾尔族男孩挤眉弄眼地提醒着,“亚尔买买提,这就是骆波,西域中学的头儿,打架亚麻(很)厉害。”
几个混混闻言,分散开,面朝着骆波,摆出迎战的架势。
骆波知道亚尔买买提这六个混混是西域县的地头蛇,可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他一直秉承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处事原则。
这个亚尔买买提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招惹自己的亲人。
骆滨见状,低声对着吓得瑟瑟发抖的那孜古丽说道:“那孜古丽,你先朝家跑,待会儿,我跟三十白去追你。”
那孜古丽乖巧地点点头,抱着书包撒腿朝村头跑去。
骆波翘着大拇指,指着地面,对着双手交叉做热身运动的亚尔买买提说道:“亚尔买买提,你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
亚尔买买提也张狂地扬言,“小子,告诉你,整个西域市、西域县都是我亚尔买买提的地盘,你是个球呀!”
吴军扫一眼双方的人数,亚尔买买提比他们多两人,而且都是身体健壮的汉子。
他见势不妙,满嘴胡诌道:“亚尔买买提,你别比未(你别逞能),知道我们是谁的人吗?!西域市的祁老大,听说没?你们今天敢碰我们一个手指头,试试!你就等着吃祁老大的好果子吧!”
亚尔买买提被吴军的话吓唬住了。
西域市祁老大,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可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
骆波用胳膊捅捅身旁骆滨,故作轻描淡写道:“三哥,你先回去。”
骆滨侧脸看着骆波眼底传递的信息,立马领悟,骆波是让他先到村里找帮手。
他推着自行车绕开人群,加速度朝前跑几步,跃身上了自行车,快速骑车离去。
骆滨双腿几乎以站立的姿势飞快地蹬着自行车脚蹬子,到了那孜古丽身后,他并没停下的意思,扬声道:“那孜古丽,快跳上来。”
那孜古丽麻溜地跳上后座,这才腾出空来扭脸看着三岔路口处。
只见骆波和亚尔买买提等人开始推搡起来。
她焦急地喊道:“骆滨,快,到前面的哈力叔叔家,让哈力叔叔过来帮忙。”
哈力是沙枣树乡的护林员,跟艾力家是老友。
骆滨大喜,夸赞道:“还是你聪明。”
他骑着自行车快速朝右边的羊肠小路骑去。
后座的那孜古丽用维吾尔语高声喊道:“哈力叔,有人欺负我!哈力叔,有人欺负我,救我们,救我们!”
三岔路口,骆波、吴军等人正跟亚尔买买提发生口角。
两队人也只是推搡着,还没真正动手。
亚尔买买提这边跟骆波的心思一样,都是麻杆打狼两头怕。
骆波横眉怒对,“骆滨是我哥,今后,别惹他!否则,我饶不了你们!”
亚尔买买提心里担心骆波真是祁老大的手下,但又不甘心就这样放了他早就垂涎许久的那孜古丽。
他出言不逊地咒骂着,“斯给(妈的),你哥的球,人家一看就是汉族,你是于虎尔(维吾尔族),你窝土子拜就是个有人生没人养的野种!野种!哈哈哈-----”
沙枣树乡的村民都知道,骆峰的养子平时能容忍一切,就听不得别人骂他野种。
这个不知死活的亚尔买买提竟然触碰骆波的逆鳞。
骆波左手揪着亚尔买买提的衣领,右拳用力往他脸上抡去。
混混们始料未及,连忙上去围攻骆波。
“囊斯给,尼曼?!(妈的,想干啥?!)”众人身后传来马嘶声和壮汉的怒吼声。
那孜古丽和骆滨请来的救兵哈力左手拉扯着马缰,右手的马鞭狠狠朝混混们抡去。
被马鞭抽打地疼的跳脚的混混们用手摸着痛处,各个龇牙咧嘴。
亚尔买买提知道不能再纠缠,他擦下嘴角的血迹,对着混混递个眼色,几人如鸟兽般瞬间朝西南方散去。
骆滨骑着自行车气喘吁吁过来,“热乎买提,哈力叔。骆波,赶紧回家,大哥要回来。”
骆波见吴军刚才被混混抡了一拳,嘴角泛着淤青,他对骆滨说道:“三哥,你先回去,我先去吴军家解释下,免得吴军回家挨揍。”
吴军的父亲巴特是个性格暴躁的蒙古族汉子。
骆滨点头,叮嘱道:“行,我先回,你也快点,免得妈妈担心。”
骆波摆摆手,脆声应允道:“一个小时,肯定到家。”
骆滨骑着自行车朝村口赶去,在羊肠小道岔口等候的那孜古丽又跳上车。
到了家门口,那孜古丽知道有点晚了,惴惴不安地迈进家门,就被玛利亚打发出去。
玛利亚拿着两张一元钱的钞票,往那孜古丽怀里一塞,“去,到小四川百货买20杯瓜子。”
那孜古丽顺手把书包递给妈妈,转身朝隔壁的川疆百货跑去。
女孩子边跑边用手拍打着胸膛,幸亏妈妈没追问回家晚的原因,否则,她真不知道如何应对。
川疆百货的大门开着,林川眯着眼望着走进来的女孩,浓重的川音说道:“那孜古丽,放学回家了?”
那孜古丽递过去两元钱,羞涩笑答:“叔叔,买20杯瓜子。”
川疆百货的瓜子是按照巴扎(集市)的瓜子价格出售的,一毛钱一杯。
林川从柜台下抽出两张报纸,折叠成圆锥体筒子型,递给那孜古丽。
他从柜台里提溜出一个面口袋,掏出里面的玻璃杯,边盛瓜子边数数,“1,2,3……”
每一杯他都装的满满的,为防止高出杯口的瓜子撒落。
林川左手拿杯,右手掌扶着杯口。
那孜古丽见林川多给了一杯,提醒道:“叔叔,你多给了一杯。”
林川笑道:“乡里乡亲的,多一杯没撒。那孜古丽,你家过乃孜,来不少人吧?”
那孜古丽腼腆一笑,“爸爸妈妈的亲戚们都来了。”
林川神秘地一笑,探问道:“听说,西域市副市长也来?”
那孜古丽点头,“嗯,阿不都许库叔叔也来,他是我爷爷好朋友的儿子。”
话音刚落,骆滨就咋咋呼呼地走进来,“那孜古丽,两包瓜子你拿不了,别撒了,我帮你。”
那孜古丽转身后,对笑得没心没肺的骆滨狠狠瞪一眼。
骆滨尾随后面,出门前跟一脸坏笑的林川告别,“叔,我先走了哈。”
那孜古丽站在马路旁,快速扫一眼自家院门,低声责备道:“骆滨,你别像个跟屁虫撒,会让大人发现的。”
骆滨低声道:“傻丫头,平时咱俩形影不离的,这次突然不在一起了,大人们才会起疑心的。”
那孜古丽轻轻哦了一声,“爸爸在收拾羊,你去帮忙吧。”
骆滨双手捧着装着瓜子的报纸卷筒来到艾力家,对着院子里清洗辣椒的伊力米努尔欠身打着招呼,“亚克西嘛,阿恰。”
这时,玛利亚从正屋出来,看见骆滨喜笑颜开,“骆滨,塔码可巴嘛,要可?(你吃早饭了嘛?)”
骆滨做出一副饿得胃痛的神情,“塔码可要可(没吃饭)。”
伊力米努尔接过瓜子,抬脚朝骆滨屁股轻轻踢了一下,“快吃饭去。”
那孜古丽扯扯骆滨的衣袖,俩个孩子兴冲冲朝正屋走去。
一个矮炕几乎占据了整个正屋,矮炕上摆放着低矮的长条形茶几。
茶几上铺着花色的餐布,餐布上摆放着一壶奶茶,茶壶旁放着一盘切好的馕。
奶茶配馕是标准的新疆早餐,非常简单。
骆滨脱下球鞋,上了炕盘腿而坐。
那孜古丽给骆滨倒一碗奶茶,这对少男少女吃起了早餐。
骆滨大口喝着奶茶,喝的有点急,呛住了。
那孜古丽斜睨着咳嗽的骆滨,“没人抢你的碗,慢点喝撒。”
骆滨探头朝窗外看看,“快点吃,你家不是过乃孜嘛?一会儿就来客人了。”
“哦。”性子慢吞的那孜古丽也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第3章 三十白
阿勒玛勒村北山头斜坡处,骆波从吴军家出来。
屋里,吴军的妈妈娜仁花正给吴军涂抹着紫药水
吴军歪着脑袋龇牙咧嘴地哎哟着,“轻点,疼。”
这些个半大的男孩,在外面打架时一副英雄好汉的派头,到了妈妈面前,终究是个会撒娇的孩子。
没有院墙的土屋前,蒙古族汉子巴特脚下平躺着一把锋利斧头和一根粗壮的杨木。
他朝两手的手心啐口唾沫,弯腰抓起斧头,对着骆波扯着嗓门喊道:“三十白,告诉傻骆驼,哪天跟他喝柜台酒撒。”
矮墩壮实的巴特抡着斧头朝木柴劈去。
骆波满心欢喜地回答:“好的,巴特叔,别打吴军哦。”
巴特憨憨一笑,“新疆儿子娃娃,说话算数。”
骆波这才安心地朝坡下走去。
站在山坡南望,阿勒玛勒村,星星点点的牛棚木屋和黄灰色的土屋夹杂簇拥在一起。
伊犁河支流被连片的芦苇包裹着,骆波感觉像座座飘浮于河面的孤岛般寂寞。
作为一个相对繁华的小山村,阿勒玛勒村唯一区别于其他乡村的代表性物证,便是田地间排排的苹果树。
骆波踢着一块土坷垃懒洋洋地朝坡下走去。
迎面走来一个短发矮个的小女孩,白皙的皮肤,清秀的五官,也就十岁左右的样子。
“三十白哥哥好,骆滨哥哥今天回家嘛?”女孩子仰着头满含着期待的光望着高大的骆波。
骆波点点头,“斯琴,你不会又要问骆滨数学题了吧?!”
斯琴抿着嘴点头。
骆波蹲下身子跟斯琴平视,纳闷地问道:“四年级的算术题,你哥吴军都能给你讲的,你跑老远到我家,不累吗?实在不行,你现在把算术题拿来,我来给你讲。”
“不嘛。”斯琴摇晃着小身子,“骆滨哥哥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你跟哥哥学习没他好,我就让他讲。”
“小样,嫌弃我学习不好,告诉你,我就是不想学,考第一,实在太简单了撒。”骆波怏怏不乐地抢白着。
斯琴纯真的小脸认真地问着,“三十白哥哥,你考过第一名嘛?”
骆波无话可说,直起身子,迈腿离去。
斯琴压低嗓子,嫌弃道:“你跟我哥光打架,老师说,不是好孩子。”
蚊子般的话语还是传到骆波的耳朵里。
他止住脚步,扭头看着嘀嘀咕咕的小女孩。
斯琴没想到骆波能听到,吓得撒腿朝坡上的土屋跑去。
此刻,骆波的内心并没外表表现的那样平静、淡定。
他的内心充斥着愤懑、烦躁和无奈,急需要宣泄。
否则,他得被憋死。
骆波没精打采地走到村庄的马路边,遥望着相隔百米的矮墙,踌躇不前。
院门口没有爸爸骆峰的那辆老牛车,门前很安静。
跟自家寂静的院落相比,马路对面的艾力家院落喧闹无比。
艾力家院墙外排着十几辆自行车,还有一辆崭新的摩托车。
他家大门右侧的长条板凳上坐着几位上了年纪的、戴着黑色瓜皮帽的维吾尔族老汉。
有人用报纸卷着莫合烟,伸出舌头舔舐着报纸边。
有人嘴边吞云驾雾,有人嗑着瓜子聊天,有人慢条斯理地捋着下巴颏处的山羊胡……
好不热闹!
骆波斜着肩膀站在路边,将书包带挂在头顶上,双手摆弄着胸前的黄书包。
跟亚尔买买提发生肢体冲突时,亚尔买买提咒骂的话语在耳畔回荡。
骆波没回家,而是径直朝自家西边的邻居巴格达提家后院走去。
巴格达提的后院大概有三亩地的样子。
他家的后院并未像骆峰和艾力家围墙那样是垒土制作的院墙,整个后院是用碗口大的松木围成。
就连后院的大门也是三根粗壮的松木来遮挡,相当简易。
院子里长满了荒草。
一条被牛羊踩踏的小道在荒草中间,
挨着土屋的后墙处是一间用木头搭建的圈棚。
圈棚旁堆着如山的牛羊粪。
黑灰色的农家粪散发着独有的粪便青草味。
这是草原的味道。
哈萨克牧民巴格达提正用铁锹清除着棚圈里的牛羊粪。
“干爸,还有铁锹不?”骆波把书包挂在旁边一根立着的木头上,四处寻找着铁锹。
“没了,就这个。”巴格达提双手扶着铁锹把,笑眯眯地看着骆波。
骆波手扶圈棚的横木,一个弯腰侧身翻了进去。
他从巴格达提手中抢过铁锹,“干爸,你休息,我来干。”
巴格达提走出棚圈,坐在棚圈旁的一个半截子树桩上,慢悠悠从上衣口袋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黑色荷包,又从裤兜掏出一张扑克牌大小的报纸。
巴格达提看上去四十多岁,一米六七左右的个头,肩膀宽厚,四肢显得很强壮。
他长得方脸,黝黑脸庞上,很浓的眉毛、单眼皮、大眼睛、高鼻梁,鹳骨格外高,脸颊显现出新疆牧区特有的高原红。
他左手拿着卷纸,右手拿着荷包朝报纸倒莫合烟,双手麻溜地卷着烟卷,伸出舌头用唾沫粘上烟卷,烟卷最前端用手搓成一个结。
巴格达提从裤兜口袋掏出一盒洋火,点燃莫合烟。
他猛地吸口烟,又慢悠悠从鼻孔喷出两道烟雾。
巴格达提看着埋头干活的骆波若有所思,用带着哈萨克腔调的汉话问道:“窝土子拜,啥事不高兴?”
骆波使劲将铁锹上的羊粪朝北面的羊粪堆上扔去,没吭气。
巴格达提见骆波只是闷头干活,没再追问。
他转身绕到前院,拿着一个坎土曼(类似锄头的工具,比锄头笨重许多,也大许多)走过来。
巴格达提站在羊粪堆上,用坎土曼耙着羊粪,随即站在羊粪顶上用脚踩实压紧。
羊粪是最好的农家肥,为让羊粪发酵,达到最好的保肥效果。
巴格达提每年会将棚圈的羊粪堆积到这块干燥稍高的地面上,一次一次往上堆,一层一层压紧。
当堆积的高度达到两米多,他就会朝羊粪上倒水打湿,再找些破旧的麻袋或尿素袋子盖住羊粪,把羊粪蒙在里面,让羊粪在湿润高温下自然发酵。
再隔六七天把堆积的羊粪翻腾一边,再洒水、再用麻袋片或尿素袋蒙上。
等羊粪发酵到腐熟后,巴格达提会用老牛车把这些羊粪拉到口粮地当肥料。
一年下来,节省不少钱。
一老一少、一里一外,吭哧吭哧着清除着羊粪。
骆波满头大汗,扔下铁锹,走到半截子树桩上坐下,大口喘着粗气。
巴格达提扔下坎土曼走到骆波跟前,一屁股坐在他对面的草地上。
他盘腿而坐,又卷起了莫合烟,“撒事?”
骆波浓眉紧蹙,双眉间拧成个疙瘩。
稚嫩的男孩看上去很烦恼的模样。
他懊恼地倾诉着,“干爸爸,又有人骂我野种,你告诉我,我亲生父母都撒样?”
巴格达提望着男孩嘴角毛茸茸的胡子,内心感慨万分。
他摇摇头回答:“我不知道。”
“咋可能?!村里人都在背后说,你看见那个不要我的女人了,她长撒样子?”
巴格达提不说话,闷头抽着莫合烟。
骆波双手抓着巴格达提的左胳膊,耍赖般摇晃着,“干爸,说嘛,说嘛。这是我第一次问你撒。”
“哎----”巴格达提长叹一口气,“我没看清,好像是个汉族女人。”
“汉族女人。”骆波低声嘟囔着,“那个不要我的男人肯定不是汉族人,要不,我不会长这样。”
骆波自小就知道自己的外貌跟骆家兄弟不一样,自己是个维吾尔族男孩。
他伸手拽断旁边的一根灰灰条草,双手使劲掰断拇指粗的草杆,不甘心地嘟囔道:“那个不要我的男人肯定是个维吾尔族!”
巴格达提伸手拍拍骆波的肩膀,安慰着,“别人的话,不听,你只要记得,干爸给你起的名字窝土子拜(汉语,三十白),傻骆驼三十岁收养了你,不是光说傻骆驼今后很富,也是说你今后很富,别人难听的话,不听。”
骆波心存不甘道:“凭啥他们都骂我野种?!”
巴格达提不接话茬,反问道:“傻骆驼一家对你好不好?”
“好呀,一家人都疼我,尤其是妈妈。”骆波提起家人嘴角噙着笑,双眼溢出幸福、满足的光。
“那就行了撒!”巴格达提劝说着,“别人户里麻糖(乱七八糟)的话,不听!你们汉族人的话,听拉拉蛄叫别种地了。”
清除羊粪出了一身汗,又有干爸巴格达提的开导。
骆波心情好了许多,他手挠着后脑勺笑了。
巴格达提见状,催促道:“快回家,骆川回来了。”
骆波像脱兔般跃身而起,拿起自己的书包兴冲冲朝家跑去。
骆峰家,面朝东方的偏房是一间20来平米的厨房。
西南角用砖块垒起的一米高的锅灶,李羽围着一块用旧上衣改装的围裙炒着菜。
“妈,我回来了。”骆波把书包朝长条凳上一扔,跑到李羽跟前撒娇。
李羽扭过脸怜惜地望着满头大汗的骆波,佯嗔道:“去,洗把脸,瞧你这脸快成了大花脸了,又到哪里贪玩了?”
骆波走到门口的脸盆旁,清洗着脸颊,回道:“给干爸打扫羊圈呢。”
李羽用筷子夹一个油炸虾片高举着,温柔地笑道:“尝尝妈做的虾片。”
骆波屁颠颠跑到跟前,低头含着咸香的虾片,咀嚼着,“好吃,嗯,好吃。”
李羽宠爱的眼神瞅瞅骆波,放下筷子,整理下他窝着的衣领,又用手捋下他的衣襟,柔声打发道:“三十白,你大哥带着嫂子回来了,在正屋呢,去打招呼去,一定要规矩呀,别没个正形。”
骆波学着港台影片的动作,双腿“啪”的并拢,右手举到额前,脆声应允,“yessir!”
李羽笑了,笑望着骆波跑出去的背影。
笑着笑着,泪水从眼角滑落。
往事浮现在脑海。
十六年前的那个寒冬,西北风凛冽的刮着。
人们都躲在屋里不敢出来。
李羽正坐在床边给三个月大的骆滨喂奶。
四岁的骆川带着两岁的骆江咿咿呀呀地背着古诗,“锄禾日当午-----”。
骆峰蹲在炉膛前,朝里塞着木棒。
他用火钩子捅着炉膛,试图让柴火烧的更旺些,来增加屋里的温度。
有点温度的屋子里跟寒风刺骨的室外相比,倒也温暖如春。
突然,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阵寒气窜了进来。
邻居巴格达提没头没脑走进来,咋咋呼呼道:“傻骆驼,一个女人。”
李羽见家有来客,连忙转过身,背对着门口给骆滨喂奶。
骆峰跟随巴格达提走出屋。
不大一会儿,骆峰怀抱着花布襁褓走进来,急吼吼地嚷嚷道:“老婆子,有人在咱家杂货房扔了小孩,看样子,是个月娃子。”
李羽连忙拽下上衣,把骆滨轻轻放在床上。
她接过脸颊冻得小脸发紫的婴儿,解开襁褓,里面揣着一封信。
李羽快速浏览完将信塞进裤兜里,抑制着内心的狂澜,故作镇定道:“这孩子,咱养了。”
骆峰没想到李羽这么快就做出决定。
他挠着头皮望着床上双腿乱蹬的三子骆滨,低喃道:“行,养四个也是养,跟养三个没撒两样。”
巴格达提用手抚摸着弃婴的小嘴唇,婴儿饿了,一把含住他的手指吮吸着。
温软的,惹得巴格达提心里痒痒的。
“哟,这巴拉(孩子)跟我好,我当他干爸。傻骆驼,你今年三十了,三十岁,阔可(老天)给你个巴拉,用哈萨克的话来说,你要富了,以后要有钱了,这巴拉名字起个我们哈萨克的名字吧,就叫窝土子拜算了。”他开心地建议着。
“窝土子拜,三十白,行,就这样,就叫窝土子拜,三十白。”骆峰兴奋地回应。
李羽沉浸在回忆中,连锅里虾片炸糊了,都没察觉。
骆峰在院子里就闻到一股呛人的糊味,连忙推门进来。
他快步跑到灶台前,用筷子夹出炸成黑色的虾片,“老婆子,咋啦?”
骆峰的声音唤回了李羽的思绪。
她连忙用两块抹布去端锅。
骆峰从她手上抢过抹布,把铁锅端了下来。
李羽满脸歉意地看着丈夫,“你瞧我这脑子。”
骆峰朝妻子憨笑道:“算了,就几块虾片嘛。”
他转身走到八仙桌,端起一碗凉茶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骆峰中等身材、膀阔腰圆,不到五十岁的年纪,黑红脸膛却满是黝黑的皱纹,脊背略有些佝偻。
他在沙枣树乡是个能人、名人。
说他是能人,骆峰眼皮子活、脑子灵、会木匠活、农田地的一把好手,在妻子李羽的指导下,懂点电路,乡里乡亲的,谁家拉电线或电线被风刮断了,都上门找他来修。
说他是名人,骆峰在20多年前娶了貌美如花的李羽,关键李羽还是个上海支边青年、城市户口,有一肚子学问,当时在沙枣树乡轰动一时。
北面的正屋里。
骆川正坐在床边询问着骆滨的学习成绩。
骆滨规规矩矩地站在大哥面前,如实回答。
廖云见骆川一副老大哥的派头,坐在一旁捂着嘴偷笑。
骆波推开门,高声囔囔道:“大哥,你可总算回家喽。”
他看见床边的廖云笑吟吟望着自己,连忙止步欠身,对着廖云打招呼,“大嫂好。”
骆波的问候让廖云的双颊倏地泛起了红晕,她站起身回应着,“是三十白吧,来,吃桃酥,吃糖。”
说着话,已经把几块桃酥朝骆波怀里塞。
骆波双手接过桃酥,没敢吃。
他怯怯的眼神投向打量自己的骆川。
骆川摇下头,叹口气,无奈地摆摆手,“嫂子给你了,你就吃吧。”
骆滨举着手里的桃酥请示道:“大哥,我也吃了哦。”
骆川点点头。
他看着兄弟俩狼吞虎咽地吃着,心疼坏了。
骆川提着暖瓶朝印着“为人民服务”的白色瓷缸里倒水,“别噎着了,还有,你嫂子买的多。”
骆波边偷偷睃几眼廖云,边夸赞道:“大哥,嫂子真漂亮。”
骆川板着的脸松懈下来,嗔怒道:“快吃,吃着东西还堵不住你的嘴。”
廖云的双眼在兄弟三人身上看着,说着真心话,“骆川,你家兄弟长得都俊!”
骆滨隐约听到屋外传来那孜古丽的声音。
他快速拿起一把桃酥朝屋外跑去。
那孜古丽端着一盘抓饭站在院子里跟李羽说着话。
李羽一个劲感谢着,“那孜古丽,谢谢了,你家客人多,还送来抓饭,真是太感谢了。”
那孜古丽羞赧地接过骆滨塞给她的桃酥,对李羽快速说了句“干妈再见”转身离去。
骆滨还想追上去,被骆峰喊住了,“老三,都吃饭了,往哪跑,进屋喊你大哥他们来吃饭。”
骆峰扯着嗓子对正屋喊道:“三十白,去喊小溪和小海回家吃饭,这俩孩子围着小车看个没够。”
李羽是个有魅力的女人,摘掉电焊帽,脱掉蓝色的工作服,她那种由内而外透出的优雅和气质,显得跟土里土气的农村格格不入。
性子温顺贤惠的李羽,又做了一桌简单清淡的食物,不油腻,食物跟她人一样,似乎透着与众不同的气息,又格外吸引人。
看着孩子们大快朵颐,她脸上呈现出淡淡的微笑。
虽然只是个电焊厂的工人,素有“电焊西施”的绰号,她不急不躁的谈吐好像又跟单调粗重的电焊工作丝毫不搭界。
当她拿着电焊设备焊接着各种器械,喷射的火花跟她专注的神情融为一体,她灵巧的手操作着这无趣的工作,让旁人看着又是一种享受。
骆川常常思考一个问题。
外表娴雅、学富五车的妈妈李羽,怎么会嫁给爸爸骆峰这样一个粗糙的农村汉子?!
难道真如小时候,街坊四邻背后指指戳戳的那样,妈妈李羽当姑娘时名声不大好听,嫁不出去了,才屈嫁给爸爸骆峰的?!
表弟李茗海的话语打断了骆川的思绪。
“姑,我不想读书了,我去乌鲁木齐找活干挣钱。”李茗海瓮声瓮气地说着。
处在发育期的男孩子正变嗓子,声线格外难听。
坐在上座的骆峰夹了道虎皮辣子,怼道:“小海,别想一出是一出的,好好读书,咱农村娃,只有考上大学才有出息。跟你川哥学,别整没用的。再说,现在工作哪那么好找,城里的工作都是接班的。”
李茗海扯着公鸭嗓子回道:“姑父,我是商品粮户口,你不知道,我同学李胜不上学了,去乌鲁木齐找活儿干了。”
骆峰一脸的怀疑斜睨着李茗海,“别做梦了,这活儿说找就找上了?!就算你是商品粮户口,到县上找活干,那也得走后门,咱家可不认识那些当官的,没后门给你走。”
骆川告诉父亲,“爸,今年5月份乌鲁木齐开了家劳务市场,报纸上都登了,听说,到劳务市场去,不管啥户口,只要肯吃苦、不嫌脏、不嫌累、不怕苦,都能找上活儿。”
端着最后一道硬菜辣子炒肉的李羽见外甥还想开口,一句话堵住了李茗海的嘴,“小海,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啥也别想,安心读书是正事。”
餐桌旁的老少们见李羽脸色不悦,各个都闭口不言了。
廖云不到一根烟的功夫就发现,正如骆川所说,娴静的婆婆李羽在家有很高的权威。
第4章 合影照
阿勒玛勒村这条四通八达的马路两边,今天显得比往日都要热闹许多。
或许是艾力家过乃孜,来了不少客人的缘故。
或许是来客的交通工具,不再是随处可见的两轮自行车。
艾力家院外,除了不同规格的年代不同的自行车外。
还有一辆罕见的摩托车和一辆大屁股上是篷布的绿色吉普车。
这小山村难得有人开着小车到这里来,一大群孩子怯生生又好奇地围了过来。
他们不时用手触摸这吉普车的倒车镜,如叽叽喳喳的喜鹊兴奋不已、评头论足。
成年的村民们三五成堆,也远远站在一旁指指点点着。
艾力家院外村民们看的、说的热闹。
院子里更是热闹非凡。
维吾尔族群众吃饭很简单淳朴。
不似汉族人招待来客那样摆上八个盘子九个碗的。
他们招待贵客只有一个主食,用大米、胡萝卜、羊排羊肉、皮牙子(洋葱)、葡萄干做一大锅抓饭。
正宗的羊肉抓饭每粒米饭上都包裹着香味四溢的羊肉味,回味浓厚,嚼劲十足。
主人还会摆些水果、干果、油炸果子之类的。
还有一壶香喷喷的奶茶。
艾力家的正屋、后院平坦的草地上都铺着羊毛毡子。
最尊贵的客人或年长的老人在正屋吃饭。
其余人围成个圈在后院的羊毛毡子上盘膝而坐。
人群中心的羊毛毡子上铺块花布,上面摆放着美食。
艾力陪同客人坐在正屋。
小儿子艾合买提陪坐,并给客人们倒奶茶。
女主人玛利亚和大儿子尤努斯陪同几十个客人分别坐在树荫下的羊毛毡子上边吃边聊。
两个嫁出去的女儿给客人们端饭倒茶。
那孜古丽吃着脆响的桃酥从院外走进来。
她金黄色的秀发、白皙的皮肤和精致的五官无不彰显出这是个到了怀春年龄的女孩子。
大姐胡西旦生育孩子后,身材发福了。
她扭动着臃肿的身体迎着那孜古丽走来,“你是不是又到骆滨家了?注意点,别让阿不都许库叔叔看到!”
那孜古丽从小就不大喜欢挑剔的大姐,将桃酥塞进口袋,细声细语地解释,“是妈妈让我给羽姨家送抓饭的,一会儿,我还要给沙拉阿姨家送一盘子。”
胡西旦轻哼了一声,夸张的动作跑向正屋,夸张的表情、夸张的口气跟正屋的贵客阿布都许库打招呼。
那孜古丽看着故作扭捏姿态的大姐的背影,俏皮地对着她耸耸鼻子。
伊力米努尔盛了一盘抓饭,“那孜古丽,给巴格达提叔叔送去,我听羽姨说,沙拉阿姨去放羊了,巴格达提叔叔在清扫羊圈,没人给他做饭,让他热着吃撒。”
那孜古丽双手端着抓饭,看着抓饭里没一点羊肉骨头,提醒道:“姐,没羊肉。”
伊力米努尔用锅铲在大锅里翻腾了两边,铲了块最小的骨头放在抓饭上面。
那孜古丽没再说啥。
她见姐姐抠门的样子,心想,要是让姐姐知道,她刚才给骆滨家送的抓饭有好几块肉骨头,会不会挨骂?
伊力米努尔看出了妹妹的小心思,打趣道:“你以为我刚才真的忙呀?!我是故意让你给羽姨家盛抓饭的,就知道你心疼骆滨。算了,没有羽姨一家,我的汉话不会说这么好,尤努斯和艾合买提也不会顺利考上中专,这么多年的邻居,羽姨给咱们帮了不少忙。”
那孜古丽记得幼时,每逢傍晚,街坊四邻喜欢读书的孩子都会搬着小板凳到骆滨家的院子里,让羽姨帮着辅导功课。
在阿勒玛勒村的老少爷们心中,最美的女人是李羽,最有学问的人也是李羽。
李羽是阿勒玛勒村老少爷们心中的白月光。
那孜古丽撅着嘴埋怨道:“我还以为二姐也忘记了呢,我看,大姐都忘记了,她参加中专考试前,是谁帮她复习功课的,要不是羽姨,她能考上嘛?!哼,没良心的!”
伊力米努尔笑着催促道:“快去呀,巴格达提叔叔还等着呢。”
后院又不时传来一阵阵哄笑。
沙枣树乡有名的说笑家买买提是个五十多岁的汉子,为人幽默风趣,满肚子都是诙谐有趣的故事。
他妙语连珠的故事、夸张的表演让围观的来客哄堂大笑。
一阵阵大笑夹杂着男人们粗野的口哨声传出院外。
吃完午饭的骆川见家里的洋火快用完了,爸爸是抽着呛人的莫合烟。
他去川疆百货给家里添置些生活用品。
小四川见到骆川眉开眼笑,“川娃子哟,你总算回来咯,把你妈盼地哟,咋,把媳妇带来了?听说还是我们四川老乡?”
骆川满脸笑意,递给骆川两张10元钞票和一个罐头瓶子,“廖云老家是成都的。叔,买一条烟,十盒洋火,再打半公斤醋。”
小四川手脚麻利地忙乎着。
他把骆川购买的物品放在柜台上,羡慕的神色说道:“这艾力面子就是大,听说,西域市副市长阿布都许库都来了,坐着吉普车,你见到没?”
“阿布都许库?”骆川蓦地抬头询问,这个名字实在是太熟悉了。
会不会是多年前听到的那个名字?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骆川心里泛着嘀咕。
小四川瞅着骆川怪异的表情,好奇地问:“你认识阿布都许库?对了,你在西域市中学上班,要是认识他好呀,批撒子条子可方便地多咯。”
骆川摇摇头,“人家副市长咋会认识我。叔,我走了。”
他走出百货店,并没穿过马路,而是顺着墙根朝艾力家走去。
艾力家的垒土院墙也不高。
骆川站在墙外翘脚朝里望去。
只见艾力家廊檐下,一位穿着气派、器宇轩昂的维吾尔族中年男子正跟艾力交谈着。
骆川望着男子的双眼,若有所思。
当那双熟悉的双眼探询地望着他时,骆川才察觉自己盯着这个帅气的维吾尔族男人许久了。
他心里嘀咕着今天是失态了,转身穿过马路朝家里走去。
骆川走进厨房,廖云正跟妈妈李羽收拾着餐桌。
廖云很勤快,洗着碗筷,跟李羽聊着学校的趣事。
骆川把醋瓶子摆在案板上,轻描淡写地随口提了句,“艾力叔叔家把西域市副市长阿布都许库请来了。”
李羽正用抹布擦拭着八仙桌,轻轻哦了声。
她放下抹布,对着长子轻语道:“老大,你帮帮小云,我去看看老三和老四是不是又贪玩了,明年高考,得抓点紧。”
骆川望着妈妈急切凌乱的脚步,心中了然。
李羽走进正屋,对着嬉笑打闹的两个半大小子轻斥道:“闹闹闹,都啥时候了,还这么放松。三十白,你不懂的地方问问你大哥、三哥,都别出门了,在家里学习!”
骆波看出来妈妈此刻的心情不大好,识趣地从书包里拿出课本,乖巧的坐在八仙桌旁。
不知过了多久,对面的艾力家没有了笑声,传来一阵阵嘈杂的声音。
来客们推着自行车相继离去。
那辆被小孩围观的绿色吉普车驾驶室挤满了人。
除了阿布都许库一人坐在副驾驶室,后排座挤着六个人。
后面的篷布车斗里挤了十一二个人。
艾力对着慢慢启动行驶的车子高声喊道:“霍西(再见)!”
这辆六成新的吉普车严重超载。
车子吃力地朝前驶去。
艾力目送着吉普车慢慢消失在眼睑。
马路对面,巴格达提拿着空盘子走过来,“艾力,热合买提(谢谢了,)帕劳贾克斯(抓饭很好吃。)”
艾力接过盘子,“阿达西(朋友),来子买都(不客气)。”
马路北边,骆川跟廖云提着四盒礼品走了过来。
年轻人骆川用维吾尔语跟两位老邻居规规矩矩地问候着,“亚克西嘛,(维吾尔语,好着嘛。)艾力叔,贾克斯嘛(哈萨克语,好着呢。)巴叔叔。”
艾力和巴格达提相继跟骆川握手问好。
巴格达提和艾力笑眯眯打量着羞涩的廖云。
廖云将手中的礼物分别递给艾力和巴格达提,随即,双手放在小腹处,欠身打招呼,“艾叔叔好,巴叔叔好。”
骆川指指俩人手中的礼物,笑道:“这是廖云买的砖茶和方块糖,一点心意。”
艾力和巴格达提用汉话异口同声感谢着,“谢谢。”
四人站在艾力家门口嘘寒问暖的。
艾力请骆川夫妇进屋喝奶茶。
骆川举着手中的另两份礼物,解释道:“阿孜来(一会就来),我们去马明叔家和林川叔家看看。”
艾力和巴格达提笑望着骆川、廖云的背影,一脸的羡慕。
巴格达提夸赞道:“骆川的羊缸子(婆娘)亚麻牌子(很好)。”
艾力也点头附和着,“牌子,牌子。”
廖云跟随骆川拜访了老邻居后,突然顿悟道:“骆川,你家跟周围的街坊四邻关系处的这么好,几家人照张相留个纪念吧!”
骆川觉得妻子的建议很好,赞同道:“你那照相机胶卷还能照几张?”
“前阵子照了大概十九张,可能还剩十六七张吧,够用。”廖云估算着。
骆川点头沉吟着,“我们这四家都是百年的老邻居了,还从未照过相呢。你去拿相机,我去告诉他们三家,背景就放在川疆百货。”
廖云蹦跳着朝家里跑去。
骆川来到艾力、巴格达提、小四川和马明家,通知老邻居们照个合影。
几年照不了一次相的邻居们听后,都开心地拾到着自己。
女孩子更是兴奋地尖叫。
艾力家,玛利亚取出阿布都许库给小女儿那孜古丽送的一条崭新的艾德莱斯长裙,“那孜古丽,穿上爱德来斯照相,亚麻漂亮。”
那孜古丽双手捧着滑溜溜的裙子,爱不释手。
她连忙跑到自己的房间换衣裳。
爱德来斯是新疆维吾尔族女性的一种传统服饰,是经扎染色彩的丝绸,它作为维吾尔族妇女最喜爱的土产丝绸,已有3000多年的历史。
它有别于在织好的布匹上进行蜡染或扎染的工序。
而是在经线上画图、捆扎染色、分线、整经,再上机器编织,制作工序复杂而古老,堪称“古丝绸之路上的活化石”。
按照传统的名目分为黑爱德来斯、红爱德来斯、黄爱德来斯、莎车式爱德来斯。
爱德来斯以色彩绚丽、鲜艳着称,图案细腻严谨,大多用翠绿、宝蓝、黄、青莲、桃花等颜色渲染而成。
新疆姑娘酷爱这色彩斑斓的民族服饰。
漂亮的那孜古丽穿着翠绿色的爱德来斯走出屋子,惊艳了一家人。
当骆滨看见身穿爱德来斯长裙的那孜古丽,更似恶狼看到鲜嫩肥美的羊羔肉一般,发出摄人的光。
骆川是过来人,从弟弟饥渴缠绵的眼神看出点味道。
他抬脚狠狠朝骆滨屁股上踢了一脚,“快站好呀!你嫂子要拍照了。”
骆滨差点来个狗啃食。
他怏怏不乐地怨怼道:“有话好好说嘛。”
骆滨刻意慢吞吞地选择地方。
他见那孜古丽在廖云的招呼下,蹲在长辈的前面。
骆滨赶紧拉个垫背的,“小海,小溪,我们几个都蹲在前面吧。”
骆波一听也赶紧凑到前排右手边紧靠着表妹李溪。
李溪是李羽的外甥女,未发育的身子显得娇小玲珑,外貌颇为清秀,一看就是个美人坯子。
廖云没看出骆滨和骆波兄弟俩的小心思,指着长辈们的后排建议道:“老三、三十白、小海,你们个头太高,蹲在前面不好看,小溪、那孜古丽几个女孩蹲在前排。”
她话音刚落,手拿着数学课本的斯琴从远处跑来,“骆滨哥哥,我也照相。”
大家伙又听从廖云的指挥调整了位置。
廖云举着傻瓜照相机,对准几十个亲朋好友,将所有人框在焦距里,高声喊道:“千万别眨眼睛,我喊一二三,到三的时候,按快门。都注意了,一------二-------三!”
这张合影照一共有三排。
蹲在前排的是李溪、那孜古丽和小斯琴。
中间坐着一排大人,从左到右分别是小四川夫妇、艾力夫妇、骆峰夫妇、巴格达提夫妇和马明夫妇。
后排站着几个晚辈,按照个头高矮排列。
个头最高的骆波站在中间,他右边是骆滨、骆川、李海、江道勒提,左手站的艾合买提、尤努斯、伊力米努尔、胡西旦。
骆川替换廖云又拍了一张。
骆滨见状,嚷嚷道:“大哥,我来拍一张,你跟大嫂站在一起,每次把你俩分开,搞得我多没眼力劲。”
众人被骆滨的俏皮话逗得哈哈大笑。
骆滨拿着照相机,学着廖云的样子指挥着大家。
被框在相机里的人们配合着笑眯眯看着镜头,这几张街坊四邻的合影照定格在小小的方框里,成为永久的纪念。
拍完照,骆川对着老邻居们说道:“我们回西域市,就去照相馆冲洗出来,冲洗五张吧,一家一张,家家有份。”
骆峰环顾众人,遗憾道:“这是咱老艾、老巴、老马、小四川、我老骆家第一次照合影,可惜呀,老巴家的两个女儿、小儿子阿曼太、我家的骆江、老马家的几个娃、小四川的娃都没在。”
廖云笑答:“爸,没事,下次我再来给大家照一张合影。”
说说笑笑图个热闹。
廖云没想到,自己随口说的第二张合影照竟然是在30多年后。
这几家老邻居早已物是人非。
不久,当几家人拿上合影后,细心的人会发现,骆滨并没看镜头,他的双眼黏在前面的那孜古丽的位置。
而骆波的视线则投向了前排李茗溪的方向。
阿勒玛勒村虽是个城乡结合部,可是像样的照相馆没一家。
这里的村民照个相,要坐老牛车或马车先到沙枣树乡客运站,搭乘班车去西域县照相馆照相。
一路上要倒好几回车,村民们也都嫌麻烦,不愿跑大老远照相。
这张照片也是骆家的第一张合影。
李羽拿着照片仔细端详着后排最右边的长子骆川,纷乱的思绪飞到远方。
专注的她连骆峰连着喊她两声都没察觉。
20多年的夫妻,骆峰早已习惯了经常发呆的妻子。
他见妻子手中拿着照片直勾勾地看着,笑着躺在妻子床边,从李羽手中抽过照片,指着后排最中间的骆波说,“老婆子,瞧见没,这三十白一看就是维吾尔族的娃。”
李羽回过神来,强装笑脸道:“嗯,不过,身上的气质像咱老骆家。”
第5章 民考汉
骆川和廖云三天的探亲假已到。
在他离家的前夜,骆峰家男女老少八口人围坐在八仙桌上喝着玉米糊糊。
八仙桌上摆着一盘皮辣红和一盘子咸鹅蛋,竹筐里放着十几个冒着热气的馒头。
细心的李羽察觉出儿媳廖云喜欢吃蛋黄。
她用骆川的筷子夹了三块油澄嫩黄的蛋黄放在小碗里,递给廖云,“小云,吃蛋黄,有营养,你太瘦了。”
廖云难为情地看看蛋黄,再看看骆川。
骆川笑了,“咱妈心疼你,吃吧。”
骆滨、骆波等人也随声帮着腔。
“大嫂吃吧,我们经常吃的。”
“大嫂,我们都不喜欢吃蛋黄。”
“大嫂,姑姑腌的咸鹅蛋可好吃了,你多吃点。”
廖云环视着餐桌的弟弟妹妹们,心里暖暖的。
简陋的生活环境,良好的家庭教养,一家兄弟都伯埙仲篪。
骆滨吃完晚饭,放下碗筷,对李羽说道:“妈,我去那孜古丽家,她给我补习英语。”
李羽知道英语是骆滨的弱项,提醒道:“别太晚了。你玛利亚阿姨这两天为了过乃孜,忙坏了,有点眼力劲哦!”
她话音刚落,骆滨已冲出屋门。
骆川见表妹李茗溪收拾碗筷,从她手上抢过来,催促着,“你们仨赶紧去堂屋学习去,待会儿,我要检查你们的家庭作业。”
骆波把稚嫩的俊脸凑到骆川面前,“辛苦了,大哥。”
李羽心疼地拍下他的屁股,“听你大哥的话,去学习去。”
骆波拽拽李茗海和李茗溪,嬉笑着走出厨房。
骆川看出来骆波和李茗海一提起学习就头疼,他不放心,追出门去出言“威胁”道:“三十白,你别忘了,今天的论文写不完,你别睡觉。小海,你也是,我给你拿来的那套化学卷子不到80分,休想睡觉。”
骆波和李茗海对视一眼,俩人同时吐下舌头,快速钻进正屋。
骆川站在窗户边看着里面的动静。
屋里的骆波跟李茗海嘴里不甘心地发着牢骚,可是不耽误手中的活儿。
三人拿出各自的作业本,趴在八仙桌上写了起来。
李茗溪坐在八仙桌的北面翻着作业本,李茗海坐在八仙桌的东边看着化学卷子。
骆川见鬼机灵的骆波背对着窗户,对着里面的人喊道:“三十白,你坐在西边。”
屋里的骆波低声嘟囔着,“大哥管的真够宽的,连我坐在哪里都要管。”
李茗海快速扫一眼窗户,外面比较黑,看不清楚。
他看着骆波挪到对面,偷笑着说道:“大哥肯定在外面盯咱一晚上,他这是怕你做小动作,不学习。”
骆波朝李茗海翻个白眼,“就你聪明,我不知道呀?!”
骆川见屋里的弟妹都开始动笔了,这才放心地返回厨房。
骆峰坐在八仙桌旁抽着骆川买的香烟,他猛吸一口,“香烟没莫合烟劲儿大,骆川,以后别花这个冤枉钱,你存些钱,以后还要过日子呢。”
李羽朝骆峰斜睨一眼,佯嗔道:“这是孩子的孝心,就你事多。”
刷碗的廖云接话道:“爸妈,我们这个月涨工资了,我跟骆川一个月能拿72块钱呢,够花。”
李羽感慨道:“你们才工作两年,工资这么高,我都快三十年工龄了,也就45块钱,看来,干部的工资就是比工人高。”
骆川坐在桌边,跟父母提起了弟妹们的事,“爸妈,我问了下骆滨他们的成绩,骆滨继续保持下去,高考能考上大学,三十白成绩不稳定,忽上忽下的,比较危险。小海复读两年了,进步不大。小溪听话,成绩不错,好好学,高中松松地就能考上。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三十白和小海。”
李羽听后也是忧心忡忡,心神不宁地问:“这个三十白,脑子是你们兄弟中最聪明的,就是太顽皮了,心思没用在学习上,他稍稍努把力,成绩就能追上老三。”
骆川不忍心看见妈妈替弟弟操心的样子,也不藏着掖着,“三十白的事情,我已经跑办了,他毕竟是个少数民族,能加分的。廖云一个学生家长在地区民政局工作,她问过那个家长了,咱家收养维吾尔族孩子,国家是很支持的,他让我们到县里民政局出个证明,证明三十白是少数民族,民政部门会帮着给教育部门出证明的,把这事办好了,三十白明年高考参加民考汉的名额,加上50分,应该问题不大。”
骆峰和李羽闻言,喜不自胜。
骆峰双手搓揉着,“太好了,三十白明年也考上大学,我骆峰的四个儿子都是大学生,那脸上真有光了。”
李羽怜爱地望着长子,“老大,这些年,你为弟弟妹妹可操不少心。”
骆川诚恳的语气回道:“说啥呢,妈,我是家里老大,就应该担起大哥的责任。西域县那里,我找过艾力叔家的艾合买提,他告诉我,县民政局负责收养工作的负责人是他的中专同学,人家同学说了,乡里要出个证明,证明三十白是咱家收养的维吾尔族男孩。”
骆峰纳闷道:“还证明撒?是个人看到三十白的长相,都知道是维吾尔族。”
李羽瞪了丈夫一眼,扭脸对着骆川说:“巴格达提的小儿子阿曼太在乡里上班,他能帮这个忙,再说了,三十白还是阿曼太的干弟弟呐。”
粗糙汉子骆峰被妻子这么一瞪,连忙言归正传,“村委会出证明,没问题,当初收养三十白时,咱们还找村委会说过,村干部和全村人都知道咱家收养了个维吾尔族月子娃。”
他用拇指和食指掐灭烟蒂,自言自语道:“三十白是没啥事了,可小海这孩子,都上了两年补习班了,明年再考不上,可咋办?!”
李羽盯着丈夫追问:“假如,明年小海落榜,你是咋想的?”
骆峰连忙直起身子,“当然听你的,他是你亲外甥,李家唯一的香火,再上一年补习班,我也同意,关键是这孩子最近心思没在学习上,实在不行,让他当兵去,小海是城镇户口,当三年兵,公家还给找工作。”
李羽沉思不语。
骆峰询问长子,“骆川,廖云找学生家长帮忙,破费了吧?!”
骆川闻言,骄傲的口气炫耀道:“破费啥?廖云是重点班的班主任,多少家长还想巴结她都来不及呢。”
李羽回过神来,叮咛道:“老大,廖云,你们可别对家长拿把(摆谱),当家长的都不容易。”
骆川笑着搂住妈妈的肩膀,“放心吧,妈,我都知道,心里门清着呢。”
屋外,艾力家的院门口。
骆滨骑着自行车守候在那里。
院内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那孜古丽抱着一本书跑了出来。
她见骆滨早已等候,眉开眼笑,蹭的一下跳上后座,“快,我告诉妈妈,到你家找骆川哥补习化学,咱们快去快回撒。”
骆滨借着月光骑着自行车朝俩人从小玩耍的北山坡奔去。
阿勒玛勒村北山头有不少原始生态的果树、柳树、白蜡树和榆树。
骆滨和那孜古丽自小就喜欢跑到北山坡玩捉迷藏。
那棵粗壮斑驳的老榆树是俩人经常玩耍的地方。
俩人基本都是在白天到那里玩耍。
夜里去老榆树下,还是头一次。
偌大的北山坡只住着一户人家,西域县林场护林员巴特。
白天来北山坡玩耍,倒没觉得有啥异样,只是个空旷的山坡罢了。
这里是马牛羊的乐园,膘肥体壮的牛羊和奔驰的马儿在这里自由自在的撒欢。
可是到了夜晚,牲畜们都在主人的驱赶下回了棚圈。
寂静的北山坡就显得更加空旷无边,犹如一个无边无际的荒野。
而荒野的夜,静的让人发憷,令人窒息。
那孜古丽想起家人的话,紧张道:“骆滨,阿爸说这里晚上有狼、还有狐狸和野猪。”
骆滨举下手中的手电筒,“放心吧,我带着手电筒呢,没听说吗?野生动物晚上怕火。我爸说过,他们年轻时到了荒野,晚上会点燃一堆篝火,提防野兽的袭击。”
那孜古丽反驳道:“可你拿的是手电筒呀?!不是火!”
骆滨笑答:“一个原理,你别怕,我裤兜里还有洋火呢。”
那孜古丽听了安心不少,可还是有点胆小。
晚风吹得荒野的植物簌簌作响,不远处的高低植物影影绰绰的。
那孜古丽环抱着双肩,吓得哆哆嗦嗦道:“骆滨,这里有鬼嘛?我害怕。”
骆滨浑身流淌着充满激情的血,天生大胆的他哪里懂得害怕二字。
他双目直勾勾地盯着那孜古丽看,吞咽下口水,恳求道:“那孜古丽,有我在别怕,让我抱抱你好吗?抱抱你,你就不怕了。”
那孜古丽一听,借着月光凝视着自己的脚尖。
良久,她抬起头来,迟疑地问:“就抱抱?”
骆滨使劲点点头。
那孜古丽期期艾艾道:“白儿米能(一分钟)。”
骆滨大喜,郑重承诺道:“行,就抱一分钟,白儿米能。”
他一把搂住那孜古丽,两人拥抱在一起。
少男少女的身影融为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那孜古丽察觉骆滨的双手不安分起来。
她使劲挣脱开男孩坚实双臂的束缚,喘着不稳的气息,“时间到了。”
骆滨知足的笑了,他双手牵着那孜古丽的手,“时间还早,咱俩说会话。”
那孜古丽羞答答地说:“骆滨,咱俩要偷偷的,不能让大人们知道。”
骆滨眯着眼仰视着夜空,幽幽地说:“只要咱俩成绩不落下,我爸妈知道了,也没事,我妈早把你当儿媳了,玛利亚阿姨也没事,她特别疼我,我最担心你爸艾力叔叔,他可能会反对咱俩的事。”
那孜古丽点头迎合道:“你跟我想的一样,我爸爸可能会反对的,你说,到时候怎么办?”
“能怎么办?我们都考上新疆大学,毕业后再分配到一起工作,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艾力叔叔也没办法了。”骆滨胸有成竹。
这晚月朗星稀,银白色的月光下,青涩的男孩紧紧攥着拳头,情绪激昂,说着脑中畅想的种种未来时眼中光彩熠熠。
平凡的大男孩、俊美的面孔,在这一瞬间似乎焕发出一种摄人的力量。
那孜古丽记得骆滨雄心壮志地说,有一天他会离开这贫穷的山村,考上新疆大学经济系去实现梦想,他要当经济学家,要发展新疆的经济。
同样年轻稚嫩的她在骆滨的感染下也对未来充满信心。
她相信,只要骆滨想干,没有他干不了的事。
多年后,成为他人妇的那孜古丽在夜深人静的月夜,偶尔会想起这个夜晚。
她恍惚意识到这天骆滨的话语应该是梦想的力量。
一个平凡普通的农村娃心中的梦想。
山坡下传来大人绵长而急切的呼唤声。
那孜古丽拽起骆滨的手急匆匆朝坡下走,“快,大人们喊咱俩呢。”
骆滨满足的脸庞缓缓绽开笑容。
他看着那孜古丽妙曼的身姿,暗自想着几年后她成熟的样子,窃喜之下,脸更热了。
眼前这个女孩就是他骆滨未来的妻子。
哪怕俩人的爱情之路披荆斩棘,他也无畏追求。
骆滨跟随寻找他的大哥刚走进院门,就被骆川堵在院墙间。
骆川厉声询问:“老三,天都黑了,你跟那孜古丽出去干啥去了?知道吗,男孩子这么晚回家到没撒,女孩子这么晚回家,人家会说三道四的,对那孜古丽名声不好。”
骆滨满不在乎道:“有啥名声不好的,到时候我会负责的。”
“你咋样负责?”骆川厉声逼问。
骆滨躲闪着哥哥犀利的目光,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骆川从弟弟躲闪的眼光读出了隐藏的含义,他气的训斥道:“老三,现在家里就你最大了,你还这样不让人省心,老四更是这样,我都没敢告诉爸妈,前天我跟你嫂子在回家的路上,碰到护林员哈力了,他说三十白跟人打架,幸亏他骑马来帮忙,哈力说,三十白惹上西域县的二流子了。这事让妈知道,非得气病了不可。”
骆滨连忙帮骆波说话,“大哥,三十白不会胡来的,他是为了帮我才跟人打架的。”
“帮你,你干啥了?”骆川穷追不舍的追问。
骆滨不假思索地回答,“那天,我跟那孜古丽在回家的路上路过芦苇荡,正好碰到那帮混混,才,”
骆川大脑飞速运转,纳闷地打断骆滨的话,“从西域县回家,不经过芦苇荡呀?!你俩怎么跑到芦苇荡去了?”
骆滨低着头不回答。
骆川顿悟,气的用右手食指狠狠点着骆滨的脑门,“老三呀,老三,亏你聪明,没考上大学,啥也别想,你就不能像你二哥学学,瞧人家骆江,上高中时多少女孩子喜欢他,他就是个柳下惠,听妈说,他在大学谈了个对象,人家姑娘家爸妈都是西域市的领导,你就不能学学他?!能有点出息不?!”
骆滨不耐烦地低声哀求道:“行了,哥赶紧进屋吧,要不妈妈又着急了。”
没等骆川应允,他转身朝家里跑去。
翌日清晨,骆滨去艾力家喊那孜古丽一起上学。
那孜古丽慢吞吞走出院子,不敢正眼看骆滨,耷拉着脑袋说道:“骆滨,你先上学吧,大哥尤努斯骑摩托送我去学校。”
骆滨定睛一看,心里一惊,追问道:“那孜古丽,你咋了?”
那孜古丽显然是哭了一场,眼圈都是红的。
她没有回答,转身走进院里。
骆滨打算追上去问问,被马路边等候的骆川喊住了,“老三,你再拖下去,就迟到了,快走。”
骆滨不放心地看看艾力家的院子,心想,到了学校再问那孜古丽也不迟。
回到家里的那孜古丽眼角挂着泪花,用一种渴望而又期盼的目光凝望着艾力,嘴角嗫喏着,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艾力黑着脸低斥道:“以后,晚上别跟骆滨出去,补课,白天补!”
玛利亚无奈的看着丈夫教训着女儿。
乖巧听话的那孜古丽是她的掌上明珠,从未这样被大人训斥。
玛利亚使劲给长子尤努斯递眼色。
尤努斯连忙打圆场,“那孜古丽,我还要上班呢,该走了。”
艾力看小女儿被自己训斥的哭了两鼻子了,见好就收。
毕竟小女儿还在上高二,在学习上还得让骆滨帮着辅导。
他内心很清楚,那孜古丽上学的成绩,他跟妻子玛利亚从未过问过,都是李羽、骆川、骆滨一家人帮着给她补习,那孜古丽才勉强跟上的。
西域县中学理科班。
骆滨趁着课间20分钟做体操的时间,拉着那孜古丽偷偷朝摆放自行车的地儿跑去。
那孜古丽扭头看着操场上涌动的人群,焦急喊道:“骆滨,还有两堂课呢,不能逃课的。”
骆滨推上自行车,跨上去催促道:“下面两节课是地理和历史课,走,带你复习化学、物理去。”
那孜古丽跳上后座。
骆滨骑着自行车朝学校南面的庄稼地赶去。
自行车速度很快,到了目的地,骆滨使劲捏着手闸。
眼看就要碰到渠边的大杨树了,骆滨连忙躲闪。
车把子左晃右扭的,连人带车摔倒在地面上。
骆滨怀里的卷子撒了一地。
那孜古丽委屈地撅着嘴埋怨着,“你说带我复习的,哼!”
骆滨坐在砂石地面上,双手反撑着地面,仰着脸看着用手拍打灰尘的那孜古丽,“知道咱俩为啥摔倒嘛?车座子前天被三十白调高出不少,重心高了,车把子一晃就不稳当,自行车速度快,由于惯性才摔倒的,知道为啥下雨天自行车容易滑倒嘛?下雨路滑,轮胎摩擦系数小……”
那孜古丽知道,骆滨这是给她复习功课呢,一肚子的火瞬间消失。
这对偷偷早恋的恋人背对着学校的方向,并排坐在杨树下的渠根处。
男孩给女孩耐心讲解着卷子,女孩轻咬着嘴唇努力记着。
这场景一切静好。
班主任庄老师听说班长骆滨和英语课代表那孜古丽双双逃课。
他顾不得批改数学卷子,去寻找这对他最喜欢的学生。
眼看着高考临近,这两个孩子可别出啥事。
最近,学校初三班的一对青梅竹马偷吃禁果。
14岁的女孩子怀孕,在学校闹得沸沸扬扬的,这对偷吃禁果的孩子不得不辍学。
庄老师生怕自己的爱徒也会犯青春期男女生犯的错误,那可是贻害终身呀!
这位瘦削的老头围着学校转了一大圈。
累的吭哧吭哧的老汉,终于看见在南面庄稼地旁的杨树下一对身影背对着学校。
庄老师蹑手蹑脚地走到他们身后。
突然,他停下了脚步侧耳倾听。
只听到骆滨对着那孜古丽提问,“苏门四学士是谁?”
那孜古丽右手抓挠着头皮,苦思冥想着,“黄庭坚、秦观、晁补之、张来。”
骆滨用卷子卷起的直筒敲打下那孜古丽的大腿,“张耒,是耒字,念垒,不念来,你非得把张耒他老人家气的从坟地出来找你算账。”
那孜古丽闭着眼使劲念叨着,“张耒,念垒不念来。”
庄老师放下心来,又蹑手蹑脚地朝学校走去。
他的步子格外轻,生怕惊扰了这对苦学的爱徒。
他身后传来骆滨的问话,“李清照三名句是啥,记得不?”
那孜古丽噘着嘴抢白着,“李清照写了那么多词,我咋知道你问的是哪三句?”
“你给我牢记住,莫道不消魂,帘卷四风,人比黄花瘦。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骆滨如同古代私塾的老先生摇头晃脑地背诵着。
那孜古丽反驳道:“你骗人,我记得,李清照最出名的词是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
女孩子的辩解声隐隐传到庄老师的耳中。
这个瘦削孤僻的老人双手背在身后,挺直腰杆朝学校走去。
心里美滋滋地想着,明年高考,班里这两个爱徒能稳稳地考上。
盘算着一个班级能出两个大学生,不会剃光头了,庄老韩走起路来飘飘然了。
倘若他再多待一会儿,就不会自我陶醉了。
他不知道,身后的骆滨早已情思涌动。
大男孩抓着那孜古丽的手追问,“那孜古丽,你知道莫道不消魂,帘卷四风,人比黄花瘦的含义嘛?”
那孜古丽见骆滨嘴角噙着一丝坏笑,羞恼道:“骆滨,复习功课撒。”
骆滨伸手把那孜古丽搂进怀里,沙哑的声音乞求道:“那孜古丽,反正以后你早晚是我老婆,让我亲你一下,就一下。”
从小就爱着骆滨的那孜古丽,哪里经得起男孩的挑逗,半推半就地闭上了双眼。
她柔软的身体化成了水,眼皮如同蝴蝶的羽翼微微颤抖着。
她期盼着,又紧张着。
骆滨的嘴慢慢凑到女孩的脸上,俩人笨拙地啃噬着对方……
第6章 大普查
这年的深秋,沙枣树乡的雨水格外多。
不少农家屋顶的草泥漏水。
乡政府所在的沙枣树村不少农户家屋顶在这场连绵不绝的秋雨中坍塌。
乡政府下派几名乡干部下村入户搞普查。
工作三年的阿曼太是个年轻的哈萨克青年,个头不高,但身体敦实健壮。
他是阿勒玛勒村牧民巴格达提的小儿子。
自从来到沙枣树乡工作,他一直跟一个汉族同事住在办公室旁的一间破旧的小屋里。
常年失修的小屋,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
秋雨沙沙,秋风寒骨。
雨天,晨色刚刚来到阿勒玛勒村。
在泥泞的小巷里,几个人费力的跋涉着。
他们先是聚在一起简单地分配下任务。
随即,几个人分散到各个街巷。
这是乡村干部们到农家做调查。
这些乡村干部,有的穿着雨衣,有的打着雨伞,有的只顶着一顶草帽,冰凉的雨水打湿了他们的双肩。
年轻的阿曼太是乡里的组织干事,他屁股上黏糊糊的,沾满了黄泥。
刚才,他不小心摔了一跤,仰坐在泥地上了。
阿曼太手上还拿着一根棍子,这是准备打狗的。
村里不少人家养着狗,都凶得很。
今早他出门急,没穿雨鞋,脚下的布鞋里灌满了泥水,走起路来叽叽得响。
他径直来到村里最有名的懒汉、酒鬼托乎塔尔家。
一米多宽的院门用几块木板钉得歪歪斜斜的,犹如主人托乎塔尔醉酒的样子东倒西歪的。
阿曼太走进被雨水冲刷地满是黄泥的院落。
三间土坯泥顶小屋,连泥都没抹全,里面照得见外面的白,外边能看见里面的黑。
看着眼前这间低矮的土坯屋,相邻的棚圈歪歪斜斜地立在旁边,真叫人担忧来一场狂风,就会将它掀倒。
窗户下堆着一大堆草泥,阿曼太记得,夏天他跟几位乡村干部帮着托乎塔尔家土坯屋磨墙泥。
主人托乎塔尔却跟没事人一样,拿着乡村干部提过来的两块砖茶跑到川疆百货换柜台酒喝。
当时,气的乡村干部只抹了一半愤然离去。
这土坯屋的外墙还是当初他们离开时的样子。
如今,乡村干部一听说到托乎塔尔家走访,各个都躲在后面唯恐不及。
谁都不愿意来他家走访。
托乎塔尔这个人,自己懒惰酗酒不说,家里的50亩地几乎每年都能撂荒。
他这个人事儿还多,乡村干部来他家帮忙,他满肚子的牢骚。
自小出生在阿勒玛勒村的阿曼太只得来他家走访,毕竟是同村的人。
“托乎塔尔,托乎塔尔。”阿曼太站在屋前喊着。
“吱呀”一声,个头瘦小的托乎塔尔伸着懒腰、打着呵欠懒洋洋地走出来。
他身上穿了件打着补丁的蓝色外衣,脚上一双前后开洞的破布鞋,黝黑的皮肤布满了皱纹,三十出头的他看上去很显老。
托乎塔尔斜睨着浑身湿漉漉的阿曼太,用哈萨克话不耐烦地说道:“要躲雨,去巴格达提家嘛!”
阿曼太不悦地回嘴,“我这是在上班呢,乡里做普查,明年你家50亩地准备种撒?”
阿曼太没等主人让,边说着话走进屋。
屋里光线很暗,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穿一件脏兮兮的衣服,坐在灶前烤火。
这是托乎塔尔的小儿子卡本。
阿曼太心中纳闷,用哈萨克语询问,“卡本,为啥没去上学?”
卡本木然地望着邻居家的大哥,歪着头回答,“爸爸让我放羊,他说上学白开(没用)。”
阿曼太心中酸涩不已,蹲下身来说:“咋没用?你看哥哥我从小就好好读书,考上农校,公家给我分配工作,每个月30多块钱撒。你想读书嘛?”
卡本眨巴下眼睛,使劲朝阿曼太点点头,显然,他听懂了阿曼太的话。
阿曼太走出屋,看着屋前墙根处的三十几根长约三米的榆树檩子,气的对着双手塞进袖筒,斜靠在屋门的托乎塔尔指责道:“乡里给你发的木头,为啥不搭建棚圈撒。”
托乎塔尔闻言没搭腔,慢慢地蹲在墙根处,木木地斜看着阿曼太。
一看就是长期喝酒,酒精中毒的样子。
阿曼太恨铁不成钢地责备着,“喝酒,喝酒,你把喝酒的钱买些布匹让羊缸子(老婆)做衣服、鞋子不行吗?!多少钱被你喝光了?!”
托乎塔尔歪着脑袋丧气道:“羊缸子早跑了。”
阿曼太非常清楚,哈萨克族男人娶妻要给娘家送贵重的彩礼,牲畜都是两位数。
一般情况下,哈萨克族夫妇几乎都是白头到老,很少有离婚的现象。
托乎塔尔的妻子能跟他分开过,那也是托乎塔尔这个酒鬼给逼走的。
阿曼太长叹口气,再次询问:“乡里给你发的木头,咋不盖棚圈,你想让你家的羊羔子冻死嘛?!”
托乎塔尔恶狠狠地站起身,理直气壮地怨怼道:“我一个人咋干?你们给我干撒!没羊了,白开(白)干。”
“你肯定拿羊换酒喝了!”阿曼太气的转身就走。
他的脑海想起汉族人说的一句老话,“死猪不怕开水烫!”
深秋的阴雨翻飞,雨丝淋湿了阿曼太的头发和衣服。
湿漉漉的肩膀让他感觉到寒冬即将来临。
他脑海里全是如何改变诸如托乎塔尔思想落后的人的教育观念,阿勒玛勒村近期失学的现象比较严重。
阿曼太想起了老邻居骆峰一家,他决定建议让骆峰给这些不重视孩子教育的村民上堂课。
是该给这些村民了解《中华人民共和国义务教育法》的时候了。
翌日清晨,沙枣树乡乡长办公室。
外出搞普查的干部们都围坐在一起,给领导汇报普查结果。
室内烟雾缭绕,每一张嘴都在一下接着一下狠狠地吸。
副乡长艾力汇报道:“沙枣树村十几户村民的屋顶被这场大雨给淋塌了,我看了下,房顶塌的人家房梁和檩子都是用杨木做的,榆木和松木的屋顶没一点麻答(麻烦),以后盖房子还是要用榆木。”
乡长阿里抽着烟听着汇报。
下村普查的五个乡干部分别汇报完各自发现的问题。
阿里看了眼凝眉沉思的组织干部阿曼太,“阿曼太,你去的阿勒玛勒村,那里情况咋样?”
阿曼太拿出一个学生练习本,如实汇报,“阿勒玛勒村没出现屋顶塌的情况,有不少人家出现漏雨的现象,我觉得这个村最大的问题就是学生不上学的问题,我去了50多户人家,就有12个学生停学了,要嘛在家放羊,要嘛在家帮着大人种地,学生失学的问题在这个村很严重!”
阿里环顾着围坐在身旁的乡干部,询问着:“哎,文教干事老焦呢?”
分管考勤的阿曼太张口回答:“上星期他去高山牧场牧民家给停学学生做思想工作,从马上摔下来,住院呢。”
阿里烦恼地嘀咕着,“哎,乡干部太少了,人都不够用。阿曼太,你通知乡学校,让学校把停学的学生名单报上来,再报给县教育局,让他们去管吧。”
第7章 玩恰以
走访入户碰头会结束,阿里乡长用手驱赶着鼻子前的烟雾。
这一屋子的烟鬼,空气里都是刺鼻的烟味。
“这个老哈,每天抽莫合烟,味道太大了撒。天池烟又不贵撒。”阿里嘀嘀咕咕地埋怨着。
年轻的组织干事阿曼太并未急着出去,“阿乡长,莫合烟一块钱一公斤,一样的价钱才买一盒天池烟,老哈五个孩子都在上学,他能节省就节省点。”
阿里抬起眼皮扫一眼阿曼太,不悦道:“你还有撒事撒?”
阿曼太双手递给乡长一张皱巴巴的信纸,“阿乡长,阿勒玛勒村的村民骆峰,您记得吗?”
“记得,记得,当然记得,他家十几年前收养了一位维吾尔族男孩,他是咱们乡里民族团结的先进典型。”阿里连连点头。
阿曼太心中大喜,这下不用多费口舌了,介绍到,“骆峰收养的男孩三十白,大名叫骆波,明年参加高考,他家想让他报民考汉,县上说了,咱们乡里出个证明,证明骆波是维吾尔族男孩子,还有他户口落在骆峰家,可不是汉族。”
阿里笑道:“小事,人家本来就是维吾尔人嘛,那巴郎(男孩)我见过,一眼就看出是我们维吾尔族巴郎,你开吧,我签个字就行了。”
阿曼太收回村里的证明,浑身轻松地朝外走去。
这下,他可以电话通知在西域市上班的骆川了,让他抽空来沙枣树乡拿证明。
阿曼太刚走出乡长办公室。
收发员玛利亚靠在门旁的墙壁等候着他。
玛利亚一把拽住阿曼太,拽着他来到院中的一棵杨树下,“阿曼太,下午我可能来晚点,你千万不要给我打迟到撒。”
阿曼太看着一脸笑意的玛利亚,无可奈何。
毕竟眼前这个快50岁的阿姨是自己家多年的邻居,俩家关系挺要好。
再说了,她又是副乡长艾力的妻子,平时工作还很负责。
阿曼太点点头,随口问道:“咋,家里有事?”
玛利亚低声道:“中午12点我去朋友家玩恰以,下午可能来晚点。”
阿曼太提醒着,“报纸都发完了?还有乡长办公室打扫一下,刚才开会,地上好多烟头子。”
玛利亚眉开眼笑,“莫麻答(没问题)。”
阿曼太见周围没有外人,对玛利亚善意地说道:“阿帕衣(哈萨克语,阿姨),上个月乡领导还批评妇联主席曼孜拉木一天到晚玩恰以,妇女工作在全县各乡镇场排在倒数第一,你玩恰以还是注意点撒,千万别耽误工作,让乡长批评就不好了撒。”
玛利亚低语,“放心,我都是干完工作去的。”
“恰以”是新疆维吾尔族妇女跟自己要好的八九个的朋友或邻居互助的一种娱乐性聚会。
一般情况下,一个月聚会一次,轮流做东。
做东的妇女第一件事就是收费,所有参与者每次都要根据自己的经济收入把费用交给做东的妇女。
大家通过参加恰以达到互助的目的,解决做东妇女的家庭困难。
也有些妇女生活条件优渥,但身上有多少钱就花多少,一年下来存不住钱,她往往通过参加恰以活动督促自己存钱或攒钱。
参加恰以的妇女们到做东的那家吃吃饭、聊聊天或娱乐一下。
玛利亚忙完手头的工作,骑着自行车就往乡客运站赶去。
今天做东的是西域县建设银行的柜台员卡比努尔。
玛利亚搭乘一辆顺风车来到建行家属院。
卡比努尔家住在建设家属楼三楼,玛利亚吭哧吭哧爬上三楼。
等她敲开门才发现自己是来的最晚的。
七八个妇女早已围坐在卡比努尔家的餐桌旁。
餐桌上摆着一个崭新的花布,上面摆着各色的零食和饮品。
酸溜溜的杏干、绿色的葡萄干、褐红色的果丹皮和脆响的果干,酸奶疙瘩、瓜子、酸奶等,都是维吾尔族妇女喜欢吃的零食。
还有两个妇女在厨房帮女主人卡比努尔端饭。
剩下的人坐在餐桌上边吃着零食,边叽叽喳喳地聊天。
屋里发出一阵阵嬉笑声。
大家聊着各自的家庭、丈夫和孩子,顺便也说些东家长西家短的八卦。
玛利亚参加的这个恰以圈子,基本都是有经济收入的妇女,有教师、机关干部、银行职工、个体户。
这个圈子里的妇女大都家庭条件不错。
卡比努尔手里拿着小勺走过来,“姐妹们,洗手,吃饭了。”
帮忙的两个妇女,一个端着盛着抓饭的大瓷盘,一个端着皮辣红凉菜的中盘。
玛利亚从卡比努尔手中接过小勺分发起来。
卡比努尔又从厨房提着一壶奶茶和一沓花边小碗走出来。
女人们洗净手,开始吃午饭。
在西域市解放路开拌面馆的个体户那地热木是个财大气粗的女人。
她长得妖娆性感,是玛利亚恰以圈里小道消息最多的人。
她吃着抓饭,询问正跟卡比努尔说悄悄话的玛利亚,“玛利亚,你们沙枣树乡是不是有个汉族人以前收养了维吾尔族巴郎(男孩)?知道他是谁的私生子嘛?”
玛利亚原本打算告诉那地热木自己跟收养孩子的那家汉族人是邻居。
可听到她说的后面一句话,玛利亚收回了快到嘴边的话,迟疑片刻,笑问:“不太清楚,谁的私生子?”
那地热木故作神秘地压低嗓门,“阿布都许库的私生子。”
“啊----哪个阿布都许库?”玛利亚心里一惊追问着。
卡比努尔接过话,“那地热木,不会是西域市政府的那个,玛利亚不是跟阿布都许库关系亚麻好嘛?上次玛利亚家过乃孜,阿布都许库还给她家送了两条艾德莱斯长裙呢,是吧,玛利亚,不像我们买的砖茶、方块糖。”
那地热木闻言,讪笑着摆手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玛利亚,你可千万别在阿布都许库面前提,我是胡说的。他要是知道我在背后说他的坏话,以后不来食堂吃饭,那就麻烦了撒。”
玛利亚看出来那地热木说漏嘴了,她笑笑,“放心,我的嘴巴会把住门的。”
说完,她低下头若有所思。
卡比努尔见那地热木懊悔地直吐舌头,连忙转移话题,“玛利亚,下个月到你家玩恰以嘛?”
玛利亚抬头望着卡比努尔,摇摇头,“明年吧,明年八月份到我家玩恰以吧。”
卡比努尔平时跟玛利亚接触最多,“明年,那孜古丽参加高考,八月份到你家玩恰以最好了,你可以用玩恰以的钱给那孜古丽买上学的东西了。”
西域县林业局的热西旦连忙接话道:“下个月到我家玩恰以吧,我想买台两用的收音机,正好缺钱,家里有电视机,只能晚上有电视看,买个收录两用的收音机听听广播,听说有台520元的收音机,连苏联老毛子的广播都能接收到。”
组织者卡比努尔对玩耍的姐妹们说道:“行,下个月到热西旦家去,还是最后一个星期六,可别忘了。”
晚上,艾力盘腿坐在炕上看报纸。
玛利亚缝补着艾力劳动时穿的裤子。
她缝补衣服时,不是瞅一眼身旁的丈夫,欲言又止。
性子开朗的玛利亚终究藏不住话,她憋不住了,把白天参加恰以活动时听到的话原原本本学给了艾力。
艾力把报纸随手扔在炕上,厉声道:“别胡说八道,阿布都许库听说你在后面议论他的事,怎么看咱们?!现在县上不少单位的女同志为了玩恰以迟到、早退,还有人旷工。玛利亚,你别跟她们学。”
玛利亚耸耸肩,无趣地抢白道:“别说了撒,知道你是副乡长,不能给你脸上抹黑。”
艾力看着玛利亚扭着丰硕的臀走进里屋,他掏出香烟抽了起来。
在很早就有人在背后议论,三十白很可能是阿布都许库的私生子。
艾力不相信人们的谣传。
他心里犯起了嘀咕,阿布都许库可是个相当自律的人,怎么会干这事?!
第8章 商品粮
阿勒玛勒村的懒汉、醉鬼托乎塔尔平日里整天黑着脸,好像谁都欠他钱似的。
可这段时间,他是喜上眉梢、逢人就笑。
村民们都知道,他又结婚了。
被他视为累赘的儿子卡本也被他前妻带走了。
据说新婚妻子巴哈古丽虽也是个二婚头,可人家是西域县商品粮户口。
村民们私底下议论,这下托乎塔尔可有面子了。
以后,他跟新媳妇生的孩子都随母亲是商品粮户口。
村民盘算着,按照现在农村户口转商品粮的手续费,托乎塔尔今后的孩子能省下老鼻子钱呢。
大伙都羡慕着,这个酒鬼,咋这么好的命。
村民们不知道,托乎塔尔父母见儿子托乎塔尔天天买醉,日子过得没点人样。
年过七旬的这对老人给巴哈古丽娘家送了五头牛、十只羊,才了却这幢婚事。
巴哈古丽三十出头的样子,长得不错,最引人注意的是她的身上喷洒着浓重的香水味。
是那种在巴扎用一块钱就能买一大瓶子的廉价香水,格外的刺鼻。
在托乎塔尔新婚的第二天傍晚。
托乎塔尔就带着新婚妻子来到川疆百货喝柜台酒。
那天,艾力、骆峰、巴格达提和马明四人又像往常一样,晚饭后坐在川疆百货柜台前的小凳上抽烟聊天。
巴哈古丽进门后,高扬着下巴,如同一个骄傲的小母鸡,瞅都不瞅村里的四位德高望重的老人。
更别提跟这四人打招呼了。
跟在屁股后面的托乎塔尔一副猥琐的神态探头探脑地走进来,腆着笑对四位老人欠下身,算是打招呼了。
巴哈古丽递给小四川一块钱,“两杯伊犁大曲。”
小四川眼皮子很活泛,变戏法似的拿出大半瓶伊犁大曲和一个50克的酒杯。
他先倒了一杯。
骆峰等人没再吹牛皮,每个人的眼睛都像探照灯般打在巴哈古丽身上。
巴哈古丽后面的动作让百货店里的几个老爷们大跌眼球。
只见巴哈古丽端起酒杯送到自己嘴边,仰着头,呲溜一声喝了大半杯。
随即,她把还剩下三分之一的白酒递给托乎塔尔。
托乎塔尔双手捧着酒杯,一口闷了。
小四川见托乎塔尔见到酒没命的架势,生怕他连酒杯吞进肚里,忍不住脱口道:“慢点喝,我就一个酒杯喽。”
巴哈古丽又递给小四川一块钱,“拿包天池烟。”
小四川从柜台取出烟递给她。
巴哈古丽撕扯着烟盒,转身扫一眼身后的巴格达提,“点下火。”
她嘴里含着香烟,凑到巴格达提脸旁。
旁边的骆峰被她身上刺鼻的香水味呛住了,连忙捂着嘴咳嗽起来。
艾力和马明也屏住呼吸,身子使劲往后倾。
托乎塔尔将剩下的一杯白酒喝尽,巴哈古丽嘴里叼着香烟走出店。
艾力长出一口气。
马明用手扇着空气中弥漫的香水味,“妈呀,啥味呀?!太难闻了撒!”
巴格达提忧心忡忡地望着托乎塔尔畏畏缩缩跟在巴哈古丽身后的身影,摇头叹息,“完了,托乎塔尔找这样的老婆,完了。”
骆峰随口附和着,“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没过几天,村里就传出巴哈古丽时不时跟同村妇女发生口角的消息。
原来,她仗着自己是商品粮户口。村里没一个人能被她瞧上眼的。
她整天把那无形的、骄傲的尾巴翘的老高,趾高气扬的。
不是站在路口嗑着瓜子对东边邻居马桂花家那流着鼻涕的小儿子评头论足。
就是看不惯对面的加娜提家那身材微胖的女儿。
巴哈古丽总觉得自己是县城人,吃着商品粮,高人一等。
不到半个月,村里各族妇女对着抽烟喝酒的巴哈古丽指指戳戳,这是个不过日子的野女人。
巴哈古丽成为阿勒玛勒村的异类,妇女们都躲着她。
这天上午,乡邮递员骑着那辆绿色的自行车来骆峰家送信件,“老骆在吗?你家的电报,从西域市发来的。”
骆峰接过电报,邀请邮递员进屋喝口茶。
年轻的邮递员推辞离去。
骆峰把电报送到妻子李羽手中。
李羽看了下上面的汉字,“老四事已办妥。”
看着妻子嘴角的笑意,骆峰傻呵呵地笑了,“就知道你肯定高兴,这老大也真为弟弟们操心。”
李羽折叠好电报,沉吟道:“看来,乡里的证明,阿曼太办的快,艾合买提也帮忙了,咱们感谢下巴格达提和艾力家。”
骆峰无所谓道:“哪有撒?!宰只鸡,买点酒,我哥仨喝点。”
李羽转身走进里屋,“算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艾力讲究多,他不会到咱家吃饭的,我给玛利亚送个东西,巴扎上卖洗澡用的塑料布,听说把它挂在屋顶,塑料布跟帐子一样,洗衣盆放进去,人在里面洗澡冻不着,明天咱俩逛巴扎,买三个,自己用一个。”
骆峰问:“那要花不少钱吧?”
李羽从衣柜边角掏出三张十元钞票,“听说一个7块钱,我买三个,讨价还价,可能会低些。”
“7块钱?啥玩意这么贵?”骆峰诧异。
李羽见丈夫大惊小怪的神色,轻摇头,“贵就贵呗,没人家帮忙,三十白的事哪能办的这么顺利,这可是三十白一辈子的事。”
想到花14块钱送人礼物跟三十白的前途相比,真不算啥。
骆峰眼珠子一转,跟妻子商量道:“老婆子,咱不如一下子买上10个,也好讨价还价,剩下的7个放在小四川百货店,让他帮着卖,咱不多要,还按7块钱卖,中间的差价跟小四川平分。”
李羽迟疑道:“这行吗?人家小四川乐意嘛?”
“乐意,准乐意,小四川前阵子还唠叨呢,百货店东西太少,路过的车辆停下买东西,好多东西都没有,他还让我哪天逛巴扎时顺带着给他带些稀奇的东西。”骆峰笑望着妻子。
李羽点点头,“行,就听你的,买上10个讲讲价,小四川实在卖不出去,就给老大,让老大去送给帮忙的人。”
骆峰提议着,“实在不行,送给老马家一个,他还不乐疯了。”
在农村,洗澡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尤其是妇女。
村里大老爷们到了炎热夏季,都会到西边的河汊子去洗澡。
爱清洁的李羽每次都是到了夜间,烧过开水,钻进里屋擦洗身子。
她早就听同事们说,巴扎有卖洗澡用的塑料布,早就想买了,一听说七八块钱一个,她就舍不得了。
这七八块钱能顶大用,给孩子们缴纳住宿费。
家里孩子多。
在西域县邮政局当司机的弟弟李翼在十二年前出车祸离世。
弟媳悲痛欲绝,丢下年幼的李茗海、李茗溪,自己跳了伊犁河。
李羽收养了俩个孩子。
这么多年来,除了自己养育的三个儿子,又收养了三十白,家里再增加俩个吃饭的嘴。
日子过得多么拮据,可想而知。
更何况,李羽非常重视孩子们的教育,她给骆峰说过,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养六个孩子考上大学。
如今,长子骆川不负众望,成为西域县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
让教育落后的西域县彻底改变了高考每年剃光头的现象。
次子骆江又考上大学,后年就毕业了。
三子骆滨自小在学习上就没让她操心,三十白的民考汉解决后,考大学没问题。
让她最担心的是外甥李茗海,跟骆江同岁的李茗海在补习班复读两年了。
不知是智商低点,还是心里压力大,今年高考时成绩竟比去年低了20分。
李茗海现在开始厌学了,李羽能瞧得出来。
可是,不逼李茗海,他考不上大学,自己怎么对得起九泉下的弟弟。
第9章 电焊工
西域县电焊厂是个大集体企业。
厂址设在沙枣树乡阿勒玛勒村东面跟西域市卡吾乡的交界处。
每天,李羽都在电焊厂和农家这条马路上往返12公里。
阿勒玛勒村地处交通要道,这一路上,除了居住的村民,就是几家集体企业,什么毛线厂、屠宰场、砖厂。
道路远点,可还算安全。
西域县每周三、周六的巴扎就在阿勒玛勒村通往西域市的路边。
每逢到了赶巴扎的日子,李羽会提前下班赶巴扎。
她已是电焊厂的老职工了,技术过硬,工作尽责。
偶尔提前半个小时下班赶巴扎,厂里领导也不会斥责她。
电焊厂是效益工资,多劳多得。
李羽虽是个娇弱女子,可在电焊厂技术是最过硬的。
厂里的老工人都清楚的记得,当年李羽分配到电焊厂,是个白白净净的漂亮女子。
这些年下来,即使戴着头盔,她的脸在火花高温炙烤下已变得黝黑发亮。
不少老职工在背后嘘唏不已,一朵鲜花被电焊厂摧残成野外的狗尾花。
至今,同事们觉得李羽的文凭是个谜。
她每次在职工履历表里填写的是高中文化。
可同事们见过她写的字,一手漂亮的字体宛如其人。
从她的言谈举止中,是个相当有文化的知识分子。
大伙在私底下议论,李羽文化程度不低。
别的不说,就她给自家孩子辅导数理化的水平,可不是一个高中生能做到的。
就连电焊厂的技术员经常来请教她一些计算上的难题。
当年,李羽初来乍到,长得娇媚动人。
好色的厂长见她又很有文化,动起了歪主意,让李羽干会计。
可李羽没干几天,一天,她从办公室披头散发地冲出来。
当天下午,骆峰来到电焊厂厂长办公室,把好色的厂长堵在门口暴打一顿。
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厂长不敢报警,用包挡着自己的脸,灰溜溜地离去。
没几天,李羽就被厂长下派到电焊厂最艰苦的岗位上。
她是电焊厂唯一的女电焊工。
厂里其他女人不是收发报纸、干清洁工、当保管员、财务人员,就是在车间切割钢条。
李羽在电焊工的岗位一干就是二十多年。
这么多年来,厂里换了好几轮厂长,也有厂长给她调换轻松的岗位。
可李羽酷爱上电焊工的岗位了。
她说,当电焊工,只跟面前的钢条和焊条打交道,轻松自在,没那么多的虚假客套和繁文缛节。
再后来,她成了厂里顶呱呱的电焊工。
精细难干的活儿,只有李羽焊接的最完美。
她练就的一身绝活,能把普通的工种变成绝美的技术,不能不令人赞叹。
身边那些大老爷们也只能接手粗糙的、没啥技术含量的活儿。
厂长发现电焊工的岗位上离不开李羽了。
可是,电焊工长期跟高强度的光线接触,李羽也患上了职业病----眼疾。
这天,李羽骑着一辆二六自行车刚来到工厂。
就被一位三十多岁的戴眼镜男子喊住了,“李大姐,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这是韩厂长,连李羽都记不清了,这小小的电焊厂换了多少任厂长了。
“韩厂长,好的,我去放自行车。”李羽点头轻笑着。
她来到厂长办公室。
韩厂长又是给她让座,又是倒茶的。
李羽受宠若惊,不好意思道:“韩厂长,有啥工作,你尽管说吧。”
韩厂长了解李羽,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职工。
不似其他女职工整天围凑在一起,张家长李家短地摆弄是非、打探消息。
李羽的心思全在工作上,为人口风还紧,能替人保守秘密。
在韩厂长心中,她就是自己的大姐,“李大姐,跟你说句实话吧,我今天有事求你帮忙,怎么说呢,工作的事和个人的事搅合在一起了。你也知道,县二轻局的艾海提局长明年就要到龄退休了,他媳妇喜欢养花。上几次我去局里开会,艾海提局长就让我想办法焊接几个花架子,我让一班的依明江按照维吾尔族的喜好焊接了两个,给艾海提家送去了,可是,他媳妇嫌弃花架太笨重了。我就想呀,你帮个忙,设计下,焊接十几个样式好看又轻巧的花架子,挑选几个送给海米提局长家,听说,局里要调整电焊厂、毛线厂、奶粉厂的厂长。我家住在县上,每天来沙枣树上班,实在不方便,我准备求艾海提局长,把我调到县上的厂子上班。李大姐,你就帮帮忙吧,我让采购员进了一批标号细的钢筋,你看着焊吧,你家缺啥小物件,顺便也焊接下吧。别让其他职工看见了就行。”
李羽见韩厂长没把自己当外人,掏心窝的话都向自己坦露,使劲点头道:“行,韩厂长,这活儿我干。最晚哪天交工?”
韩厂长实话实说,“当然是越快越好,求人帮忙这事,趁早不往后拖。”
看着韩厂长满眼的希冀,李羽低下头沉思片刻,“行,连设计带焊接,三天交工,行不?”
韩厂长伸手使劲拍下大腿,“那最好不过了,这样,李大姐,我给厂里人说,你在搞最新技术研究,不让他们打扰你。”
李羽笑了,指指虚掩的门,请示道:“那我现在就去干活了。”
韩厂长乐的嘴巴合不拢了,他知道只要李羽答应了,没有干不成的事。
他了解李羽是个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的主儿。
韩厂长对着李羽的背影喊道:“我让保管给你把细钢筋送过去。”
李羽走进厂房。
高3米的厂房近200平米,显得很空旷。
里面摆放着十几台操作台,在高大的厂房里显得很矮小。
东边的工作台上已经有人开始操作。
空气中弥漫着焊接金属散发的刺鼻味道。
地上的杂物摆的像杂货铺,到处摆着粗细、长短不一的钢筋,看上去很凌乱。
十几个操作台前,只有最西北角的那块操作台的周围整理的有条不紊。
那是李羽的操作台。
李羽小心翼翼迈过地面摆的横七竖八的钢筋,来到自己的工作台。
脱下外衣叠好,塞进工作台下面的抽屉里。
她又从下面的柜子里掏出一身深蓝色的帆布工作装。
套上上衣,坐在凳子上套上裤子。
她看上去在换工作服,实则脑子里正在构思花架的样式和形状。
前段时间,她看到一班的老职工依明江在焊接花架。
依明江焊接了两个长条形的花架,看上去很笨重。
花架倒是结实,能用个几十年都没问题。
当时,李羽脑海里就在构思花架的样式。
接受任务的第一天,胸有成竹的李羽盯着切割工按照她的要求切割细钢筋,并用机械弯曲成长短不一的弧形或圆形。
第二天,李羽开始根据脑海中的图像焊接花架。
深秋虽然温度降低。
可她马不停蹄地焊接花架,焊接口的温度高达50摄氏度。
豆大的汗珠从李羽的脸上滑下。
她不得不摘掉让人憋气的头盔,头发湿漉漉的。
李羽用毛巾擦拭着布满汗水的脸。
“哟,李大姐,太美了,你焊接的花架真的太漂亮了。”韩厂长很关心李羽工作的进度,过来看看。
工作台旁边摆放着六个样式不同的花架。
一个高约半米的坛形花架,简单大方。
一个被一茬长的钢筋焊接的长条形镂空花架有80公分高,样子看上去很轻巧。
剩余四个花架都高约一米,上下能摆放两盆花,有圆形、坛形、鼓形、长条形。
技术过硬的李羽为了让花架子牢固不摇晃,在每个花架底部都用稍粗点的钢筋焊接。
李羽握着毛巾的手,遗憾道:“这些个花架要是能刷上白漆就更好了。”
韩厂长赞赏的眼光看着心灵手巧的李羽,真心惋惜道:“李大姐,你这辈子当电焊工,实在太可惜了。”
李羽淡笑,“韩厂长,我就设计了这六种花架子,你看行不?”
“行,行,实在太行了。”韩厂长开心的双手放在身前搓揉着,“李大姐,都过了下班的点了,你也该回了,明天再干吧。”
李羽从工作台下的柜子里抽出四个精巧的长条挂钩,递给韩厂长一个,“韩厂长,这些边角料扔了也可惜,我抽空做了几个晾衣架,你拿回家吧。”
韩厂长低头看着这长约60公分的横夹子,指着上面弯曲的挂钩,好奇的问道:“这咋挂衣服?”
李羽指着左右两边的圆形,“用钉子把它钉在墙上,就行了。”
“哦,原来这样。”韩厂长若有所思,“李大姐,咱厂子可以焊接些生活用品让人拿到巴扎卖,能提高效益呀!”
第10章 贼娃子
巴格达提是沙枣树乡出了名的宰羊人。
一把剔骨刀使得出神入化,剥一张羊皮下来不沾半丝筋肉。
从宰杀、剥皮、分割、清洗羊杂,也就一刻钟左右的时间。
这还不算啥,最令人赞叹不已的是他数羊的水平极其高超,任何人学不来。
一群羊从他眼前走过,他就能准确说出羊只的数量。
据说,误差最多也就是一只羊的数量,多一只或少一只。
巴格达提是牧民世家,襁褓时就被母亲抱在怀里骑在马上放牧。
不少哈萨克牧民上门请教他扫一眼数羊的技巧。
巴格达提将数羊时,把羊群分成数个三角形、正方形等几何图形的方法手把手教给求学者。
可一个个的都是无功而返。
看来,这数羊的技巧也不是谁都能学会的。
老友骆峰故意逗巴格达提,他是不是在教别人时留了一手。
巴格达提双眼一瞪,脸红脖子粗的辩解道:“我两岁时,爷爷就抱着我在马上数羊,都练了50多年了。这些个巴拉(男孩)想几天就学会,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骆峰笑道:“看来,你这数羊的技巧可是童子功,一口想吃个大胖子,在白日做梦呀。”
巴格达提性子随和,跟豁达善良的骆峰相处的很融洽。
骆峰家是老新疆人,受周围维吾尔、哈萨克族等村民饮食习惯的影响,自小就不吃大肉(猪肉),算是半个清真了。
他家的饮食习惯跟musilin群众差不多。
每天要喝一碗奶茶,喜欢吃皮辣红、清炖羊肉。
巴格达提长期跟骆峰相处,在饮食上没那么多严苛的讲究了。
只要骆峰家做好吃的,巴格达提就会闻着香味过来蹭一顿饭。
这天,骆峰、李羽夫妇为表达谢意,邀请巴格达提、沙拉夫妇来家里吃晚饭。
巴格达提欣然接受,“早就想吃你家的辣子炒鸡了。”
沙拉双手捧着李羽送给她家的洗澡用的塑料布、挂钩、挂衣架,爱不释手。
李羽寻思着艾力家饮食上特别讲究,晚饭没邀请艾力一家。
她给玛利亚除了送塑料布、挂钩、和挂衣架外,捎带着送了一个坛形花架。
酷爱养花的玛利亚笑得脸上开了花,指着窗台上那盆开满红花的“拨拉臭”,美滋滋说道:“我把拨拉臭放在架子上,亚麻(很)好看。”
“拨拉臭”实际就是月月红,因用手拨拉下月月红的花叶子,会散发出一种怪味。
沙枣树乡村民称月月红为“拨拉臭”。
这夜,外面又哩哩啦啦地下起了小雨。
巴格达提夫妇坐在骆峰家餐桌旁,津津有味地吃着辣子炒鸡。
骆峰还在川疆百货买了两瓶伊犁大曲。
兄弟俩喝着小酒、吃着鸡肉,好不乐哉。
阴雨连绵的秋夜,即便天色没黑透,村民们也都窝在屋里,懒得出门。
那条贯通村里的大马路上没一个人影。
此刻,巴格达提家后院的棚圈里。
酒鬼托乎塔尔和他那商品粮户口的媳妇巴哈古丽借着天边的最后一抹亮光,驱赶着六只羊急慌慌朝后院门口走去。
翌日清晨,阿勒玛勒村笼罩在雾气之中,随着太阳慢慢升起,雾气开始升腾飘散,秀美的阿勒玛勒村也慢慢露出了它美丽的容颜。
一栋栋古朴的土屋、北山坡慢慢出行的牧群,与西边那蜿蜒的伊犁河支流、蓝天、白云交相辉映,颇为壮观。
下了一夜的雨,空气也格外潮湿清新。
昨夜在骆峰家喝酒喝到大半夜,巴格达提和妻子在他家后院羊群咩咩的叫声中醒来。
巴格达提用手揉着太阳穴,对着妻子沙拉说道:“老婆子,我在睡会,你去喂下羊。”
沙拉朝赖在床上的丈夫翻个白眼,埋怨道:“不让你喝,不让你喝,你非要喝,你最后都抢酒喝了,再这样下去,我看你就是第二个托乎塔尔了。”
女人虽然嘴里絮叨着,可是手脚麻利地穿衣穿鞋。
她连脸都顾不得洗,就去后院喂羊。
沙拉抱着一堆青黄相间的野草朝棚圈走去。
怀里的野草挡住了她的视线。
沙拉凭借感觉走进棚圈,南东边墙根处的槽里添加草料。
两只俏皮的羊用嘴巴拽着沙拉的裤子朝后扯。
沙拉温柔地笑笑,用手扒拉开这两只羊。
这一黑一白的两只羊是她拿着奶瓶亲自喂养的,两只羊见了她格外亲。
沙拉含着笑朝外走去。
突然,嘴角的笑凝固在脸上。
她盯着棚圈外的脚印惊呆住了。
湿漉漉的地面上有几串脚印,还有几只羊踩踏过的痕迹。
沙拉猛地一回头,开始清点起羊群来。
她数完第一遍,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连着清点了三遍。
这次确认自家昨晚丢了六只羊。
沙拉扯着嗓子惊呼道:“贼娃子偷羊了!贼娃子偷羊了!贼娃子把我家的羊偷走了!”
一墙之隔的骆峰听到西边院落的喊声,顾不得给老牛套车了。
他撒腿朝巴格达提家跑来。
沙拉的喊声在这个静谧的清晨格外响亮。
周围的邻居都闻讯赶了过来。
巴格达提双手提着裤子、系着腰上的皮带,趿拉着布鞋冲到后院。
骆峰、艾力、马明、小四川以及周围邻居涌在巴格达提家的后院。
沙拉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诉着,“哪个不要脸的贼娃子,偷走了我的六只羊。”
巴格达提站在棚圈外扫了一眼,笃定的语气说道:“丢了三只公羊,三只母羊,两只母羊肚子里都有娃娃了。”
骆峰和艾力细细观察着地面上凌乱的脚印,沿着脚印朝外走去。
所有人跟随着他俩走出巴格达提家的后院,过了一条狭窄的小路。
他们又顺着小路朝南走去,穿过一条羊肠小道再右拐,就上了大马路。
艾力和骆峰分析着脚印继续朝前走,大概快到了马路西边的三岔路口,这痕迹消失在马路凌乱的脚印中。
二十几个村民将艾力和骆峰团团围着,听着他俩的分析结果。
骆峰回头指着地下的脚印推断道:“贼娃子是两个人,还熟悉咱阿勒玛勒村的情况。”
艾力也指着路面的道道车辙印,分析道:“看样子,这贼娃子有人接迎,昨晚那么大的雨,又是天黑了,两个人赶羊,不可能,羊到了天黑就不动了,拿鞭子赶都赶不走。”
骆峰摩挲着下巴猜测着,“要是有人接迎的话,接迎的人肯定会把偷来的羊拉倒巴扎去卖,今天是西域市巴扎,我估摸着贼娃子不敢到咱西域县巴扎卖羊,巴扎就在阿勒玛勒村东边,他不敢来。”
围观的村民对骆峰的推断无不点头赞许。
一个个随声附和道:“傻骆驼,没错,贼娃子不敢来咱巴扎卖羊。”
“到巴扎来抓住他们,打死他们,这些坏家伙!”
“佛地对头撒(回民话,说的对),让额(我)去卖偷来的羊,额也跑地远远的,咋勺子(傻瓜)样自投罗网撒。”马明应声着。
骆峰偏过脸对身旁一脸沮丧的巴格达提说道:“老巴,走,咱俩赶紧儿去西域市巴扎找羊去。”
小四川提醒道:“傻骆驼,你就这么肯定贼娃子赶到巴扎卖羊去了?万一他拿回家宰了吃呢?”
骆峰笃定的口气回道:“贼娃子偷羊,不就是想换点钱嘛?再说了,他们害怕被人发现,也想着早早脱手,只能到巴扎上卖羊了,巴扎上好脱手。”
第11章 疯婆子
西域市巴扎(集市)位于市东郊的一条大马路边上。
五六米宽的马路被过往的商人和消费者挤得满满当当的。
南北走向的马路东边的荒滩上是牲畜交易市场,西边是各种百货。
这里的巴扎是伊勒地区最大的活畜交易市场,汇集了来自各县市的牲畜。
在一条通往牲畜巴扎的路上,热闹而又拥挤。
骆峰和巴格达提被拥挤的人流缓缓地裹挟着推向前方。
放眼望去,成千只马、牛、羊、骡、驴等牲畜聚集在这无边的荒滩上。
看上去很混乱,可仔细一看,却又有序。
不同的牲畜分片区集中在一块。
骆峰跟巴格达提在牲畜交易市场转悠。
俩人站在一辆三轮趟趟机旁打量着车主。
一位哈萨克中年男子将驱赶下来的十几只羊只用绳索将它们绑在一起。
中年男子身手很熟练,这种特殊的哈萨克绑结绳索的办法有一定的技巧,羊只越挣脱,绳子越会被拉紧。
在巴扎挑选羊只,可以通过摸屁股、背部、肚子三个地方来判断。
当然羊只的品种、年龄和体格也是决定价格差异的因素。
十几群羊只里没有巴格达提家丢失的六只羊。
骆峰和巴格达提静静守候在交易市场守株待兔。
伊勒地区的巴扎延续着“古丝绸之路”的交易方式和传统习惯。
这里的交易不用称量,购买者掰开牲畜的嘴巴看、再用手摸摸屁股或肚子、按压下背部,最后抱起来掂量一下重量。
巴扎上没有明码标价。
交易双方或在彼此的手心打出暗号,察言观色,在互相试探着价格是否合意。
有的则把手伸进对方的袖子里,互相用动作轻轻敲打或掐对方。
大家都用这样的方式来讨价还价。
等双方感到满意,就会面露微笑,双方握手即为买卖成交。
在整个交易过程中,气氛很和谐,没有争吵。
在巴扎的活畜交易市场,无论哪种民族都采用这种古老传统的交易方式讨价还价。
骆峰和巴格达提见时间还早,准备吃点东西。
俩人大清早急匆匆来赶巴扎,都没吃早饭。
他俩对视一眼走出活畜交易市场,朝北面的百货摊位走去。
紧挨着路边有一家卖烤包子的地摊。
骆峰买了十个烤包子,俩人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突然,不远处传来几个小巴郎齐声喊叫的声音,“勺子、勺子,傻狼、傻狼。(勺子是老新疆话大傻瓜的意思,傻狼是维吾尔语傻瓜的意思。)疯婆子、疯婆子!”
孩童的喊叫声整齐而又有音律。
骆峰被孩童的喊叫声给吸引过去,他漫不经心朝西方扫了一眼。
只见五六个巴郎子(男孩)每人手上拿着碎石,朝坐在地上的一位蓬头垢面的女人投掷。
女人身穿一件又脏又臭的衣裳,双手抱着头挡住碎石的袭击。
她的嘴里还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从女人身上的穿着和时断时续的叫声看出来,这是个智障女子。
巴格达提顺着骆峰的视线看到眼前的一幕。
两个大男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同时朝疯女人走去。
巴格达提用维吾尔语厉声呵斥着这些不懂事的孩子,“开台(滚),开台(滚),哈马斯开台!(全都滚开!)”
这帮五六岁的孩子见有大人干涉,吓得一哄而散。
骆峰盯着这些小巴郎跑远了,才收回视线。
他双眼掠过蜷缩在地的女人,顿时惊呆住了。
这不是,哎----
骆峰从巴格达提手上拿走剩余的五个烤包子,上前两步,递给眼前这个疯癫的女人。
疯婆子歪着脑袋看着骆峰,对他傻傻一笑。
骆峰蹲在女人面前,探问着,“你是苗心嘛?”
女人脏乎乎的手抓着烤包子一股脑往嘴里塞。
没来得及咀嚼,嘴里塞满了喷香可口的烤包子。
她丝毫没注意到骆峰的问话。
骆峰还是不甘心地问道:“你是苗心嘛?我是骆峰,你还认得我吗?”
疯婆子嘴里塞得太慢,咳嗽起来。
她可能是被呛住了,咳嗽得鼻涕眼泪两串串。
骆峰又细细端详着女子。
蓬乱的头发、满是污垢的脸,露出一排黄牙的口中,散发着一股呛人的恶臭。
眼前这位跟脑海中浮现的瓜子脸、柳叶眉、杏眼,腼腆内向的神色大相径庭。
骆峰腹诽,看来,真是自己认错人了。
他站起身,朝一脸诧异的巴格达提摆摆下巴。
俩人又返到卖烤包子的地摊前。
骆峰又买了12个烤包子,递给巴格达提6个,剩余的烤包子用报纸包好。
他双手捧着烤包子来到疯婆子面前,长叹口气,把烤包子交给疯婆子。
骆峰弯腰之际又细细打量下女人的五官。
满脸的污垢已经看不出她本来的面容。
可能是疯癫的缘故,她的五官变形了。
骆峰确定,这个女人不是苗心。
好友异常的举止勾起了巴格达提的好奇心。
他回看着女子,询问:“傻骆驼,这女人你认识?”
骆峰又回头望望,摇摇头不敢确定地回答:“猛地一看是老熟人,可是再仔细看看,又不像,哎,我也说不清楚,也许就是长得像吧。”
这边的骆峰跟巴格达提交谈着渐渐远去。
坐在地上的疯婆子怔怔地望着骆峰远去的背影,嘟囔着,“苗心,苗心,苗心谁呀?谁是苗心?”
她嘟囔两句,低下头吃两口烤包子。
随即,她又重复嘟囔着刚才的几句话,又啃两口烤包子。
几个烤包子吃完了,她的衣襟上、大腿上,地面上撒了一地的肉馅。
“谁是苗心?苗心是谁?”不知为什么,她双眼的泪水簌簌地落下。
她双手支地爬起来,双脚一弹一走着,像个带弹簧的木偶,又似酗酒的醉鬼。
女人嘴里还是嘟囔着那几句话。
满头的脏发随着她怪异的走路姿势一摆一摆的。
看上去,很滑稽,又很凄凉。
刚才被巴格达提驱赶的小巴郎又凑了过来。
这些讨人嫌的孩童又捡起碎石朝疯婆子身上扔。
此刻,疯婆子沉浸在自言自语中。
孩童们朝她身上扔的碎石,力量不甚大,可是砸在身上也很疼。
这个女人好像失去了知觉,没有一点痛感。
迎面走来一位个头不高的年轻男子,顶多一米六二的样子。
他嘴角一颗大痦子很引人注目。
这位嘴角有痦子的年轻小伙,右手拿着一个棍棒,气势汹汹地快步走过来。
他一路小跑到疯婆子身旁,举着木棒朝这群不知好歹的孩童抡去。
几个被木棒打的惨叫着哭泣的孩童,边跑、边哭、边骂,“囊斯给(妈的)。”
周围的人对年轻男子暴打孩童视而不见,没人前来阻拦。
年轻男子举着手中的木棒,对着这群顽皮成性的孩童恶狠狠吼道:“你们再欺负她,我打断你们的腿!”
浑身戾气的年轻人转过身,收回身上的暴虐,对着疯婆子责备道:“你咋又跑这里来了,走,回家吃饭。”
年轻人闷着头向前走。
疯婆子拖着不和谐的步子乖巧地跟在后面。
俩人离身后的巴扎越来越远,直到消失……
第12章 土专家
中午时分,牲畜巴扎热闹非凡,交易者人数达到高潮。
无数只羊被绳索排成一排排待价而沽,场面颇为壮观。
突然,巴格达提急慌慌朝相隔十米开外的一位年轻哈萨克族男子走去。
男子身旁绑着的十几只羊种,其中六只都是他家的。
骆峰见巴格达提急切的样子,知道他找到自家的羊了。
他连忙追上去,一把拽住巴格达提,低声说道:“你先别急着找他,他肯定不会认账的,我看见旁边有警察,我去喊警察来。你去打探下,那六只羊是他家的羊嘛?一定要沉住气哦!”
巴格达提点点头,“行,你赶紧喊警察来,我盯着这些羊。”
俩人按照分工朝不同方向走去。
骆峰转身朝大马路走去。
刚才他吃着烤包子穿过马路时,看见一辆三轮摩托警车上坐着三个警察。
他生怕警察下班,抄着近路一路小跑着到了马路边。
东面的杨树林下,两位身穿黄色警服的警察坐在三轮警车在树荫下乘凉。
一位坐在凸出的座位上,双腿搭在前方的摩托车遮挡板上,警帽盖在脸上,好像睡着了。
骆峰边跑边喊:“警察同志,我们找到一个偷羊的贼娃子。”
等骆峰带着两位警察来到活畜交易市场。
老远就看见交易羊只的片区乱糟糟的。
不少人围着一个圈,里面传出争执声。
警察高声吆喝着,“让路,让路,看撒热闹撒。”
骆峰和警察挤过拥挤的人群,看见巴格达提正抓着那位中年男子的衣领。
看样子,两人吵得很凶。
巴格达提看见警察,松开男子的衣领,气呼呼说道:“警察,他偷我的六只羊。”
那位瘦高个的中年男子用哈语咒骂着,“斯给(妈的),这是我在二道桥旁买的羊,你嘴巴干净点。”
年纪大点的汉族警察走到羊群边,低头打量着被绳索绑着的羊只。
他扭过脸询问巴格达提,“你说六只羊是你家的,你咋看出来的?”
巴格达提不假思索道:“我家的羊,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撒。”
骆峰在他身旁提醒着,“你家羊不是做记号了嘛?指给警察看看呀。”
巴格达提“哦”了一声,走上前,抓着一只黑色羊只的头部。
他指着羊耳朵内侧的豁口让警察看,“你看,这只羊在刚出生,我做的记号。”
警察弯腰细细一看,羊耳朵内侧离羊头大概两公分的地方,有个“w”形的豁口。
巴格达提又指着另外五只羊让警察看。
两位警察一一观察后。
他俩没言语,又去观察其他羊只的记号。
进行仔细对比后,这位哈萨克中年男子出售的15只羊只,6只羊只做的是“w”记号,其余9只羊做的是“v”形记号。
而且其余9只羊做的记号在羊的耳朵尖部位。
年轻的维吾尔族警察询问卖羊男子,“你实话实说,这六只羊是不是你的?”
卖羊男子心慌了,不敢直视警察犀利的眼神,心虚道:“这六个是我刚才赶巴扎来,路过二道桥从一个二道贩子手上买的,6只羊我花了220元。”
汉族警察心平气和地问道:“我问你,现在市场上这么大的6只羊多少钱?”
这位年长警察的目光看到了卖羊男子的眼底。
卖羊男子躲闪着,低头不语。
旁边围观的一位老年维吾尔族男子伸出4个手指头,用独有的新疆腔调说着汉话,“这样的六个羊至少400块钱,这六个羊太肥了撒,牌子的很(好得很)。”
年轻警察厉声追问卖羊男子,“400块钱的羊,你才花了220块,傻狼(傻子)都知道这些羊是偷来的。”
卖羊男子在二道桥从所谓的“二道贩子”买这些便宜的羊只时,就知道是偷来的羊。
为不错失占便宜的良机,他心存侥幸,想着赶紧到巴扎脱手。
卖羊人万万没想到,失主找上门了。
这速度也太快了吧。
他不甘心自己白白损失220块钱,梗着脖子犟道:“这种记号,好多人都打,凭啥就是他的羊?!”
骆峰接过话茬,“知道嘛?巴格达提是西域县最出名的养羊土专家,一群羊从他面前走过,他就能说出羊的数量,你说他能认错自家的羊嘛?!”
刚才那维吾尔族老汉闻言,半信半疑道:“吹牛皮吧!”
旁边的围观者兴致大浓,纷纷起哄道:“就是,牛皮谁都会吹。”
“羊群过去,就能知道羊的数量,那是五六只羊吧。”
“就是,几只羊从我跟前过,我也数的清。”
……
卖羊男人也斜着眼,不屑的眼神上下打量下巴格达提,冷哼两声。
他转头对着骆峰挑衅道:“打赌,他能数清羊,我新疆儿子娃娃(男子汉),把6个羊退给他。”
骆峰回头请示着身边的两位警察,讨好的语气征询道:“警察同志,你们看,”
年长警察也一脸的好奇,“羊群过去就能数清羊,这本事我倒是听说过,那就数数呗,我可提醒你一句,牛皮吹破了,就不好收场了。”
年轻警察接话道:“我听爷爷说过,他当年遇到一个能看几眼就数清羊羔数的人,今天见识下。”
在众人的簇拥下,巴格达提被带到一排被绳子绑好的羊群队伍一侧,羊群长约50米。
身边的人还没站好,周围闹哄哄的。
三米开外的地方,年轻警察和年长的维吾尔族老汉刚走到这群羊主跟前,没来得及张口问。
身后就传来巴格达提的声音,“117个。”
被围观人推选出来的这一老一少低声询问羊主,“康且阔以?(多少羊?)”
羊主满眼敬佩的远望着个头不高的巴格达提,“117。”
围观人不信,有几个好事者开始清点这群羊只数。
不大一会儿,他们摇着头,一脸的信服。
跟骆峰打赌的那位卖羊人不服气,以这群羊被绳子绑好,便于清点数量为由,直呼刚才那次不算数。
远处,两个交易成功的买主正赶着一群羊朝马路边走去。
卖羊人指着那群羊询问巴格达提,“康且?”
巴格达提眯着眼遥遥扫视几眼,毫不迟缓道:“83个。”
他这边话音刚落,刚才清点羊只的几个汉子一路小跑着跑到羊群旁,拽着买主询问数量。
那位年轻警察也不顾自己的职业和形象了,追了上去。
刚才那年老的维吾尔族老汉也迈着不大利索的步子快步跟着。
不大一会儿,他们折返回来,一个劲儿对着巴格达提竖起大拇指。
汉族警察见状,扭过头来询问用手背擦拭额角汗水的卖羊人,“怎么样,服气了吧,把羊还给人家吧。”
卖羊人眼看着不到半天时间就要损失220元,当然不会善罢甘休,他做着“垂死挣扎”,“妈的,我就不信了,你们看那群羊。”
围观者顺着卖羊人手指的方向望去。
巴扎东边的荒坡上,两个放牧人正赶着一群羊慢悠悠地准备穿过马路。
是牧羊人在放牧,那群羊看上去少说也有200只。
年长的汉族警察用手拍着巴格达提的肩膀,“土专家,这是最后一次,你去数数,不管对错,你都把羊拿走。”
他又转过脸对着卖羊人冷语道:“打完这次赌,你跟我们去派出所,交代下那个卖给你羊的二道贩子长撒样子。”
周围卖羊的人也不卖羊了,都簇拥着巴格达提凑热闹,一窝蜂地朝东走去。
巴格达提站在羊群外,静静看着羊群从自己身边走过。
也就一分多钟的时间,他对着众人说:“239个。”
早有好事者在他看羊时就拦住了放牧人,打听出羊只的数量。
巴格达提这边一说数字,那边的见证人都打起响亮的唿哨。
年轻警察气喘吁吁地跑来,佩服的口气赞叹,“服了,我真是服了,就是239个。”
卖羊人脸色煞白,耷拉着脑袋跟在警察身后。
年长警察给旁边的年轻警察安排,“你带他到所里去,我在这里守着。”
功夫不负有心人。
巴格达提和骆峰赶着这六只羊喜滋滋朝家走。
羊在主人的驱赶下,撒着腿往前跑。
骆峰跟在后面喊道:“老巴,你给羊说下,慢点跑撒,我这老腿跑不动了。”
巴格达提知道老友在开玩笑,笑着回嘴,“你咋不跟羊说撒。”
骆峰理直气壮地怼着,“谁让你是土专家呢?你就要能让羊听懂你的话。”
两位岁数加在一起超过百岁的汉子笑着斗嘴,不时发出阵阵欢快轻松的笑声。
第13章 送故友
又是一年春节到。
腊月二十三刚过。
李羽家跟在新疆过春节的汉族百姓一样,要准备糖果、瓜子、花生、馓子、麻花等年货。
按照惯例,邻居玛利亚、沙拉、鲜德华依然来她家帮忙。
鲜德华是邻居马明的媳妇,在阿勒玛勒村是有名的巧手。
她既能做一手的好饭,又能油炸各种油果子。
李羽家厨房里,热气腾腾。
鲜德华站在灶台前,锅里的油沸腾着。
她双手拿着近一米长的竹竿,竹竿上挂着一根细细的宛如面条状的食材。
只见两只手灵巧的晃动着,边晃动边将面食放在油锅里。
油锅里的面条颜色变黄并起泡,她用竹竿腾空挑起,再编造型,最后下锅。
娴熟的动作、麻利的手法,没几分钟,一个盘好的馓子完好地呈现在眼前。
鲜德华将炸好的馓子摆放在案板上的大瓷盘上。
接着,她又拿着竹竿走到沙拉跟前,用竹竿串过一个圆形的面条。
她又回到灶台前,炸下一个馓子。
沙拉和玛利亚坐在八仙桌旁,用手搓揉着面基子。
女主人李羽则显得可有可无了。
她打着下手,给三位好友倒着鲜德华从家里提过来的奶茶。
喝奶茶的小碗也是鲜德华家的。
在新疆,维吾尔、哈萨克和回族都是吃清真饭的(不吃猪肉),在饮食上非常注意细节,一般不用汉族群众的炊具和茶具。
四个不同族别的女人说笑着,聊着村里的八卦。
鲜德花告诉好友,巴哈古丽容不下托乎塔尔的儿子卡本,把过来索要生活费的卡本撵走了。
性格娴静的李羽基本上都是在听好友聊着八卦,偶尔会浅笑着回应好友的问话。
开朗的玛利亚和鲜德华嘴里吧啦吧啦说着各种趣闻,可一点不耽误手里的活儿。
忙乎大半天,两个大瓷盘摆满了宛如鸟巢状的馓子。
李羽小心翼翼捧着盘子放到橱柜里。
她又拿出鲜德华带来的那个和面的大盆,“华姐,剩下的馓子放在这个盆里,待会儿你们仨都带回去一些。”
沙拉搓揉完最后一根面基子,站起身来扭动着僵硬的腰身。
她透过窗户,嘟囔着,“又变天了。”
屋外,将近黄昏时分,天气竟隐晦起来。
不久,又飘飘飘洒洒地下起鹅毛大雪。
这时,从马路西头蹀蹀踽踽地走过来一个人。
是在西域市中学上班的骆川。
他脸上的雪花被体温烤得化成了雪水,眼角里闪烁着悲凉的怕人的亮光。
骆川浑然不觉脸上的道道雪水,到自家门口竟然再也收敛不住内心的悲伤。
一进院子就高声喊道:“妈,苗心姨昨晚冻死了。”
玛利亚、沙拉和骆峰等人分别打开正屋、偏屋房的门探出头来,诧异地望着这个突然变得发疯似的风雪夜归人。
“哐当”一声,端着一盘馓子的李羽,听清儿子的喊声,手中的盘子掉在地上。
她眼睛一黑,身子摇晃几下,被鲜德华一把扶住。
在正屋跟巴格达提谝闲传子的骆峰听清了长子的话,他第一时间冲出正屋,朝偏屋跑去。
鲜德华、沙拉和玛利亚面面相觑,互相探询着,“苗心姨是谁?”
骆峰搀扶着身子虚弱的妻子。
鲜德华、玛利亚和沙拉忙着捡起散落在地的馓子,又帮着收拾灶台。
骆川走进厨房,顾不得擦拭脸上的雪水,满脸的歉意对着三位长辈道:“谢谢,阿姨,苗心姨是妈妈的上海老乡,又是多年的好友,就跟亲姊妹一样。”
玛利亚分不清骆川脸上是雪水还是泪水,摆手道:“骆川,你家的馓子全炸完了,我们也该回家了,照顾好你妈妈。”
骆川指着八仙桌上那大半盆子馓子提醒道:“阿姨们,别忘了把馓子拿回去。”
他把三位长辈送出大院,一个劲儿欠身感谢着。
李羽被骆峰搀扶到正屋的里间,身子歪靠在叠好的被子上。
她从丈夫手中接过一碗热水,抿了两口,泪水簌簌落下,无声的泪水让骆峰这个粗糙的汉子看着更心疼。
李羽含着泪询问苗心去世的详情,
骆川抽噎着说了个大概。
原来下午上班,他在学校教务处打考勤时,听到住在汉人街的李副校长提了一嘴。
据李副校长说,苗心昨晚上冻死在东城客运站门前的水渠里。
今儿早上,客运站的警卫打扫积雪时才发现冻僵的尸体。
僵硬的手里抓着一个类似襁褓的物品。
基本上跟她的手融为一体,拽也拽不下来。
骆川还听说,苗心家人不得已,用剪刀把那陈旧的襁褓剪了下来。
翌日清晨,西域市汉人街马路南边一条深巷子的尽头,是铁匠祁老汉家的院落。
祁家大院面朝北面的小巷,是个用铁栅栏制作的大铁门,相当气派。
走进院子放眼望去,院落至少有十亩地。
院落周围是一排排高大的新疆杨。
据说,祁家在西域市世居几百年,是老新疆人。
院落是祖辈传下来的,祁家世世代代居住在这院落。
大院门口西边是一排高大的土坯屋,宽敞的廊檐颇有维吾尔族百姓房屋的建筑风格。
东边是排低矮的小屋,斑驳陈旧,至少有上百年。
一走进院子就听到潺潺的水声,一条小河从院子里自东向西流过。
小河边载着几棵歪脖子的樱桃树和沙枣树。
院落的南边是一片苹果树,乍起的树枝干枯无叶,毫无生机,给人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
苗心的灵堂摆放在正屋前的一个木头搭建的棚圈里。
用松木搭建的棚圈上方铺着一个白色的帐篷。
诺大的院落没一个人影,更别说哀乐了。
安静的凄凉又惨淡。
正屋里的主人听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走了出来。
是两个个头都不高又瘦削的男子。
一个外貌清秀,笑眯眯的模样。
一个嘴角有颗醒目的黑痦子,满脸的戾气。
二十五六岁的清秀男子看见走在前头的李羽微微愣怔一下,连忙上前几步迎了上来,“李阿姨,您来了。”
年轻男子对李羽一副毕恭毕敬的神态,让跟在他身后的弟弟祁老三一脸的疑惑。
心狠手辣的二哥祁老二啥时候这么规规矩矩。
看来,眼前这个女子不简单。
李羽眯眼细细端详着祁老二,“是建武嘛?”
她又看看祁老二身后长痦子的年轻人,迟疑道:“这是老四建军吧。”
祁老三没想到初次见面的中年女子竟能认得自己,连连点头。
在他的记忆中,跟这个女子从未谋面。
李羽环视四周,“建国和建文呢?”
提起自己的大哥和妹妹,祁老二祁建武鼻子冷哼两声。
他一脸惨笑着,自嘲道:“姨,你还不知道,建国判刑了,十年。建文嫁出去后就没再回这个家,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嘛!”
李羽不好说什么,她迈着沉重的步子朝灵棚挪去。
一张木板床上躺着苗心的尸体,一床大白布盖着她的身体。
望着白布下凸起的人的身体很怪异的样子,一看就是蜷缩着的。
李羽缓缓转头,双眼看到了祁老二的眼底,“建武,能让我再看你妈一眼嘛?”
祁老二点点头,走到木板床前,伸手掀开了白布。
骆家老少不约而同朝苗心的遗体望去,只有胆小的李茗溪吓得闭上双眼。
众人目光所及之处,都不由打了个寒噤。
苗心发青的脸看不出原来的样子,瘦削的脸上那道道沟壑满是污垢。
李羽双手使劲捂着嘴,沉闷的呜咽声从手缝钻出来。
骆峰见过死人的脸,可苗心的这张脸算是他见过最瘆人的一个。
他是意外又愕然,这张脸生前他曾见过,在巴扎帮巴格达提找羊时遇见的那个疯婆子。
那天他没认错,那就是苗心。
回想着苗心生前的惨状,骆峰这个坚强的汉子眼圈红了。
骆川把手中的九道纸钱和九道香摆放在火盆旁,泪水滴答滴答落在纸钱上。
骆波心里莫名的慌乱,他被这个陌生女子蜷缩的身体和瘆人的脸吓着了。
李羽跪在苗心遗体前,嘴里无声的念叨着什么。
然后,她烧了道纸钱,点燃一把香,深深磕了三个头。
紧接着,骆峰烧纸、磕头。
轮到骆波时,他匆匆磕了三个头,敷衍了事。
骆川上前一步,半蹲在骆波旁边,一把按住起身的骆波,厉声训斥道:“死者为大,你给我按咱老骆家的讲究认认真真磕头。”
他话语很低,但口气很坚定。
骆波连忙摆正自己的身体,对着遗体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响头。
李羽泪眼朦胧望着骆波磕头的样子,牙齿死死咬着双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看着妈妈咬着嘴唇无声哭泣的模样,骆川哽咽了,眼里噙着泪花,连忙搀扶着摇摇欲坠的妈妈。
在离开前,骆峰对着苗心的遗体高声念叨着,“苗心,我老骆一家人来送你了,你一路走好啊----”
第14章 钉马掌
在骆川眼中,这年的寒冬就没几天晴天。
不是大雪纷飞、寒风呼啸,就是阴沉着不见太阳。
这不,西风裹挟着鹅毛大雪又洋洋洒洒飘落下来。
李羽站在苗心的遗体前,跟祁老二询问着穿老衣的事情。
祁老二指着木板上那蜷缩的遗体,苦笑着,“李姨,我妈都冻僵了,老衣穿不进去了,把老衣装进棺材里了。”
骆川打量着风雪中的妈妈,头发落一层白雪,就仿佛因伤心凝成的白霜。
李羽见时候不早,也帮不上啥忙,转脸瞅着正屋问:“你爸老祁呢?在屋里吗?”
祁老二木然的神情,用下巴不以为然地朝大院门口摆了下,“在他的铁匠铺钉马掌呐。”
李羽心中不是滋味,苗心被活活冻死,人还没入土为安,祁老汉竟然还有心情去铁匠铺钉马掌。
一口怒气涌上胸口,她咳嗽几声,“还是那地儿?”
祁老二点头,“出了巷子口朝东一百米路北面,老地方。”
李羽从兜里掏出十张十元钞票硬是塞进祁老二的手里,“送你妈时,看着缺啥,给她买点。”
祁老二、祁老三没想到李羽会随这么重的礼。
自从妈妈冻死在街头,刚拉回来,街坊四邻的老邻居过来帮忙搭建灵棚,再无他人踏进这方圆十亩的院落。
就连妈妈生前所在的单位百货公司,都没派一个人过来。
据说,百货公司在改制,老职工都七零八落的。
可改制了,也总有个人负责吧?!
看来,疯了多年的妈妈早已被他们淡忘了。
祁家兄弟俩感觉寒冬的这一天,因为李羽一家的到来,还是挺温暖的。
李羽一家走出巷口,眼前就是西域市汉人街。
汉人街因曾是西域市汉族人居住最多的巷子而得名。
这里的汉族人大多是“赶大营”的天津杨柳青人。
这条长约两公里的巷子曲里拐歪,两侧都是摆地摊的。
商人们身穿厚实的冬衣,双手塞进袖筒里,不住的跺着脚,或者用手捂着耳朵。
这里有卖奶皮子的妇人、卖海纳(新疆的一种染指甲的颜料)的少妇、卖花帽的老汉、卖小刀的巴郎(男孩)、卖坎土曼的中年男子、卖莫合烟的、卖烤肉串的、卖烤包子的、卖羊蹄子的、卖牛蹄筋的……
这里的东西应有尽有,尤其是到了夏天,货物更齐全。
俄罗斯族风情的铁皮顶子小屋也随处可见,逼仄的地儿摆着报纸或杏干、果干。
小巷里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到处充满着浓浓的生活气息。
寒冷的冬天丝毫挡不住商人挣钱的热情和坚守的执着。
这里摆摊的人们生活其实很简单,能卖点东西有点钱花就行。
李羽沿着路边的店铺朝东走了大概百十米,止住了前行的脚步。
她神色复杂地遥望着路对面一个门面不大的铁匠铺。
铁匠铺门边的炉灶上铺了层厚厚的积雪。
门店前竖立着三根木柱搭建的单杠形状的拴马桩,高约两米。
上面盘绕着粗绳索,这个再简易不过的摆设是钉马掌的设备。
一匹棕色的马匹被几根绳索五花大绑地固定在柱子下。
一高一矮两个男子背对着他们,弯着腰忙活着。
李羽从佝偻着脊背的矮个男子体型看出来,那是铁匠祁老汉,苗心的丈夫。
她回头张望下,看见不远处一个围着花头巾的回族妇女正站在拉拉车前卖着热气腾腾的面肺子。
李羽低声对着骆峰说:“老骆,带孩子们去吃面肺子,别走远,我跟老祁说会话。”
旁边的骆川不放心,跟廖云守在李羽身旁。
娘仨没穿过马路,只是在原地儿静候着。
自小生活在四川成都市的廖云,第一次看到钉马掌,眼前的一幕让她感到格外好奇新鲜。
自小生活在新疆农村的骆川,周围都是农牧民,他知道每匹马儿到了两岁都要钉马掌。
他还知道,马蹄有两层构成,和地面接触的是一层约两三厘米厚的坚硬角质,这层角质类似人类的指甲。
马蹄子和地面长期接触,受地面的摩擦、积水的腐蚀会很快脱落。
钉马掌既是为了延缓马蹄的磨损,还能让马蹄更坚实地抓牢地面。
在钉马掌之前,先将马脚拴在固定的柱子上,防止被马踢伤。
要钉好马掌,第一步是把原来的旧马掌取掉,把多余的掌钉剪掉,还要把马蹄子削平。
眼前这匹马的主人是个四十出头的维吾尔族汉子,他抓着马蹄放在方凳上。
祁老汉用锋利的铁铲削平坚硬的蹄面角质层,并清理干净蹄冠沟里的杂物。
他不时用维吾尔语指挥着马主人,配合着他用绳索套住蹄腕。
祁老汉坐在矮凳上,把马蹄放在自己的大腿处开始钉掌。
他长期跟铁块、马蹄、锤子、铁钉、榔头打交道,双手布满了一层厚厚的老茧。
祁老汉用手取出雪地上的u型马掌紧贴着马蹄观察了下,刚刚合适。
他从脚边的铁盒里取出七八颗方头钉,一颗颗含在嘴边。
又从嘴边取出一颗铁钉对着洞眼用锤子敲打。
钉马掌不是简单轻松的活儿,钉子必须准确无误打进马的指甲间隙的位置。
钉完后还要看看钉的是否合适,否则马在奔跑时会受伤。
给一匹马儿钉马掌一般需要半个多小时。
可在祁老汉这里,也就20分钟左右。
鬓发斑白的祁老汉干铁匠已经五十多年了,自懂事起就跟父辈学这门手艺。
如今西域市的铁匠不少,可是会钉马掌的铁匠没几人。
也就祁老汉一人的钉马掌技术在西域市大名鼎鼎。
据说他钉马掌的技术是祖传的,钉马掌是一门古老的手艺,会这门手艺的人不多了。
廖云看见祁老汉娴熟的动作用铁锤敲打铁钉,吓得闭上眼,双手紧抓着骆川的胳膊,担心道:“钉子钉到马蹄里,马儿不疼嘛?”
骆川被逗笑了,“你剪指甲疼不疼?”
廖云睁开眼睛,摇摇头。
一直绷着脸的李羽被廖云逗得脸色也稍稍缓和下来,低声细语地解释着,“给马钉马掌跟咱们剪指甲一样。”
这边的祁老汉已经钉完最后一个马掌。
他用铁锤轻轻修理蹄缘的毛边儿,同时敲打着露出蹄壁的钉尖。
“麻户(维吾尔语,行了)。”祁老汉吃力地站起身来。
马主人满意地看着马蹄子,用维吾尔语问道:“康且普卢?(多少钱?)”
祁老汉弯腰收拾着散落在雪地的工具,“oang于其宋(十三块钱。)”
马主人从上衣口袋掏出钱递给祁老汉。
祁老汉用布满老茧的黑手接过钞票,也没数,塞进黑色袷袢内的口袋里。
李羽见马主人松开绳索,骑马离去,这才朝祁老汉走去。
她在看清楚祁老汉面容的这一刻,内心的愤懑和抱怨均化为乌有。
祁老汉和离世的苗心相比,脸部的样子和身上衣着的肮脏程度没啥两样。
只是,他还在喘着气。
李羽记得很清楚,祁老汉比同乡好友苗心大十五岁。
他今年应该是59岁了,可看上去已像个古稀老人,骨瘦如柴。
身高顶多一米六,由于缺少肌肉和脂肪,走起路来弱不禁风的。
满面皱纹,腮帮子和眼皮松弛的耷拉着,脖颈处全是高高隆起的青筋,浑身上下看上去没一点光泽。
在他这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显露出愁苦的神情。
“来啦。”祁老汉扫一眼愣怔的李羽,沙哑的声音问候着。
祁老汉佝偻着腰走进铁匠铺,转身轻喊,“进来吧。”
李羽跟随着进了屋,只听见祁老汉扔铁锤的声音,“咣当---”
这刺耳的声音仿佛是苦难的声音,比外面的嘈杂和喧嚣更为刺耳。
铁匠铺常年烟熏火燎的,门窗、墙壁、房梁全部染成了黑色。
凌乱的无处落脚的铁匠铺的西南墙角处。
一把大铁锤孤独地躺在阴暗潮湿的墙角里。
铁锤上锈迹斑斑,像是生了红斑狼疮。
李羽知道这曾是祁家的一把传家宝,是祁家勤劳和力量的象征。
百年前,它曾是何等的雄威,挟雷带电,呼啸着,祁家铁匠用它砸扁了一块块角铁。
如今却整日跟阴暗潮湿的角落为伴。
多少年前,苗心曾提起过这把巨型铁锤。
看着这把古老的大铁锤,李羽不由打了个寒噤。
可能是天气寒冷的缘故,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
李羽神思恍惚地注视着这把巨型铁锤,苗心昔日鲜活的笑脸浮现在脑海。
祁老汉接过骆川递过来的一支香烟,推开骆川递过来点燃的火柴。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火钳,从炉膛夹了块乒乓球大小的煤块。
举起火钳,他把脸凑到煤块前,烟头对着冒着火星的煤炭,吧嗒吧嗒吸了两口。
祁老汉又将煤块扔进炉膛,也没再看李羽,随口问:“小李子,见着她了?”
李羽点头,“见着了,她怎么,”
她不知该说什么了。
“小李子,你是不是觉得我无情?!还记得不,我家老大三岁时不听话玩小刀,划破了手指,她要给老大抹紫药水,我硬是拦住了,我就是让老大记住教训,犯错了,自己担着,你不是当时说我心狠嘛?对,你说的对,我,就是心狠!”祁老汉双眼呆滞,连那颤动着的嘴唇颤动着的谈吐也黯然无神。
李羽真的无话可说、无言以对。
骆川见再聊下去没啥意义了。
他掏出口袋里半盒子香烟硬塞进祁老汉的上衣口袋里。
骆川跟闷头抽烟的祁老汉辞别后,拉着不在状态的李羽离开这令人作呕的铁匠铺。
祁老汉眯着眼望着匆匆离去的背影,鼻子冷哼两下,大口大口地吸着烟。
可能抽的急又狠,他被呛住了。
他双手扶着膝盖,弯腰不住地咳嗽起来。
眼中的泪花和着鼻涕流下一长串。
谁也不知道,这浑浊的泪水是为苗心而流,还是被呛住的生理反应。
祁老汉怨恨的眼神盯着黑魆魆的地面,咬牙切齿的声音低声嘟囔着,“自作自受,自作自受啊!”
第15章 屠宰场
李羽一家从西域市倒了两趟班车才来到沙枣树乡,已是午后。
骆峰让家人站在沙枣树乡政府对面的路口等候。
他走进乡政府办公室后的杨树林旁解开老牛车。
又从牛车上抱下一捆饲料,放在饿的哞哞叫的老黄牛前。
今早出来,他是赶着牛车带着家人出来的。
从乡里到村里没有班车,村民们基本是靠骑自行车或徒步往返的。
骆峰伸手捋着黄牛的脊背,“苦了你了,多吃点。”
老黄牛很通人性,甩了下尾巴,继续吃着干草料。
骆峰来到乡办公室,找到了艾力,“老艾,我回了,你回不?”
艾力正给乡干部安排工作,扭过脸应道:“你走吧,别等我,我还有个会。”
一家人坐着老牛车上依偎着缓缓前行。
李羽搂着李茗溪遥望着牛车后两道车辙印,思绪万千。
这个冬季异常寒冷,西北风刀子似地刮得人脸很疼。
马路两旁的杨树被狂风吹得“哗哗”作响,树枝在风中狂舞。
零零星星的几个行人蜷缩着身子匆匆走着。
一家人挤在老牛车上,李羽凝重的神色感染着家人,一路上大家都没说话,气氛很沉闷。
只听得见牛车碾压积雪的咯吱声和西北风的呼呼声。
老牛车还没到家门口,骆峰大老远就看见大门外站着一个身穿军大衣的壮实汉子。
汉子被冻得双手塞进袖筒里,不住地跺脚。
骆滨眼尖,扬声道:“妈,热合买提叔叔在家门口呢,他是不是让咱家到屠宰场拿牛肚呀?!”
“坏了,答应好热合买提的,昨天下班前去屠宰场拿牛肚的,哎,光想着到西域市办事,咋把这事忘了。”李羽充满歉意地自责着。
热合买提是西域县二轻局下属的屠宰场职工,跟李羽是一个系统的,算是老朋友了。
每年寒冬,热合买提会让李羽去屠宰场捡场里丢弃的羊肚、牛肚。
热合买提也看到骆峰一家人了,急慌慌地迎了上来,“哦吼哦,傻骆驼,你们家干撒了?冻死我了。”
李羽连忙跳下车,差点滑倒,她站稳身子,就一个劲儿地对热合买江道歉,“热大哥,对不起,昨天家里亲人去世了,我们一家人去送送她。”
骆峰见热合买江听得似懂非懂,用维吾尔语翻译道:“一个亲戚死了,我们去送葬了。”
热合买江理解地点点头,挥挥手道:“居里(走),牛肚子太多了。”
李羽一脸歉意地让道:“热大哥,冻坏了吧,进屋烤烤火。”
热合买江摇摇头,“天黑了,去拿肚子吧。”
李羽也不再客套,对着骆川说道:“老大,把几个屋里的火架了,做点饭吃,有馓子、油果子,凑合一顿吧。”
骆波扯扯李羽的衣袖,“妈,我跟你去。”
骆峰坐上牛车,对着李羽道:“让三十白去吧,肚子不是多吗?多个帮手好。”
李羽和骆波上了牛车,她对着坐在前面的热合买江问:“热大哥,用不用带麻袋?”
热合买江摇头,“有麻袋。”
李羽北朝老黄牛、面对着院门坐着,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对着在院门口徘徊还没进屋子的骆滨喊道:“老三,你让老大多烧点开水,你去邻居家借几把小刀,咱家的两把刀刮肚子不够用----”
屠宰场就在村东头三公里多的地方,跟李羽上班的电焊厂相隔三公里。
几个人坐着老牛车在“吱呀吱呀”的车轮碾过积雪的声音中进了空旷的大院。
院子里白雪皑皑,除了东、西、中的那三座砖墙砌的厂房。
院子南面是一个敞篷,敞篷用木头围城的栏杆,是屠宰场的临时棚圈。
棚圈里的牛羊都宰杀完了
热合买江指着三个厂房墙根处凸起的地方,“李羽,那里,肚子,亚麻(很)多,你哈马斯(全部)拿。”
屠宰场每年春节前按照市场需求宰杀不少牛羊,牛羊的心肝肺也会拉到市场去卖。
包裹粪便的肚子收拾起来太麻烦,尤其是寒冬,屠宰场一般会将肚子丢弃到墙根处,让场里的职工免费拿回家收拾。
骆峰打量下被积雪掩埋的肚子,“哟,这一车拉不完呀,估摸着要来两趟。”
热合买江摇摇头,“一车,可以,我装。”
李羽跟热合买江是二十多年的老熟人了。
当初修建屠宰场,厂房里简易的案板、屠宰牛羊悬挂的铁架子以及上面的挂钩都是李羽焊接的。
李羽技术硬,给屠宰场的工人留下深刻印象。
自此,每年寒冬,屠宰场宰杀牛羊后丢弃不要的肚子,负责屠宰和保安工作热合买江除了送给自家亲朋好友,就是让李羽每隔一个月来拿一次。
一下子拿这么多肚子,这还是头一次。
李羽纳闷了,“热大哥,咋这么多?”
热合买江恋恋不舍地环顾着屠宰场四周,“你们汉族人,过完年,我这里不上班。”
“为撒?”李羽猛不丁听到这个消息,愣住了。
热合买江瞪着他那大眼睛,一副想不通的样子,“地承包,我知道。屠宰场承包,以后不是公家的了。”
李羽心里一惊,“热大哥,你是说,屠宰场承包给私人了?”
热合买江点头,“你认识,居马特、王三明,承包了。我嘛,肉联厂上班,电焊厂上班,不知道。”
看着热合买江耸耸肩无奈的动作,李羽担忧道:“前阵子听说咱们大集体企业改制,没想到这么快。”
热合买江征询李羽的意见,“李羽,你说,我,肉联厂嘛?电焊厂?哪个好?”
肉联厂跟电焊厂、屠宰场一样都是二轻局的下属企业。
李羽不假思索道:“肯定肉联厂呀,你切割牛羊肉跟庖丁解牛似的,去肉联厂能显出你的技术,咱们都是技术工人,手上的技术丢不了。”
对汉语一知半解的热合买江满脸的狐疑和不解。
骆峰用维吾尔语把李羽的话翻译给他。
热合买江不住地点头,突然询问李羽,“庖什么牛,谁?”
李羽笑了,耐心解释着,“很久很久以前,在口里(新疆话,内地)有个叫庖丁的人,他切骨肉的技术跟你一样,他的名字口里人都知道。”
骆峰用汉语翻译后,热合买江憨厚的笑了。
在热合买江的帮助下,三堆牛羊肚子、牛羊百叶装满了老牛车。
热合买江把屠宰场的十几个破旧麻袋给了李羽。
四个人装好牛羊肚子,十几个麻袋垒得足有两米高。
李羽不好意思地说,“热大哥,你应该给亲戚拿回去的。”
热合买江摇摇头,“你知道的,我们维族人,时间长,旧肚子,不吃。”
李羽明白他的意思,维吾尔族人在饮食上讲究多,不吃放置好几天的肚子。
热合买江在骆峰赶着牛车离开前,又喊住了骆波,俩人从西边宰割牛的厂房出来。
骆波背着一个破旧的面口袋,兴奋地喊道:“爸、妈,还有牛蹄子,八个牛蹄子。”
他冻得通红的脸上泛着幸福的光。
李羽知道,孩子们都喜欢吃她用牛蹄子熬制的牛蹄冻。
她被骆波感染着,知足地笑了。
回到家中,天已漆黑。
老牛车刚进了院子,骆川等人从屋里一窝蜂跑了出来。
每个人脸上都露出迫不及待的笑容。
李羽安排着,“老骆,你跟三十白卸下来,老三、老大快把一袋子肚子提到后院把肚子里的粪便挤出来,再拿到伙房,我跟小海、小溪清洗肚子,小云,你只管烧水。”
漆黑的夜晚,骆家小院传出一阵阵笑声。
李羽带着几个孩子分工合作,搞起了流水作业。
后院,骆滨用锋利的小刀在牛羊肚子上划一道长长的口子。
李茗海戴着棉手套将肚子翻过来,倒出里面的牛羊粪。
寒冬下,牛羊粪成了冰砖,倒出来都成形,一块一块的。
这些堆积的粪便在来年开春拉到田地当肥料。
前院的伙房里,骆川把有粪便残余的肚子放到滚烫的锅里煮上两分钟,赶紧用筷子捞出来放到旁边的大洗衣盆里。
李羽、骆波、李茗溪每人手中拿着一把小刀。
他们左手捏着烫手的肚子,右手用刀子剐蹭着肚子上的包衣。
一层层灰黄色的粘稠液体和着牛羊的粪便残余刮了下来,露出白净的肚子。
骆波被牛肚子的高温烫的直朝手上吹,烫的实在不行,就发出一声声怪叫。
屋里人被骆波俏皮的举止逗笑了。
坐在旁边的廖云把他们刮净的肚子放进温水里清洗,然后放到竹筐里。
屋里是热气腾腾。
前院的墙根处,骆峰一人蹲在一堆篝火旁。
他用火钳子夹着牛蹄子烧着。
牛蹄子呈现黑色时,他在从火堆里取出牛蹄。
手中的小刀娴熟地刮着牛蹄上烧焦的牛毛。
刮成黄色后,他又将牛蹄塞进火堆继续烧。
在篝火的映衬下,骆峰的嘴角噙着笑,双目熠熠地溢出明亮的光。
“又能让一家人过个肥年了。”这个农村汉子自言自语地低声嘟囔着,“刮干净些。”
屋里传来李羽跟孩子们的说话声。
李茗溪望着地上成堆的牛羊肚子,犯起了愁,“姑,这么多肚子,咱家人天天吃,也吃不完呀。”
“傻丫头,你以为光吃呀,我都想好了,还跟往年一样,肚子朝外卖,牛羊的百叶卖不了撒钱,留着自己吃。”李羽盘算好了。
今天给祁家随份子100块钱,可不是小数目,得想办法挣钱,过完春节,孩子们就要开学了,又是大笔开支。
李羽盼望着这些肚子卖出去把学费挣回来。
“妈,今年啥东西都贵,羊肚子还按去年的八毛钱一个,便宜了哦。”骆川娴熟地烫着一个大牛肚子。
李羽征询着,“那卖多少?1块钱,是不是贵了?”
“不贵,一点不贵。”骆川回答。
廖云建议着,“要不这样,买一个羊肚一块钱,一个牛肚三块钱,各买一个三块五,要是多买就降点价,这样行不?”
李羽笑了,“行,我看行。”
骆峰在外面听着听着笑了,他对着屋里人喊道:“就这么办,大年初三是巴扎,你们几个轮流卖肚子,一人一天,看谁卖的多。”
骆波调皮地对着屋外的骆峰喊道:“爸,卖的多的奖励不?”
“有,我奖励你一个大耳朵瓜子,你妈这是想办法给你们几个挣学费呢,你还要奖励,美的慌!”骆峰对着伙房轻啐着。
伙房一阵哄堂大笑。
已是深夜三点,一家人干的热火朝天,一点没觉得累。
浓浓的年味伴随着牛羊肚子的粪草味在骆家小院溢了出来。
第16章 异族恋
大年初一,凌晨六点的西北边陲山村还黑魆魆一片。
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在阿勒玛勒上空时断时续地地回荡。
骆峰家也起了个大早。
小院里,骆川夫妇带着弟妹们点燃开门炮、二踢脚、两千响鞭炮。
“咚-----”
“咚------”
“噼里啪啦------”
鞭炮的响声驱散了飘浮在骆家头顶因苗心离世的那片阴霾和前两天清洗牛羊肚子的疲惫。
骆川拉着廖云的手笑嘻嘻躲在厨房门边,听着鞭炮的脆响。
小院顿时弥漫着浓浓的硝铵味。
这是过年的味道。
今年跟往年不同,骆家老少都没穿新衣。
骆峰知道,李羽在用这种方式来追悼去世的同乡好友苗心。
一家人吃了饺子,骆波举着一个硬币兴奋地嚷嚷道:“我吃上钱了,我吃上钱了。”
看着青涩单纯的大男孩,李羽怜惜地伸手摸下他的发顶,“今年会有好彩头。”
骆峰从口袋里掏出一沓崭新的一元钱钞票,这是他小年二十九那天专门到乡信用社换的新票子。
他右手抓着钞票使劲在左手上拍打,发出“啪啪”的脆响。
“来,磕头,每人多的没有,都是两块钱压岁钱哦。”骆峰坐在餐桌旁一脸的笑意。
李茗溪从橱柜抽出一张报纸摆放在骆峰脚前,“我先磕,祝姑父新年有个好收成。”
骆峰笑呵呵地递给女孩两块钱,“也祝小溪今年考上高中。”
李茗溪接过压岁钱,对着姑父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响头。
这沉闷的磕头声听的李羽等人一阵子心疼。
李羽心疼道:“小溪,你就不能轻点,意思一下行了。”
骆波连忙走到小溪身旁,用手给她搓揉着前额,不时朝她额角吹着气。
孩子们按照从幼到大的顺序依次磕头。
最后是老大骆川和廖云。
骆江今年没回来,说是跟女友留校协助教授搞什么实验项目。
李羽没等小夫妻俩跪下,就拽起拉开架势下跪的廖云说道:“行了,你俩都成家了,就不磕头了。今天定个规矩,咱老骆家成家的子女今后过年不磕头。”
说着话,她朝骆峰递个眼色。
骆峰把早准备好的20张一元钞票递给廖云,“老大,老大家,你俩成亲,家里没帮衬,你们的压岁钱多些,多些。”
李羽满脸的歉意,“小云,你弟妹都在上学,”
话没说完,廖云抢着说道:“爸妈,你们别这样,我俩有工资,弟妹们都需要钱。”
见儿媳这么知书达理的,李羽本就眼窝子浅,瞬间,眼圈红了。
骆川上前揽住妈妈的肩膀,“妈,别多想,大过年的,高兴下撒。”
苗心的离世一直让妈妈李羽郁郁寡欢的,骆川看着心疼。
李羽用手背搓揉下双眼,“好了,赶紧收拾吧,待会儿左邻右舍的孩子们来拜年了。”
在阿勒玛勒村,每逢春节、古尔邦节,各族小孩都会互相去拜年。
拜年的方式很特别,孩子们站在院外或屋外问候下,用童稚的声音问候,“过年好嘛?”
主人就会端出来糖果、瓜子给每个小孩分一些。
有时候,一盘子不够,得两三盘子。
拿上零食的小伙道谢后喜滋滋离去。
这些小孩会叽叽喳喳比较谁领的零食多。
孩子们脸上都洋溢着幸福而知足的笑容。
小孩的幸福其实就是这么简单。
李茗溪见哥哥李茗海钻进小屋没出来,她跟了进去。
看见哥哥朝枕头塞着他的小布袋,李茗溪把两块钱交给李茗海,“哥,这钱,你存着吧。”
李茗海推搡着妹妹递过来的钱,叮嘱道:“小溪,哥不打算上学的事,你没告诉姑姑吧?”
李茗溪秀眉皱着,坐在床沿上,小脸上的五官快挤成一堆了,“哥,你不上学,姑会生气的。”
李茗海主意已定,“小溪,你先别告诉姑,我抽空告诉她。我同学李胜从乌鲁木齐回来了,他在西域饭店打工,是苦点累点,可每个月30多块钱。他说饭店缺人了,就通知我。”
李茗溪还想劝说哥哥,被李茗海一番话堵住了,“小溪,我都复读两年了,姑给我掏住宿费、补课费啥的,一年下来不少钱,你就没看见,咱姑这么多年啥时候买过布料给她自己做新衣服?哥脑子笨,就是学不好,不是学习的料。你好好学,别让姑生气。”
“哥,有个事,我不知该不该给姑说。”李茗溪羞红着脸征询哥哥的意见。
“啥事?”李茗海见妹妹的神色,他一脸的好奇。
李茗溪扭头看看门口,咬着嘴唇,迟疑片刻,羞羞答答的样子,支支吾吾道:“放寒假回家那天,我看到三哥跟那孜古丽姐在路边的小树林里,小树林里,亲嘴呢。”
李茗海不以为然地“切”了一声,“那有啥大惊小怪的,那孜古丽从小就喜欢老三,上小学一年级那会儿,她为了每天跟老三在一起,就不上民校,非要上汉校。那孜古丽早晚是老三媳妇,这事家里人都知道,就是没挑破罢了。”
“哦,好吧,我就不告三哥的状了。”李茗溪了然。
她刚释怀的小脸又紧巴起来,担忧道:“哥,三哥跟那孜古丽姐能成嘛?”
李茗海低斥,“小小年纪,别操些没用的心,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李茗溪乖巧地闭嘴。
屋外,骆滨站在艾力家门外,高声喊着,“那孜古丽-----”
那孜古丽小跑着出来,“骆滨,走,到哈力叔叔家把妈妈的自行车拿回来。前天下大雪,妈妈把自行车放到哈力叔家了。”
俩人嬉笑着朝西边走去,一路上都是拜年的小孩子,给寂静的马路增添了生机。
对面驶过来一辆大班车,那孜古丽朝马路边躲去,一不留神滑到在地。
骆滨紧张地扶起她,拍打着身上的雪花。
他蹲在她面前,“上来,我背你。”
那孜古丽羞红了连,偷偷瞄几眼周围的环境,“说啥撒。”
“上来!”骆滨回答,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样子,“又不是没背过你。”
“哦吼哦,那是小时候撒。”那孜古丽犹豫不决着,想上又不好意思的神态。
骆滨命令的口气霸道地说道:“现在跟小时候有撒不一样,别人问就说你脚脖子崴了撒。”
这下,那孜古丽没再迟疑,趴在他背上,双手搂在他胸前,小声说,“好吧。”
尽管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就这样背着她走到地老天荒,骆滨却走得一点都不慢。
那孜古丽的下巴窝在他肩头,细碎的呼吸拂过他的耳畔,引起他忍不住一阵又一阵的狂乱。
那孜古丽也情绪不稳,明明她不是背人的那个,可她的气息也开始混乱。
骆滨知道她的心乱了,满足充斥着整个胸腔,忍不住开口说,“你咋比小时候还轻呢?记得你小时候比石头还沉。”
“不可能!”那孜古丽笑着辩解。
终于到达去护林员哈力家的那条小道。
那孜古丽一个猝不及防跳了下来,“别让哈力叔看到了,他要告我爸了。”
骆滨不以为然,“看到咋了,村里人都知道,你以后是我的老婆。”
那孜古丽脸羞得像猴子屁股,少女的心思从来只会用最拙劣的手段来掩饰。
她红着脸撅起嘴巴,“我才不给你当老婆呢。”
之后快步从他身边跑开,心中像是揣了几面小鼓咚咚作响,完全听不清骆滨在身后提醒她跑慢点,别滑到了。
俩人从哈力家出来,慢悠悠走到马路上。
“上来吧。”骆滨从女孩手中接过自行车,拍拍后座,“到我家拜年去。”
大雪天,过往的大车车辙把马路压成一道道冰溜子,像发亮的镜面。
骆滨骑车稳健又小心,前面的冰溜子看上去很滑的样子。
他绕了过去,车身因此而突然晃动,那孜古丽下意识地搂住了他的腰。
立刻有一只手按住了她交握的手臂,骆滨并不回头,只是低声笑道:“既然抱住了,可不能放开了。”
那孜古丽突然抽回手去挠骆滨的痒痒。
骆滨嘻嘻笑着蜷缩着身体,车轮倾斜骑到了光滑的冰溜子上,一下子横着滑了出去。
骆滨慌忙地站起来,从冰面上扶起摔下来的那孜古丽,紧张地问:“你没事吧,摔坏没?”
那孜古丽看着他,突然放声大哭。
骆滨一下子不知所措,手忙脚乱地哄她,“你怎么了,是不是摔疼了,你别哭呀。”
那孜古丽不回答,仍旧看着他哭。
“都是我不好,怪我没用。”
“我没事。”那孜古丽抽抽搭搭地摇摇头,哭声也渐渐低下去。
骆滨还是很紧张,“那为啥?”
“我就是想哭。”那孜古丽小声说:“我就是想让你哄我。”
骆滨轻轻擦掉那孜古丽脸上的泪水,柔声道:“好,我哄你,哄你一辈子。”
那孜古丽破涕为笑。
这个寒冷的冬天一下子变得温暖。
那孜古丽双眸痴痴望着俊逸的男孩,她更加确定,这个世界上有种情感,跟爸妈的慈爱和严厉不同,也不同于哥哥姐姐的宽厚和亲切。
这种情感只属于眼前这个男孩子的,只要是他毫无条件的给与自己的紧张、纵容以及无边的宠爱,她都喜欢。
第17章 小吃店
骆峰家的正屋里,他正跟几个好友,围坐在孩子们平常写作业的八仙桌旁,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得吹牛皮(聊天)。
李羽端着一盘子水煮花生走进来。
她见艾力、马明拿瓜子、馓子当下酒菜,就没怎么动筷子,摆在他俩面前的羊肉骨头就没咋动。
李羽善意地提醒着,“艾乡长、马大哥,这盆清炖羊肉是沙拉帮我煮的,连这装肉的盆都是沙拉家的。”
巴格达提嘴里嚼着腿把子的肉,也帮腔道:“放心吧,羊羔子是我宰的,肉是我老婆子用我家的锅煮的,哈马斯(全都)是清真的,莫麻答(没问题,暗指这肉没沾汉族人家的锅碗)。”
艾力和马明没等巴格达提说完,每人伸手拿了个羊腿把子大口啃起来。
小四川喝的酒酣耳热,夹了块牛蹄冻吃着,“马大哥,你真打算明年开小食堂?”
马明嚼着鲜美的羊肉,“真真地,哈骗你组撒(还骗你干啥),额(我)家马军赶巴扎卖凉粉成万元户了,他前阵子租个房子卖羊皮、莫合烟、奶疙瘩、酥油呢,他卖凉粉的盆盆罐罐、桌子板凳啥的都让额拿回来撒,明儿就去县里头。”
巴格达提来了兴致,“马军羊皮子咋收?多少钱?”
“羊皮带羊肠,19块钱。”马明抿口白酒,刺啦一声。
“巴扎上20块钱收的,咋少一块钱?”巴格达提端着酒杯跟艾力碰了下。
马明连忙解释,“路费撒,路费不能不要哈子的。”
艾力打断两人的话,“给大家说个好消息,尤努斯前几天提拔林管站站长了,艾合买提也是粮食局财务室主任。巴格达提,你大儿子江道勒提还在石油公司干临时工?实在不行,给尤努斯说下,让他想想办法。”
巴格达提连忙摆摆手,“江道勒提转正一个月了。”
马明也喜滋滋地分享着自家的喜讯,“我家嘎娃娃马勇被额(我)兄弟安排村委会上班了,过完春节就是村干部了。”
骆峰闻言,又打开一瓶伊犁大曲,“来来来,这么多喜事,兄弟几个喝酒庆祝下哈,多喝点,多喝点,今天酒管够。”
大年初三,骆滨和骆波兄弟俩赶着老牛车到东边的巴扎卖清洗干净的牛羊肚子。
一天功夫,兄弟俩就卖了一大半。
骆波鬼点子多,他跟骆滨分工合作。
看见不相识的维吾尔族、哈萨克族的顾客,骆波就操着一口流利的维吾尔语或哈萨克语,用新疆独有的腔调喊着,“牛肚子,羊肚子,干净的肚子,不干净不要钱,不干净不要钱。”
这些顾客被骆波的外貌吸引过来。
碰见逛巴扎的汉族、蒙古族顾客,骆滨开始卖惨起来,“叔,婶,牛羊肚子新鲜又便宜,买一个吧,这是我和弟妹们开学的学费,帮帮忙撒。”
傍晚时分,兄弟俩赶着空车回到家。
骆川从冻得脸蛋发紫的弟弟们手中牵过牛缰绳,顺便瞅了下空荡荡的班车,诧异道:“全卖了?”
骆波抿嘴笑着使劲点点头,双手朝骆川面前一摊开。
冻得通红的手心里四张皱巴巴的十元钞票被他捋平。
骆滨也将剩余的零钱给骆川看,得意地问:“大哥,我跟三十白能干吧?!”
他把卖牛羊肚子的过程学给骆川听。
骆川被逗得捧腹大笑,指着眼前这两个比他高出一头的弟弟佯嗔道:“你们两个机灵鬼。”
……
明媚和煦的三月阳光,刺的李茗海有些睁不开眼。
他迈着迟疑的脚步朝家走去。
李茗海心里惴惴不安,自己瞒着姑姑李羽自作主张退学,在西域饭店打工的事会不会让姑姑气疯了。
想着自己已经复读两年,成绩不但没进步,反而越学越糟糕。
李茗海狠下心来,今天破釜沉舟了,哪怕姑姑暴打他一顿,这个学,他是铁定心也不上了。
为了李茗海辍学的事,李羽气的病倒在床。
她捂着胸口躺在床上哼唧哼唧的。
李茗海跪在床前,诚惶诚恐道:“姑,别为我生气,不值当,我都没脸告诉你,上学期考试,每次都是垫底的,姑,我就不是上学的料,一提起上学我就发憷,你就答应我吧,李胜给我找了工作,在西域饭店打杂,一个月32块钱。”
李羽恨铁不成钢地从嘴角挤出一句话,“难不成你准备打一辈子的杂呀?!”
李茗海摇摇头,“我就是想出去闯荡下,暂时找个安身之地。姑,我都20了,不可能让姑养一辈子的。”
骆峰坐在床边捋着妻子的脊背,劝说道:“算了,小海也老大不小了,知道自己该咋做。”
李羽知道外甥辍学是心意已决,无力地摆摆手,“随你,随你。”
从此,李茗海踏上了打工之路。
他离家前,摸着妹妹李茗溪的发顶,“笨蛋,哭啥?!哥是出去挣钱,又不是上刑场,你要听咱姑的话,好好读书,咱老李家有没上大学的人,全看你了。”
打骂归打骂,生气归生气。
在村西头的那个三岔路口上,李羽整理着李茗海的衣领,“小海,出去一定不要犯浑,不做违法的事,实在混不下去,就回来,跟你姑父种田也能养活自己。”
李茗海强忍着鼻头的酸涩,“姑,回吧,姑,回吧。”
李羽目送着坐在老牛车上的外甥,泪眼模糊了她的双眼。
骆峰赶着老牛车对着站在路口目送的李羽喊道:“回吧,天凉,别冻着了。”
没能如愿以偿把外甥送到大学的校门,李羽感到有愧于九泉下的弟弟。
她也为李茗海独身一人外出打拼担心着。
李茗海是她拉扯大的,跟亲生儿子有啥区别?!
她佝偻着脊背慢慢朝家走去。
阿勒玛勒村这条贯通东西的马路上,行人匆匆。
一辆大巴车停在川疆百货门口,几个乘客从车头鱼贯而过。
他们朝马明家的凉粉店走去。
马明媳妇鲜德华是个手巧的农家妇女。
天生就是做生意的马明见每天过往的车辆多,跟媳妇一商量,四间土屋,腾出两间。
两间门面,每间摆着三张桌子,十二把方凳。
剩余两间是厨房和卧室。
马明是外掌柜的,鲜德华是内掌厨的,经营起风味小吃来。
店面虽小,可饭菜种类多,俩口子手勤、脚勤,嘴巴子也勤。
开张一个月,生意还算兴隆,每天能做上百元的生意。
这天暮色四合。
马明家用油毡搭盖的厨房灯火闪耀,铲锅乒乓响,过油肉的香味从棚子里向满街飘逸开来。
沙拉在旁边打着下手,清洗着辣椒。
川疆百货前停着一辆班车。
李羽绕过车尾走进店内,浅笑着跟站在柜台后的小四川问候着,“林哥,嫂子没在呀?!”
小四川看见款款而来的李羽,笑得嘴巴咧到耳根处了,“她给马明家送调料咯,买点啥?”
李羽递过去十元钱的钞票,“买三包卫生纸,剩下的钱再买些桃酥。”
“要的(川话,好的)”小四川像个店伙计般高声喊着。
看着柜台上的物品,李羽指着桃酥提醒,“林哥,你秤多了,上次嫂子秤得没这么多。”
小四川摆摆手,拖着长长的川音回到,“多点少点地有个撒啥?”
李羽忙不迭解释,“我担心你亏本。”
小四川摇摇头,“亏撒子本撒,我心里有数。”
李羽见状不好再推辞,道谢后离去。
她低着头抱着物品走出门店,丝毫没注意旁边两位顾客正盯着她看。
那位双目黏在李羽身上的男子跟傻子般定格似的望着店外的马路边。
身旁比他高半头的年轻男子用胳膊肘捣捣他,一脸窘态地扫一眼柜台内的小四川,“老张,别看了,人都走了。”
这位中年男子收回视线,询问小四川,“师傅,这女的是不是叫李羽?”
小四川知道,凡是见到李羽第一眼的男人都会被她的外貌和气质吸引了。
眼前这个矮个男子看李羽的眼神像要吃了她。
兄弟妻不可欺呀。
小四川怎么会容忍不是骆峰的男人这样肆无忌惮的注视李羽。
他没直接回答,反问道:“你撒子事嘛?这女子叫不叫李羽,与你有撒子关系嘛?!”
矮个男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讪笑着解释,“我看她像当年插队知青里的四朵金花李羽,我一个老友托我帮着找李羽呢。”
小四川闻言,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她不叫李羽撒。”
高个年轻男子充满好奇地问道:“老张,啥四朵金花,说说看。”
这位被称之为老张的男子眯眼回忆道:“当年我们在那拉提插队,有四个女知青特别漂亮,一个叫李羽,一个叫苗心,还有一个叫韩爽,剩下一个叫啥记不得了。”
他从上衣口袋掏出十元钱,“买包天池。”
小四川递给他一包香烟和零钱。
老张扯开烟盒,给高个年轻男子散了根烟,朝自己嘴巴塞了根,晃悠悠走出百货店。
小四川盯着他们的背影沉思着。
老张嘴里含着烟,含糊不清地诉说着往事,“四朵金花里面,那个叫李羽和苗心的知青,那个漂亮哟,别提了,仙女下凡一样……你是不知道,最近上海知青们写联名信,要求上海解决他们这些知青孩子的户口,那帮知青都在找李羽呢,硬是没打听到……”
说话声淹没在暮色中。
第18章 出车祸
西域县中学南边的庄稼地又一片葱绿。
刚吮吸了充足水分的玉米,散发出浓浓的玉米糯香味。
给人一种心神荡漾的温馨感。
一米多高的玉米地北面的一棵高大杨树的阴凉处。
骆滨背靠着树干,坐在一块圆石上,那孜古丽斜坐在他腿上。
俩人刚做完一套数学卷子,忙中偷闲地休憩一小会。
那孜古丽用食指在他脸颊上俏皮地画着字。
她眼波流转,歪着脑袋看着男孩唇边的胡茬,“骆滨,你胡子长了哎。”
怀里坐着这样一个花朵般的女孩,是他深爱着的漂亮女孩。
骆滨把那孜古丽的头埋在自己的肩窝处,紧紧地抱着,努力不去感受她此刻身体的悸动,低声说,“古丽,别动,等大学一毕业,我们就结婚吧。”
那孜古丽挣扎着抬起头,心爱的男孩满脸的隐忍,英俊的脸庞几乎扭曲,可是他的眼睛纯净明亮,让人一眼看到他的心底,那里承载着慢慢的珍惜和宠爱。
那孜古丽重又埋头靠着他的肩窝处,低声地说,“嗯,我们加油,一定考上新疆大学。”
下午,在充满风油精味道的教室里,学校又组织第二次模拟考试。
还有一个多月就高考了,备考的教室里充斥着紧张的气氛。
高考前夕,骆滨和那孜古丽的时间就像快挤干的海绵。
除了六小时睡觉和那一两个小时的吃饭、上厕所外,剩下的时间都排的满满当当的。
在这种高压的学习状态下,班里除了那些根本没指望的,破罐子破摔,剩下的都在拼劲最后一把劲。
教室里没有电风扇,又闷又热。
那孜古丽手臂上的汗液把模拟考卷边给卷了。
她又热又急,脑子里昏昏沉沉的。
后座的骆滨用笔戳戳她,递给她一瓶风油精。
那孜古丽朝太阳穴涂抹风油精。
樟脑味扩散开来起了连锁反应,教室里的学生都踢里塔拉抹开了,那味儿跟药厂一样熏得慌。
监考老师快步冲出门口,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这天夜晚,那孜古丽没上晚自习。
骆滨急了,他走到由老教室改建的女神宿舍窗户下喊着,“那孜古丽,那孜古丽,出来。”
不大一会儿,只见那孜古丽蓬乱着头发,揉着惺忪的双眼,嘴巴撅得老高,“骆滨,我太累了,不想上晚自习了。”
骆滨牵着她的手来到粗壮的杨树底下,耐心地劝道,“傻丫头,咱们寒窗苦读整整十年,一共120个月,就剩下最后这一个月了,再熬过十年的一百二十分之一,就胜利了。”
那孜古丽累的闭着双眼嘟着嘴不言语。
骆滨用手指捣捣她的脸颊,循循善诱,“你想想,熬过这么一点点时间,咱俩就跟神雕侠侣一样在新疆大学生活、学习,多美的事呀。”
“神雕侠侣,又是谁啊?”那孜古丽睁开眼。
骆滨笑答:“这两天,郭明给我借了本金庸的《神雕侠侣》,说是劳逸结合,我两天就看完了,里面的杨过就是电视剧《射雕英雄传》杨康的儿子,他爱上了”
没等骆滨说完,那孜古丽着急了,尖着嗓子嚷嚷道:“骆滨,你这个笨怂(笨蛋),上了郭明的当了,他这是让你参加高考前分心呢。什么劳逸结合,骗你的。你忘记初三中专预考后,班里的李鹏飞每天在教室睡大觉,说是不愿考试了,班里不少参加中考的同学都跟他学,结果人家李鹏飞考上邮电学校,其他人落榜了。后来班主任告诉我,李鹏飞每天晚上通宵地复习功课,他白天故意跑到教室睡大觉来麻痹同学的。”
骆滨偷偷笑了,还是装作无辜的样子问道:“不会吧,郭明这么阴险?!”
那孜古丽顾不得蓬松的乱发了,拽着骆滨朝教室急慌慌走去,“走,复习功课去,现在、马上把那本课外书还给郭明,你可别上他的当了。”
俩人刚回到教室,骆滨就被班主任庄老汉喊到办公室,“骆滨,文科班的骆波是你家人吧,白天,新来的政治课老师误解了他,骂了他一顿,结果,这个骆波受不了半点委屈,收拾完书包离开学校,他留下话来,不参加高考了,他可是文科班唯一有希望能考上大学的人,校长让我找你,你去把他劝回来。”
骆滨穿过贴满千奇百怪的难题的甬道走过,来到骆波的文科班。
文科班的学习氛围不亚于他所在的理科班,这些学子们埋头苦学着。
同村的蒙古族男孩吴军是骆波的好友。
他看到骆滨的身影,连忙跑到教室门口,“骆滨,三十白跟政治课老师吵架后,他拿着书包离开了,他说不上学了,回家跟你爸种地去。”
骆滨气的跺下脚,“这个混蛋,关键时候出什么幺蛾子啥!”
他扭头就走。
骆滨估摸着骆波可能跑回家了,他骑着自行车在漆黑的夜晚朝沙枣树乡赶去。
半路上,风雨交加的。
瓢泼大雨让他喘不过气来,雨水在脸上流成了小河,他的双眼睁不开。
他左手扶着车把在泥泞的马路上如蜗牛般爬行,右手不住地抹去脸上的雨水。
心急如焚的他没注意到前方来了辆没有灯光的拖拉机。
他闷着头向前骑行,突然看见路对面有个身影急冲冲朝前走。
从身影的体格,骆滨认出来就是骆波。
他又急又喜,没顾得上看前面的路况。
骆滨转过头来,扯着嗓子对着匆匆行走的骆波喊道:“三十白,你这个勺兮兮的傻狼(新疆土话,你这个发疯的傻瓜),好好地组撒呢?(别闹的意思)”
他话音刚落,突然被迎面而来的拖拉机撞到在路边的渠根里。
骆波看见这一幕,哭喊着跑了过来。
骆滨昏迷前,嘴角咧着笑,“勺子(傻瓜),上学去,别惹妈生气。”
骆川得知弟弟出车祸,托学生家长找辆救护车把骆滨从西域县医院拉到西域市医院抢救。
廖云忙前跑后地给骆滨缴纳医疗费。
这场车祸让骆滨断了三根肋骨,脑子碰到重物,出现严重的脑震荡。
骆波也在骆滨出车祸的第三天老老实实返回学校继续读书。
骆滨在医院一躺就是一个月。
想着面临高考,他心急如焚,强烈要求出院回家治疗。
挂在墙上的日历一张张撕下,骆滨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他还发着高烧,无法看书。
这天凌晨,混沌的旷野上,一点飘忽的微光在倾斜的井房里出现。
起的大早的村民去茅房拉屎,无意间看到井房那微弱的光。
这个点儿,哪会有村民去挑水。
格外警惕的村民机警地注视着井房的动静,光亮在移动。
村民腹诽,妈的,不会是坏人搞破坏吧?!
他顾不得擦屁股,跑回家拿着脸盆敲打起来,“井房有坏人。”
村支书杨广带着几个汉子围住了村民每日抽水的井房。
他们悄悄朝井房门口挪动,耳尖的村长马哈木提听到里面的动静,连忙朝尾随其后的村民摆摆手。
汉子们怏怏不乐地下了山坡,村支书杨广对着谎报军情的村民踢了一脚,“妈的,没闹清楚,瞎说,傻骆驼家那出车祸的儿子在背书呢。”
沉浸在学习中的骆滨根本没发现外面的动静。
他感到肋骨开始疼痛了,才关掉手电筒,夹着书本慢慢走出井房。
炎热的夏季,由于早晚温差大,再加上身子骨虚弱,他披了件黄大衣。
骆滨吃力地走过原野。
这是一片他闭眼都分得清东西南北的熟稔土地,他的生命属于它。
可是现在,土地在陀螺般的旋转,他昏倒了……
1989年的7月,蹒跚而来。
由于高考的幽灵游荡而让参加高考的人的未来变得云谲波诡。
全国每年千万人参与竞争角逐的高考像狂暴的季风,每年七月席卷着中国大地。
对于参与这场大考的人们来说,这是个激烈厮拼的7月,昏天暗地的7月。
七月的烈焰里,阿勒玛勒村显得格外沉闷。
骆峰家的老牛在山坡的阴影处卧着,使劲感受肚皮下的一丝阴凉。
巴格达提家的那只小看家狗趴在渠洞里,舌头伸得半尺长,嘴里不时发出的抽吸声,像一架忙不停的风箱。
日复一日的日头,几乎舔舐了所有能够得上的地方。
烈日当空,村民们都躲在冬暖夏凉的土屋里,不去下地,来节省体内的水分。
骆峰坐在主屋的八仙桌旁,闷着头抽着莫合烟。
李羽纳着鞋底,不时戳上指腹。
她将手指含进嘴里,吮吸着血腥的味道。
今天是两个儿子骆滨和骆波参加高考的日子。
一向淡定沉着的李羽显得很慌乱,干什么事都心不在焉。
她非常清楚,这次高考,对两个孩子意味着什么。
养子骆波参加民考汉的名额,考大学应该是稳稳当当,不会出什么差错。
一向成绩优异的骆滨出了车祸后,状态一直很差。
他的身体还没痊愈,这几天一直发着低烧,带病上考场,悬啊!
万一,骆滨落榜,可怎么办?!他从小成绩名列前茅、心高气傲的。
哎----
李羽长叹口气,不时瞄着窗外,心里惴惴不安。
第19章 独木桥
7月7日上午,全国各地结集无数支浩浩荡荡的高考队伍。
这是一支被热望和不安撩的略呈纷乱的队伍。
在这个被人们称之为“黑色的七月”的7日,无数高中生要挤这座独木桥,来改变自己的人生。
挤上独木桥的一个县城寥寥无几,从此他们走上人生坦途。
尤其是农村孩子,挤上独木桥意味着农村户口转为非农户口,毕业分配工作,真正成了城里人。
但是在这场严酷苛刻的考试中,99%的人被挤下独木桥。
没挤上这座独木桥的城镇户口的孩子,可以参军解决工作,或接父母的班解决工作。
而农村户口的孩子大多是两条路,继续复读参加来年高考,或者回乡务农,继承父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间操作。
西域市某考点,拖着病体参加高考的骆滨面容惨白,他感到浑身像团棉花。
考场、桌子、卷子都在打转。
铃声骤然响起,交卷的时间到了。
骆滨从蒸腾着暑浪汗雨的考场走出来,整个人蔫头耷脑的。
等候在校外的骆川见骆滨脸色煞白煞白的,像一张白纸,毫无血色,他心中暗叫不妙。
他迎上前,连忙扶住摇摇欲坠的骆滨,“老三,怎么了?”
骆滨嘴唇发白,垂头丧气地说:“考砸了!”
“没事,明天好好考。”骆川嘴上虽安慰着弟弟,可连他自己都觉得心虚,没有底气。
骆滨出院没几天,严重的脑震荡导致出现片段性失忆的现象。
他摔断的肋骨还没痊愈。
骆川心底无比怜惜这个曾年年考第一的弟弟。
骆滨身子骨有点虚,软塌塌地依靠在骆川身上,有气无力地说:“大哥,三十白考得咋样?他千万别考砸了,要不,咱妈又伤心了。”
“不想别的了,走回家去,你嫂子蒸了锅米饭,炒了几个菜,给你和三十白补身子。”骆川搀扶着骆滨上了自行车。
骆川推着自行车,对着身后摇摇欲坠的弟弟说,“坐稳当了,大哥要上车了。”
在西域市解放路的人行道上,一个矮个男子费力地蹬着自行车,后座坐着一个高个男孩。
这一幕,永远锲刻在骆滨的脑海里,哥哥汗湿的脊背浸透了他的衬衫。
骆波跟骆滨不在一个考点,他急冲冲回到骆川家,蹲在躺在床上的骆滨面前,担忧地问:“三哥,身体不舒服了?”
骆滨苍白的脸勉强的笑笑,吃力地说:“没事,就是有点不舒服。”
胸前的肋骨隐隐作痛,他没告诉大哥,生怕大哥担心。
蹲在床边的骆波双眼从骆滨的身上掠过,不敢直视骆滨。
内心涌起难言的羞愧吞噬着他,如果当初自己理智些,不跟老师发生争执,也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
三哥的车祸全是他意气用事造成的。
骆滨见骆波眼圈红了,伸手捶打下他的胳膊,“三十白,明天好好考,一定考上大学,别让咱妈伤心。”
骆波回想今天的考卷,既高兴又焦虑。
高兴的是期盼已久的“大学梦”可能就要实现。
焦虑的是万一名落孙山,怎么对得起家人,尤其是妈妈和三哥骆滨。
骆川看出了骆波迷茫、痛苦又自责的心态。
他摆着碗筷,对着骆波喊道:“三十白,考场如战场,啥也不想,拿上你的武器,就是脑海里的知识和手中的笔去战斗。”
高考后,骆滨自知考的不好,性子变得沉闷起来。
他每天闷闷不乐地跟着父亲骆峰赶着牛车去田地干农活。
骆波则像脱缰的野马,和吴军等好友东窜窜、西逛逛的。
那孜古丽在高考完的第三天,就被艾力打发到塔城的两个女儿家。
这天,阿曼太骑着自行车从西边的三岔口飞奔而来。
他扯着嗓子高喊道:“教育局来电话,那孜古丽和三十白考上大学了,赶紧去县教育局领通知书----”
“教育局来电话,那孜古丽和三十白考上大学了,赶紧去县教育局领通知书!”
山乡间连绵不绝的回声尽情播放着这个喜讯。
翌日,领上通知书的骆波踏进村口的马路。
他有意识地放慢了脚步,来调整自己过于激动而明显失态的情绪。
在马路两边各族村民无比眼羡的注视下,骆波兴冲冲跑回屋。
李羽双手捧着通知书,两行泪水从她显然已经松弛起褶的脸上流淌下来。
她没有抹它,任凭泪水恣意的流淌。
这已是她养育的孩子第三次拿回大学录取通知书。
可这次,她比前两次都要激动,一向淡定的她甚至不能自控。
而此刻,骆滨被一种不可名状的情绪锯噬着。
高考落榜的他好像一夜间洗尽了男孩的青涩,像个满腹心事的成人般思考着自己今后的人生。
毛茸茸的唇须,被痛苦雕琢得严峻的肌肉棱角,便是他成熟的表征。
他坐在北山坡上,泪眼朦胧地注视着黄土路上悠悠晃动的人影,村里星星点点的灯光照耀着归家的人们。
可是,他心里痛苦咀嚼着“名落孙山”四个字,对自己的人生充满了失望。
没几天的功夫,本就精瘦的骆滨两眼深陷,整个人瘦了一圈。
骆滨绝望了,他觉得命运在捉弄他。
十年寒窗苦读,每年都拿年级第一,可到了高考前夕,竟然发生车祸。
他哭过、吼过、喝闷酒、半夜里也直哼哼。
他宁愿自己做了一场噩梦,可是每日清晨,阳光倾泻在屋里。
骆滨苦笑,这不是梦,是血淋淋的现实。
残酷地让骄傲的他无比绝望。
这年的七月,在骆滨心中,就是一个裹风挟雨、憾人心魄的记忆。
他自我安慰着,过去了,都过去了!
可是终究解不了这个心结。
骆滨知道,残酷的现实意味着他跟那孜古丽将生活在两个世界。
族别的差别、学历的差别如同横亘在俩人中间的沟壑,深不可测、无法逾越。
明天就要离开阿勒玛勒村奔赴新疆大学迎接新的生活。
骆波满面春风地来到巴格达提家辞别,“干爸爸,明天我就去上学了。”
巴格达提冷笑一声,“上学,我真想狠狠打你一顿。”
他说着揎拳捋袖,就要动手。
骆滨的结局别说骆家人一时半会接受不了,就连老邻居巴格达提死活也想不通。
骆波见状,丝毫不惊慌,把脖子一拧,大拇指指着脑门子说道:“干爸,朝这儿来!我这段时间正愁着家里人不责备我呢。我知道,三哥为了我出的车祸,依他的成绩,闭着眼都能考上新疆大学。我心里不好受呀,干爸。”
巴格达提是打也不是,骂也不是。
正在此时,李茗溪跑到屋里来,气喘吁吁喊道:“四哥,三哥不见了。”
骆波顿时变了脸色,顾不得跟巴格达提告别,拔腿就跑。
巴格达提也尾随而去。
骆峰一家人打着手电筒朝北坡寻去,边寻边喊着。
“骆滨-----”
“小滨-----”
“老三----”
“三哥----”
大家在骆滨幼时跟那孜古丽玩捉迷藏的那棵大榆树下寻到骆滨。
他仰躺在草地上,怀抱着一瓶空酒瓶,满脸泪痕的低喃着,“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老天这是让我骆滨注定当农民呀!”
虽然这青涩的男孩喝的烂醉如泥,可从他皱着的眉头,看出来,多么不甘心。
骆波噗通一下子跪在横卧在地的骆滨身前,放声大哭,“三哥,都赖我,赖我!”
骆峰气的朝要死不活的骆滨屁股踢去,“上不了大学,有撒嘛?你爸我也没读几年书,不也照样娶妻生娃撒!再说了,你跟你妈是商品粮户口,大不了,咱们当三年兵,回来后公家安排工作的。实在不行顶你妈的班(接李羽的班)。也当个电焊工撒。”
气喘吁吁的李羽对着骆峰瞪眼吼道:“他够难过的,哪有你这样当爸的?!难道你不知道,咱几个孩子都是平足,平足当兵参加体检都会被刷下来的!再说了,听说现在不让孩子顶大人的班了!”
骆峰哑口无言,嗫喏着,“平脚板当不了兵,这,不让顶班,我咋不知道?!”
李羽懒得搭理丈夫,扭脸对着骆波、李茗海命令道:“去把你三哥背回家。”
在西域中学上班的骆川得知骆滨落榜后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这个星期天一大早他就急匆匆赶回阿勒玛勒村。
他推开东边的屋门,骆滨平躺在地上仰视着黑魆魆的屋顶。
骆川拉开窗帘,打开窗户,光亮瞬间照射进来。
他搀扶起木然的骆滨,拍打干净他身上的灰。
又把他扶到床沿上坐下。
从不吸烟的骆川掏出一根烟点着,“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就舒服了。”
骆川斜靠在墙上,抽着烟静静地听骆滨哭。
直到骆滨哭得气噎喉干。
骆川才询问弟弟,“你就打算躲在屋里一辈子不出门?”
骆滨没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半天没吭气。
“骆滨,你忘了小时候妈妈经常说,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咱再复读一年,明年再考。”
“复读?!明年再考?!呜呜,我脑子摔坏了,以前好多知识全忘了,现学现忘,忘得比学的还要多,让我咋考?再名落孙山?!”骆滨难过地摇摇头。
骆川抄起板凳在骆滨对面坐下,缓缓说道:“千万别泄气,我跟你嫂子想办法拉你一把……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咱不在高考这歪脖子树上吊死。”
骆滨抬头,困惑的目光注视着大哥。
骆川佯嗔弟弟一眼,“这些天,你跟耍死狗一样,不觉得丢人?!像咱新疆儿子娃娃嘛?!忘了,儿子娃娃遇事拿的起放得下,哪像你这样,跟个丫头一样。”
骆滨回想自己的表现,臊得无地自容,“哥,别说了,我明天就跟爸爸下地里干活。”
骆川一字一顿,恳切地说:“骆滨,振作起来,有咱骆家人在,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哥跟你大嫂,一直为你的事上心呢。我俩想好了,咱沙枣树乡缺农机手,犁地啥的还要找外乡人干,你就干农机手吧。”
“农机手?”骆滨呆呆地听着,半晌开口道:“拖拉机贵着呢,咱家没那么多钱。”
骆川目光炯炯盯着弟弟,“放心,有哥在,啥也不怕。”
骆滨在大哥的劝导下,虽有点自信,但仍底气不足。
骆川语重心长地说,“老三,你记住,当一个人经历了同龄人难以经历的痛苦,那你就注定不是普通人,如果你再破罐子破摔的话,那你就辜负了你曾经所受的苦难!”
骆滨似懂非懂,但他感觉大哥的话很有道理。
自小成绩最优秀的儿子骆滨落榜,让老农民骆峰感到憋屈。
他表面上大喇喇的,实则内心比李羽、骆滨心里都要难受。
这天,骆峰赶着老牛车准备下地收苹果。
老牛车刚路过托乎塔尔家,托乎塔尔赖不兮兮靠在自家那破烂不堪的破门旁。他歪着脑袋冲着骆峰用哈萨克语阴阳怪气地嚷嚷道:“傻骆驼,你家骆滨呢?咋没影子了?是不是要跟着那孜古丽一起上大学了?”
骆峰正没地方出气,被托乎塔尔这么一讥讽,登时大怒,指着托乎塔尔用哈萨克话骂道:“把你的钩子(新疆话屁股,这里暗指嘴巴的意思)夹紧点,再胡说八道看看撒!你这个人就是让人烦球子的(让人厌烦)!”
托乎塔尔没想到,一向和善宽厚的骆峰也有勃然大怒的时候,吓得他哧溜一下钻进屋子里,没再出门。
第20章 当农民
东方才一抹亮线,晨雾氤氲的帐幔还笼罩着伊犁河汊口。
艾力家和骆峰家的小院已经人头攒动了。
街坊四邻都主动前来给骆波和那孜古丽送行。
这是阿勒玛勒村头一次出现同时两人考上大学的美事。
大家伙都为俩家高兴,羡慕的眼神投向穿着新装的焦点人物。
那孜古丽穿着大姐胡西旦给她买的红底花纹的艾德莱斯长裙,兴高采烈的跟街坊四邻打招呼。
青春的脸上洋溢着自信的光芒。
她美丽的双眸不时在人群中寻找着自己心中那心爱的男孩。
满脸笑意的那孜古丽用目光寻找了几遍,没看见骆滨那熟悉的身影。
她从塔城的姐姐家一回来,就在找对门的骆滨,可每次都扑了个空。
骆滨不是到田地里浇水,就是赶着老牛车去其他村里卖西瓜。
那孜古丽心里很清楚,骆滨在有意识地躲着她。
原本期望着骆滨会给她送行,可是仍不见他的身影。
她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
那孜古丽的心沉了下来,格外得疼。
多年前的约定并没如愿以偿。
独自一人来到新疆大学读书的那孜古丽郁郁寡欢。
内心的失落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骆滨的身影随着分开的日子也一天胜似一天的清晰。
他的笑容、他的眼睛、他那洗的褪色的淡蓝色上衣,像是一座雕塑,由她一刀一刀的塑造,深深锲刻在脑海里。
即使她一个人独孤地坐在校园林荫道的石凳上,闭上眼睛也能想象出骆滨五官的模样。
那孜古丽期待着,满怀希望的期待跟骆滨来年在新疆大学相会的日子……
这个痴情的女孩永远不知道,骆滨曾无数次躲在她家的后院偷偷凝视着她。
她还不知道,骆滨矛盾的心理被李羽识破后,李羽刻意让骆滨给那孜古丽家送辣椒和西红柿。
骆滨怀着惴惴不安又急切矛盾的心来到她家小院,恰巧听到艾力跟妻子玛利亚在屋子里的交谈声。
艾力叮嘱妻子,让她告诉女儿那孜古丽离骆滨远一点。
敏感又骄傲的骆滨从艾力的言语中听出了艾力对他的嫌弃。
骆滨把辣椒等蔬菜放在艾力家院子里的馕坑上,断然离去。
他好不容易点燃的那点自信之火,也被艾力嫌弃的话语浇灭了。
初秋,秋老虎来了。
毒辣的阳光炙烤着大地。
骆峰家20亩地的甜菜地里。
骆滨穿着爸爸的宽大汗衫,戴着草帽,穿着一双大雨鞋站在泥泞的田地拔草。
一片墨绿的甜菜叶子舒展着褶皱宽大的叶片,呈现出勃勃生机。
不少稗子草、灰灰条、黑豆草凌落地树立在甜菜叶片中间,显得那么碍眼。
骆滨昨晚忙乎大半晚上,用渠水大水漫灌了自家的甜菜,这是今年给甜菜浇灌的最后一水。
可他没感到累,仅仅休息了半晌午,又来地头了。
趁着田地湿润,好把杂草连根拔起。
在风吹日晒下,骆滨裸露的皮肤黝黑发亮。
尤其是他背对着阳光照射下的脖颈,被刺眼的阳光晒得干疼。
豆大的汗珠从他的脸颊、脖子滑落。
汗水流进眼眶,蛰的双眼涩涩的。
只有骆滨自己知道,他已经很疲惫了,累的连腿都迈不动了。
可他就要用无休止的劳动来麻醉自己的神经和头脑。
一不小心,穿着雨鞋的腿迈得不大利索,被脚下一个如同足球大小的甜菜根绊了一下。
骆滨摔了个狗啃食。
毫无防备的他,下巴硬生生地磕碰在另一个甜菜根茎上。
疼的他哎哟一声。
说不出是疼痛、委屈、窝囊,还是别的情愫混杂在一起。
骆滨趴在田地上脸部紧贴着甜菜叶片无声的哭泣。
想着从小就名列前茅的自己竟因为车祸,导致自己永远跟大学这个象牙塔擦肩而过。
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骆滨哭累了,又爬起来擦干眼泪继续拔草。
再不留神摔倒,他继续啜泣,再爬起来拔草。
就这样反反复复地折磨着自己。
这个刚刚满17岁的少年用沾满泥泞的双手通过拔草来宣泄内心的愤懑和不甘。
20亩地的杂草像下跳棋的棋子,这里几棵,那里一簇。
等骆滨拔完杂草已接近傍晚。
他已浑身湿漉漉的,身上的汗臭味几米外都能闻见。
骆滨一屁股坐在地头的埂子上。
他有点饿了,懒得洗双手,把手往裤腿上一擦,从扔在地头的上衣口袋掏出馒头,就着一个洗净的辣椒大口吃了起来。
吃的有点急,他噎住了。
骆滨把剩下小半个馒头塞进上衣口袋。
他整理下上衣,准备披在身上。
不经意摸到了左前胸的小口袋,是个类似纸张的东西。
骆滨这才想起来,这是半个月前骆波离家时给他留的一封信。
这些天他一直在闹情绪,对家人的关怀也置若罔闻。
骆滨掏出骆波用报纸和浆糊制作的信封,犹豫片刻,拆开。
信封里飘落十几张面值不等的钞票。
有一角、两角、五角的,最大的是十几张一元的钞票。
这些钞票虽然价值不等,但有个相同之处,格外崭新。
骆滨看着骆波的信,眼泪婆娑落下。
“三哥,我这些天不敢面对你,我愧得慌,如果那天你不去找我,不出车祸,上大学的应该是你,可,算了,啥也不说了,三哥的恩情我铭记在心,骆家所有人的大恩大德我三十白没齿难忘。这些压岁钱我保存了十几年,没舍得花,留给三哥吧。三哥,你聪明,会好起来的,你一定好好地,哪天三十白在外混得不像样了,还要投靠你呢。三十白。”
骆滨看着纸张上歪歪扭扭的字体,佯嗔道:“三十白,别看你长得人模狗样的,这字太难看了,跟鸡爪子挠的一样。你给我好好学,别这么没出息,混不下去找我,没门!”
对于骆波,骆滨在心底不是没有埋怨过。
他最近也曾设想过,假如那天自己不去找他,倔强的三十白肯定逃课,考大学就很勉强。
假如三十白考不上大学,妈妈肯定唉声叹气。
骆滨不愿让妈妈唉声叹气,也就认命了。
他还设想过,时间倘若再重来一次,他依旧不会装聋作哑地,依旧会冒着瓢泼大雨寻找三十白。
这样一想,他对三十白的迁怒也就淡了。
在这个夕阳斜去的傍晚,这个聪慧善良的大男孩释然了。
骆峰家,李羽正在埋怨着丈夫,“哪有你这样当爸的,老三中午没回家吃午饭,你也不知道去送饭,前两天他用木棒扔扫甜菜叶子,装了十几牛车的甜菜叶子喂牛羊,昨天又浇了一夜的水,今天又去拔草,你还真打算让老三当一辈子农民呀?!”
前几天,骆滨拿着木棒把甜菜地里长得旺盛的叶柄用木棍抡断,这也是个苦差事,抡得他右胳膊都抬不起来。
种植甜菜的农民都知道,甜菜叶子短而粗,褶皱的叶片最好平展着生长,甜菜根茎才能长得大,产量高。
倘若叶柄茂盛朝上竖着生长,说明田地里的农家肥都被叶柄吸收了,甜菜的根茎一般长不大,产量高不到哪里去。
为了增产,农民都会在八月底到九月初拿着木棒去抡断茂盛的叶片,让根茎吸收土地的养分。
起初,骆峰跟骆滨爷俩每人拿着一根长木棒去抡高些的甜菜叶。
可骆滨硬是把骆峰的木棒夺下来,他一个人干这个农活。
骆峰见状,也只好如此,他赶着老牛车去果园采摘苹果。
20多亩地甜菜,虽不是所有的叶片需要抡去,可高些的叶片也不少。
骆滨一个人用了整整三天时间把高大的叶片抡断,到了第三天,吃饭时,他拿筷子的手都在发抖。
“当农民咋了,不丢人!别看不起农民,没我们这些农民,你们吃啥?”骆峰最反感别人瞧不起农民。
李羽杏眼一瞪,不耐烦地抢白着,“喊你傻骆驼,你还真傻呀?!能听懂人话不?我是可惜咱家老三,成绩一直都第一,突然成这样,让他下田当农民,他能想通嘛?!”
“老三从小就心高气傲,我这是磨他的性子。”看见妻子愠怒的神色,骆峰服软了,瓮声瓮气地低声说着,猛吸了一口烟,还是带着侥幸的心理再次追问,“老三当真脑子摔坏了?”
“哎,严重的脑震荡,留下后遗症了,前些天,我让他背个几个数学公式,前面背后面忘,跟个丢蛋鸡似的,那些可是他以前倒背如流的知识呀!哎,上大学看来是没门了。”李羽一脸的沮丧和焦虑,长吁短叹着,“你没听医生说,这种后遗症可能要持续个几年,甚至十几年,就是等老三脑子好了,再让他复读上补习班,那他都多大了?谁知道呀。哎-----”
骆峰闷着头抽完烟,站起身,低落的口气说,“我去接老三去,他指不定藏在哪个叫旮旯里哭呢。”
西域市邮政储蓄所,骆川拖着疲惫又沉重的步子走出来。
他给弟弟骆滨在跑贷款买拖拉机的事。
骆川碰了一鼻子灰走出来。
这是他连着跑的第三家银行了。
三家银行答复都一样,最近上面放贷政策收紧了。
由于前些年经济高速增长带来的信贷过量投放等问题,国家加大对银行的管控。
从1988年9月,国民经济进行全面治理整顿,实行紧缩信贷政策和货币政策。
骆川心里带着一丝侥幸,还剩下农村信用社没去了。
刚才邮政储蓄放贷的工作人员告诉他,由于国家在1988年将信用社的部分经营自主权收回,并逐步减少对农村信用社的优惠政策,信用社亏损更严重。
工作人员告诉骆川,想要在信用社贷款,除非有相当硬的关系。
骆川有种望洋兴叹的无奈。
可是想着萎靡不振的骆滨,他决定厚着脸皮去求人……
深秋的一个清晨。
古老的西域大地满目生机,一派丰收的景象。
连满地斑驳的古老也融没在一望无际的丰收中。
九月的阿勒玛勒村一片金黄和绿色交织在一起。
路边的晚稻吮吸了充分的阳光和水分,长得绿油油的,像是铺在大地上的一方一方的地毯,在微风中一阵一阵的波动。
在这葱绿和金黄之中,显露出一条条枯黄的阡陌。
阡陌是中国农村最古老、最僵化的动脉,在这上面流淌着几千年的汗水和血液。
在这条阡陌上,年轻的骆滨赶着老牛车装着一车苹果去出售。
家里苹果大丰收,又出现卖果难的局面。
骆滨决定赶着老牛车到沙枣树乡走街串巷地吆喝着出售自家的黄元帅。
年轻的男孩头戴着父亲农耕时的那顶旧草帽。
斜坐在牛屁股侧的木椽子上,手拿牛鞭,木然地望着前方的路。
骆滨头顶处,一行大雁排成人字形,拍打着翅膀朝南飞去。
老牛车载着骆滨和黄澄澄的黄元帅苹果慢吞吞地消失在阡陌中……
(本卷完)
歌曲《往事随风》最能表达本卷的主旨,展现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年轻人彷徨、无助、拼搏、奋斗的情怀。
你的影子无所不在
人的心事像一颗尘埃
落在过去飘向未来
掉进眼里就流出泪来
曾经沧海无限感慨
有时孤独比拥抱实在
让心春去让梦秋来
让你离开
舍不得忘
一切都是为爱
没有遗憾还有我
就让往事随风都随风都随风心随你动
昨天花谢花开不是梦不是梦不是梦
就让往事随风都随风都随风心随你痛
明天潮起潮落都是我都是我都是我
就让往事随风都随风都随风心随你动
昨天花谢花开不是梦不是梦不是梦
就让往事随风都随风都随风心随你痛
明天潮起潮落都是我都是我都是我
你的影子无所不在
人的心事像一颗尘埃
落在过去飘向未来
掉进眼里就流出泪来
曾经沧海无限感慨
有时孤独比拥抱实在
让心春去让梦秋来
让你离开
舍不得忘
一切都是为爱
没有遗憾还有我
就让往事随风都随风都随风心随你动
昨天花谢花开不是梦不是梦不是梦
就让往事随风都随风都随风心随你痛
明天潮起潮落都是我都是我都是我
就让往事随风都随风都随风心随你动
昨天花谢花开不是梦不是梦不是梦
就让往事随风都随风都随风心随你痛
明天潮起潮落都是我都是我都是我
第21章 记账本
满村飞絮,杨花扑面而来。
白色的杨絮总是在每年逢春夏相交之时笼罩着淡绿色的阿勒玛勒村。
给这个偏远的山村增添一份春夏之交的妩媚。
村东边马大锄头家俏皮的儿子用洋火点燃了墙角处堆积的杨絮。
火势顺着满地的杨絮着了起来,把邻居王老汉家的玉米秸秆烧着了。
托乎塔尔那吃商品粮的老婆巴哈古丽,又在川疆百货喝柜台酒,醉酒的她披头散发地骂大街呢。
平静的小村庄每天都发生着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
最让人感到讳莫如深的是村长马哈木提的事情。
村长马哈木提在三月初被免职了。
阿勒玛勒村掀起轩然大波,村民们三五成群地议论纷纷。
各种版本都有,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新村长是马明的弟弟马军,一个精明能干的回族汉子。
据说,马哈木提被免职跟他手中的那个记账本有关。
阿勒玛勒村不是富裕村,可村集体有不少土地对外发包。
村里还有一辆拖拉机。
村委会每年的收支有个七八千元,也都是村委会自行开支。
村委会的办公经费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还勉强过得去。
村集体的收入都是由村委会自主决定开支。
乡领导会每年例行公事来查验下账目,没啥问题就一笔勾销。
这年开春,乡政府下派两位年轻同志来阿勒玛勒村查验村委会账目。
马合木提这个村长,既是会计,又是出纳。
一人身兼数职,里面肯定有些弯弯绕的摆不到桌面的事儿。
每年乡里派人查账,见他每笔账目记得倒是清楚,支出费用的数额、时间和用途。
也都没较真。
今年来查账的是年轻的财务人员吐孙乃衣,一位刚从财校毕业分配的中专生。
她指着布满油渍的记账本上的一行维吾尔族字,不悦地问道:“去年九月六号,乡领导跟县教育局领导6个人到你家吃了一只150块钱的羊、一袋子面粉、5公斤铁丝、2公斤钉子、一把榔头和一个手钳子嘛?!”
跟随吐孙乃衣同来的是纪检干事马大海。
他是回族干部,上的是汉校,不认得维吾尔字。
“啥,铁丝、钉子都能吃,头回儿听说撒。”马大海探头望着纸张上的字体,上面的数字是阿拉伯数字,他能看懂。
马哈木提慌了神,以前乡里的干部哪会审查的这么仔细。
一般都是把每页的数字相加了事。
他赶紧进了里屋,拿出两个布包裹递给两位乡干部,“老婆子做的,奶油没打掉,好吃的很。”
马大海打开一看,每个包裹里放着至少三四公斤的奶疙瘩。
他知道马合木提在收买人心,想用两包奶疙瘩堵住他俩的嘴。
马大海朝吐孙乃衣递个眼色。
俩人站起身来朝屋外走去。
马合木提见记账本被他俩带走了,彻底慌了,“马干事,我把那笔账划掉撒,不算数的。”
可惜一切都晚了。
乡领导听完汇报勃然大怒。
他记得去年陪同县教育局局长来阿勒玛勒村了解学生辍学情况时,是在村长马合木提家吃的午饭。
可是,那天午饭大家只吃了一盘抓饭,哪里吃掉阿勒玛勒村的一只大羊。
即便是大羊,也不能值150元呀,市场上最贵的羊只也就上百元。
什么午饭还吃的钉子、榔头和手钳子。
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嘛?!
乡负责人依稀记得那天,马合木提正在搭建自家的牛圈。
看来,他把自家买建材的钱都记在村委会的记账本上了。
这世上最怕的就是“认真”二字。
乡领导把脏兮兮的记账本朝办公桌上一扔,命令道:“纪检和财务联合起来成立个检查组,给我认真查阿勒玛勒村的账目,一笔账一笔账查清楚。对了,查完阿勒玛勒村的账目,再查其他村的账目。我看看还有哪个村把钉子、铁丝的都记在账上了。”
这不查还好,一查才发现,阿勒玛勒村去年一年支出8000多元,有近5000元都被村长用在自己家了。
马合木提在乡领导办公室是眼泪鼻涕一串串。
最后,乡党委、政府决定免去马合木提村长的职务。
副村长马军担任村长。
这次沙枣树乡成立的财务检查组还真的在其他村里查出不少问题。
马合木提把自家买的铁丝、钉子记在村委会账上冲账。
其他乡村也出现类似情况,什么县乡领导到村里开展工作,吃了砖块、铁锹之类的笑话层出不穷。
沙枣树乡开春前换了不少村长。
副村长马军接替马合木提成为阿勒玛勒村村长。
这下,马明家每天喜气洋洋。
自家兄弟当村长了,多有面子呀!
这个马军倒是牢记马合木提的教训,自己是不拿村委会一针一线。
可是在他看来,当村长不占点便宜,那当这个村长还有啥意思撒。
马明家最近开始大兴土木了。
成车成车的砖块卸到他家院落前。
这天傍晚,路对面的骆峰抽着莫合烟眯眼注视着拖拉机卸完砖块后突突突地离去。
他晃悠悠走到砖块堆前,打量着砖块。
嘴巴合不拢的马明哼着回族调调一摇三晃地从院门出来。
骆峰瞅着他家的院落,笑问:“老马,你这是打算盖砖房咯?!”
马明快步走到骆峰跟前,鬼鬼祟祟得环顾四周,刻意压低嗓音,“傻骆驼,额兄弟当村长,白给哈的砖。额给兄弟说下,给你便宜砖,要不?”
骆峰拿起一块砖块,使劲搓着砖块的边角,“结实啊,咱东面砖厂的砖?”
马明点头,“你倒是吭气撒,要不要?”
骆峰寻思着,“便宜多少?便宜一点没撒球意思。”
马明将嘴巴凑到骆峰耳畔说道:“咱俩尿和泥巴一起长大的,知道你是好人,额兄弟佛(说),阿勒玛勒村就我一家盖砖瓦房,太招摇了撒子,他佛,你要是盖房子,砖块便宜一半,要不?”
骆峰笑嘻嘻地开起了玩笑,“你这个贼马明,找我当个垫背的,行,便宜砖块,不要白不要,要了也白要。”
马明放下心来,“你知、额知、天知、地知,别往外传了撒。”
骆峰伸手朝马明胸前捶了一下,叮嘱道:“我撒子人,你还不知道?!不过,你得给我保密,别让我老婆子知道,她胆小球哈的,知道了又吓坏了。”
马明心中了然,脆声答应,“莫麻答(没问题)。”
骆峰将拉来的便宜砖块整整齐齐码在院子里。
盖房子是大事,他要寻思好了再下手。
对面的马明家那堵垒墙被推到。
马明要在离马路五米多的地方盖建食堂。
他家老屋子没拆,继续住上个十几年没多大问题。
鲜德华的食堂并没因修建房屋而停业。
她把厨具搬到骆峰家的厨房,用帆布在骆峰家院落搭建简易的凉棚。
小吃店继续营业。
每到傍晚,李羽也开始闲不住了,帮着鲜德华打打下手。
洗洗碗筷、摘摘菜啥的。
鲜德华的小吃店缺少蔬菜了,就会在李羽家后院采摘新鲜的辣椒、茄子、西红柿。
精明的鲜德华不会白拿,每天给李羽扔个七八毛钱的。
随着门前过往车辆的增多。
骆峰发现,屋前的这条马路越来越逼仄了。
每天车来车往,灰尘满天。
尤其是每到周三、周六赶巴扎的日子。
屋前的马路车满为患。
过往的拖拉机摇摇晃晃、小四轮横冲直闯、毛驴车寸步不让、摩托车见缝就上,开班车的司机只能痛苦不堪地长吁短叹。
这条马路经常出现交通事故,不时传来行人的对骂声。
喜欢安静的李羽看着院门前的一幕,眉头皱着,很不痛快。
骆峰站在村头跟一帮子大老爷们望着马路嘈杂的环境,都在嘟囔着,这条马路啥时候能扩建。
第22章 农机手
这天,李羽骑着自行车从乡信用社风尘仆仆地回来。
她回到屋里,顾不得拍打身上的灰尘,快步走到水缸前,用舀子盛半舀子凉水,仰着头“咕咚咕咚”喝起来。
从大早上就忙到中午了,还没喝口水呢。
骆峰把老牛车拴在院子里的电线杆上,走进来看见妻子喝凉水,关切的嚷嚷着,“你喝吧,待会儿又闹肚子,自己身上的毛病自己不知道咋的?”
李羽从口袋掏出荷包递给骆峰,“快,你去给老三送过去,我取了200块钱,让他赶紧买柴油。”
骆峰询问:“他在谁家地里呢?”
李羽走到洗脸盆前清洗着双手,准备做午饭,“早上,听老三提了一嘴,好像给托乎塔尔家犁地。”
“啥?!那个酒鬼?!犁地费能要回来不?”骆峰急了,“那就是个有钱喝酒没钱种地的主儿,我看,老三要白忙乎了。”
李羽叹口气,“那你说咋办?!都乡里乡亲的,再说了,现在犁地,好多人不都赊账年底给钱嘛?!老三是新手,村里人还不认,咱就别挑三拣四的了,等老三犁地名气大了,再说吧。”
骆峰知道妻子说的在理,沉闷地回了句,“我给他送钱去。”
去年秋天,骆滨卖西瓜都是在每逢周三、周六赶巴扎的日子,就会在鲜德华小吃店旁边的空地上摆一堆西瓜卖。
人再好强,可是面对残酷的现实,不得不屈服,也不得不认命。
骆滨身上那青春鲜活的气息,被这一眼看到头的农家生活打磨地荡然无存。
每天寡言少语的,活生生就是个小老头。
李羽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骆川为了拉扯骆滨一把,拿着家里的六只大公鸡托学生家长送给了信用社负责人。
有了骆川、廖云两口子的担保,加上学生家长的帮忙。
骆川从信用社贷款5000块钱。
这在金融系统放贷收紧和信用社年年亏损的情况下,能贷款5000元,真是件很不易之事。
廖云又托在西域市大修厂当小头头的学生家长,低价购买了一辆东方红拖拉机。
廖云这个当大嫂的,真有点“长嫂比母”的风范。
为了帮衬骆滨,去年骆滨出车祸垫付的800多块钱的医疗费,一文没要不说。
她为了骆滨的前途,厚着脸皮又求在农机部门上班的家长,给骆滨硬是挤出一个拖拉机手培训名额。
骆滨学驾照吃住都在骆川家。
他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大哥大嫂给争取来的,格外珍惜学驾照的机会。
虽然他脑子有片段性失忆的现象,可脑子聪慧的他只要不记概念性、理论上的知识,依旧是顶呱呱的。
动手能力极强的他就用一个冬天的功夫学会了拖拉机、康拜英等农机的操作。
开春,又是一年春忙时。
初春的天气乍冷还暖,早晨出门时还套着那件厚皮夹克,到了中午时分,不得不脱下皮衣,穿着妈妈李羽织的那件黑白灰三色的高领毛衣。
这是骆滨当上农机手犁的第52家地块了,他一笔账一笔账记得很清楚。
周围街坊四邻的地块都是他犁的,而且都是赊账犁地。
起初,村民对骆滨犁地的技术持怀疑态度。
一个不到18岁的巴郎(男孩)能会犁地?而且又是个新手。
骆滨先犁的自家那50亩口粮地,接着又犁巴格达提、马明家的口粮地。
街坊四邻拿着木棒到骆滨耕犁的土地测深浅,至少都是25公分,最深的有30公分。
有些上了心的村民做过比较,村长马军的儿子马林跟骆滨开的同样的东方红拖拉机,后面的犁铧也相同。
马林耕犁100亩地加满一次柴油,而骆滨耕犁100亩地要加满两次柴油。
村民们心领神会,都明白马林为了节省柴油,在地块边角耕犁的深一些,到了中间的地块,他会稍稍抬起犁铧,拖拉机耕犁的浅、跑得快,节省了油钱。
马林的爹是村长,马林耕犁土地是耕犁完就要结账,各族村民也不好说啥。
大家伙听说一样的耕犁费用,骆滨这里可以赊账到秋后。
各族村民也不去找其他村里的农机手了,排着队让骆滨来犁地。
马军凭借他村长的关系,给儿子马林在沙枣树村找了块2000亩的地块。
是一位来新疆承包土地种植小麦的浙江老板。
这位浙江老板财大气粗,每亩地按10块钱现场结账。
马林正愁着怎么打发走村里这家30亩地、那家50亩地的零散地块呢。
他见骆滨不嫌弃地块小,啥活都干,而且还是赊账干,马林求之不得。
他在庆幸之余嘲讽骆滨就是勺子(傻瓜)。
就在马林对骆滨嗤之以鼻时,骆滨已经耕犁了近2000亩地块了。
他一个人没日没夜的加班干,虽说都是赊账,可每亩地10块钱,想着秋后就能收回来2万元,骆滨是干劲十足。
他坐在驾驶位不时看着倒车镜,托乎塔尔家的地块在去年犁地时就没犁多深,浅浅的一层。
如今,骆滨把犁铧放在最深处,拖拉机引擎发出“突突”的轰鸣声,只能放在一档慢慢地犁。
犁铧所过之处,翻出湿润泛着黑色的泥土,空气中都是泥土味。
托乎塔尔学着其他村民的样子,拿着跟木棒在湿润粘脚的地块装模装样地这边戳戳,那边捣捣。
看的周围的汉子们各个摇头叹息。
维吾尔族汉子巴哈江看不下去了,他指着地头的那两块断了的犁铧,对着跟在拖拉机后面的托乎塔尔喊道:“托乎塔尔,你别那么必维撒(事多的意思),你要是不相信傻骆驼的儿子,别让他犁了,我们几个还等着他呢。”
托乎塔尔被起哄的村民闹得不好意思走过来,“别那么多球事撒,我的地,我愿意。”
巴哈江嘲讽道:“以前你咋不看?!每年马林给你犁地,你他妈不是喝酒就是睡觉,不就是看着马明当村干部撒?村里就你的熊球事最多!”
“就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人家傻骆驼的儿子把你当人看着呢,你还尽往驴棚里跑!”
各族村民你一言我一语地糟蹋着酒鬼托乎塔尔。
等骆滨忙活一个多月,阿勒玛勒村近4000亩地都是骆滨赊账耕犁的。
他整个人又黑又瘦,脸上的皮肤皴裂地惨不忍睹。
李羽今晚炖了个老母鸡犒劳辛苦一个月的儿子。
骆滨难得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骆峰和李羽都不知道多久没看见儿子的笑脸了。
李羽激动地躲在一边用衣角偷偷抹着眼泪。
骆峰也是双眼发热,激动地从柜子里拿出骆川过春节给他买的一瓶伊犁老窖,招呼道:“老三,陪我喝酒。”
酒刚刚斟满,就听到院里有人在喊着,“傻骆驼,傻骆驼,你家三娃在不?”
骆峰连忙放下酒杯,“是马村长,他咋来了?”
说话间,骆峰爷俩迎出门去。
头戴回民白色瓜皮帽的马军一看见骆峰身后的骆滨,连连招手道:“三娃子,叔给你揽个活,明早赶紧赶去,200多亩地呢。”
骆滨上前一步忙不得感谢着,“谢谢,马村长,谢谢。”
骆峰脑子一转,一脸的狐疑,“马村长,你家马林呢?”
马军微微顿了下,满脸堆笑着解释,“瞧你这个大兄弟,马林拖拉机不是坏了嘛?!要不,额(我)咋找上门了撒,咱一个村的,不照顾你,照顾谁啥?”
骆滨一听,纳闷道:“咦,早上个我从地里回来跟马林碰了个对头,他拖拉机好好地。”
马军讪笑着,“拖拉机好着呢,可牵引坏了撒,要修,要大修。”
骆滨没吱声,心想,看来马林拖拉机的牵引升降只能升不能降了。
否则拖拉机牵引坏了,怎么会背着犁地的犁铧满大街地跑。
骆峰心里泛着嘀咕,这个马军可是个精明不吃亏的人,这么好的事会让给骆滨?!
就在他思忖之时,身旁的骆滨脆声应允,“好哩,马村长,那地在哪儿?”
马军闻言松口气,“明天,李老板来接你撒,在家悄悄等着撒。”
他也没进屋,“村里球事儿亚麻多,我先忙去啦哈,三娃子,说好了,不变卦撒。”
骆滨对着不放心的马军拍着胸脯操着浓浓的回族腔调说道:“马村长,你心放在肚里哈,莫麻答撒(没问题、不变卦的意思)。”
骆峰狐疑的眼神瞅着双手背在身后一摇一晃走出院门的马军,自言自语道:“今天的日头打西边出来了。”
第23章 实诚人
骆峰家伙房。
李羽蹲在东南角的旮旯处,正从咸菜坛子里捞油辣子。
清炖母鸡、油辣子是今晚的晚饭。
筷子夹着的油辣子没以前硬了,她嘴里嘟囔着,“老骆,这坛子油辣子赶紧吃,再过些日子可能会坏,现在都有点蔫了。”
骆峰端着大碗奶茶喝着,“咱家喜欢吃油辣子的人都不在,就咱仨吃这么多,不错了。”
骆波、李茗海喜欢吃油辣子,每年深秋,李羽会腌制两大坛油辣子。
提起喜欢吃油辣子的家人,李羽想起了外甥李茗海。
她端着一盘子油辣子走到案板前,边切着辣子丝,边唠叨着,“这个小海,辞去了西域市饭店打杂的活,去给一个开凉皮店的陕西人干,靠谱不?这凉皮,咱新疆人喜欢吃不?光听说凉粉店,凉皮店,还第一次听说撒。”
骆滨嚼着馒头夹了块鸡肉,“妈,小海哥,从小就主意正,不会有事,甭担心。”
李羽点点头,“你小舅这两孩子,从小就有主意。上星期天,小溪跟我商量,她不想上高中了,想考中专。这咋行?!我把她狠狠训斥一顿。”
一家三口吃着饭,就听到巴格达提风风火火的声音,“傻骆驼,傻骆驼,老三在不?”
骆峰纳闷了,“今天咋都来找老三呢?怪了。”
巴格达提推开伙房的门,急吼吼地问道:“老三,马军找你犁200多亩地木(没有)?别去,都是石头,马林的犁铧断了两个,他不干了,听说要找你干。”
骆峰立刻奓毛,“啪”的一下把筷子bia在餐桌上,怒火冲天地骂起来,“我就说马军这个贼huihui咋这么好心,他真把我傻骆驼家当勺子了(傻瓜)?!”
巴格达提从骆峰爷俩的神情知道,他们已经答应接这活了。
他接过李羽端过来的一碗奶茶,喝了一大口,出着主意,“老三,你别去干,就说拖拉机坏了。这个马军从小就贼贼的(精明算计的意思,)我们老人的话,就是木桶烧水不靠谱(哈萨克谚语,做人不实诚,相处旧不了的意思。)”
骆滨这才恍然大悟,摸摸头询问:“巴叔叔,马林拖拉机牵引没坏呀?!”
“坏个球撒,好好地,他又给乡里安排的一个承包大户犁地去了。他犁的2000亩地,好地全犁了,剩下200多亩哈马斯(全是)石头,他骗老板拖拉机坏了,不去犁。”巴格达提提起这事就义愤填膺。
骆峰气呼呼地低骂,“马明早就说,他这个弟弟满肚子都是心眼,谁也没他心眼多,看来,这话不假。”
骆滨不慌不忙地喝完最后一口奶茶,小脸板着,一字一顿说道:“爸,巴叔叔,这活儿我已经接了,男子汉吐口唾沫砸个坑,新疆儿子娃娃说话算数,就是一块再难啃的硬骨头,我也要啃了。下次,马村长再找我,我会多个心眼的。”
骆峰和巴格达提看着骆滨一脸的正色,相视一眼,无奈的直摇头。
翌日清晨,承包土地的浙江人李献来骆峰家请骆滨去犁地。
李献个头不高,长得精明能干,圆脸,长的一对长寿眉,看上去慈眉善目的。
骆峰一想到儿子接了个人家马林不愿干的活,心里就憋着气,对给他递烟的李献爱答不理的。
李羽倒是很热情,又是让进屋又是端茶倒水的。
李献是个聪明人,他对着黑着脸的骆峰直截了当地说:“骆大哥,放心,我不会让你家儿子吃亏的,我承包的这2000亩地,土层厚没石头的1700多亩地,马林全犁完了,犁剩下200多亩地时,没犁两亩地,犁铧断了两个,马林说回家换犁铧去,我也就没多想,谁知他这换犁铧换了十天半个月没个影子。那1700亩地的麦子都种完了,这200多亩石头地还没耕犁,眼看就过了春忙时节了,我去找他,他说拖拉机这里有毛病,那里漏机油,总之,不打算给我犁了。”
骆峰见眼前这个操着一口浙江口音的男子也算是个明白人,心里舒坦些。
他气哼哼地怨怼着,“这个马村长,哎,算了,不说了,你也知道剩下200多亩地是难啃的硬骨头,那就行,别让我家老三在坟头上哭了半天还不知道死的是谁(新疆土话,忙乎半天瞎忙乎的意思)。”
李献虚心请教,“骆大哥,现在四月份了,听说春麦种不成了,现在种啥好?总不能撂荒吧。”
骆峰用手指挠挠发痒的下巴,“这个季节,种玉米、红花、打瓜都行,甜菜也行,你那地有水没?”
“有,有,地边就是个水渠,那块地就是坡度大点,石头多些。”李献实话实说。
“那就试着种红花吧,种玉米要大水大肥的,石头多,我怕出苗不好。种甜菜又拔地,来年种啥都不强。种打瓜吧,你苗子没抓好等于白种,打瓜风险大。最好种红花,红花产量不高,可皮实、稳当些。”骆峰也说着大实话,“不过,种红花事儿多,尤其是采花的时候,得有人。人还要多。”
李献连连点头,“人不怕,我从老家拉些人过来。那就种红花。”
这边的骆滨见时候不早了,啥话也没说,抓起自己那件搭在椅子上的皮夹克,“走,李老板。”
李羽追出门来,“老三,带上午饭。”
骆滨接过一个面包袋,里面装着馒头和咸菜。
又把李羽递过来的军用铁壶挎在肩膀上,里面是李羽熬的奶茶。
他跟李献上了拖拉机,
李老板坐在旁边指着路。
骆滨开着拖拉机艰难地爬行在几乎成四十五度角的陡坡上。
看着拖拉机水箱翻滚的热水,骆滨强忍着没停下来。
十里山路,折腾了一个多小时。
他恍然明白,马林为啥不耕犁这块地了。
看来,这200来亩地不仅到处是石头,就连地理位置都不咋地。
这块地在斜坡上,拖拉机不好作业。
到了地头,骆滨看着这块地块倒吸几口冷气。
李献当然看出了骆滨为难的神色。
他生怕骆滨撂摊子走人,连忙说道:“小骆,这块地石头多,这样吧,犁地时犁断的犁铧算在我头上,我一会儿就下去买犁铧。”
骆滨遥望着这块南高北低的斜坡石头地,手指着四界问道:“东边是不是那自然沟为界?西边是那排沙枣树?南边那块就是你说的水渠?”
“嗯,对,对,南边的水渠是一眼泉水,听说一年四季长流水。”李献回答。
“李大哥,别嫌我说难听话,那眼泉水也就流到五月份,等山坡上的雪水融化完了,也就没水了,我爸说的没错,这块地,你只能种红花咯。”骆滨善意地提醒着外来人李献。
李献烦恼地挠着头皮,“这么说,沙枣树村村长骗我了。这也太不地道了。”
骆滨解释,“现在的沙枣树村村长是乡里派来的,对沙枣树村的地块可能还不熟悉,怨不得他。”
他了解了这块地的四界,再瞅了瞅地面上的石头,心中了然。
骆滨转过脸对李献说道:“李大哥,这块地,没黑没夜的干,我估摸着至少是四天的活,你也赶着种庄稼,这样,我就不回家了,你帮着我买十个馕,再提一壶凉水。这拖拉机耗油,你能不能再帮着买几壶柴油,我就不来回跑了。”
李献狐疑的神色打量着骆滨,“200来亩地要四天,咋可能?马林两天就200多亩地。”
骆滨淡然的一笑,“我不多说啥,我犁完地,你找老农民拿着木棒量下深度就行了,你满意就给钱,不满意,我光要柴油钱,算是给你帮忙了,行不?”
李献似乎听出点味道,他答应着,“行,小骆,就按你的办。”
骆滨能吃苦,白天黑夜地犁着这块最难啃的硬骨头。
累了,就蜷缩在狭窄的驾驶室小憩一会儿。
饿了,就啃几口干馕,带来的咸菜两天就吃完了。
渴了,就喝着李献用塑料壶给他带来的凉开水。
第24章 遇贵人
四天四夜。
骆滨布满灰尘的头发凌乱地奓着,泛白的嘴唇裂开道道血痕。
他又瘦了些许的脸黝黑发亮,看上去哪像个18岁的少年。
扎眼一看,不修边幅又憔悴的骆滨,说他30岁都不为过。
在第五天晌午,骆滨在地头收拾着散落在地头的块块半截子犁铧。
李献当真带着一位老农民来量这块地的深度。
老农民举着手中木棒的深度给他看。
李献了然,欣慰地点点头。
他给这位老农塞了30块钱,打发走老农。
李献走到拖拉机旁边,看着骆滨把犁断的十几块半截子犁铧朝驾驶室扔。
他等骆滨忙完,上前紧握着骆滨的手,“骆老弟,你是个实诚人,我喜欢。不是我在背后说人的坏话,这个马林做人太不地道了。地块犁得只有十来公分深,最深的也就十五公分,最让人可气的是有些难走的边角,他压根就没犁,就是用犁铧把里面的土翻到上面了,这不是坑人嘛?!我就说这么好的1700多亩地,怎么有三十多亩地没出苗呢?!行了,今年跟他也就是一锤子的买卖。”
李献从上衣口袋掏出一沓十元钞票塞到骆滨手上,“这块石头地,你非要按十块钱结账,我说十一块钱,你还不愿意。行,就依你。这块地大概230亩地,我给你2500块钱。”
骆滨从钞票中抽出八张递给李献,“李大哥,这些钱是让你帮我买的柴油钱,要扣出来。”
李献急了,双手推搡着骆滨递过来的钱,急赤白脸道:“不行,这不行,你讲诚信,不多收一分钱,我这个当哥的也要讲仁义。刚才那老农可是说了,这块地是开荒地,虽然挨着水渠,村里每年都不要钱让村民种,就没人来种,就是因为没有人来犁地,以前有人想承包这块地,犁地费出到20块,都没人来干。对了,小骆,给你装柴油的那个铁桶,我是到西域市买的,我也没啥用,都给你了。”
骆滨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李献抬腕看看手表,“这块最难啃的硬骨头被你犁完了,我该找人播种红花了。小骆,你为啥不买一套播种机?播种可是挺挣钱的。”
骆滨憨笑着,“家里没钱,就我这拖拉机和犁铧都是我大哥大嫂贷款给我买的,连开春的柴油也是我妈用存的钱买的。”
李献闻言,若有所思。
他挥挥手跟浑身是土的骆滨告辞。
骆滨双手捧着成沓的十元钞票,躲在地边的一棵大杨树下呜呜的哭了。
望着自己的劳动成果,他含着泪笑了。
想着自己今后的人生,他又含着笑哭了。
此刻的骆滨犹如凤凰涅盘,他的人生开始了转变。
他的思想、生活的追求一切都那么清晰起来。
他趟过了一条困难的“人生河”。
因为他开始告别一年的晦暗世界,开始面对一抹鲜亮鲜活的蓝天曙色。
四月的一个艳阳天,李羽正在院子里搓洗着衣服。
木质的搓衣板上的洗衣粉泡沫随着她柔软有力的手浸在衣服里。
“唰唰唰”,有节奏的韵律,这是家的声音。
院子外传来东方红拖拉机“突突”的声音。
是骆滨耕犁完地回来了。
李羽眯着眼瞅下日头,该吃晚饭了。
她吃力地站起来,湿漉漉的手在深蓝色的袖套上抹了两把。
拖拉机从东边院墙的豁口处开了进来。
骆滨停下拖拉机,一个纵身跳下驾驶室。
他双手捧着2500块钱递给李羽,嘴巴咧着,像个跟妈妈索要糖果的小男孩,“这四天的犁地钱,2500块钱,妈,我能干不?”
李羽接过钞票,抿嘴一笑,“早就知道我家老三能着呢,咋,不哭了,也不闹了?”
骆滨领悟到妈妈的语气里赞许多于嗔怪,当下得意地挑起浓眉,“那不,我不懂事嘛,钻进牛角尖出不来。”
他回想下去年落榜后要死不活的样子,感到可笑,“妈,我想通了,大哥说得对,条条大路通罗马,我能干着呢。”
李羽和蔼的眼神望着自家帅气能干的儿子,“走,进屋,喝酸奶去,你沙拉姨前两天给咱家一大盆牛奶,我跟你爸喝不完,做成酸奶了。”
骆滨回头望着脚下的洗衣盆,笃定又自信地说道:“妈,下次我收来的帐就不给你了,去买个洗衣机,省的你累得慌。”
几天后,李献的突然造访让骆滨又意外又惊喜。
过了春耕的季节,骆滨闲了下来。
他正在院子里保养拖拉机。
李献走进院子来,对着灰头灰脸的骆滨喊道:“小老弟,忙着哪?哥找你跟你商量个事。”
骆滨双手黑乎乎的沾满了拖拉机机油。
他双手奓着连忙把李献让进正屋。
骆滨从墙根处的壶里倒点汽油在手心上,双手快速搓揉着。
机油黏性大不易清洗,农民一般用汽油清洗双手。
他用汽油清洗完双手,准备用洗手壶再冲洗下。
李献早已出来,站在他身后提着洗水壶帮他倒水。
“小老弟,你这拖拉机闲下来了,没考虑干点别的?”李献探问的眼神瞅着骆滨。
骆滨双手捋着手上的水,急切地答道:“我也想找点别的活干,可现在能干些啥活?”
俩人进了屋,骆滨给李献倒杯茶水,“李哥,喝茶。”
李献双手接过茶杯,望着杯中的茶水若有所思,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道:“刚才,我看你洗完手用手捋手上的水,为啥不甩干呢?”
骆滨闻言微微愣怔片刻,笑了,“哦,李哥从内地来新疆,可能不知道我们新疆少数民族的礼性,洗净手要捋,甩手对别人不尊重。”
“哦,怪不得呢,上次我去县上吃拉条子,洗完手甩手,老板直朝我翻白眼呢,今天懂了,以后可得注意生活细节。”李献自言自语着。
他又话头一转,回归正题,“小兄弟,我在沙枣树村又承包了块砂石料地,每年先给村里缴千把块钱,我打算试下,挖砂石料卖给工地,送货上门,我买了辆推土机,缺拖拉机,咱俩合作,车斗我那有现成的,还是个翻斗的,你运输砂石料,就在沙枣树乡的主道上,听说马上要扩建,你自己看,要么按市场价给你结运费,要么拿我的车斗给你顶运费。”
骆滨脑子一转,不打磕地接话,“行,我干,用车斗顶运费吧。”
“好,说定了,车斗是2000块买的,用了一两年了,给你按1500块钱来算,顶完后,给你结剩下的运费。”李献虽是个生意人,倒是挺痛快,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看上去很大气。
骆滨笑了,朝李献伸出右手,“李哥,那就按新疆人的礼性,击掌约定不反悔。”
两个男人击掌后,相视一笑。
送走李献后,骆滨加快了保养拖拉机的进度。
骆峰听说儿子用运费顶车斗,有点想不通,“老三,你咋不要运费撒,要个旧车斗当吃当喝呀?”
骆滨胸有成竹道:“爸,我听说沙枣树乡要扩建通往县上的道路,明年咱门前的路也要扩了,拉砂石料的活肯定少不了,我早下手。”
骆峰撇撇嘴,“真的,假的?咱门前路嚷嚷多少年了要扩,乡里只打雷不下雨,诳老百姓呢吧?乡里哪有钱?”
李羽端着馒头放在八仙桌上,“我听厂里人说,修路的钱是县上掏。咱老三遇到李老板,这是遇到贵人了,人家李老板大气,不抠抠索索的(不吝啬),是个干大事的人,老三,好好给人家干,别丢脸。”
骆峰半信半疑,“县上掏钱修路,还有谱。真这样,老三脑子够用。车斗还能翻,我可头一次听说。”
李羽嗔视丈夫一眼,“你呀,少见多怪,没听说的事多着呢,车斗能翻,有撒难得,有材料,我都能做个翻斗车。”
骆滨的好奇心又勾起了,“妈,以前你上啥学?人都说你肚子里全是墨水。”
李羽用筷子轻轻敲下骆滨的头,“吃饭,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第25章 中师生
西域县二轻局大院内正在召开全体职工大会。
局领导班子整顿各族职工的工作作风。
这次会议的起因源自于屠宰场的两名老职工工作懒散,长期迟到、早退,甚至旷工。
老职工被承包人居马特和王三明扣除了半个月的工资。
两位老职工想不通,以前吃大锅饭哪有这么多熊球事。
于是仗着资格老,跟居马特发生争执。
居马特和王三名承包屠宰场,就是谋求最大的利润,怎么会白养闲人呢?
几个人争执的脸红脖子粗的,最后动了手。
电焊厂、肉联厂、奶粉厂等厂子都面临着改制,二轻局领导决定给全体职工拧拧螺丝钉。
县二轻局大院,上百名各族男女职工站在办公室前听着领导训话。
一位腆着大肚皮的中等男子站在由两张办公桌拼成的台子上,说的唾沫星四溅。
李羽站在电焊厂职工队伍中间的位置。
她眯着眼望着局长苦口婆心的训话。
心里惶惶然起来,大集体企业就是不如国营企业。
像百货公司、石油公司等国营企业职工工资高不说,福利还不错,也不存在改制的事情。
自己所待的电焊厂顶多算个泥饭碗,哪天说摔碎了,就碎了,可不像国营企业的铁饭碗那样有保障。
李羽心里盘算着自己再熬几年赶紧退休得了,退休工资低点,可也不用这么提心吊胆的。
奶粉厂的明会计看见站的规规矩矩听领导训话的李羽。
她挤了过来,伸手拍下思想抛锚的李羽,“李羽,有阵子没见了哦。”
李羽被这冷不丁的拍打吓了一大跳,一个激灵,扭头一看,松口气道“明会计好。”
明会计把脸凑到李羽跟前,一脸的羡慕,低声道:“李羽,你咋教育的孩子?你家外甥女这次中专预考拿了冠军,这闺女考中专稳当了。多好啊,上三年中专国家分配工作,你等着享清福吧。”
李羽一听,头“嗡”的大了,愕然地问道:“明会计,你说啥?小溪参加中专预考了?”
明会计从李羽的表情看出来她还不知道这事。
明会计双眼瞪得溜圆,诧异道:“咋,你不知道?我家那小子逃课被老师叫家长,前天我去学校,一进中学大楼,正对着大门的那面墙上贴着中专预考的成绩,你家外甥女是叫李茗溪对吧?”
她见李羽木木地点头,双手一拍,“那就对了,红榜上第一名就是李茗溪,她的成绩甩第二名30多分呢。”
李羽的脸复杂难明,对着啧啧称赞的明会计强装笑脸,嘴巴嗫喏道:“这丫头,答应好好的上高中考大学,咋就骗我呢?!”
明会计见李羽脸色不好,羡慕的口吻道:“你呀,死脑筋,现在成绩好的孩子哪有上高中的,都去考中专了,上了高中考大学,更难不说,还多上几年学,多累得慌。上三年中专国家分配工作就拿工资,咋说也是吃公粮的,多美的事啊。”
李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骆峰正在院子里劈柴火,看见妻子失魂落魄的样子,吓得扔下手中的斧头迎上来,接过她手中的自行车的车把,“老婆子,咋啦?身体不舒服呀?”
李羽回过神来,气急败坏的神色,埋怨道:“这个小溪跟他哥一样倔,瞒着我参加中专预考。你说气不气人?她这么好的成绩上高中考大学松松的事!”
骆峰很少看见妻子这么愤怒。
李羽躺在床上,思绪纷飞。
在那个阴霾尚未散尽的冬天里,她的目光略过爬上黄色军车的同乡知识青年,那个儒雅的戴眼镜的男人背朝着她站立的方向,再没有回头。
她跟苗心相拥着哭泣……
一起前来新疆的内地知识青年都陆陆续续挤破脑袋离开了那个偏远落后的小山村,她跟苗心站在村头,灰头灰脸地望着泥泞的黄土路,俩人一脸的绝望……
性子内向的苗心承受不了孤独和被爱人抛弃的滋味,投河自尽,光棍老祁救下了苗心……
春天的暗流开始涌动,解冻的春风来自于十一届三中全会,她不是没想过回上海,可是望着身边的亲生骨肉,她放弃了,决定就在电焊厂一直干下去,把根扎在西域县这个西北边陲小镇……
往事如过电影般在脑海浮现。
她以为自己的泪水早已哭干了,可是一抹脸上仍湿漉漉一片。
李羽从床上爬起来,又走到西南角的那陈旧的皮革皮箱前,掏出小钥匙,打开了锁子。
她双手轻轻摩挲着三十多年前离开上海赶赴新疆前的旧物,热泪盈眶。
李茗溪在她心中,是个不一样的存在。
不仅因她是弟弟的亲生女儿,长得像极了李羽,以至于外人都以为李茗溪是她的亲生女儿。
更重要的是李羽把自己多年前未尽的学业和毕生的希望,全部寄托在李茗溪身上。
让她上高中考母校上海交通大学,继承她的理想。
李羽早已把李茗溪当成第二个年轻的自己来精心呵护培养。
可,一想到李茗溪瞒着她参加中专预考,李羽的心扯得生疼生疼。
星期天,在西域县中学住校的李茗溪又带着一包脏衣服回到家。
14岁的她越发的水灵,柳叶眉、凤眼、秀气的鼻梁,性感的嘴唇,五官像极了姑姑李羽。
她走进院子,就看到骆滨用破衣服擦着他心爱的拖拉机。
骆滨见表妹走进屋来,连忙朝她招招手,对着伙房挤眉弄眼的。
李茗溪见状,脚步放的很轻很轻,压低嗓音问,“三哥,有事?”
路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咬牙切齿低语道,“你瞒着妈参加中专预考,知道不,妈生了几天闷气了。你呀,你呀,真不省心,女孩子家家这么早就想上班,跟谁学的呀?!不知道妈一直盼着你考上海交大?!”
李茗溪耷拉着脑袋,蚊蝇般的声音,“三哥,我知道,你们都为我好,可我不能再给姑添麻烦了。姑拉扯我跟哥哥这么多年,不容易,我,”
小女孩说不下去了,眼泪吧嗒吧嗒落下来。
骆滨被表妹这一番话感动了,连忙讨饶道,“好了,别哭了,待会儿妈妈训你,我帮你说话。”
骆家伙房里。
李茗溪低着头,双手搅弄着衣襟,局促不安地跟在忙着做晚饭的李羽身后,一个劲儿道歉,“姑,我错了,我不该瞒您的,您就让我考中专吧。”
李羽狠狠瞪了侄女一眼,“你就跟你哥学吧,翅膀硬了,自作主张了。”
站在八仙桌前兑奶茶的骆滨帮腔道:“妈,人各有志,你不能把你的想法强加在小溪身上,我们知道您都是为我们好,可,小溪不也为咱们这个家着想嘛?!我听说可以参加自学考试拿大学文凭的,我打算参加自考,到时候,我跟小溪一起复习。”
李羽生几天闷气也想通了,对着自己这个乖巧懂事得让人心疼的侄女李茗溪,她真说不出重话来。
骆滨的话又让她听得顺耳。
李羽长叹口气问:“凭你的成绩考中专,什么财校、邮电学校都稳稳的,为啥报师范呢?”
李茗溪见姑姑不生闷气了,连忙解释,“以前听大哥说,师范学校伙食费都是公家报销,我跟老师打听了,师范学校每月伙食费32块钱呢,就不让家里掏钱了,咱能省点就省点。”
李羽心疼地直摇头,鼻子酸酸的,“也行,女孩子家家当个小学老师也挺不错,稳当、能养活自己。随你吧,今后可别后悔。”
李茗溪一下子抱住李羽,开心地笑了,“谢谢姑,我不会后悔的,今后想拿文凭就跟三哥说的,参加自考。”
功夫不负有心人。
不久,李茗溪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乌鲁木齐市师范学校。
这一年夏季,骆峰家又有一件喜事让一家人眉开眼笑。
骆家二儿子骆江大学毕业,原本应该分配到西域县政府上班。
在他未来老岳父的运作下,调剂到西域市组织部门工作。
骆峰乐不开支,拉着巴格达提、马明又来到川疆百货就着花生米喝起了柜台酒。
他跟街坊四邻分享着家中的好消息。
第26章 配不上
李茗溪参加中考后就闲在家里,帮着姑姑李羽收拾房屋,清洗所有的被面子。
小姑娘坐在院子里的阴凉处,用娇嫩的双手搓洗着骆滨的被面子。
骆滨双手提着一个用床单包裹的被褥从屋里走出来,“小溪,妈下班后告诉她,最近李老板那要砂石料的多,最近我就住在场里了,不回家里住了哦。”
他把鼓囊囊的被褥扔进后面的车斗里。
李茗溪停下手中的活儿,八卦道:“三哥,你这是故意的吧?!”
“啥故意的?撒意思?”骆滨走到拖拉机驾驶室,右手拽开车门,准备上车。
李茗溪用嘴巴朝对门努努,“你这是躲古丽姐的吧?寒假,古丽姐每天来咱家打听你,过几天又到了暑假了,她肯定来找你的。”
骆滨明亮的眸子顿时黯然失色,出语低斥,“就你想得多,三哥这是挣大钱去呢。”
“三哥,古丽姐再来找你,我咋说?”李茗溪心虚地吐吐舌头。
骆滨上了驾驶室,扬声道:“就说,这个世上再无骆滨了,让她别来了。”
拖拉机“突突突突”地驶出院子。
李茗溪站起来望着拖拉机消失在门前的马路上,轻叹口气,一副多愁善感的无奈。
傍晚,李羽下班回来。
李茗溪把骆滨的话学给姑姑听。
李羽围上围裙,低语道:“这老三知道自己配不上她,故意躲着呢。”
艾力家最西边的房间。
傍晚落日的余晖在屋内白墙上拉下一道浓墨重彩的投影,窗台的圆镜子被反射出魅炫光让人睁不开双眼。
那孜古丽病恹恹地坐在椅子上,披散着长长的秀发,闭着双眼让自己沉浸在回忆中。
一脸的惆怅和忧郁。
自从去年考上新疆大学后,她每个月雷打不动地给骆滨邮寄一封信。
在信里,她或是鼓励他重拾复读的信心参加来年的高考,或是给他分享在大学的新鲜事儿,或是倾诉自己对他的思念。
可是,一年了,骆滨只字未回。
寒暑假期间,连他的影子都见不到。
好像他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一般。
第一学期寒假,她几乎每天都要去对门的骆滨家探望。
得到的永远都是一个答案,骆滨在西域市驾校封闭学驾照呢。
这个暑假,骆滨又忙着拉运砂石料。
那孜古丽骑着妈妈玛利亚的自行车去沙场找过骆滨,没见到人影。
她心里空落落的,将近一年没见到心中盼着念着的那个少年。
听妈妈说,他又黑又瘦,看上去成熟不少。
那孜古丽竖起耳朵听着马路上的动静。
从马路西边传来拖拉机的引擎声,那孜古丽披着长发欢欣鼓舞地跑出屋子,跟下班回家的艾力差点碰上。
她顾不得跟爸爸打招呼,冲出了院子。
那孜古丽站在马路边,看着村长马军的儿子马林开着拖拉机过来。
失望的她的胃一阵阵痉挛,疼的她蹲在地上捂着胃部,眼泪吧嗒吧嗒落下来。
屋内,艾力气呼呼地对着做拉条子的玛利亚说:“这个那孜古丽越大越不像话了。”
女儿寒暑假没看见骆滨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玛利亚早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她朝丈夫翻个白眼,“一块长大的,感情好,正常的嘛。”
艾力冷哼两声,“跟骆滨,就是不行。”
玛利亚微愠,“人要有良心撒,没有傻骆驼家,你艾力现在还有没有撒?!没有骆滨辅导,那孜古丽能考上大学嘛?!”
艾力顿时蔫了,脸色不自然,不甘心地抢白着,“真的跟傻骆驼成亲戚,骆滨算了,要是三十白嘛,还绑进撒(维吾尔语,还勉强、凑合的意思)。”
屋外门口,那孜古丽将父母的对话一字不落收入耳内。
她捂着嘴哭着跑进西屋。
这个痴情的女孩子非常清楚,倘若骆滨考上大学,他俩先私定终身,然后再争取艾力的同意,可能还有点希望。
如今,落榜的骆滨成了地地道道的农民,爱面子的爸爸艾力是不会让她嫁给农民,而且还是个汉族。
俩人间那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就这样摆在面前。
那孜古丽越想越难过,趴在床上嚎啕大哭……
沙枣树乡正在扩建乡政府前的那条马路。
今天已经是骆滨拉的第十二趟砂石料了。
为了多挣点钱,早饭是在砂石料场吃的,中午饭一直没顾得上吃。
看着修路工人收拾工具准备下班,骆滨才感到饥肠辘辘。
他来到乡政府对面的“马回回拉条子店”,要了一盘拉条子。
实在是饿坏了,他要了三个加面。
店主马回回头戴着白色瓜皮帽,坐在骆滨对面,双手在围裙上擦着,开玩笑道:“额佛,小骆驼,加面不要钱,你就愣损地吃呢撒?(意思是,你就拼命地吃不要钱的加面。)”
骆滨吃了个大蒜,喝口面汤水,“这是额(我)第二顿饭撒,一天到晚忙求子的(从早忙到晚),中午饭莫吃撒。”
马回回好奇地问:“额看你不要命地拉沙子,有派当子嘛?(能挣上钱嘛?)”
骆滨回道:“不挣钱,额忙撒求子呢?”
喝完最后一口汤,骆滨把五块钱放在桌上,打着饱嗝离开小食堂。
他刚走出食堂,就看到自己的拖拉机旁站着一位十二三岁的女孩,是同村的蒙古族女孩斯琴。
骆滨纳闷道:“小斯琴,你咋在这里?”
斯琴看到骆滨后高兴地跑过来,拽着骆滨的胳膊,仰着脸问:“骆滨哥,我等你。”
骆滨见女孩两手空空,“你没带课本,看来不像是问数学题的,找我啥事?”
斯琴指指乡政府的方向,“爸爸要调到县上工作了,他来政府盖章子,我在等他。”
“哦,那你就成了县里娃了。”骆滨拍拍女孩子的小脑袋,叮嘱着,“到了县上可要好好学习,县上教学质量好,比咱乡中学强多了。”
一提到学习,斯琴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我就英语学得好,这次期末考试,数学没及格。骆滨哥,一直找不到你,连问个难题的人都没有。”
骆滨知道斯琴并不是脑子机灵的女孩,在学数学上,没有悟性,脑子反应迟钝,尤其是遇到动脑筋的题就抓瞎了。
他无奈叹口气,“那你在其他课目上下功夫撒。”
俩人说话间,就听到村护林员巴特焦急的喊声,“斯琴,斯琴-----”
第27章 活地
护林员巴特从乡政府盖完公章出来,看不见小女儿斯琴,吓得他脸色煞白。
这几年,四通八达的沙枣树乡已先后有两个女孩被坏人拐卖。
他害怕自家漂亮的女孩被拐走了。
巴特边焦急地呼喊着斯琴的名字,边张皇失措地四处寻找女儿的身影。
骆滨听到后,连忙绕过拖拉机,对急匆匆朝乡车站走去的巴特喊道:“巴特叔,斯琴在这呢。”
巴特看见骆滨旁边的小身影,松口气,脸色缓和些,“吓死我了,听说最近有拐卖女孩的坏人。老三,都说你现在挣大钱呢嘛。”
“哪里,挣点小钱、小钱,巴特叔,斯琴说你要调到县上工作了?这是好事呀!”骆滨跟巴特握个手,羡慕地说着。
可是巴特的脸上并没一点喜悦之色,一脸的愁容,无奈地叹口气,“干一辈子护林员了,莫几年就退休了撒,在阿勒玛勒村当护林员多攒劲(多好),不打考勤,我个人说了算,每天骑马绕一圈,没撒事就下班。到了县林场,人多球事多,每天要两次签到,烦求子的(烦死了)。”
长期在乡村工作的巴特已经养成了随行散漫的工作作风。
倘若到了县林场,光考勤制度就像一个紧箍咒套在他头上,不愿受约束的他开始头疼起来。
骆滨闻言,“那你给头头说下嘛,就留在村里嘛。”
“不球行,老护林员就我一个,其他的都退休了,现在的年轻人对地形不求子熟悉,县林场调我回去带带年轻人。”巴特无奈中又露着些许的自豪。
西域县林场面积很大,沟沟坎坎地也很多。
自小就在林区长大的巴特在荒无人烟的林区,能熟记每片林的界限和道路。
记路、识路、辨别方向是每个护林员的基本功。
巴特迄今干了30年的护林员,西域县每个乡村他都待过,是西域县林场的“活地图”。
骆滨羡慕地望着憨厚耿直的巴特,“叔,你到县上工作,对斯琴也好撒,县中学老师都攒劲的很,为了斯琴,就委屈下吧。哎,我真羡慕你们这些有工作的,哪像我们这些农民累的够呛,一年也没几个钱。”
骆滨贴心顺耳的话,让巴特的心里舒坦多了,憨笑着,“哪里,我们这点工资,养家糊口还行。想着以后跟傻骆驼喝柜台酒没那么随便了,心里亚麻不舒服(很不舒服)。”
骆滨笑了,“那还不容易,您退休后,再回咱阿勒玛勒村,喝柜台酒机会多着呢。”
“是,是,走了。”巴特领着斯琴的手朝车站走去。
骆滨目送着巴特父女离去。
斯琴是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望着朝他们挥手的骆滨。
谁也没想到,骆滨再见斯琴,已是物是人非、惨不忍睹。
骆滨回到沙枣树村偏远的沙场,周围荒无人烟。
在一片戈壁滩上,孤零零地立着两间木屋。
这就是沙场的办公场所,也是骆滨的临时居住地。
用松木搭建的木屋极其简陋。
十几根粗松木竖立的桩子,用蚂蟥钉将块块松木板钉在桩子上。
屋顶是几十根胳膊粗的松木檩子,上面铺着油毡,再压些黄土。
充其量只能是个遮雨的地儿,外面刮起大风来,透过没有合缝的木板间窜进呼呼的风。
屋里用几块木板搭了简易床,木板上铺着麦草,麦草上一个草席,一床单薄的褥子在草席上。
骆滨的拖拉机刚停在木屋前,木屋里走出来两个人。
一个是个头不高的李献老板,一个是瘦高个老谢。
老谢是李献的舅子哥,从浙江没来多久,操着一口浓重的浙江口音。
起初跟老谢交流时很困难。
在骆滨听来,老谢说的话叽哩嘎拉的,听不懂。
他跟老谢交流连比划带猜测,能揣摩个大概。
李献笑眯眯望着跳下车的骆滨,操着浙江口音的普通话,“小老弟,今拉12车?塔--马--可,吧没?(维吾尔语,吃饭没?)”
骆滨听着李献这蹩脚的维吾尔语,憋着笑回道:“吧,吧(吃了,吃了。)”
李献最近在学说维吾尔族话和哈萨克话,他来新疆后就爱上了这广袤的土地,打算在新疆定居,要入乡随俗,就得学会点少数民族语言。
看着骆滨憋得俊脸通红,李献知道自己这话说得不咋地,“来,喝啤酒,今天到西域市买了些乌苏啤酒,你们新疆的酒太冲了,啤酒都是。”
木屋没有窗户,光线不佳。
三个男人坐在用砖块和木板搭的床上,喝起了乌苏啤酒。
李献八卦道:“小老弟,半月前,有个漂亮的维吾尔族丫头来找你,她是你对象?”
那孜古丽来找骆滨那次,正巧李献就在沙场。
骆滨神色黯然,摇摇头,“没,是邻居、同学和,朋友。”
李献玩味的眼神瞅着骆滨,“别瞒我了,我可听乡里干部说了,你俩处过对象。”
骆滨仰着头一口气喝完一瓶啤酒,他高举着空酒瓶,自嘲地笑道:“我跟她,顶多是偷偷谈了一场没被大人认可的对象,还没发芽就被现实扼杀了。她现在是大学生,我就是个农民,怎么配得上她?人贵在自知之明。算了,李哥,不提她了。”
李献看着毛头小伙骆滨竟然露出一副跟他年纪极不相称的凄凉、老成、悲凉和无奈,他的心也不是滋味。
作为过来人,李献看得出来,那位漂亮的维吾尔族女孩是骆滨心中的痛。
他又拿瓶啤酒,将啤酒盖对着木板床的边沿,使劲一拍。
“砰”的一声,啤酒盖呈抛物线飞出老远。
李献把啤酒递给骆滨,转移话题问,“小老弟,你说我那200来亩石头梁子地明年种啥好?今年红花抛去成本,也就落下红花籽的钱,没赔钱,也还行。种打瓜行不?”
骆滨帮着分析着明年的行情,“种打瓜,风险大,跟赌博一样。我记得前年,就是1988年,打瓜籽卖到了天价,每公斤两块三,到了89年,沙枣树乡村民疯了一样都种打瓜,结果呢,最高价格才一块五,好多老百姓挤压的打瓜卖不出去,遇到连阴天,都下蛆了。到了最后,有些人把打瓜扔在田地里,不收了,可把牛羊吃美了,我邻居巴格达提叔叔家的羊群在8月份光吃村民不要的打瓜,一个月吃的肥肥的,可长了不少膘。明年种打瓜,先打听下种的人多不,没多少人种,再种会好些。”
李献听得很入神。
骆滨又补充道:“我看你那230亩石头地太贫瘠了,实在不行种两年黄豆改良土地,黄豆根可以固定空气中的氮,提高土壤的含氮量,提土地肥力,种黄豆头两年可能产量不高,可你这地承包30年,时间长着呢,头几年赔钱改良土地,等土地肥了再挣钱不一回事嘛?!”
李献敬佩的口吻说:“咦,你年纪不大,了解挺多嘛?!”
骆滨嘴角露出一丝无奈,“我都打算当农民了,就得好好干,再说,我爸就是老农民,耳闻目染的,多少懂点。”
李献和老谢听了骆滨一番话,都用赞赏的眼光看着这18岁的毛头小伙子。
第28章 大丰收
秋天,第一场霜落了下来,一阵凉飕飕的风掠过,树上的落叶恣意地飘着,散落在地面上,被路过的脚或是车轮咔擦咔擦地碾成碎片。
又到了村民们腌制咸菜的时候了,李羽把四五个咸菜坛子搬到院子里清洗着。
这年,阿勒玛勒村的苹果又获得大丰收。
农民望着自家果园的果树被红彤彤、黄橙橙的苹果挂的弯了腰,却没一点喜悦之情。
每个人都愁眉苦脸的。
这沉甸甸的果实成了各族农民心中的负担。
出售难成为横亘在村民心头那沉甸甸的大石头。
压得种植苹果的各族村民喘不过气来。
去年大丰收,卖不出去的苹果喂了牛羊,今年的行情怎样,谁也心中没底。
这天傍晚,艾力坐在院门口的长条椅子上,跟巴格达提聊天。
骆峰赶着老牛车垂头丧气地回来。
艾力看见老友没点精气神,关心道:“傻骆驼,咋啦?”
骆峰拉着缰绳,皱着眉头扯着大嗓门吼道:“烦球子的(烦死了),苹果卖不出去,烂在树上怪可惜的。”
艾力嘬口烟,鼻孔喷出两道烟雾,“我明天上班给乡长说说,让他想办法帮帮你。”
骆峰家的果园。
在乡政府的帮忙下,来了不少单位的职工过来购买苹果。
骆峰尽最大个的苹果任他们挑选,市场价每公斤3毛钱。
不少单位借着快到中秋节的机会,购买骆峰家的苹果发福利。
骆峰为了促销,按每公斤两毛五卖给各单位。
由于骆峰家的果园每年秋季上的是羊粪,又不打农药,果子香甜可口。
一传十、十传百。
20亩地苹果倒也卖的还算顺心。
这天,乡邮政所和乡工商所来了七八个人。
乡邮政所的所长马胖子腆着个大肚皮趾高气扬地跟骆峰讨价还价,“两毛五一公斤,太贵了撒,便宜点,便宜点,县邮政局也要。”
旁边瘦高的工商所所长樊春光斜楞着眼挑剔地看着果树上的苹果,扯着公鸭嗓子道,“就是,便宜点,县工商局也要。”
“要多少?”骆峰看着果树上黄橙橙的苹果,再回头望望背后的红元帅,“黄元帅不多了,顶多有两吨,红元帅多些,可能有个三吨。”
“黄元帅一毛八一公斤吧,两吨全要。”马胖子伸手摘了个黄元帅,咔哧咔哧地吃着。
骆峰苦笑着,一脸的讨好,“一毛八亏死了,我也不说两毛五了,两毛二行不?”
马胖子摇摇头,“两毛钱,两毛钱可以了吧?!”
骆峰想着赶紧出售,忍着牙疼应允了。
马胖子又指着红元帅,“红元帅要一吨,便宜点。”
骆峰实话实话,“红元帅贵点,三毛钱算是最便宜的了。”
“算了,三毛钱太贵了撒,两毛二,干脆点。”马胖子命令的口吻跟骆峰讨价还价。
骆峰克制着内心想骂娘的冲动,忍痛割爱地点头妥协。
马胖子又摘了一个红元帅,转身就走,“明天送乡邮政所去哦。”
骆峰送走了乡邮政所的三个人,又笑脸相迎着一直站在果树下吃个不停的乡工商所四个干部。
所长樊春光看上去倒是平易近人的,不似马所长的派头那么大。
他一脸的和气,笑眯眯说:“黄元帅卖完了,那你还剩2吨黄元帅吧,价格嘛,我也不压了,跟邮政所一样,两毛二一公斤,两吨,你后天给我们送去吧。”
骆峰心想,这所长还挺理解人,点头哈腰的答应着,“放心,后天一定送到,最好的苹果送过去。”
樊春光用商量的口气低声说道:“老哥,这样,我们几个人能不能先摘点回家尝尝?”
骆峰没多想,连忙点头应允,一脸的讨好,“摘,去摘吧。”
樊春光朝身旁的一男两女递个眼色。
几个人快速朝停在地头的吉普车跑去。
等几个人拿着手中的袋子过来,骆峰差点没跌倒。
四个人每人手中拿着两个面口袋。
20亩地果园里,骆峰蹲在一棵果树下闷头抽着莫合烟。
四位身穿工商制服的男女,兴高采烈地采摘着苹果。
看着四个人每人装了两大面口袋果子朝吉普车上塞,骆峰无奈地在心中直叹气。
骆滨把乡邮政所和乡工商所购买的苹果送过去后,拿着两张欠条回来递给李羽。
李羽家的伙房,鲜德华正搬着厨具朝外走。
她家的四间砖房竣工了。
所有厨具要搬回自家去。
她在骆峰家小院搭建的临时敞篷小吃店也拆了。
鲜德华听到李羽自言自语的话,愣怔住了。
她放下手中的盆子,询问:“李妹子,谁打的欠条?”
站在水缸前用舀子喝凉水的骆滨回道:“乡工商所和乡邮政所。”
“坏了,李妹可坏了,你这苹果钱怕是要打水漂了撒。”鲜德华双手一拍,担忧地喊着。
“不会吧?!”李羽一脸的狐疑,“这可是好单位呀!”
“别提这两个丧眼的单位了。”鲜德华咬牙切齿道:“我娘家兄弟开的小吃店就是被这两个单位拖垮的。每年吃饭打欠条,欠条打了一摞摞,打的我兄弟没钱买肉菜了,不得不关门赶巴扎,赶巴扎都比他开小吃店强撒,赶巴扎的人从不欠账撒。”
李羽恍然大悟,“怪不得上星期乡工商所的来你这吃饭,你说没饭了,当时我就纳闷呢,伙房里不少饭菜和面基子,你为啥不做,哎,都怨我,当时问下你就好了。”
她转脸询问一脸忧色的骆滨,“老三,你送去,他们没说啥时候结账?”
“我问了,那个樊所长说话挺客气的,没撒官架子,他说今年单位经费没了,明年来经费给钱。”骆滨回忆着说,“那个马所长架子挺大,他说要到县邮政所要钱,要来钱再给。”
鲜德华撇撇嘴,一脸的嫌弃,“我听兄弟说,别看那个樊所长笑眯眯的,那就是个长的是个人不干人事的孬怂(坏家伙),那个马胖子更是话大的很(喜欢说狂话),一天能不兮兮的(显摆,喜欢摆官架子),你都不知道,别看他也是回回,我们都不理求子他(搭理他)。”
骆峰回到家,李羽把鲜德华的话转述给他听。
他顿时呆住了,轻声咒骂着,“妈的,这可咋办,苹果放树上卖不掉赔钱,这卖给单位要不上钱,让人咋活呀?!”
骆滨劝慰道:“爸,不急,乡邮政所我隔三差五去找马胖子,乡工商所的帐明年一开春我就去要,我还不信,要不回来。”
骆峰这一夜在院子里坐了许久,嘴边的莫合烟时明时灭,那微弱的烟火和着这位老农的叹息道出了农民在大丰收后的浓浓惆怅和无奈。
大丰收不增收,价格好又没产量,哎----
几年后,骆滨自知自己真的是太单纯了。
乡工商所和邮政所的帐硬是拖得他这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都没半点脾气了。
第29章 打伤人
新学年即将到来。
那孜古丽又要回学校了。
这天清晨,艾力推着自行车拖着女儿的行李包,朝西边的三岔路口走去。
那孜古丽低着头,没精打采的。
此刻,北坡那棵老榆树下,骆滨站在树底下,手搭凉棚遥望着女孩窈窕的身影。
一年多不见,那孜古丽穿着上洋气许多,比以前还美,已出落成水灵灵的大姑娘了。
黄土路上的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慢慢消失在路旁两边高大的防护林里。
骆滨折断一截子榆树枝条,手拿着柔软的枝条抽打着自己的腿部。
他嘴里咬着一根草根,慢悠悠朝坡下走去。
不知不觉地,他来到跟那孜古丽初次亲吻的芦苇荡旁。
清澈的河水潺潺流着,水面碧波荡漾,芦苇随着秋风摇曳,茂密的芦苇荡不时传来野鸭子的叫声。
周遭的环境还是那样寂静美丽,可是早已物是人非。
骆滨坐在潮湿的草地上,空洞的眼神木木地盯着流淌的河水。
许久,许久……
那孜古丽满怀着失落的心回到学校。
为了排除自己孤寂难过的心,她每逢周日都会到校图书馆看书。
这天,她独自一人坐在图书馆翻阅着路遥的《平凡的世界》。
突然,一阵沁人肺腑的力士香皂味将她的思绪扰乱。
一脸轮廓分明、格外英俊的脸凑到她的眼前。
那孜古丽抬眼一看,眼前的男生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开着,里面发达的胸肌若隐若现。
是追求她一年的校友阿布都外力,家在西域市,据说父母开了个私人粮油加工厂。
阿布都外力把一个大袋子放在那孜古丽面前,“西域市的奶疙瘩,没打奶油,给你。”
那孜古丽的身子尽量避着他的接近。
可是他的上身慢慢凑到那孜古丽身旁,故意低下头在她耳边轻语,“古丽,你就可怜下我,对我笑笑。”
他口中呼出的热气刻意飘浮在那孜古丽耳边,手也趁机搭在她的肩上游行,嘴角的线条配合着他可怜兮兮的表情抿成一个魅惑无边的角度。
这是任何一个维吾尔族女孩都躲不开的帅气男子。
那孜古丽的心“咚咚”直跳……
同在乌鲁木齐市的李茗溪再次确定,自己选择考师范学校是无比正确。
上师范学校,学费、住宿费、伙食费全是国家承担。
她只缴纳了50元的床褥等生活用品费用。
就连这50元的生活用品费都是带福利性的。
一床被子、褥子,两个床单,两身藏蓝色校服,两个印制“乌鲁木齐市师范学校”的瓷盆和一个印着“乌鲁木齐市师范学校”的白色瓷缸子。
普师班93—5班的李茗溪一进校就成为关注的对象。
宽大的校服遮挡不住她惊艳的外貌,她成为学校男生心中的校花。
九月底的一天,乌鲁木齐市的清晨乍凉还暖,树叶微黄,沙沙作响。
一阵阵秋风告诉李茗溪,又进入一个不可阻挡的深秋。
四季更迭,日月流转。
小小少女感觉时间真的不经用。
转眼间来师范学校一个月了。
李茗溪坐在校园西边墙角旁的防护林下,低头看着书。
她实在是太专注了,身边有人蹑手蹑脚地走过来,都没觉察到。
“嗨,看撒呢,这么入迷,连我这么大的人都没看到。”耳畔传来熟悉的男孩声。
李茗溪愕然抬头,发现骆波的脸与她只有一尺之遥,她猛然后仰避开,嗔道:“三十白,你干啥?吓我一跳。”
骆波好奇问道:“看啥呢,这么入迷?”
他弯下腰歪着脑袋看着书的封面,“《席慕蓉诗选》,小溪,你也喜欢看?我们学校不少女生都买她的诗呢。”
李茗溪站起身,询问,“你不喜欢呀?”
骆波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尖,“我喜欢汪国真的诗,尤其是那首《热爱生命》。”
他双手背在身后,摇头晃脑地朗诵着,“我不去想是否成功,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我不去想,能否赢得爱情,既然钟情于玫瑰,就勇敢地吐露真诚……我不去想未来是平坦还是泥泞,只要热爱生命,一切,总在意料之中。”
70后正处在敏感而脆弱的青春期,无数少年把汪国真的诗句抄在作业本上,悄然传诵。
汪国真的诗、庞中华的字、琼瑶的小说和小虎队的歌是当时的流行文化,受众数以千万计。
李茗溪被他私塾先生般摇头晃脑的俏皮样子逗乐了,撇撇嘴噙着笑,一脸的嫌弃,“三十白,给你买的那本庞中华字帖,你练没?瞧你的字难看死了。”
骆波摆摆手,“先别说练字的事,赶紧跟我走,逛巴扎去。”
他不容分说从李茗溪手中夺过书,夹在腋窝下,指着不远处那辆从家里带来的旧自行车,“咱骑自行车逛街去。”
李茗溪扭扭捏捏地坐上自行车后座。
校园门口外聚集着不少等候公交车的同学,其中几个俏皮的男生看见学校的校花坐上了骆波的自行车,当下嘘声四起。
李茗溪将诗集揽至胸前护着自己的凸起,羞成了大红脸,低下头对着故意骑得慢吞吞的骆波羞嗔道:“三十白,你能不能快点?你再这样,我就不去了。”
这对少男少女乘坐一辆自行车在乌鲁木齐市四处游玩。
每逢星期天,骆波雷打不动骑着自行车去师范学校找李茗溪。
大小西门、红山公园、碾子沟客运站、动物园游玩了个遍。
这个星期天,李茗溪看着神秘兮兮的骆波,佯嗔道:“讨厌,今天又去哪里?”
骆波两条长腿支在地上,挑着浓眉朝后座摆下头,故弄玄虚道:“上车,到地方就知道了。”
李茗溪跳上后座,没多想,随骆波去了,也没再追问。
过了将近半个多小时,李茗溪见这条巷子越来越狭窄,曲里拐外的,好幽深的样子,这才急切地追问:“三十白,你带我去哪儿?”
骆波低声道:“我去年跟同学来过这里,这是二道桥,里面好多卖烤肉的,特便宜。”
李茗溪急眼了,使劲用手捶打着骆波的脊背,“三十白,赶紧回头,姑说过,二道桥治安差,有不少小混混。”
新疆地真的很邪。
就在俩人僵持的这会儿。
几个流里流气的维吾尔族年轻人看见妙龄漂亮的李茗溪,一下子簇拥过来。
一个身穿大喇叭牛仔裤的男孩,伸手去扯李茗溪的胳膊。
其他的巴郎(男孩)把右手大拇指和食指塞进嘴里,打着响亮的唿哨。
李茗溪吓得直往骆波身后藏。
骆波见小混混调戏表妹,铁青着脸用维吾尔族语厉声警告这些混混们,“开台(滚),尼曼(干啥?!)”
穿牛仔裤的巴郎压根没搭理骆波。
他轻蔑地斜去一眼,用手碰触李茗溪,然后再盯着骆波看他如何反应。
血气方刚的骆波此刻不知道,后面的事情具有多大的杀伤力,主宰了他今后的命运。
骆波用自行车前轮硬生生插到俩人中间,克制着怒火厉声说道:“开台(滚)。小溪,咱们离开这里。”
牛仔裤男孩的手伸得长长的,又摸到了李茗溪的下巴,用维吾尔语用轻佻的语气调戏着瑟瑟发抖的李茗溪,“走,丫头子,跟我们玩玩,尝尝我们的厉害撒。”
其余的巴郎也紧紧围了过来,对着李茗溪动手动脚的。
李茗溪吓得闭上眼睛大哭。
骆波一声大吼,一脚朝穿牛仔裤的巴郎的裆部狠狠踹去。
牛仔裤男子没有防备,双腿朝后打了几个趔趄,一屁股坐在地上,疼的他双手捂着裆部龇牙咧嘴的。
其中一个巴郎从裤兜掏出一把匕首,朝骆波的胳膊抡去。
匕首的刀尖划破骆波的左臂,鲜血汩汩二流。
骆波从小就是个打架不要命的主儿,他对着身后的李茗溪喊道:“小溪,快躲到旁边的商店去。”
说时迟那时快。
他双臂抓着自行车狠狠朝几个混混身上砸去。
混混们见骆波拿着自行车当武器,不好近身,只好瞅空下手。
那个拿匕首的巴郎瞅着自行车三角架的空位,拿着匕首狠狠朝骆波肚子捅去。
骆波一个转身躲避,用车座狠狠朝捅向他的巴郎肚子砸去。
只听到巴郎捂着肋骨处疼的不住的惨叫。
不远处的执勤警察听到动静赶了过来。
等两名警察押送着这群人到派出所,才发现,拿匕首男子已经直不起腰了。
那位穿牛仔裤的男子捂着裆部“哎呦哎呦”地惨叫。
相比之下,骆波的左臂被匕首划破了道长口子,是外伤,应该不重。
当天,骆波被扣押在派出所。
骆波没想到,自己暴打的这两个巴郎都是有背景的。
穿牛仔裤的巴郎的父亲是乌鲁木齐市某区的官员。
拿匕首的巴郎家里是做服装生意的,是个财大气粗的主儿,家里的人脉关系相当硬。
骆波这下惹上了刺头。
第30章 少管所
沙枣树乡阿勒玛勒村骆峰家小院。
李羽正坐在院子当中腌制着咸辣子。
一个长方形的筛子上摆着一堆绿油油的青辣椒。
李羽面前放着一个高约一米的坛子,她正朝里塞着辣椒。
摆放一层辣椒,她就在上面撒一层大颗粒咸盐。
这时,一个身材偏高的年轻男子从院外风也似的卷了进来,“妈,三十白出事了,他把人打伤,关进乌鲁木齐拘留所了,他也被学校开除了。”
这位戴着宽边眼镜文质彬彬的年轻人就是骆江,骆峰的二儿子。
骆江从小敏捷多才、老成持重,外貌又洒脱倜傥,在学校深的女孩喜欢。
大学毕业后分配到西域市组织部门工作。
不到一年,骆江就主动下到基层锻炼,成为西域市最年轻的副科级后备干部。
“你说撒?!”李羽感到晴天霹雳,一脸的惊愕和狐疑。
她猛地站起来,眼睛一阵眩晕,差点栽到在地。
骆江快步上前扶着身子晃动的李羽,“妈,你别急,事情已经发生了,急也没用!”
等骆江讲清事情的原委。
李羽捂着嘴哭泣,嘴里不住地埋怨着,“三十白呀,三十白,告诉过你,不能去二道桥的,那里治安乱、二流子多(小混混),你就是不听,这下坏了。”
她啜泣着,猛地想起来骆江未来老岳父老牛的身份。
她如同抓了根救命稻草,一把抓住骆江的手,苦苦哀求道:“老二,你去托托牛娉她爸,让他想办法帮帮三十白吧。”
“妈----”骆江看着局促不安的妈妈,不忍心告诉老人,这个忙,他可能帮不了。
可是为了可怜善良的妈妈,他决定厚着脸开口向未婚妻牛娉求助……
乌鲁木齐远郊的看守所内,骆波正睁大双眼茫然地瞪着天花板。
空气里一股浓浊刺鼻的臭味,狐臭味、臭脚味,还有尿骚味。
他已经几夜没合眼了,实在困了,就耷拉着脑袋眯一小会儿。
内心的恐惧和凄惶吞噬着他年轻的心。
一阖眼,妈妈李羽愁苦的脸就在脑海浮现。
那天,当他被狱警送到一扇诺大的铁门前,他霎时明白这扇铁门意味着什么。
骆波脑海里所有的细胞齐齐呐喊着,“他们五个打我一个,我是正当防卫,是冤枉的,冤枉的。”
可是,没人理睬他。
他耳鸣嗡嗡地被推进一扇小门内。
骆波不记得自己待了多长时间了。
他深吸一口气,抬眼望着窗户外。
暗夜深沉、灯火昏黄,即便在这样的夜里,仍能借着微弱的路灯看得见高墙上的电网。
进了铁门之内,他恍然理解了“囚”字的含义。
被囚在铁门之内,铁丝网盘亘在半空中,高墙耸立,他意识到自己在这沉重又肃然的环境中渺小如尘。
在走来走去的狱警的监视下,他如木鸡呆立。
深秋的夜晚透着阵阵寒意,骆波感觉自己像置身于地窖中,寒意彻骨。
这年的初冬,不到16岁的骆波被押送到西域市少管所服刑。
他被带进西域市北郊看守所铁栅栏的监舍里。
小小监舍不到20平米,大半部分是用钢筋焊接的床架,上面铺着木板。
木板都被用长螺丝固定在床架上,这张床足够20人打通铺睡在上面。
另外一条不足一米的通道。
通道的尽头是一扇紧闭的铁门,不知通向哪里。
骆波看着焊接的床架子,想起了做电焊工的妈妈,情不自禁嘤嘤哭了起来。
“哭啥,哭丧呢?!”监舍里有人呵斥。
骆波咽下涌起翻腾的心火,缓缓坐好。
骆川为了骆波的事马不停蹄地跑了一个多月。
他求爷爷告奶奶的,甚至在分管政法工作的负责人面前低三下四的。
他站在这位姓刘的负责人面前,心底泛着苦涩,脸上强颜赔笑,殷勤地递给一条玉溪烟,“刘领导,给您添麻烦了。”
刘领导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气势,将香烟塞进抽屉里,不冷不淡地说道:“你弟弟已经到市看守所了,家人可以探望了,记得给他带些被褥和厚衣服。”
骆川听说可以探望了,心情激荡,陪着笑脸弓着腰小心翼翼退出办公室。
他回到学校就跟领导请了一天家,带着廖云朝沙枣树乡赶去。
紧赶慢赶,总算搭上最后一班车。
傍晚时分,夫妻俩风尘仆仆地走进家门。
不大的里屋,窗帘半掩着夕阳。
那张双人床上,李羽坐在床沿背光的阴影里,专注地凝视手中抓得紧紧的东西。
骆川定睛一看,是当年包裹三十白的襁褓。
听到骆川喊叫一声“妈”,李羽缓缓抬头,看样子眼疾又犯了,眼神一时涣散。
以前她油润的头发随意拢在后面,竟已经全白了。
骆川鼻头一酸,看着妈妈憔悴的面容,再也忍受不住,豆大的泪水夺眶而出,“妈,别这样,三十白过失伤人,判了一年,明年就出来了。”
李羽欠身伏在被子上,咬着袖口压抑地哭泣,“你们说,他跟小溪咋跑到二道桥去了呢,早就告诉他俩,乌鲁木齐二道桥不比咱西域二道桥,那里的治安乱的很。”
廖云半跪在床前,双手紧紧握着婆婆的右手,双颊也湿了一片。
站在门口的骆滨双手握拳又放松,强忍着哽咽,拳头重重砸向土墙,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他的头抵在拳头上,生着闷气。
骆峰坐在外屋的椅子上,闷着头抽着莫合烟。
骆波的事让李羽整日以泪洗面,再加上职业病,她的眼疾又犯了。
此刻的监舍里,骆波那紧贴着床板的脸被几双大小不一的鞋踩得变了形。
他凄迷的眼神、枯黄的脸色、恹恹的倦容,如同绝望的死水。
身体状如牛的狱霸一脚蹬地,一脚踩在骆波的床头,一只手背着,一只手肘拄着膝盖夹支烟,黑脸一绷,对着被四五个少年压制在床上动弹不得的骆波喝问起来,“他妈的,服气不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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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骆川、骆滨兄弟俩带着两个大包裹赶往西域市少管所。
骆波看到自己的兄弟,嚎啕大哭。
骆滨也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骆川不愧是当大哥的,克制着内心翻滚的情绪,细细叮嘱着,“在监狱,一定要听话,争取早日出狱,爸妈都等着你回家呢。”
骆波胸腔起伏,对着骆川使劲地点头,半晌才说了句,“哥,我给爸妈丢脸了,让家里人担惊受怕的,我,我,呜呜呜-----”
他说不下去了,泣不成声。
骆川看出来骆波没看见爸妈过来探望很是失望。
他深深吸口气解释着,“妈最近哭得眼病又犯了,啥也看不清,爸爸跟你嫂子带妈妈去市医院看病。”
骆波更是自责难忍,哭得像个孩子。
骆川连忙劝说着,“三十白,妈妈这段时间精神快垮了,是撑不下去了,可是家里有老三,还有我跟你嫂子,你就安心在这里服从管教,你放心,有什么需要,你尽管跟大哥说,大哥会尽一切力量帮你。”
骆滨也在旁边说道:“三十白,我干农机挣上钱了,给你买了些点心,大哥托人打好招呼了,会让你吃的。缺啥告诉我跟大哥,家里有我,庄稼的事、家里的事你都别操心。”
骆川和骆滨的镇定感染了骆波,他稍稍平复一下心情,才从容开口,“大哥,三哥,你俩告诉咱爸妈,我会好好服刑的。告诉小溪,别让她内疚,她长得漂亮,太扎眼,让她一个人不要出校门。”
骆川柔声道:“我知道,你是正当防卫,哥知道你不是坏孩子,哥相信你,全家人都相信你会好好服刑,别人怎么说无所谓,全家人都相信你!”
探监时间到了,骆川兄弟俩一步三回头。
骆波湿着眼睛望着兄长的背影。
他的心随着两位兄长消失在探监室的门口,也蓦然空茫。
他觉得这探监室就是一道分水岭。
探监室的两端就是迥然的两个世界,他孤立在世界的这一头。
外面的骆滨擦拭脸上的冷泪,强打精神地对骆川说:“大哥,三十白瘦了,他从小没吃过苦,在少管所,肯定吃了不少苦。你瞅见没,他嘴角还淤青着呢,肯定是牢里的人揍他了。”
骆川难过地说:“听说,有些狱霸专门欺负新人,看来,得找人托关系打点下狱警了,让他们罩着些,多少能好点。”
第31章 替罪羊
这年的秋天,阴雨翻飞,雨丝淋湿了骆峰的头发和衣服。
他赶着老牛车蜗牛般朝家赶去。
沉浸在痛苦中的他丝毫感觉不到阴雨的潮湿。
他早已过了男子悲秋的年龄,可是三十白的事情让这个老人又重新品尝着悲秋的滋味。
村里的大马路上没有其他人,就连过往的车辆也不见了踪影。
空荡荡的马路只有一牛一人的背影,显得那样孤独寂寥。
三十白因过失伤人被判一年有期徒刑。
这件事如同一层厚重的阴霾压在骆峰一家人头上。
骆峰一下子苍老许多,花白的头发和髭须杂乱地簇于肌肉松弛的头部脸部。
以前家里每逢遇到难事儿,骆峰总能嬉笑着褶皱的脸,劝解开导着妻子李羽,“愁啥,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现如今,骆峰脸庞那深深的皱沟里全是阴阴的愁,不时自言自语嘟囔,“这个三十白,真是糊涂呀!他这辈子往后可咋办?”
李羽整个人承受不住打击,整日以泪洗面,病倒卧床近半个月。
骆滨更是每天黑着脸,性子越发沉闷。
他觉得窝囊,原本想着三十白能给家里扬眉吐气。
现如今,哎---
他小小年纪开始长吁短叹。
街坊四邻对三十白出事很是同情。
看着骆家人为了三十白的事,都折磨得不成样子。
村民们在私底下纷纷议论,看来,骆家人真把三十白当成亲生儿子对待了。
艾力、马明和巴格达提等好友也不时劝说开导着心情沮丧的骆峰。
这天,骆峰赶着老牛车拉着一车细沙朝家走。
他开始备料,准备来年翻盖房屋。
刚路过巴格达提家,就被早早站在门口等候的好友喊住了,“嗨!傻骆驼,克也鲁(来),卡以伊苏(哈萨克语,喝茶)。”
骆峰坐在巴格达提的炕上,喝着醇香的奶茶。
他抬起没精打采的眼皮,见巴格达提欲言又止一副难为情的样子,“说撒,撒事?”
巴格达提也憋不住了,眉眼带笑地征询着,“阿曼太要定亲了,丫头子是乡里小学老师,你说,我们给20只羊,两头牛,够不够?”
骆峰双眼一亮,“哟,好事呀,阿曼太有福气,娶个小学老师,是个文化人。丫头家撒意思?”
巴格达提美滋滋道:“我们哈萨人常说,有文化的飞上天,不识字的睡草毡。阿曼太就是想找个文化人。阿曼太说丫头子家要的聘礼不多。”
哈萨克族是个尊重妇女的民族,老话说,“家有几个女儿,牛羊成群来。”
男子迎娶女方要给厚重的聘礼。
骆峰出着主意,“丫头子是小学老师,文化人思想开明,聘礼会少些,你让阿曼太征求丫头子的意思再说。”
巴格达提点点头,“嗯,你家老二撒时候娶老婆子?”
骆峰喝着奶茶,心不在焉道:“不知道,随他吧。”
沙枣树乡小学院内。
空旷的操场中间一杆国旗。
三排低矮的平房便是乡小学教室。
教室前的几棵沙枣树弯曲纠结,树枝被秋风吹得只挂着零落的几片树叶,如同几个佝偻着脊背的老者。
阿曼太坐在自行车后座,双腿岔开支地等候着未婚妻加娜提。
他今天要跟加娜提商量两人的婚事。
就在巴格达提和妻子沙拉给小儿子阿曼太筹备婚事之际,在石油公司上班的大儿子江道勒提却出事了。
西域县石油公司大院内。
江道勒提给班车加完油,拧好油箱盖,接过司机递来的几张十元钞票,笑容可掬地跟这位年老的蒙古族司机挥手告别。
江道勒提初中毕业后,就被在石油公司上班的舅舅介绍到这里当临时工。
他勤劳憨厚,临时工一干就是十三年。
才转正一年的他,并没有因为自己成为正式职工有半点松懈。
石油公司最脏最累的活儿,他都抢着干。
同事们都喜欢这个朴实的哈萨克小伙。
到了吃午饭的点儿,同事们陆陆续续骑着自行车朝家赶。
今天中午是他值休。
江道勒提坐在值班室喝着开水,啃着从家里带来的馕,算是一顿午饭。
外面传来东风汽车的喇叭声。
江道勒提赶紧放下没啃完的干馕,走出去一看,是公司拉运汽油的司机老张。
老张从驾驶室车窗探出头问道:“江道勒提,胡经理在吗?油罐有点漏油,今天走不了。”
江道勒提返回值班室,从墙壁上取下架子,看着上面的值班表,他站在警卫室门口扬声道:“张师傅,值班表上今天是你的班,萨那提休息。”
“囊斯给(妈的),这个胡日鬼(胡经理的绰号,胡折腾的意思),光让马儿跑,不给马儿喂草吃,撒球事嘛?!”张师傅嘴里骂骂咧咧着,“江道勒提,知道县上哪里有老道点(技术强的意思)的电焊工?”
江道勒提也没多想,指指北头说道:“阿勒玛勒村电焊厂李羽阿姨,我们邻居,她是最攒劲的电焊工。”
张师傅开着油罐车朝电焊厂赶去。
真不凑巧,李羽请了病假没上班。
张师傅站在电焊厂院内,看着空荡荡的大院,嘟囔着,“啥球单位,连个鬼影都没有。”
话音刚落,厂房出来一个中等身材的维吾尔族汉子,身上的电焊制服一层油腻。
是电焊厂职工木拉西,一个三天打鱼两天嗮网的主儿。
木拉西嘴里叼着烟,斜看着脸色焦急的张师傅,“阿达西(朋友),焊东西嘛?”
张师傅指指油罐箱后盖的接缝处,“这里嘛,一点点漏油,焊一下撒。”
木拉西贼头贼脑地低声问:“上班时间不到,你等上班焊嘛?现在焊嘛?”
张师傅想着要赶远路,“现在焊吧。”
“行,我给你焊完,普卢(钱)给我,你走人。”木拉西低声说。
张师傅知道木拉西这是想挣点外快,催促道:“包尔带(好)。”
油罐车后盖漏油这是张师傅第一次遇到,还从未处理过这事。
木拉西在电焊厂是业务最差的一名职工,平日里就散漫惯了,没一点安全意识。
俩人都没意识到面前的是辆拉运汽油的油罐车,这真是半斤对上八两了。
木拉西站在施工木架上对着油罐渗油裂缝处焊接起来。
张师傅站在他旁边指指点点的,提醒着焊接处。
两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干得正起劲儿。
电焊散发着强烈刺眼的蓝光,高温的炙烤让罐内残余的汽油产生反应。
只听到“砰”的一声,在罐内燃炸的汽油冲击下,油罐后盖跟罐体脱离飞出几百米远。
后盖带着两位汉子在空中呈抛物线越过电焊厂院墙,最后落在三百米外的小路上。
油罐发出的响声不亚于一场地震,周围的建筑物都在摇晃……
这次安全生产事故致使石油公司和电焊厂两名职工当场死亡。
县石油公司倒查责任,胡经理当然要找个替罪羊。
最终板子打在当天值班的江道勒提身上,声称江道勒提玩忽职守。
一日清晨,江道勒提坐在阿勒玛勒村芦苇荡旁,任晨风梳面,手举着伊犁大曲仰头喝着。
烈性白酒把他的舌头浸泡出苦涩的味道。
他苦涩的舌尖仿佛能舔到空气中潮湿的水雾。
30岁的他已是一对儿女的爸爸,正是一个男人打拼支撑家庭的关键时期。
可他却……
江道勒提无颜面对妻子儿女,从石油公司出来买了两瓶白酒就来到生他养他的这块土地。
他不由自主地凝睇着伊犁河水潺潺流去的方向,河水都有自己的方向和归宿,可他的归宿在哪里?!
江道勒提迷茫了,30岁的他看不到自己前面的道路。
从小就好强的他曾发誓不当牧民,难不成,还真的回家当风餐露宿的牧民?!
江道勒提醉醺醺地回到父母家,进门往床上一躺,半天不说话。
沙拉端来一杯热牛奶递给他解酒,问这问那,他也没吭声。
沙拉担忧的看了眼长子,走出去做午饭。
突然,听到里面传来“嘤嘤”的哭声。
江道勒提哭了,哭得极伤心,泪珠顺着黝黑的脸颊直往下滚-----他被开除了。
巴格达提看着长子每日将自己浸泡在酒中,他心急如焚。
如果江道勒提从此萎靡不振,终日借酒消愁,那他就彻底毁了。
在沙枣树乡,有多少嗜酒如命的哈萨克汉子最终落个妻离子散,甚至有人在寒冷的冬天醉卧在雪地活活冻死。
巴格达提还没从小儿子阿曼太婚事中的喜悦缓过神来,就被大儿子江道勒提破罐子破摔的举止弄得心神不宁。
沙拉从满是酒气的里屋提着几个空酒瓶子出来,对着盘腿坐在炕上闷头抽莫合烟的丈夫说道:“去找傻骆驼,让他想个办法撒。”
江道勒提成为替罪羊被开除的事,骆峰早已听说了。
他知道巴格达提的来意后,出了个主意,“你家大巴郎(男孩)从小就不想当牧民,不如让他跟我家老三干农机吧。”
“行吗?他不会开拖拉机。”巴格达提心里狂喜,可还是有些担忧。
骆滨这一年开拖拉机春季犁地,剩余时间拉运货物,可挣不少钱。
骆峰猛嘬口烟,轻描淡写道:“那有啥难的,让骆川找找人,去西域市学驾照呗,再说了,拖拉机不难开,就跟我赶老牛车一样。”
已是深秋,李献的沙场也已停工。
骆滨绕着李献买的一辆红色夏利轿车看着,“李哥,这车有我拖拉机贵吗?”
木屋里,屋门敞开着,李献正坐在床边给骆滨核算半年的运费。
他在本子上记个账,抬眼扫了眼骆滨,“比拖拉机贵多了,两万多呢。”
骆滨撇撇嘴,“这么点东西,贵球子的,抢钱呀?!”
李献朝玩心四起的骆滨招招手,“过来,算账呢。”
骆滨头也不回道:“李哥能坑我呀?你算成咋样就咋样。”
李献举着本子对着骆滨喊道:“除去柴油钱,顶掉车斗钱,你还剩5760块。”
“好哩,李哥。”骆滨坐在驾驶室爱不释手地摸着方向盘。
李献从身边的包里掏出十元钞票,清点了5800元朝骆滨的书包里一塞。
他提着书包走出来,“自己数数,亲兄弟明算账。”
骆滨憨笑着,“数撒,我还不信李哥呀。李哥不会亏我的。”
李献笑问:“小老弟,播种机我可是到农机公司缴定金了,明年我那块犁地耙地带播种可都你包了。”
骆滨收敛了嬉笑,一脸正色道:“李哥,我这拖拉机马力小,我打算把开春犁地的帐收回来,买个大马力的东方红,804,那劲儿老道着呢(厉害着呢)。”
“行,咱兄弟俩继续合作,共同富裕。”李献笑得长寿眉也一颤一颤的。
回到家里,骆峰把江道勒提的事告诉了骆滨。
骆滨跟江道勒提都是一起长大的。
虽说江道勒提大他近一旬,可在骆滨印象中,这个憨厚的哈萨克大哥是个实在勤快人。
他爽快地采纳了骆峰的意见。
父子俩来到巴格达提家劝说江道勒提跟他一起干。
江道勒提起初有些为难,听骆滨说他手把手的教,拖拉机都是现成的。
他心中的顾虑全都打消了。
先去西域市找骆川学驾照是正事。
俩人说干就干。
翌日清晨,一碗奶茶一块馕进肚,江道勒提就手心抹把嘴,就跟着骆滨上路了。
雨过天晴,阿勒玛勒这条贯通东西的马路上又热闹起来。
过往车辆的引擎声、喇叭声,和着牧民驱赶牛羊的吆喝声,以及牛羊的欢叫声,这是西域农村的交响乐。
骆峰、巴格达提、马明和艾力又聚在川疆百货喝柜台酒。
汉子们望着外面的嘈杂声,骆峰问艾力,“我们的大干部,这条路啥时候修啥?!”
马明附和道:“乡里的路扩地得敞亮撒,上面铺了层砂石,攒劲的很。”
艾力斜睨几眼好友,故意摆出一副鄙夷的神色,“说你们老农民吧,还不服气,乌鲁木齐都是柏油路了,就连西域市今年也铺了好多柏油路。”
马明来了兴致,“你说沥青路撒,我见过。”
“柏油路,你非叫沥青路。”艾力一本正经地纠正着。
马明抢白道:“哦吼----哦!沥青路,柏油路,不一回事嘛?不都是黑乎乎的家伙撒,你当干部当的,熊球讲究多求子的撒。”
川疆百货一阵阵爽朗的笑声传出门外。
第32章 有喜了
90年代初,西域市大街小巷开始改扩建。
原来清一色的砂石路或泥土路都修成了柏油路。
路面宽敞又干净许多,改变了以往“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的窘状。
就连西域市中学前的那条黄土路在家长们的请求下,也成了一条宽阔的柏油路。
师生们出行方便许多。
西域中学占地约300亩地,校门正对着南边的解放路。
走进校园,柏油路两旁是诺大的操场和足球场。
三栋高低不一的楼正对着南方,五层楼是初中部,三层楼是高中部,最西边的那栋是学生宿舍。
初高中两栋楼梯中的空档朝北走,是一栋新建的能容纳500名学生听课的阶梯教室。
阶梯教室外面的墙体还都是水泥,没来得及粉刷。
就连窗户边的腻子都没清扫,这一凸起,那一滩的。
墙体女儿墙边堆积着未用完的砂石料或砖块等建材。
这栋已竣工但未进行收尾工程的阶梯教室此刻正在举行高一年级的知识竞赛。
主持人廖云身穿一身得体的蓝色西服,低跟皮鞋,站在阶梯教室的最前方。
她环视左右两边对决的几张稚嫩的脸,莞尔一笑,“现在是抢答题时间,请听题。”
“请问,新疆总面积多少平方公里?陆地边境线长达多少公里?周边与几个国家接壤,分别是哪几个国家?”
“总面积166.49平方公里,陆地边境线长达5600多公里,周边与蒙古、苏联、阿富汗、巴基斯坦、印度等5个国家毗邻。”
此时此刻,廖云和阶梯教室所有的师生谁也不会想到这道题一年后会改变答案。
自1991年12月26日后,苏联老大哥竟会内部解体,世界格局发生改变。
从此,跟新疆接壤的是蒙古、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阿富汗、巴基斯坦、印度等8个国家。
当然,这都是后话。
廖云身段苗条却又显出成熟的饱满,清秀的脸部轮廓,楚楚动人的眼睛。
比她外貌更出众的是她的才情,一个很有才华的女教师,深受师生的喜爱。
廖云继续提问,学生继续抢答,场面非常激烈。
“请问,新疆有多少个民族,哪几个世居民族?”
“新疆有47个民族,其中世居民族有维吾尔族、汉族、哈萨克族、回族、柯尔克孜族、蒙古族、塔吉克族、锡伯族、满族、乌孜别克族、俄罗斯族、达斡尔族、塔塔尔族等13个民族。”
“回答正确,加分。下一题,大家听好了,请问,谁能说出新疆的山脉分布?”
“新疆北有阿尔泰山脉、南有昆仑山脉、天山山脉横亘中部。”
……
阶梯教室前排坐着高中年级全体师生,最后排坐着学校的领导和高中部负责人。
已经提拔为高中部数理化教研组组长的骆川与教务处主任相邻而坐。
头发花白的郎主任是位慈眉善目的中年妇女。
她笑眯眯端详着廖云那平坦的小腹,侧着脸询问骆川,“骆组长,你跟小廖结婚两年多了,咋没想着要孩子呢?”
骆川腼腆一笑,不好意思回答着,“还没考虑这个问题,随缘吧。”
“现在教育孩子可真难,当家长的操不少心,尤其是你们这代人,如今计划生育,汉族双职工只能生育一个孩子,以后有了小孩可是要好好教育呀。”郎主任由衷感慨着。
骆川笑了,“是啊,一个馒头也要好好蒸,郎主任,知识竞赛结束,听说要安排一堂生理卫生知识讲座?”
“说是生理卫生知识讲座,说白了,就是给这些懵懵懂懂的孩子们上一堂性知识讲座。”郎主任刻意压低嗓门解释着,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学校在性知识的领域里由于封闭,导致青春期的孩子无知,酿造了无穷无尽的家庭不幸和社会悲剧。
初高中学生之间,生理的成熟,已使男女生之间出现了明显的接触障碍。
不少女生在朦胧的意识下,开始为自己设置面对异性的精神壁垒。
还有不少男孩子不知从哪里找到了一些淫秽的手抄本,一发不可收拾,走上犯罪的道路。
这一系列的问题已经给各大学校敲响了警钟。
西域市中学意识到需要敞开门户,适当地向各族学生宣传性知识,消除他们的无知,从正面来理解男女生差别问题。
高一年级组知识竞赛在校领导为获奖学生颁奖的乐曲声中圆满结束。
廖云迈着轻盈的步子笑吟吟来到后座。
骆川右侧的韩老师颇有眼力劲,连忙腾出位置让给廖云,调侃道:“我可不当碍眼的电灯泡。”
骆川夫妇俩感情好,已在学校众所周知。
廖云连声感谢,一屁股坐在骆川身旁。
骆川宠溺地望着娇妻,伸手将她耳边的一缕长发温柔地塞进耳后。
突然,廖云感觉喉头间一股恶心的冲动,她连忙从口袋掏出手绢捂着嘴。
干呕半天,什么也没有。
骆川见状,紧张道:“是不是受凉了?”
旁边的郎主任看着廖云干呕的样子,欣喜的眼神望着廖云,“小廖,你不会有喜了吧?!”
廖云的脸倏地红了,耳道边的血管嘭嘭跳个不停。
她恍然想起,这个月的例假就没来。
她的手抚着平坦的小腹,不会吧,这里孕育了小生命。
郎主任见骆川激动地不知所措,关心道:“你俩别傻坐了,赶紧去医院呀!要不到药店买个测孕纸。”
她见骆川夫妻俩还在犹豫,催促着,“哎呦,别这么肉了撒(慢吞吞的意思),不算你俩早退。”
骆川对着郎主任致谢后,拉着廖云的手走出阶梯教室。
小夫妻俩到药店买了试纸,抄条近路朝学校走去。
这是西域是一条繁华的商业街,两旁都是各类的小吃。
廖云可能是害喜了,她路过一家烤包子店,馋地直流口水。
她拉着骆川的手,指着烤包子说:“我想吃烤包子。”
骆川为难地抓着她的手朝回拽,“今天算了,明天我来给你买。”
廖云纳闷,“不嘛,我就吃热腾腾的烤包子,明天你买回家凉了不好吃。”
骆川红着脸从上衣口袋掏出两个硬币,一个五分钱,一个一分钱,“小云,买完试纸,就剩这点钱了。”
廖云心生疑窦,“不对呀,前天,你身上不是还有一百多块钱呀?!”
骆川拽着廖云低声说道:“咱回家说。”
回到家里,廖云走到衣柜前,伸手朝里面的旮旯角一摸。
她掏出一个红色的荷包,里面空空如也。
廖云杏目微瞪,举着空荷包质问骆川,“里面300块钱呢?!”
骆川脸色极不自然地解释着,“我买烟酒送礼了。”
“送礼?给谁送礼?”廖云糊涂了,骆川喜静,只肯钻研业务,从不跟领导拉关系、套近乎。
骆川拉着廖云的手坐在床边,“对不起,小云,我买烟酒是托学生家长打通监狱的关系,你都不知道,三十白被狱霸打地鼻青脸肿的,让狱警罩着他点。”
廖云闻言,心情好了许多,埋怨道:“你也是,这事跟我商量下,我不会拦着你的。”
骆川搂着妻子,心疼道:“对不起,你跟着受苦受累的,小云,郎主任今天找我,她说市教育部门要提高高考率,鼓励学校给成绩中上的学生补课,每周日补课、寒暑假也要补课,老师不能白辛苦,给一些补课费,我答应了。周日上午在咱学校补化学,下午去其他学校补课。挣点钱,以后,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廖云歪着脑袋说,“你给郎主任说说,有没补政治课的,我也去。”
骆川担忧道:“你行吗,假如你有孩子,太累了,算了,我一个人去算了。”
廖云摇头执意道:“你呀,别逞强了,上周日老三带着江道勒提来咱家,你没听出老三的意思,他准备再买辆拖拉机,他那5000块钱还给咱,咱还得还给银行,你费那么大的劲儿托多少关系才办下来的5000块钱贷款,我的意思,咱继续让老三用。”
骆川感动地把廖云的手放在嘴边亲吻着,“小云,你真好,我替老三谢谢你。”
“说撒话呢,我这个当大嫂的拉扯下弟弟,那不应该呀?!”廖云靠在骆川肩膀上嗫喏着,“我有点乏了,想睡会。”
骆川怜惜地将妻子扶在床上,帮她脱下鞋子,盖上被子,蹑手蹑脚地走到外屋去做饭。
第33章 过去了
骆峰家的日子是赶着老牛走老路---照旧。
二子骆江跟大学校友牛娉相爱。
牛娉父母都在伊勒地区政府部门担任要职,家境优渥。
起初,老牛听说骆江的家庭,老农民出生,家中兄弟四五个,心中不甚满意。
可看到骆江本人后,老牛夫妇俩的态度发生360度改变。
小伙子长得仪表堂堂,又是个才子。
再看看自家女儿牛娉,外貌顶多算清秀,智商也就一般般,情商还不高。
在西域市,乃至整个伊勒地区各机关事业单位,像骆江这样高学历、有才华、外貌俊逸的年轻人屈指可数。
老牛生怕快到嘴边的鸭子飞了,催着俩人办婚事。
这个寒冬,骆江的婚礼先后办了两场。
第一场是在西域市办的,娘家人是主场。
骆川夫妇、骆滨和在西域市学驾照的江道勒提四人参加了西域饭店的那场上档次、有体面的婚宴。
第二场是在阿勒玛勒村。
作为亲家,老牛在办理婚事的前一个星期日,提着礼物拜访骆峰一家。
老牛的到来,让骆峰感到蓬荜生辉。
在老牛到来之前,一家人忙得马不停蹄。
老牛从黑色捷达车下来,双手背在身后,打量着亲家的小院。
垒土夯的院墙破旧不堪、正屋是土坯墙,前院挺大,有个一亩地,标准的西域农家小院。
骆峰迎出门去,把原本干净的手慌乱地在裤腿上擦了两把,才伸手去握亲家公的手。
一向吹牛皮利索的他,不知是怯场还是激动,嘴巴不住地嗫喏着,“老牛,好,好。”
亲家老牛50出头,高个子,微微发胖,按他的年纪,算得上体态匀称。
他也就比骆峰大上一两岁,两鬓霜白,脸廓柔和,是一张缺少特征的面孔。
说起话来如同慢板似的节奏,操着一口新疆普通话又夹带着广东人所习惯的长长的尾音,谈吐严谨,慢条斯理,字斟句酌,一看就是当官的。
老牛看着骆峰小院前的马路,不由感叹道:“当年,我从广东来新疆西域市路过这条马路,这马路变化不大嘛?!就是路两旁的杨树长粗长高咯----”
骆峰拉着老牛的手来到正屋。
八仙桌上早已摆好了午餐。
骆峰是按照哈萨克礼性来款待老牛夫妇的。
在新疆,哈萨克族人认为用羊头款待贵客是最高的礼仪。
大清早,骆峰就让巴格达提把他代牧的一只大公羊宰杀了。
骆江端着一盘手抓羊肉走进来,羊头的方向正对着老岳父。
老牛看着骆峰家敬献的羊头,微微一笑,接过骆峰递过来的皮恰克(小刀),先在羊脸削块肉。
他右手把那块羊头肉按压在刀面上,就着匕首慢慢把肉送进自己嘴里。
标准的哈萨克族人吃肉的动作。
接着,他连着削几块羊肉分别递给妻子。
骆峰看着亲家公使用小刀娴熟的动作,笑呵呵道:“亲家一看就是在哈萨克朋友家待过的。”
老牛咀嚼着香喷喷的羊头肉,“当年我插队当知青,就是在一个哈萨克牧民家住的,一住就是五年。”
他见骆江又端着窝窝馕走进来,连声招呼着,“骆江,不忙乎了,吃饭。”
骆江跟未婚妻牛娉落座后,老牛用小刀削了两块耳朵肉分别递给两个孩子,语重心长道:“年轻人呀,要听话,听党的话,听领导的话,听父母的话。”
这是哈萨克老人吃羊头肉时的习俗,把羊耳朵分给孩童或年轻人吃,耳朵意味着听话。
老人叮嘱晚辈要听长辈的话,听老师的话。
骆峰看着亲家公煞有介事的举止,咧着嘴笑了。
他朝着老牛竖起大拇指,夸赞道:“亲家公,不亏是当头头的,别看你是从内地来的,咱新疆的风俗你都知道。”
“入乡随俗,入乡随俗嘛!我们现在经常下基层到牧区去,不知道哈萨克的风俗那哪行呀?!”老牛谦逊地回道。
李羽端着一盆散发着诱人香味的羊肉汤走进来。
两家人啃着羊骨头,喝着羊肉汤,再掰开玛利亚送过来的窝窝馕,泡几块在羊肉汤里,吃的舒坦,鲜香的美味在唇齿间四溢。
街坊四邻听说骆峰家要在鲜德华的小食堂给二子骆江办婚事。
各族妇女都主动前来骆峰家帮忙。
办婚事的前两天,沙拉带着几名妇女炸了两大盆包尔萨克、两大盘子馓子。
包尔萨克是哈萨克族的一种小吃,油炸的菱形片状面食,常常跟奶茶一起享用,就像汉族人的包子和稀饭一样。
玛利亚端着骆峰家用果树熏制的马肠子,到自家煮了十几根。
川疆百货的小四川专门到西域市批发部采购一些大白兔奶糖和炒瓜子。
他提着两大包送到骆峰家,笑呵呵道:“傻骆驼,这些糖果我按提货价给你,就当我这个当叔的对老二的一点心意,老大成家,你没办,我早就想表现了撒,这下啊逮着机会喽----”
在农村办婚事甚是简单,就是摆酒席请亲朋好友的吃顿饭,热闹下。
跟城里不一样,举办婚礼仪式还要有流程,在农村,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村民们尽管吃好喝好就行。
办婚事那天,骆峰家这截子马路一片喜气。
鲜德华家的小食堂,屋里摆满五桌,院子里五桌,就连他家走廊下也摆着两桌。
全村的圆桌面、椅子板凳、椅子板凳、盘碟碗勺都往这儿集中。
宰杀羊6只,鸡15个,买草鱼15条,伊犁大曲4箱子,瓜子、花生、糖果尽客人吃。
饭菜的花样挺多,但都是清一色的清真饭,没有一丝的大肉(猪肉)。
大厨鲜德华做的大盘鸡、红烧鱼、回族夹砂在沙枣树乡享有盛名。
沙拉煮了一大锅清炖羊肉,又做了哈萨克美食胡吾尔达克。
把羊肉切成块儿跟皮牙子、辣皮子在锅里炒熟就叫胡吾尔达克,也就是过油肉。
硬菜挺多,马肠子、鸡肉、鱼肉、手抓羊肉,村民们终于能解馋了。
最后一道饭是玛利亚在天未亮就包的维吾尔族百姓常吃的皮牙子羊肉馅的蛐蛐儿。
也就是汉族人的馄饨,维吾尔族人的蛐蛐儿跟汉族人的馄饨略有不同,蛐蛐儿的肉馅只有大拇指肚大。
玛利亚在清炖羊肉的汤里加些凉粉、胡萝卜片、恰玛古片等做成汤汁。
把蛐蛐儿在开水锅里煮熟后捞出来盛在大碗里,再在碗里浇满汤汁,味道鲜美无比。
村民们从晌午一点一直吃到下午五点。
最后还要留下三亲六姑的晚上继续吃喝,到夜深人静方可散尽。
当然村民们不会空手来,都会根据骆峰家曾给各家办理红白喜事随的份子钱来回礼。
他们留在骆峰家伙房、堂屋里的贺礼足够开个小百货。
什么暖瓶、印着双喜的脸盆、被面子、被里子啥的,还有一些份子钱。
份子钱不多,三五元、十元二十元的,根据跟骆峰家的情意来随的。
小四川随的份子钱最多,三十块钱。
浑厚古朴的民风民情同现代铺陈的风气相结合,为骆江举办了最体面的婚礼。
这天,那孜古丽和李茗溪正巧放寒假,俩人给来客端茶倒水,忙得脚不沾地。
李茗海刚接手陕西老板的凉皮店,为了骆滨的婚事专门停业三天,也在桌前分酒递烟的。
桌上一片狼藉,盘底基本见空。
村民们舍不得浪费,盘里未吃完的食物都端回家了。
桌面上的骨头、鱼刺啥的也都倒进随身带的桶里拿回家喂狗。
端着盘子回家的妇女都很实在,把碗盘洗干净还过来。
等街坊四邻的各族妇女帮着清洗完碗筷后,已是傍晚时分。
骆峰夫妇为了答谢帮忙的好友,又在鲜德华的食堂摆了两桌。
为办喜事,这些天,李羽忙得找不到东西南北了,可是心里仍喜滋滋的。
今晚的答谢宴算是她这些天正儿八经吃的第一顿饭。
她看着对面跟李茗溪交头接耳说着悄悄话的那孜古丽,若有所思。
那孜古丽放寒假后,一直窝在家里没咋出门。
可能时间能冲淡一切,那孜古丽不似前几次寒暑假那样,每天都往骆家跑,询问骆滨何时回来。
李羽的脑海浮现出前些天一个英俊帅气的维吾尔族男孩来艾力家的情形。
从艾力夫妇亲自将男孩送出门的举止看出来,穿着时髦的男孩是他们心中认可的女婿。
酒瓶见底,餐桌上留下残羹剩菜。
亲朋好友东倒西歪地离去。
骆峰送客到门外。
李羽和几个晚辈没急着回家,他们要收拾干净所有的餐具。
那孜古丽也跟着忙碌。
寒冬的夜晚,把鲜德华餐厅、后厨收拾利落,大家也都出了一身汗。
李茗海、李茗溪兄妹俩提着剩下的糖果烟酒朝家里走去。
骆江夫妇俩也归整着厨具。
李羽见天色已晚,催促那孜古丽赶紧回家。
那孜古丽望着旁边低头忙碌的骆江夫妇和鲜德华,羞赧地对李羽说:“干妈,能出来下嘛?”
小姑娘一晚上不时看着自己欲言又止的模样,李羽就猜出个八九来。
她放下手中的抹布,跟着那孜古丽走出鲜德华家的院门。
借着皎洁的月光,她看着那孜古丽轻咬着下唇不知所措的神态。
李羽没等那孜古丽开口,连忙出语道:“古丽,天晚了,回家吧,过去的事都别提了,都过去了,不管今后咋样,咱们的情意都在,对吗?”
那孜古丽见聪慧的李羽看破不说破,心里感动不已,她低声重复着,“情意都在,是啊,这么多年的情意还在。”
李羽拍拍她的脑袋,慈善地催道:“你也累了一天了,快回吧。”
那孜古丽转身离去的那一刻,两串泪珠从她脸颊滑过。
李羽的心被蛰疼了。
眼前的这位女孩不仅是儿子骆滨心中念着想着的媳妇。
曾经,她也是李羽心中三儿媳的人选,独一无二。
这次骆江回家办婚事,骆川夫妇俩参加伊勒地区的青年教师公开课大赛回不来。
骆滨托骆江捎话来,大哥骆川给他揽了些拉粮食的活,厂家催得紧,根本回不来。
李羽知道,骆滨确实也忙,可是还有更多的因素在里面。
那就是他有意躲避着青梅竹马那孜古丽。
第34章 好兄弟
寒冬腊月,西域县的田野荒凉冷清,寒风呼号着呜呜作响。
周围的房屋、树木等像被冻住了一般,硬邦邦地散布在道路两旁,毫无点生机。
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偶尔只见几辆东方红路过。
骆滨开着拖拉机朝西域县粮站赶去。
江道勒提蜷缩在旁边,冻得直打哆嗦,“老三,还没到嘛?”
他说话时嘴边围着一团雾气,“妈的,太冷了撒。”
骆滨冻得脸颊发青,哆哆嗦嗦地回道:“要不,运费结的那么高呢。钻进屋里倒是冻不着,可没钱挣撒。”
终于到了西域县粮站,站在粮站院子里。
骆滨惊呆了,一圈破旧的平房,电线杂乱地从院子里穿过,院子里的地面像是水泥地面,坑洼不平的。
他心里不禁疑问着,这粮食朝哪里倒啊?!
疑惑间,从大门口走出来一个微胖的中年人,穿着一件军大衣,头歪戴着棉帽,扯着嗓子问:“是从沙枣树乡粮站运粮的嘛?”
骆滨双手捂着冻得发紫的耳朵,“师傅,卸哪儿?”
中年男子朝他招招手,骆滨爬上拖拉机,在男子的指挥下把车斗上的粮卸到一个双扇门的屋前。
卸完粮,骆滨和江道勒提又帮着中年男子扯过篷布盖在上面。
忙活完,骆滨的双手都伸不直了。
中年男子冻得龇牙咧嘴地招呼着,“小兄弟,进屋烤烤火。”
不大的屋子跟外面的寒冷简直是两个世界。
屋子中间支着一个铁炉,炉子上一壶开水嗤嗤作响。
中年男子朝站在铁炉边烤手的骆滨招呼着,“窗台上有茶缸子,你们喝点热水吧,暖和下身子。”
他走到东墙根的桌子旁,拉开抽屉,取出一叠纸张,在上面写了几个字,递给骆滨,“小兄弟,收好,结运费这是凭据。”
骆滨双手接过凭据,小心地叠好塞进上衣口袋。
俩人等身子骨暖和了,恋恋不舍离开办公室。
江道勒提拿着摇把子发动拖拉机,可是怎么也打不着。
骆滨跺着脚嘟囔道:“坏了,就这么会功夫,柴油冻着了,只能拿火烤油箱底了。”
中年男子窝在办公室,从窗户边探望着外面的动静。
他取下挂在墙边的一串钥匙赶紧走出屋,到隔壁办公室拿出一个红色的喷灯。
喷灯使用年岁已久,上面的红漆斑斑勃勃。
男子走到骆滨跟前,把喷灯递给骆滨,大声喊道:“小兄弟,这喷灯在仓库没啥用,你拿去用吧。”
骆滨接过喷灯,一个劲感谢道:“谢谢大哥,用完就还您。”
中年男子摆摆手,“不还了,公家的东西,你要是想谢我,别休息,趁着春节前把粮食拉来,这样,我也能在春节休息几天。”
寒冬腊月,许多司机师傅早就把车停下过春节了。
前两天拉运粮食还有几辆车,最近两天寒流来了,就剩下骆滨还在坚持着。
有了喷灯就是方便,不大一会儿,拖拉机发动着了。
骆滨和江道勒提爬上车,匆匆离去。
气温急剧下降,车刚驶过西域县城,太阳就被风雪遮挡死了,四周灰蒙蒙的天地难辨,道路与两旁的荒野连成一片。
前方的道路只见一股股扭动着快速从路面滑过的风雪,昭示着这场寒流的巨大威力。
虽然骆滨和江道勒提穿的都很厚实,可在东方红拖拉机驾驶室,寒冷仍旧难以抵挡。
骆滨感觉自己的双脚已经冻麻木了。
幸亏道路两旁有间断不打眼(不起眼)的杨树,让骆滨判断出哪里是路,哪里是荒野。
东方红拖拉机在风雪中摸索着缓慢前行。
苍茫的天地间,除了茫茫风雪,吹得人脸部生疼的寒风,就是一辆六成新的东方红拖拉机在县乡道路穿梭。
临近年关,骆滨和江道勒提冒着严寒每日拉粮两三趟。
俩人进行分工,骆滨开重车,江道勒提是新手开空车。
拖拉机从西域县郊外驶向最偏远的阔洪乡。
这条狭窄的乡村道路两旁没有杨树。
江道勒提睁大眼睛看着前面的路,今天运输最后一车粮。
骆滨又冻又乏,缩在旁边逼仄的空间。
他双手插进袖筒里,歪靠在车厢旁打着盹儿。
突然,拖拉机滑下路基,掉进路边的斜坡里。
江道勒提狠踩油门,拖拉机轱辘光打滑。
骆滨被轰鸣的引擎声惊醒。
他示意江道勒提先熄火。
俩人跳下驾驶室。
拖拉机斜立在路边,右前轮陷进厚厚的积雪中。
江道勒提慌了神,“老三,咋办?”
骆滨看着陷在积雪中的前轮,沉着地说:“别慌,驾驶室座位下的链条取下来。”
江道勒提知道骆滨打算给右前轮套上铁链,防止轱辘打滑。
他指着跟地面没一点空隙的右前轮,为难道:“没千斤顶,套不上呀。”
已经爬上驾驶室的骆滨扔下铁链,又抱着一个长条形的类似闸刀的铁器递过来。
江道勒提接过铁器,“哟,挺沉呀!”
骆滨神色淡定地夸赞道:“怪不得,我妈专门给我制作这东西,关键时候还真能用得着。”
骆滨跪在雪地上,将头探进拖拉机下寻找放千金的地方。
他看准部位把铁器上一个托盘式的铁板对着拖拉机的钢架,指挥着江道勒提按压铁器的另一头。
只见拖拉机右前轮慢慢升起。
骆滨叮嘱道:“好好,别松手。”
他浑身上下都沾满了白雪,就连头发上都是。
顾不得拍打白雪,他把铁链快速套在右前轮上。
骆滨的双手已冻得伸展不开,他对着固定铁器的江道勒提指挥着,“慢慢地松开。”
只见托盘慢慢降下。
拖拉机右前轮也缓慢地着地。
骆滨爬上车,对着低头打量铁器的江道勒提喊道:“赶紧上车,你还不嫌冷啊?!”
江道勒提把铁器放进驾驶室,又拿着摇把子使劲摇了几下,拖拉机发动了。
骆滨握紧方向盘,挂一档,轻踩着油门,拖拉机慢慢爬上了马路。
江道勒提佩服地五体投地,“老三,这铁链和这东西,好东西呀,你从哪弄来的?”
骆滨生怕拖拉机再滑到地基下,小心翼翼地开着车,“我妈用单位不要的边角料做的。”
江道勒提摇着头感叹,“羽姨是咱村里脑子最灵光的人,一点儿不假。”
骆滨一脸的炫耀,得意道:“我妈说,材料够的话,她做一个最便捷的千金顶。”
运完最后一车粮,已是大年二十九。
骆滨和江道勒提去结账。
粮站结账倒也痛快。
俩人除去柴油钱,利润五五分成。
江道勒提清点着手中的八百多块钱,笑得嘴巴合不拢了,“走,老三,走撒,到我们家吃拉条子撒。”
俩人来到江道勒提在西域县的家,在百货公司的家属院里。
一排没有院墙的砖瓦房,住着七八户人家。
每家都是里外两间,标准的职工住房。
江道勒提的媳妇努尔加那特是百货公司的营业员,每天站柜台说着一口流利的汉话。
努尔加那特是个老实巴交的哈萨克妇女,三十出头的样子,中等身材,体态微胖,干起家务活很利落。
江道勒提和骆滨坐在炕上就着花生米两杯酒下肚,努尔加那特的拉条子也端上来了。
风干羊肉、辣皮子和洋芋丝炒的菜,配上劲道的拉条子,骆滨就着几瓣大蒜一口气吃了两盘子。
他用手捋着肚皮笑道:“嫂子做的拉条子比乡里马回回家的香多了。面拉的细,还有劲儿,这下吃的扎实了。”
寡言少语的努尔加那特羞涩地笑了,又端来两碗面汤。
她虽然不说话,可是对比她小十几岁的骆滨一脸的虔诚。
在努尔加那特心中,骆滨就是他家的大恩人。
丈夫失业了,跟着骆滨干农机,不到两个月就挣了近两千块。
虽然苦点累点,有时还看不到丈夫的身影,可是如今的江道勒提比在石油公司上班拿回家的钱多许多。
几杯酒下肚,江道勒提的话多了。
他那被风雪冻得结痂的脸颊透着紫红色,炯炯的眼神望着端着碗喝面汤的骆滨,“老三,我想通了,跟着你干有没单位一个球样,跟你干一个月挣的钱比在石油公司两个月的工资还要多。我没你聪明,就听你的。昨天车子陷到坡里,我整个百球开(没用,没主意的意思),幸亏有你。”
骆滨谦虚道:“江道哥,别这样说撒,咱俩是好兄弟,趁着年轻多吃点苦挣些钱。”
江道勒提直点头,眼睛发亮地问着,“这样干下去,明年能不能成万元户?”
骆滨一脸的自信,“只要肯吃苦,别说万元户,两个万元户都成。”
自从跟骆滨干起农机后,江道勒提性子开朗许多。
江道勒提敬佩地看着淡然的骆滨,好奇地问道:“老三,你跟那孜古丽就这样了?”
骆滨一脸的不自然,苦涩地笑笑,“我跟她能咋样?!撒也没有。”
江道勒提打抱不平道:“阿勒玛勒村人都说,那孜古丽没有你,考大学,门都没有。你可能没听说,有个维吾尔族男孩跟她一块儿回来了,好像是她的对象。”
骆滨闻言愣怔片刻,没有言语,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原本喝着醇香的伊犁大曲怎么这会儿又苦又辣的。
他知道,他跟那孜古丽就是谈了场无疾而终的对象罢了。
江道勒提愤愤不平道:“村里人都在说艾力叔一家呢,没有羽姨给他尤努斯、艾合买提辅导功课,他们能考上中专、公家能分配工作吗?!这个那孜古丽还不是你一直辅导着,从小学、初中到高中,我看白开(白)辅导了。”
骆滨眉眼一低,也不吭气。
江道勒提看出骆滨心里不舒服,自责道:“都是我,说啥不好,算了,不提了撒,喝酒!”
他一口气喝完杯中的酒,嘴巴咧着吸口气,“老三,人要心好,我初中数学题、化学题不会做,都是你妈妈给我讲的,有一次,一道物理题老师给我打了对号,羽姨看见了,赶紧给我纠正,知道吗,连物理老师都不会那道题,哈哈哈------”
江道勒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诚恳地说出心里话,“那时候我就想,乡中学老师都麦吗可(教学水平差的意思),我一定离开农村,让我的孩子在县城上学。我一直亚麻(很)想不通,你妈妈肚子里墨水亚麻多(知识水平高),为啥不当老师撒?”
骆滨沉吟着,思索着揣摩道:“可能我妈妈喜欢静吧。”
江道勒提还是一脸想不通的神色,摇着头惋惜道:“你妈妈当乡中学老师,我可能当年也考上中专了撒,哎------”
骆滨淡淡一笑,继续闷头喝着辛辣的白酒。
酒过三巡,酒量不大的骆滨喝的俊脸通红,就连脖颈都红了。
江道勒提给俩人倒满最后一杯酒,问着打饱嗝的骆滨,“老三,那个拉羊的活儿,咱明天干嘛不干?”
骆滨脆声回答:“当然干呀,为啥不干,你没听那二道贩子说呀,运费一趟1200块钱,多好的买卖呀。咱把这车羊拉到塔城卸了,再从塔城拉些红花油回来,不放空趟,多挣点钱。”
江道勒提犹疑道:“明天你们汉族人过年了,你还干?!”
“干,只要挣大钱,干!”骆滨端着酒杯跟江道勒提碰了下。
江道勒提若有所思,他知道骆滨这是不想回阿勒玛勒村,不想看见那孜古丽。
他心中感叹,这个骆滨真是,算了,啥也不说了。
哎-----
这一夜,骆滨跟江道勒提的儿子挤在外面的小床上睡了一宿。
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拉着那孜古丽的手在村里那芦苇荡边奔跑着。
俩人笑着跑着,幸福又甜蜜。
跑着跑着,手中落了个空。
那孜古丽突然消失了。
他一个人站在荒野上无助地寻找着心中的爱人。
突然,那孜古丽飘在空中,她的双手被绳索捆着动弹不得。
艾力和一个陌生的年轻维吾尔族男子对着骆滨露着狰狞又鄙夷的笑容,分别抓着那孜古丽的胳膊,慢慢朝远处飞去。
梦中的骆滨只看得见那孜古丽的嘴巴在动,但听不到她的话语。
骆滨吓地在梦中呼喊着那孜古丽的名字。
他被吓醒了。
醒来后的他察觉自己的脸颊湿漉漉的,枕头也浸湿一片。
骆滨再也没敢合眼,他睁着双眼木木地盯着窗外皎洁的月光以及雪地在月光下映照在窗台上的亮光。
这一夜,骆滨再次在麻醉着自己,忘记她吧,她已跟自己是天壤之别。
就如火车轨道的两条铁轨永远都不会再有交集。
第35章 走后门
廖云怀孕后,害喜地厉害。
每日惊心动魄的晨吐,看的骆川揪心得难受。
饭量本就不大的廖云,每天吃的食物还没吐出来的多。
一个月下来,她消瘦许多,两腮的肉都不见了。
就这样,为了改善家里条件,让日子过得殷实些,她跟骆川一样除了正常上课外,业务时间内去补课挣点外快。
这是一个星期六的傍晚。
骆川给廖云炖了只老母鸡。
是李羽得知儿媳怀孕后专门让骆滨送过来的老母鸡。
廖云喝了一小碗鸡汤,又吃了一个鸡腿。
骆川又给她盛一碗,她实在没味口,噘着嘴苦兮兮的神色。
让骆川看着心疼。
这时,屋门传来一阵怯怯的“笃笃笃”声。
廖云看着窗外的一片漆黑,纳闷道:“这个时候,谁会来呀?”
骆川放下碗筷,推开门一看。
门口站着一个四十出头的矮个妇女,齐耳短发,红脸膛,蓝上衣,对着骆川露出卑微讨好的笑。
从女子穿着看,好像是个农家妇女。
骆川打量着陌生女人,以为是走错门了,“请问,你找谁?”
“骆老师好。”中年女子双手放在两边的裤腿旁,像个小学生般对着骆川鞠了个深深的躬。
骆川被弄得不知所措,连忙伸手虚扶下女人的胳膊,“别,这位大姐,别这样,请问,你是?”
他见女子双眼直往屋里瞅,连忙让开请女人进屋。
女子也不客气,进了屋,紧张地介绍着自己,“骆老师,我是你班里学生武军的妈妈。”
骆川恍然大悟,武军是个农村孩子,学习非常刻苦,可是智商并不是太高。
他的成绩一直上不去,骆川看在眼里,平时很照顾这个农村孩子。
“哦,是武军家长呀,快请坐,还没吃晚饭吧,来,正好炖了只老母鸡,喝点鸡汤吧。”骆川热情地让着。
廖云也连忙走到碗柜前拿出一个空碗,给武军家长盛了碗汤。
农村人都很实在,来不得半点虚的。
武军妈接过碗,二话没说,喝了口鸡汤。
看来,她真是饿了,把餐桌上的馒头掰成小块放到汤里。
等鸡汤温度降下许多,用筷子三下五除二扒拉进嘴里。
一碗鸡汤见底,她用手背抹下嘴巴,憨笑着,“真香。”
骆川还要给她盛第二碗,她赶紧用手掌盖着碗口,摇头说:“骆老师,够了。我下午就来学校了,一直躲在你们家属院旁的围墙豁口处等着,等着天黑才敢过来。”
她看着一脸狐疑的骆川,连忙解释,“我怕天亮来你家太扎眼,对你影响不好。”
骆川纳闷道:“武军妈,你有事?”
武军妈双手一把抓着骆川的胳膊哀求道:“骆老师,我听说,你们学校给学习好的学生办补习班,我知道,我家武军脑子笨,你帮个忙,也让他进补习班吧。”
西域市中学为提高高考率,在办补习班之前,专门举办了一次摸底考试,成绩达到一定分数线在中等偏上的学生才有资格参加补习班。
在那次摸底考试中,武军比规定的分数低了三分。
骆川看着武军妈焦急的神色,不知该怎么回答。
武军妈见骆川一言不发,眼泪唰地流了下来,抽噎道:“骆老师,你也知道,我们是农村人,武军考不上大学,肯定是回家种田去。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不愿让他跟我和他爸一样在地里风里来雨里去的,一年忙到头,挣不来几个钱,老天给个好脸看,挣得多些,哪一年老天没个好脸了,赔的连裤子都穿不上。我不指望武军能有多大出息,哪怕考个中专都行,反正求求你帮个忙,也让他参加补习班吧,哪怕多交点补习费都行。”
骆川被眼前这位朴实、平凡又伟大的母亲感动了,他右手拍拍武军妈的手背,安慰道:“武军妈,你别急,我明天给教导主任说说,补习费不会多收一分钱,别人多少他多少。”
武军妈也是个眼窝子浅的女人,感动地眼泪婆娑落下,一个劲感谢着,“谢谢,谢谢。”
廖云见状,连忙递过来一个手绢,“武军妈,别这样。”
武军妈临走前,指着屋门口说道:“骆老师,家里没啥好东西,给你带来两只大公鸡,100个鸡蛋,放在屋外了。”
骆川一听急了,急赤白脸地推辞道:“武军妈,这不成,你这样我就不管武军上补习班这事了,东西你拿走。”
武军妈一脸的卑微,苦苦哀求着,“骆老师,没撒值钱的东西,这都是我的心意,你要是不收,我又成夜成夜睡不着觉,我今天是给武军上补习班走后门来的,我是农村人,知道走后门不能两手空空、空口白牙地走后门。难不成,你还要我跪着求你收下这不值钱的东西?!”
骆川见武军家长拉开架势真要下跪,吓得赶紧拉住武军家长,赶紧妥协道:“行,行,这礼我收下。”
武军妈这才松口气,一脸轻松道:“骆老师,我走了,东西就在门口,我走后,你再拿,省的别人看见,对你不好。”
骆川把武军妈送出门去,看着这位普通的农村妇女消失在夜色中,眼圈红了。
廖云也靠在门框边,由衷感慨着,“伟大又可怜的母亲,走后门这风气真是害人不浅呀!”
骆川弯腰把门边的两个箱子抱进屋里,长叹口气,“这个武军,我真要多下苦功夫了,就冲这可怜卑微的妈,也督促他考上学。”
“是呀,可怜天下父母心。”廖云收拾着碗筷嘟囔着。
就在骆川夫妇感慨时,阿勒玛勒村的骆峰家有人拜访。
乡干部阿曼太受乡长委托上门找骆滨有事商量。
他来了两三趟都跑了空趟,骆滨跑运输没在家。
骆滨和江道勒提这几日跑运输承揽的活儿多。
他那辆六成新的拖拉机从伊勒地区拉煤炭朝博乐跑。
骆滨脑子活泛,返回时从不跑空趟。
他又将二道贩子购买的枸杞、麻黄草等物品拉回伊勒地区。
有时他也会买些高白鲑拉回西域市贩卖。
这样一来二去的,跑博乐和西域市的二道贩子都认识了骆滨。
骆滨收取运费不高,二道贩子都会到旅馆或货场找骆滨拉运货物。
一路上,江道勒提和骆滨轮换着开。
只有到了果子沟等险峻路段,骆滨自己来开。
一个冬天,骆滨和江道勒提的口袋挣得鼓囊囊的。
俩人路过沙湾县,走进一家回民食堂要了盘大盘鸡、两瓶乌苏啤酒。
江道勒提兴奋地两眼发光,“老三,804的钱挣出来没?”
骆滨喝大口啤酒,眯着眼算计着,“快了,差不离了。还差拖拉机的四个轱辘,拖拉机钱勉强够了,还的挣翻斗的钱,三千多块钱,不少呢。”
江道勒提双手抓着一根鸡腿大口啃着,“没想到,拉货派当子(利润)太大了。”
骆滨笑了,由衷感慨道:“是啊,我也没想到,谁说每天忙得饥一顿饱一顿的,不能按点儿吃饭啊,辛苦些,可挣钱多呀!趁现在拉货的车少,咱能多干就多干些。再有两月就开春了,我用新车犁地,你用老车耙地,李老板要买两个播种机,播麦子红花的、再买些播打瓜的的,咱俩分着播,忙乎一个春天,播种机的钱准能挣回来,剩下的都是净赚的。”
傍晚时分,俩人风尘仆仆地从拖拉机上跳下来,就被在屋里等候多时的阿曼太喊住了。
阿曼太对着灰头灰脸的江道勒提毕恭毕敬地喊着,“哥。”
江道勒提纳闷了,“阿曼太,你咋不回爸爸家?”
阿曼太偏过脸对着用毛巾拍打身上灰尘的骆滨说道:“老三,乡长让我找你说个事。”
李羽招呼着儿子跟好友进伙房吃饭。
骆滨进屋看到骆川夫妇坐在八仙桌旁,激动地打招呼,“大哥好,大嫂好。嫂子上次给你拿去的奶疙瘩吃完没?沙拉阿姨前几天还问我呢。”
廖云连忙摆手,“你拿的太多了,没吃完。”
江道勒提洗净手接过李羽递过来的毛巾擦拭着双手,转过脸笑眯眯看着廖云,“嫂子,我妈说了,你吃的奶疙瘩我们全包了。”
几个年轻人坐在八仙桌旁吃着晚饭。
李羽见大儿子儿媳回家,让骆峰宰杀一只公鸡,用青萝卜、辣皮子炒了辣子鸡。
阿曼太吃着饭把来意告诉了骆滨。
还没等骆滨说话,江道勒提炸了毛,不留情面地质问着,“让我们欠账拉砂石料,你们这些当干部的当我们是傻狼嘛(傻瓜吗)?!”
原来,乡政府准备今年春天扩建门前的这条道路。
乡政府苦于资金匮乏,砂石料、运费等都准备先赊账干,等年底县财政拨款了,才能支付所有费用。
骆滨抬眼扫了下炮筒子江道勒提,再次确认地问道:“今年年底,乡政府真能把钱结了?”
阿曼太迟疑片刻,不太确定道:“年底肯定能结一部分,听乡长说,剩下的账最晚明年夏天结完。”
骆滨端着奶茶喝着,脑子在快速运转着。
阿曼太见骆滨不吱声,以为他不愿接这项活儿,诚恳的语气说道:“老三,我知道,这两年拉运货物生意好,全乡有七八辆拖拉机,乡里都找他们谈了,一听说欠账,没人愿意干,就连咱阿勒玛勒村村长马军的儿子马林都不干。可是,咱这条路还是要修,你又是村里人,乡长让我来走你的后门来了,你就给哥个面子撒。”
旁边一直闷声不吭的骆峰冷不丁冒出一句,“欠账时都好说,可要账就难咯,托乎塔尔500块钱的犁地费都欠了一年多了,一分钱要不回来。”
骆滨瞥了眼嘟嘟囔囔的父亲,将视线落在一脸焦急的阿曼太身上,“哥,我没说不接,我最近要买辆大马力的804,我两辆拖拉机都可以给乡里欠账拉货,只是买了拖拉机和翻斗,手上就没买柴油的钱了,”
阿曼太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了,没等骆滨把话说完,激动地打断他的话,“太好了,你两个车拉货,我没想到,老三,你放心,乡长说了,每辆车先支付油钱,运费就按现在的价格结账。”
在一旁一直默默观察骆滨言谈举止的骆川笑了,调侃道:“我的阿曼太大哥,你又不是乡长,话可别说的太早了。”
阿曼太一脸正色地急忙对着骆川解释,“乡干部给好几家拖拉机手做思想工作,没一家愿意干,乡长肚子胀了(生气了),在大会上说了,谁答应欠账拉砂石料,就给谁先支付油钱,等县上的钱到了,第一时间结账。”
骆滨询问着一脸轻松的阿曼太,“哥,撒时候拉货?”
阿曼太道:“估计四月初了。这条路南边的杨树要伐掉,扩建出三米,全是砂石路。”
江道勒提用胳膊肘捣捣骆滨,再次确认地小声问:“欠账拉货,真干呀?!四月份跑博乐的活不接了?”
骆滨笃定回答:“不接了,咱村里修路,咋说都要支持下。”
骆川赞赏的眼神看着一脸平静的弟弟,感慨万分地低语,“老三,你真的长大了。”
眼前的骆滨早已褪去了往日的青涩和稚嫩,处理事情、言谈举止都成熟稳重许多。
这些变化让骆川这个当大哥的心里格外欣慰,他对着阿曼太说道:“我家老三格局高、也懂事,格局是见识撑大的,懂事是阅历换来的。这话一点不假。”
阿曼太也感慨道:“我们哈萨克的老话,大地承受不住的东西,人的胸怀可以容纳,老三心胸大,真正的新疆儿子娃娃,是个干大事的人。”
他看着低头喝奶茶的哥哥江道勒提,叮嘱道:“哥,好好跟着老三干,以后肯定有出息的。”
江道勒提鄙夷的眼神斜睨着弟弟,“哦吼哦,还用你说?!我早知道了。”
骆川跟家人会心一笑。
骆滨被夸得脸红了,他端起奶茶以茶代酒敬着骆川夫妇俩说:“大哥,大嫂,当弟弟的不知道说啥感谢你们,一句话,没有哥嫂就没有我老三的今天。”
江道勒提也端着奶茶对着比自己小七八岁的骆川夫妇感谢道:“老大,弟媳,为了让我学驾照,你俩两口子求不少人,为了我的事跑来跑去的,我这个当哥的,只有一句话,你们就看着我吧。”
阿曼太喝着奶茶一脸的喜色炫耀着,“骆川,我羊缸子(老婆)也有娃娃了,咱俩家不如结亲家吧。”
“好呀,没麻答(没问题)。”骆川脆声答应。
骆峰夫妇欣慰的眼神望着这群和睦相处的孩子,开心地笑了。
第36章 金不换
骆峰发现,也许是国家政策这两年越来越好。
也可能是孩子们大了,都能独当一面。
近年来,家里的日子过得越发顺遂起来。
经济条件也宽绰不少。
再也不像以前,从牙齿缝里挤出些钱,捡回来的牛羊肚子收拾干净赶到巴扎(集市)换钱用。
那一分钱也要掰开两半的日子似乎过去了。
家里的小杂物房也是满当当的。
除了骆滨拉运货物时顺路捎带回来的便宜些的红花油、枸杞子,还一些麻黄草。
村东头每周三、周六的巴扎日,一些赶巴扎的二道贩子将没卖完的玉米、豆粕、油渣、麸皮、土鸡、鸭鹅羊、鸡鸭鹅蛋等东西懒得再拉回去。
这些二道贩子大部分是从附近县市大老远过来赶巴扎的人,就会就近便宜处理给阿勒玛勒村的村民。
骆峰家杂物房里堆了不少麻袋,装着各种饲料。
起初,赶巴扎的二道贩子都会将卖剩下的饲料低价卖给紧邻巴扎的几家村民。
这些村民也都是赊账拿货。
后来,大家听说傻骆驼收下饲料后,从不赊账,当场结账。
关键是傻骆驼从不讨价还价,看着价格合适,二话不说直接付钱。
傻骆驼的大名也就在二道贩子中传开了。
当然也有些精明的二道贩子想算计骆峰,会高价或按照市场价把卖不掉的东西送到骆峰家来。
傻骆驼实际并不傻。
他估摸下价格,感觉太高,也不直言拒绝,给精明的二道贩子留点面子。
他只是告诉二道贩子今天没钱,这些货物可以留给他,但是啥时候有钱还不知道。
听话听音,二道贩子知道骆峰这是嫌贵。
他们要么赶紧降价,要么就拉着货物灰溜溜地离开。
长此以往,骆峰家成了赶巴扎的二道贩子卖剩下货物的收容站。
鸡鸭鹅羊等家禽活畜,骆峰就放在自家后院养着。
鸡鸭鹅蛋也都没浪费。
李羽把鸡蛋煮成茶叶蛋,放在对面川疆百货,让小四川帮着卖。
鸭蛋鹅蛋,她也都腌制成咸蛋留着自家吃,实在吃不完也都放在小四川那里。
可是玉米、麸皮、豆粕、油渣等原料堆满了杂物房,都没有落脚的地方了。
骆滨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在一次出车到西域市送货时,他在农机市场买了一台粉碎机。
骆滨把粉碎机摆在后院的敞篷下,对着一脸好奇的骆峰说道:“爸,杂物房里的玉米啥的,你按照这张纸条上的比例配好,粉碎在一块儿,装进麻袋里,够一车后我拉出去卖了。”
骆峰一听来了兴致,“你赶巴扎卖?”
“不用,我拉货认识了几个养殖户,他们喂牛羊都要这些饲料,我跟他们谈好了,够一车就拉过去,按市场价结账,条件就是送货上门。”骆滨低头摆弄着粉碎机。
骆峰看着纸张上饲料的配比,眼珠子咕噜噜转动着,心里算笔帐。
他的大掌朝大腿处使劲一拍,无比懊悔道:“哎,昨天赶巴扎的二道贩子要把三麻袋苞米留给我,我嫌价格高,寻思半天没留下,按照这比例,那三麻袋苞米留下一点都不亏,还稳赚。”
骆滨抬头看着一脸沮丧的骆峰,“下次,你看着价格合适别犹豫,留下就是了。”
有了粉碎机,骆峰收购二道贩子的货物也就干的更起劲了。
价格合适全留下,卸完货就付钱。
价格稍高些,骆峰也开始学着讨价还价了,双方觉得价格合适,生意就成交。
骆峰为人实在,不坑人,在巴扎市场留下“傻骆驼金不换”的口碑。
有些二道贩子宁可赊账,也要把卖不出去的货物留在骆峰家。
李羽在电焊厂也忙得不可开交。
电焊厂进行了改革,由原来的计时工资变成了计价工资。
场里鼓励各族职工“多劳多得,少劳少得”,再也不搞“吃大锅饭”的老制度了。
李羽焊接的花架样式新颖轻巧,销路很畅销。
每个月发工资,她领的最高。
以前计时工资每月也就二三百元。
实行计件工资后,每月能领上四五百,有个月甚至领了六百元。
高工资激发起李羽隐藏的创造力。
她开始动脑筋,想着办法把场里不用的边脚料充分利用起来,焊接一些小巧的生活用品。
什么给花松土的小铲子、小耙子,挂衣服的小衣架、绑狗的小铁链……
就连骆滨犁地时用断的半截子犁铧,都被心灵手巧的李羽焊接成一个高约三十公分鼓形的站台。
新上任的场长蒋全威是从县百货公司调来的,才上任不到一个月。
他对电焊厂业务不熟,了解到李羽是电焊厂的顶梁柱,对寡言少语的李羽也高看几分。
这天,他看着李羽拿着一桶黄漆正在粉刷鼓形的站台,纳闷道:“李羽,你这是弄的撒玩意?”
李羽吃力地直起腰,淡淡一笑,“蒋场长,前阵子到县上看到县城中心的十字路口有个警察执勤的水泥台子。你没发现,那水泥台子太笨了,一点不好看。这个站台摆在十字路口是不是很好看?还灵活方便,不像水泥台子是死的。”
蒋场长双眼一亮,“哎,你说的有道理。我今天就到局里找局长说说,看他能不能帮着到公安局卖掉。”
李羽看着蒋场长围着站台转悠好几圈打量着。
她秀眉微微蹙着,迟疑片刻说道:“蒋场长,这些犁铧是我家儿子犁地用断的,家里还有不少,如果可以,我都拉来?”
蒋全威这才注意到站台旁的材料都是厚实裎亮的犁铧焊接的。
他转过脸看着李羽一副难为情的样子,以为李羽要犁铧钱,心里不舒服了,“咋,你打算要多少钱?”
李羽连连摆手,“我不要钱,我儿子拖拉机要个耙地的铁板。”
她指着院墙墙根处一堆废铁烂铜说道:“那里面是场子里这么多年不用的废铁,我想从里面挑几块给我儿子焊接个平整地的板子行不?”
蒋全威眯着眼看着墙根处锈迹斑斑的废铁,再回头看看小心翼翼的李羽,哈哈大笑道:“你这是以物换物呐,行,没问题,你自己挑选吧。你家废犁铧还能焊接几个这样的站台?”
李羽低声道:“估摸着能焊接四五个。”
她又低声补充道:“我给儿子焊接耙地的东西,能不能用咱场子里的焊条?”
李羽见蒋全威不吭气,连忙说:“没事,实在不行,我自己掏钱买,扣我工资也行,家里没焊接的设备,就是想借用下。”
蒋全威双手放在身后,仰脸看着天空,长叹口气,故意摆出一副为难的神色,打着官腔说:“你这样让我很为难呀。不过,看在你的份上,你就用吧,不跟别人说了。”
有了场长蒋全威的许可,李羽忙完一天的工作,等同事们下班后,会留下场里焊接拖拉机耙地的机械。
去年秋天,李羽比照马村长儿子马林耙地的设备,照猫画虎地焊接一个转动的圆柱体,类似滚筒般放在三角支架上。
骆滨犁地后会装上这个耙地的滚筒将耕犁出来的大土坷垃碾碎。
李羽跟在儿子开的拖拉机后细细观察后,发现碾碎后的土地还是不平整,影响播种机播种,冬麦的出苗率降低。
骆滨也察觉这个问题。
娘俩为了如何将碾碎的土块刮平,讨论了许久。
尤其是将耙地的实心滚筒和刮平土地的设备安装在一起,是一件看似简单实则具有科学数据的难事。
骆滨提出在滚筒后安装一个长方形的铁板,类似刮土板的东西。
耙地的滚筒在前面耙地,后面的铁板紧跟着把不平整的土地刮平。
李羽采纳儿子的建议,俩人计算着刮土板安装的距离和高度。
刮土板太接近地面,后面就会挤出一堆泥土,影响拖拉机操作。
刮土板离地面太远,形同虚设,不起多大作用。
李羽跟骆滨用木板在田地做了几次试验后,详细记录下数据。
有了数据,李羽焊接铁板时得心应手。
也就加了两个晚上班的功夫,骆滨的拖拉机耙地设备做好了。
春耕时节,骆滨开着新买的804拖拉机在前面耕犁土地。
江道勒提开着旧拖拉机带着耙地的这套设备耙地。
俩人都肯吃苦,配合相当默契。
阿勒玛勒村村民家的三五十亩口粮地都排队让肯赊账的骆滨耕犁耙地。
耕耙完地后,晾嗮个两三天,等土地墒情适宜播种时,骆滨就会开着旧拖拉机上,套上李献购买的那套播种设备,给村民播种。
江道勒提开着804拖拉机在另一块土地耕犁。
这样以来,骆滨和江道勒提轮流操作后,在种植庄稼时实现了一条龙服务。
骆滨在犁地耙地播种时,不像其他农机手,只要户主让犁地,管他土地的墒情是否合适,闷头就干。
而骆滨则不同,相当负责任,每次接了活,先拿着铁锹到地里挖几下,用手抓把泥土捏个团。
他张开手心看泥团的形状,倘若泥团成疙瘩还带着水汽,他会拖延个两三天。
如果泥团自动散开,他会立即犁地。
骆波根据土地的墒情来确定耕犁地的时间,保证了庄稼的出苗率。
各族村民见骆滨真把他们的土地当自家土地耕犁,都非常放心,争抢着让骆滨干春耕春播的活儿。
李献这一年种植了300亩地打瓜、1000亩地麦子、1000亩地玉米,都是骆滨和江道勒提干的。
出苗率极其高。
看着不缺苗的庄稼地,李献喜滋滋地对着舅子哥老谢念叨着,“这个小骆,不愧是农民的儿子,犁地播种技术好,为人实在。关键他还脑子灵光,瞧见没,他那套耙地设备,我还是头一回见过。不少人冲着他的耙地设备请他犁地呢。”
老谢在旁边感慨着,“是呀,小伙子相当不错,他服你。开春那会,多少人让他犁地,他都没松口,等把咱这2000来亩地拾掇完,才去接别人的活儿。”
“那是,没听说吧,他爸爸傻骆驼金不换,是个讲诚信的汉子,这个骆滨更是个金不换的好人。”对于骆滨的人品,李献深有感触。
第37章 他是谁
西域市北郊少管所的监舍里。
骆波睡在最边上的床位,这是极好的位置。
之所以被安排到这个床位,自然跟骆川送给狱警的那两只大肥羊和两条高档烟脱不了关系。
老话说的一点不假,“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
自从骆川托人打点了几个狱警后,狱警对骆波格外照顾。
监舍里没人再敢尝试着捋一下骆波的虎须。
现在管教干部对骆波客客气气的,骆波也不是不知分寸的人,别人照他三分,他敬别人十分。
他在骆川、骆滨探监时的不住敲打下,平常里循规蹈矩,积极学习,干起活来从不偷奸耍滑,相当得管教干部的喜欢。
大半年的劳动生涯,他皮肤粗粝,轮廓更趋硬朗。
清晨洗脸时,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打量许久,而后自嘲一笑。
以前略显清瘦的体格也壮硕了不少。
骆波单臂作枕,微阖着双目心里数着离开监狱的日子。
突然,铁窗外传来两名维吾尔狱警的交谈声。
负责他们监舍的狱警那吾尔丁陪着一位身材高大的帅气警察走到监舍旁。
这位陌生的警察是个外表英俊的维吾尔族年轻男子,大概三十岁的样子。
那吾尔丁瞅一眼闭目养神的骆波,高扬道:“骆波,出来下。”
随着铁锁跟铁门碰触的声音,监舍的门打开了。
骆波跟随在两名警察身后走出监舍。
三人来到那吾尔丁的办公室。
陌生男子径直朝办公桌后的木椅走去。
他坐在木椅上对着那吾尔丁递个眼色。
那吾尔丁退出办公室,关好门。
寂静的办公室只有骆波和年轻男子。
年轻的男警察长着一双好看的眼睛,深邃的目光,微微凹陷的眼窝。
骆波感觉面前这位警察似曾相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是在乌鲁木齐的看守所,还是在乌鲁木齐市法院的法庭上。
他已经完全没有影响了。
英俊的男子细细打量着骆波的五官,心里暗叹,好一个英俊的巴郎(男孩)。
他左手放在桌面上,五指交错地轻轻敲打着桌面。
右手指指对面的长条板凳,用流利的汉语说道:“坐下说话吧。”
骆波低低应了一声,规矩地坐在长条凳上,耷拉着脑袋,盯着自己脚下的布鞋看着。
年轻警察自我介绍道:“我叫热西丁·阿布都许库,32岁,是西域市飞机场路派出所所长。”
骆波似乎对两人的谈话没有兴趣,依旧低垂着头。
热西丁·阿布都许库早就料想到这种场景,他嘴角向上勾起,自嘲地笑问:“三十白,你打算就这样低着头听我说话嘛?”
骆波突然听到自己的小名“三十白”,他猛然抬头,看守所没人知道他的小名。
他定定地凝视着对方许久,吞咽下口水,“是我大哥让你来看我的嘛?”
“你大哥?”热西丁双眼微微挑起,随即明白过来,“你是说你收养你的那家汉族大哥吧?!我不认识他,是我自己来看你的。”
骆波年龄虽不大,阅历也不似成年人那么老辣丰富,可他还是听出了热西丁的弦外之音。
眼前这个警察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小名,他又怎么知道自己是被汉族人收养的?
一个个疑窦涌上心头。
他死死地盯着热西丁,不善的语气质问着,“你啥意思,汉族大哥?收养我?你怎么知道?我不认识你,你究竟是谁?”
热西丁从骆波的语气听出了强烈的反感和排斥,他也不急恼,“你应该知道的,多个朋友多条路,更何况是大哥呢?你也可以把我当成你的维吾尔大哥,今后你的路不是更宽些嘛?”
“不需要。”骆波冷冷地抢白着,“我又不认识你。”
对于骆波的冷面相对,热西丁一点不气恼,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今天不就认识了嘛?!我问过那吾尔丁,你表现好,可能要提前释放,古尔邦节前一天,你就能出去了,记得,有用的着我这个大哥的地方,就到飞机场路派出所找我,我的名字叫热西丁·阿布都许库。那吾尔丁是我警校的同学,他答应过我,以后会好好照顾你的。”
不知为什么,骆波从对面这位笑眯眯的男子脸上,看不出多少真诚的味道。
他的笑脸多少是真,又有多少是假,骆波看不出来。
他看到的更多的是敷衍和牵强。
他想逃离这个安静地让他感到空气窒息的空间。
骆波起身,对着热西丁微微欠身,“热警察,没事,我就回去了。”
他不容热西丁多说几句,落荒而逃。
骆波逃回监舍,仰躺在平板床上,空洞的眼神盯着天花板。
脑海一直想着,这个热西丁,他究竟是谁?
直到眼睛又酸又涩。
他回想着热西丁刚才虽然以平等的身份在跟他说话,可骨子里那种倨傲的气势让骆波很不舒服。
骆波不由失笑,自嘲自己太把自己当回事,都是阶下囚了,还这么清高自傲。
他未笑完嘴角浮起一丝难言的苦涩。
身侧的一只胳膊递过来一支烟,骆波接过来点燃。
“哎,骆波,那警察找你出去啥事?”旁边的张兴好奇地问着。
跟骆波同岁的张兴是个盗窃犯,被判了三年。
张兴见骆波没兴致谈,自言自语道:“哎,还是你好,动不动有人看看你,哪像我,家里人都嫌我丢脸,一年看一次都不错了,骆波,别说,你家几个哥哥够意思哦。”
一番话勾起了骆波满腹的孺慕之情。
这半年多来,大哥、大嫂、三哥、小海和小溪等人不辞风雨,轮流来看他。
每个月的探监,他们必定早早地在监狱门口守候着。
尤其是妈妈李羽写了不少信来宽慰他,字里行间必定掩饰了思念和悲伤。
妈妈总告诉他家里的羊只多了,等他回家吃羊肉,或者提到干爸巴格达提那只小牧羊犬长大了,像是在暗示他坐牢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骆波也会给李羽写回信,托骆川或骆滨带回去。
当然信的内容都是经过狱警审查过的。
好几次,他都想在信里问问李羽,自己究竟是谁的孩子?
骆波对于自己的身世不是无动于衷,他很纳闷,究竟是谁生下了他,又无情地遗弃了他。
热西丁的突然造访和他那莫名其妙的一通话,更激起了骆波对自己身世的探究。
热西丁是谁?他三十白又是谁?
热西丁和他三十白又是什么关系?
第38章 义务工
清晨,阿勒玛勒村被晨雾笼罩着。
天空一片湛蓝。
缕缕炊烟从农家烟囱中袅袅飘出,所有的一切逐渐沐浴在橙色的阳光里。
村头的大喇叭响了,打破清晨的静谧。
是村长马军的声音。
“全体村民,都听好了,今天修路,每家出个义务工,吃完早饭到村委会来哦!都带上铁锹撒。”
接着,马军又用维吾尔语和哈萨克语分别播报一遍。
马军在大喇叭上连着播报五遍,村里又恢复了寂静。
没多久,不少男人扛着铁锹踢踢踏踏地朝村委会走去。
骆峰家,他吃着馒头,对着吃完饭的李羽说:“老婆子,烧点开水撒,今天是个大热天,渴得慌。”
骆滨喝完最后一口奶茶,对着准备去干义务工的骆峰说道:“爸,咱家和巴叔叔家不用出工了。”
骆峰眉角一挑,半信半疑道:“咋,还有这么便宜的事?”
骆滨放下碗,“我跟阿曼太和马村长都说好了,我和江道勒提每天给村里白拉一次砂石料,算是顶咱的家义务工了。”
骆峰心里盘算下,“那还是咱家吃亏呀,你一车运费比一天的义务工多好几块钱呢。”
李羽正在朝锅里添水,朝骆峰翻个白眼,“这路修好了,你不走呀?!一个大男人整天计较啥呢?!”
骆峰一脸的窘态,摸摸自己的鼻尖解释道:“我这不是给老三提醒下嘛,让他告诉阿曼太和马村长,多出来的钱算是咱家给村里白帮忙了。”
骆滨笑了,“爸,铺路咱家用运费顶义务工,不过,这挖路两边的水渠咱家还得出个义务工。”
“挖水渠,我去干,你就给李老板拉货吧。”骆峰主动揽着义务工的活儿。
儿子骆滨拉一天的货,多跑几趟能挣不少钱。
骆峰见骆滨朝屋外走去,连忙喊住了他,“老三,这饲料又够装一车的了,你看,哪天你拉走撒,腾出地儿,我好收货。”
骆滨应允,“下午吧,上午我多拉几趟砂石,够村里一天的活,再去送饲料,对了,饲料又涨价了,每公斤涨了3分钱。”
骆峰笑了,脸上的褶皱挤成条条曲线。
李羽取笑着,“老三,看见没,一听说挣钱,你爸高兴地皱纹都会说话了。”
骆峰得意地炫耀着,“那是,我种完咱家几十亩地,闲下来的时间粉碎饲料,一年下来,挣不少钱。老三、老四以后都要说媳妇,那不花钱呀?!”
骆滨听到骆峰说给他说媳妇,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眉宇间一股淡淡的忧伤,他双眸低垂时让李羽很是心疼。
他推开门走出屋。
细心的李羽看到儿子落寞的神色,瞪着杏眼对着粗枝大叶的骆峰低吼着,“你呀,就不能在老三面前别提娶媳妇的事啊?!”
骆峰满不在意地回嘴,“哪有撒,新疆儿子娃娃连这点肚量都没有,能干成撒事?!再说了,跟艾力家结亲家,别白日做梦了,听艾力说,那孜古丽明年毕业后就不分到西域县上班,人家阿布都外力家是西域市的有钱人,市里头头脑脑的他家都熟悉,人家已经走后门了,准备把那孜古丽分配到地区农行工作。”
“阿布都外力是谁?”李羽望着满不在乎的骆峰。
“还能是谁?就冬天那会儿,来艾力家的那个维吾尔族巴郎子(男孩),也是新疆大学的。”骆峰告诉妻子。
李羽担忧道:“我咋看着那男孩看人时眼睛闪烁不定的,这人品可靠吗?”
骆峰鄙夷的神色嘲笑着,“你说,你这是不是吃饱了撑的?人家艾力一家都不担心,你这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呀!”
李羽抢白道:“那孜古丽毕竟是我干女儿,她嫁得好,我也高兴,关键是她嫁好了,也就断了咱老三的念想了。”
骆峰闻言,冷哼两声,话里有话地嘟囔着,“这个傻老三,还真是个痴情的种儿,不知随谁了?”
李羽洗碗的右手微微顿了下,许久,才低声回道:“像谁?不像你这个当爹的呀?!”
到了上班的点了。
李羽擦干湿漉漉的双手,解下围裙对着用报纸卷莫合烟的骆峰叮嘱道:“中午要加班,不回来了,你自己弄点吃的。晚上回来,我做拉条子。”
骆峰闷头“嗯”了一声。
李羽推着自行车走到路边,只见村长马军身后跟着几十个老少汉子。
汉子们看见李羽,不分年龄、不分族别都笑着跟李羽打招呼。
马军对着李羽扯着嗓子问道:“老骆家的,你家老三出车没?”
李羽停下脚步,扶着自行车车把,淡然地回道:“走了,走一会儿了。”
“那就行,这老少爷们都等着干活呢。”马军大嗓门喊着,“来,先放下铁锹撒,把树抬到边边去。”
这条贯通东西的马路热闹起来。
每天尘土飞扬,阿勒玛勒村的汉子们动手修这条大马路。
这条马路是唯一一条贯通东西的道路,过往的车辆、行人、马牛羊依然络绎不绝。
每周的两次巴扎也没因修路而停业。
尤其是到了赶巴扎的日子里,这条嘈杂的马路更是堵得水泄不通。
牛羊的叫声、车子的喇叭声、行人的吆喝声、马村长训斥一些偷奸耍滑、磨洋工汉子的声音以及铁锹与砂石相碰的声音,给阿勒玛勒村增添了更多的生活气息。
早已习惯了马路边各种声音交杂在一起的骆峰,倒没觉得有啥区别。
每日雷打不动地赶着老牛车到自家口粮地干农活。
只是每周三、周六两天的巴扎日,他会到川疆百货换不少零钱,守在家里收购赶巴扎的人卖剩下的东西。
由于修路,赶巴扎的人的车不时窝在砂石堆里,要么跟乌龟一样爬行。
为了图省事,不少赶巴扎的人把卖剩下的货物送到骆峰家来。
这个春夏两季,骆峰低价收购的货物顶的上一年收购的量。
他越发忙碌起来。
骆滨每个月都要拉着粉碎好的饲料运到养殖大户家。
一个月下来,骆峰挣了不少钱。
夜晚,忙碌一天的骆滨早就洗洗睡了。
西边的屋里传来骆滨震天的呼噜声。
李羽坐在昏黄的灯光下,给骆滨缝补上衣。
骆峰坐在床上,双腿伸展着,床上摆着面值不等的钞票。
他朝右手拇指和食指间啐口唾沫,清点着数量。
骆峰点完钞票,把脸凑到李羽眼前,故意摆出神秘兮兮的神色,“老婆子,猜,这个月净挣多少钱?”
李羽朝骆峰翻个白眼,佯嗔道:“别卖关子了。”
骆峰嘿嘿一笑,朝李羽伸出五个手指。
“五十块?”李羽猜测着。
骆峰双眼一瞪,“五十块,我忙活个球呀,五百块钱。”
李羽放下手中的活儿,看着开心的嘴巴都咧到耳根的骆峰,自言自语着,“怪不得不少个体户起早贪黑的忙,真是无利不起早呀,做买卖真的比干啥都强。”
“那是,别说,咱家老三就是聪明,要不是他买个粉碎机回来,我还不知道粉碎饲料卖,这么大的派当子(利润)。”骆峰朝东边屋子望着,得意的神色。
清晨,骆滨大口吃着早饭,问着从后院进来的骆峰,“爸,老黄牛怎么样了?”
骆峰一脸的痛惜,神色泫然道:“哎,真老了,看样子撑不到过这个夏天了。”
这头老黄牛已经18岁了,骆峰跟着它朝夕相处的早就结下了深厚的感情。
李羽端着奶茶过来,“吃饭吧。”
骆峰难过地说道:“我记得这老黄牛是老三一岁多那年的牛犊子,哎,转眼间,它都要老去了。”
骆滨也不好受,劝说道:“爸,我今天找找卖牛肉的哈力,趁着老牛还活着,卖给他吧。”
骆峰喝口奶茶,闷声道:“你看着办吧。”
作为老新疆人,骆峰除了不吃鸽子等鸟类,他还有两不吃。
一不吃狗肉,因为狗对主人很忠诚。
二不吃牛肉,因为牛的温顺和善,老牛干一辈子活,不忍心吃牛肉。
倘若换成别的人家,自家老牛即将老死,就会宰杀后,自家留一些牛肉,其余的便宜卖给街坊四邻。
骆峰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在他的叮嘱下,骆滨拉着自家的老牛卖到了西域市巴扎。
骆滨把700块钱递给骆峰,“爸,老牛卖了700块钱,收好。”
骆峰神色黯然,没想以前那样兴高采烈地数钱。
他朝李羽怀里一塞,双手背在身后,走到院子里,坐在沙枣树阴凉处抽着莫合烟。
李羽瞅着闷头抽烟的丈夫,低声道:“你爸这是又想老牛了。”
骆滨扫一眼院子,“妈,过两天,我带爸到哈力的养殖场去挑选只公牛,爸没牛车,干撒也不方便。”
李羽点点头,“你看着办吧。”
骆滨又偷偷瞄一眼拿着抹布擦桌子的妈妈,“妈,李老板又买了块黄沙地,今年到处都在盖房子建楼房的,要黄沙的人多,我最近两个月就吃住在沙场了,不回来了。”
李羽这才恍然想起,又快到放暑假的时间了。
她心疼地看着黝黑的儿子,低喃道:“老三,你这样一直躲下去,不见那孜古丽,也不是办法呀。”
“妈,别说了。”骆滨朝门口走去,“我去巴叔叔家,沙拉阿姨做了抓饭,让我去她家吃饭呢。”
骆滨走在宽敞平整的砂石路上,门前的这条马路总算修好了。
乡政府承担砂石料、运费、水泥等材料,村委会承担全部的劳务。
每家义务工都是按照家里劳力来安排的,家里壮劳力多的,就干完修路挖渠一个工期。
家里没壮劳力的,村里会安排体弱的女人干些烧茶送水的事儿。
总之,义务工也就是有力的出力,没力的出点小力也行。
这是条由阿勒玛勒村各族村民以“义务工”的方式投工投劳修建出来的马路。
各族村民在这条马路上倾注了心血和汗水,在这条马路也投入了感情。
用阿勒玛勒村的村民的话来说,“这是我们自己的马路。”
新疆人爱干净,村民们自觉地承担起清扫马路的任务。
从马路中心为界,南北的村民按照院落东西的围墙的长度,清扫自家门前的马路。
平整的砂石料每天被村民打扫地干干净净。
马路朝南扩建了三米,比以前宽敞多了,减缓了以往水泄不通的局面。
在这次修路工程中,骆滨开拖拉机拉运石料投入的劳力算是全村最多的。
骆家人在村民心中的位置更高了。
第39章 亮底细
骆波是在这年古尔邦节的前一天出狱的。
比判决的日期减少了近三个月。
提前释放,既有骆波本人在监狱积极的改造和优秀的表现。
也与骆川东跑西颠地托人找关系分不开。
骆波和所有骆家人还不知道的隐情。
他的提前释放更与西域市某位一直默默关注骆波的领导的首肯脱不了干系。
在这个夏日的清晨,东边刚泛起鱼肚白,骆波一个人就早早离开监狱。
走出监狱的大门,骆波的脑海里浮现出昨晚少管所韩指导员临别前的叮嘱,“走出大门不要回头看,这条路千万不回头,出去后,一定要走正道。”
骆波大步流星朝南方走去。
这条通往少管所的公路不甚宽敞,很少有行人来往。
在清晨更是鲜有人烟。
骆波大概走了200来米,沿着道路前面的一条三岔口朝东面走去。
他刚一拐到东面的道路,失落的心里骤然升温。
骆波站在路口处朝着一辆崭新拖拉机前方的人影露出一丝微笑。
是骆滨、骆川夫妇俩。
骆波眼睛一热,撒腿朝拖拉机跑去,边跑着边喊着,“大哥,大嫂、三哥,我回来了。”
骆滨也迎上前来,一把搂住骆波,“三十白,你小子总算能回家了。”
骆波咧着嘴笑道:“三哥,我早说过,以后要投靠你的。”
骆滨握拳朝他胸前一锤,低声训斥着,“臭家伙,你的嘴真够臭的的,好话不灵,孬话灵,以后给我少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骆波看着眼前嘴角噙着笑的骆川,他鼻子一酸,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落在骆滨的肩头上。
骆川站在原地朝骆波伸出双手。
骆波松开骆滨的身子,朝骆川缓缓走去。
他一头扎进骆川的身上,哭泣着,“大哥,我,呜呜呜------”
“好了,三十白,过去的事就是昨天的日历,翻过去了,别想了,咱以后朝前看,一切朝前看。”骆川也克制着内心的汹涌,安慰着自己的小弟弟。
旁边的廖云也泪眼花花的,不住地用手绢擦拭着眼泪。
骆波看着身怀六甲的廖云,开心道:“大哥,太好了,我要当叔叔了。”
廖云在骆滨、骆川的搀扶下,吃力地爬上驾驶室。
随即,骆川和骆波也爬上了后面的车斗上。
骆滨对着坐在车斗上的兄弟俩喊道:“坐稳当了。”
他转动下车钥匙,发动拖拉机。
这辆804拖拉机已摒弃了原来老式拖拉机靠着摇把子发动的落后方式,通过钥匙发动。
拖拉机朝西域市南边开去。
坐在车斗上的骆波见拖拉机在中途中并未朝西域县驶去,望着车后已经路过的路口,纳闷地问:“大哥,去西域县的路改了?”
骆川摇着头轻笑着,“你呀,不是老早就在巴格达提叔叔那里打听你生母是谁嘛?待会儿,你就知道了,爸妈在那里等你呢。”
骆波以为拖拉机会朝西域市居住区驶去,可是看着拖拉机行驶的方向更加迷惑不解。
当他看到南郊那片荒凉的土地后,原本期待的心顿时沮丧不已。
拖拉机正朝西域市的汉族坟墓驶去。
经过的这条黄土路两旁都是一座座坟茔。
坟茔的样子能清晰地判断出亡者离世的时间。
有的坟茔上长满荒草,看样子有些年岁没人上坟了。
有的坟茔长期没人培土,低矮地快跟地面一个水平线了,只有从倒斜的墓碑看出来,这个小土包是个坟墓。
还有的坟茔宛如一个小型的蒙古包,上面培土看出来,里面的人才离世不久。
拖拉机来到一个稍稍宽敞的空地停下。
骆滨先跳下驾驶室,小心翼翼地扶着廖云下来。
骆川一个纵身跳下车斗。
仰着脸看到骆波站立在车斗上,泪眼朦胧望着东边不远处的两个人影。
是骆峰和李羽。
骆川看着心里难过极了,对着车斗上的骆川喊道:“三十白,把车斗上的铁锹扔下来。”
骆波用衣袖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可是越擦泪流的越多。
泪眼婆娑的他弯腰拿起铁锹扔到地上,随即也轻巧地跳下车。
骆滨捡起铁锹,对着傻子一样站在原地哭泣不止的骆波说道:“傻狼(傻子),快去见爸妈呀,你不是早就想念他们了嘛?!”
骆波“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双膝一步一步朝骆峰和李羽挪去。
他边跪着朝前走,边抽噎着喊到,“爸妈,对不起,三十白对不起爸妈。”
李羽见状,迈着碎步快步朝骆波跑来。
骆峰怕妻子眼睛不好使,再被什么东西绊倒了。
他也赶紧跟在妻子身旁跑过来。
骆川夫妇和骆滨看见这一幕,禁不住抽噎着。
等李羽跑到骆波面前,准备伸手去拽起他。
骆波一头扎进李羽怀里,放声大哭,“妈,我想你们,妈,三十白不争气,辜负了家人,呜呜----”
李羽蹲下身子,搂着骆波啜泣道:“三十白呀,三十白,你这个傻孩子,只要你今后好好地,爸妈不怪你。”
骆峰上前一步,把妻子和骆波搂进自己身前,红着眼圈说道:“你们娘俩都勺子了(傻了),三十白提前出来,是好事呀。”
一家人站在被坟茔围着的空地上抱头痛哭。
骆峰用手掌擦掉骆波脸上的泪水,“好了,都不哭了,还有正事呢。”
一家人相互搀扶着来到一座坟前。
墓碑上刻着“苗心之墓”的字样。
李羽对着这块有些年岁的坟茔喊道:“心妹子,三十白来看你了,这就是你儿子三十白啊!”
她又带着浓浓的哭腔对着抽噎不止的骆波说道:“三十白,快来,给你妈妈磕个头,”
骆波像傻子似的看看坟墓,再看看抽泣的李羽,一动不动。
骆滨在他身后推了下他。
骆波才如做梦般跪倒在墓碑前扎扎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骆川蹲在旁边,从放在墓碑前的布兜里掏出几卷黄纸,放在墓碑前,低声嘟囔着,“苗心姨,三十白来看你了,这是他第二次看你,你在那边一定保佑他平安顺心啊!”
骆波听了骆川的话,猛地回想起大前年的那个寒冬,他跟随家人到西域市汉人街那户祁姓人家给一个从未谋面的女人送葬。
脑海在电闪雷鸣间,他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当年那个蜷缩在寒冬冻死的女人不是什么陌生人,是他骆波的亲生母亲。
原来他当初敷衍地磕头后被大哥骆川训斥过,是有原因的。
骆波一头扎进土上,闷声低哭。
李羽弯腰从布兜里掏出一个发黄的信纸。
她小心地用手打开折叠的信纸,捋平后说道:“三十白,这是你妈当年把你放在咱家煤房里留的一封信,你看看吧。”
在骆川、骆滨兄弟俩的搀扶下,骆波站了起来。
骆川接过廖云递过来的手绢擦着骆波额头上、脸颊上、鼻尖上的黄土。
骆波颤抖着双手接过泛着黄色的信纸。
一行行娟秀的字体映入眼帘。
“羽姐,我的好姐姐。恕我没听你的话,你说的不错,我就是个好了疮疤忘了疼的傻女人。一年前再次遇到他,忘记了六年前他为了前程抛弃我的事,又被他甜蜜的话语哄得找不到北了,我有了他的孩子,去找他,他躲着不见我。原以为生下这个孩子瞒着老祁,没想到,这苦命的孩子不像我,像极了他。老祁看出来孩子不是他的,天天逼我、骂我、打我,甚至让我穿着背心和短裤站在寒冷的屋外。这,我都能忍,可我忍受不了,老祁想办法要杀了这个孩子。昨天我出去上厕所回来,看见这个苦命的孩子被他放在冰冷的地上,旁边放着祁家祖传的那把巨型铁斧,老祁正把立着的铁斧故意碰到,他想用铁斧倒在孩子身上来造成这小生命无意被砸死的假象。我只能把孩子送到你这里,求你看在咱俩多年好友又是同乡的份上,就收留他吧。为了孩子、为了你我,从此我们姊妹俩永不相见,拜托了,你的傻妹妹苗心。”
信纸从骆波手上掉落下来,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再次嚎啕大哭。
骆川捡起信纸,跟旁边的廖云、骆滨默念着这封信,都唏嘘不已。
第40章 从头来
晨曦中,西域市南郊汉族人的墓地里。
一道道淡黄色的纸钱化作的烟,絮絮缕缕地在苗心的坟茔前飘。
骆波死死盯着一块块轻飘飘的灰烬,没精打采地低问:“他是谁?那个甜言蜜语的男人究竟是谁?!”
李羽双眼越过苗心的墓碑上方,视线投向远方,那样悠远而深邃。
仿佛回到了那个年代。
她答非所问,幽幽地说道:“苗心跟我一样是上海知青,都是上海交大的大一的学生,她比我小一岁,可我俩命运却极其相似,我父母是高级知识分子,一个跳了楼,一个上吊自杀。苗心父母也是双双喝安眠药自杀。”
“插队时,苗心跟一个英俊帅气的维吾尔族男孩相爱,后来,知青返城,那男人为了自己的大好前途抛弃了苗心,听说他成了一名高官的乘龙快婿。”
“苗心走投无路跳了伊犁河,被老祁救了。后来,她嫁给了老祁,以后就有了你。”
“为了坚守承诺,为了你,我跟苗心再无联系。”
……
李羽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中,她秀眉蹙着,对着一直追问那个男人究竟是谁的骆波意味深长地说道:“三十白,别再纠缠那个男人是谁了,以前他不敢认你,现在也一样,何必苦苦纠缠这没必要的烦恼呢?!你不是还有骆家一家亲人嘛?你跟骆家人血浓于水,打断骨头也连着筋呀!”
骆波扑到在骆峰、李羽夫妇俩腿前,嚎啕大哭,动情地喊道:“爸妈,我一定争气,好好孝顺您俩。”
骆峰难过地嘟囔着,“傻孩子,别哭了,爸妈没啥别的要求,只要你三十白今后好好的,就行。”
这一幕让骆川等人动容。
廖云看看婆婆李羽粗糙的手,黝黑多皱的脸,心里酸涩不已。
谁能想到,这曾是上海交通大学的高材生,一个六十年代的知识分子。
她深受震撼,婆婆当年在那个年代能考入上海交大,哪的多脱颖而出呀?!
廖云可以想象到......
即便心灵的创伤不再流血,可那道道深深的疤痕也无法抹平。
岁月能改变很多,唯独难以熨平那些风华正茂的人心灵上的创伤。
就如离世前疯疯癫癫的苗心。
此刻,廖云似乎理解了为什么婆婆经常黯然失神地盯着高空遐想。
一家人在苗心坟前哭泣着、倾诉着。
骆波拿着铁锹,一铲一铲给亲生母亲苗心的坟茔培土。
这一天,纠缠吞噬骆波心中的疑问顷刻间消失了。
这个19岁的男孩,在这一天释怀了。
骆波在离开前,对着坟茔郑重其事地承诺道:“放心吧,我有爸爸妈妈、哥哥们、嫂子,一定会过的更好的,我要牢记大哥的话,一切向前看,从头再来!”
一家人离开了西域市,乘坐着拖拉机朝家赶去。
李羽和廖云窝在驾驶室里。
骆峰爷仨坐在车斗上,在晨风的吹拂下,三人笑容满面。
骆波的归来,让村民这几天踏破了骆峰家的门槛。
朴实憨厚的各族村民纷纷前来看望安慰骆波。
骆波心中仅存的那点自卑也被村民的理解、宽容和大度给磨平了。
村民没有轻视嘲讽他,骆波心中轻松不少。
尤其是干爹巴格达提一家,更是喜上眉梢。
为了答谢骆峰一家对江道勒提的无私帮助,巴格达提借骆波回来的机会,在古尔邦节的这天清晨宰杀两只羊。
一只羊自家留下,招待拜年的街坊四邻和亲朋好友。
一只羊送到骆峰家,庆祝干儿子骆波的归来。
骆波大口啃着香喷喷的羊肉,心里从未有过的踏实,终于回家了。
骆峰一家对于骆波出狱后的打算早已计划好。
让骆波跟着骆滨干农机。
骆川没等骆波回家休息几天,就拽着骆波到西域市驾校学驾照。
伊勒地区只有西域市有驾校。
驾校师资力量和试驾车匮乏,每期驾校班容纳学生的数量有限。
要想学习驾照,都得托人找关系、走后门。
骆波学驾照的事早在三个月前,骆川就托学生家长办理好了。
男孩学驾照上手快,骆波本来就聪慧过人。
再加上骆川学生家长格外给他开小灶。
一个多月的时间,他就掌握了开汽车、拖拉机、推土机、铲车的技术。
骆波很庆幸自己是骆家人,不似同监舍的狱友为出狱后的出路犯愁,为受到别人的冷眼而担忧。
这一点,他没遇见过。
骆滨拿上驾照后就跟着骆滨当起了拖拉机手。
每日,骆滨兄弟俩和江道勒提起早贪黑地拉运货物。
看着骆滨饥一顿饱一顿已成常态,骆波心里不得不佩服骆滨的坚韧和吃苦精神。
这已是骆波跟着骆滨干三个月运输货物的活了。
一辆804东方红拖拉机沿着防护林旁颠簸的土路朝村头开去。
夜色浓黑,空气在车灯强光照射下飘着银色的雾翳。
驾驶室坐着骆滨和骆波兄弟俩。
骆波望着两旁漆黑的路,问道:“三哥,你以前每天都忙到这么晚么?”
“哪里,今天算早的了,”骆滨轻踩刹车小心躲过一个大坑。
骆波低声嗫喏着,“怪不得妈说你勤劳致富呢。”
拖拉机的引擎声压过了骆波的声音,骆滨没听清,高声问道:“嘟囔撒呢?!”
骆波扯着嗓子一字一顿地吼道:“我--说--你--勤--劳--致--富-----”
他推开驾驶室上方窄小的玻璃窗,嘴巴对着车外高喊着:“我是骆波-----我要勤劳致富----”
此刻,他的声音如同旷野上的呼喊,显得凛然而孤寂……
拂晓时分,鸡鸣了。
骆波赤膊走出屋,他抬头看看天色,深深吁了一口气。
黎明时的空气还那样清新,天穹仍是一碧如洗。
他走到拖拉机跟前,将院子里的铁桶等工具装到后面的车斗上。
骆波要开始一天的劳作了。
今天要给山沟里运几车黄沙,乡水管站要在陡峭山坡下的低凹处修建一栋执勤办公室。
这条路狭窄又一路是陡坡,骆滨开着804在前面带路。
江道勒提开着那辆604拖拉机跟在后面。
两辆东方红拖拉机一前一后行驶在陡峭的山路上。
骆波想着骆滨一直连轴转,对着骆滨说道:“三哥,这段路就让我练练手吧,不练手永远都学不到真本事。”
骆滨觉得有道理,在一块稍平坦的地方停下,让骆波开车,他在旁边指挥。
“减档、加油,把握方向!抓好握紧咯,别跑方向!”
804拖拉机因负荷过重,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沿着环山路吃力地爬着。
驾驶室里,骆滨在指点着弟弟开车。
虽然他一脸平静,可是心里格外紧张。
骆波神情严峻,吃力地把握着方向盘。
山路险峻,但人生之路更险,他知道,自己以后该走怎样的路。
自1991年后,伊勒地区各级政府加大基础设施建设,改变以往简陋的公共设施。
不少县市投资修路。
这样以来,李献的砂石料场生意越发红火。
骆滨的两辆拖拉机春季忙完春耕后,其余季节同时给他送货。
以前是每天没白天黑夜的干,拖拉机保养后能承受的了,可是人不是机器。
前段时间,骆滨和江道勒提累的每天都睁不开眼。
自从骆波回来后,三个人两辆车轮流着运输砂石料,一下子轻松许多。
骆波又会开推土机,骆波的加入让李献的沙场如虎添翼。
他把那辆夏利车给了舅子哥老谢。
自己又买了辆黑色捷达轿车。
李献已把骆滨当成了自己的好兄弟。
他觉得为人实诚又聪慧的骆滨,就是他的福将和招财树。
在给骆滨结账时每次都要多给个三五百的。
骆波的运费跟江道勒提一样。
这天,骆波清点着运费,看着停在树荫下的那辆捷达车,眼羡道:“三哥,等咱家有了钱,我也买辆捷达轿车,每天接送妈妈上下班。”
骆滨宠溺地看着意气风发的弟弟,佯嗔道:“你呀,先别想那么远,你没看见爸拉的砖块都搁在院里两年了,有钱先给咱家盖房子。让咱爸妈也住上砖瓦房才是正事。”
骆波笑着挠挠后脑勺,惭愧道:“三哥,我咋没想那么多呢。”
江道勒提接话道:“三十白,你从小就被阿姨宠地,哪能想那么多?!”
骆波心里暖暖的。
李献知道骆波是骆家收养的巴郎,骆家人都待他如同亲生,对骆峰一家人又增添几分敬重。
对于骆波从监狱归来,一家人都担心他沾染监狱里的一些恶习。
还好,骆波在骆川每月探望的敲打下,做到了洁身自好。
这很难得。
骆波用行动向家人和周围的人证明一个事实,他一切都是从头再来!
第41章 万元户
骆滨是个孝子。
他从西域市巴扎买了头跟家里那头老黄牛外形、体格相似的壮年公牛。
骆峰看见这头牛开心得几天合不拢嘴。
他每天赶着牛车去自家田地忙活。
看见路边、壕沟里长得郁郁葱葱的野蒿子,就用别在牛车边缝上的镰刀割些装在牛车上,拉回家晾嗮干当柴火用。
在春夏秋三季,骆峰家一般不用煤炭烧菜做饭,都是骆峰在半道上捡回来的木柴或蒿子草。
牛对骆峰这个老农民来说,就是个朝夕相处的好友、帮手。
骆滨这两年挣上钱了,还完拖拉机的贷款后,手头还有不少余钱。
他把钱都交给李羽,让老人备料盖房子。
骆峰家受李羽的影响,做事都很低调,从不炫耀自己家挣大钱。
在整个阿勒玛勒村的各族村民眼里,马明家算是第一个名副其实的万元户。
马明有钱后在自家院落上今年建个屋,明年修个房。
两年下来,他家院落大变样。
村里最气派的院落就是马明家的,各村村民戏谑地称呼他“马万元”。
临街的四大间砖房是马明家的小食堂。
老土坯屋早已拆掉,不见了踪影。
院子里十几间砖瓦房绕院排成一圈。
屋前中央是个花园,花谢了,苹果树却果实累累,伸手就可尝鲜。
再朝南走就是他家的后院。
一排棚圈,这边的牛儿哞哞直叫,那边的羊羔子俏皮地抢食。
这几年,马明夫妻俩的小食堂挣不少钱。
他家是阿勒玛勒村最富有的人家。
骆峰双手背在身后来到马明院子中央,对着紧闭的屋门喊道:“老马,老马。”
马明走出来,一只胳膊朝衣袖里塞,“哟,傻骆驼,撒球事这么急撒?!”
白色回民帽还没来得及戴,头发灰白而稀疏,眼角还有两疙瘩眼屎,看样子刚起床。
骆峰不好意思了,歉意地笑道:“老马,不知道你没起床撒,昨晚忙好晚?!”
马明系着衣扣,打着呵欠嘟囔着,“来了一帮子客人,染酒着呢,光小四川那里拿酒就十几瓶,一帮子酒鬼。这食堂劳神求子的,熬死了。”
骆峰羡慕道:“从早忙到晚,是累的慌,可你有钱挣撒,瞧瞧你的院子,阿勒玛勒村的万元户。我们种庄稼的,看天吃饭撒,更没撒球意思。”
马明笑得美滋滋的,心满意足地环视自己的小院,问道:“傻骆驼,撒事?”
骆峰站在果树下,看着树枝上的果子,“你这果树缺羊粪了。哎,你问问你兄弟撒,咱这马路光铺了砂石料,以后还扩不?是不是也铺沥青路?”
马明双眉一挑,戏谑道:“咋,打听这,你老东西也舍得盖新房了?额早就说你哈,砖块放了几年了,等着它给你下崽子呢?!”
骆峰憨笑,“这不,钱腾不出来撒,我准备盖五大间砖瓦房,不知在前院盖,还是后院,拿不定主意撒。你问你兄弟,以后会不会扩建马路撒,万一扩建马路新房子碍事,拔掉多可惜撒。”
马明边打着哈欠边煞有介事道:“那谁知道撒?他又不是县上当官的,一个小村长知道个屁撒,额佛你(我说你),就在前院盖得了撒,多有面子撒。傻骆驼,盖几间?”
看着马明睡意惺忪的神态,骆峰打算离开,“能盖几间,至少盖个五大间吧。老马,继续睡个囫囵觉撒,我走了。”
“还睡个求撒,傻骆驼,听说你家老大、老二真是儿子娃娃(男子汉),老道着呢。”马明一脸的八卦。
骆峰止住脚步,眉角一挑,“老道撒?”
马明一脸的羡慕,“骆川当官了,骆江也是小头头了,都是吃公粮的,多攒劲撒。”
“攒劲的屁,名声好听,顶球用。”骆峰怼道,“别的不说,我儿子要老道,还让我们住土坯房呀?!你家盖新房,马春还给你万把块钱。我盖房子全靠老三的那两辆拖拉机。”
在骆峰看来,在机关事业单位上班的两个儿子也就是荣耀多于实惠。
骆川夫妇当教师多年,生活清贫的还不如马明家那赶巴扎的长子马春呢。
骆江倒是个副科级的小头头,待遇不咋地,每月的工资赶不上骆滨跑半个月的运费。
“不过,话说回来,不是老大两口子在银行担保,老三也没钱买拖拉机。”骆峰脸色柔和,心满意足道:“这些年,老大给几个弟弟出大力了撒。老二上大学后两年的生活费都是他掏的,老三、老四这些年没少麻烦他。”
马明竖起大拇指,夸赞道:“街坊四邻都眼馋你家老大娶了个好媳妇。”
骆峰接话道:“你家小儿媳也不错呀,每天给你老婆子帮忙,听说她做的面肺子亚麻好吃。”
马明身子探到骆峰面前,嘴巴凑到他耳畔,说着大实话,“你不知道,我家小儿媳贼着呢(精明的意思),她打算接我老婆子的班,当大厨了。你以为呢,白开让她干,她能来?!切,还是你家大儿媳实在。你家老二媳妇不咋来哦。”
骆峰听出来马明最后一句话里有话,没有说破而已。
他讪笑道:“牛娉整天上班,忙着呢撒。”
“妇联有撒忙得撒?”马明双眼瞪地溜圆,“不就过个三八节撒,没撒球正事。”
两个大男人站在院子里聊着家常。
“老骆,老骆。”院外的马路上传来一口浓重的四川口音。
骆峰拔腿就走,“盖房子的老谭来了,不吹牛了,我回了。”
骆峰家小院,站着四五个年轻男子。
从他们身后走出来一个不到一米六的中年男子,看见骆峰,操着一口浓浓的川音问候着,“老骆好着呢吗,想通没有,哪儿挖地基?”
骆峰迎上前跟矮个男子握个手,“老谭,就在前院挖吧,前面腾出个四米来。记着,五大间哦,我家老二说,让你们把地基挖深点,多倒些砂浆混泥土的,以后有钱了,咱也盖个小二楼住撒。”
老谭转身招呼着手下人,“要带(好的),放心吧,挖完地基你验收下,不合意咱再挖。哎哎,你们都站着看屁啥,都忙撒子。”
前院顿时一片忙碌的场景。
骆峰走进伙房,李羽已把早餐做好。
“洗手,吃饭。”李羽端着盛着馒头的竹筐放在八仙桌上。
骆峰闷着头走到洗手盆前,不悦地嘟囔着,“老话说的好,老大傻,老二奸,老三老四飞上天,这个老二太奸了,家里大事小事跟他没关系。”
李羽咬了口馒头,转过脸问:“大早上的,嘟囔啥呢?咋又跟老二过不去了?”
骆峰一屁股坐在对面,拿着馒头掰开两半,一半顺手扔进筐里,把马明的话学给老伴听。
李羽朝骆峰翻个白眼,懒得接话茬了。
骆滨和骆波刚好走进屋。
骆波笑着安慰着骆峰,“爸,家里不是有我跟三哥嘛,二哥忙点就忙点,咋说都是小头头了。”
骆滨帮腔道:“要是二哥也跟我和三十白一样,三天两头在你跟前晃,你还不照样生气。咱老骆家还等着二哥光门耀祖呢。”
李羽鄙夷的眼神瞥了眼对骆江心存不满的骆峰,“别整天没事找事的,咱四个儿子哪个差了?就连三十白这两年跟着老三成了万元户了,咱是不愿显摆,老三开拖拉机第一年就是万元户了。咱不是财不外露嘛。”
妻儿你一句我一言地说的骆峰心里舒坦多了,得意地炫耀着,“咱老骆家是老子英雄儿好汉。”
第42章 凉皮店
秋风吹,秋草黄,每年秋季的牧民转场又开始了。
每年9月中旬,伊勒地区的夏牧场。
天刚蒙蒙亮,牧民们就收起帐篷,赶着羊群、牛队、骆驼和骏马翻山越岭、穿云越雾,踏着漫漫艰辛的迁徙之路,行走在蜿蜒崎岖的牧道上。
哈萨克牧民从果子沟夏牧场转回到气候较暖和的冬季牧场,让牛羊安全越冬。
阿勒玛勒村这条贯通东西的马路是西域县牧民转场的必经之路。
每天尘土飞扬,连绵不绝,牛羊欢腾。
马路边的住家户这段时间不敢晾嗮衣服,屋外的东西都落一层厚厚的灰尘。
骆波和骆滨站在北山坡俯视着一群群走过的牛羊队伍,浩浩荡荡,牛哞马嘶,尘土滚滚,气势磅礴,颇为壮观。
在新疆,牧民世世代代形成了逐水草而居的生活方式。
牧民在不同季节利用不同高度草场进行迁徙的游牧方式称之为转场。
千百年来,哈萨克牧民采取转场的方式使世界上最后一个马背上的游牧民族得以生生不息。
这段时间,骆滨不甚忙,腾出空来在山坡上捡些松木回家,为十一月的冬宰节熏烤马肠子做准备。
他用麻绳捆好松木,抬头看见骆波望着马路上浩浩荡荡绵延数里的牛羊发呆。
骆滨用手背擦擦汗,“三十白,想啥呢?”
骆波转过脸,一脸的落寞,没头没脑地问道:“三哥,咱俩就在农村窝一辈子嘛?你甘心嘛?”
骆滨轻笑道:“你呀,别站着这山望着那山高,你没听大哥回来说呀,城里人也不好混,干农机是苦点累点,可是只要勤快肯吃苦,能挣大钱呀!咱俩开拖拉机干一个月挣得钱都顶的上大哥大嫂两人三个月的工资了,三十白,知足吧。日子吗,就是这样,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骆波见骆滨不大的年纪就一副老气横秋的口气,没再吱声。
他走到捆好的松枝跟前,弯腰将松木架在肩膀上朝坡下走去。
骆滨见骆波迈地步子有些大,走的有些急,生怕他摔倒,扯着嗓子喊道:“三十白,好好的撒,不知道下坡走慢点撒。”
他边喊着边伸手将另一捆松松枝条用力送到肩头,跟了上去。
兄弟俩在家休息的几天也没闲着,到北山坡捡回来松枝条,又拉回些枯木。
把枯木用斧头劈成一小截一小截的,方便李羽烧火做饭。
忙碌好几个月,好不容易休息的江道勒提回西域县的家住着。
骆滨兄弟俩又把两辆拖拉机保养一番。
他俩还没喘口气,李献的活就来了。
西域县建筑公司在李献的黄沙场购买上百车砂石料,要骆滨送货上门。
李羽听说拖拉机朝县城拉货,将一坛子腌好的油辣子让兄弟俩给外甥李茗海捎去。
兄弟俩一人开着一辆拖拉机送货上门。
骆滨要去解放路百货公司家属院找江道勒提。
骆波去给在天山街开凉皮店的李茗海送油辣子。
开着604拖拉机停到天山街路边。
骆波跳下车,看着一家门面房上挂着“李家凉皮”的牌匾,笑了。
他自言自语道:“这个海子哥,干起事还有模有样的,真像那么回事。”
骆波抱着坛子朝凉皮店走去。
凉皮店不大,顶多20平米。
用玻璃隔断把屋子分成两块。
里面四分之一的地儿是厨房。
外面摆着四张八仙桌,十几个方凳。
骆波把坛子放在玻璃隔断旁。
见有位二十出头的女孩跟李茗海在厨房忙碌着。
背对着门口的李茗海在把一张张黄色的凉皮切成块。
女子在盆里清洗着碗筷。
面朝门口的女子见有人进来,操着一口浓浓的川音问道:“吃凉皮撒?”
骆波摇摇头,右手竖立在嘴唇旁,示意女子不要吭气。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李茗海身后,正准备吓唬专注切凉皮的李茗海。
没想到,李茗海冷不丁一个转身,嗔怒道:“三十白,你还记得有我这个哥呀?”
骆波没吓着李茗海,反被李茗海吓得够呛。
他捂着胸脯皱眉责怪道:“海子哥,你要吓死我了,你一点没变,咋还跟小时候那么贼呢?!”
李茗海指指案板旁的玻璃窗,“瞧见没?底下的玻璃外面糊了层纸壳子,就跟镜子一样。”
他放下切刀,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埋怨道:“你个没良心的,这么久了才来看我,听说你开农机挣大钱了?!”
“你咋知道撒?”骆波纳闷。
李茗海指指外面的餐桌问道:“吃碗凉皮吧,小梁,这是我亲兄弟,你拌碗凉皮,多放点蒜泥。”
骆波一屁股坐在餐桌旁,咧着嘴笑道:“海子哥,还记得我喜欢吃蒜泥。”
李茗海端着茶壶给骆波倒杯茶水,“上星期我去阿勒玛勒村看姑姑,她告诉我,你跟老三干农机挺不错,挣大钱了。她还劝我,开凉皮店生意不好的话,让我跟你们一起干。”
骆波眉飞色舞地问:“跟我们干不?”
李茗海压低嗓门说:“不挣钱,我盘下这凉皮店傻呀?!”
那位叫小梁的女子端来一碗凉皮。
看着薄薄呈条状的白色凉皮,上面撒的黄瓜丝、香菜、辣子面、蒜泥等让骆波流下了口水。
他接过李茗海递过来的筷子赶紧拌下调料,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风卷残云般把一碗凉皮吃进肚里,连酸辣可口的汤汁都喝得精光。
李茗海见骆波胃口大开,让小梁又端上来一碗。
骆波吃饱了。
他用手心抹抹嘴头子,“海子哥,你这凉皮味道真好,纯正的陕西凉皮。以前我在乌鲁木齐吃过。”
李茗海笑道:“以前那陕西老板挣上钱了,回老家之前把他的手艺全传给了我。我敢说,咱伊勒地区凉皮店,我的凉皮数一数二的。不少西域市的顾客来县上办事,专门来吃我的凉皮。”
骆波闻言,纳闷道:“哥,那你咋不在西域市开呢?那里人多。”
李茗海摇摇头,“酒香不怕巷子深撒,再说了,西域市门面房租费太高了,没把握的事我不干。”
他把头凑到骆波脸前,指着脚下低声说:“我听说,县城建局要把天山路这周围的房子拆掉,要盖个街心公园,公园外一圈都是门面房,我打算买一套。”
“那得花多少钱呀?”骆波非常感兴趣,“咱西域县也该建个中心花园了,记得我在乌鲁木齐上学那会儿,舍友问我西域县有没中心花园,我寻思半天,知道我咋回答的嘛?我说西域县解放路只有个中心厕所,中心花园还真没有。”
李茗海被俏皮的骆波逗笑了,边笑着边朝他伸出三个手指头。
骆波讶异,“三万?!咋这么贵?!”
李茗海朝骆波翻个白眼,“给办房产证,使用50年,你现在看着贵点,待个几年,你就知道了,三十白,听哥一句话,你跟老三有钱了,每人买一套,租出去收房租,多带赛(多美的慌)。”
骆波把李茗海的话记在心上了,“行,哥,啥时候拆,你吭个气,提前告我一声。”
李茗海租的这门面房曾是县供销社的门市部,后来门市部不景气。
供销社为了给职工发工资,就把这排门面租出去。
这排门面房面北朝南,房后就是西域县的中心广场。
说是中心广场,也就是一块五十多亩地的平整地块,铺的是砂石,广场最北头的边界处修了个高达1米的台子。
台子前方竖着旗杆,旗杆上飘着五星红旗。
这是西域县各族居民开展一年一度的体育运动会的场地。
在西域县除了解放路的百货公司和巴扎稍稍繁华些,就属这里聚集的人群最多了。
李茗海给骆波又续上茶,“三十白,干农机也不错撒,你跟老三好好干。我看老三这几年也算打磨出来了,干事稳当。”
骆波环顾这小小凉皮店,好奇地问:“哥,你这是打算把这凉皮店干下去了?”
李茗海抿嘴一笑,“我打算干一辈子凉皮店,等这门面房拔了后,我不打算租房了,准备去陕西汉中去取经去。”
骆波朝李茗海竖起大拇指,敬佩道:“哥,咱家兄弟几个,你们都比我主意正,看准的事儿不回头,三哥也就比我大三个月,比我考虑事周全。”
李茗海伸手朝他额头弹个脑壳,佯嗔道:“你呀,那时候,一家人都让着你跟小溪,瞧把你俩惯得。”
骆波用手挠着额头,嘿嘿笑了,关心道:“哥,开凉皮店辛苦嘛?冬天是不是来吃凉皮的人就少了?”
李茗海看了眼摆放碗筷的小梁,“哪有不辛苦的?开凉皮店就是挣的辛苦钱。每天半夜五点钟就要起床做凉皮,和面、洗面,用水把面筋洗出来,再用沉淀下来的面糊糊做凉皮,忙碌一整天,下午八点打烊。一天24小时,几乎大部分时间都在做凉皮、卖凉皮,有时候累的我不想干了,可不干咋养活自己,只能咬着牙挺下去,不过好在凉皮子的利润大。别以为凉皮就夏天吃的人多,到了冬天,来吃凉皮的人也不少。三伏天吃凉皮子消暑提神,到了冬天,我用卤汁勾芡的热汤,往凉皮子上一浇,那可是热汤又暖胃又御寒的。凉皮子只要做劲道没啥区别,来我这吃凉皮子的人都是冲着我的汤汁来的。”
“哦。”骆波点着头说:“看来,干啥都有自己的道道儿。”
李茗海接话道:“那是,隔行如隔山嘛,干农机我是一窍不通,做凉皮你是门外汉。”
第43章 好人家
骆波眼珠子一转,笑道:“哥,你瞧咱老骆家,我妈养了咱六个娃,加上爸妈八口人,干的行当可真够全活的了,爸是农民,妈是工人,大哥跟小溪两个当老师的,我跟三哥干农机,你是开凉皮店的个体户,还有一个吃公粮的国家干部二哥,听说没?二哥现在都是个小头头了。”
李茗海觉得骆波说的有道理,回想着小时候艰苦的日子,由衷感慨着,“是呀,姑可算熬出来了,记得小时候,咱家娃多,姑跟姑父整天忙得,咱家如今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呀!”
从小就善于察言观色的骆波一会儿功夫,就发现服务员小梁不时偷偷瞄李茗海一眼,随即红着脸忙着手中的活儿。
他对着李茗海挤眉弄眼着低声说:“哥,这以后不会是未来嫂子吧?”
脸皮薄的李茗海伸手拍下骆波凑过来的脑袋,“别胡说八道。”
骆波捂着发疼的头顶,像个受气的小媳妇般委屈地嘟囔着,“我要是胡说八道,你脸红撒呀?!”
回到家里,大喇叭骆波藏不住话。
他把李茗海跟服务员小梁眉来眼去的场景告诉了李羽。
李羽听后,坐在板凳上沉思片刻,她抬头对着喝奶茶的骆波说:“小海跟你二哥一样大,都22岁了,老二都结婚了,他也该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哪天你去县上送货,给海子捎句话,哪天有空领着小梁来家坐坐。”
骆波知道,妈妈这是同意李茗海跟小梁交往了。
这年一入冬,一场比一场声势浩大的雪循序渐进入侵西域大地。
漫天飞舞的雪花纷纷扬扬飘落下来。
一夜之间,房屋、田地、牛舍、羊圈及路边的树木与远处的荒野、山坡都换上了银装素裹的冬装。
在新疆,漫长的冬天属于农闲季节。
沙场老板李献也回浙江老家跟亲人团聚去了。
沙场停工,骆滨、骆波相对清闲了许多。
这一周,他们没出车,帮着李茗海准备婚事。
傍晚时分,一家人窝在暖烘烘的屋里,炉子上一壶奶茶嗤嗤作响。
屋里散发着奶茶的香味。
骆波端着壶给亲人倒奶茶,深有感触地唠叨着,“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冬天跑车真遭罪,家里暖和和的,多歹塞啊(多美的慌的意思)。”
骆滨畅想着,“要是咱家新房装修好,也跟城里人一样安个土暖气,那不更攒劲撒。”
骆峰的五大家砖房紧挨着东面的院墙盖好了。
在新疆农村,新房要晾嗮一年,等墙体的湿气被风吹干了,才开始粉刷白石灰,否则会掉皮。
这土坯屋虽说有些年岁了,可是冬暖夏凉的。
李羽在炉盖子上烤着切成片的馒头和土豆片。
只要一家人相守着,烤的焦黄的馒头片在骆家人眼中都是天底下最香的美食。
骆波用两片馒头片夹上油辣子,这是他最喜欢吃的饭菜。
一家人商量着后天给李茗海娶亲的事儿,聊到好晚。
屋外的一切被积雪遮盖地严严实实的。
一大早,骆滨兄弟俩还在睡梦中,就被骆峰喊醒了,“老三、三十白,快起床扫雪,雪把屋门堵住了。”
持续了一天一夜的落雪达到三十公分。
凛冽的西北风吹过,风被东边稍靠南边的新房西墙挡住,在院子里一个回旋,把雪吹倒低洼处,聚成一坨一坨的雪堆,堵在了土坯屋门口。
骆滨、骆波连忙穿上臃肿的棉衣、棉裤,戴上厚棉帽。
兄弟俩人合力推开一点儿缝隙,赶紧拿着屋里的扫帚、铲子,梗出一小块空间,
俩人又依次侧身挤出门外。
骆滨和骆波拿着院子里的铁锹开始清扫门口的积雪。
这场雪够大,兄弟俩是壮劳力,清扫完院子里的积雪,又去清扫马路上骆家分管的那块马路。
等打扫完马路,兄弟俩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液。
兄弟俩被这美丽的冬景吸引住了,没急着回屋,欣赏着冬景。
新疆的冬季,天空和大地仿佛离得很近,处处是梦幻的蓝白之色。
相比其他季节,阿勒玛勒村的冬天少了许多喧嚣,四处洋溢着宁静。
村庄、树林、道路、山体、炊烟与三两个人相互映衬,每一个组合都是一副美丽的油画。
骆波看着路上的积雪,朝骆滨摆摆头,“三哥,走进屋吃早饭吧,吃完饭咱俩干个活儿。”
骆峰家院落,骆滨兄弟俩用喷灯把拖拉机油箱烤热,用摇把子把604拖拉机发动着。
俩人又抬起一个闲置在墙根处的铁板,装载车斗上。
兄弟俩跟李羽开着拖拉机朝电焊厂赶去。
骆波给李羽讲着拖拉机车头前安装个推雪板的原理。
挂钩怎么焊接、横梁支架安在哪个地方。
骆波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聪慧的李羽一点就通,麻利地焊接着能随时安装、卸下的活动推雪板。
骆滨看着简易又便捷的推雪板,由衷赞叹着,“三十白,可以呀,有脑子啊,不愧是咱老骆家的人。”
骆波将推雪板悬挂好,拍拍手中的雪,“那是,三哥,你不知道,我在少管所其他没学到啥,修车、拨弄机械是最老道的(能干的),这点我随咱妈了。”
李羽怜惜地拍打着骆波肩头的白雪,招呼着,“快上车,瞧你哥俩耳朵冻得快跟冰碴子一样了。”
在正午温暖阳光照射下,白色的雪泛出点点银色的光芒,犹如浩瀚海洋中的粼粼波光。
清扫完自家院落的村民才开始清扫路边的积雪。
各族村民还没拉开架势干,就听到马路东边传来拖拉机的引擎声。
只见骆滨的那辆604拖拉机前面安了个推雪板。
拖拉机推着积雪朝西边过来。
各族村民欢呼雀跃着,开心地喊叫着。
拖拉机后,骆波搀扶着李羽说笑着走过来。
艾力和妻子玛利亚看着骆家人的善举,不由微笑点头赞许。
玛利亚遗憾地嘟囔着,“骆家的人都是好心人,真是好人家。要是,骆滨当年考上新疆大学该多好呀!”
话语中充斥着浓浓的惋惜和失落之情。
艾力听出来妻子的言外之意,骆滨考上新疆大学,也许能成为他家的女婿。
他远望着拖拉机驾驶室上专注开车推雪的骆滨。
心想,骆滨变化真的挺大,看上去稳重多了。
他低语道:“汉族人的话没错,三日不见、刮目相看。”
村民马大力扯着回族调高喊道:“三十白,你家学习雷feng好榜样呢,这下,额们方便多了撒。”
小四川也双手扶着铁锹把站在路边开玩笑着,“三十白,拖拉机把这条路推完,耗不少油吧?让马村长报销。”
骆波也开起了玩笑,“报销不报销的没撒,明天我海子哥迎亲回来,村民们少往车前扔几块木头就行。”
“哈哈哈------”村民们哄堂大笑。
“行,就冲骆家推雪这事,明儿个我们不朝路上扔木头了。”
“就是,红包就不要了,不过,你们至少给我们发点瓜子糖的撒!”
“三十白,你告诉海子,他的红包嘎嘎的(小红包)也没事,木头我们自己抬走撒!让他把心放肚里好好地(让他放心的意思)。”
“就是,播害怕撒(不害怕)。”
……
西域县的农村,汉族人家有娶亲的,迎亲队伍路经之处,各族村民为了烘托喜悦气氛,会抬起木头横放在路中央,向新郎官索要红包、香烟或白酒。
新郎官红包给的多,街坊四邻的会立刻抬走拦路的木头。
新郎官给的红包不满他们的心意,他们会扭头离去,让娶亲这家人自己抬走拦路的木头。
骆波又刷宝般跟着村民说笑着,“海子哥开的凉皮店歹塞(好)的很,你们去县城办事,吃个凉皮亚麻攒劲(很好,很舒服),不过,不能白吃哈,吃完凉皮要给钱的撒。”
马路上又一种欢快的笑声,笑声震落了树枝上毛茸茸的积雪。
几只落在树梢上的乌鸦被笑声惊得排翅仓皇而去。
第44章 忘年交
时光匆匆的脚步更迭着一年四季的风景。
1993年,一场春雨滋润着西域大地。
春天又来了。
这一年,西域县的春天是个多风的季节。
比哪一年春季的风都要多。
狂风肆虐,大风每天从早上吹到晚上。
卷起漫漫黄土,沙土腾空而起,遮天蔽日。
风裹挟着砂石、黄土劈头盖脸地朝人的脸上打来。
天地一片浑浊。
迎风而走的行人被狂风吹得喘不过气来,人们没啥事宁可窝在屋里不出门。
这个狂风的季节严重影响了西域县各族百姓的生产、生活。
沙枣树乡的沙场,几辆拉运砂石的司机正在跟老板李献谈条件。
他们借着狂风吹得他们每天灰头灰脸的理由跟李献闹起来,他们要涨运费。
回族司机马乃斜靠在自己的东方红汽车前,眯着眼对围簇在一起的师傅挑唆道:“拉砂石料莫一天干净地,天天嘴巴里、耳朵里、鼻子里都是土,就这大风,运费涨点还差不多撒。”
维吾尔族司机海米提是一辆拖拉机手,他也随身附和着,“马回回,听你的,你说涨多少?”
马乃扭过脸看着抽香烟的汉族司机,提出涨价的始作俑者张老大,“老张,你撒意见?”
“给你们说,我打听到,李老板跟县养路段签了合同,一个月拉完5000方砂石料,他不按时间运完,晚一天,人家养路段扣他一天沙子钱,咱们既然跟他闹了,就闹到底,每车运费涨不了10块钱,哪怕涨5块钱也行。”尖嘴猴腮的张老大一副猥琐的样子。
一直不吭气的哈萨克族司机依山担忧道:“万一,他不涨价,不让拉货,别忘了,骆滨他们三个一直给他拉货呢。哎,我说,李老板给的运费可以,钱给得快撒,不欠账,”
张老大见依山想打退堂鼓,朝依山翻个白眼,“就你胆小,就骆滨那小子的两辆拖拉机,还是三个人开,等他们仨拉完砂石料,黄花菜都凉了。别怕,咱们不松口,今天都停下,李老板啥时候涨运费咱啥时候开工。你们不知道,这个李老板是个有钱的主儿。”
旁边斜靠在拖拉机的几个不同族别的汉子也跟着张老大起哄起来。
“每车至少涨5块钱,不涨咱们就撂挑子。”
“有钱人多掏点运费,九牛一毛嘛。”
“不涨,不干。”
……
汉子们七嘴八舌地吆喝着。
浙江老板李献站在沙场的高处,望着已经闹腾大半天的运输师傅们。
他有种“虎落平原被犬欺”的无奈和悲哀。
自从前年承包砂石料挣上钱后,他又承包了三块砂石料地。
近年来,伊勒地区各县市都在修路盖楼房。
砂石料的生意格外红火。
为此,他在社会上招揽一些司机师傅,专门给他拉运砂石料送到各建筑工地。
按车结算运费,每月一结账。
李献从不拖欠拉货师傅的运费。
起初,这些拉货师傅见李献结算运费很痛快,不是个小气人。
各个对李献感恩戴德。
可惜,有些人就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他们跟李献干了一年多,开始垂涎起李献的富有。
张老大、马乃、海米提等人原本就是个斤斤计较的人。
他们借着春季的大风开始起哄涨运费。
旁边的老谢气的满脸通红,低骂道:“妈的,关键时候停工,这不害人嘛?!”
李献跟老谢商量道:“要不,给他们涨点?”
“涨个屁,那个张老大,用新疆话来说就是个孬怂,就是他挑的头让涨运费的,那是个喂不饱的白眼狼。今天风大他们涨价,明天要是下雨,他们又会涨价,不能惯他们。”老谢义愤填膺。
李献想起了骆滨,“骆滨那两辆拖拉机保养好没?”
老谢回道:“明天就来,你买的那辆东风汽车哪天到?”
李献脸色缓和些,“明天到。”
翌日清晨。
骆滨三人开着保养好的拖拉机来到沙场,就看见李献愁眉苦脸的。
老谢还没等骆滨跳下车站稳脚,就冲到他跟前。
他把老张、马乃、海米提等八个司机停工涨价的事学给了骆滨等人。
江道勒提闻言,气的吼道:“这个依山,猪脑子嘛?!勺子嘛(傻子嘛?)。他一个哈萨克人不知道嘛,他们这样做跟贼娃子一样嘛?!我们哈萨克老人有一句话,偷盗而获得的财富有腿,劳动得来的财富有根。”
骆滨对着愤愤不平的江道勒提说:“江道大哥,今天晚上你去依山家,让他别干傻狼(傻子)做的事。”
他又询问李献,“李大哥,你买的那辆东风车啥时候来?我开东风汽车,三十白开804,江道大哥还开604,我们每天多拉些。另外,我再找些跑博乐的司机朋友,让他们来你这里干,还是按照以前的运费结账。”
李献闻言,双手抱拳对着骆滨三人感谢道:“大哥谢谢三个小弟了。危难时刻见真情,哥这是遇到难处了,有你们帮忙,我心里有底了。这个情意我李献铭记在心。”
老谢也感动地说:“你们三人委屈下,就在沙场吃住,管吃管住。我找个大师傅专门给你们拉砂石料的师傅们做三顿饭,这居住条件差些,几个大老爷们挤在木屋里休息。这饭吗,我一定管好,保证你们顿顿有肉吃。”
骆滨知道,李献承担起拉货师傅的三餐,也就是变相地涨运费了。
他不好意思地说:“算了撒,老谢哥,你们大老远从浙江来新疆挣钱也不容易,抛家舍口的,咱俩都三年的兄弟了,我连嫂子都没见着,你跟嫂子一个在外打拼,一个守家带孩子,两地分居的,不容易。这一日三餐,钱我们得掏。”
江道勒提接话道:“那几个停工的孬怂,明白着欺负你们口里(内地)人呢。”
李献看着三位通情达理、有情有义的小弟们,激动地说:“这个月,凡是到我这里拉运砂石料的师傅一日三餐我包了,条件就是每人每天加班多拉一趟,我可是跟养路段签订供销合同了,拖延一天扣我的钱呢。做生意讲诚信是第一,就麻烦你们帮帮忙了。”
有骆滨、江道勒提和骆波三人出面,十几个拉运货物的司机来到沙场。
那些哄抬运费停工休息的八个司机里,有江道勒提出面担保,就留下了哈萨克族司机依山第二天就来沙场拉货。
其余的司机,李献没再联系他们。
张老大等人原本还想拖延几天要挟李献涨运费。
没成想,等他们几人按照约定推迟三天再来到沙场,准备再谈提高运费的事。
只见沙场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十几辆翻斗汽车排着队装砂石料。
张老大、马乃等人这下傻眼了。
一想到可能没活干,他们又死乞白赖地跟在老谢屁股后面,主动提出不涨运费了,还按以前的运费结账。
老谢对着几个见利忘义的汉子翻个白眼,指着呼呼刮个不停的春风说:“今年风大,拉运砂石料这活太脏,别把你们身上弄脏了,等风停了,你们再来吧。现在拉运砂石料的车辆太多,轮不到你们。”
张老大、马乃见老谢用他们提出涨运费的原话一字不落得怼着他们,都哑口无言。
只好灰溜溜地离开。
离开沙场后,几人才感觉在沙场拉运货物的好处来。
给其他老板或单位拉货,没几个能痛快结账的。
不是拖延好些天,就是扣除运费的零头钱。
为了拉货物,他们要在西域县北郊的货场排队。
有时排一两天也没啥生意,只好放空趟回家。
海米提越想越生气,不甘心就这样灰溜溜地离开。
他出了个坏主意,把老谢和李献在夜晚堵在沙场暴打一顿。
张老大等人也都是目光短浅的人,几人一合计,说干就干。
一天夜晚,骆滨憋醒了,走出门解手。
看见几个黑影鬼鬼祟祟朝旁边的木屋走去。
他起初没在意,等解完手,就听到李献住的木屋传来一阵异响。
骆滨大声吆喝道:“谁,谁在李哥屋里?”
木屋没有拉电线,黑魆魆的什么也看不见。
在监狱待过的骆波养成了夜晚睡觉很谨慎的习惯。
他听到外面传来骆滨的呵斥声,拿起枕头下的手电筒趿拉着鞋子朝外跑。
这下,动静闹大了。
骆滨居住的这间木屋里,酣睡的师傅都被吵醒了。
他们骂骂咧咧地起了床。
张老大、海米提、马乃等四人刚把麻袋套在李献和老谢的头上,还没动手打人,就被外面呼啦啦的声音吓着了。
他们以为半夜三更悄悄把李献、老谢暴揍一顿了事,神不知鬼不觉的,不会有人察觉。
还没动手就被人发现,四人急了,害怕被人发现后揪到派出所。
张老大等人吓得扔下麻袋,屁滚尿流跑出沙场。
骆滨、骆波兄弟俩追上去。
前面的四人连滚带爬跑着,恨不得多长两条腿。
骆波见四人跑远,伸手一把拽住奔跑的骆滨。
他气喘吁吁地低声对着骆滨说:“三哥,不追了,这些都是小人,人都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做事要留有余地,免得日后结下怨恨。”
骆滨闻言,觉得骆波的话有道理,“人留一条线,日后好想见。”
兄弟俩没再追,返回沙场。
李献拿着手电筒站在木屋外,对着骆滨喊道:“小弟,不追了,我没事,幸亏你发现及时。”
事后,李献告诉骆滨,他知道用麻袋套他头的人是谁。
李献还叮嘱骆滨,今后跟张老大、海米提、马乃等人千万不要打交道。
这一年,李献有了骆滨等人的鼎力相助。
他提前十天完成了给养路段提供砂石料的任务。
他沙场提供的砂石料质量好、又保证供应,口碑相当不错。
其他两个砂石料场也每日热火朝天的。
李献是个爽快大方之人。
他不但承担了这十几个拉运师傅的一日三餐。
在结账时,在原来价格上每车又提高五元的运费。
骆滨从一大沓钞票中抽出每车多出的五块钱,大概有个三百多块钱塞给了李献。
李献见骆滨不要,着急道:“小老弟,没给你搞特殊,你跟他们运费一样。”
“不一样。”骆滨一脸正色道:“没有李大哥平时照拂,我骆滨肯定还窝在哪个角旮旯种地呢。李大哥,每车多出来的五块钱,我不能要。要是我收下,跟张老大他们没啥区别。”
看着重情重义的骆滨,李献牢记在心。
从此,俩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忘年交。
第45章 小头头
又是一年毕业季。
1993年6月中旬,李茗溪三年的中师学业圆满结束。
在6月初,李羽收到侄女的来信后,就安排骆峰在李茗溪回家那天守在村西边的三岔路口候着。
骆滨和骆波自忙完春耕后,就吃住在李献的沙场里,两个月没见人影。
看着空荡荡的院落,只有他们老两口的身影。
李羽经常感叹,孩子大了,都各有各的事干,应该高兴才对,可为啥心里空落落的。
骆峰就用伊勒地区哈萨克谚语劝慰着多愁善感的妻子,“老婆子,别想那么多了撒,你应该知道的,哈萨克老人经常说的话,想要牛羊肥壮,赶他们到夏季的草场放牧;想要儿孙成长,让他们到外面的世界闯荡。”
李茗溪回来后,第二天就到西域县教育局报道。
负责分配师范生工作单位的王玉,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曾在多年前是沙枣树乡的文教干事。
对于李茗溪的情况她很熟悉。
她看着站在门口局促不安的李茗溪,朝小女孩招招手,并示意李茗溪关上门。
李茗溪按照她的手势关门走到王玉的办公桌前。
王玉刻意压低嗓门说:“李茗溪,我认识你姑姑李羽。给你说个事,你回家告诉你姑,赶紧找找人跑你分配的事。按理说,这话不能告诉你,可你姑一家都是好人,我给你透露个消息,前天局里开会了,你们这批中师毕业生一共15个,按照住址地来分配的。局里把住在农村的孩子都分到乡里了,那五个住在城镇的学生分到县城了。局里把你分配到咱县上最偏远的萨尔阔布乡,那里严重缺老师。你个女孩子家家的,到那么远的乡镇,干啥都不方便,交通不方便,关键是那个乡政府就没多余的宿舍,整个乡连个食堂都没有,更别提职工食堂了。”
李茗溪一听,又担心又难过的,眼泪吧嗒吧嗒落下来。
王玉同情的目光看着这个十七八岁的女孩,低声催促道:“你赶紧让你姑找找人,看能不能把你留在沙枣树乡小学。毕竟,你姑家住在那儿嘛,干啥都方便些。”
李茗溪双手交握放在小腹前,对着热情好心的王玉深深鞠躬道:“谢谢王老师。”
回到阿勒玛勒村,李茗溪把王玉的话一五一十转述给姑姑。
李羽右手轻拍着脑门,无奈道:“哎,又要找人走后门。”
蹲在院墙根抽烟的骆峰朝地上吐口唾沫,右手把烟头按在地上使劲碾灭,仰着脸对着一脸彷徨的李茗溪说:“托人走后门,咱哪认识教育局的头头脑脑的?!去,小溪,到西域市找你二哥去,让他想想办法,他要是不管不问,办不了这事,你就告诉他,以后也别进这个家门了。”
李羽知道也只好如此了。
她本想着找骆川想想办法。
可转念一想,骆川夫妇为了这个家、为了几个弟弟多少次腆着脸去求人。
性子一向清高孤傲的骆川能舍下脸,那该多为难呀?!
干脆就依骆峰的意思,让二儿子骆江去想办法。
西域市阿克达拉乡。
骆江正跟着两名县检察院的干部走家入户地查看院落种植的植物呢。
新疆各族人民每逢春夏之际都喜欢在自家院落种些蔬菜、花朵的。
院落里种植的洋芋花、刺玫花、菊花能装饰院子,让人看着喜庆。
尤其是野生的大烟花,它是一种美丽异常的花朵。
粉红色、黄色、红色的大烟花瓣大而艳,在微风吹拂下,五彩的大烟花随风舞动,艳丽的花瓣在阳光照射下显得更加美艳而妖娆,是一种观赏性极强的植物。
大部分农家种植大烟花纯粹为了装扮院落,供人观赏。
可是别有用心的人,种植大烟花却是通过不可告人的行为来谋取暴利。
八十年代初,西域市曾开展过一次铲除大烟花的行动。
可谁知,今年种植大烟花的村民又多了起来。
村民们每家种植的不多,也就十几颗,最多几十颗。
倘若不管不问,任其发展,后果不可设想。
县公检法部门联合开展一次清理大烟花的业务活动。
检察院的两位干部负责骆江所在的阿克达拉乡。
乡党委委员、组织干事、副主任科员骆江精通维吾尔、哈萨克语言。
他一直陪同检察院的干部挨家挨家查看有无种植大烟花的人家。
全乡六个村都已跑遍了。
种植大烟花的人家不多,有个三五家,户主闻言,当场就连根拔起。
户主们连大烟花的花果也都踩碎。
这是最后一个村的最后几户人家了。
骆江等人没想到,就剩下的这五个农家每家都种植着大烟花。
村长加尔肯一嗓子把这五家人喊到一棵大柳树下。
骆江用汉语、维吾尔语、哈萨克语给这五家介绍了来意。
一家哈萨克族中年汉子和一家年轻的汉族男子等骆江把来意说完,立刻起身走回自家院落。
不大一会儿,这两家户主每人抱着一捆大烟花走出来。
俩人把大烟花朝柳树南边的河流扔去。
骆江等人对着两位主动连根拔起大烟花的户主笑眯眯的点头赞许。
村长加尔肯见三个年纪大的老汉都不动弹,用哈萨克话问他们,“你们不支持县乡干部的工作呀?!”
一个大约六十多岁的汉族老汉迟疑道:“儿子不在家,我做不了主。”
头戴白色瓜皮帽的回族老汉捋着他下巴颏的长胡子,不慌不忙道:“额(我)家没屁股大的地儿种了几棵大烟花,那是治额牙痛病的几棵,就不拔了撒。”
头戴黑色瓜皮帽的维吾尔族老汉也点头附和着,“治牙疼的。”
骆滨慢条斯理道:“大爷们,电视剧《霍元甲》看到没?里面的东亚病夫被外国人看不起。难道您们也想成东亚病夫嘛?!不能种大烟花,哪怕一棵也是违反规定的。”
他又分别用维吾尔语、哈萨克语把刚才的话翻译一遍。
三位不同族别的老汉听懂了,面面相觑。
汉族老头站起身来,拍打下屁股后的灰,“让咱中国人当东亚病夫的东西千万不要种,缺德呀!我这就拔。”
两名检察院的干部赶紧跟在老人身后,“大爷,您年纪大了,我们来帮你拔。”
剩下两个老汉见状,也走进自家院落主动拔大烟花。
村长加尔肯去帮维吾尔族老汉拔大烟花。
骆江走进回族老汉家,他三下五除二把十几颗大烟花连根拔起。
回民老汉看着骆江用脚碾碎大烟花的花果。
眼看着还剩下最后两个花果了,连忙拽住骆江,“小头头,就给额留两个吧,额有丫痛病,痛了往嘴里塞几粒,就不疼了撒。”
骆江弯腰捡起最后两个种子,掰开一看,里面的种子还没成熟,稚嫩地未成熟。
他把两颗种子塞给回民老汉,“大爷,这两天牙疼了,你先塞着用。过两天我回市里,给你买些治牙疼的药,不用你掏钱。以后,可别种大烟花了。”
回民老汉一听骆江给他买药,高兴地直点头,把骆江送出门,关心地问:“小头头,你啥时候来呀?”
骆江知道老人这是关心何时把治疗牙痛的药送过来,他爽快地回道:“最多一星期吧,大爷,我不叫小头头,我叫骆江。”
“骆江,骆江,是好娃呀!”回民老汉朝骆江竖起两个大拇指。
在回乡里的路上,检察院的两位干部用敬佩的口气夸赞道:“骆干事,你真行,年纪轻轻就精通各种语言,农村工作干的顺手呀。”
“我们这个联合组,就我们这个组开展工作最顺了,都不用我们出面,骆干事和和气气把原因讲透,村民们都很配合,就没出现其他组那种脸红脖子粗的现象。我们组提前五天完成了专项活动,总算可以回家咯。”
骆江自小在阿勒玛勒村这个多民族聚集的小山村长大。
周围街坊四邻都是不同的民族。
爸爸的老朋友艾力、巴格达提经常来他家,有时候都会用他们本民族的母语跟精通多种语言的骆峰交谈。
耳闻目染的,骆家孩子都会说不同族别的语言。
以前,骆江没有发现擅长多种语言的他有什么优势。
自从下基层跟各族农民打交道。
骆江感觉会多种语言就是自己的看家本领和杀手锏。
他精通各种语言开展起各项工作如鱼得水。
各族村民都知道乡里来了个精通他们母语的骆干事。
骆江在骆峰的几个孩子中,既有大哥骆川的儒雅气质和沉稳性格,更有骆川身上没有的精明和世俗。
在大学期间,骆江就表现出超越同龄人的成熟稳重,组织能力强,思考问题深入,不轻易发表意见,但是说出来的话总是令人信服。
作为学生会负责人,学生活动遍地开花,骆江思路开阔,能把同学紧紧团结在一起。
凡是见过骆江的人都会发现,他总是带着盈盈的笑意,身上永远充斥着从容温和的气质。
哪怕他什么也不做,旁人都能感受到有一束光洒在他身上,就是这样的气质,让骆江有很强的亲和力。
就是这种亲和力让骆江在阿克达拉乡名声大作。
把检察院的干部送到乡车站后,骆江就朝乡政府匆匆走去。
按照乡里以往不成文的规定,加班加点忙完一段时间的工作后,就可以休息一两天。
可是市组织部门有个基层调研报道要求后天报上去,骆江还没写完。
他走进不大的办公室,提着暖瓶到乡政府职工食堂打了瓶开水。
泡了杯茉莉花茶,他就伏案忙碌起来。
李茗溪从乡车站出来,一路问着找到了阿克达拉乡政府。
阿克达拉乡是西域市最北边的乡,西域市北环路就在这个乡穿乡而过。
伊勒地区拉货的大车一般都要经过这里,这算是个相对繁华的乡村。
乡政府大门口是在一排绵延几百米的二层楼商铺门面房中间。
门面房基本都是经营修车、补轮胎的店面。
还有几个百货商店和两家回民拌面馆。
乡政府门口的上方也是一家商铺,东西两边各挂着“住宿”“旅馆”字样的牌匾。
二层楼的下方有四根靠近东西两面墙、位列南北边界的四方梁柱。
梁柱附着富有维吾尔族风味的镂空图案铁门。
远远望去就像是钻进乡政府似的。
梁柱上面写着阿克达拉乡委员会、阿克达拉乡政府的字样。
李茗溪感觉这跟她前几天到西域县政府看到的幽深、神秘、庄严的形象有所不同。
这乡政府的驻扎地的外观看上去很随意、亲民。
李茗溪来到大院,看见一个占地大约五六亩的院落。
东西北三处都是一排砖木结构的平房。
三十来间屋子,有的房门敞开着,有的屋门紧闭着。
李茗溪不知道骆江在哪个办公室办公,她四处张望着。
一位面容消瘦的中等男子从坐北朝南那排平房里出来。
他双手岔在腰间,对着李茗溪扬声喊道:“丫头子,你在探头探脑地看啥呢?”
李茗溪怯怯地说:“大叔,我找我哥,骆江。”
男子一听说是来找骆江的。
原本绷紧的脸顿时笑了起来,“哟,是来找骆干事的,来,你哥在那儿。”
李茗溪跟着男子朝东北角一间紧闭的屋门走去。
男子推开门对着伏案写材料的骆江喊着,“骆干事,你妹找你来了。”
骆江连忙站起身,对着男子笑道:“孙书记呀,谢谢了。”
他对着拘束的李茗溪招手道:“来,小溪,进屋来。”
孙书记站在门口,用手捋下自己的浓发问道:“骆干事,我很显老嘛?刚你妹喊我大叔,我才三十多呀。”
骆江看着面容很老相的孙书记,一脸真诚地说:“主要是孙书记每天操心工作,累的,再加上咱们在农村工作,不像在城里,穿着讲究,咱乡里干部穿的一个比一个像农民,肯定显老些,人家见了我还以为我三十好几呢。孙书记没听说呀,在乡里干工作显老气也是一种职业病。”
孙书记被骆江半调侃半自嘲的话逗乐了,手指头隔空点着眉眼带笑的骆江夸道:“你个骆干事,说话就是中听,听着让人真舒服。你爸妈肯定长的好看,看你家兄妹长得多好呀!”
骆江笑了,看一眼长得越发水灵的表妹,谦虚道:“谢谢孙书记夸赞,我妹长得比我好多了。”
孙书记哈哈大笑着离开,“好了,你兄妹说说话吧,我不碍眼了。”
骆江给李茗溪倒杯凉开水,“小溪,你咋想着来找哥了,真稀奇呀!”
李茗溪把县教育局把她分配到萨尔阔布乡小学的事学给骆江听。
骆江静静地听着,也不插话。
许久,他一声不吭,盯着办公桌上的一瓶墨水思忖着。
李茗溪见骆江也不搭话,急了,“二哥,是姑让我来找你的。”
第46章 妇科病
骆江见表妹急的眼圈红了,也不劝慰。
他沉吟道:“按理说,你要是个儿娃子(男孩),去萨尔阔布乡小学锻炼个几年没啥问题,年轻人多吃点苦,在艰苦的环境锻炼下没啥,是好事。”
李茗溪急的眼圈红了,实在沉不住气了,噔地一下站起来,红着脸怨怼着,“二哥,你甭给我打官腔,知道你现在是小头头,你不是小头头,姑还不让我来找你呢。”
骆江伸出右手手心朝下做着按压的姿势,无可奈何地笑道:“你这性子,咋就这么沉不住气呢?!二哥还没说完呢。你坐呀!二哥这里可没卖站票。”
李茗溪闻言,又坐回原位。
骆江继续慢条斯理地分析着,“你个丫头子,萨尔阔布乡是咱西域县,乃至整个伊勒地区最有名的穷乡,穷山恶水的,连个吃住的地儿都没有,你去那儿,家里人肯定不放心。”
他说完话,起身走到座椅后面的木柜前,弯腰从下面的柜子里拿出一个黄书包。
骆滨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本本子,翻找着什么。
他看到本子上的电话号码,咧嘴笑了,“走,小溪,跟我到书记办公室打个电话。”
李茗溪跟着骆江走到孙书记办公室门口。
骆江对孙书记说:“孙书记,我家里有事,用下哈书记的电话。”
阿克达拉乡政府只有一座固定电话,设在乡书记办公室。
哈书记到市里开会去了,办公室钥匙在孙书记这里留了一把。
孙书记从抽屉里掏出一串钥匙扔给门外的骆江。
骆江眼疾手快,一把接过钥匙,道了声:“谢谢了,孙书记。”
兄妹俩走进哈书记办公室,骆江关上门,对着李茗溪低声道:“你站在窗户边看着,有人要进来,你就咳嗽两声。”
李茗溪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骆江拨打西域县组织部干部科科长亚森江的电话。
电话接通后,骆江笑着对电话里说:“亚森江科长嘛?我西域市的骆江。”
对方就是亚森江,他在电话里一听骆江的电话,非常客气的寒暄着,“骆江,市里的领导,有啥指示?”
听到亚森江的调侃,骆江自嘲道:“亚科长,别损我了,啥领导,我就是个跑腿的。”
亚森江又开了几句玩笑。
骆江跟亚森江曾在地区组织部举办的干部考察培训班时住在一个房间。
俩人年龄相仿,很谈得来,关系相当不错。
亚森江是个聪明人,七窍玲珑的。
他直言不讳道:“骆江,你不会打电话是想念我这个老哥了吧?”
骆江轻笑道:“就知道啥事瞒不过亚科长,我有个私事求你帮忙。”
他把李茗溪毕业分配的事告诉了亚森江。
亚森江听后,纳闷道:“李茗溪,你跟你妹咋不是一个姓?她是你妹嘛?!”
骆江回到,“我妹随我妈的姓,哪天有时间请你到我爸妈家吃羊肉,你看到我妹和我妈,就知道李茗溪是不是我妹了。”
亚森江在那边哈哈大笑,“好了,就是随便问问撒,行,你妹的事我包了,让你妹到西域县小学上班行不?”
听到这个意想不到的结果,骆江顿时满面绽开了灿烂的花朵。
他连声感谢道:“好呀,到西域县小学上班,我们想都不敢想。麻烦了,亚科长,我有空回爸妈家,你到时候一定赏光呀!”
亚森江婉拒道:“好了,你哥我也不用操多少心,就是给教育局局长打个电话的事,这样,明天上午,让你妹到县教育局找裴局长。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通融下。”
骆江等对方挂掉电话,才小心翼翼放下话筒。
他一脸轻松地对着瞠目结舌的李茗溪说:“明天早上,你去县教育局找裴局长报道。他问你,你就说是组织部的亚森江科长让你来的。”
李茗溪如同做梦般,不敢置信地问:“就这样办完了?!”
骆江点点头。
李茗溪还是不相信,继续追问:“就这么简单?!”
骆江轻松的语气回道:“那有啥难得?一个电话的事。”
李茗溪一下子哭泣起来。
骆江拉着表妹赶紧离开哈书记办公室。
他顺手把钥匙递给走出办公室的孙书记。
骆江一手拉着表妹的手,一边回过头来对着一脸好奇的孙书记说:“孙书记,半小时就下班了,我请你吃个家常面。”
李茗溪被骆江拽到他办公室。
骆江纳闷了,着急地问道:“小溪,你哭个啥呀?毕业分配的事都安排好了,分到县小学不好呀?!你不会真的想回沙枣树乡小学吧?!”
李茗溪摇摇头,接过骆江递过来的手绢,擦拭着脸颊的泪水,破涕为笑,“二哥,你真把我当勺子(傻子)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到县上工作,梦寐以求的事,我连做梦都不敢想。”
“那你哭个啥?”骆江纳闷。
李茗溪吸吸鼻子,感慨着,“哥,我没想到,让姑和姑父为难地睡不着的事,被你这么容易就办成了。你都不知道,姑父为我的事宰了只羊,托艾力叔请教育局王玉老师、还有一个副局长来咱家吃羊肉,人家都不来。饭桌子都支起来了,可,你都不知道,老百姓办事多难。怪不得人都想当官呢。”
看着表妹小小年纪一副看破红尘的老成样,骆江心里不好受。
他故意打岔问:“姑让你来找我,原话咋说的?”
李茗溪想想回答:“姑说,把这事给二哥说完后,二哥办完了,立马回家。如果二哥不办,就让我住在你家,啥时候办完,啥时候让我回家。”
骆江擦擦额头的汗,惭愧道:“看来,妈对我有看法呀!那我爸咋说?”
李茗溪噗嗤笑出声来,“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哦。”
骆江摇摇头,催促道:“不生气,你说,你说,一字不落地说。”
李茗溪捂着嘴巴笑了一会儿,学着骆峰的腔调,“告诉老二,这事他办不来,以后就别回这个家了!一年回不了几趟家,回来后每次让他办个事,他就给我讲大道理、打官腔的,他以为给我这个当爹的当官呀?!”
骆江自嘲的笑了,苦涩地说:“看来,爸妈对我误解很深呀。哎,啥也不说了,你回家帮我捎句话给爸妈,我干了这个工作,身不由己,我这个当儿子的忠孝不能两全了。”
李茗溪看着桌面上铺开的稿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字,非常理解道:“二哥,我会告诉姑跟姑父的。”
骆江见时间不早,站起身来,“走,小溪,到了午饭的点了,哥请你吃我们乡最好吃的家常面。”
俩人走出办公室,骆江对着孙书记敞开的屋门喊道:“孙书记,走,吃家常面去。”
三人走出乡政府大门朝右拐,没走十几米,来到一家回民拉面馆。
这是一家老牌子拉面馆,据说这家姓马的回民祖祖辈辈就是开面馆的。
他家解放前就在这条路上开面馆,已经有五十多年的历史了。
这里的回头客多,许多人都是慕名而来。
回民老牌子拉面馆的招牌就是家常面。
家常面跟过油肉面、碎肉面在拉条子的面食上都一样,拉条子又细又劲道。
但在配的菜上有所不同。
过油肉面是用切成片状的羊肉跟白菜、皮牙子、辣椒等一锅炒。
碎肉面顾名思义,羊肉切成碎末状跟切碎的芹菜、白菜、皮牙子等一锅炒。
而家常面档次高些,根据食客的人数来确定菜的种类和数量。
一般都是三人以上吃家常面。
三人配上三个菜,四人配上四个菜,五人就炒五个菜,依次类推,一般最多是八个菜。
菜肴有辣子炒肉、洋芋丝炒肉、白菜炒肉、韭菜炒肉、韭菜炒鸡蛋、皮牙子炒肉等。
在新疆,吃拉条子(拌面)或家常面,可以免费加面。
骆江从餐桌的暖瓶盖子里顺手拿出一头大蒜,边剥蒜边问李茗溪,“小溪,加面不?”
李茗溪摇摇头,从骆江手里接过半头蒜也剥了起来。
孙书记喝着服务员倒的茶水,在骆江和李茗溪身上来回打量着。
他又次啧啧称赞着,“骆干事,你妹长得比演员都漂亮。”
骆江抬眼看看低头抿嘴笑的李茗溪,自豪地炫耀着,“我妹长得随我妈了,我妈年轻时的照片,跟我妹一样一样的。”
孙书记提着茶壶给自己续茶,“哈书记开一天的会吗?又开的啥会?”
乡党委哈书记今天去市委开会去了,不在乡里。
骆江含糊其辞回答:“听说是一天的会,谁知道啥会。”
孙书记意味深长地笑了,“你呀,就是嘴巴紧,怪不得哈书记那么喜欢你呢。”
骆江连忙辩解道:“孙书记,我真不知道开啥会。咱哥俩关系这么好,我能瞒你呀?!”
孙书记又咕咚咕咚喝完一杯茶。
剥完蒜的李茗溪连忙提起茶壶给他续茶,李茗溪倒茶的动作很是小心,标准的给长辈倒茶的姿势。
受到重视的孙书记心里舒坦多了,对着骆江掏出了心里话,“哎,骆干事,我这辈子不求撒,能混到乡里给我安装个电话就心满意足了。安装个电话3200块钱,也他妈太贵了撒!听哈书记说,他每个月电话费都好几十块钱呢。”
在西域市,政府机关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单位可以根据经费的多少给单位的一把手免费安装电话。
阿克达拉乡只有哈书记家安了电话。
骆江轻描淡写道:“哈书记是主要负责人,业务多,电话费肯定多。”
孙书记扫了眼面馆门口,又回头看看面馆厨房的门,压低嗓门道:“骆干事,听说没?最近市里面要调整提拔一批干部。”
他见骆江茫然地摇头,“你呀,就知道埋头干工作,不知道抬头看路。上个月,市委领导来咱乡调研,就是看看咱乡里干部的精神风貌的,听说哈书记要提拔了。”
“哦?!好事呀,哈书记提拔了,孙书记不正好接班嘛?”骆江一脸的真诚。
孙书记摆手笑道:“哪里呀,今年,你提拔的可能性都比我高,整个西域市像你这样正儿八经的大学生没几个,你们这些科班大学生早就被上面瞄上了。没听说呀,如今的干部队伍要年轻化、专业化,你才二十出头,又是学农的,年轻又专业,我估摸着,这次调整干部准有你。”
“咋可能,孙书记,这话可不能乱说。”骆江听得心里美滋滋的,可是仍表现出谦虚谨慎的样子。
孙书记摇着头感叹着,“啥时候我这妇科病治好了,我也没啥遗憾了。”
一直静坐着听他俩说话的李茗溪闻言疑惑不解,插嘴道:“妇科病不是女人的病嘛?男人咋会,”
没等她把话说完,孙书记放声大笑。
骆江也虚着拳堵在嘴边,含着笑看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李茗溪。
李茗溪知道自己没领会孙书记刚才话里的意思,不好意思地吐下舌头,低着头规规矩矩地喝着茶。
孙书记笑够了,解释道:“我说的妇科病,是一种比喻,我是乡副书记,副科级干部,当了八年的副科级了,是个老副科,私底下都把我们这种老副科称为得妇科病。”
李茗溪恍然大悟,吐口而出,“那我哥是啥小头头?”
骆江朝李茗溪狠狠瞪了一眼,出言制止道:“小溪,别整天胡说八道的,你哥就是个普通干部。”
李茗溪知道自己说错话,骆江有些生气了,吓得再没敢说话。
服务员端着饭菜上来了,骆江拿着筷子分给孙书记和李茗溪,对着转身拿面的服务员说:“两个加面,三碗面汤。”
孙书记没夹饭菜,拿起剥好的蒜瓣塞进嘴里开始嚼起来。
对于主动下基层锻炼的骆江,孙书记和其他乡干部都发现,他是个颇有才气的年轻干部。
在大学就是党员、学生会主席,又是自治区组织部门考察培养的选调生。
骆江比同龄人更显得沉稳老辣,为人亲和。
他身上更具有一种魅力,那就是云淡风轻的深沉。
孙书记知道,骆江有大好的前程。
他边嚼着辛辣的大蒜,边自嘲道:“算了,不提我的妇科病了,赶紧吃饭。”
李茗溪等孙书记、骆江夹完菜,才朝自己的碗里夹了些辣子炒肉、洋芋丝炒肉和西红柿炒鸡蛋。
她夹了口品尝下,对着骆江说:“二哥,这家常面就跟家里的味道一样,好吃又实惠。”
骆江怜惜地看着小妹,板着的脸笑了,“多吃点。乡里就这条件,这是最好的饭菜了。别等回了家,给爸妈告状,你二哥请你吃的家常面。”
李茗溪摇着头,“我又不是告状胎(意思是喜欢告状的小人),好吃,好吃,我在乌鲁木齐就没遇见过这么牌子(好的)的拉面。”
骆江难得打趣道:“要不咋叫老牌子拌面呢?!”
李茗溪当日回到阿勒玛勒村,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跑回家的。
她跑进院子,气喘吁吁地对着晾嗮衣服的李羽喊道:“姑,二哥办好了,让我明天去县教育局找局长,把我分配到县小学了。”
李羽一听,脸上笑开了花,“太好了,这个老二,没白养他。”
李茗溪连连点头。
她想起骆江捎带的话,“姑,二哥在乡里真忙,他说让你跟姑父别生他的气,他还说,忠孝不能两全,让家里人理解下他。”
李羽若有所思地点着头,问道:“你就没问你二哥,你二嫂怀孕没?”
李茗溪脸一红,羞涩道:“我想问的,可是看二哥说话办事一板正经的样子,没好意思问。”
李羽理解道:“也是,这个老二从小就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跟个小大人一样,他呀,从小就知道自己今后干啥,要啥,也能闷着头朝那方向使劲儿,难怪你姑父说他贼老二呢。”
第47章 野蒿子
这一日,巴格达提家来了位不速之客。
是一位从乌鲁木齐市来西域县采购中药材的维吾尔族中年男子买买提。
买买提家是维吾尔族医药世家。
他原本是乘车赶往西域市的。
当班车路经阿勒玛勒村的这条马路时,他看着沿途的野生蒿子草,兴奋不已。
买买提赶紧让班车司机停车,他提着一个黑色皮包下了车。
车辆恰巧停在巴格达提家院门口。
巴格达提刚赶着羊群从北山坡回来。
他把羊群赶到棚圈里,正蹲在院门口用洗手壶清洗着双手。
就听到身后传来用哈萨克语问路的声音,“阿达西,加克斯嘛,乌应额子哈依达?(朋友,好嘛,你家这是哪里?)”
巴格达提转身一看,是位长得慈善和蔼的维吾尔族男子,英俊的面相看上去很和善。
他连忙用哈萨克语介绍着,“阿勒玛勒奥额勒恩达土日阿闷。(我住的是阿勒玛勒村。)”
在新疆,哈萨克族是个热情好客的民族。
巴格达提看着风尘仆仆的汉子,邀请道:“乌伊个叶克日普不日阿子握特尔玛以斯子吧?(请进屋里坐一会儿吧。)”
买买提右手放在胸脯前,对着巴格达提行个礼,感谢着,“日阿合灭特斯子个也(谢谢你)。”
俩人进了屋,坐在外屋的炕上喝着女主人沙拉端来的奶茶。
买买提盘腿坐了一会儿,打听出阿勒玛勒草路边的野生蒿子草多如麻,开心的站起身就要离开。
巴格达提见天色已晚,连忙挽留买买提住一宿。
买买提还想拒绝,可是听到巴格达提说的一句话,不好推辞,只好留下住一宿。
伊勒地区的哈萨克族有个风俗习惯,傍晚时分一定要挽留客人住下。
哈萨克族自古以来流传下来的谚语,“如果在太阳落山的时候放走了客人,那就是跳进大河也洗不清的耻辱。”
在草原上的夜晚,狼等野生动物很多,倘若客人离开后遇到意外,那这家的哈萨克族主人将会愧疚一生,在同族面前抬不起头来。
这风俗沿袭千百年,一直流传下去。
刚才,巴格达提就对买买提说了那句哈萨克谚语。
夜晚,买买提吃着沙拉做的晚饭,馕、奶茶和酥油。
晚饭很简单,可是奶茶却很香。
俩人聊了会天,巴格达提才知道,买买提从乌鲁木齐市大老远来到这里,专门找个可靠之人帮着收购野生蒿子草的。
野生蒿子草在阿勒玛勒村各族村民眼中,就是普通不过的野草,顶多能烧火做饭,再无其他用处。
可是经过买买提的介绍,巴格达提了解到,野生蒿子草是维吾尔族医药的一种药材。
野蒿子有健脾开胃、止咳平喘的功效,配成的药材还能促进肠胃蠕动、降血压、缓解失眠、胸闷以及心悸气短的症状。
买买提家在乌鲁木齐市开了家维吾尔族医院,急需要这种野生蒿子草原料来制作维吾尔族药。
当巴格达提听说,帮买买提收购的人家能从收购费用中抽取一定比例的提成。
他顿时想起了为人诚实可靠的好友骆峰。
他让沙拉去喊隔壁的骆峰。
骆峰一听说路边随处可见的野生蒿子草也能卖钱,来了兴致。
他走进巴格达提家院落前,顺便在墙根处拔了把蒿子草细细看着。
鼻尖顿时闻到浓浓的蒿味。
身在新疆长于新疆农村的骆峰,自小就认识遍地野生的蒿子草。
每到春天,村里的路边、沟坡、草地、果园里,常常看到成片成片生长着野生蒿子草,嫩绿嫩绿的,有种浓郁的香气。
在阿勒玛勒村,野蒿子有好几种。
有骆驼蒿、臭蒿、大黄蒿、艾蒿、茵陈蒿和青蒿等。
虽都是蒿子,名称不同、外表不同,用途功效自然也就不同。
长得粗壮的骆驼蒿和大黄蒿一般用来当柴火烧。
大黄蒿嫩的时候可以用来喂牛羊。
而长得稍矮的艾蒿、茵陈蒿和青蒿等到蒿子开花才能区别开来。
艾蒿的小花儿偏紫色,不注意几乎看不到,可以用来驱蚊避虫。
茵陈蒿花儿是淡黄色的,花朵大,总是仰着脸簇在枝头,这种野蒿子长得粗壮,到了秋季都用来烧柴火的。
而青蒿的花儿跟茵陈蒿的花儿极其相似,但青蒿的花儿则低垂着头,宛如羞答答的小姑娘。
骆峰记得小时候,家里穷,没啥吃的。
老人就会在开春将路边的青蒿摘洗干净,剁碎后与苞谷面、面粉加少许水混合后压成薄饼状,铁锅里放块羊尾巴油,将饼贴在有羊油的锅边煎着吃。
买买提见骆峰识别蒿子草的种类,高兴地直呼,这下找对人了。
他告诉骆峰,他只收购青蒿。
艾蒿和茵陈蒿千万别混在里面了。
在巴格达提的见证下,买买提给骆峰支付了200元的定金。
他让骆峰九月初开始收购野生蒿子草。
到了国庆节前后,买买提来阿勒玛勒村将收购来的蒿子草拉走。
每公斤蒿子草按照一毛钱的保底价结账。
买买提告诉骆峰,至于骆峰按多少钱从村民手中收购蒿子,由骆峰自己来决定。
他建议骆峰按每公斤六分钱收购,这样骆峰的利润空间大些。
骆峰不是贪财之人,他按每公斤八分钱跟村民结账。
阿勒玛勒村各族村民听说野生青蒿子都能卖钱。
为了换钱添补家用,不同族别的男女老少,一有空闲就摩拳擦掌地拿着镰刀去割蒿子草。
一时间,阿勒玛勒村的马路上,到处都是拉蒿子草的村民。
有人用麻绳刹好,背着去骆峰家。
有人用毛驴车拉着。
有人干完农活回家时,自行车的后座上也捆着蒿子草……
不到十天时间,阿勒玛勒村路边、壕沟边、田间地头、山坡上的野生青蒿子草如同风卷残云般不见了。
骆峰家后院的敞篷下堆满了野生蒿子草。
有钱可挣,阿勒玛勒村的村民们这段时间养成了镰刀不离身的习惯。
走到哪里,看到蒿子草就割回来。
今天一把,明天一捆的,日子久了,也挣不少钱。
甚至有些没事可干的村民赶着毛驴车、牛车或马车到相邻的村庄割青蒿子草。
十一国庆节,买买提如约而至。
他看着骆峰家后院堆成小山的蒿子草,一捆捆码地整整齐齐,很干净,没有其他的杂草。
买买提乐的眉梢带笑,他用维吾尔语跟骆峰说:“太好了,你们这里的蒿子草味道浓,是我见过最好的,听巴格达提说,你给村民八分钱给的,这样,以后,我其他地区不去了,每年收购你们阿勒玛勒村的蒿子草,我按每公斤一毛二给你算账。”
骆峰目送着买买提乘坐着装有7吨的蒿子草离去。
他看着手中的280块钱,咧着嘴笑了。
忙乎近一个月,即让各族村民挣了小钱花花,自己也白落下280元。
他开心地请艾力、巴格达提、小四川到马明家的小饭馆吃羊杂。
为了分享这一喜事,他在小四川那里买了一箱子乌孙啤酒、两瓶伊犁大曲。
五个汉子围坐在餐桌旁,说笑着、吃着、喝着。
艾力今天更是喜上眉梢,异常的高兴。
就连马明也摆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巴格达提喝着辛辣的白酒问一直低头浅笑的艾力,“艾力,撒事撒,给我们说嘛,你自己笑,我们撒都不知道。”
小四川也扯着浓浓的川音催促着,“就是,我们几个都平头老百姓,就你一个当官的撒,有话就说撒,别卖关子咯----”
马明早就按捺不住了,“这个艾力,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哈,ne不说,额说(你不说,我说),额家大儿子马春在县上开了个批发部,哦吼哦,那生意做得撒,歹塞地很,两口子忙不过来了撒,让我跟老婆子过去帮个忙哈。”
骆峰即替好友开心,又为好友即将离开阿勒玛勒村感到难过,“哎,跟老马处了几十年的邻居了,自打在娘胎里咱四家就是好邻居,你这一走,还真舍不得啊。啥时候走?”
第48章 艾乡长
马明见几位好友面露不舍之意,安慰着,“不急哈,不急。马春在县上买了套院子,等上家搬走后,额才过去哈,现在过去莫地方住撒子,早说也得春节后咯,咱老哥们还能多处一阵子哈。”
小四川指着这满院子的房屋,惋惜道:“那你这漂亮的砖瓦房不住了?留给谁?”
马明朝门口睃视一眼,低声道:“还不便宜额家嘎小子了,他跟媳妇子早盯上这房子了,这食堂也是儿媳妇子接手哈。”
骆峰笑道:“肉烂在锅里了,不是外人,终归还不错。”
马明眉梢带笑,“那是,那是,肉烂到锅里,肥水莫流外人田哈的。”
骆峰给艾力倒了杯啤酒,催促道:“艾力,你肯定有好事,别在老哥们面前摆谱了。”
艾力尽量让自己镇定、淡定、平静下来。
可是嘴角微微勾起的笑意遮挡不住他满心的喜色。
艾力双眉挑着,慢吞吞说:“昨天,县领导找我谈话了,说我是沙枣树乡的老人,熟悉乡里的情况,提拔我当乡长了,明天上任。”
“啥?!乡长?!好事呀!”骆峰惊喜的神色,“你总算扶正了!”
巴格达提也开心地调侃着,“艾乡长,以后不能喊艾力了,要喊艾乡长贾克斯(好)。”
小四川也笑着戏谑,“艾乡长,我家百货有困难,就找你撒,你可一定给我走后门撒。”
马明扯着嗓子对骆峰说道:“傻骆驼,今天这饭菜你不掏钱。”
他手指着眉眼带笑的艾力嚷嚷着,“艾乡长,今天你最应该请客的,饭钱,你掏!”
“马户(行)。”艾力笑着点头,对着巴格达提说,“这次,阿曼太提拔为分管农牧业工作的副乡长。”
“哟,老巴,你家也有喜事呀。”骆峰又打开一瓶白酒给巴格达提倒酒,“喝酒,喝酒。”
巴格达提听说儿子当副乡长了,高兴得鼻头都发亮,呵呵笑着,“喝酒,喝酒,好事,多喝点撒。”
几个老爷们说笑着。
艾力不大喜欢喝酒,一瓶啤酒下肚,脸都红了。
他对好友们说:“县领导说了,为了让我安心工作,原来加乡长的那套院子让我住哈,看来,我也要搬走了。”
小四川一听,急切地问:“艾力,那你这院子打算晾着?”
“老房子,舍不得啊,人不住烂得快,卖掉吧。”艾力一脸的不忍。
看得出来,他跟阿勒玛勒村有感情,跟自家的祖屋有感情。
小四川打破砂锅问到底,“你打算卖多少?”
艾力伸出三个手指头,“将近五亩地的院子,不欠账,三万块。”
“这么贵?!”巴格达提被吓着了,嘴巴微微张着,瞠目结舌道:“艾力,你胡说八道吧?村里的房子这么贵?!最多也就八千多块钱,上万的,都没听说。”
艾力轻蔑的神色斜看一眼巴格达提,“你呀,就知道放羊,给你们透个底,地区住建局有规划的,这条马路今后要扩建,是通往乌鲁木齐市的主要通道,就我们这几家都在路边,价格肯定高,你说的八千块钱的房子在村里最里面呢,还是个断头路,一点不方便撒。”
骆峰见小四川低着头思考着什么,关心地问:“小四川,你有撒想法?”
小四川抬头看着艾力的表情说道:“艾力,你这房子,三万块钱,我买下。我也不讨价还价了撒,三天内,我给你一万块,明年再给一万块,最后一万块后年五月份给完。你也别急着搬,啥时候搬都行,行不?”
艾力一听房款要分三次付清,有点不大情愿。
骆峰见状,开口道:“艾力,我给小四川做担保行不?”
艾力闻言,顿时松口,“行,这样吧,小四川,你跟傻骆驼一块儿给我打个欠条,我就把房子卖给你。”
小四川知道艾力对他这个外地人还是不放心。
虽说他来疆都快15年了,可是他知道,新疆少数民族百姓还是更相信老新疆人,更何况骆峰跟艾力两家有着近百年的情意呢。
小四川感激的眼神看着骆峰。
骆峰是个爽快人,“没问题,小四川,你打欠条,我在上面写我的名字。艾力,用不用我按手印?”
艾力连忙摆手,笑道:“不用,不用!”
几人说完卖房子的事。
艾力沉思片刻,为难的表情开口道:“阿达西(朋友),我最晚十天内就搬走,你们听说了吧,那孜古丽分配到地区农行上班了,阿不都外力家催着她结婚呢。我准备在乡里的房子把那孜古丽嫁出去。”
骆峰见艾力说话时不敢看他,满不在乎地笑道:“艾力,那孜古丽出嫁喜事呀,你咋这个表情撒?!”
艾力对着骆峰讪笑着,为难地说:“傻骆驼,没有骆滨辅导功课,那孜古丽就,”
骆峰立刻打断他的话,看着四位好友说:“别这样说撒,村里人都知道,那孜古丽从小就是个聪明的丫头子,跟我家老二没撒关系,以前的事别提了。啥时候办事?”
艾力见骆峰神色坦荡自然,内心的愧疚之意少了许多,一脸轻松道:“阿布都外力家新盖的房子装修好,就办,快了,到时候通知你们。”
“行,行,我们去喝那孜古丽的喜酒。”马明嚷嚷着。
骆峰也笑呵呵提醒着艾力,“艾力,我老婆子可是那孜古丽的干妈,你别忘了让玛利亚亲口告诉她撒。”
小四川万分感慨,“那孜古丽昨天还小小的,现在都结婚了,怪不得我们头发白了撒。”
……
这晚的饭钱真是艾力掏的。
几人走出食堂。
看着春风得意的艾力,巴格达提瞄一眼骆峰,又打量下艾力,犹豫片刻,走到俩人跟前。
他拍下艾力的肩膀,对着一脸喜气的艾力话里有话地提醒着,“艾力,你一个农民当上干部,吃公家粮不容易。”
巴格达提又深深看一眼骆峰,对着艾力继续说道:“你现在是乡长了,一定好好的,我们几个老家伙都看着你呢。可千万别对不起骆山啊!”
骆山是骆峰过世多年的大哥。
艾力嘴角噙着的笑慢慢凝固了,他一脸正色地点头承诺着,“放心吧,骆山大哥的情意,我艾力被湖大(老天)收走了,也忘不了。”
骆峰闻言,伸手揽着巴格达提和艾力的肩膀朝外走,“好啦,陈谷子烂芝麻的,过去的事不提了,不提了。”
回到家里,骆峰一改在外面满不在乎的模样,背着手落落寡欢地走进屋。
李羽正歪在床上做着眼保健操。
她听到脚步声,睁眼看见闷闷不乐的老伴,“你这人,出门时乐得嘴巴到耳根子了,回家咋这幅模样?”
骆峰叹口气,“咱老三今年也21了吧?”
“你呀,忘了呀,两个月前给他煮的红皮鸡蛋,下了长寿面的。眼看着就轮到三十白过21岁生日了。”李羽嘟囔着。
骆峰把那孜古丽即将出嫁的消息告诉了李羽。
李羽一脸的落寞,“丫头子大了,终归要嫁人的,我的心咋空落落的?”
“老婆子,你抽空告诉老三,让他彻底死了心吧。”骆峰一屁股坐在床上,“那孜古丽在地区农行上班,艾力又当乡长了,沙枣树乡最大的头头,老三早该清醒了。”
李羽下了床,没再吱声。
骆峰气呼呼道:“这个老三一点不随我,嘴里说着忘了,可事实呢?每年寒暑假他都躲出去,不就是躲着不见那孜古丽嘛?!不知他这痴情,随谁了?!”
李羽听出来骆峰话里有话,装作没听懂一样,“天色不早了,洗洗睡吧。”
她走出屋子。
骆峰看着老伴的背影,无奈叹口气。
每次他话里有话地指责孩子,李羽就跟没事人一样。
他每次都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算了,别在自寻烦恼了,洗洗睡吧。
骆峰也跟着走出去。
第49章 补课费
放暑假,应该是各族师生最惬意轻松的时候。
可是西域市某中学不敢懈怠,为了提高明年的高考率,早做准备,又给高二年级成绩中等偏上的学生补课。
暑假补课是采取“配强师资力量、学生自愿参加、收取一定学费”的原则,不强求、不勉强,更不下死任务。
许多家长托关系、走后门把成绩不咋地的孩子想方设法送到补习班来。
这天上午,清脆的下课铃响起。
高三(5)班教室里,骆川正收拾着教案准备回办公室。
一群学生围住了他。
“骆老师,听上个高三班的哥哥说,你押题亚麻准(很准),明年,给我们好好押题撒。”
“就是,我妈就是听说你押题老道的很(厉害的很),把我塞到这里补习的。”
……
骆川看着张张稚嫩的脸,笑着摇头,“不是我押题准,是人家刻苦努力,高考时逢题都会做,你们别整天想着歪门邪道的,多下功夫,高考没有捷径可走,没听说呀,书山有路勤为径。”
这些俏皮的学生跟随着骆川异口同声念着“书山有路勤为径”。
骆川哈哈大笑,把教案朝腋下一夹,打发道:“下节课不上了呀?!快去上厕所卸货去。”
学生们嘻嘻哈哈跟着骆川走出教室。
曲校长急匆匆迎了上来,“骆老师,赶紧来我办公室。”
骆川跟着曲校长上了三楼。
曲校长先让骆川进屋,随后关上屋门,神秘兮兮的模样。
骆川在曲校长的示意下,坐在沙发上。
曲校长直言道:“小骆啊,刚才市教育局李局长打电话来,下午组织部要来学校考察你,你要提拔了啊!”
骆川纳闷,“曲校长,怎么来考察我呢?我只想安心教我的化学,不想干别的。”
曲校长很欣赏骆川的敬业精神和才华,俩人关系不错。
他也不藏着掖着了,跟骆川坦言道:“我打听了,市里要把第五中学扩建,增设个高中部,打算安排你去那里当副校长,分管业务的副校长。”
骆川一听,急眼了,连连摆手道:“第五中学,在城北呀?!别说让我当副校长,就是当校长也不能去呀。我住在城南,到城北工作,不方便。再说了,我家孩子才两岁,正离不开人呐,廖云现在又是文科班的教务主任,每天还有两节政治课,她已经够累的,我再跑城北上班,家里的负担全扔给她,不行,绝对不行。求你了,曲校长,你就让我留在学校继续当你的兵吧。”
曲校长闻言,见骆川没来虚的,是真不打算被提拔重用。
他一脸的轻松,直言不讳道:“小骆,说句心里话,让谁走都行,让你离开咱学校,那就是割我的肉呀!你是学校的名师、招牌,你都不知道,多少有点门路的家长都想着把孩子送到你这里呢。这次暑假补习班,为啥招了不少外校的学生,那都是家长求爷爷告奶奶地托着关系硬塞进来的,都是冲着你的教学质量。”
骆川谦卑道:“曲校长,您可别这么抬举我,这不都是您治校有方,高考率高,人家冲着高考率来的。校长,帮帮忙,当副校长的事能不能推掉?”
曲校长胸有成竹,“放心,明白你的意见了,下午我知道该怎么说,考察时可能要跟你本人谈话,你给他们说,家里困难,想留在学校当普通老师多挣些补课费,填补家用,其他什么都不多想。”
骆川百思不得其解,疑惑道:“为啥这样说?”
曲校长笑答:“人家考察人员一听你光想着挣钱,没点政治觉悟,不会考虑你了。”
“哦,这样。”骆川恍然大悟,“那不就是把我塑造成钻进钱眼的教书匠形象呗。”
“对,就是这样。”曲校长连连点头。
他又想起学校最近进行住房改革的事,提醒着骆川,“小骆,过阵子,学校要盖统建房,也是福利房,比市面上楼房便宜不少,校委会研究了,你先交个两万元,后面看着预算再定,这次统建房按照职称和教学成绩来排名,我给你露个底,你跟廖老师排在第一呢,单元楼层你自己挑,回去跟廖老师商量下啊,别给其他人说,心里明白就成。”
骆川激动不已,双手合十致谢,“谢谢曲校长的关心和厚爱,谢谢了。”
回到家中,廖云不在家。
骆川知道她去学校家属院后排的蒙古族同事阿斯楞家接儿子骆朴了。
他走进里间,从衣柜里拿出藏在旮旯角的存折。
看着存折上存的数字,骆川泛起愁来。
还差八千块钱才能凑到房款的定金。
屋外传来廖云母子俩的声音,“不能吃冰激凌,你拉肚子刚好。”
“不嘛,我就吃嘛。”儿子骆朴童稚的孩童声让人听得心都要融化了。
廖云进屋后见骆川拿着存折发呆,“怎么,拿存折干啥?”
骆川愁眉苦脸的,“曲校长找我谈话,过阵子要交楼房定金,让咱准备两万块。”
廖云一听,狂喜道:“两万?!那咱的住房是面积最大的那套咯,听金会计说,最大的那套150平米,一共只有十套,除了市教育局领导、校领导在这十套之内,只有两套是给教师骨干留的,房款定金两万块,是最多的。剩下的房型面积小点,定金也少点,有120平米、100平米、90平米,最小的那套70平米的也就不到七千块钱定金。”
骆川一门心思只钻研业务,跟同事交流的话题都是如何提高教学质量,其他话题从不说,哪里会知道这么多。
他对学校每年评优评职称从不关心,他过硬的教学质量摆在那里,学校领导格外器重他。
不少学校想挖走他,校领导为了留住骆川。
轮到他评职称,给他张表格填。
每年年底优秀教师非他莫属,优秀都让他拿到手软。
家里不少被褥、电饭煲、烧水壶、茶具、碗具、厨具等都是他的奖品。
骆川一听,看着存折上的金额,为难道:“要不,咱把这套让给别人,拿套120平米的?”
“你傻呀?!你想啥呢?!现在哪个同事不想要大面积?我可是听说,有些老师私底下偷偷在家给学生补课,挣不少补课费呢。我们教研室的张老师每晚上都有七八个学生补课,他嫌房子小,打算买大房子呢。不行,咱实在不行,也晚上补课多挣点补课费,把剩余的钱挣出来。”廖云主意已定。
骆川嘟囔着,“这样不好吧,学校已经很照顾咱俩了,每年寒暑假别人轮不到补课,咱俩每次落不下。真是的,这两年咱俩挣不少补课费呀,存了这么些年,咋存了一万二呢?!”
廖云一脸的嫌弃,“说你书呆子一点不假,张老师私底下补课挣得钱比咱们可多多了,学校是按每节课给咱发补课费,人家张老师按每个人头小时收费,人家一晚上的补课费抵得上咱们一星期的补课费了。”
“你还好意思问咱咋才存了这点钱?!这话我还想问你呢?你自己不知道呀?!咱骆朴没出生前,挣的补课费和工资你不是给小溪邮过去些生活费,就是爸妈有事全给他们了,这两年,光妈妈住院治疗眼疾不都是咱俩花的钱呀?!她那个大集体单位能发点工资就不错了。骆波在监狱,你没花钱打点呀?!小海盘下那个凉皮店,你没掏钱支持呀?!骆滨贷款你没跑关系呀?!这都不说了,骆江结婚没钱买家具,你害怕牛娉家看不起老二,硬是给老二塞了五千块钱。咱结婚,你家谁掏一个子了?不都是咱俩白手起家呀?!骆朴出生后,每个月200块钱的保姆费,不都要花钱呀?!”
骆川这么一听,深感惭愧,搂着妻子一脸的歉意,“老婆,这些年可苦了你了,行,我听你的,晚上咱也带几个学生补课,记住,不要咱学校的学生,这样不好,以后都不好意思见他们。”
廖云一听,笑了,用食指戳戳骆川的前额,“只要你松口,来咱家补课的学生还不得踩破咱家的门槛。”
随着社会的发展,科技的进步,新疆各族人民开始重视孩子的教育问题。
西域市不少家长宁可愿意花重钱请优秀的老师补课,也不愿孩子高考落榜。
家长为了孩子今后的前途,勒紧裤腰带给孩子创造最好的教育条件。
家长们将自己的全部奉献给自己的下一代。
爱孩子是人类的天性,毫无疑问的。
尤其是那些经过各种磨难和艰辛的当代父母,为了让自己的孩子过得比自己更幸福、更快乐和完美,正在顺应着时代的发展满足孩子。
家长重视教育问题是一种进步,可是随之而来的就是各类补习班的出现。
师德高些的教师紧紧地把握课堂40分钟,恨不得把肚里的知识全部塞给学生。
当然,也有个别教师平日里上课吊儿郎当,私底下补课尽心尽力。
第50章 批发部
自从李茗溪在西域县小学上班后,骆波争抢着去拉运到西域县的活儿。
每次卸完货,他都会开着604拖拉机到西域小学门口候着。
喊上李茗溪吃个汉餐或是给她添置些衣裳、鞋子等生活用品。
有时候,他会在李茗溪的宿舍逗留片刻,看看有没有需要他帮着拾掇的事情。
上个月,骆波花了350块钱给李茗溪买了辆轻便的24自行车。
是最流行的那种不带横梁的女士自行车,女孩子穿上裙子骑着上下都很方便。
对骆波来说,看见李茗溪巧笑颜颜的脸,就是一种满足和幸福。
他在耐心地等待着李茗溪长大,等待她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
这天,骆波给西域县中心花园的工地卸完一车砂石料,就兴冲冲地朝西域县小学门口赶去。
他大半个月没来西域县了。
眼看着到了中午放学的高峰期,
骆波把拖拉机停在离校门口200米的地方。
他从车上下来,挤在接学生的家长群里,翘首期盼着李茗溪的出现。
听到学校里传来“叮铃铃的”放学铃声。
不大一会儿,学生簇拥在校门口。
看着摩肩接踵的师生人群,骆波的双眼直勾勾望着校门口。
李茗溪穿着一身长风衣出来了。
驼色的长风衣还是上次骆波给她买的。
李茗溪走出校门,双眼睃视着像是在找人。
等她的视线落在马路对面的一位年轻男子身上,羞涩地笑了。
骆波眼睁睁看着李茗溪迈着轻盈欢快的步子朝那位骑在摩托车上的男子走去。
又眼睁睁看着李茗溪坐上后座,搂着男子的腰身离去。
她的长发在空中飞舞,宛如黑色的瀑布。
直到他们的影子消失了,骆波才眨巴下酸涩的双眼,耷拉着脑袋离去。
骆波没精打采地看下手表,到了午饭的点,他没心情也懒得去食堂吃饭。
他顺路来到一家批发部,准备买些面包垫吧下饥肠辘辘的肚子。
骆波走进批发部,四十多平米的门面到处堆满了各类的商品。
只有一条狭窄的能让人通过的小道。
骆波低着头挑选着面包。
耳畔响起讶异的声音,“这不是三十白嘛?!”
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小名,骆波抬头一看。
他原本毫无表情的脸顿时露出笑容,开心地打招呼,“哟,马春哥,这是你的批发店呀?!”
马明的大儿子马春长得像极了他爸马明,一个三十来岁、中等个头、精明又精干的回族汉子。
马春跟骆波握下手,热情地招呼道:“来,进柜台来,没吃饭吧?!哥也正巧没吃饭,进来吃吧。”
俩位许久不见的老邻居,坐在柜台里的小凳上喝着热开水、啃着面包,算是凑合了一顿午餐。
骆波打量着满当当的批发部,羡慕的口吻道:“春哥,你这批发部挣老鼻子钱吧?!”
“行,还行,比以前赶巴扎强多了。西域县批发部少,利润还不错。我可是听说,你跟你三哥开农机挣大钱呢,你可有出息了啊!”马春给骆波递了个萨其玛(甜糕类的食物)。
骆波谦虚低调地笑着,咬口甜丝丝的萨其玛,边嚼着边说:“哪里挣大钱撒,混口饭罢了。天天窝在农村,能有多大出息撒。”
马春听出骆波话里的意思,看样子,骆波不大情愿留在农村。
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想起一个好差事,关心地说:“三十白,你长的就是维吾尔族巴郎的样子,又会流利的维吾尔语和哈萨克话,有个地方,你去最好,能发挥你的本事,比开农机挣大钱。我哈萨克话会说点,不像你,巴格达提叔还教你学过哈萨克文字,你去最合适。”
骆波一听,来了精神,“哪里?”
“霍尔果斯口岸,这两年跟老毛子通关了,去给老毛子当翻译,能挣大钱呢。”马春说着实情。
骆波犹豫不决,“拉车这几年,听说过霍尔果斯口岸生意好,可是我没认识的人呀。”
“哪有啥难?我跟在霍尔果斯口岸做外贸生意的一个汉族女人关系熟,她经常托我到乌鲁木齐市给她顺道提些货,关系好着呢,正巧了,门口那堆货就是她的,今天她会来提货,那是个有钱的女人,为人也大气,假小子的性格,我介绍你们认识下。”马春热心地说着。
“谢谢了,春哥。”骆波诚恳地感谢着。
如果能当翻译那最好不过了。
“说撒呢?马骆两家上百年的好邻居了,别见外,我一直把你们几个当亲弟看呢撒。”马春笑着摆手。
新疆地真的很邪,说曹操曹操就到。
只听到店外传来一阵急刹车的声音。
马春连忙起身,“快,肯定是王仪来了,她开车亚麻野(很野)。”
他见骆波没反应,补充道:“那个汉族女人就叫王仪。”
骆波跟着马春走出店面。
门前停了辆在西域县罕见的白色切诺基车。
从这辆线条硬朗的越野车上跳下来一位三十左右的漂亮女子。
长得窈窕性感的身材,该丰满的地方一点不含糊。
王仪长得明眸皓齿的,穿着相当时髦,一看就是个有钱人。
这时进来几个顾客。
骆波连忙拉住准备朝车上装货的马春,“春哥,你去招呼客人,我来装车。”
马春手指着门旁的三麻袋货物,朝王仪招呼着,“这三袋子都是你的货,后门打开撒,我兄弟给你装车。”
骆波弯腰抱起一麻袋货物,还挺沉,至少四十公斤重。
他年轻力壮,轻轻松松把三袋子麻袋装进后备箱。
又帮着归整好。
王仪双目灼灼打量着仪表堂堂的骆波。
马春也跟着购买完商品的顾客走出来。
王仪清脆的声音戏谑着,“哟,马春,可以呀,找了个美男子给你当帮手,有脑子,就冲你这帮手的外貌,肯定会成为你批发部的招牌。”
马春摆摆手,“啥帮手,这是我同村的小弟弟,你不是说霍尔果斯口岸缺哈语翻译嘛?就帮个忙撒,让骆波跟着你干,你给他介绍几个老毛子,多罩着点他,顺水人情的事哈。”
“骆波。”王仪低声念着,突然用哈萨克话询问骆波,“哈依斯合斯塔合恩达土日阿斯子?(你住在哪个村?)”
骆滨微微一愣,知道王仪在考他的哈萨克话,连忙回道:“灭恩阿勒玛勒合斯塔合能不任是个如帕森达土日阿闷。(我住在阿勒玛勒村一组。)”
王仪一听,骆波说一口纯正流利的哈萨克话,微微愣怔片刻。
她继续问:“土儿么斯塔仍额子含义达?(你们的生活怎么样?)”
骆波用标准的哈语答道:“扎合达以么子扎合斯。(我们一切都很好。)”
马春见状,哈哈大笑着,“王仪,你别试骆波了,你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你不想想,咱俩打交道几年了,不球行的人会给你说嘛?三十白是骆波的小名,哈萨克族的名字,这小名就是他哈萨克干爸给他起的,他打小跟维吾尔族丫头子一起长大,骆家人最好的朋友除了汉族,就是维吾尔、哈萨克和回族,人家就是在少数民族堆里长大哈。对咯,骆波还认哈族字。”
“哦。”王仪兴致浓浓地再次细细端详着骆波,评价道:“这小伙长得太文绉绉的了,少了点匪气,我怕到了口岸镇不住人。”
骆波直言不讳,“我曾过失伤人判刑,在耗子里(监狱里)待过。”
王仪决定再试探下骆波。
她故意摆出一副轻佻的口气挑衅着,“我也是老新疆人,瞧你这气质,你妈妈咋教育的你撒?!”
骆波勃然大怒,伸手一把抓起王仪胸前的衣领,低斥道:“你怎么侮辱我可以,千万别说我妈。”
王仪竟然没被骆波脸上的戾气吓着,反而呵呵大笑起来,“可以,这小子当翻译不错,自身条件好,行,哪天去口岸找我。”
骆波这才明白,王仪又在试探他。
他怏怏不乐地松开手,用哈语道歉,“克叶是仍额孜(对不起。)”
王仪爽快回道:“也是铁恩叶叶特撇伊的,(不要紧!)”
她看出骆波情绪不太好,从包里把准备好的钞票递给马春。
辞别前,她再次盯着骆波,“三十白,记得到霍尔果斯找我,我随时恭候。”
她上车后又探出脑袋给骆波留下她商店的电话号码。
马春跟骆波目送着切诺基车子离去,对着骆波语重心长地说:“三十白,冲你护你妈的这点,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不过,在社会上混,一定学会忍,干大事必须学会忍。你跟你三哥多学点,以前的骆滨多傲呀?!瞧,他现在多能忍?忍字,心字头上一把刀,你要是不会忍,哥劝你别到霍尔果斯口岸当翻译,你一定考虑好。”
骆波明白马春苦口婆心的一番话,低声道:“谢谢,春哥,我回家考虑下。不管成不,都要感谢哥的。”
第51章 卖粮难
李茗溪心有所属。
骆波怅然若失,有种失恋的心酸。
自己从小呵护的女孩子,竟然跟别的男人恋爱了。
骆波开着拖拉机魂不守舍,脑海里全是李茗溪俏丽的面孔。
或沉思、或娇笑、或嗔怒、或憨笑、或专注……
当年,两岁的李茗溪走路还不大利索,扎着两个小辫张开双手让他抱的场景浮现在眼前。
看到李茗溪第一眼,骆波就一见钟情。
他知道跟李茗溪没血缘关系,默默地守护着她,静静地等着她长大。
可是,她长大了。
还没来得及跟她表白,李茗溪已有心爱的男人了。
骆波不愿在妈妈李羽面前提这事,只是闷葫芦生闷气。
骆滨觉察到他的异样。
看着骆波端着碗蹲在外面的墙根处低头吃饭。
他也端着碗筷走出来,蹲在骆波身旁,“三十白,你有心事,这几天开车都不专心,今天上午那趟车要不是我在你车后使劲按喇叭提醒你,你都要把车开到山坡下了。告诉哥,啥事让你这么心不在焉的。看上去这么不痛快?”
骆波避重就轻道:“三哥,我不想干农机了,马春哥给我介绍去霍尔果斯口岸给老毛子当翻译的活,我想去试试。”
他不愿提李茗溪谈对象的事,这对他来说,是不可启齿的痛。
“多久的事了?”骆滨嚼着鸡肉,不慌不忙地问。
骆波不敢看骆滨的眼,盯着自己碗里的肉块低语,“也就一星期前的事,我还在考虑,想听听你跟爸妈的意思。”
骆滨知道骆波心比天高,不愿窝在农村生活,“人各有志,我没啥意见,还要看你,你问问爸妈的意思。”
骆波望着李献沙场那低洼的大坑,问道:“三哥,李老板这沙场这两年快挖完了,听老谢哥说,沙场该收尾了,咱以后拉啥?”
骆滨啃着鸡骨头,“能拉啥?博乐那没啥活,咱就给村民拉甜菜呗,运费吗,咱收低点,农民都不容易。”
骆波闷声“嗯”了一下。
骆滨吃完饭,用舌尖顶着塞进牙缝的肉丝,站起身来,轻轻拍下骆波的脑袋,叮嘱道:“三十白,当翻译的事,别那么大压力,开车一定要专心,千万不能出事,你可再不能出事了,要不,非得把咱妈的眼哭瞎不可。你上次买的眼药水挺管用,妈用着挺好使,下次去县上再买几瓶。”
骆波仰脸看着朝屋里走的骆滨,小心翼翼地低声问着,“三哥,听说,那孜古丽下星期就要嫁人了,你咋想的?”
骆滨的双脚停了一下,嘴角微微扯下,苦涩和无奈凝固在脸上。
稍许片刻,他脆声回答,“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她去吧。”
李献的沙场停工后,他给骆滨三人结算运费。
江道勒提朝右手食指腹上啐口唾沫,哗哗哗地数着钞票。
他高兴地嘴巴都快咧到耳根了,邀请道:“李老板,老谢哥,今晚我请大家去吃羊肉。”
李献婉拒,“谢谢了,我今晚的飞机,明年回来再说吧。”
骆波领上运费懒得数,朝兜里一揣,蹲在外面闷头抽烟。
李献见老谢给骆滨叮嘱着沙场的收尾工作。
他用手捣捣骆滨,低声问:“小老弟,三十白,有啥心事吧?我记得,他以前不抽烟啊!”
骆滨回头看看低头抽烟的弟弟,低声说道:“三十白想去霍尔果斯口岸当翻译,他正犹豫呢,去嘛不去。”
李献说着中肯的话,“要是我为自己考虑,肯定会说不去。可是三十白跟你还年轻,他既然有了想法,就去试试吧。只是可惜了,他也是把拉货的好手。你咋想的?”
骆滨回道:“我跟李哥的想法一样,人各有志,啥事不能强求。”
李献从裤兜口袋掏出东风汽车的钥匙扔给骆滨,“小弟,我那辆东风车放在沙场不安全,别让贼娃子卸掉四个车轱辘,你开回家吧,冬天拉货,就开着汽车去,少遭点罪。”
骆滨接过车钥匙,双手抱拳感谢道:“谢谢李哥,放心,我会按时保养汽车的。”
这两年,拉货搞运输的汽车和拖拉机多了,生意没以前好做。
以往,骆滨揽下的活够他忙乎的,一天至少拉两次货,从没闲过。
现如今,一天拉一次货,有时候两天才拉次货,运费还得掰扯大半天。
即便这样,冬天搞运输还是有钱挣。
这年的初冬,整个西域县种植甜菜的面积大。
收购甜菜的糖厂又出现“吃拿卡要”坑农现象。
许多种植户家的甜菜十月中旬就挖在地头了。
农民们都排着队等待糖厂的通知,何时才能送过去。
沙枣树乡田间地头不少堆积如山的甜菜根茎。
这天,骆滨开着李献的东风汽车在前面行驶。
后面跟着骆波和江道勒提开着他的那两辆拖拉机。
三人的车上装满了煤炭。
是骆峰、小四川、巴格达提三家过冬的煤炭。
车子快要接近三岔口时,骆滨朝西瞟了下,连忙把车停在路边。
三岔口西南角的那块30亩地是村里鳏夫白大爷的口粮地。
骆滨在车上老远就看到白大爷坐在甜菜堆前一动不动。
他担心白大爷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骆波和江道勒提也把车停在路边,跟着骆滨朝西走去。
三人迈过水渠,离甜菜堆有个七八米的距离,就听到白大爷发出老牛般的呜咽声。
骆滨三人赶紧跑到跟前,围着白大爷身旁,关心地问着。
“白大爷,咋了?”
“白大爷,哭啥呢?”
“白大爷,谁欺负你了?”
白大爷干瘪的脸上湿漉漉的,在骆滨兄弟俩的搀扶下,颤悠悠地站起来。
他指着面前的甜菜堆哭诉着,“妈的,狗日的糖厂坑农啊!我这甜菜按他们规定的日子都挖出来23天了,每次去收购点问啥时候轮到我了,就是往后拖。你们看,风吹日晒的,甜菜都快晒成萝卜干了,能卖几个钱呀?!农民卖粮难,没想到卖甜菜是难上加难啊!!!”
骆滨站在堆积如山的甜菜旁边,看着皱巴巴的失去水分的各个大小不等的甜菜,幽幽地说道:“哎,白大爷这甜菜挖出来扔在地头都20多天了,水分都没了,成了蔫萝卜了,比刚挖出来那会儿,每公斤至少损耗37.8%,咱阿勒玛勒村种甜菜基本都是每亩5000棵苗,看白大爷的甜菜普遍在一公斤半左右,你算下,每亩地要折多少。”
骆波脑子飞快地运转,沉吟着答道:“要是按照一棵甜菜一公斤半来算的话,每颗至少折秤567克,妈呀,每亩地折秤2835公斤,要少两吨八?!三哥,不会吧,咋能折这么多秤?!怎么可能呢?!”
看着骆波一脸的惊愕和狐疑,骆滨神色凝重道:“你以为来?我可不是夸大其词,去年咱家种植甜菜,糖厂让咱家挖出来先晾在地头几天。妈妈从甜菜堆里随便挑选了十棵甜菜,放在阴暗潮湿的地方,每天记录甜菜的重量,21天,10棵甜菜皱巴巴的就跟白大爷的一模一样,平均折秤37.85%,咱家去年按理说种甜菜应该挣钱的,就那点利润全都晾嗮完了。糖厂收购甜菜时说咱家甜菜不干净,再晾干后的基础上又扣除14%的杂质,这一扣,每亩地又几百公斤甜菜没了,本来保本的,扣除杂质后直接赔本了。”
骆波愤愤不平道:“这不坑害农民吗?!以后谁还种甜菜?!妈的!这不欺负咱老农民嘛?!听说今年甜菜每公斤两毛一,白大爷的甜菜折秤两吨八,”
他眯着眼快速心算着白大爷的收入,顿了会惊呼道:“这样每亩地少收入近600块钱,30亩地少块钱,这钱里面有白大爷投入的成本和一年的净收入呀?!”
骆滨无奈道:“可不是。要不,咱爸发下话来,以后打死都不种甜菜。种过甜菜的吃过收甜菜的亏,是不种了,可其他没种过甜菜的老百姓,不知道收购甜菜里面的道道啊,人家糖厂是企业单位,只追求利润,能坑一年是一年的,哪能管那么多啊。”
旁边的江道勒提狠狠朝地上“呸”一声,感同身受地骂道:“妈的,我算是发现了,咱西域县最坑农的就是木材二道贩子和糖厂。今年开春,那个姓夏的二道贩子买我家夏牧场的松树,他先给了一千块钱定金,说好了,伐完树第二天就拉走到县粮站地磅过秤,谁想到,二道贩子就是个坏怂,拖着不拉木头,硬是在太阳底下晾嗮了十几天才拉走。我家那300棵松木少卖了快两千块钱。这个私坊糖业,别看是个企业,跟二道贩子一个球样!”
白大爷听着三个年轻人给他算着账,脸上的愁苦色愈加浓重,如同下了层冰霜。
骆滨见白大爷一副苦兮兮的苦瓜脸,朝还要发牢骚的骆波挤下眼色,示意他再别说了。
看白大爷阴沉的脸快要挤出水来,再说下去,老人承受不住又会嚎啕大哭的。
骆波弯腰拍打着白大爷屁股上的黄土,“白大爷,不难受了,我们大家给你想办法啥。”
他跟骆滨商量道:“三哥,白大爷买甜菜难的事,乡里不管嘛?”
江道勒提插话道:“乡里管不了,糖厂是企业,跟乡粮站不一样,卖粮食难可以找乡里头头们,可糖厂不属于乡里的,咋管?!”
白大爷也无奈地嘟囔着,“要是乡里能管,我早就找去了,种麦子好孬都能卖出去,有公家粮站兜底呢,可这甜菜害死人了。”
骆波还是不甘心,执拗着说:“不行,明天卸完这车煤,我去乡里找艾力叔,他是乡里的大头头了,让他给糖厂说句话行不?!”
骆滨拉着白大爷朝回走,宽慰着一头白发的老人。
白大爷是村里命苦之人。
年纪轻轻死了妻子。
养育的一对儿女在他中年时得了怪病先后离世。
白大爷没再娶妻生子,一个人单过。
他为人憨厚老实,人也善良,村里人都喜欢他。
骆滨安慰着啜泣不止的老人,“白大爷,您老别急,明天我卸完煤,三辆车给你拉到糖厂,运费一分钱不要,算是帮忙了。”
“不行,不行,”白大爷连连摆手,“你开车拉货起早贪黑的,不容易,大爷不能占你的便宜。”
“啥便宜不便宜的,我们几家小子小时候没少偷吃您种的西瓜,每次被您发现了,从不骂我们不说,还挑个大西瓜让我们吃,这点忙应该帮的。”骆滨笑嘻嘻地婉拒着。
骆波和江道勒提也是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说着白大爷。
白大爷心情舒坦了许多,有了身边这三位年轻人,他似乎心里有底了。
翌日,骆滨和江道勒提俩人卸完煤后,一起把煤块朝煤房里搬运。
骆波开着东风汽车装着顺路给干爸巴格达提捎带的上百个羊皮羊肠子朝沙枣树乡赶去。
他把货卸到收购羊皮子的维吾尔族二道贩子院子里,清点完数量,收好二道贩子给巴格达提打的欠条后离去。
骆波又急匆匆朝乡政府赶去。
他老远就看见艾力站在政府大院,带着乡干部清理着建筑垃圾。
沙枣树乡政府今年动工开始修建办公楼。
深秋季节,建筑工地已停工,楼房的地基已打好,墙体也有一人高了。
盖楼的这笔钱是艾力当乡长后,去找在伊勒地区某部门当领导的好友阿布都许库化缘来的。
这也是艾力的第一个政绩工程。
艾力听骆波讲述白大爷卖甜菜难的情况,为难道:“三十白,不是叔不帮白大爷,今年种甜菜的多,糖厂的尾巴又翘的高高的,开始拿把(为难起)农民了。”
他看着骆波俊美的脸庞露出些许的失望,话锋一转,“算了,三十白都上门找我了,这个面子,我还是要给的。走,到我办公室去。”
骆波跟着艾力进了那排平房最中间的那间。
看着艾力摇着摇把子电话,对着里面说道:“麻烦给我接糖厂办公室电话。”
过了一会儿,就听到艾力进行自我介绍后,把白大爷家的实情和困难告诉了对方。
不知里面的人说了什么,艾力的眉头一会儿拧成个疙瘩,一会儿舒展开来。
第52章 排长队
乡长艾力挂掉电话,扫了眼站在桌边等候的骆波。
满眼期待的骆波急不可待地问:“叔,咋说?”
艾力笑笑说道:“三十白,你现在回去,赶紧让老白装车,到了收购点,就说是糖厂办公室主任崔主任安排的,不过,可能还要排队。晚上天冷,让老白穿厚点。”
骆波笑得脸上开了花,嘴巴跟抹了蜜一样,“我就说嘛,艾力叔叔是乡里最大的头头,人家糖厂肯定给这个面子的。艾力叔,我刚才还在想,糖厂不给你面子,明年你就在乡里的大喇叭上一喊,各族老百姓都别种甜菜了,糖厂就是坑农的企业。那糖厂知道了,还不巴巴地遛你的钩子(新疆话,巴结人、拍马屁的意思。)”
听着这么熨帖的话,艾力心里很舒坦。
他站起来,哈哈大笑着作势要伸手打骆波。
童心未泯的骆波一个急转身,快速逃出门外。
到了门外没走两步,他又折回来,头从门缝露出来,俏皮地感谢道:“艾力叔,谢谢您了,以后我不喊艾乡长,就叫艾青天。”
骆滨、骆波和江道勒提三人帮着白大爷朝车斗上扔着蔫巴巴的甜菜疙瘩。
蔫不拉几的甜菜疙瘩如同老人的脸,失去水分皱巴巴的,让人不忍心看。
一车还没装满,就看见骆峰、巴格达提和马村长从东头走过来。
他们身后跟着二十几个汉子咋咋呼呼地。
马村长扯着回族调调高声喊道:“三十白,你们做好人好事不吭气哈,早点说嘛,额不早就带人来了哈。”
骆波也扯着回民调调戏谑道:“额们不是想着马村长大忙人,忙着哈,莫敢吭气哈的。”
骆滨和江道勒提被耍宝的骆波给逗笑了。
“骆老三,你这东风车攒劲啊(好的很),花大钱了吧?!”村民王大明站在车前抚摸着引擎盖羡慕地说着。
回族村民马儿列站在驾驶室外的踏板上朝里面瞅着喊道:“这东风车牌子(好)的很,坐在里面肯定歹塞地很(舒服的很),风刮不到,雨淋不着的,听说冬天还有热风哈。”
骆滨笑着解释,“哥哥们,我哪有买汽车的钱哈,就那两辆拖拉机还是我大哥给我贷款买来的。这东风车是李老板的,这不,他冬天回老家了撒,让我冬天帮着看车哈。”
近三十个汉子说笑嬉闹的功夫,三车甜菜疙瘩装满了车。
看着地上散落的干瘪瘪的甜菜疙瘩,还不够两麻袋。
骆峰对着一个劲儿跟各族村民们感谢的白大爷说:“老白哥,这点装不下去了,先扔在这里吧,明天我赶着老牛车给你送回家吧。”
老白走上前,双手紧紧握着骆峰的手,真诚地说:“傻骆驼,你家老三不要我的运费,我都不知咋说了。”
骆峰赞赏的眼神看了眼爬到车斗上忙碌的骆滨,“老白哥,孩子们的心意,就别说啥了。”
漆黑的夜晚,阵阵寒风侵入身体。
新疆深秋的夜不似南方那样温柔体贴。
如同新疆粗犷的汉子们都是直来直去的冷,没一点转圜的余地。
这里的秋夜气温骤低,冻得让人感觉到严寒的冬天即将来临。
东风汽车前面的挡风玻璃上那层薄薄的雾气在寒冷的夜凝成一层冰霜。
驾驶室的人丝毫看不到外面的情景。
骆滨三人给白大爷装完车后,马不停蹄地来到糖厂设在西域县的收购点。
车子来到糖厂附近,四个人看着两条排成长蛇般的车队,都不由倒吸一口气。
两条长达500多米的车辆,一动不动,看上去遥遥无期,啥时候能排到头呀。
白大爷生怕这些孩子打退堂鼓。
看懂白大爷心思的骆滨笃定地说:“既来之则安之,就是硬着头皮也要排下去。”
这个收购点在西域县北郊的空旷地。
糖厂占地三百来亩地,周围用铁丝网围了一圈。
朝南开的大门前面有条东西走向的砂石路,能容得下两辆大货车。
路南边是一片沼泽地儿。
江道勒提窝在804拖拉机驾驶室睡着了。
白大爷也在604拖拉机上将就着打着盹儿。
骆滨兄弟俩窝在东风汽车上,看着外面黑魆魆的景物,兄弟俩睡不着。
车外,一个男人打着手电筒朝北边的铁丝网走去,看样子是去拉屎。
还有几个汉子穿着黄大衣靠在拖拉机旁抽着烟吹牛皮。
黑夜中,他们嘴边的烟火时明时灭,给这寂静的夜增添些人气。
两排拉甜菜的车里,有人实在挨不住冻,把早就准备好的煤炭放在拖拉机驾驶室里的空位置上点着后烤火取暖。
深秋的夜排队卖粮对农户和司机来说都是最遭罪的事儿。
排几天几夜别说洗脸刷牙,连个饱饭都吃不到。
不少人带着干馕和咸菜,凑合着吃。
骆滨等人在两天前就把带的三天干馕、油辣子、三瓶暖壶的奶茶喝完了。
骆波把头贴在车窗上,对着充满雾气的玻璃哈口气,用衣袖擦了下,露出玻璃。
他看着窗外相隔只有一米的车斗上的甜菜,犯愁道:“三哥,卖甜菜的队伍都排五百米开外了,你没看见,还有车往这里来呢,咱都候了五天五夜了,妈的,才挪动400来米,比蜗牛还要慢,啥时候轮到咱呀?”
骆滨闭目养神,“五天挪动了快500米,估计最晚明天下午就挪到大门口了。去年卖咱家甜菜,也没排成这样,去年车子排了一排,今年排成两排,把路堵得死死的,卸完货空车还得绕个大圈才能回村里,多十几公里路呢。”
他纳闷地嘟囔着,“也怪了,这三天,车子咋挪地这么慢呢?!”
骆波解释,“昨天下午我在大门东面拦了辆卸完货的车问了下,今年他们糖厂球事多,扣杂质啥的,上午十点半收,中午休息两小时,下午六点停收,能不慢嘛?!你没听排队的司机骂他们,就是故意慢吞吞的,让咱们多排几天队,他们家属好多挣钱开水和茶叶蛋的钱。”
骆滨兄弟俩不知道,糖厂职工给自己的关系户在大门东边偷偷留了个道,专门插队加塞的。
排在最面前的车辆,司机多排一天队,甜菜主人就要多给一天工钱,司机们见有关系户插队,为了多挣点工钱,懒得多管闲事。
而卖甜菜的农民都老实巴交的,眼睁睁看着关系户插队,不敢跟糖厂职工理论,生怕理论得罪了他们,糖厂会多扣除杂质比例,也就忍气吞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后面的车主们不是围在一起吹牛皮、说荤话取乐,就是坐在地上打扑克赌钱。
他们不知道这情况,要不,早就闹腾了。
骆波见骆滨冻得打了个寒噤,连忙跟他挨得更近些,把身上的黄大衣朝骆滨身上盖了下,两人蜷缩在一件大衣下。
骆滨常年跑车经验丰富,带了两件黄大衣、两床薄被子兄弟俩用。
他见白大爷冻得直打哆嗦,把自己的那件黄大衣和薄被给了白大爷。
人老了,不经冻。
骆波用的那床薄被正搭在俩人的腿上。
骆滨猛地想起什么,赶紧撩开皮大衣,“不行,我得看看白大爷和江大哥,天黑时,我看他俩在拖拉机上烧煤炭呢,别中煤烟了。”
他跳下车,见骆波也从副驾驶位跳下来,嚷嚷道:“你勺子呀(傻呀),我一个人就行,天太冷,赶紧回车里去。”
骆波背对着他拉开前面的裤链,“我撒个尿,再说了,又睡不着。”
骆滨拉开804拖拉机车门,闻到刺鼻的煤烟味,连忙喊道:“江大哥,江大哥。”
江道勒提昏昏沉沉地应着,“老三,我的头咋晕乎乎的?”
骆滨急了,爬上车,拽起江道勒提,“你呀,肯定是中煤烟了,快下来走走,透透气。”
江道勒提下车后摇摇晃晃地走两步,蹲在地上,使劲用手捶打着脑袋,“老三,幸好你喊醒我了,要不,小命都没了。”
骆滨见骆波从604拖拉机那边走过来,着急地问:“三十白,白大爷那没事吧?”
骆波双手抱肩,冻着打着哆嗦道:“白大爷,好着呢,他见煤光起烟,也没着,就把火灭了。三哥,真他妈冷,遭罪呀!”
骆滨见江道勒提好些了,帮着他把拖拉机上的煤炭用铁锹铲出来,扔在路边,“江大哥,冷就冷点,别烧火了,万一出个事,你让嫂子和那两个侄子侄女可咋办?”
江道勒提点头,“我见后面几辆车师傅晚上烧煤炭取暖,还以为没啥事呢。算了,就听你的,受点冻吧。”
几个人在车上又委屈窝了一晚上。
天亮了,有几个女人挑着担子从收购点大门走出来。
这些女人都是糖厂职工家属,每年收购甜菜季节,她们会挑着担子给排队等候的农民和司机师傅出售开水和茶叶蛋。
一大碗开水两毛钱,一个茶叶蛋五毛钱。
市场上白开水不要钱,茶叶蛋顶多两毛钱一个都是天价了。
可在这里,这些妇女们竹杠举得高高的,五毛钱一个,你爱吃不吃,反正就这个价。
糖厂收购点东边就一个食堂----马家盆盆肉,只卖盆盆肉,再没其他饭菜。
盆盆肉价格也是高的离谱,市场上一碗盆盆肉最多三块钱,这里的碗稍稍大一点,要价八块钱。
据说开盆盆肉食堂的老板是糖厂副经理家的亲戚。
价格昂贵的盆盆肉,各族农民和司机哪里舍得吃。
基本上都进了糖厂化验员、负责人、警卫的嘴里了。
可是掏钱的却是外面等候卖甜菜的农民。
许多农民为了让化验员少扣点杂质,会请他们吃碗盆盆肉。
化验员吃了盆盆肉会少扣点杂质,本来扣除14%的杂质,就对半扣,减少7%。
卖甜菜里面的绕绕弯多着呢。
眼皮子活、舍得花钱的农户就会多卖点钱。
没眼色又啬皮(抠门的意思)的农户不会搞这些,就会吃亏了,杂质扣得多,同样的甜菜就会少卖点钱。
骆波用报纸抱着20个茶叶蛋在怀里,心疼的肉都疼了。
他走到骆滨三人跟前,骂骂咧咧道:“妈的,这糖厂男男女女心都黑,五毛钱的茶叶蛋,抢钱嘛?!白大爷快趁热吃,江大哥多拿几个,咱每人五个蛋,三哥,别愣着了,赶紧吃吧。”
白大爷一脸的愧意,不好意思地嘟囔着,“苦了你们几个孩子了,硬是陪着我老汉守了五天五夜,哎----今天也该轮到咱了吧。”
骆滨接话道:“瞧前面还有个二十几辆车,应该轮到咱了。”
他嘴上在劝慰焦急不安的白大爷,何尝又不是在安慰自己呢。
骆滨这两天着急得上火了,嘴巴上起着燎泡。
嗓子又干又痒的,他担心自己千万别感冒。
江道勒提吃着茶叶蛋,瞅着车后看不到尾的各样的车辆,感慨道:“我以为牧民是最苦的,看来农民还不如牧民呢,我们牧民赶着牛羊风里来雨里去的,至少不受气,我的牛羊,你爱买就买,不买拉倒。瞧,农民辛苦一年不说,卖粮食这么难,还要看糖厂人的脸色,真他妈辛苦又受窝囊气。”
白大爷听到江道勒提说出了他的难处,一张苦兮兮的布满皱纹的老脸都快要拧出水来,没吃两口茶叶蛋就咽不下去了。
看着白大爷泪哗哗的双眼,骆滨把白开水递给白大爷,“白大爷,别难过了,明年咱说啥都不种这破甜茶了哈。”
这话正巧被过来清点车辆的糖厂警卫听到了。
这位五大三粗的警卫停下脚步,斜着眼打量下骆滨和白大爷,冷冷地“哼”了一声,不屑的口气怼道:“糖厂又没求着你种甜菜,哼!”
骆波准备张口跟他理论,被骆滨拦住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吃完早饭,这条被各类机动车堵塞成长龙的车队又热闹起来。
不少司机等的无趣,又拿出扑克牌打双扣。
白天打双扣赌小钱,晚上窝在车里睡大觉是这些排队等候的司机们的常态。
别看司机们玩的数额不大,一两毛钱的赌资,几天下来,赢的人裤兜里能落下个上百元。
输的人连买白开水的钱都赌没了。
骆滨见骆波双手插在袖筒里,歪在一辆拖拉机旁,看着围坐在地上的四位师傅打双扣赌钱。
他怕骆波参与进去,连忙喊道:“三十白,来开车,前面的车都进去好几辆了。”
骆波迈着步子快步走来,低声对着骆滨说:“三哥,那个一撮毛别看那么精,上当咯,其他三人是一伙的,这两天他输的裤衩快没了,傻逼,竟然没发现自己成了冤大头。”
第53章 叫大哥
骆滨远望着朝地下扔扑克牌骂骂咧咧指责对家的一撮毛那张铁青的脸,估摸道:“观棋不语真君子,别再去看了,他们这样下去非出事不可。”
他看着一脸满不在乎的骆波,低声叮嘱着,“三十白,你再别去凑热闹了。”
骆波心不在焉地伸长脖子,还看着打双扣不住争执的人,没吱声。
骆滨抬脚朝他腿上踢去,低斥道:“三十白,跟你说话呢,听到没?别再惹事。”
骆波不耐烦地回道:“听到了,你咋跟老妈一样,婆婆妈妈的唠叨个没完?!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记住就好。”骆滨被骆波刺哒一下,开心地乐了。
他宠溺的眼神望着皱着眉头的弟弟,“嫌我婆婆妈妈,我没嫌你都不错了,你不是我弟,我管你?!吃饱了撑的啊?!”
骆波嘿嘿一笑,一脸的歉意,“三哥,不是烦你,我这两天排队排的真他妈窝火!”
骆滨开的东风车在靠糖厂院墙内边排着队。
骆波开的804拖拉机在马路的外边,挨着沼泽地。
江道勒提开的604拖拉机紧跟在骆波的车后。
就这样一米一米朝前慢慢挪着。
果不其然,车后发生争吵声,一撮毛赔的再无分文了,跟其他三人发生了争执。
看热闹的人一下子把四人围住,有人评论着,但无一人出来帮一撮毛说话。
骆滨等人好不容易到了大院门口。
只见清晨清点车辆数量的高个警卫把铁门一关。
骆波伸出头来,着急地喊道:“哎哎,还没到下班时间呢,咋这么早关门了呢?!”
高个警卫不耐烦地喊着,“瞎嚷嚷啥呢?还有10分钟就到了下班点了,你就是开进去也没人给你过磅撒,哪儿待着不一样?!”
骆波强忍着心中的怒火,对着地面狠狠啐口唾沫。
骆滨站在车头前也压着火气宽慰着:“三十白,再忍忍吧,下午一上班就轮到咱了。”
白大爷也走过来,对着一脸怒气的骆波央求道:“三十白,咱忍忍,都忍了六天五夜了,不差这会儿。咱可不能的得罪这些祖宗啊!”
总算捱到了下午上班时间。
骆波开心地上了车,发动拖拉机等着警卫打开门。
警卫打着呵欠、伸着懒腰从警卫室出来,他只打开了东边的那扇门。
骆波的拖拉机刚行驶两米,就被高个警卫拦住了,“别急,等一会,还没轮到你呢!”
说话间,从路东边驶过来几辆加塞插队的汽车,装载着满满的甜菜。
一辆汽车驶进糖厂大院,骆波忍了。
第二辆、第三辆先后驶进大院。
驾驶室里的司机得意洋洋地瞟了眼乖乖等待的骆波。
看着后面还有好几辆汽车,骆波明白了。
怪不得这几天车队挪动的还没乌龟爬的快呢。
敢情是有车队插队加塞啊。
本就窝了一肚子气的骆波等第四辆拖拉机开进去,他直接把车头插到门口,挡住了东边驶来的第五辆拖拉机。
大高个警卫见状,骂骂咧咧地走过来,对着骆波训斥道:“妈的,你耳朵长毛了,没轮到你!!”
骆波坐在驾驶室对着前面挡道的警卫不服气地辩解道:“我们排了快六天六夜的队了,让我进去!”
高个警卫多年来被前来卖甜菜的农民巴结着,不是递烟就是说好话的,哪个不在他面前低三下气的。
多年来,已经养成颐气指使的高个警卫气焰嚣张道:“妈的,你个狗东西,给我下来。”
大院门口的争吵声引起了后面车队的注意。
那些围观一撮毛吵架的人群闻讯又哗啦啦围了过来。
就连一撮毛也跟了过来看热闹。
当他们看到东边还有十几辆加塞插队的车队时,都回过神来。
怪不得排队排得这么久呢!
原来是有关系户在插队。
顿时,激起了公愤。
排队等候玩几天双扣的一撮毛骂骂咧咧道:“妈的,关系户不插队,老子也不会排这么久的队,哪会输这么多钱撒!”
跟一撮毛玩双扣的那三位司机算是老江湖了。
他们在围观的人群中低声嘟囔几句,“收购点跟咱们玩损招,咱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帮帮拖拉机上的那位小兄弟。”
十几个汉子见高个警卫堵在骆波车前。
他们互相递个眼色,故意站在车头前,边假装询问着车里的骆波,边不动声色地朝骆波眨巴眼睛。
这些汉子的身体不留痕迹地围成一堵墙,把高个警卫硬是挤到东边的院墙根处。
一个汉子在前面打着手势给骆波指挥,让他朝大院开。
高个警卫顿时反应过来,厉声呵斥着,“你们想干啥?!还想不想卖甜菜了?!你们在合伙闹事,我们就狠狠扣除甜菜的杂质!”
围观的人群被高个警卫的话给唬住了。
大家受苦挨冻几天几夜,都想让甜菜卖出个好价钱。
他们慢慢躲到一边观看着事态的发展。
高个警卫见围观的农户和司机都面露怯意,更狂妄了,手指着拖拉机上的骆波喊道:“给我把车倒回去,你个泥腿子。”
骆波被警卫的话彻底激怒了,他熄了火,跳下车来。
被赶过来的骆滨一把拦住了。
骆滨用身体挡在骆波面前,腆着笑对着高个警卫讨好道:“大哥,帮个忙吧,我们都排了六天五夜的队了,你瞧瞧我们四个,脸都没地儿洗,连牙都没刷,饥一顿饱一顿的,就让我们进吧。”
高个警卫居高临下的眼神、轻蔑的口气,“小bi怂(新疆骂人的话语),还在我面前狂,看我不制服你。”
听到警卫出言不逊,骆滨脸上的笑凝固在嘴边,他一脸正色道:“说话别太难听,咋说你都是糖厂职工,素质应该比我这个当农民的高些。”
警卫阴阳怪气地哎哟一声,用轻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骆滨,“哟,啥时候冒出来个冲大个的?想卖就把车往后倒,等领导朋友的车子卸完后才轮到你们!不想卖就赶紧开车滚回家,别在这里丢人现眼的,泥腿子,切!”
骆波见警卫辱骂自己的哥哥,如同发怒的狮子从骆滨身后窜出来,一脚踹向高个警卫的肚子。
高个警卫是个练过手脚的人,身子朝后打了几个趔趄,站稳后扑向骆波。
两人抱成一团扭打起来。
围观的人群故意来拉架,他们拉的是偏架。
几个不同族别的汉子拽着警卫的手装模装样地劝说着,眼睛使劲朝骆波眨巴,示意骆波再多踢几脚。
骆波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又狠狠朝警卫肚子踹去。
疼的高个警卫一阵惨叫。
骆滨见状,生怕骆波打坏了人。
他跟江道勒提、白大爷赶紧挡在骆波身前,阻止他再动手。
糖厂大院里面,看热闹的厂领导早就打了报警电话。
看着外面僵持的局面,这个梳着二分头的瘦个领导站在院墙里喊道:“你给我把车挪开,待会儿警察就来了,赶紧让开。”
骆波干脆来了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用手心擦着鼻子下的鲜血,“警察来了,再说,我今天就不让,让警察处理。”
早就气的七窍冒火的农户和司机们七嘴八舌地起哄着,“不挪,今天就不挪,让警察处理吧!”
“就是,反正我们已经耗了好几天了,多耗两天也没事!”
“看警察能不能给个公道,插队加塞是不是天经地义的?”
……
一辆黄色吉普车拉着警笛过来了,从车上跳下来五名不同族别的警察。
卖甜菜的农户见警察来了,起哄起的更欢实了。
带队的警察见状,初步了解下打架的情况。
听到围观的人群七嘴八舌地埋怨、咒骂着糖厂的高个警卫。
那位带队的警察连忙安排汉、维、哈族三位警察留在糖厂收购点维持秩序。
他跟另一位警察要带着骆波和警卫去县公安局。
白大爷见状,对着警察哭诉道:“这三个娃给我老不死的送甜菜,都是看我可怜,白开(白)帮忙的,不要一分钱运费,我们排了六天五夜,糖厂让他们的关系户插队,就争吵几句,别怪三十白。”
警察对糖厂收购甜菜故意多克扣杂质的事早有风闻,劝说着哭泣的白大爷,“大爷,我们就是做个笔录。”
他们押着打架的当事人骆波和高个警卫上了车。
白大爷说啥也要钻进车里。
骆滨叮嘱江道勒提看好三辆车,也上了警车。
警察拉着四人一路呼啸着朝县公安局赶去。
到了公安局大院。
两位警察分别对骆波和高个警卫做了笔录。
骆波做完笔录来到旁边的等候室。
骆滨和白大爷看见他,赶紧迎上来。
白大爷抓着骆波的胳膊,紧张地问:“那傻大个狗警卫再没打你吧?”
“说啥呢,白大爷,有警察在,他敢动手看看!”骆波满不在乎地说着。
他一屁股坐在长条凳上,“就是问下谁动的手。”
骆滨捋起衣袖用干净的地方擦拭着骆波鼻子下的血迹,低声叮嘱道:“记住,待会儿警察再问你,就说糖厂的说话太难听,是我先动手的。”
“三哥。”骆波知道骆滨打算帮他顶着,不情愿地喊着。
他还想说下去,被骆滨狠狠瞪了一眼,低下头嘟囔着,“都怨我,太冲动。”
骆滨坐在骆波身旁的空位上,“怨不得你,瞧糖厂那些人飞扬跋扈的狂样,你不动手,我也动手了,妈的,什么人嘛?!”
骆波回头笑看着一脸怒气的骆滨,“三哥,我记得,从小你就文质彬彬的,说话都咬文嚼字、文绉绉的,啥时候也会说粗话了?”
骆滨伸手轻拍下骆波的后脑勺,自嘲道:“我也不知道,啥时候变得这么粗鲁了?可能真的是生活逼迫的吧,现在干运输和农机,斯文不起来喽。”
兄弟俩亲热嬉闹的场景,被站在门口的貌似当官模样的一名维吾尔族警察收入眼帘。
这位警官就是骆波在少管所时见到的神秘人物热西丁·阿布都许库。
热西丁站在门外打量着屋子里嬉闹=笑的骆波。
几年未见,少年已经长成了青年。
肩膀比以前宽出许多,人也好像高了些,壮实许多。
只有那张脸还和以前一样俊美。
只是眉间褪去了青涩的张狂,取而代之的是沉稳和内敛。
热西丁·阿布都许库走进等候室,跟骆波打招呼,“三十白,你咋在这里?”
骆波扭头一看,愣怔住了,纳闷道:“咦,你不是在西域市飞机场路派出所嘛?”
旁边的年轻警察指着热西丁介绍到:“这是我们热局长。”
热西丁·阿布都许库刚来西域县挂职锻炼一个多月,是地区公安局重点培养对象。
骆波听明白了,不冷不热地说:“我咋在这里,你还能不知道?!”
热西丁仍然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对着身边警察耳语一番。
年轻警察走出屋子,关上屋门。
热西丁朝一直打量着他的骆滨伸出手来自我介绍:“你是三十白的三哥骆滨?你好,我是热西丁·阿布都许库。”
骆滨连忙伸出手跟热西丁握手,看着跟骆波极其相似的双眼,试探地问:“热西丁·阿布都许库,你爸爸阿布都许库,不会是跟艾力叔是好朋友的那个阿布都许库吧?”
热西丁没想到骆滨会这样问,微微一愣,随即点头微笑道:“对,就是一个人。”
骆波看着满头白发的白大爷,低声嗫喏道:“热局长,麻烦你帮帮白大爷,赶紧把他的甜菜卸了吧。”
热西丁赞赏的眼光打量着两年未见的骆波,“三十白,你心好,听说你们免费给这个大爷拉货,不错啊。帮白大爷可以,不过你叫我声大哥。”
骆波心潮起伏,内心一万个不愿意。
他死死盯着一脸戏谑神色的热西丁,再看一眼可怜兮兮的白大爷。
骆波的嘴巴抽动两下,硬是没喊出声来。
热西丁讪笑着自嘲,“喊我一声大哥就这么难嘛?!”
骆波想着白大爷的那三车甜菜,咬咬牙,面无表情地说道:“大哥,求你帮帮忙吧。”
热西丁听着这声生硬的、毫无感情的大哥,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五味杂陈地眼神在骆波和骆滨兄弟俩身上来回睃视。
回想着刚才骆波跟骆滨嬉闹的场景,热西丁的心里空荡荡的。
他突然觉得好无趣,啥话没说,转身朝门口走去。
他走到门口见骆波三人还傻坐在哪里,催促道:“走吧,跟我一起去甜菜收购点去。”
热西丁早就从接警的警察那里得知,是糖厂关系户插队引起的打架事件。
从汇报工作的警察嘴里,他听出来接警的两位警察对糖厂不公平的行径也颇有微词。
第54章 当翻译
热西丁从早就在警车等候的年轻警察手上接过办案用的照相机,钻进驾驶位。
他见骆波站在车旁,摇下车窗探出头,催促道:“三十白,快上车,再晚点,那里会出事的。”
骆滨也跟着上车后,神色复杂地看着开车的热西丁和身旁的弟弟。
他的脑海回想到几年前,那孜古丽告诉他的一个秘密。
那孜古丽曾说,有人私底下传着,骆波是阿布都许库的私生子。
难道,这不是谣传,是事实?
骆滨的思绪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
热西丁亲自开着警车拉着骆波、骆滨、白大爷和大高个警卫,一路响着警笛声风驰电掣地来到糖厂收购点大门口。
只见收购点门口被黑压压的人群围住了。
不少农民激动地高喊着。
“出来,有本事给我们出来!!”
“我们挨冻挨饿地排了三四天队,你们关系户说进来就进来。”
“不能插队,再插队我们就砸糖厂了。”
“囊斯给(妈的),骗子!”
前面来的三位警察艰难地维持着秩序。
……
糖厂收购点那位梳着二分头的领导见关系户插队引起了众怒,吓得躲在院子里的办公室不敢露面。
热西丁按着喇叭让被激起民愤的群众让路。
维持秩序的三位警察看见开车的是新上任的副局长热西丁,连忙用各自的母语高声喊道:“阿达西(朋友),别闹了,我们公安局热局长来了,他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围观起哄的维吾尔、哈萨克、汉族、回族、蒙古族等不同族别的农户和司机们,听到三位警察的喊话,立即安静下来。
热西丁把警车停到骆波停放的拖拉机和东边插队的拖拉机中间。
他跳下车,扫了眼西边马路上宛如两条长龙的车队,对着东边插队的拖拉机手喊道:“所有人都在西边排队,你咋搞特殊化呢?赶紧倒回去,到西边排队去。”
糖厂收购点的负责人认识热西丁,如同见了救星般连忙跑过来。
他从裤兜掏出一盒香烟给热西丁。
热西丁黑着脸推开递过来的香烟。
糖厂负责人一改在农户面前趾高气扬的架势,低头哈腰地讨好着,“热局长,您亲自来了,咋会惊动您呢?”
热西丁皱着眉指着东边的几辆插队的车说:“那些都是你们的关系户吧?!赶紧让他们开到西边排队去。”
负责人为难道:“这,”
热西丁快言快语道:“你别这那的,赶紧着,这一个月来,你们糖厂收购点把交通都堵塞了,县领导正为这事发火呢,你别没事找事。”
糖厂收购点的负责人连忙朝东边准备插队的关系户摆摆手。
东边的拖拉机开始慢慢朝后倒。
热西丁把照相机递给三位警察中最年轻的那位,他没多说话,只是用手指了下东边和西边。
那位年轻警察心领神会,拿着照相机对着东边插队的车辆一一拍照取样。
随即,他又对着西边两排长龙从不同角度拍了十几张照片。
收购点负责人心里犯起了嘀咕,低三下气地跟在热西丁身后,低声问:“热局长,这是干啥?”
“干啥,能干啥?最近一个月来,你们这里秩序乱的可以呀,我们得查找根源,好给地区领导汇报呀。”热西丁用手势指挥着上了拖拉机的骆波。
骆波发动车辆开进了大院里,骆滨和江道勒提也开进大院。
紧接着又驶进好几辆排队等候的车辆。
这下,围观的农户和司机赶紧撒腿朝西边跑去。
他们见车队朝前挪,去发动各自的车子。
热西丁看着人群顿时散去,这才开着警车进了大院。
负责人跟着警车一路小跑地进来。
热西丁看着骆波三人的拖拉机过了地磅后,故作不经意地问:“这三辆车杂质扣多少?”
跟在二分头负责人后面的高个警卫是个没脑子的二货,嚷嚷道:“就冲他殴打糖厂职工,就要扣除14%。”
热西丁走到高个警卫面前,仰脸看着他的面容,纳闷道:“怪了,刚才取证时,那小伙鼻子下都是留着血迹,你脸上没一点伤啊!你牛高马大的,比他高出快一头了,听说你还练过武,究竟你俩谁打谁啊?!”
负责人听出来热西丁有意护着骆波,连忙对着高个警卫呵斥,“这里轮到你说话了吗?!别丢人现眼了!”
他转过脸对着一脸正色的热西丁讨好的笑道:“热局长,你也知道,扣杂质是糖厂规定,我只有一点权力,扣除8%,行不?”
热西丁冷哼两声,皮笑肉不笑道:“行,按你们糖厂的规定办吧,咱不能坏了规矩。”
糖厂收购点的这位负责人脸上挤满了讨好的笑,给热西丁解释着收购甜菜的制度和规定。
热西丁心不在焉地听着。
这时,就听到院外传来一阵凄厉的喊声,“萨合车!(警察!)阿大木要可!(人没了!意思是有人死了的意思),卓勒达斯!(同志!)阿大木要可!”
喊声越来越近,只见两位哈萨克族司机惊慌失措地跑进来,俩人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
随即,那位拍照片的汉族警察也跑了过来,气喘吁吁道:“热局长,有个汉族司机中煤烟死了!”
热西丁用流利的哈萨克语询问两位报案的哈萨克司机。
哈萨克司机慌里慌张地边比划边说着。
原来,这几天排队卖甜菜的队伍大半天才挪动一米。
这两位司机的车辆排在队伍靠后的地方。
为了省油,他们等候上大半天才发动一次车。
刚才,车辆又前行了好几米。
两位司机见前面的那辆拖拉机没有动静,以为前面的人跟他们的想法一样。
可是,前面都空出十几米远了,还没动静。
这两位哈萨克司机猜想前面拖拉机的司机可能睡着了,打了许久的喇叭还是不见动弹。
他俩下去一看,只见一位三十郎当的汉族司机一动不动地蜷缩在拖拉机驾驶室里。
身子已经僵硬。
他脚底的煤炭已经烧尽。
一看就是中煤烟致死的。
吓得他俩赶紧跑过来报案。
热西丁冷峻的目光盯着糖厂负责人,冷笑两声,咬牙切齿地质问:“你这个收购点可以呀,老百姓为了卖甜菜,排几天队都能被煤烟打死,用你们汉族人的话来说,你们这样为难老百姓,就不怕遭天谴吗?!”
他转头询问那位警察,“有人保护现场吗?”
年轻警察点点头,神色凝重道:“这个死者我认识,为人老实忠厚,曾经是我管辖的天山路的居民,家里有一对六十岁的父母,还有个得血液病的女儿,家里本来就没钱,哎-----”
热西丁转身朝大院门口走去。
没走两步,他回过头对着从拖拉机下来的骆波喊道:“三十白,我在县公安局上班,有事尽管找我。骆滨,你也一样。”
骆滨双手合十高声感谢,“多谢了,热局长。”
骆波面无表情地朝他挥挥手。
热西丁带着警察匆匆赶去处理被中煤烟致死的案子。
等白大爷拿上糖厂化验员给的化验单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拉住准备上车卸货的骆滨,“老三,你看看这化验单,我没看错吧,上面咋没扣杂质呢?”
骆滨扫了眼单子上的数字,“白大爷,就是没扣杂质,大爷没看错。这都是三十白的功劳啊。”
卸完甜菜,白大爷把收购点写的凭证小心翼翼塞进上衣口袋。
那位留着中分头的负责人快步来到骆波面前,满脸堆笑着和和气气地说:“下个月15号你们来领钱,第一批钱到位就来领,我给你留着。”
看着收购点负责人前倨后卑的姿态,骆波心里很反感。
他不咸不淡道声谢。
几人离开收购点,要路经西域县城才能去沙枣树乡的路口。
天色已到了傍晚,骆滨把车停在经常吃的拌面馆前。
他招呼着大家吃拌面。
江道勒提搓着手说:“妈的,几天没吃拌面了,都没几天不见老婆子想的慌。”
骆波坐在餐桌旁低着头闷声不吭。
骆滨关切地问:“三十白,想啥呢?!面来了,都不知道吃。”
骆波抬起头对着骆滨说:“三哥,我想通了,不在农村干了,妈的,太受气了撒,我去霍尔果斯当翻译去。”
骆滨盯着骆波的双眼问:“三十白,你确定,自己是深思熟虑过的?以后可别后悔。”
骆波嘴唇抿着,沉吟片刻,坚定的语气回道:“三哥,我确定,这次是深思熟虑的,前阵子我还在犹豫不决,通过这次拉运甜菜,我下定决心,不在农村干了,我看不得人受气,还是出去闯荡下,也许心情不会这么压抑。”
骆滨点点头,语重心长道:“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不公平的事、窝囊的事发生,你一定要忍,既然你想好了,我支持你,好好干!”
在骆波赶赴霍尔果斯口岸的前一天,骆滨请弟弟到川疆百货喝柜台酒。
川疆百货的小四川做生意“童叟无欺”。
沙枣树乡的人都知道阿勒玛勒村有个小四川,他本名林川,各族村民都记不得了。
小四川性子开朗又乐观,为人大方不计较,整天笑眯眯的,跟村里的老少爷们都能吹上几句。
对于骆峰家的几个孩子,小四川更要偏爱一些。
听说骆波要到霍尔果斯口岸当翻译,骆滨给弟弟送行。
小四川安排老伴把院子里沙枣树下的矮桌收拾出来。
他老伴又炒了两个菜,一盘皮辣子炒肉、一盘皮牙子朝鸡蛋,算是下酒菜。
小四川又从商店给骆滨兄弟俩提供三袋子鱼皮花生当下酒菜。
他见菜肴不够,又让老伴切了盘榨菜、皮辣红。
小四川凑成六个菜,说是图个吉利,六六大顺。
骆滨提着一扎乌苏啤酒走过来,看着矮桌上的下酒菜,笑眯眯感谢道:“林叔,我兄弟俩给你添麻烦了。”
小四川连连摆手,扯着四川腔调回道:“说撒子话撒,叔乐意撒。没得麻烦,没得麻烦。”
老少两代人坐在矮桌前,喝起了啤酒。
小四川细细打量着骆滨兄弟俩,感叹道:“你别说哟,傻骆驼的儿子都长得好哟。骆川长得眉清目秀,文质彬彬的,一看就是个书生撒。”
他指着身旁的两位年轻人,“你们俩个,更别说了撒,一个比一个好看撒子。”
骆滨虽然身着一身粗麻布衣,掩饰不住他骨子里的铮铮傲骨,眉宇间有着少年藏不住的意气风发。
这几年在农村磨炼的几年,身上的稚气早已褪去,他深邃的五官淡然地传递着少年的心思。
而混血儿骆波更是俊美逼人,剑眉星目、高挺的鼻梁、亦正亦邪的双唇,精致到令人着迷。
只是可能在监狱待过,他的俊朗中偶尔会带些阴鸷,这一点让小四川感到不舒服。
小四川话中有话地提点着喝啤酒的骆波,“三十白啊,你爸妈把你从这么点点拉扯这么大,不容易撒,你到了霍尔果斯口岸,那里都是人精,三教九流的人都有撒,你可要把握好自己哟,遇到事情多想想你爸妈撒。”
骆波连连点头,乖巧地应允着,“叔,我知道。我会注意的。”
这个秋夜,骆滨兄弟俩坐在川疆百货的院子里,畅快地喝着乌苏啤酒。
寂静的夜晚,猫头鹰的鸣叫声,不远处的犬吠都声声入耳。
天空犹如一块黑色的幕布,密布的星星宛如一颗颗耀眼的明珠,宇宙星河就这样对着大地赤裸裸地坦露着胸襟,一切都那么静谧、唯美。
在这个宁静安详的夜晚,兄弟俩畅想着各自的未来。
骆波俊美的脸庞洋溢着从未有过的自信,他说要成为霍尔果斯口岸最老道(厉害)的翻译。
骆滨双目发出熠熠的光,他告诉小四川和骆波,拥有康拜英、拖拉机等一整套农机是他的梦想和追求。
小四川被这两个青年感染着,喝的微醺的他指着自己的小百货振振有词到,开一家沙枣树乡最大的百货商店。
翌日晌午,骆峰家的小院静悄悄的。
骆峰赶着老牛车到田地忙农活,李羽大早上骑着自行车去电焊厂上班。
骆滨也开着拖拉机在黎明时分就出门去给种冬麦的村民家犁地。
骆波穿着一身崭新的衣服走出院子。
今日的村口寂寞冷清,路北边的剃头匠没有生意,坐在椅子上打着盹。
路南头几个白胡子老汉嗮着太阳吹牛皮。
巴格达提家的牧羊犬在路口东张西望的,站在一棵杨树下翘起一条后腿撒了泡尿,跑开了……
这熟悉的场景骆波早已习惯了,就像熟悉时光流逝、季节更替。
骆波路过巴格达提家时,正提着一桶水去后院喂羊的巴格达提站在自家垒墙的豁口处喊着,“三十白,哪里去撒?”
骆波停下脚步,“干爸,我去霍尔果斯口岸给老毛子当翻译去,等我挣大钱了,给你买洋烟抽撒。”
他挥挥手离去,巴格达提家的黄狗跟在他身后边跑边晃荡尾巴。
巴格达提望着头也不回的骆波,自言自语道:“这个三十白,心比天高,农机手多挣钱撒。”
在这个晴朗的晌午,骆波告别了阿勒玛勒村,赶赴霍尔果斯口岸去打拼属于他自己的人生……
(本卷完)
歌曲《只要平凡》为本卷结尾。
每一个平凡的人,都有一个不平凡的故事;
每一个平凡的人都是伟大的,平凡铸就伟大,伟大来自平凡。
在新疆,就是每一个在平凡岗位上的人做出不平凡的事,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创造出新疆不凡的时代,无数个平凡之人用热血和汗水、乃至生命奏响了新疆稳定腾飞的乐章。
也许很远或是昨天
在这里或在对岸
长路辗转离合悲欢
人聚又人散
放过对错才知答案
活着的勇敢
没有神的光环
你我生而平凡
在心碎中认清遗憾
生命漫长也短暂
跳动心脏长出藤蔓
愿为险而战
跌入灰暗坠入深渊
沾满泥土的脸
没有神的光环
紧握手中的平凡
此心此生无憾
生命的火已点燃
有一天也许会走远
也许还能再相见
无论在人群在天边
让我再看清你的脸
任泪水铺满了双眼
虽无言泪满面
不要神的光环
只要你的平凡
此心此生无憾
生命的火已点燃
第55章 要扶贫
新疆农村的扶贫工作与全国同步,70年代末期起步。
80年代在全区范围开展了以解决农村贫困人口温饱问题为主要目标,以改变贫困地区经济文化落后状态为重点的大规模扶贫开发,有一定成效。
新疆又经历了1978年—1985年体制改革推动扶贫阶段、1986年—1993年大规模开发式扶贫阶段。
虽然全区大多数农牧民基本解决了温饱问题,但由于自然条件、经济基础和生产水平等原因。
1993年底,全区实际上贫困人口仍有176.4万人未脱贫。
脱贫工作任重道远。
西域县下了第一场秋雨,给酷热的秋老虎降了点温。
沙枣树乡政府那栋二层楼会议室里正召开扶贫工作会议。
圆形会议桌旁围坐着乡党委刘书记、乡长艾力、副乡长阿曼太等不少乡干部。
会议室烟雾缭绕,刘书记传达着伊勒地区政府下发的要求全地区干部组织学习《人民日报》刊载的一篇关于扶贫工作的文件精神。
刘书记用他那浓重的新疆腔调念着报纸上刊载的文章。
“八七扶贫攻坚是新疆扶贫开发的重要阶段。1994年国家八七扶贫攻坚计划实施,决定从1994年至2000年,进一步加强扶贫开发领导,集中人力、物力、财力,组织动员社会各方面力量向贫困宣战,打一场有计划、大规模的扶贫开发攻坚战,用七年时间基本解决全国贫困人口的温饱问题……”
念完报纸,刘书记口干舌燥地端起凉白开咕咚咕咚喝着。
他用手背擦下嘴角,扫视下窃窃私语的同事,打趣道:“哎,你们听没撒?我这里念得嗓子发干了,你们抽烟的抽烟,打瞌睡的打瞌睡,交头接耳地说悄悄话,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那可绝对不行哈。今天,都发个言撒,谁烟抽的最凶谁先发言。”
抽烟最凶的老哈右手夹着莫合烟,大喇喇说:“扶贫,我还穷的很,一个工资七个人花。”
旁边的老杨嘲讽道:“谁叫你生那么多孩子的?我不跟你一样,单职工,一个人工资,全家老少四口人,咋不穷?!”
老哈急了,扭头对着揭他短的老杨吼道:“老杨,你别跟我抬杠撒。”
旁边的乡干部听到他俩的对话,哄堂大笑。
刘书记见这些乡干部对开展扶贫工作满不在乎的态度,无奈叹口气。
他扫一眼一直低着头沉思不语的阿曼太,对着他说:“阿乡长,你说说,扶贫的事。”
阿曼太抬起头,轻轻咳嗽两下,神色凝重地说:“扶贫的事,不好说,不能全靠乡村干部撒,乡村干部本来就不多,工资也就勉强维持生活,还得靠贫困户自己。阿勒玛勒村有名的酒鬼托乎塔尔每天喝酒,不知道劳动,他家50亩口粮地每年没收成,这样的人咋样扶?扶不起来呀!”
“就是,沙枣树乡不少酒鬼,家里穷得叮当响,根本扶不起来撒。”
“他们都不管,有瓶酒喝就够了撒。”
……
刘书记见乡干部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转脸看着双手抱肩的艾力,“艾乡长,你说两句吧。”
艾力用手掌拍了下桌子,“好了,不说了。”
会议室顿时寂静下来。
艾力是沙枣树乡的老干部,在各族乡干部心目中有极高的威信。
“大家说的都有道理,刘书记刚才念得文件精神,你们没掌握透撒,只要是贫困户,咱们乡村干部就要扶持帮着脱贫。刚才阿曼太说的那个酒鬼托乎塔尔,前阵子,他为了换酒喝,要把口粮地便宜租给一个从河南来新疆打工的人,我听说他一下子就要租出去10年,我一听说,就让马村长去托乎塔尔家拦住了,托乎塔尔把口粮地租出去的钱肯定买酒喝,这些钱花光了,肯定又是乡村干部的事。”艾力顿了一下,扫视周围的同事一眼,一脸正色道:“我认为,现在乡村两级摸个底撒,有没有跟托乎塔尔一样的贫困户,把地租出去换酒喝。”
刘书记闻言,眉头拧成个疙瘩,他狠狠嘬了口烟,“艾乡长说得对,在地区和县上的文件没下来前,咱们先把准备租出去口粮地换酒喝的事给解决掉。”
他皱着眉头说:“哎,扶贫工作任重道远啊!”
西域市斯大林街一条小巷。
骆江提着黑色皮包,低着头朝家走。
他住在斯大林街一条狭窄的小巷内。
之所以称为狭窄,这条小巷曲里拐弯的,只能容得下四个人并排走。
小路两旁都是住家户,住着不同族别的居民。
骆江走到小巷尽头,最里面那家就是他跟牛娉的家。
这条狭窄小巷两旁住着西域市机关单位的各族干部。
这只有两间砖房的小屋是牛娉所在单位妇联的家属院。
骆江推开门。
妻子牛娉正顶着大肚子站在案板前吃力地切着菜。
骆江连忙放下包,去洗手,“老婆子,你坐着,我来做晚饭。”
俩人的晚饭很简单,青菜炒鸡蛋,一壶奶茶,两块干馕。
吃完晚饭,牛娉歪在一组旧沙发上,盯着洗碗的骆江看。
骆江是牛娉深爱的男人,看也看不够。
她见骆江眉宇间有着淡淡的愁,关心道:“江,啥事愁的?不会又是乡里的工作吧?!你们乡里对你提拔乡党委副书记的事说三道四的事,我给咱爸说了,咱爸说,市委领导上次到阿克达拉乡调研,询问你们乡两位主要领导关于贫困户的情况,他们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啥,幸亏你在旁边救急,帮了他们,你都不知道,咱爸咋夸你的,不对,市委领导咋在咱爸面前夸你的,说你深入基层,了解民情,头脑清晰,是一位踏实的乡干部,这才让你负责扶贫工作的副书记呢。”
骆江擦干湿漉漉的双手,坐在妻子身旁,搂住大腹便便的妻子,“老婆,我这一当主抓扶贫工作的副书记,可有的忙了,这个家又得让你操心了。”
牛娉靠在骆江的怀里,通情达理地宽慰道:“你就忙你的工作吧,咱爸妈说了,过阵子我就搬回娘家住,你干好工作就行了,咱爸唠叨我好多次,不能拖你的后腿。”
骆江搂进妻子,右手摩挲着妻子的胳膊,陷入了深思。
今年市委进行干部调整。
骆江由阿克达拉乡组织干事、副主任科员提拔为乡党委副书记。
用已经才成为乡党委孙书记的话来说,骆江算是破格提拔。
一般情况下,乡党委副书记都是要在副乡长的岗位上锻炼个几年,才能转为乡党委副书记。
骆江由组织干事直接任命为副科级副书记。
这在西域市是破例,他也是全市乃至全地区最年轻的乡党委副书记。
在乡里工作两年多,长期奔波在田间地头,骆江那白皙的皮肤透着满面红光,脸上架着一副近视眼镜。
农村的工作生活让他兼具红脸汉子的气质和知识分子的风度。
口才雄辩、富有风趣的他思维敏捷,对乡里的各类数字和基本情况博闻强记,可以随口举出阿克达拉乡的各种数据,就连小数点后面的几位数字都倒背如流,似乎比阿克达拉乡当地人更熟悉阿克达拉。
每逢上级领导来乡里检查工作,他都会被推到前面介绍乡里的基本情况。
他汇报工作时语言流畅、奔放、直来直去。
骆江的本领明显高人一筹,听者大为折服。
这次提拔实际即使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之中的事。
毕竟他的魄力、才干、热忱令人刮目相看。
不少乡村干部逢人就说,骆江是历届负责人中水平最高的一个。
各族农牧民也在私底下议论,“骆江这个人不摆官架子,不搞小动作,不说大话、假话,跟他相处很轻松。”
也有一些阅历深的人对他有疑问,“他蹲在办公室玩笔杆子,坐而论道,是耍嘴皮子。他把小数点后面的几位数字记得那么清楚,是不是在卖弄?”
不管怎么说,阿克达拉乡的扶贫工作在全市各乡镇开展得最好,骆江工作局面的打开比想象之中要顺利许多。
就在其他乡镇的扶贫工作迈起双腿寻石探路的时候,阿克达拉乡扶贫工作结对子户的方案已下达,并开始实施。
骆江就如一颗正在走红的明星,他的身上折射出新疆年轻干部所应有的年轻化、专业化、知识化的各种符号和风采……
第56章 结对户
哈萨克族干部阿曼太在少数民族干部队伍中,性子沉稳、为人谦和、工作踏实。
又是在沙枣树乡本土成长起来的干部,相当熟悉乡里情况。
干了一年副乡长后,乡党委政府研究决定,让他主抓扶贫工作。
起初,阿曼太还有些畏难情绪。
毕竟扶贫工作是乡村最难啃的硬骨头。
艾力给他指了条道路,让他去西域市找骆江取经。
阿曼太顿时心中有了底。
阿克达拉乡是全区开展扶贫工作的典型乡村,骆江主抓扶贫工作已有成效。
即便学到骆江的一半本领,也能把沙枣树乡的扶贫工作干的有模有样。
阿曼太是虚心取经。
骆江更是倾囊相授。
阿曼太照猫画虎,结合沙枣树乡各村的现状也制定了扶贫结对子户的方案。
他以阿勒玛勒村为样本向全乡其他村推广。
在结对子户方案中,农机大户骆滨跟酒鬼托乎塔尔结对子。
艾力和阿曼太担心骆滨不支持扶贫工作,专门把骆滨叫来谈心。
骆滨快速扫了眼乡政府制定的结对子户名单,二话没说,开口问:“我的结对子户是托乎塔尔,那就是说,我以后帮着托乎塔尔脱贫咯?!”
阿曼太跟艾力对视一眼,关心道:“老三,托乎塔尔拖欠你三年的机耕费给你没?”
骆滨摇摇头,自嘲道:“托乎塔尔有钱喝酒,没钱给我还机耕费,要了几次,他就说没钱,我都懒得要了。算了,既然都跟他是结对子户了,三年的机耕费就算我帮忙了。看样子,他以后的机耕费也得我自己承担咯。”
艾力见把惹人嫌的托乎塔尔安排给骆滨当结对子户,骆滨并未持反对意见,心里暗暗松口气,对着阿曼太叮嘱道:“不能让骆滨做无名英雄,你统计下,托乎塔尔这几年拖欠骆滨多少钱的机耕费,都算在骆滨帮助托乎塔尔脱贫的统计数字里。”
他又对着骆滨感谢道:“老三,谢谢你支持乡里的工作,这次安排结对子户,你跟马村长的儿子马林等六户人家算是阿勒玛勒村的富裕户了,咱们不是提出共同富裕吗。把村里最难啃的硬骨头派给你,你理解下。马林的结对子户是老白,当然,老白比托乎塔尔强多了,这次结对子户也考虑到民族团结的因素,不同民族结对子的。”
骆滨淡笑着,“艾力叔,没事,一个村里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就是你们不安排我跟托乎塔尔结对子,我也是会帮下托乎塔尔的,只是这样更名正言顺啦撒。放心吧,乡里咋安排,我就咋做。”
阿曼太被骆滨的一番话感动了,他紧紧抓住骆滨的手,“老三,眼看着就要播种冬麦了,我听说托乎塔尔打算把50亩口粮地租出去换酒喝,你一定盯着点,干脆把冬麦给他播了。”
骆滨沉思片刻,“行,现在他跟他羊缸子每天在川疆百货要酒喝,看样子也没钱播种,我承担他家的麦种和化肥,犁地耙地的机耕费我也承担,他自己承担播种费行不?!”
“行行行,实在太行了。”艾力和阿曼太喜上眉梢。
俩人把骆滨送到乡政府大院门口,看着骆滨开着他那辆804拖拉机离去。
阿曼太感慨道:“要是乡里的富裕户都跟骆老三一样的觉悟,开展扶贫工作容易多了。骆叔养育的孩子都心好。”
艾力眯着眼遥望着拖拉机驾驶室,心里感慨万分。
要是骆滨当年也考上大学,他可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同意他跟女儿那孜古丽的婚事。
可是,实在太遗憾了。
骆滨现在混得不错,用这两年挣来的钱给家里盖了五大间砖房,地基是按两层楼打的混凝土。
最近他还听说,骆滨打算扩大农机规模,准备买康拜英,搞个农机犁地、耙地、播种和收割一条龙服务。
艾力知道,为人正派善良的骆滨,凭借聪明的头脑和勤劳的忙碌,即便窝在农村也会干的风生水起的。
此刻,艾力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起初,他对女儿那孜古丽嫁给西域市有钱人家的阿布都外力非常满意。
漂亮的小女儿嫁给西域市有钱的人家,他脸上很有光彩。
可是,新婚不久的那孜古丽,回娘家郁郁寡欢的神色。
艾力看出来,女儿生活得并不幸福。
玛利亚从女儿嘴里打听出来,阿布都外力结婚后完全变了个人,每天早出晚归的,心思就不在家里。
有一次,那孜古丽在街上看到阿布都外力跟一位浓妆艳抹的维吾尔族少女拉拉扯扯的。
艾力见那孜古丽已经怀孕了,不知该怎么说,只能装糊涂了。
他期盼着,也许女儿生个孩子,阿布都外力会把心思放在家里吧。
骆滨开车到乡供销社买了自家的麦种和化肥,顺带给托乎塔尔家50亩口粮地也买了一吨麦种和一吨二胺。
耕犁完自家的口粮地后,骆滨就开着拖拉机给托乎塔尔犁地。
江道勒提这两天去帮爸爸巴格达提寻找丢失的羊群。
两辆拖拉机骆滨一个人换着开。
他给托乎塔尔犁耙完地,对着站在地头喜滋滋的托乎塔尔夫妇说道:“托乎塔尔,你50亩地犁耙完了。明天就可以种冬麦了,现在播种机也不少,你自己找辆播种机播种吧,明天早上,我要给我家播种,播种机忙不过来,不过,明早我会把麦种和化肥给你拉过来。记住,千万别换酒喝,你家播完种后,我会来看麦种的情况的,要是你不播种,那今后,就是县长找我跟你结对子,我也不答应。”
托乎塔尔夫妇一个劲儿点头,信誓旦旦地表示一定会把冬麦按时播进地里。
第二天清晨,天蒙蒙亮,骆滨开着拖拉机来到托乎塔尔地头。
看见托乎塔尔夫妇早已守候在地头,骆滨心里舒服许多。
他心想,孺子可教也。
骆滨卸完麦种和化肥,看见托乎塔尔找的播种机也“突突突”地开过来,放下心来。
看着托乎塔尔夫妇把麦种朝播种机上倒,骆滨才放心离去。
可是,骆滨万万没想到。
托乎塔尔夫妇俩早有他们的小九九。
他前脚走,托乎塔尔就要把剩下的麦种便宜卖给播种机师傅。
巴哈古丽连忙低声提醒他,“骆滨明天要来看的,地里没麦种,他以后不管咱们了,把化肥卖掉吧。”
托乎塔尔被酒精泡的脑子有点迟钝,巴哈古丽低骂道:“化肥播没播,骆滨看不出来,麦种子他能从地里翻出来,到时候,他问化肥播没,就说全播进去了。”
“没化肥,明年麦子收的少,给他咋说?”托乎塔尔回头看下忙碌的播种机师傅。
巴哈古丽朝他翻个白眼仁,“明年再说撒。”
托乎塔尔看着一吨化肥,脑海里浮现出一瓶瓶诱人的伊犁大曲。
他吞咽下口水,“这些化肥换多少酒?在哪儿换撒?”
巴哈古丽回答:“小四川不赖账,拉到他那里。”
夫妻俩嘀咕半天,只让播种机师傅把一吨麦种播了下去。
一吨底肥就放在地头。
等播种机师傅播完种,夫妻俩推着拉拉车把一吨化肥推到川疆百货低价换酒喝。
小四川看着托乎塔尔夫妇鬼鬼祟祟的样子,心存疑虑。
心里猜测着,托乎塔尔不会是把骆滨送他的化肥倒腾出来了吧。
他来个缓兵之计,告诉托乎塔尔夫妇,每天只能换一瓶酒,剩余的酒先存在这里。
托乎塔尔夫妇拿着一瓶伊犁特曲兴冲冲离开。
送走这对酒鬼夫妇,小四川越想越不对劲。
他让老伴先守着,自己跑到对面的骆峰家。
骆滨不在家,正在田间地头忙着播种。
李羽也没下班。
屋子里只有骆峰一个人,他正在后院的敞篷仓库下用粉碎机粉碎着饲料。
在粉碎机的轰鸣下,骆峰看见小四川站在敞篷外朝他招手。
骆峰关掉电闸,走到小四川跟前。
他满脸落着白色的粉尘,摘掉帽子拍打着身上的灰,“小四川,着急忙乎的,啥事?”
小四川说话直爽,“傻骆驼,告诉老三,那个托乎塔尔就是烂泥扶不上墙,他把老三给他的一吨化肥半价卖给我,换酒喝。”
骆峰一听,气的火冒三丈,“我就说嘛,早上他给那个酒鬼送麦种、化肥,我就劝过他,给了也白给,他不换酒喝就不错了,瞧,我没说错吧?!”
小四川劝慰道:“算了,为酒鬼生气不值得撒,你告诉老三,那一吨化肥在我店里,让他抽时间拉走啊。”
傍晚,骆滨刚把拖拉机停在院子里。
骆峰就气呼呼冲出伙房,对着还没摸清情况的骆滨吼叫着,“你那个宝贝结对户真行啊,把你送的一吨化肥换酒喝,这事你得告诉乡干部,这样的贫困户撒时候能扶贫?!换一个,换谁都行,不能是酒鬼!!”
骆滨听了爸爸的气话,不急不慌地询问着事情的原委。
听说托乎塔尔夫妇俩把捐赠的化肥换酒喝,他的心哇凉哇凉的。
翌日清晨,骆滨来到乡政府找阿曼太。
阿曼太听说后,对托乎塔尔夫妇的所作所为是哭笑不得。
他恨铁不成钢地劝慰着,“老三,让你跟托乎塔尔结对子,是乡里研究讨论出来的,阿勒玛勒村就你家觉悟高,家里底子不薄,这个结对子方案都报到县上了,换不了了,这样,我跟你去村里,我去教训下这个不争气的酒鬼。”
骆滨见阿曼太也很为难,不再争执了,只好妥协道:“算了,你也不容易,先这样吧,麦种倒是种下去了,可没底肥,明年托乎塔尔家的冬麦产量肯定不高,真让人头疼啊!”
阿曼太恳求道:“老三,就算你帮哥一个忙吧,这块硬骨头你必须啃下去。”
骆滨无奈地点头,苦笑道:“也只能这样了,再难啃也得啃下去,谁叫你是我哥呢。”
骆滨忙完秋耕秋种,在院子里保养着拖拉机。
就听到马路上传来江道勒提训斥羊群的声音。
江道勒提骑着马儿小步跑着,他的身体随着马的步伐上下抖动着。
他赶着一群羊过来,看到骆滨手搭凉棚看着自己,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老三,这段时间,你一个人忙坏了吧?”
骆滨摇头道:“江哥,你咋嗮地跟黑人一样?”
他见羊群朝东边跑去,连忙帮着江道勒提截住羊群。
这群羊只都是大尾巴羊,肥硕的羊尾巴随着它们的走动而上下乱跳着。
骆滨关心道:“这群羊在哪里找到的?”
江道勒提指着东边说:“妈的,幸亏发现的早,要不,真找不到了。我跟阿克也(爸爸)骑马一路问着,都离西域县快300公里的秋牧场才找到的。”
一周前的一个中午,巴格达提把牧羊犬留在北山坡看羊,他骑马回来吃午饭。
没想到,就一顿饭的功夫。
他家的50多只羊不见了。
想着过往转场的羊群,巴格达提推测,自家的羊只是被过往的牧人赶紧转场的羊群队伍里了。
羊是天生敏感胆小的动物,很合群。
只要看见羊群,就会稀里糊涂地跟上去。
阿勒玛勒村的牧民在牧人转场时都格外小心,生怕自家羊只混进羊群中丢失。
也有人家丢失三五只羊,一般都会去追转场的羊群,能找上更好,万一找不到,也只好自认倒霉。
可这次,巴格达提丢失的是50多只羊,可不是小数目。
江道勒提放下农机的活儿,帮着家人寻找丢失的羊只。
骆滨想着这一周时间他爷俩风餐露宿的,心疼道:“那你们可受不少苦,没饿着吧?”
江道勒提笑了,“老三,你忘记了,我们哈萨克有句老话,只要沿途有哈萨克毡房,你走一年也饿不着。”
骆滨右手拍着自己的脑门,“瞧我,成了糊涂蛋了。你们没告派出所嘛?”
江道勒提摇摇头,“那个人不承认偷我家的羊,他说,我家羊啥时候混进他家羊群里都没发现,咋告派出所?不过,他害怕了,当天晚上宰杀一只羊让我们吃。”
骆滨问:“少了没?”
江道勒提道:“没,有我阿克也(爸爸)在,一只没少。”
他一脸的崇拜,情不自禁地夸赞道:“老三,我没想到我爸那么老道(厉害)哎,800多只羊,他看一眼,就挑出我家的羊了。我现在想呢,以后农机不挣钱了,实在不行回来当牧民。”
骆滨笑着打趣,“你不是说干啥都不当牧民嘛?”
江道勒提挠着头皮憨笑着,“那时候的话吗,说着玩的撒。”
俩人合伙把丢失的羊群赶紧羊圈里。
骆滨见江道勒提用手抚摸着一只半大的羊羔。
他知道,江道勒提受父辈的影响,思想观念正在悄悄发生着改变。
第57章 要改制
新疆的农村工作面临着扶贫这个艰巨而繁重的任务。
在大集体单位上班的人,也面临着工资不能及时下发等各种考验。
对于电焊工李羽来说。
每天日出日落,上班下班,家里场里,一年365天,除了休息日,天天如此。
李羽的生活好像一个钟摆,机械、简单,来回重复。
在外人眼中,她的工作实在是枯燥无趣。
可在李羽心中,每月领上工资,跟家人平安平淡地生活,就是很幸福的事了。
最近,西域县电焊厂承接一批花园栅栏的焊接工程,为保证如期交工。
蒋场长要求自由搭配,两人为一组。
一人用机械把钢筋按照买房的要求弯成图案,另一人用电焊焊接接口处。
唯一的女电焊工李羽跟依明江是一组,其余都是两个男子搭档。
依明江知道李羽技术好,人勤快、不偷懒,高兴地对着同事显摆着,“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说笑归说笑,俩人干起活来一点儿不马虎。
依明江干机械的活,李羽焊接。
一周下来,俩人的工作量远远超过其他组。
这个月工资,依明江和李羽每人领了670元,又是电焊厂最高的效益工资。
到了发工资的日子,财务室挤得满满当当的。
三十几个工人围在财务室排队领工资。
电焊厂男职工多,女职工寥寥无几。
满屋子烟雾缭绕,李羽被呛得躲在门口一个劲儿咳嗽。
会计哈里旦被烟雾熏得直嚷嚷,“哦吼哦!别抽了撒!领完工资出去抽不行吗?!”
各族汉子见状,抽的更凶了。
这些粗老爷们最喜欢逗厂里的女职工。
哈里旦气的嘟囔道:“抽,抽,还有心情抽,这个月工资能领上,下个月工资在哪都不知道呢!”
躲在屋外的李羽心里一惊,竖着耳朵听财务室的交谈声。
“哈里旦,说清楚,撒意思?!”
“妈的,这个月才拿了270块钱,下个月再不发工资,吃啥喝啥?!总不能喝西北风吧?!”
“听说有些单位不少人停薪留职出去干,电焊厂的出去能干啥?还不当焊工嘛?!在哪当焊工不一样。”
“不一样撒,建筑工地当焊工,一个月1000块钱撒。”
“那你为啥不去工地干?”
“哎,哈里旦,你咋扣我20块钱撒?”
“你上个月迟到早退10次哎,扣20块钱都是少的了。”
“哈里旦,撒意思,说嘛!”
……
李羽斜靠财务室门边的墙边,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心里不由忐忑不安起来。
眼看着还有一年多就要熬到退休了,电焊厂可千万别倒闭啊!
她的内心默默祈祷着。
可是,生活往往不遂人愿。
你越想得到什么,往往高不可及。
当你希望不要出现什么状况时,你最不愿看见的结果就会猝不及防地来临。
让你再次感到生活的残酷和无奈。
电焊厂接连三个月亏损,终于到面临“结构调整”的改制时期。
上岗下岗的选择降临在每个电焊工身上。
幸亏李羽技术好,焊接水平顶呱呱,为人又勤快老实。
蒋厂长找不少人做思想工作,一直没轮到她。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羽比以前还要敬业。
可是,她的心里还是不踏实。
这两天,面临下岗的几个同事开始互相揭短了。
张三说李四手脚不干净,经常低价倒卖厂里的钢筋,电焊厂就是被他吃里扒外得倒卖亏损的。
李四指责王二麻子焊接的成品被买房退回来不少,一堆废品扔在院墙处嗮太阳,给厂里造成不少损失。
库尔班江在领导面前反映巴哈提经常酗酒迟到,每天焊接不了几个东西,光等着领保底工资了。
马桂花在厂长面前倒古丽的钩子(新疆土话,暗地里使坏的意思),古丽打扫卫生,偷偷把节省下来的扫把拿回家用,古丽家的扫把够用十几年……
面对着下岗的压力,电焊厂彻底失去了往日的一团和气。
到处都是乌烟瘴气的。
李羽望着这些昔日的“亲密朋友”,在力争自己的岗位时所作的一切。
让她渐渐明白一个道理:平日子,同事们你好我好、一团和气,可是谁也不会把自己碗里的饭匀给其他人吃。
看着相邻的电焊工色依提江干起活来再也不拖拖沓沓、慢条斯理了。
用风风火火、干脆利索来形容他目前的状态一点不为过。
看来,谁都想端好这碗大集体的饭碗。
老职工依明江私底下找李羽好几次。
他提议,他跟李羽不如停薪留职,辞去工作单干。
他俩在西域县租套门面合开一家电焊厂。
凭借他俩的技术,绝对是稳赚不赔。
依明江还告诉李羽,他私底下接了些建筑工地的焊接活,挣不少钱呐。
李羽听后,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依明江大哥,再一年,我就退休了,我就图个安安稳稳的退休,其他什么也不敢想。”
依明江扼腕叹息,他说就缺李羽这样的好帮手。
李羽不参与,这事准泡汤。
企业面临改制让李羽感到时代在改变,竞争已逼近眼前。
今后的大集体企业,再没有以往温情脉脉的“大锅饭”,也没有高枕无忧的铁饭碗。
以后,只有商品经济严酷的规律和工业文化铁的纪律。
李羽深感掌握住过硬的技术和勤劳的工作才是保住工作的唯一正道。
企业的改革和改制,把一摊死水的大集体单位搅活了。
不少人主动辞掉这吃不饱、饿不死的泥饭碗,离开西域、离开新疆去外面的世界闯荡。
90年代初,工业化浪潮在珠江三角洲古老大地奔涌,一座座气势恢宏的钢筋水泥工业厂房拔地而起。
那里劳力不敷使用,在内地规模空前的人口大流动开始了。
长城内外的少男少女带着玫瑰色希冀,告别父老乡亲,追逐他们的梦想。
同样,也有不少年轻人来新疆实现人生梦想。
随着电视新闻的报道和内地城市劲歌金曲的播放,不断有各类消息传入这相对闭塞的新疆西域县城。
这些新鲜事物早已使新疆的待业青年或不安分的职工们有足够的素材和想象来编织自己的内地梦:车如流水、城开不夜、灯红酒绿……
在这些年轻人心中有了这样一个观念。
反正,内地就是繁华兴旺、挣大钱的好地方。
内地啥都比闭塞落后又偏远的新疆强。
有种美国的月亮比中国圆的歪道理。
这不,电焊厂两个小年轻开始蠢蠢欲动。
他俩是电焊厂第一批停薪留职的职工。
这一年,很多新疆人走出了星星峡,去外地打拼属于自己的人生。
当然,也有不少内地人来新疆做生意、打工,淘出他们的第一桶金。
在新疆东部的哈密市,其所辖地有座星星山。
星星山中有一条贯通南北的通道,它并不是特别险峻的峡谷,而是个隘口。
星星峡就是扼守这个通道的要隘,古称碛口。
之所以叫星星峡,据说因星星山产石英石,每当皓月当空,山上石英石闪闪发光,像满天星斗,因此,石头叫星星山,峡就得名星星峡。
星星峡位于新疆和甘肃交界处,是入疆第一站,素有新疆东大门“第一咽喉重镇”之称,曾是古代兵家必争之地。
90年代初中期,无数的新疆人高歌一曲齐秦所唱的流行歌曲《外面的世界》,独自一人或结伴而行,离开星星峡去外面的世界打拼属于自己的世界。
也有不少内地人经过星星峡来新疆寻找自己的人生,在新疆扎根生活。
每个穿梭在星星峡的过客都在追逐着自己的梦。
美梦,或者噩梦,其中的心酸只要他们自己知道……
人口不用禁锢在当地,开始自由流动出外谋生,这一现象是时代的进步、新疆的进步,更是中国的进步。
第58章 大巴扎
霍尔果斯口岸在公元1881年正式通关,是我国最早向西开放的口岸。
也是新疆对外开放的一个重要窗口。
它与哈萨克斯坦隔河相望。
距哈萨克斯坦雅尔肯特市35公里。
距离哈萨克斯坦首都阿拉木图378公里。
在历史的更迭中,作为“西北国际大通道”的起点担负着重要的外贸运输职责。
抗战时期,曾被誉为“红色口岸”、“生命通道”。
1983年经国务院批准,霍尔果斯口岸正式恢复开放。
1992年7月,国务院批准霍尔果斯口岸边民互市市场。
同年8月15日,中哈两国政府同意霍尔果斯口岸向第三国开放,这使口岸具有国际联运地位。
霍尔果斯口岸市场正式开业。
开业两年来,已是全国最大的内陆边民贸易市场。
霍尔果斯被誉为“西北口岸第一市”。
优越的地理位置使霍尔果斯口岸成为很多人的淘金之地。
国门前狭窄的马路上几乎每天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不少具有经商头脑的内地商人来霍尔果斯口岸做边贸生意。
随着边贸生意的繁荣发展,霍尔果斯口岸也对国门进行第二次改造扩建。
建于60年代的那排用红砖砌成的那排平房早已拆除。
骆波站在一栋高约三米多、很气派的砖木结构检查厅前,打量着着装饰一新的国门。
高大的墙体刷着粉色的涂料。
一块白色底色长方形木板上,用黑色笔用哈文、汉文两种字体写着“伊犁地区霍尔果斯口岸”。
骆波踏上霍尔果斯口岸这块土地的这天。
他就发现,这里并未他想象中的那样神秘。
在骆波眼里,霍尔果斯口岸顶多算得上是一个古老的小镇。
破旧的街道停着一些大货车装货卸货。
霍尔果斯口岸跟菜市场、巴扎一样喧闹无比,充满了人气。
人挨人,人挤人,就是个巨大的自由市场。
在这里,所有的人都行色匆匆,疾步如飞。
素以散漫悠闲而着称的西域人的生活在这里竟然步调猛然加快。
骆波从脚步匆匆的人们奔去的目的地知道,在这里时间真的就是金钱。
拥挤的街道上,拉货的壮汉一边跑一边喊:“让一让,让下。”
拉拉车上堆积的货物高如小山,沉重地让旁观者担心,生怕拉拉车受不住或是担忧货物会随时掉下来砸到行人。
可是,骆波发现对于这些娴熟的汉子来说,他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当一辆辆装载着境外客商的班车抵达口岸。
早已等候多时的少数民族汉子们又是打着响亮的唿哨,又是挥舞着手中的毛巾,有人甚至把帽子朝天上扔,试图引起境外客商的注意。
这些都是在口岸做生意的中间商或翻译。
这些少数民族汉子既懂维吾尔语、哈萨克语,又通汉语,会多种语言优势的中间商和翻译这两年在口岸赚的盆满钵满。
这些看似穿着普通的少数民族汉子,可不能让人小觑。
他们不少人都身价几百万,上千万的也多得很。
霍尔果斯口岸的民间贸易市场之兴旺,在这两年享誉全国。
境外客商大都是身材高大体胖的俄罗斯、哈萨克汉子,他们在口岸这个自由市场各个摊位间穿行,挑选着自己中意的商品。
哈萨克斯坦对中国的商品有着极度饥渴的需求,他们每次的要货量非常大。
骆波发现,每一个客商的身边都围着好几个中间商或翻译。
这些人殷勤地为境外客商介绍着商品,然后转头利用语言上的优势再跟汉族摊主讨价还价,从中牟利。
骆波来到口岸后并未急着找王仪,他先走走看看,初步了解下口岸的商贸情况。
他转悠了小半天的功夫,就看见一个身材瘦削的维吾尔族汉子赚取的中间费用近两千块钱。
这一幕激起并坚定了骆波留在口岸当翻译的决心和信心。
在人头攒动的人流中,骆波看见一位个头不高的汉族年轻女子踽踽而行,背上巨大的货物压弯了她的身躯。
她的左手紧拎的面口袋眼看着就要拖地,右臂还要揽着襁褓中的婴孩。
让骆波感动和震撼的是她正抬头望着前面的路,一双眼睛显得笃定而有力。
骆波看着眼前这位为母则强的坚韧母亲,不由想起了自己的身世。
他穿过人群走上前,从年轻妈妈身上接过沉重的货物,帮着送到东边等候的班车上。
在跟女子交谈中,骆波知道这位年轻妈妈是个赶巴扎的个体户。
她每周都会来霍尔果斯口岸提些进口的货物,去赶巴扎。
年轻妈妈告诉骆波,身上的货物再重,挣得钱再少,赶巴扎的日子再苦,但也算是一门营生。
这些苦累都挡不住悉心呵护怀中婴儿的温暖,挡不住她多挣钱把日子好好过下去的勇气。
目送着年轻妈妈乘坐班车渐行渐远,骆波知道在霍尔果斯口岸无数个平凡的人,就如这位年轻的妈妈,刚才那位拉着一拉拉车货物的汉子,以及做中间商的翻译们都在用力活着、坚定前行、努力地生活着。
他们谋生的手段和方式不同,但大家都有一个明确的目标,那就是挣钱,挣更多的钱。
这,不正是他骆波奋斗和追逐的目标吗?!
骆波陷入深思。
突然,骆波的肩膀被人从身后拍了下。
他转身一看,竟然是许久不见的王仪。
穿着长风衣的王仪笑眯眯打量着骆波,“老远就看到一个学习雷feng好榜样的热心人,看着像你,走过来一看果然是你。怎么样,想好了?决定来口岸当翻译?”
骆波点下头,笑答:“想好了,正打算找你呢。”
王仪下巴朝东边摆摆,“走,吃饭去,我忙得早饭午饭都没吃,饿得顶不住了。”
骆波跟着王仪到市场边的一家维吾尔族面馆吃了拉条子。
他眼皮子活,提前结了饭钱。
俩人走出饭馆,街上的人流少了。
王仪抬眼望着西沉的太阳,抬腕看着手表上的时间,“算了,今天我就休息下,批发的大生意没啥了,就是点杂七杂八的小零售,走,看样子你是第一次来口岸,带你转转,熟悉下情况。”
俩人来到我国和哈萨克斯坦边境的霍尔果斯河的界桥上,桥中间用油漆画了一道红线。
骆波环顾四周,没看见界碑,纳闷地问着,“界碑呢?”
王仪指着桥两侧,“界碑离这里有段距离呢。”
骆波谈着自己对口岸的初步印象,“我还以为,怎么看上去这口岸就像个大巴扎呢?外国人能过来做生意的大巴扎。”
王仪闻言神秘地一笑,“第一次来这里的人是有些失望,不过,当你的钱包塞得鼓鼓囊囊的,你就不会这样认为了。”
从我国地界走过来一位身穿绿军装的军人。
他跟王仪很熟悉,笑着提醒道:“王大姐,在对方的地界别待太长时间。”
骆波听了快步朝军人身旁走去。
王仪笑呵呵介绍道:“向连长,这是我兄弟骆波,以后在口岸给老毛子当翻译,你给他灌输下爱国主义思想呗。”
向连长也算是个热心人,他向骆波讲述了18号、20号、21号、22号界碑的历史。
骆波听后激情蓬勃,激起了心中的家国情怀,他对着语重心长的向连长承诺道:“向连长,放心,我做边贸生意肯定会遵纪守法的。”
向连长给骆波讲述的是“耻辱碑”(也叫“警示碑”)的往事。
18号、20号、21号、22号戒备是1881年清政府与俄国签订不平等条约《中俄伊犁条约》竖起的界碑。
当年由清政府出资、沙俄政府制作,并被刻上了沙俄的双头鹰标记。
在埋设界碑时,腐败无能的清政府竟然没有派官员到现场监督。
俄方乘机将界碑向我国境内推移了20公里。
清政府发现后拒绝承认此碑为界碑,由此形成了40多平方公里的争议地区。
新中国成立后,我国政府积极扞卫领土主权,在解决领土争端问题进行不懈努力。
向连长告诉骆波和王仪,今年中哈两国总理在阿拉木图签订了协定,对历史遗留的争议区进行重新划分,这40多平方公里有27.4平方公里归我国。
同时和这块土地归还我国的还有18号等四块石碑。
王仪带着骆波朝她的门店走去。
她告诉骆波,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和中亚商人、游客都汇聚于此。
这里的商人数钱都是论摞,存钱都是扛着麻袋,甚至有时候都用美元来交易。
俩人走到霍尔果斯口岸那排门面房的最显眼处。
王仪指着门上的牌匾“友谊商店”告诉骆波,“这就是我的店,进去看看。”
骆波看着这间简陋的砖房也就40来平米,墙边摆着柜子,东边的柜子上摆放着境外的巧克力、糖果、香烟、红酒、望远镜、皮草等。
南边和西边的柜子上摆放着内地出产的小工艺品。
地上也摆了不少货物。
骆波望着一屋子的货物,讥诮地问:“就这点货物,还用麻袋装钱?”
王仪从柜台取出两包香烟和一个笨重的打火机扔给骆波,“你笨呀?!这门面摆放的是样品,我有两间大库房呢,里面装满了货物。”
她自己打开一盒香烟,点燃后吸了两口,继续介绍着,“我主要是把内地的小工艺品往对面发,这些老毛子的东西也就是做个零售,拉拉人气罢了。”
骆波好奇地问:“从内地进货,那你每个月要到内地采购,不浪费时间嘛?”
王仪吸烟的动作稍稍顿了下,脸色不自然地瞟了眼骆波,答非所问,“怎么样,要是决定留下了,你这两天先住在我的仓库里,记住千万别抽烟。”
骆波把烟放回柜台,“我很少抽烟,基本上不抽烟。”
王仪把两盒香烟和打火机硬塞进骆波的裤兜里,“你不抽烟,跟人家谈生意不给人递根烟呀?!”
跟王仪接触半天,骆波发现王仪算是个豪爽大气又热心的女人。
当夜,他就住在王仪的仓库里,开始了他在霍尔果斯口岸翻译的生涯。
商场如战场。
骆波既然要在霍尔果斯口岸安定下来,他就要做到知己知彼。
他来到口岸的前两天,并没急着当翻译。
而是跟王仪打听哈萨克斯坦国的民俗风情。
从王仪和口岸工作人员的嘴里,骆波加深了对哈萨克斯坦的印象。
哈萨克斯坦是一个位于中亚的内陆国家,也是世界上最大的内陆国。
北邻俄罗斯、南与乌兹别克斯坦、土库曼斯坦、吉尔吉斯坦接壤,西濒里海,东接中国。
哈国有哈萨克族、俄罗斯族、乌克兰族等140个民族。
这里的哈萨克族族源比较复杂,主要是古代的乌孙、康居、阿兰人和原在中亚草原的塞种人、大月氏以及后来进入这个地区的匈奴、鲜卑、柔然、突厥、铁勒、契丹、蒙古等各族人融合而形成的。
阿拉木图是哈萨克斯坦第一大城市,早年盛产苹果被称为苹果城。
哈萨克语是哈萨克斯坦的官方语言,属阿尔泰系中的突厥语种,跟新疆的哈萨克族说的语言一致。
唯一不同的是哈国用西里尔字母书写,而我国的哈萨克族用阿拉伯字母书写。
骆波还了解到,哈萨克斯坦的人民也是能跟善舞的民族,每逢节假日也会搞各种文体活动。
哈国的哈萨克族也开展弹唱、对唱、跳舞、猜迹、踢毽、放风筝、赛马、摔跤、姑娘追、叼羊、马上角力、射箭等活动。
哈萨克斯坦地广人稀,当地人大多是游牧民族,不喜欢种地。
当地政府鼓励百姓去种地,能种多少就种多少,没有限制。
在哈萨克斯坦种地,种三年以上的地,永久归农户,还可以世袭。
骆波做到心中有数后,才进入市场开始当翻译。
第59章 翻译王
王仪曾设想过,仗着懂多种少数民族语言、文字的骆波在口岸当翻译会风生水起。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骆波的英语水平也不赖。
在口岸有不少翻译,几乎都是精通语言有余,但掌握文字不足的半瓶子咣当的翻译。
只有骆波一人精通汉文的精髓,熟练掌握哈萨克、维吾尔语言文字,更精通英语。
更难得可贵的是骆波的人品让人放心,他不似许多中间商那样奸诈狡猾。
骆波在翻译时会实事求是介绍商品的优劣,同时会提醒境外客商注意事项。
并不像其他中间商那样光围着商品的价格打转。
哈萨克斯坦客商叶尔波力自小就出生并成长在美国,他对母语哈萨克很是生疏,只能简单地生活语言交流,再深奥些就成了聋子的耳朵----摆设了。
由于父亲去世,他不得不回哈萨克斯坦接管家族生意。
叶尔波力带着助手来到霍尔果斯口岸采购货物。
苦于听不懂汉语和复杂点哈萨克语的叶尔波力在一次偶然的机会发现骆波懂英语,于是每次来口岸,他谁也不找,只让骆波给他当翻译。
一来二去的,叶尔波力来霍尔果斯口岸采购不用助手相陪了。
骆波成了他的专职翻译和助手。
到了口岸,叶尔波力的衣食住行全都是骆波来安排。
骆波见叶尔波力格外信任他,也不好意思赚中间的差价。
他给双方翻译后,原价告诉叶尔波力。
至于翻译费,他让叶尔波力看着给。
叶尔波力见骆波是个实在人,每次给骆波的翻译费往往比中间差价多上许多。
骆波琢磨出来,以心换心,以诚相待,反而更能赢得境外客商的信任和依赖。
叶尔波力在哈萨克斯坦是个大家族,在当地颇有名气。
其他来口岸做生意的客商见叶尔波力必找骆波。
一来二去的,他们不少人都找骆波当翻译。
一年的时间,骆波成了口岸的“翻译王”。
叶尔波力喜欢骆波还有一个原因。
自小在农村出生成长的骆波听闻,在哈萨克斯坦国大蒜等农作物是他们最稀缺的物品。
他让骆滨收购大批的大蒜等拉到霍尔果斯口岸,高价卖给叶尔波力。
叶尔波力眼睛都不眨,不查验大蒜的质量,让装卸工把大蒜全部卸到他的货车上,把钱点给骆滨。
骆滨看着意气风发的骆波,知道,骆波找对营生了。
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的,让骆波一定稳重别干冒失的事。
起初,不少在口岸干了几年翻译的老油条见骆波抢了他们的生意。
几个人合起活来准备找骆波的碴。
骆波毕竟不是吃素的。
一个寂静的夜晚,骆波被堵在口岸旅馆的旮旯角。
四五个维吾尔族汉子将他团团围住。
骆波捋着衣袖,用维吾尔族话质问:“单挑还是群殴?随你们,我反正在耗子里待过,大不了二进宫撒。”
他不急不慌地说着话,从腰带解下一把带皮革外壳的匕首。
一个三十来岁的壮年汉子闻言,听说骆波在监狱待过,心里开始打退堂鼓。
他见骆波掏出匕首,更是犹豫不决。
毕竟骆波来口岸后跟他们称兄道弟,对他们也是尊敬有加。
有好几次,在拌面馆跟骆波碰面,他的拌面钱都是骆波掏的。
骆波淡定的神色扫一眼蠢蠢欲动的汉子们。
他从刀鞘里取出锋利的匕首,在自己手背轻轻划了下,一股鲜血汩汩而流。
在监狱9个月的时间,他除了掌握了精湛的维修器械的手艺,还学会了斗狠。
这几个当翻译的汉子也都是为了金钱而来的,本意是吓唬骆波离开口岸,不愿闹出人命或血案。
他们看见骆波划破自己的手背,双眼都不眨一下。
顿时被骆波的气势吓住了。
骆波心里也没底,不留痕迹地瞥一眼带头的维吾尔族汉子。
他见汉子们倒退几步,故作镇定地逼问:“想好没?单挑还是群殴?单挑的话,我把刀收起来,群殴的话我就用刀刺了,反正我是正当防卫,挑事的不是我。”
那位壮年汉子连忙大笑着,“兄弟,肚子不涨撒(不生气),开玩笑的呢。”
骆波脸一黑,故意摆出愤怒无比的神色,厉声怨怼着,“你们当我傻狼嘛(傻子吗)?有你们这样开玩笑的嘛?你们是不是新疆儿子娃娃?儿子娃娃这样的玩笑不开!”
其他人见状,也随身附和着,“肚子不涨撒,开玩笑呢!”
自此,口岸再也没人找骆波的碴。
这些个翻译和中间商见骆波做生意不跟他们争抢,每逢从口岸驶进班车,骆波就静静地站在一边,等待境外客商来找他。
骆波又会说各种语言,尤其精通汉文。
商品上的文字说明,骆波能给境外客商用哈语翻译出来。
这个本事,他们只能望洋兴叹。
自此,骆波成了他们最崇拜的翻译,绰号“翻译王”。
骆波也成了口岸建设银行的贵宾。
除了吃喝拉撒,当翻译、存钱是骆波每天的生活常态。
每天都有大笔的钱装进口袋。
金钱对骆波来说,已经成为数字和概念。
骆波对未来充满信心。
在口岸呆了没多久,骆波就听到关于王仪的风言风语。
同行是冤家,不少经商的人看着王仪生意红火。
他们是羡慕嫉妒恨,时不时会指桑骂槐地说王仪是个五十岁老头的二奶。
对于这些风言风语,王仪本人只当没听见,一笑而过。
骆波也是置若罔闻。
为了避嫌,骆波跟王仪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
每逢王仪忙得不可开交时,他会主动搭把手。
口岸闭关的时间,骆波会提着礼物回阿勒玛勒村看望父母。
他给家里添置了不少生活用品和电器。
每逢骆波开着王仪的切诺基回家卸货,李羽紧张地叮嘱着,“三十白,别再买了,太张扬了,不好。”
骆波搂住李羽的肩膀卖乖道:“最后一次,这是给家里买最后一次东西。”
说归说,下次他又会捎带些东西回家。
除了回家,更多的时间他几乎都会留在西域县,到李茗海的凉皮店帮忙。
李茗溪在假期时会到哥哥的凉皮店帮忙洗刷碗筷。
西域县中心公园已经建成。
骆波购买了三套门面房出租出去。
这天,骆波坐在李茗海的凉皮店吃完一盘凉皮子,掏出手绢擦下嘴巴,“海子哥,最近又进了些钱,想搞些投资,你看,干啥好?”
李茗海送走顾客,折回来坐在骆波对面,“三十白,我交完这套门面房,也存了个七八万,跟你想的一样,钱存银行没啥意思,我一直在打听路边的门面呢。”
骆波双眼一亮,“你是说投资买门面?”
李茗海摇摇头,“买门面多不划算,我是说路边的房子或空地只要有人卖,我们就合伙买上。最近倒是听说,县供销社在乌孙路上的那三套仓库要对外卖,听说有个20亩地,要价就是贵了些,一下子要60万元,还要一次性付清,哪有这么多钱啥?”
骆波朝李茗海翻个白眼,“哥,你真笨,你没有,我有啊,存折里有个50万元,加上你的8万元,还差点。你问没,小溪那里有钱不?”
“你别提小溪了,从小就被姑给惯坏了,她每月200来块钱的工资,除了给姑买点治眼病的药,几乎每个月花光,净买什么化妆品呀,毛钱没存上。”李茗海一提起自己的妹子就头疼,撇着嘴嫌弃道。
骆波连忙帮着李茗溪打圆场,“算了,海子哥,小溪正是爱美的年纪呢,女孩子家家的,存钱也没啥用。剩下的两万块,我跟三哥借点。”
“老三,我可是听老三念叨好多年了,要买康拜英的。”李茗海提醒着。
“没事,他现在又不买,等他买了,我的钱也倒腾出来了。”骆波满不在乎。
李茗海嘴巴一咧开心地笑了,征询骆波的意见,“那行,我这两天就去供销社打听下,最低价多少,手续在哪办。三十白,你这两天尽快把钱取出来。咱得早下手,免得夜长梦多。”
骆波点头应允,“行,海子哥,西域县的人我不大熟悉,跑腿的事就交给你了,需要花钱跑关系你就吱一声,我来掏钱。”
李茗海轻松回道:“我一个卖凉皮的,哪会有啥关系撒?!跑关系的事还得靠小溪,小溪班里的学生家长不少是当官的。”
一提起小溪,骆波心里痒痒的,情不自禁问:“哥,小溪今天咋没来帮忙?”
李茗海随口道:“贾兵爸妈请她吃饭呢。”
“贾兵,那男人叫贾兵?”骆波小心翼翼探问,“干啥工作的?”
李茗海喜滋滋道:“贾兵在工行工作,听说贾兵他爸是县公安局副局长,他妈是幼儿园老师,家里有两个姐姐,都在县公家单位上班,就他一个儿子。家里条件不错,他家给他俩把房子都置办好了。”
骆波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不悦地说:“小溪的事,咋样也让爸妈知道撒。”
李茗海看出来骆波不高兴,连忙解释,“是要给姑说一声的,这不,最近我跟你嫂子,还有小溪不都在忙嘛?过段时间,过段时间啊。”
第60章 门面房
七八十年代,新疆各县市基本上没有总体规划。
即便有城市建设规划,也如同一张废纸。
要不挂在墙上,要么锁在办公柜里。
各县市环境卫生、道路修建、房屋建设也都杂乱无章。
道路泥泞、出行不便也是困扰着各族居民的一大问题。
拥挤不堪,是每个城镇居民最真实的居住体验。
一家三代挤在一两间破砖房或土坯房,并不是罕见之事。
年轻人结婚几年没房子也很正常。
县市住房政策处于“统建、统配、低房租、高补贴”的状态。
各族居民的住房观念是“等、靠、要”。
可是单位福利分房很难做到普遍性、公平性,无法满足各族居民的需求,居民住房形势越来越严峻。
“安居”二字成了新疆各族居民的迫切希望。
到了九十年代,随着城市经济的发展,人们物质生活水平也逐渐提高,住房制度也开始进行改革,居民住房开始大幅度提高。
不少单位开始向职工出售公产公房。
也有条件好的单位开始集资建房。
人们的住房观念悄然发生着改变,开始愿意出钱购买房子了。
新疆同全国一样逐步实行住房分配货币化。
允许住房困难的企事业单位职工利用自有土地集资建房。
西域县供销社就借着住房改革的春风,把单位的200亩仓库用地充分利用起来。
市场价出售沿街的20亩地,拿着卖土地的钱给职工集资建房。
集资建房的面积大小不等,从50平米到90平米。
由于是福利房,50平米的住房也就7000多块钱,60多平米的一万多元,最大面积90平米的住房两万出头就能买下。
李茗海来到供销社经理办公室打听出售街面的事。
里面坐着两三个搞建筑的包工头,正在跟胡经理讨价还价。
他们打算把60万元降到50万元。
胡经理嫌他们压价太狠,转圜的语气讨价还价道:“再加点,在加点。”
李茗海见状,扭头就走。
他骑着自行车急慌慌来到县邮电局,赶紧给骆波打电话。
骆波闻言,放下手中的生意从建行取上钱,借了王仪的切诺基,拉着一皮箱钱急匆匆朝西域县供销社赶去。
车子停到供销社大院,就看见李茗海蹲在墙根抽烟候着。
兄弟俩提着钱来到经理室。
俩人把凑够的60万元,朝胡经理办公桌上一放。
供销社胡经理激动地双手搓着,又是让座、又是倒茶的。
财务人员也走进来开始清点钞票。
办完交款手续。
在胡经理的带领下,俩人来到三大间大仓库转悠。
看着空荡荡的大仓库,结实的砖块、不少高标号的钢筋、铁板。
骆波朝李茗海眨巴下眼,传递着“花60万元买下这20亩地值当”的信号。
三人走出仓库,围着20亩地的边界转悠一圈。
骆波看着购买的20亩地南边有个大坑,占地大概一亩来地。
大坑里面倾倒的各样的垃圾。
他指着一亩多地大坑跟胡经理说软话祈求着,“我的胡大哥,你们喊出去60万元,我哥几个马上凑钱送过来,一分钱没跟你们还价,这大坑你们留着也没啥用,不如也划给我们得了。”
骆波把车钥匙扔给李茗海,对着他挤巴下眼睛,示意他赶紧拿副驾驶位上的两条高档香烟。
李茗海心领神会,兔子般跑向车子。
骆波掏出香烟递给胡经理,又拿着进口的打火机殷勤地给他点燃。
胡经理看着骆波手中的打火机,老毛子的打火机,兴致浓浓道:“哟,你这打火机挺稀罕。”
骆波眼睛不带眨地把上百块的打火机塞到胡经理手中,讨好道:“胡哥,我在霍尔果斯做生意,别的没啥,洋烟洋酒不缺,今天来的急,车上就两条雪茄,你老哥先抽着,下次,给你带两箱洋酒,你尝尝。”
胡经理客套地回绝,“这咋行,你们买了供销社的这三间仓库,算是帮我们忙了。”
骆波指着脚边的大坑,见缝插针地追问:“你看这大坑?”
“行,没问题,把这坑推平,单位还要花钱,哪有这钱呀。秘书马上回来起草合同,让他写进去。”胡经理当场拍板。
李茗海手里拿着一个用布包裹的洋烟走过来,递给笑开花的胡经理。
胡经理也不客气,夹在腋窝下。
李茗海打探道:“胡经理,我们盖楼房,这下水道的接口费,听说建设局要收好一两万呢,还有这锅炉,”
胡经理摆手,拍了下胸膛,“行了,这上下水的接口费我们供销社承担,我们跟建设局公对公的,哪天我打个请示去找县长批一下,建设局连个屁都闻不到,一分钱不掏。这锅炉嘛,我得开会研究下,这事嘛,我一个人不当家。”
骆波知道胡经理这是故意卖关子,等着自己给他送礼呢。
他点点头,不露痕迹地打听胡经理家的住处。
骆波跟胡经理签完购买合同后,立即返回霍尔果斯口岸。
当晚他又折回西域县。
当他把三箱子老毛子的红酒和两箱子巧克力、糖果搬到胡经理家。
胡经理看着这些值三千多块钱的礼品,两眼发光。
他哥俩好一样地伸手搂着骆波的肩膀,在他耳畔低语,“锅炉的事,我开会研究了,把管道给你们顺便铺设过去,可这暖气费的,你们要掏,我们就收个煤炭钱、水电费,剩下的,你啥也甭管。”
骆波再次品尝到“有钱能使鬼推磨”的味道。
当李茗溪来到县建设局办理变更手续时,才知道,县供销社急于出手这仓库、胡经理又是送一亩多地的大坑、又是帮着免费接上下水管道,就连暖气管道都铺设到位。
原来是有原因的,这个老谋深算的胡经理也就是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西域县这两年加大基础设施建设。
开始大力推广、鼓励、提倡各族居民和各单位积极投身城市建设中。
住房建设局规定,沿街的房屋或空地两到三年内必须修建三层以上的楼房,来美化县城容貌。
而且还明文规定,为拉动市场经济,一楼必须是经营商业的门面房。
否则,县政府会低价征收沿街的平房或空地,统一修建商业楼。
县供销社连修建职工住宅楼都没米下锅,哪里有钱修建门面房。
李茗溪又托学生家长预算了盖建楼房的资金。
20多亩地盖一溜儿沿街楼房,需要资金200多万元。
这下,可让骆波犯了愁。
花60万元买的三间沿街大仓库和20亩地空地成了烫手山芋。
骑虎难下的骆波回到阿勒玛勒村找家人商量。
一向乐呵呵的骆波快愁成了小老头。
骆滨拿出自己的存折递给骆波,“三十白,里面有八万,本来这些年也存了十万,上次你拿了两万,就剩这些了,你先拿着用吧。别愁了,都快成小老头了,办法总比困难多!”
骆波难为情道:“三哥,这是你买康拜英的钱,我不能动。”
“都啥时候了,还嘴硬,先救急呗。”骆滨俊目一瞪。
李羽也从里屋出来递给骆波一个有些年岁的存折,“我跟你爸这些年没存几个,养你们几个孩子存不住钱,就连这新房,还是你们哥俩开农机挣来的。折子上也就万把块钱,你先用吧。”
骆峰嘴里叼着莫合烟,“你大哥那儿,别再给人添麻烦了,这些年他俩口子没少给家里花钱,他单位集资建房,没跟咱要一分钱,都是没日没夜地给学生补课解决的。你二哥那里,也一样,单位集资建房,听说还是牛娉爸妈给垫了些钱。”
骆滨坐在沙发上双手抱着脑袋,苦思冥想地替骆波想着办法。
他突然抬起头问:“三十白,你不是在县中心花园买了三套门面房嘛?赶紧处理掉,把那钱倒腾出来盖楼房。”
骆波闻言,迟疑道:“那三套房每年给我挣房租呢,卖掉太可惜了。”
“可惜个屁。”骆滨火了,“三十白,做人不能太贪,啥都想占着不行,你现在没钱盖楼,政府低价给你收走,你自己算下,划不划算?!”
一直闷声不吭的李羽也帮腔道:“三十白,听你三哥的,舍小头顾大头吧。那三套门面能卖多少钱?”
骆波闷闷不乐道:“前年年底每套交了三万元,听说现在都涨到五万块了。”
骆滨给骆波核算着盖楼的资金,嘴里嘟囔着,“我跟妈再给你凑些,有个十万,你三套门面房十五万,海子哥那里能凑个五万,这样下来有个三十万,那也不够呀?!”
骆峰猛地抬头说:“小四川老早就叨叨着要在西域县买门面房,上次听说三十白买了三套,他后悔死了,埋怨我没告诉他。三十白,不如你把小四川拉进来,他有两个钱,听他话音,能凑个20万。”
骆波一听,开心地拍下大腿,“行啊,林叔是个好人,可以跟他合作。”
骆峰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小四川一听投资建门面房,嚷嚷着让老伴看店面,他屁颠颠来到骆峰家。
当小四川一听说骆波买下来供销社那块仓库,一个劲儿直夸骆波有眼光。
小四川告诉骆波,他跟四川老家的亲人借点,能凑个30万元。
这下盖房子的资金凑成了60万元。
骆波浓眉紧蹙,“人家让把沿街那三间仓库都盖成楼房啊。”
小四川捉狭道:“你们这些小年轻呀,没听说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啊?!”
骆峰来了精神,追问:“咋啊,你有办法?”
小四川笑呵呵地回答:“咱们先把紧靠十字路口那间大库房拆掉盖楼撒,剩下的两间仓库,把那个破墙抹上水泥,刷个涂料,搞得像样些,公家不就是图好看吗。让人家挑不出毛病撒,等啥时候有钱了,再投资建撒。”
骆波连连点头,“好啊,一楼建门面,二楼三楼咱们也建住宅,对外出售,把卖房的钱再拿来投资准行。可,万一公家不同意咋办?”
“莫得怕哈,我老乡在住建局当小头头,我找他说说,帮个忙撒子。”小四川胸有成竹。
李羽担忧道:“行吗?”
“莫得事,莫得事。”小四川安慰着胆小的李羽,“大不了,请他吃个饭,过年送几瓶好酒的事,莫麻答啊(没事的)。”
有了60万元的建设资金,几个人说干就干。
有力的出力,有关系的找关系。
小四川出面后,修建商业住宅为一体的三层楼的图纸,都是他老乡免费提供的。
他们听取了小四川老乡的建议,把地基按照五层楼的规格和标准夯实修筑。
以后有钱再在三楼的屋顶上续建。
骆峰找了上次给他家盖房子的包工头老谭。
老谭这两年也发达了。
短短两年功夫,由修建平房的小包工头发展为承建楼房的建筑商。
骆峰对老谭千叮咛万嘱咐的,一定要盖最结实的楼房。
骆波、李茗海、小四川三人合资建的楼房动工了。
也许是各族居民太需要住宅房了。
楼房刚盖到二层,都没做宣传打广告的。
就有不少当地的各族个体户和内地来做生意的客户前来购买住宅。
骆波承建的住宅楼都是大户型。
最大面积120平米,最小的也有90平米。
房产证上的住房面积都是具体的实用面积,哪里听说过公摊费,楼房很实惠。
两层三梯十二户,一下子进账30多万元。
有了户主提前缴纳的房款。
骆波这下有底气了,直接让老谭一次性把五层楼建好。
这栋商业住宅楼地处县城十字路口,生活起居、交通都非常便利。
四楼以上的12套住宅也炙手可热,供不应求。
一楼的门面房就有六大间,根据骆波三人投资的份额。
骆波留下两大间,小四川一大一小两间,李茗海一大间。
李茗海把西域县中心花园的那套门面转让后。
他的凉皮子店就设在自己的这大间门面房里。
骆波和小四川把门面房出租出去,收取租赁费。
三人又将第一栋楼收回的房款,再次投资建设门面和住宅为一体的综合楼。
这次,在小四川的建议下,盖建六层楼,一二楼是门面房,可以出售转让。
三层以上又是住宅楼。
不到一年的功夫,西域县天马路十字路口西南角供销社原仓库两栋高楼拔地而起。
骆波三人也赚的盆满钵满。
从两栋商业住宅楼顷刻间被抢购光的情形,骆波悟出来房地产有不可估量的潜力。
他跟已经称兄道弟的胡经理打听,县供销社还有没转让的空地。
胡经理指着骆波那两栋楼和供销社合资建房的那栋楼之间的空地,“看见没,建设局城市规划出来后,我们单位西边的100亩地,县上要用,说以后搞个什么商业一条街,不让我们动。就剩下中间的50来亩地我能作主,你就是想要,我也只能卖给你一半。”
第61章 痴情人
骆波看着空荡荡的地块,仿佛看见一座金山在向他招手。
他暗下决心一定拿下这块地。
骆波搂着胡经理的肩膀,戏谑道:“胡老哥,你这经理也当了不少年了,你就没考虑过,万一县上哪天让你高升了,来个冷不防,这地被以后的接班人卖了,那多可惜啊?!”
胡经理迟疑的表情,接过骆波给他点着的香烟。
他看看地块,抽抽烟。
他再瞅瞅一脸自信的骆波,猛吸几口烟。
骆波见胡经理有点心动了。
他继续不动声色地加把火,亲热地说:“我的哥,你就看着咱俩的交情,狠狠心,别一半转让,干脆转让给我35亩地得了。”
胡经理连连摆手,“不行,你胃口太大,如今,不跟去年卖地那个时候了,去年我个人还能拍板,现在,啥事都要大会小会的研究,都要那几个副手参与。这不行。”
看着胡经理头摇得像拨浪鼓,骆波眼珠子一转,商量道:“这样,哥,你们那几个副职,我不会亏他们,不让他们白干,你们职工今年的福利我全包了。我给你们领导每人多送一件老毛子上等的呢子大衣。当然,你肯定跟他们不一样啊,我早就看见嫂子上班离家远不方便,我托人从乌鲁木齐进了辆女士踏板摩托车,最新款式,明后天就到了,给嫂子一辆,让她骑着上下班,多方便啊。”
胡经理一听,肥嘟嘟的脸笑得开了花,他指着骆波笑道:“你这个小老弟呀,让我说你啥好呢?行,我开会跟几个副职研究下,”
无利不起早。
胡经理被骆波提出的丰厚条件吸引住了。
当天下午,他就召集几个副职开会研究转让土地的事。
骆波现在购买的空地不是沿街门面,价格要比沿街地块低上许多。
胡经理等人算计着,县上不少单位把里面的空地转让出去,哪一个单位都没骆波给的价格高。
对于骆波而言,购买这块空地是一次难得可贵的机会。
对供销社来说,又何尝不是呢?!
胡经理抽着烟扫视着窃窃私语的下属。
栾副经理是胡经理一手提拔起来的。
他见会议室冷场,连忙帮腔道:“去年卖3间库房那地,20亩地60万元,这个骆波二话不说就给咱掏钱,平均一亩地卖出3万元。我可是听说,县商业局那3亩空院子,就挨着解放路,今年才转让,知道才卖多少吗?不到5万,平均下来每亩地还不到两万呢!我看呀,这个骆波还不知道,知道了,说不定去买其他单位的地块了。”
他这一说,职工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会议研究决定,最终转让紧挨着骆波地块的东边那30亩地。
转让价格仍旧是60万元。
骆波克制着内心的激动,坐在胡经理办公室,继续跟胡经理讨价还价。
俩人商讨的结果,50万元成交。
自然,这省下来的10万元,可不是天上白白掉下来的馅饼。
胡经理跟他的副职们,又在私底下捞了不少好处。
每人一件呢子大衣,都变成两件,男女士各一件。
骆波给职工发放一年的福利,也增加到两年。
骆波生怕变卦,坐在胡经理办公室缴纳2万元定金,签订初步协议。
协议签订完,胡经理递给他一张纸。
纸上写着十几个男女的身高和体重。
骆波心领神会,把纸条跟协议一起装进公文包里。
最终结果是双方皆大欢喜。
骆波拥有了这30亩地,心里更有底气了。
他要把地块压着不动,等待地皮价格高涨的那天。
李羽看着骆波交给他的房产证、土地证,忐忑不安地问:“三十白,你是不是搞得太多了?”
“妈,钱多了又不烧手,你存着。”骆波不以为然地说:“你不知道,王仪前阵子从内地回来,她说人家内地早就奔向现代化了,半年小变样、一年大变样,那发展速度,啧啧,咱新疆人还傻乎乎睡大觉呢,咱这里大多数人还是老传统、老观念,新疆跟内地比,发展得太慢、太落后了。”
骆波摇着头感慨着。
“王仪,三十白,我可从你嘴里听了好几次了,她多大年纪,长咋样?人品好不?老家是哪的?”李羽好奇地问,她开始关心骆波的终身大事了。
骆波双眉微挑,不可思议的神色反问着,“妈,你想啥呢,王仪比我大快十岁了,我当她姐姐的,你可别乱点鸳鸯谱撒。”
“哦。”李羽失望的低语着,“你跟老三也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
骆波一听,倏地站起身,哧溜跑出屋子。
屋外传来骆波的声音,“妈,我回口岸了,过阵子再来家里。”
这年深秋,骆波等人的第二套合资建房竣工并顺利通过验收。
李茗溪跑前跑后帮着办理的土地证和房产证。
她都是托学生家长跑办的,自然要答谢人家。
骆波从霍尔果斯口岸带了不少的礼品,什么老毛子的洋酒、洋烟,就连厚实的棉大衣都买了三四件。
他跟王仪驱车来西域县办事,顺便把礼品送到李茗溪的宿舍。
李茗溪身体不舒服,歪在床上休息。
骆波见状,连忙制止住准备起床的李茗溪,“小溪,你躺着,哥来搬。”
骆波从屋里到车上来回跑了三趟,总算把礼品搬到宿舍。
他坐在床沿,心疼地望着脸色煞白的李茗溪,“小溪,你是不是给哥办事累的?以后,跑腿的事不能让你干了。这些礼品,你别送,哪天晚上,让海子哥跟你去送,东西都让他拿,你可别动手。”
骆波说着剥开一颗李茗溪最喜欢吃的巧克力,塞到她嘴里。
李茗溪嘟着嘴水汪汪地看着骆波。
“乖,小溪,张开嘴,这次巧克力味道好。”骆波耐心地哄着李茗溪。
自小到大,骆波把他所有的温柔和体贴都给了李茗溪。
宿舍里的骆波舍不得离开李茗溪。
车里的王仪早等的不耐烦了。
她下车走到宿舍门口,连门也没敲径直推开门,对着站在床边的骆波不耐烦地喊道:“三十白,东西都卸完了,该走了,再别磨叽了撒。”
李茗溪嘴里含着甜丝丝的巧克力,尽情享受着骆波端茶倒水的贴心服务。
从小到大,李茗溪只有在骆波面前才能摆出大小姐的派头,享受小丫鬟骆波的伺候。
就是在她亲哥李茗海面前,她也规规矩矩的,哪敢造次。
李茗溪看见一个外貌艳丽的女子对着骆波大呼小叫的,心里很不舒服,朝站在门口的王仪翻个白眼。
王仪看着如同病西施般躺在床上的美丽少女,酸溜溜地嘟囔着,“哟,得病的林黛玉还能翻白眼呀?!”
骆波知道王仪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没计较,连忙放下茶杯告辞。
他走到车前,见王仪板着脸不看他。
知道王仪在生闷气。
“我妹就是这个性子,你别见怪。”骆波给王仪解释着。
这时,李茗溪推开屋门跑出来,“四哥,给,你的包落下了。”
骆波接过黑包,推搡着李茗溪往回走,“赶紧进屋躺着去。”
也许骆波到现在都没有发现,他看李茗溪的眼神中盛满了宠溺。
王仪酸溜溜地催促着,“看够没?我们该回去了。”
骆波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李茗溪,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后,他才转过身来看王仪。
夜幕降临,晚风微寒。
王仪双手抱肩,看上去被冻着了。
骆波快步上了车,从驾驶位座椅上取下自己的一件夹克衫递给王仪,“把衣服披上吧。”
王仪心里侥幸地想着,看来,这个清冷的男孩冻得怜香惜玉了。
可是她心头刚升起的那点喜悦被骆波的话给浇灭了。
骆波发动车子说着,“你千万别冻感冒了,明天的那笔生意还得让你出马不可。”
在返回霍尔果斯口岸的路上,王仪冷不丁问道:“三十白,你不会是爱上你这个妹妹了吧?!”
骆波表面上风平浪静的,可是车速忽而减速,忽而飞驰,暴露了他内心的矛盾。
自己的秘密被王仪凯觑到了,骆波心中不悦。
他没搭理王仪,开着快车朝口岸赶去。
看着路两旁快速朝后倒退的树木,王仪吓得脸色煞白,吼道:“慢点,开慢点,不会是我说到你的痛处了吧?!”
骆波把方向盘微微朝右打了下,猛地来了个急刹车。
王仪没系安全带,上身猛地朝前冲去,幸亏双手扶住了车前的平台,否则脑袋肯定会碰上前玻璃。
“你疯了呀?!”王仪气急败坏。
骆波趴在方向盘上一声不吭。
许久,他低声说道:“小溪是我从小呵护着长大的,我以为能呵护她一辈子,可是,”
他抬起头露出痛苦的表情看着脸色不虞的王仪,“她竟然快成别人的新娘了。”
王仪劝慰着沉浸在痛苦中的骆波,“何必呢,爱而不得的感情,忘了吧。”
“忘不掉,一辈子忘不掉。”骆波双眼发红,苦笑着自嘲。
原本,王仪是有点嫉妒李茗溪的。
可是见骆波是真心爱着李茗溪,这世上,真爱是越来越稀缺,也越来越难得。
就如王仪本人,曾经深爱过一个高中同学,为了那个男人,她堕胎两次。
最终那个男人娶了别的女人。
从此,她开始逃避爱、敷衍爱、拒绝爱。
王仪触景生情地低问:“你心中跟李茗溪今后是什么样的生活?”
骆波毫不犹豫道:“细水长流、不离不弃、旷日持久。”
王仪惨笑着,“你呀,真是个傻子,我以前跟你的想法一样,可是受伤的往往是痴情的人,忘记她吧,否则,你的一生都羁绊在为情所累、为情所伤、为情所恨的痛苦和折磨中。”
骆波听后,摇头否认着王仪的说法,“我相信可能会为情所累、所伤,但是跟小溪,不会为情所恨的,无论她成什么样,我都爱她。”
王仪不再争辩,她看着外面的夜色,“怎么,你打算在这里继续伤感下去?”
等她回过头来,骆波又恢复了常态。
“怎么可能?!明天还有好多事呢。”骆波随口答道,身子朝后靠靠,溢出几分慵懒的散漫。
此刻的他又是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痞像。
王仪知道,骆波又戴着面具跟人交往了。
刚才那个无助、痛苦又痴情的男人才是真正的骆波。
俩人赶回霍尔果斯口岸,骆波送王仪回到她的住宅。
王仪邀请道:“来,喝两杯吧。”
骆波迟疑着,“算了,天不早了。”
王仪激将道:“怕我吃了你呀?!”
骆波想着喝两杯也行,可是俩人喝着进口的老毛子酒,聊着各自的感情。
聊着喝着,喝着聊着。
不知不觉喝了三瓶红酒。
骆波酒量不大,最终醉倒在王仪的床上。
他一觉睡醒已是午后,阳光透过白色窗纱,让室内看上去温馨又梦幻。
骆波伸展下胳膊,察觉到身体的异样。
他掀开被子朝里一看,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
骆波懊恼地只咬自己的舌头。
卧室的门被推开,是王仪。
“醒了,看来你睡得不错。”王仪的脸红扑扑的,双眸闪着夺目的神采,整个人充满了活力。
骆波羞得用被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不敢看王仪。
王仪戏谑着,“行了,别跟个小媳妇似的,咱俩都那样了,再说了,在这方面,吃亏的都是女人,我都没说啥,你还有啥顾忌的。”
骆波感觉太阳穴都在阵阵的疼,一点都不愿再见王仪。
王仪微笑着看着发呆的骆波,满眼染上宠溺之情。
她伸手去触摸骆波。
骆波下意识地躲避着。
王仪尴尬地笑了下,“你穿衣服吧,早饭做好了。”
骆波看着王仪离开卧室关上门,才慌乱地寻找自己的衣服。
早饭时,骆波一言不发。
他自顾自吃着自己面前的食物。
整个吃饭过程,气氛似乎阴郁而紧张。
王仪也没说话,只听到杯盘碟相碰的声音,这种压抑的氛围让人感觉到很憋闷。
骆波闷头吃完早饭,扔下碗筷朝门外走去。
王仪见状,放下筷子,快步堵在门口。
她挡在骆波面前,眼中燃起炽热的小火苗,“三十白,你孤男我寡女的,有点什么没啥了不起,你干脆搬到我这里,咱俩搭伙过日子吧。”
王仪见骆波低着头不吭气,以为他默许了。
她伸出手要抚摸骆波的脸。
骆波脸一侧,躲过她的触摸。
王仪伸出的手堪堪僵在空中,她嘴角露出一丝讥诮的笑,自嘲道:“我知道,你嫌我给人家当二奶。”
她猛地高声质问:“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啊?要不是你们这些臭男人欺骗我的感情,我现在也是贤妻良母。”
骆波从她哆嗦的嘴唇和惨白的脸庞明白,王仪并非像她在外面展示的假小子那样坚强。
她也是个受过伤害的女人,也是个有故事的可怜女人。
骆波心中涌起一丝丝同病相怜的情愫,大家都是痴情人。
他同情的眼神凝视着王仪,“王仪,我自己都这样,哪会嫌弃你呢?我是说,咱俩还是好朋友,昨晚的事都忘记吧。”
王仪的自尊受到伤害,冷笑两声,对着让她动了心的男孩,不,过了昨晚,就是男人了,“滚,朋友,少给我提朋友,你们臭男人就会甜言蜜语地哄骗女人,谁是我的朋友,告诉你,在我眼里,钱才是我真正的朋友。”
她见骆波站在原地纹丝不动,抬起脚朝骆波腿上踢去,“你赶紧给我滚得远远的,别忘了下午还有笔大生意,记得下午来喊我。”
骆波被王仪连骂带踢地落荒而逃。
他跑的比兔子还快,生怕歇斯底里的王仪再有不可思议的举动。
第62章 二流子
这年的暑假。
伊勒地区教育部门举办一次高中部青年教师观摩大赛。
西域市名师骆川作为评委,也赶赴西域县赛点。
骆川等评委在西域县宾馆统一食宿。
观摩点设在李茗溪所在的西域县小学。
骆川抽空来到李茗溪的宿舍探望。
来了几次,都吃了闭门羹。
他站在宿舍门口,感到非常纳闷。
这个暑假,李茗溪即没有回阿勒玛勒村的爸妈家,又不在学校宿舍。
一个姑娘家会跑到哪里去呢?!
学校杨校长路过教师宿舍,看到骆川站在宿舍前发愣,连忙走过来。
他知道骆川是参赛评委。
杨校长毕恭毕敬地问候着,“骆老师好,你不会找李茗溪吧?小李老师是你什么人?”
骆川伸出右手跟杨校长握下,“杨校长好,小溪是我妹妹,她去哪里了,知道吗?”
杨校长一听,脸色变了下,欲言又止的模样。
骆川看出来有点不大对劲,心里咯噔一下,着急地追问:“杨校长,没事,有啥说啥。”
杨校长一脸惋惜的表情,遗憾地说:“小李老师,可能住在贾兵家里了。”
“贾兵?贾兵是谁?”骆川第一次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
李茗溪跟贾兵谈恋爱的事,除了李茗海和骆波,骆家其他人还都蒙在鼓里。
骆川初次听到表妹李茗溪谈恋爱的事。
杨校长见骆川一脸的讶异,惊愕地问,“咋啊,你不知道贾兵?贾兵是小李老师的对象啊,在县工商银行上班呢。”
骆川追问:“这个贾兵人品咋样?”
他从杨校长期期艾艾的话语中嗅出不寻常的味道。
他继续打听道:“这个贾兵人品到底咋样?可靠不?”
杨校长为难的模样,扼腕叹息道:“小李老师太单纯了。”
骆川见杨校长就是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着急了,“杨校长,没事,有啥说啥。”
杨校长吞吞吐吐道:“贾兵,贾兵嘛,是县公安局贾局长的公子,副局长。听说以前谈过不少对象,不知为啥,一个没成。听说哦,我只是听说哦,每次处对象,都是他先吹的,听说哦,有个女孩子怀上娃娃了,他给人家赔了些钱,打掉孩子,最后还是吹了。”
骆川一听,心里哇凉哇凉的,气的脸色煞白。
杨校长见骆川脸色不好,讪笑着解释道:“我听说小李老师跟贾兵处对象,倒也旁敲侧击地提醒过她,你不知道,这个贾兵嘴巴子甜、眼皮子活,哄女孩子那是一套一套的,不少女孩子上了他的当,可是小李老师硬是没听进去,你也知道哦,老师的私人生活问题,我这个当领导也不好过分地插手撒。”
骆川苍白着脸,强装笑脸跟杨校长辞别。
青年教师观摩大赛一结束,评委统一乘车赶回西域市。
骆川并未回西域市,留在西域县处理表妹的事。
他径直来到李茗海的凉皮子店。
看着李茗海夫妇俩正打扫着装饰一新的店面,骆川心头的气不打一处来。
他把公文包“啪”的一声扔到崭新的餐桌上。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李茗海的注意。
他扭头一看,竟然是许久不见的骆川。
李茗海连忙放下手中的抹布,腆着笑走过来,“大哥,哪股风把你给吹来了?”
骆川没好气地怼道:“什么风,是小溪那里的邪风吹来的。你知不知道,小溪处对象了?”
李茗海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好奇地回道:“知道呀,咋了?贾兵,工商银行上班的,家里条件好,他爸是,”
骆川不耐烦地摆手,打断他的话,“你这个当亲哥的,就没帮着小溪把把关?!”
见一向温润如玉的大哥脸色不善。
心虚的李茗海一脸的怯意,看着骆川的脸色回道:“我见过贾兵了,人长得不错,工作又好,家里就他一个儿子,一家人都是吃公家饭的,他家连婚房都置办好了。”
骆川见李茗海尽说些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气的在门面房直转圈。
李茗海跟骆滨几个兄弟最怕没脾气的骆川生气。
他也跟在骆川屁股后面打转转。
骆川气的一个转身,对他吼道:“你没打听,这个贾兵人品咋样?”
李茗海也停下脚步,支支吾吾说:“我倒是打听一个吃凉皮的老顾客了,他随口提了一嘴,说贾兵是个二流子。”
骆川手指着李茗海厉声质问:“既然知道他是个二流子,那你咋还允许小溪跟他交往?!”
李茗海委屈的解释,“当天我就跑到学校告诉小溪了,小溪说,贾兵他爸当局长办了些案子,得罪一些人,那是人家无中生有、胡说八道呢。”
骆川恨铁不成钢地低吼着,“海子,咱家兄弟几个,就这一个妹妹,可千万别嫁错人啊,你不知道呀,男怕选错行、女怕嫁错郎啊!”
“无风不起浪,贾兵要是个正经人,人家会背后评价他二流子嘛?你脑子被狗叼走了呀?!”骆川怒不可遏。
这下,李茗海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他连忙让妻子小梁去贾兵家找李茗溪。
小梁也满脸的愧疚,骑着自行车急匆匆离开。
不大一会儿,李茗溪骑着骆波给她买的那辆女士自行车来到凉皮店。
由于综合楼前还没来得及打地坪,坑坑洼洼的砂石地面不大平坦。
李茗溪推着自行车对着小梁嘟囔着,“嫂子,让哥赶紧儿打地坪,好好的门面房,前面是土路,多不相称呀。”
她停好自行车走进凉皮店,看见骆川黑着脸坐在里面。
吓得她吐下舌头,毕恭毕敬地问候着,“大哥好,你咋有空来县上了?”
“小溪,你是不是住在贾家了?!”骆川劈头盖脸地问。
李茗溪白皙的脸涨得通红,低着头微微点了下,“嗯,贾兵说放暑假,我一个女孩子家住在宿舍不安全。”
骆川气结,开门见山地问:“西域县不是有你哥嘛?你哥家现在可是120平米的大住房,还容不下你呀?!女孩子自重自爱,你忘了家里人的嘱咐了?”
李茗溪长这么大,第一次挨骆川的训斥。
她又羞又吓地落了泪,肩膀耸着抽噎着。
骆川一点不留情面,“我看,我们这些人说的话,都跟放屁一样,没球用!”
这是骆川第一次爆粗口,吓得李茗海战战兢兢跟妹妹并肩站在墙根边听着大哥的训斥。
俩人不敢反驳。
骆川板着脸安排道:“小溪,你跟小海今天都去阿勒玛勒村。”
三人赶到车站,包了辆线路车赶往沙枣树乡阿勒玛勒村。
一直视李茗溪如同亲生女儿的李羽在厨房,听到骆川的话,气的脸都青了。
骆川连忙扶着头昏目眩的妈妈,给她捋着脊背,低声安慰道:“妈,幸亏他俩没结婚,现在小溪跟贾兵断了还来得及。这话得您来劝,我这个当哥的,有些话不好说。”
李羽尽量平复自己的情绪,镇定地走到正屋。
李茗溪坐在沙发上惴惴不安地望着脸色不虞的李羽走进来,起身道:“姑----”
李羽摆摆手,对站起身的侄女说:“坐吧,姑问你件事。”
正屋只有李茗海兄妹俩和李羽。
骆川等人在原来的老屋子做着晚饭。
骆峰端着一大桶蜂蜜递给骆川,“老大,这是黑蜂蜜,上次一个老乡赶巴扎没卖完,我低价收回来的,拿回去给我那孙子吃。”
骆滨也提溜着一大堆玩具放在窗台上,“大哥,前阵子我去乌鲁木齐市送货,到批发市场给侄子买的,一直没时间送过去,这次你带回去。”
他指着窗根下的箱子,“这是三十白给大嫂和侄子买的老毛子的巧克力、糖果,还有一个俄罗斯套娃,都顺便捎回去。”
骆川望着一大堆东西,犯愁道:“这么多,我咋拿呀?!”
骆峰指着东面的正屋说:“不有小海和小溪嘛,让他俩帮你拿。老大,你说的那个贾兵真不靠谱?”
骆川脸色沉重地回道:“杨校长告诉我后,我又侧面打听了几个人,这个贾兵就是个二流子,玩弄女孩子的流氓,仗着自己有个好单位,长得帅,家里又有几个钱,骗了不少女孩子。这个小溪呀,真是没脑子,也太单纯了。”
骆峰急眼了,责怪道:“这个小海咋当哥的?!你妈就是想着小海在西域县开凉皮店,有他这个当哥的照顾小溪,也就没咋操心,竟然出了这事,我看这个小海掉进钱眼了,光知道闷头挣钱,不知道关心下自己的亲妹妹。你妈这下又有的愁了,哎----”
砖房结构的正屋里。
李羽询问侄女,“小溪,贾兵这个人咋样,你了解不?”
李茗溪双手抓着衣襟揪着,不安地回答,“姑,贾兵给我发过誓,他会改好的,他只爱我一个人,”
没等李茗溪把话说完,李羽气的打岔道:“这么说,你知道他是个啥人,那你还跟他交往,你这不是自己往火坑里跳嘛?!”
她又转过脸看着自责不已的侄子,训斥道:“小海,当初小溪到县上工作,我给你叮嘱过没,让你多操点心,盯着点,你这个当哥的,就这样不负责任呀?!小溪从小就单纯,遇到坏人,别人哄两句就上当,你妹的性子你不知道吗?!”
李茗海见李羽气的满脸通红,愧疚道:“姑,你别气坏了身子,现在就让小溪跟贾兵断了,还来得及。”
李茗溪一听,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不,贾兵爱我,我也喜欢他。”
李羽气地说不出话来。
许久,她凌厉的目光盯着侄女,厉声训斥,“小溪,你就没听过我的话,让你上高中,你瞒着我参加中专预考。现在你处个对象,也不领回家让我这个当姑的把关,你这是没把我当姑呀?!”
李茗溪顿时抽噎不止。
她走到李羽跟前,蹲在李羽面前,仰着脸哭道:“姑,我已经有贾兵的孩子了,都三个月了。”
李羽双眼一黑,跌倒过去。
李茗海吓得赶紧掐李羽的人中。
李茗溪吓得跑出屋喊骆川等人。
骆川、骆滨兄弟俩几个箭步冲进来。
几个人掐着李羽的人中。
李羽长出一口气,清醒过来。
骆川背着李羽到隔壁的卧室躺下。
李羽病恹恹躺在床上。
李茗溪站在床边,双手掩着脸,眼泪滑进指缝。
李羽再次追问站在床边泣不成声的侄女:“小溪,当着家人的面,现在还有反悔的机会,我再问一次,你能不能不嫁给贾兵,你嫁给贾兵绝不后悔?”
李茗溪用手背擦拭着喷涌而出的泪水,固执地回答:“姑,你就让我嫁给贾兵吧,为了孩子,我也要嫁给他,再说,我是真的喜欢他。”
李羽看着痴情的傻侄女,无力地摆摆手,对着家人说道:“大家开始张罗下小溪的婚事吧,不管咋样,都要让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要让那个贾兵知道,小溪不是没有爹娘的孩子,她有娘家,娘家还有好几个哥哥,他不能轻看了小溪。”
李茗溪哭得让李羽心疼。
李茗海也抱头蹲在地上,低声痛哭。
事已至此,生米都煮成熟饭。
学校秋季开学前,李茗溪出嫁了。
正如李羽所说,她是风风光光嫁到贾家的。
丰厚的嫁妆让贾兵一家对李茗溪刮目相看。
李茗海给妹妹陪嫁了一辆最时尚的脚踏板女士摩托车。
骆滨送了一台小天鹅自动洗衣机。
骆川买了一台电视机。
骆江和牛娉给李茗溪买了六身新衣服。
骆波更是大手笔,一台昂贵的dvd,还有金戒指、金耳环、金项链和金手镯,比贾兵给李茗溪送的三金还要多一金。
还外带着给李茗溪的新房花2900多块钱装了一部电话。
李羽给侄女置办了被褥、皮箱等。
李茗溪嫁给贾兵,光嫁妆就三万多元。
贾兵一家人听说李茗溪的嫁妆后,无不啧舌称赞。
他们估算了下,出钱给贾兵盖得这套婚房也就不到两万元。
加上装修和购置家具,满打满算合计三万元。
李茗溪的嫁妆抵得上这套婚房了。
贾家人原本以为李茗溪是孤儿,家境不咋地。
万万没想到,她姑姑家把她当成亲女儿对待。
以前还轻看李茗溪的家世,如今都不敢怠慢她。
出嫁那天,李茗溪哭得稀里哗啦的,脸上的妆容弄花好几次。
李羽对看似恭敬的贾兵说:“小溪交给你了,她从小被几个哥哥惯得,有时候会耍点小脾气,你是男人,要担待些。”
她说不下去了,捂着嘴哭泣着。
骆峰坐在沙发上打量着外貌阴柔的贾兵。
一张瓜子脸,白皙的皮肤,光洁的下巴没一点胡子,满脸的阴柔之气。
他那双微微向上挑的桃花眼闪烁不定的,不敢直视骆峰凌厉的目光。
骆峰是第一次见贾兵,心里一沉,暗叫,坏了!这不是个善茬!
“娶个媳妇满堂彩,嫁个丫头满屋空”。
骆家人心里都空落落的。
被迎娶走的李茗溪离开骆家。
陪嫁的嫁妆也被迎亲队伍七手八脚地搬到了皮卡车上。
迎亲的队伍看着丰厚的嫁妆,直呼骆家是有钱人。
骆波站在窗户旁,目送着被贾兵抱走的李茗溪,双眼湿漉漉的。
心爱的女孩成他人妇,骆波心如刀绞。
既然,他没来得及跟李茗溪倾诉自己的爱恋,那他决定把这份爱深埋心中。
就在不远处默默守护着她。
骆家人要有代表出席贾家在西域县宾馆举办的迎亲宴席。
骆峰夫妇和骆波都没去参加。
骆川夫妇、骆江夫妇、李茗海夫妇和骆滨作为娘家人出席。
人走屋空的骆家小院。
骆峰坐在正屋的客厅抽着烟,对着擦眼泪的李羽说:“哎,这个小贾长了双桃花眼,看人眼神一点不稳,到处乱瞟,可有的小溪受苦的。”
李羽难过道:“你再别说了。”
她满眼的担忧投向窗外。
院子里,骆波站在墙根旁,背对着屋子抽着烟。
一道道烟雾在他头部环绕,映衬的他孤独又凄凉的背影久久萦绕在李羽脑海。
这一刻,李羽猛地一个激灵,心里自责自己太大意,一直以为骆波对李茗溪好,就是单纯的兄妹之情。
看着闷闷不乐的骆波,她似乎悟出点什么来……
第63章 遭家暴
秋风阵阵,阴雨凄凄。
霍尔果斯口岸的天空被阴沉沉的厚重云层压着。
仿佛天要塌下来。
这个多风多雨的秋天让骆波很烦躁不安。
李茗溪是他心中的太阳,是他的唯一。
已成他人妇的李茗溪过得怎么样,他一直牵挂着。
每逢拿起电话拨打心中那烙在心底的6个数字,准备问候李茗溪时,却又迟迟未动。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新婚的李茗溪交流。
问她过得好吗?这不是一把无形之刀在剜自己的心肉。
这一刻,骆波发现,原来自小呵护的女人嫁人后,曾经的亲密无间,也发展成如今的难以开口。
这天,骆波忙碌完一天的翻译工作,又陪同王仪在一家清真饭馆请哈萨克斯坦客商叶尔波力吃饭。
三人正洽谈做进口轿车的生意。
叶尔波力把哈方的二手伏尔加轿车倒卖到霍尔果斯,再由王仪和骆波转卖给伊勒地区需要轿车的顾客。
倒卖轿车或汽车生意需要雄厚的资金,骆波的钱全都投到房地产了,再无多余的资金倒卖汽车了。
当叶尔波力提出跟他合作做二手车生意时,骆波第一时间想到王仪。
按照王仪现在的身价,近千万都不为过。
王仪不仅有钱,还有相当硬的人脉关系。
口岸管理局的头头脑脑,没有她不熟悉的。
就连看门的卫兵都跟她熟稔,各个都热情地喊她为姐。
王仪虽是女流之辈,但为人大气豪爽。
每逢从境外进什么新鲜的货物,她都会不着痕迹地给口岸管理人员“顺手”给一些。
长期以往,在口岸,上至一把手,下到搞后勤工作的工人,都很喜欢跟王仪交往。
三人洽谈完,各回各家。
骆波依旧住在王仪的仓库里,即方便自己,又给王仪节省一笔看门费。
有时王仪忙得腾不出手来,都是骆波帮着她发货。
王仪便于做生意,还在仓库里安装了部固定电话。
骆波喝得微醺,打开仓库门,一阵阵急促的电话声让他迈着虚步冲到电话旁。
他刚拿起电话,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啜泣声。
骆波心里一揪,慌忙问道:“小溪,你怎么了?谁惹你了?”
李茗溪哭诉道:“四哥,贾兵在西域市被派出所抓了。”
骆波追问:“他犯啥事了?警察为啥抓他?”
李茗溪在电话里吞吞吐吐地就是不说。
骆波逼问:“小溪,这个时候了,你别替他瞒着了,他究竟犯啥事了?警察不会平白无故地抓人。”
李茗溪抽噎道:“我告诉你,你千万嫑给姑说,她又要气病了,贾兵在西域市旅馆嫖娼,被执勤的警察抓了现行。他正在派出所呢,派出所让人担保才放人,可能还会罚款。”
骆波气的快吐血,他宽慰道:“行了,别哭了,他在哪个派出所?”
李茗溪说了个地址,再次叮嘱道:“四哥,这事千万别让姑他们知道,家里人本来就看不上贾兵,我,”
她说不下去了,又抽抽搭搭地哭着。
骆波又安慰几句,挂掉电话匆匆朝王仪的住宅跑去。
他一路小跑着,见王仪正哼着歌曲朝楼房走去。
骆波气喘吁吁喊住了王仪,跟她借车钥匙。
王仪听说骆波深更半夜要去西域市,二话不说,转身朝自己那辆越野车走去,“你喝酒了,半夜开车,我不放心,走吧,我给你当司机。”
在赶往西域市的路上,王仪听清事情的原委。
遗憾又暗自庆幸,惊愕又佯装悲伤。
她为李茗溪嫁给一个色鬼而遗憾。
她庆幸自己结识骆波这个重情重义的男人。
贾兵新婚不久就去嫖娼,真让人惊愕不已。
她本想嘲讽几句,可是见骆波心急如焚,不得不佯装悲伤。
俩人赶到西域市,已是凌晨三点。
骆波和王仪俩人为贾兵担保,又缴纳了两千元的罚款。
贾兵一改往日的趾高气扬,灰溜溜地跟着骆波身后。
三人走出派出所,来到僻静的马路上。
骆波一个转身,抬起腿狠狠朝贾兵肚子踹去,“妈的,我让你嫖,守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你不知道珍惜,还背着老婆嫖。”
贾兵被这冷不丁的一脚踹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还没等他回过神,紧接着,就是骆波对他一顿拳打脚踢。
疼的贾兵双手抱头,一个劲儿哀声求饶。
王仪怕骆波失手打坏了人,连忙拦住了他。
骆波气急败坏,额前的青筋不住地跳动,指着贾兵的鼻子恶狠狠地骂道:“这次轻饶了你,下次再敢犯,我他妈骟了你!让你成太监,看你还咋嫖!”
贾兵被骆波浑身的戾气吓傻了。
王仪拽着骆波的胳膊朝车子走去。
俩人上了车。
王仪看着蜷缩在马路边上的贾兵,征询骆波的意见,“把他就撂这里?”
骆波压根就没想着拉上贾兵,咬牙切齿地说:“就扔这儿,让他长点记性,再说了,他上车,你不嫌他弄脏你的车啊?!”
王仪笑笑,发动车子,“也对,他要是我妹夫,我非得抓花他的脸。”
骆波跟王仪又连夜赶到霍尔果斯口岸。
他以为这事就了结了。
哪能想到,自小娇生惯养的贾兵哪被人打过。
贾兵觉得自己很委屈。
他把对骆波暴打他的怨恨全部转嫁到李茗溪身上。
一回到西域县的家里,他就把迎上前、怀有身孕的李茗溪按在床上一阵毒打。
翌日,顶着熊猫脸的李茗溪大清早就敲开李茗海的门。
看着惨不忍睹的妹妹,李茗海懊悔不已。
他骑着自行车到学校给妹妹请了三天假。
这一天,他的凉皮店关门歇业,夫妻俩送李茗溪到阿勒玛勒村。
李羽看着自己掌心的宝贝成这样了,被贾兵这样作践,又气又恨地搂着侄女哭了起来。
骆滨见状,怒气冲冲要去县城教训贾兵。
没走到门口,就被骆峰伸手拦住了。
骆峰无奈地劝说着,“夫妻闹别扭,哪有隔夜仇?!”
李茗溪在姑姑家住了两天,脸上的淤青稍稍轻些,就跟着骆滨回到西域县。
她是班主任,又是语文老师,不能缺课。
骆滨安顿李茗溪,暂时住在李茗海家。
他去县公安局找贾兵的父亲理论。
第二天,贾兵在他两个姐姐的陪同下,来到李茗海家接李茗溪回去。
贾兵对着一脸怒气的骆滨,又是信誓旦旦地承诺,又是手指苍天铮铮有词地发誓。
贾家两个姐姐也一脸的窘态,郑重其事地给弟弟做了担保。
李茗海和骆波借坡下驴,同意李茗溪跟着贾兵回家居住。
李羽等人以为贾兵会改邪归正。
可惜,男人一旦沾染了吃喝嫖赌、打老婆的恶习,无论他信誓旦旦做任何承诺,都等于放屁。
贾兵就是个好色之徒,对李茗溪的新鲜劲早过了。
他恶习难改。
依旧偷偷地去外面嫖娼,每月的工资几乎花在嫖妓上。
家里的所有支出都是李茗溪在承担。
好吃懒做的贾兵还是个馋嘴,每天都要见到肉。
这样以来,李茗溪的工资勉强维持家里的开支。
她哪还有钱买礼物看望家人。
此刻,李茗溪品尝到苦涩的滋味。
她越发厌恶贾兵,整天拉个脸。
贾兵回到家里,见李茗溪对他拉着冷脸,爱答不理的,伸手就打。
李茗溪这才明白,贾兵是个能动手就不动嘴的混球。
李茗海自从妹妹结婚后,除了卖凉皮,就是处理妹妹的事。
今天带着妹妹去医院看病,明天去学校给妹妹请假。
李茗溪的身上几乎每天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骆川、骆江知道李茗溪被贾兵经常家暴的事,都赶到西域县来贾家处理这事。
每次贾兵和他家人对着骆家人承诺许愿的。
可是不久,贾兵的老毛病又犯了。
李羽为了侄女的事,整天愁眉苦脸的,不见笑脸。
骆峰像个老烟枪一样大口大口抽着莫合烟,也无可奈何。
这天,他眯着眼仔细端详着即将燃尽的烟头,考虑着李茗溪的事。
他深吸两口,直到再也嘬不动了,才缓缓掐灭。
骆峰扫了眼垂头丧气的骆滨和满脸愁苦的李羽,缓缓说道:“我看这个贾兵是个软硬不吃的主儿,他家人也都不咋球行,把个独子惯得没个人样。俗话说,好汉无好妻,赖汉娶花枝。小溪这朵鲜花算是插在牛粪上了。”
李羽见他唠叨个没完,不耐烦地怼道:“都这时候了,你别说没用的风凉话,你说该咋办?”
骆峰赶紧把话引入正题,“贾兵就是个下三滥、二流子、流氓,对付他就得要用流氓、下三滥的手段。咱家都是正经人家,老大、老二、老三都跟他讲道理没用,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这事说不定三十白出面能办成。”
李羽连连摆手,“小溪被打的事一直瞒着三十白呢,三十白多疼小溪呀,要是他知道了,非得要了贾兵的命不可。你别再出这个馊主意了。”
骆滨倒是来了兴趣,追问道:“爸,你说说,咋办?”
骆峰小心翼翼看了妻子一眼,“三十白不是在里面呆过吗?让他找些里面出来的混混吓唬下贾兵。”
他又补充道:“你们真没看出来呀?贾兵和他一家人都知道咱家是要脸面的人,不愿把事闹大,家丑不可外扬嘛。他家这是拿捏着咱家的软肋了,咱不出面,让别人吓唬吓唬他就行,我看贾兵这小子,也就在小溪面前张牙舞爪,到了外面也就是个纸老虎。”
骆滨不住地点头,“妈,我觉得爸这主意行,说不定就能制住贾兵这流氓。”
李羽杏眼一瞪,低斥道:“啥主意,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馊主意,你们光考虑小溪了,想没想过,三十白去找人不欠别人人情呀?!万一,人家让他还情,三十白再干些糊涂事,那他不就彻底毁了?!三十白出狱这么多年,我是千叮咛万嘱咐的,他才没再跟里面的人来往,你们呀,哎,顾这头忘记那头的。这话打住,谁也不能提,更不能在三十白面前提。”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咋办?”骆峰火了。
李羽脆声回答:“离婚,只能离婚,小溪的孩子咱骆家来养!”
骆滨急的抓耳挠腮,“关键是小溪现在怀孕在身,不可能离婚,上次我试探过,孩子生下来,她也不一定离婚,说是要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
骆峰双手一摊,“你瞧,咱旁人着急没用,这事还得看小溪自己。”
就在骆峰一家为李茗溪的未来激烈争论着。
西域县的李茗溪又挨了顿打。
贾兵同房没戴套就要强行来,吓得李茗溪拼命挣扎。
她怕贾兵给她传染上xing病。
贾兵气的抓起李茗溪的长发往死里打,边打边骂:“妈的,给我装什么清纯?!不是你怀孕了,我能娶你?!”
他暴打完李茗溪,穿上衣服,把李茗溪的钱包翻个底朝天。
贾兵拿着李茗溪这个月的生活费,骂骂咧咧地离开家,他要出去嫖ji。
以前,他在李茗溪面前还遮遮掩掩,暗着干。
现在,他是撕破脸、毫无顾忌,明着来。
李茗溪哭肿的双眼望着外面黑魆魆的一切,感觉自己前面的路也是漆黑一片,看不到一丝光明。
她抚摸着腹中的孩子,孩子已经开始动了。
李茗溪暗暗发誓,就是为了这个无辜的小生命,她也要咬紧牙关用力地活着……
(本卷完)
歌曲《用力活着》最能体现当年60后、70后的江道勒提、骆滨、骆波、李茗溪、王仪以及在口岸打拼的男男女女们的生活状态。
这批朝气蓬勃的年轻人都有一个奋斗目标,为了实现人生的目标,都在用力活着,活出自己精彩的人生!
我们都在用力的活着
酸甜苦辣里醒过也醉过
也曾倔强脆弱依然执着
相信花开以后会结果
我们都在用力的活着
爱恨成败里赢过也输过
也曾灿烂失落无悔选择
相信磨难历尽是收获
成长的路上有几程曲折
我以汗水浇灌梦想花朵
任凭谁冷眼嘲我或轻我
都会风轻云淡一笑而过
在我的心里有另一个我
陪我共同面对孤单寂寞
当现实背叛累了倦了痛了
学会洒脱
我们都在用力的活着
爱恨成败里赢过也输过
也曾灿烂失落无悔选择
相信磨难历尽是收获
成长的路上有几程曲折
我以汗水浇灌梦想花朵
任凭谁冷眼嘲我或轻我
都会风轻云淡一笑而过
在我的心里有另一个我
陪我共同面对孤单寂寞
当现实背叛累了倦了痛了
学会洒脱
成长的路上有几程曲折
我以汗水浇灌梦想花朵
任凭谁冷眼嘲我或轻我
都会风轻云淡一笑而过
在我的心里有另一个我
陪我共同面对孤单寂寞
当现实背叛累了倦了痛了
学会洒脱
当现实背叛累了倦了痛了
学会洒脱
第64章 开舞厅
90年代中期,在新疆,轿车并不是鲜见的东西。
然而,价格高昂的小轿车大多是企事业单位的标配。
就连条件好些的行政机关都买不起价格昂贵的轿车。
骆波和王仪跟境外客商叶尔波力合作,一辆辆簇新或七八成新的轿车进入霍尔果斯口岸。
轿车进口手续都是手脚通天的王仪一手操办的。
购买轿车的资金也是她占大头。
在利润上的分配上,骆波跟王仪是三七分成。
在分工上,王仪负责进货,骆波负责推销。
王仪外向善于交际、精干聪慧。
骆波沉稳内敛、处事果断干练。
俩人配合相当默契,发挥出珠联璧合的效益。
即便骆波只拿三成的红利,赚取的利润也让人垂涎三尺。
购买进口轿车的大多是被在新疆做生意的外地人、种植大户、或新疆有钱的少数民族商人买走了。
他们来自五湖四海。
操着各地的口语方言、扯着嘶哑的嗓门跟骆波讨价还价。
拐着调儿的河南话、打雷一样的山东话、伐木般的广东话、炒豆儿似的上海话、快言快语的四川话……
骆波就是个天生的翻译家,对语言颇有天分。
他能扯着内地的语言腔调跟他们交谈,一点儿没有语言障碍。
在来霍尔果斯口岸前。
骆波谈生意经是羞于开口的事。
新疆民风淳朴,为人豪爽大方,对经商历来不屑一顾,骆波深受地域环境的影响。
尤其是沙枣树乡的村民,甚至视做生意为旁门左道。
伊勒地区的领导们曾感到推动全地区经济发展从来就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因为新疆的大多数居民多年来习惯于在自然经济下怡然自得、安享天年、清心寡欲,并不曾想到竞争激烈的商业场上一显身手。
可是随着社会的进步和现代观念的萌生,不少新疆人观念发生改变。
他们认为,只要有钱挣,钱就是爷。
骆波在口岸当翻译后深受王仪的影响,算是从商观念转变最快的那批商人。
在口岸两年来,他发现若论赚钱又多又快,排在商品清单上名列前茅的就是轿车。
在新疆这个主要靠两个轱辘的自行车当交通工具的偏远地区。
人们曾把轿车看成可望不可及的奢侈品,只有少数人才能享受它。
轿车对老百姓是高不可攀。
不过,轿车同时越来越显示出魔力,它无所不至地冲击着现代的社会生活,刺激着有钱人的消费欲望。
轿车不光是坐着舒服、风光,还成为有钱的象征和身份的标志,能提高办事的成功率。
前来霍尔果斯口岸购买轿车的顾客越来越多。
为了推销轿车,骆波在餐厅内经常跟各族顾客觥筹交错。
看上去宾主仿佛一见如故,酒意酣浓。
他们在品过新疆的烤全羊,吃过羊肉串,尝过大盘鸡之后,又在没完没了地倾诉着高尚的友谊。
什么相见恨晚啊,肝胆相照呀,真诚合作咯。
交易双方高举着老毛子的洋酒为恭喜发财干杯,彼此的目光越过晶莹的、淡红色的液面,都在揣测着对方的意图而掩饰着自己的打算。
而骆波也在窥视着对方的腰包而束紧自己的钱袋。
生意场上,就是一场智力的角逐。
新疆人和外地人的较量以及新疆人和外地人的对阵。
双方都盘算着在即将签订的合同上捞到更大的油水。
市场经济让商人间变得精明、狡黠而贪婪。
酒阑人散后,都是骆波争先慷慨解囊,在结账时一掷千金。
做完这笔生意,他心里又在期望不久后又能挣笔雄厚的利润。
轿车的生意相当红火。
只要骆波放出风声,有一批轿车即将进口。
他就在口岸交易市场继续干着翻译的活儿默默地静候佳音。
消息就会一传十、十传百地口口相传。
没两天,一宗宗买卖就达成了。
王仪看着巧舌如簧的骆波谈起生意来轻松无比,都情不自禁地朝他竖起大拇指。
有时,王仪见轿车卖出的价格是她期望值的两倍,忍不住自愧道:“三十白,是不是我把你教坏了?!”
骆波跟王仪合作做轿车生意后,利润如同滚雪球,越滚越大。
有钱就搞投资,存在银行那点利息,骆波压根看不上。
他独自投资又在西域县那两套门面房西面的空地上,修建了一排三层住宅楼,长达200米。
住宅楼的图纸是王仪从内地给他找来的。
这排三层楼一共20套,一套一户一门三层,外加前面一个六十来平米的小院。
说是别墅,没有别墅那么独立私密。
说是联排别墅,没有那么大的院子。
这种不伦不类的楼房在西域县很畅销。
骆波给骆滨、李茗海和自己各留了一套,剩余的全都高价出售。
江道勒提也以成本价买了一套。
盖建住宅的同时,他充分利用起那最后一间闲置几年的沿街大仓库。
骆波花钱装饰一新,里面用木板或砖块隔了不同功能设施的房间。
其余300多平米他投资铺了最流行的地砖。
舞池平滑宽敞、彩灯柔和变化多样,四周是一圈舒适的软椅。
舞池隔壁又设立几个相对私密的卡座,高达一米八的靠椅让卡座能隐秘。
既能给谈情说爱的男女提供了场所,又能给谈生意或事情的人提供遮人眼目的空间。
骆波又在仓库西面的后墙打了个安全通道,安全通道宽达五米。
紧挨着安全通道的南边修建了一个水冲式厕所。
跟他盖建的住宅楼房的下水道相连,卫生又方便。
李茗海对这舞厅的兴趣很浓。
他告诉骆波西域县黄金地段有个舞厅,肯定会每晚上人满为患的。
这时的西域县还很闭塞,除了中心花园供人游玩。
到了夜晚,各族居民除了守在家里看电视、到电影院看电影,再无其他娱乐活动。
骆波抓住了商机。
李茗海坐在卡座的皮质沙发上,按压下沙发的质量,仰脸询问验收灯光效果的骆波,“三十白,舞厅修好了,你自己开?”
骆波连续按压着嵌在墙面的开关,摇头道:“口岸的生意都忙不过来呢,我哪有时间撒,把这舞厅租出去,收个零钱花花。”
李茗海对着财大气粗的骆波惋惜道:“租出去,人家会心疼你花大价钱搞得这些设备呀?!租客肯定可着劲用它,你就没想到跟人合伙干?开舞厅,可是挣大钱的。”
骆波瞟一眼满眼期待的李茗海,“跟人合作,我倒是想过,可哪找这么合适的人撒?没听说呀,庄稼不托人,生意自己做。”
李茗海“蹭”地站起来,“找我呀,我跟你嫂子商量好了,跟你合伙开舞厅。”
骆波不敢置信地反问:“跟你合作?你凉皮店生意红火着呢,你傻呀?!”
李茗海凑到骆波身前,急切道:“我又没说关凉皮店。”
骆波更加讶异地提醒着,“海子哥,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你以为你跟嫂子是铁打的呀?!开舞厅可耗时间,晚上折腾到两三点。”
李茗海见骆波犹豫不决,胸有成竹道:“我跟你嫂子商量了,把我两个小舅子、两个小姨子从四川接过来,我带着两小舅子开舞厅,你嫂子带她两妹子干凉皮店。放心吧,我那小舅子和小姨子能干肯吃苦,为人还实在。”
他见骆波摸着下巴思忖着,不悦的问:“你不会是对我不放心吧?”
骆波斜睨他一眼,“说撒话呢?咱一家人,我不信你信谁呀?!我在想,咱俩合作也行,只是这红利咋分?除去你两小舅子的工资和其他成本,”
没等骆波说完,李茗海打断道:“我跟你嫂子早算过了,这舞厅是你的,所有装修和设备你一个人掏的,你出钱,我出人,咱俩红利五五分成,行不?”
骆波摇头,“算了,我在舞厅能待多会儿?肯定都是你管理,你七成,我三成。”
李茗海感动不已,“三十白,不行,我拿的太多了,你四成,我六成,再别争了。肥水不流外人田,我肯定好好干。”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小梁的弟弟妹妹一来到西域县,李茗海和骆波的舞厅就开业了。
这是西域县最大的、也是唯一的舞厅。
李茗海白天做凉皮子生意,晚上开舞厅。
舞厅为年轻人提供了娱乐的场所。
李茗海每晚九点开业,凌晨一点关门。
四个小时,每人收取门票2元。
就这样,每到八点多钟,就能看到不少年轻人在门口徘徊顾盼,等待着舞厅开门。
李茗海有了妻子娘家人的加入,轻松许多。
凉皮店的生意他照常做,做凉皮子、拌调料等关键环节还是他亲自动手。
妻子小梁收钱,她娘家妹子当服务员。
晚上的舞厅生意,李茗海会亲自守到晚上十一点,估摸着没顾客了,就回家休息。
由他两个小舅子守到最后关门。
舞厅里给消费者提供平价的乌苏啤酒、瓜子、花生或茶叶蛋。
别看是平价销售,每晚上也有不少收入进账。
李茗海挣得盆满钵满。
不过,开舞厅最让他头疼的是跳舞时打架。
新疆人性子粗犷刚硬,动不动就会打架。
在舞厅打架的名堂多了去。
抢女舞伴打架、走花步撞了人打架、痰吐在别人鞋上打架、出口不逊打架,男男女女间争风吃醋的小摩擦也要打架。
凡是在公共场合能打起来的,舞场上也能打起来。
不少人火气上来后,在舞厅打架不过瘾,约出去打架都是常事。
舞厅打架让老板李茗海头疼,也让派出所的警察们犯愁。
派出所也知道为杜绝打架而关停舞厅,无疑是因噎废食的蠢事。
只有加强管理、及时制止、耐心教育。
县公安局刑侦专家倒是很赞成在西域县开家舞厅。
他在开会时分析,晚上的社会游动人口多,是犯罪率升高的一个因素。
而开舞厅自然能降低游动人口,自然对控制犯罪有利,何乐而不为。
好在妹夫贾兵的老子是公安局副局长,派出所民警们知道这层关系。
骆波每次从霍尔果斯口岸回来,都会给负责这块片儿的警察捎带些境外的烟酒。
一来二去的,警察们出警挺快。
到舞厅跳舞成了西域县各族年轻人夜生活的一个主要内容。
不少年轻人忙碌了一天,晚上到舞厅就是纯粹来玩,通过跳舞放松和调剂也是一种休息。
也有些中老年朋友来舞厅是为了健身和社交。
舞厅也成为了为大男大女们搭桥牵线的场所。
它在悄然改变中各族居民的文化娱乐生活。
舞厅作为改革开放大潮的一个旁支,发生点小摩擦,人们也渐渐习惯,已没有最初的大惊小怪或担惊受怕。
西域县夜生活丰富起来。
第65章 纸包火
李茗海和骆波合开的舞厅生意在西域县风靡一时。
当初,骆波在装修时考虑到消费者的需求,舞池修的气派,休息场所也搞得很舒服。
购买的音响设备功能强,连播音喇叭都是公放的,算是伊勒地区最时尚、最超前的设备。
这座能容纳500人跳舞的舞厅,几乎每天晚上都爆满。
每晚上毛收入少则几百元,多则上千元。
李茗海和骆波算过账,每月毛收入达上万元。
除去水电费、雇佣的人工劳务费以及折损费,俩人每人一个月净落3000多元。
行政事业单位上班的人每月工资也就四五百元。
舞厅丰厚的经济收入,让李茗海开始萌生起关闭或转让凉皮店的想法。
在西域市上班的骆川、骆江兄弟俩一听,探亲时都阻止他做出冲动举止,让他眼光放长远点。
骆波和李茗海合资购买的这块沿街地块,北面紧靠着县城繁华的十字路口。
南边是几个住家户。
李茗海第一时间打听到这些住家户要出售院落,就通知骆波。
骆波来到这几位住家户实地看了下,都是一栋栋破旧不堪的土坯屋,每家院落要价可不低。
一家只有五分地的院子张口就要四万块,平房破旧不堪的,已多少年没人居住。
最大的一家大概一亩多地的院落,土坯屋眼看着就要垮了,还喊价十万元。
骆波故意做出一脸嫌弃的样子,就是不还价。
李茗海跟他唱起了双簧,真真假假的。
这些住家户都已经购买了单位的集资住房,正急着脱手后装修或买家具呢。
他们清楚骆波是个财大气粗的主儿,不会拖欠房款。
于是几家人合计一下,都退让一步,每家少要了万把块钱。
骆波抓住商机,又花了三十多万元买了五家沿街院落。
他告诉李茗海,准备把这回笼的六亩地充分利用起来,不浪费一寸土地,在街面盖建一个上档次的旅馆。
李茗海对颇具经商头脑的骆波佩服得五体投地。
骆波的事业开始起步。
舅子哥李茗海的舞厅生意开的红红火火。
贾兵在李茗溪面前,尾巴翘的更高了。
他动不动在妻子面前炫耀。
要不是他家老爷子的地位,李茗海的舞厅哪能开的这么顺当。
他嘲讽李茗溪娘家人沾了贾家不少光。
看着得意洋洋、一脸嘚瑟的贾兵,李茗溪感到恶心。
她再低头看看襁褓里的儿子,也只能忍气吞声。
自从儿子贾森出生,李茗溪在贾家地位飙升,贾强对她家暴的次数也少了。
可是他出去嫖宿的恶习未改。
李茗溪生怕他染上疾病传染给自己。
在过夫妻生活时,格外小心。
学校负责妇联工作的老师每个月发放免费的避孕套,她领的最多。
有些女教师背后窃窃私语的,私底下都说学校的避孕套一大半都被李茗溪领走的。
跟李茗溪关系处的不错的女教师好心地提醒李茗溪,避孕可以上环的,不一定非要安全套。
对此,李茗溪也只能苦笑。
她现如今懊悔的肠子都青了。
懊恼自己当初没听姑姑等家人的劝阻。
不幸福的婚姻生活,让李茗溪打碎牙齿直往肚里咽。
她越发体会到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苦涩。
而阿勒玛勒村的李羽,生怕骆波知道李茗溪被家暴的事,
她叮嘱其他孩子一定要瞒着骆波,李茗溪被家暴的事。
李羽生怕骆波为了李茗溪再次做出傻事。
当年骆波为了保护李茗溪把人打伤判了刑,被学校开除,连大学的学籍都没了。
李羽担心骆波再次犯浑。
这天,骆波又脱手了两辆轿车,开着自己买的那辆黑色捷达来到西域县。
他给李茗溪带了一箱子她最爱吃的巧克力和糖果。
还有一件老毛子今年出产的银灰色呢子大衣。
想着有小半年没见李茗溪了。
骆波的心里痒痒的,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驱车来到学校门口候着。
他坐在驾驶位,双眼不眨地盯着校门口,生怕错过李茗溪的身影。
骆波的心脏噗通噗通直跳。
这是李茗溪出嫁后,他第一次主动来找她。
学校放学了,孩子们拥挤在门口鱼贯而出。
等了好久,学校门口零零星星没几个人。
还没看见李茗溪的影子。
骆波心中纳闷,这个小溪不会没上班吧。
就在他心里犯嘀咕时,李茗溪上穿着一件白色夹克衫,下穿一条黑色健美裤走出来,黑色的直长发柔顺地垂在肩头。
好像是心灵感应,李茗溪知道有人在盯着自己一般,轻轻扭过头来。
看着这张在梦中出现无数次美丽明亮的俏脸,骆波再次听到自己怦然心动的声音。
前些年里曾上演的甜蜜以及痛苦交错的剧目,仿佛是前世发生的,他又忘了。
骆波知道,自己这辈子要栽在李茗溪身上了。
李茗溪对他而言,就是他逃脱不了的魔障。
他中了李茗溪的魔。
中了一种情毒,那就是李茗溪。
明知爱李茗溪是一件爱而不得的痛苦,他依旧沉沦于此,痛苦而又甜蜜着。
至少,他的心里还有寄托,这个世上还有一个让他梦魂牵萦的女人。
骆波按下喇叭,把头从车窗里探出来,喊道:“小溪,小溪。”
李茗溪远远看着满眼都是温柔笑意的骆波,心中涌起一股股酸涩。
克制着扑在骆波怀里嚎啕大哭的冲动,她慢慢挪动着脚步钻进车里。
骆波宠溺地伸手摸下她的发顶,怜惜道:“小溪,你咋瘦了,可别跟人家学什么减肥撒。”
“来,让哥好好看看,你瘦成啥样了?”骆波故意摆出一副老大哥的模样端详着心爱的女人。
看见李茗溪脖颈处有几块青紫的淤斑,骆波诧异道:“小溪,你脖子上咋青了?”
李茗溪强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故作无所谓的样子催促着,“快开车,到哥那儿去,好长时间没吃他的凉皮子了。”
对于神色异样的李茗溪,骆波是了如指掌。
若要问这个世上,谁最了解李茗溪的情绪。
唯有骆波。
骆波开着车来到他的一亩三分地,把车子停在舞厅后面的空地上,熄了火。
他递给李茗溪一块干净手绢。
虽然刚才一路上他没看李茗溪,可从李茗溪压抑的咳嗽声和窸窸窣窣的声音知道,李茗溪是哭了一路。
骆波冷着脸看着前面的挡风玻璃,低声追问,不容置疑,“说吧,脖子上的上咋来的?”
想着姑姑李羽的叮嘱,李茗溪不敢说实话,支吾道:“不小心碰的。”
骆波一个转身,一把将李茗溪的的衣领扯开,“天气还热着呢,你为啥不穿裙子,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猛然看着李茗溪白皙的皮肤上一块块被牙齿啃咬和指尖掐捏的痕迹。
骆波倒吸一口气,气急败坏道:“妈的,这是不是贾兵那流氓干的?”
他见李茗溪惊慌失措地躲闪着,一把将她扯过来。
捋起她的衣袖,骆波顿时红了眼。
骆波气的嘴唇发抖,带着浓重的哭腔逼问:“小溪,你敢说,这都是你不小心碰的?!你当我眼瞎,还是当我是傻狼(傻瓜)?!”
李茗溪憋屈一年多的伤心难过,如同火山爆发般喷涌而出。
她窝在座椅上,捂着嘴抽噎不止。
看着她伤心欲绝的模样,骆波落泪了。
这可是他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女人呀?!
骆波从方向盘下的凹槽处取出一包雪茄,抽出一根点燃后猛吸起来。
他看向泣不成声的李茗溪,也不说话,只是眉目沉沉的模样,分明压人。
李茗溪哭得差不多了,这才抽抽搭搭地告诉骆波事情的真相。
骆波听完李茗溪的话,愣怔片刻,微微垂了眼,转开视线不去看眼前这个娇弱的小女人。
他又抽出一根雪茄,李茗溪从他颤抖的右手知道,骆波这是在克制着自己的怒火。
骆波拿着打火机几次没点燃雪茄,他的手颤抖得太厉害了。
他已经气得浑身发抖。
骆波一腔怒火,铁青着脸对着李茗溪说:“贾兵不配做你的丈夫,不配做孩子的父亲,离开他,马上离开他,带着孩子离开他,你们娘俩我来养!”
李茗溪摇头,“贾家不会让我带走贾森的,四哥,我的事你别管了,姑让大家一直瞒着你,就是怕你不顾头、不顾腚地打他一顿,万一把他打残了,我是一点不心疼,可是,又要连累到你。四哥,你就当不知道,为了贾森,我跟他还得过下去!”
骆波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对着懦弱的李茗溪吼道:“世上的男人是不是都死绝了?你非得跟他过?!”
李茗溪身子缩成一团,低声道:“他总归是贾森的爸爸,为了孩子,我也只能这样了!”
她担心骆波会找贾兵算账,再出什么意外,连忙出言“威胁”道:“你要是找贾兵算账,我就一辈子不见你,不理你!你为了我连大学都没上完,你再为我做糊涂事,那我就跳伊犁河!”
骆波双手高举着妥协道:“行,小溪,你也就在我面前横,不就是仗着我疼你吗?!”
他越想越气,伸手使劲拍了下方向盘,低斥道:“我他妈现在什么也不能干!”
右手心碰触到喇叭上,车子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
车喇叭声引起了正朝舞厅后门走去的李茗海的注意。
李茗海回头看见骆波的车和车上的人,走了过来。
他对着哭得双眼红肿的妹妹喊道:“小溪,进屋去吃饭。”
李茗溪扭过头来忐忑不安地看了眼坐在驾驶位上生闷气的骆波,推开车门走出去。
李茗海钻进来,坐在妹妹刚才坐的副驾驶位,双眼盯着前方叹了口气,“你都知道了?姑说瞒着你,我就知道这事瞒不住你,纸哪能包住火撒?!”
骆波冷笑一声,嘲讽道:“你这个当亲哥的,也真行啊!”
李茗海认命地嘟囔着,“三十白,这都是小溪的命,有啥办法,咱谁也帮不了。她跟贾兵有了孩子,日子还得照样过。”
骆波转过头来,阴鸷的脸上浮现一丝讥诮,冷冷地挖苦着,“海子哥,你是不是为了舞厅生意,一直都这样劝说小溪的吧?!”
李茗海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心底发虚起来,怯怯地反驳,“你把我当啥了?!”
骆波犀利的目光直勾勾盯着李茗海的躲闪的双眼,厉声质问:“你敢说没一点这个想法?!”
李茗海坐不住了,推开车门邀请道:“你嫂子做好午饭了,上楼吃饭吧。”
骆波下了车,拿着车钥匙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搬出来三个箱子放在地上,冷冷地说:“这里面的东西都是给小溪的,你给她送回去,我就不上去了,你们自己吃吧。”
骆波没等李茗海搭腔,转身上车发动车子。
李茗海以为骆波要去暴揍贾兵,连忙站在车头双手拦住,喊道:“三十白,你别再犯浑了,你已经为了小溪出过一次事了,可千万别出事了。”
骆波凌厉的目光盯着站在车前不让路的李茗海,厉声吼道:“让开!为了那个杂碎毁了我自己,我还没那么傻!”
李茗海见他头脑还算清醒理智,连忙让开。
捷达车的引擎声发出一阵沉闷的轰鸣,风一样从他身边驶过。
李茗海站在原地看着车子消失在商业楼间的通道,愣怔了许久。
骆波刚才的质问声一直在他脑海回荡。
“海子哥,你是不是为了舞厅生意,沾点贾家的光,这样劝说小溪的吧?”
“你敢说就没一点这个想法?!”
这两句话如同一个响亮的耳光抽打着李茗海的脸。
他的心一阵子紧缩着。
他无地自容地蹲在地上双手捂着心头。
李茗海知道自己心存的那点自私想法,全都在骆波这里昭然若揭、无处可藏。
不错,当初听说贾兵为人不善,他也曾犹豫过。
但为了能在西域县扎下根,把生意做大做强,他是带着侥幸的心理默许妹妹跟贾兵交往的。
李茗海知道,是自己的私心和贪欲助推了妹妹悲惨的婚姻生活。
在这一点上,他这个当亲哥哥的,真不如骆家那几个当表哥的在乎和心疼李茗溪。
李茗海是把妹妹的婚姻当成自己生意场上提高身价的筹码了。
可以说,他这个当亲哥榨干了妹妹婚姻的最后一滴价值。
第66章 祁老三
情场失意、商场得意的骆波。
在霍尔果斯口岸打拼几年,也算是见过场面的人。
算不上叱咤风云,那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事业顺遂的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意气用事的大男孩。
对李茗溪婚姻的不幸,他爱莫能助。
正如他跟李茗海承诺的那样。
骆波不会为了贾兵这个下三滥,而毁了自己灿烂的人生。
可是,束手无策的他,怎么能看着李茗溪被家暴而装聋作哑。
他驱车朝沙枣树乡的砂石料地赶去。
车子停到沙场边,他熄了火,连车钥匙都没拔。
骆波气冲冲朝正指挥推土机师傅朝东风汽车上推砂石料的骆滨走去。
骆滨瞄了眼来者不善的骆波,继续打着手势指挥着。
骆波走到骆滨面前,对着他怒吼道:“三哥,我还能叫你一声三哥嘛?!你知道我有多在乎小溪,她日子都过成那样了,连你都瞒着我。”
看着怒气冲冲的骆波,骆滨扫了他一眼,没搭理他,继续指挥着推土机。
骆波见状,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坐在骆滨脚旁。
砂石料装满骆滨开的那辆东风车的车斗。
骆滨抬脚踢了下坐在地上耍赖生闷气的骆波,“都多大的人了,还在地上耍赖,你跟我来。”
兄弟俩走到不远处的木屋里。
骆滨端起放在矮茶几上的水杯喝着茶水,“家里人都知道你这狗脾气,能不瞒你嘛?!”
骆波气哼哼地质问:“你们都不管小溪了,就眼看着她挨打?!”
“你咋知道我们没管?!”骆滨狠狠朝他瞪了一眼,“大哥和二哥都找过贾兵他老爷子理论过,我还吓唬过贾兵好几次,可是没作用。我还揍过贾兵两次呢,他狗改不了吃屎!”
“三十白,咱家为了小溪啥办法都想了,就差到贾兵单位大闹一场或者打断他的一条腿,可是,小溪是一门心思要跟他过日子,闹僵了,小溪不更受苦嘛?再说了,家丑不可外扬,就算咱俩不管什么脸面的,可是大哥、二哥都算是有头脸的人了,咱把贾兵打折了,传出去让小溪咋见人?让两个哥哥的脸面朝哪里搁?!”骆滨抽丝剥茧地分析着要害。
骆波急了,懊恼道:“那听你意思,就任凭贾兵那个流氓在小溪头上作威作福?!”
骆滨轻叹口气,询问骆波:“爸出了个主意,我觉得说不定能管用,可是我说了,你得听我的话,别乱来。”
骆波心急火燎道:“三哥,你倒是赶紧说呀,别卖关子了。”
骆滨不慌不忙追问:“你倒是听我的话不?”
骆波连连点头。
骆滨说:“贾兵是个无赖,咱就让无赖来对付他,以恶制恶,老话不是说嘛,穿皮鞋的害怕穿布鞋的,穿布鞋的害怕光脚片的。但是,这个制服贾兵的无赖不能从你待过的地方找,妈说过,让你跟监狱的一切断绝关系。”
骆波连连点头,“这主意行。”
他转念一想,发愁道:“那我找谁呢?”
门外传来李献的声音,“我有个人选可以干。”
李献走到门口时,恰巧听到骆滨兄弟俩的谈话。
跟骆滨亲如兄弟的李献,或多或少知道李茗溪的事。
有一次,骆滨就是搭着他的顺风车去县公安局找老贾理论。
骆波欣喜万分,上前一步跟李献握手,急切地问道:“李哥,你的人选是谁?我认识不?”
李献淡笑着,“祁老三,这个人你们听说没?”
骆滨摇摇头,一脸的茫然。
李献解释,“我有几个老乡在西域市做生意,有时候商场上的竞争,当地有少数商人会想着法子欺负我们外地人,我那些老乡破财消灾,花钱请祁老三帮着摆平这事。听说,祁老三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你们当地人都不敢惹他。”
骆滨嘴里嘟囔着,“祁老三,祁老三,我们都不认识呀。李哥,你认识不?”
李献笑着摇头,“我来西域县开沙场、包土地,遇见的大都是跟你一样古道热肠的好心人,又不用找人摆平啥事,咋会认识他呀。”
骆滨见骆波也不吭气,只是拧着浓眉苦思冥想着,好奇地问:“三十白,你认识祁老三?”
骆波缓缓摇头,“我不认得,可是祁老三这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咋想不起来了,让我想想。”
他一屁股坐在木板床的床沿上,双手抱头努力回忆着。
忽然,他猛地起身,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脑门上,惊呼道:“想起来了,王仪,王仪提过这个祁老三,好像王仪跟这个祁老三的姐姐是初中同学,对,没错,我就是从王仪那里听过这个名号的。”
骆波连忙跟李献、骆滨辞别,就急匆匆朝外走。
骆滨追出去低声叮嘱道:“三十白,真的请祁老三拾掇贾兵,记着千万不要伤及生命,打断他一条腿或胳膊都成,千万不要让人找到是你请人打的把柄。”
骆波点头,“三哥,放心,我心里有数。”
骆滨望着他疾行的背影,高声喊道:“你一定记住我的话。”
骆波上了车快速离去,朝霍尔果斯口岸赶去。
王仪听了事情的原委,连生意都不做了,立马坐上骆波的捷达车。
在王仪的指挥下,捷达车七拐八扭的驶进西域市汉人街的一条幽深的小巷。
骆波走过这条熟悉的小巷,他的心“砰砰”直跳。
心里猜测着,不会是正对着巷子的那家院落吧?!
他依稀记得,初次来汉人街这条巷子,还是跟随一家人过来为亲生母亲送葬的。
果不其然,王仪推开厚重的铁门。
骆波忐忑不安的心咯噔一下。
他看着锈迹斑斑的铁门心生恻隐,眼前的院门给人一种惨败的感觉。
随着铁门笨重的“吱呀”的响声,院子里的一切映入眼帘。
脚下一条潺潺的小溪,周围竖立着棵棵高大的杨树,还有几棵歪脖子的沙枣树和杏树。
眼前的景物还是初次见到的那样,没多少变化。
这栋祖辈传下来的房屋年久失修,显得破烂不堪。
“祁老三,祁老三,在家吗?”王仪站在院子当中对着屋里喊着。
一缕光线从廊檐的漏缝里泄了下来,落在地面上一道残破的光。
正屋里传来一个低沉而又沙哑的声音,“进来吧。”
骆波跟随王仪走进屋。
他好奇地打量着生母苗心曾居住过的地方。
墙面的墙皮一块块剥落了,泥土地面坑坑洼洼的,冒着潮气。
王仪用胳膊肘捣捣东张西望的骆波。
骆波收回视线投向坐在藤椅上的瘦削男子,他嘴角的那颗痦子让骆波仿佛回到16岁那年的寒冬。
祁老三看见骆波后双眼发出贼亮的光,他原本窝在椅背上的身体稍稍坐正。
他朝中间人王仪摆摆手,打发道:“剩下是我们大老爷们的事了,你去巷口等着吧。”
骆波把车钥匙递给王仪。
王仪对着骆波递个眼色,示意他小心点,千万别说错话,免得引祸上身。
骆波微不可及地点点头。
祁老三指着骆波身后的椅子让道:“坐着说话。”
骆波从他沙哑的声线推断他嗓子可能坏了
从他坐着的姿势和体位判断个头真不高,顶多一米六五。
瘦削的身体、瘦骨嶙峋的脸庞,整个人都是骨瘦如柴的。
这样其貌不扬、神色清冷的人,竟然是处事狠绝毒辣的祁老三。
祁老三眯着眼细细打量着骆波,冷不丁冒出一句:“老妈生育的几个男孩里面,就你最像她。”
“你,你知道我是谁?!”骆波错愕不已,右手食指尖对着自己的鼻尖,忐忑不安地问。
毕竟跟祁老三不熟悉,还摸不透他的脾气,骆波很小心。
祁老三嘴角微微勾起,嘲讽道:“西域市、西域县就屁股大的地方,对我们这种人来说,哪有啥秘密。在你十岁那年,大哥就打听到你的去处了,知道不,那时候我们哥仨对你是又爱又恨又怨。”
“又爱又恨又怨?!挺复杂啊,为啥?”骆波百思不得其解。
祁老三握着虚拳堵在嘴边,连连咳嗽几声,看上去身体有病的样子,“看在你是我们的小弟弟的血脉上爱你,恨你不是祁家的种,怨你,”
“咳咳咳----”祁老三又咳嗽几声,“妈妈为了你精神失常,能不怨你嘛?!长大后,明白这事怨不得你,你在我们哥几个里是最无辜的,从小被亲爸亲妈抛弃,也算是命苦之人。”
“我命一点不苦,我爸妈和哥哥们最疼我。”骆波不服气地辩解。
祁老三嘿嘿笑道:“对,你是有福气的人,骆家收养你是你的福气,看你现在的样子,骆家教育地不错。”
骆波不愿在纠缠自己是否命苦之事上浪费时间。
“请问,你就是祁老三,祁三哥?”骆波小心翼翼地低问,感觉直呼祁老三不礼貌,又改了口。
祁老三点点头,那黑瘦的脸上绽开由衷的笑纹,嘴角的那颗大痦子似乎在昏暗的房间亮了许多。
“祁三哥,你知道生我的那个男人是谁嘛?”骆波开门见山地询问。
“你说啥?”祁老三侧过耳朵,显然没听清楚。
骆波又大声重复了一遍。
祁老三的脸上掠过困惑而呆滞的神情。
他从全部记忆中努力搜索着,一副茫然的样子,又带着几分诚挚的歉意,摇摇头沙哑的声音说:“不知道,我要是知道了,非他妈骟了他。”
骆波一脸的失望。
祁老三探询的眼光问:“咋,你过得不顺心?”
骆波摇摇头。
祁老三又问:“收养你的那家人对你挺好呀,不会是你进了监狱,他们对你不好了?”
骆波笑了,“爸妈和哥哥们对我比亲生都要好。”
“那不就得了,那你还打听不要你的那个男人干啥,真是吃饱了撑的。”祁老三温和地说。
看着面相慈善的祁老三,骆波不敢确定地再次追问:“你真的是那个心狠手辣的祁老三?!”
祁老三答非所问:“骆波,你小时候摔破膝盖或刀子划破你的手,你养父母怎么样待你的?”
骆波连想都没想地脆声回答:“他们心疼死了,赶紧给我上紫药水或者包扎下。”
祁老三自说自话道:“我记得七岁那年,我翻墙头摔下来,脑袋摔破了,流了一脸的血,去找我家老爷子,哪怕听到他的一句安慰话都知足了,知道他说啥嘛?活该,自作自受。我头上的血硬是自己结痂了,都没人理睬我,妈妈已经疯了,她更不知道咋样管我。”
他见骆波脸上泫然难过的神色,心里那颗坚硬冰冷的心稍稍温软起来,“为啥我心狠手辣,是这个家庭逼得,老爷子心狠,妈妈又精神失常,我能活这么大算是奇迹。我们祁家的兄弟自从妈妈疯了后,就再也没有尝过家的滋味。”
骆波看着这位瘦削的同母异父的兄弟,眼圈红了。
祁老三话锋一转,引入正题,“王仪带你来,看来,你遇到难事了,说吧。”
骆波这才想起裤兜里的两万块钱。
他掏出钱双手递给祁老三,“哥,我妹子被他那吃喝嫖赌的男人欺负,你看着教训下他,别闹出人命。”
祁老三不是那种玩虚套的人,也没客气,把钱放在旁边的茶几上,认真听着骆波介绍贾兵的情况。
骆波还是不放心地叮嘱道:“哥,千万要把握好分寸,别给自己惹祸上身,贾兵的爸是县公安局的副局长。”
“放心,我知道咋做,不会让他怀疑到你身上。”祁老三不愧是混迹江湖的人,一点就通。
他朝门边望了眼,提醒着,“骆波,王仪这个女人以前受过男人的骗,现在给一个内地富商当小老婆,跟她保持点距离。她为人倒是没啥,就是做生意太他妈精明了。不过,她遇到看得上眼的人,不会坑的。反正,这是个不简单的女人,能呼风唤雨的,别得罪她,也别跟她有啥除了生意上的瓜葛。”
骆波听到王仪的这些往事,脸露愕然的神色,迟疑道:“她对我挺好的,做生意一直照顾我呢。”
“咯咯咯。”祁老三发出一阵怪笑,他的笑声如同她说话的声音,沙哑怪异,如同猫头鹰在笑,很是瘆人。
要是换成别人,被他阴森森的笑声早吓得发抖了。
可是,骆波一点不怕,也许是同母异父兄弟的原因吧。
他也笑了,好奇地问:“哥,笑啥?”
祁老三止住笑,又上下打量着骆波,感慨道:“怪不得王仪对你好呢,我看那女人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她打你的主意呢,你长得模样吸引上那个骚娘们了。”
骆波听着不舒服,连连摆手,“哥,别这样说撒。她就是把我当弟弟的。”
祁老三突然冷不丁冒出一句,“你今天能陪我一起给咱妈上个坟嘛?”
骆波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第67章 鸳鸯刀
骆波和祁老三并肩站在苗心的坟茔前,深深鞠躬。
“妈,我跟骆波来看您来了,你最近好不好?”祁老三看着墓碑上那被风吹雨淋日晒侵蚀的淡淡的字体,沙哑的嗓音低声地说。
“妈,很抱歉这么多年来没有看过您,谢谢您,妈,您生前我从未见过您,谢谢您生下我,并把我送到骆家当儿子,爸爸妈妈还有三个哥哥、小海哥都把我当亲弟弟对待,小溪对我也很好。他们养育我、宠爱我,把最好的都留给我,从小到大,我过得比村里的哪个孩子都幸福。我现在过得也很不错,在霍尔果斯口岸当翻译挣大钱了,妈,有件事我一直埋藏在心里,谁也没告诉,我小时候就喜欢上了小溪,可是,她一直把我当亲哥,小溪嫁人了,还有了那个混蛋的孩子,她过得不好,一点儿都不好,她日子不好,我就开心不起来。妈妈,如果你泉下有知,保佑小溪日子过得好些。”骆波点燃着纸钱,保持蹲着的姿势不再起来,温和地跟苗心说着心里话,似乎知道她也在静静地听着一般。
说不出什么原因,骆波愿意把满腹的心事说给苗心听。
也愿意把心中的秘密说给身边的祁老三听。
他一点儿不避讳祁老三。
也许是一母同胞的血脉关系,把初次相识的兄弟俩的关系拉近了。
祁老三没插话,就这样站在旁边静静地听着骆波的倾诉。
他等骆波说的口干舌燥,这才走到骆波身后,轻轻拍下他的肩膀,“兄弟,起来吧,妈妈听到了,她会帮你实现你的愿望的。”
骆波缓缓起身,这才察觉自己的双腿都蹲麻了,脚底板阵阵刺骨的酸疼。
祁老三瘦削的身子骨在骆波身旁显得那样渺小,跟个未发育的孩子一样。
他蹲在墓前,从地上随手捡根小木棒拨弄着未燃尽的纸钱,自嘲道:“老妈,知道这些年我为啥不来看你嘛?!没脸来,真的没脸来,来了不知道该给你念叨些什么。这老祁家的种啊,看来真的不球行,怕我念叨这上面的事,会让你在下面再气死一次,大哥跟邻居尤努斯跑到广州抢劫杀人判了死刑,吃了枪子都快三年了。二哥带着大哥留下的那帮子兄弟半路上劫道,也出了事,去年被抓了,判了个无期徒刑。我姐建文自从嫁出去再没回西域市,她嫌祁家丢人,巴不得跟祁家摆脱关系。我嘛,呵呵呵,连初中都没上完,长得瘦小无力的,文不能文,武不能武的,能干啥,大哥和二哥那帮子兄弟就认我当老大,没办法,大家都要谋条生路嘛,我也只能干这行当了。咱老祁家三个儿子没一个给你争气,幸亏你还有个小儿子骆波,他呀,是你生的五个孩子里最有出息的,人品好,善良,现在也有钱了,看得出来收养他的那家人,对他那真是好。”
骆波动容,深情地凝视着瘦弱的祁老三。
祁老三停顿片刻,肩膀抽动着。
骆波知道他在无声地哭泣,递给他一个手绢。
祁老三接过手绢,擦了下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苦笑道:“老妈,也许,明天,后天,说不定哪天,我也要走二哥的路了,走上这条道,没有回头路咯。”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兜,从里面抽出两把真皮刀鞘,继续唠叨着,“咱老祁家算是败了,你还记得这两把匕首不?老爷子说这是当年你嫁给他时专门给你订做的鸳鸯刀。我前些年找人估计了下,这算是咱老祁家最值钱的家什了,光这上面的羊脂玉和蜜蜡就值老鼻子钱呢。”
他把一对匕首递给骆波,“老妈,这是你的东西,我是没这个福气保住它了,就给骆波吧。我猜想,他应该是你最疼爱的孩子吧,别看你没养他几天,可是自把他送人后,你就疯了。我想,你一定非常爱骆波的亲生父亲,那个混蛋。当年,我那暴躁的老爷子怎么虐待你,逼你说出那个混账男人,你宁可穿着单衣服在院子里挨冻,都不说那个混蛋的名字,哎,你傻呀!老妈,老爷子是脾气暴躁些,可你也别记恨他。那年,你前脚被冻死,把你埋葬后没几天,他后脚就找了根绳子在咱院子那棵歪脖子树上吊死了。死的时候,他什么话也没留,他什么东西也没带,就带着这对鸳鸯刀和他给你的那两块祖传的羊脂玉。对了,这两块羊脂玉我也带来了,都留给小弟骆波。别看老爷子在你生前虐待你,我看出来,他打心眼喜欢你,他是个大老粗,不知道咋疼你,他虐待你,那是因为你给他戴了顶绿帽子,这是哪个男人都咽不下的气呀!算了,不多说了,你在下面见到他,也别计较了。”
祁老三念叨完,也恢复了平静。
他从裤兜里掏出两块羊脂玉籽料。
两个宛如鹅蛋大小的晶莹剔透的玉石,温润平和。
祁老三小心翼翼地递给骆波,“骆波,这是老祁家祖传宝贝,听说是爷爷的爷爷,当年到和田谋生时捡的。家里还有不少,可祖宗就把这两块当成祖物传下来,你收下吧。”
他见骆波推辞,惨然一笑,“我现在是上了贼船下不来了,这东西到时候说不定充公,为了老祁家,你就帮个忙收下吧,传给你的后人。”
祁老三又指着骆波手上的两把袖珍匕首说道:“这对匕首是老妈护身用的,刀把子上嵌了羊脂玉和蜜蜡,留下吧,算是个念想。”
他回头看看长满荒草的坟茔说:“我想,老妈肯定会开心的。”
俩人离开墓地,王仪靠在停在路边的捷达车旁抽着香烟。
祁老三又仔细地端详着骆波,清冷的神色说:“骆波,谢谢你能陪我来,而且,你还愿意叫她妈。”
骆波双眼湿漉漉的,“我当然要来,我是她身上掉下了的一块肉。”
祁老三闻言,不说话,只是仰着脸看着骆波笑着。
骆波直言道:“哥,你不想笑的话就不要笑了,一笑跟哭似的,真难看。”
祁老三噗嗤笑了,沙哑的嗓子道:“也就我亲兄弟敢跟我这样说话,手下人见我笑,哪个不吓得屁滚尿流的?”
骆波张口准备劝劝祁老三金盆洗手。
毕竟是有血脉关系的哥哥,他不愿看着他一条黑道走到头。
祁老三是老江湖了,能成为老大,那也是个精明的人物。
他看出骆波的意思,也知道骆波准备说什么,连忙摆摆手,阻止道:“啥也别说,咱哥俩就此别过,刚才,你跟老妈说的话,就那个小溪,你放心,老妈肯定会保佑他的。记着,老妈在下面肯定想方设法保你娶上她的。”
骆波没往心里去,他还想说什么。
祁老三又恢复那副阴森森的面容,断然转身离去。
看着祁老三萧瑟凄凉而又孤独的背影,骆波心里很不是滋味,高声喊道:“哥---你一定好好地-----”
话音刚落,哽咽在喉。
祁老三没有回头,右手举到肩膀旁慢悠悠晃着,算是跟身后的骆波挥手告别。
王仪看出来骆波心绪不稳,上了驾驶位发动车子。
骆波坐在副驾驶位,从口袋掏出鸳鸯刀,细细打量着。
一对刀刃和刀柄只要巴掌长的匕首,锋利的刀刃是用上乘的钢铸成的。
最夺人眼球的是刀柄,做工相当细致精巧。
一把刻着汉字“苗心”的刀柄尾部是镂空的,里面镶嵌一颗大豆大小的椭圆形羊脂玉。
一把刻着维吾尔字“苗心”的刀柄也是镂空的,里面镶嵌着一颗宛如牛眼大小的蜜蜡。
这对鸳鸯刀看上去精巧,但垫在手上还有些份量。
刀的材质相当不错。
王仪开着车不经意地扫了下骆波手中把弄的东西。
待她看清后,猛地一个急刹车,诧异地问:“三十白,这对鸳鸯刀咋在你手上?”
骆波抬头纳罕地问:“你认识这匕首?”
王仪神色复杂地再次细细端详着骆波的五官,“你跟祁老三啥关系?”
脑子活泛的她猛地想起一件事,紧张又激动地问:“你不会是祁建文那个最小的弟弟吧?不是传说他死了,苗心阿姨受了刺激才疯的嘛?!”
骆波一言不发。
聪慧的王仪从他的神色断定出,骆波就是当年那个传说中死了的孩子。
她哑然失笑,边发动着车子边说:“世界真小,竟然能跟你一起做生意。也算是有缘分了。”
骆波回道:“是很巧。”
王仪又瞄了一眼这对精巧袖珍的鸳鸯刀,“三十白,知道你手中的这对匕首值多少钱嘛?”
骆波摇摇头,“样子挺漂亮,轻巧方便的。”
王仪幽幽道:“当年祁建文,也就是你同母异父的那个姐姐,我小学同学,记得她曾提起过,祁老汉花了大半年的时间铸了这对鸳鸯刀,有个做生意的维吾尔族商人曾在二十几年前用两匹马来换这对鸳鸯刀,祁老汉硬是没换。你自己算算,二十几年前的两匹马到现在多少钱?”
骆波反复端详着手中的匕首,纳闷道:“这么值钱?”
王仪解释,“看见刀把上的镶嵌的东西没?据说都是最上乘的羊脂玉和蜜蜡。”
骆波心里嘀咕着,这个祁老三把这么贵重的传家宝眼睛都不带眨地给了他。
难道祁老三今后的人生真的不乐观?!
他忧心忡忡朝祁老三离开的方向望着,可是路上已没了祁老三的身影,
王仪又补充道:“听说,这对鸳鸯刀早成了祁家三兄弟的信物,外面都在传,在咱这,遇到有人劫道啥的,只要掏出这对鸳鸯刀,一点事都没有。”
骆波半信半疑,不以为然道:“这么神奇,不会吧,祁三哥都没提,谣传罢了。”
王仪见骆波不相信,淡笑着回道:“有些事,信则有、不信则无。”
骆波没听出王仪话里有话的意思,也只把王仪这句话当成耳旁风,吹过罢了。
自从花了两万块钱找祁老三教训下贾兵,骆波随时关注着贾兵的状况。
一个月过去了,祁老三那里还没动静。
贾兵安然无事,李茗溪依然被家暴。
骆波都等的不耐烦了。
这天晚上,贾兵又带着一个女人到西域市鬼混。
这位比他大五六岁的女人是他单位的同事,一位生活作风不检点而臭名远扬的女人。
长得有点姿色,再加上浓妆艳抹的,能把许多心怀不轨男人的心勾住。
他俩正在旅馆的大床上放荡不羁地调着情。
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阵急促的敲门声。
随之而来的是几位男人的声音,“开门,开门,警察查房,快开门。”
女人闻言,吓得赶紧推开身上的贾兵,闪电般穿上衣服,慌乱道:“贾兵,快,赶紧想办法出去,被警察抓了,传到我丈夫耳朵,非得跟我闹离婚不可。”
贾兵也抓起衣服朝头上套,提溜上裤子、系着皮带。
因慌乱和惊吓,皮带扣都找不着了。
好不容易系好皮带,他东瞅瞅西瞧瞧,想找个地方藏起来。
屁股大的客房,哪有藏人的地方。
女子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看见窗户,脑子一转,指着窗户对贾兵说:“贾兵,快跳窗户。”
贾兵吓得脸色发白,“搞错没?这是三楼。”
女同事扯起床单,拆下被套,麻溜地打个结,看样子是个老手。
她把一头绑在窗户的把手上,慌慌张张地催促,“赶紧顺着床单溜下去,要是咱俩被警察抓了,我家那位跟我离婚不说,咱俩工作都要调整,说不定你被发配到值班室当警卫,我被调整到柜台上。”
贾兵知道她说的有理,为了保住自己舒服的岗位即想滑下去,又怕自己摔坏了。
门外的敲门声更急促了。
屋里这对偷情的男女听得心惊肉跳。
女同事见贾兵还在磨蹭,豁出去了。
她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五百块钱塞进贾兵的裤兜里,“给,算是辛苦费,我兜里都这么多了,全给你了,只要这事过了,明天回去再给你500块。”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贾兵爬上窗户台,双手使劲抓着床单,眼睛一闭,顺着床单慢慢滑下去。
等他双脚着地,睁开眼一看,心里偷乐,这一千块挣得也他妈太容易了。
他整整自己衣衫不整的形象,大摇大摆地离开旅馆。
以为万事大吉的他,就这样轻松解决了难题。
没想到,他刚走出旅馆大门,就被三个身体强壮的汉子团团围住。
一个彪形大汉右手拿着一根手腕粗的木棒,有节奏地轻轻敲打着他的左手手心。
贾兵见势不妙,想折回去。
可惜晚了。
他长期嫖妓,身体早掏空了。
一个手无寸铁的壮汉如同提溜一只小鸡般,抓着贾兵的衣领朝一块黑魆魆的树林走去。
贾兵吓得屁滚尿流,裤裆里散发出一股股尿骚味。
还没等他看清周围的环境,一屁股坐在地上,紧接着就感觉右臂传来一股剧痛。
他发出一声惨叫,右臂被手持木棒的汉子给敲断了。
疼的贾兵捂着右臂躺在地上打滚。
三位壮汉蹲在他面前骂道:“妈的,你竟敢嫖到我大哥的女人身上了,让你嫖,听说你打老婆挺能耐呀,咋不耍威风了?再嫖、再欺负弱小,下次要了你的命。”
贾兵苦苦哀求着,“几位大哥,不,几位爷,饶了我,再也不敢耍威风了。”
三位壮汉倒也爽快,“行,这次放过你,下次再嫖大哥的女人,非要了你的小命。”
自此,贾兵收敛许多。
第68章 建旅馆
年少时的骆波,曾为自己神秘的身世而忧愁难过。
青年的骆波进过监狱、当过农机手、又来到霍尔果斯口岸做生意。
现如今又跟李茗海合开舞厅。
他的人生经历比同龄人丰富得多、精彩很多,也顺遂许多。
骆波现在回想起少年时期那段多愁善感的日子,恍然觉得当年的他真的是无病呻吟。
没有亲生父母的哺育,他在骆家过的比同村哪个男孩都要幸福。
虽然曾出现了点状况,可是出狱后生活顺遂、事业腾飞。
除了没娶上心爱的姑娘,他算是相当成功的人士了。
王仪如今算是他的红颜知己,在生意场上提点他、扶持他。
俩人的轿车生意让他们的口袋装的鼓鼓囊囊。
骆波是个勤快人,把握住每个挣钱的机会,翻译的工作照常没落下。
西域县的门面租除去收取的租赁费。
存折上的数字又是五个六位数。
骆波又开始寻思把钱投资在哪里。
这天,他岔开大长腿慵懒地坐在王仪客厅的沙发上。
想着借家里人的12万元还没偿还,看着手上的存折,低声嘟囔道:“干脆把爸妈和三哥的钱还给他们算了,剩下的还有个50来万,能干啥呢?”
王仪看着他摆弄着存折一脸的烦恼,淡淡一笑,“我建议,你家人的钱先别还,拿着先干大事。”
她走进卧室拿出一个袖珍旅行箱递给骆波。
骆波打开一看,里面是张图纸。
他兴奋地问:“哟,这次从内地来,你还带图纸了?这次花钱没?”
王仪朝他伸出两个手指头,“这可是最攒劲(好)的图纸,花两万块买下的。人家设计师可是说了,不能外传。”
内地经济发展远远甩新疆大老远。
在建筑设计方面也超前许多。
王仪是个相当有头脑的女人,每次去内地看到新鲜或超前的事物,都会想方设法带回新疆。
有时候是实物,比如这次带来的最新款的女士衣服和这套图纸。
有时候是思想观念,和朝前的经商理念。
这几年,骆波耳闻目染的,多少受到些影响。
骆波把图纸在地板上平铺展开,“行,这次结账,你把两万扣下。”
他贪婪地看着图纸上的线条,“哟,商业综合楼,还是八层楼,哇,带电梯的,这在西域市都不多见,我这点钱够用不。”
王仪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抹口红,画眼圈,又整了下衬衣里面花边的胸罩和紧绷着大腿的健美裤,一切打扮就绪。
她不屑一顾地抬了抬眼皮,说:“你存折上不有60来万嘛?最近又有十几辆车子进来,想办法赶紧倒腾出去,大赚一笔,盖楼的钱不都来了?”
骆波把图纸小心翼翼卷好,起身看见王仪腿上的健美裤,叮嘱道:“你这次提的衬衣和健美裤质量不错,给我留两套,哪天给小溪送过去。”
王仪撇撇嘴,用下巴指着沙发上的一个包,“给你留着呢。”
骆波扫了眼性感的王仪,调侃道:“你下次提男士衣服,我穿上,给你当免费模特。”
王仪从内地提货后,每天会穿上一套去商店。
不仅是单纯地满足自己的爱美心理,更重要的是当模特推销自己的商品。
俩人相处时,骆波拿王仪当生意伙伴、红颜知己,不敢再有冒犯之意。
可王仪表面上跟骆波嘻嘻哈哈,亲如姐弟,可是她的心早就沦陷在骆波英俊的五官里。
王仪心里暗恋着骆波,但她不敢挑破这层窗户纸。
她怕挑明后,他俩连朋友都没得做。
每天看见骆波,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王仪多年在商场打拼,是个相当精明的人。
跟骆波做生意的利润分成上,该咋样就咋样,一分钱不多给,一分钱也不多要。
她生意上拎的清,骆波就喜欢她做生意这种不拖泥带水、不黏黏糊糊的干脆。
王仪见骆波收拾东西要走,提醒着,“电梯都给你联系了,到时候你付钱,他们送货上门给你安装。建筑商你不会再找那个老谭吧?”
骆波提着东西靠在门边,“那找谁?老谭虽是野路子,可盖房子不偷工减料,倒也挺实在。”
王仪也拿着挎包走到门前,“盖房子可以是老谭,可你花钱还要请个技术员吧,毕竟是电梯房,慎重些总归是好的。现在内地有些地方修建的楼房都是豆腐渣工程,楼倒屋塌的,你可要盯好工程质量。”
骆波点点头,推开门,“行,可我哪认识这些人。”
王仪跟骆波肩并肩走着,笑吟吟说:“这不有我嘛?!”
有了图纸,骆波开始投资建八层的商业综合楼旅馆。
按照图纸上的规格和用处,一楼是层门面,面积大小不一。
二层是层办公场所,大小不一的房间,还有一间容纳百十人的会议室。
三层到六层是旅馆间,也是大小不一,每间的角落都配备上下水和厕所等。
七层是餐厅、厨房。
八层共有两间,大的可以当大型会议室,小间是健身房。
老谭和秦技术员看着图纸不住啧啧称赞,就这功能和设备,算是最超前的旅馆。
骆波跟俩人谈完合作协议。
包工头老谭请客吃饭。
在饭桌上,老谭关心地问:“骆老弟,这酒店,你自己搭理?”
骆波摇头,“我没那个精力,用官方的话来说,我这是在筑巢引凤。先把楼盖出来,把整栋楼租出去,我收租金就行。”
秦技术员一脸的羡慕,啧啧说道:“骆老板,你们这些在霍尔果斯做生意的可都发大财了。西域市解放路今年有栋私人盖的商业楼,就是在霍尔果斯做生意的维吾尔族人自己花钱盖得。我们西域市最有钱的维族人大都是在口岸挣上的钱,他们不少人不做外贸生意回西域市要么经商,要么搞房地产,挣大钱了。我算是看透了,现如今,越是有钱的人越能挣钱,同样的机会,没钱的人想干哪有钱?有钱的人只要脑子好用,那钱挣得是驴打滚啊。”
这位三十来岁的秦技术员是王仪从西域市给介绍过来的,西域市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骆波谦虚道:“他们去的早,发大财了,我去的晚,挣点小钱。盖楼房的钱靠我一人哪能干,家里人帮衬呢,要不,我也没这么大胆。”
老谭似乎很关心商业楼盖好后的去处,追问道:“骆老弟,租房的人有没定数?”
骆波夹了口凉拌牛肚子朝嘴里塞,咀嚼两口咽下,“建完再说吧。”
老谭趁机接话,“这样,盖完楼房,你三层以上我来租,价格能不能便宜点?完工后,你扣下一部分钱算是我租楼的租金,行不?”
秦技术员纳闷,提醒道:“老谭,现在包工头油水最大,你可别犯傻。”
老谭笑呵呵着说:“我兄弟在老家给开旅馆的人打工,打工能挣多少钱撒子,不如让他来新疆开旅馆。你都不知道,骆老弟这栋楼位置好,跟车站斜对着,路南边又有医院,旁边也有舞厅,人气旺,准能挣钱。八楼我再租出去,你们都不知道,寒暑假不少老师给学生娃补课,都找不到地儿,寒暑假我租给他们,平时还能租给搞集体活动的人,一年四季闲不住。”
秦技术员双眼发亮看着早有打算的老谭,佩服的口气夸赞道:“这些年,我发现你们内地来的人就是脑袋瓜子灵,天生会做生意,我们新疆本地人做生意百球开(没用,不会做生意的意思),我在这晃荡那么多天,就没发现商机。”
骆波自嘲着笑道:“要不,人说咱们新疆人新疆老白开呢?!”
西域市最高楼动工修建。
骆波资金能及时到位。
老谭为人还算实诚,不偷工减料。
秦技术员有王仪这层关系,严格把关监督每个建筑环节。
八层楼大半年时间完成主体。
正如骆波调侃的那样,筑巢引凤。
主体楼展现在西域县各族居民眼中。
就有不少人过来租房。
有人要开商店,有人要开维修汽车的,有人开食堂,还有人用来开书店……
随着时代的发展,来新疆打拼创业的人骤然多起,到单位上班再不是谋生的唯一出路。
人们从业的范围越来越广,路子也越来越宽。
新疆的社会发展日益进步,当地人都能明显感觉到社会的发展。
来霍尔果斯口岸做商贸生意的人越来越多,竞争也越来越大,利润空间逐渐缩小。
王仪最近常常抱怨,来口岸做生意的人比当初翻了好几倍,口岸做生意越来越难了。
她开始着手准备脱手或转让手中的外贸生意,转战到房地产市场。
现如今也就是进口轿车的生意让她舍不得离开口岸。
用王仪的话来说,“口岸的外贸生意不好做了,房地产是块肥肉,不如多买些空地囤着伺机开发。”
骆波从王仪的言语中看出来,王仪萌生离开口岸的想法。
他深受王仪的影响,也开始思考今后的人生。
难不成坐在家里收房租费?
哪还不把他憋死。
第69章 好心人
骆峰家养育的孩子人品端正、为人善良,又没有沾染丝毫的恶习。
在农村务农的骆滨外貌仪表堂堂。
在口岸经商的骆波长得风流倜傥。
最关键的是骆滨和骆波一直都在低调地挣大钱。
殷实的家境让人垂涎。
媒婆们几乎踏破骆家的门槛。
在西域市经商的有钱人的女儿、在机关事业单位上班的女干部,最差的也是小学老师或医院护士。
前来说媒的人把女孩子的照片递给李羽看。
李羽是看着哪个姑娘都好,可是最终无奈叹口气,轻声细语地婉拒着,“这两孩子的婚事还得顺他们的意,我们老两口当不了孩子的家。”
送走媒婆,骆峰每次都要老调重弹,“依他俩,依他俩,他俩非得打一辈子光棍,你就不能做主呀?!”
李羽朝只会发牢骚的老伴给个白眼仁,“你做主呀?你不是一家之主嘛?!他俩的婚事你这个当爹的做主。”
一句话堵得骆峰哑口无言,他讪笑着,“这两小子能听我的就好了,你没瞧见,自从提起他俩的婚事。三十白直接躲在口岸不回家,来了个小鬼不见面。这老三说是揽了些拉货的活儿,每天跑车。当我傻呀,他们这是躲着呢!”
骆峰满心的疑惑,自言自语着,“这个老三是为了那孜古丽,可人家那孜古丽连孩子都生了,他还等个屁呀?!我看他呀,连那孜古丽的屁都闻不上。”
他见李羽朝他狠狠瞪一眼,连忙岔开话题,“你说,这个三十白咋回事?没听说他心里有人呀?!”
李羽望着百思不得其解的骆峰陷入了沉思。
那日李茗溪出嫁,骆波萧瑟孤独的身影又浮现在她的脑海。
这一年的冬天,雪厚路滑。
阿勒玛勒村这条马路不少车辆滑下路基。
大白天,过往的车辆多,路过的司机都会帮一把。
可是到了夜晚,路上的车辆很少,有些司机只能窝在驾驶室受饿挨冻地将就一晚上,等天亮了,再拦住过往的车辆把窝在地基下的车子拉出来。
这天,骆滨到西域县给江道勒提“烘房子”。
所谓“烘房子”,也叫热房子。
是伊勒地区各族群众这两年兴起的一种祝贺亲朋好友乔迁新居的方式。
带着礼物或红包去搬新家的好友家做客。
江道勒提一家居住在妻子努尔加那特所在百货公司家属院那两间平房,他花了六千块买下后租给外地人住。
他又花了五万块钱买了一套骆波投资盖建的那一门一户三层住宅楼。
独门独院的,非常方便。
骆滨给江道勒提家送去一台大彩电。
努尔加那特在小院支起的那个炉灶上煮了一锅清炖羊肉。
江道勒提把羊头和一把匕首递给骆滨,“老三,你是我家的贵客,我托你的福,这些年挣了不少钱。”
他喜滋滋环视着新房得意地显摆着,“前天碰到石油公司的老同事,他们听说我花了五万块买了这套西域县最好的住宅,馋地呀,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他们住的还是老房子,平房,还不如我原来住的平房呢。我这些年挣得钱买房、装修、买家具都十万块了。我存折里现在没一分钱,这个冬天,我还得跟你干,挣上钱,我也装电话。”
努尔加那特端着羊肉汤放在茶几上,鄙夷又幸福的眼神瞄了眼丈夫,“你还想跟谁干?!我告诉你,你这辈子就跟老三干,一点没错!你要好好干,千万别偷懒。你不要在老三面前充大哥,你们一定搞好团结,你要记住哈萨克谚语,兄弟团结牛羊成群,妯娌和睦丰衣足食。”
骆滨朝努尔加那特竖起大拇指真心夸赞道:“江哥,你给我们找了个通情达理的好嫂子。”
江道勒提好像就等着这句话呢,不假思索地问:“你啥时候给我找个好弟媳撒?老三,你今年过了24岁了,我跟你这么大,两个孩子都满地跑了撒。”
江道勒提是苦口婆心。
骆滨这里是心不在焉。
“不提了撒,江哥,家里两个老人天天在我耳边唠叨,结婚成家,你让我清净会儿,现在一听到结婚的事,我的脑袋壳都疼。”骆滨不愿谈个人婚姻的事。
江道勒提无奈叹口气,低着头喝着羊肉汤。
他心里暗叹,这个痴情的骆滨何时能忘记那孜古丽。
离开西域县的江道勒提家,骆滨开着东风车朝阿勒玛勒村赶去。
到了村西头那条三岔路口,已是傍晚。
只见茫茫的雪路上,一辆黑色捷达滑到了路基下。
一位四十来岁的汉子围着轿车着急地打转转。
他头发和眉毛上落着一层厚重的白霜。
脸在寒冬下冻得发紫。
嘴里呼出的哈气几乎遮挡他的脸庞。
在新疆,开车的司机只要在路上看到有故障的车,都会主动停下车,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这就是古道热肠的新疆汉子,虽然粗糙粗犷,但心底善良热心。
汉子看见骆滨开的东风车如同见了救星,又见骆滨胳膊上挂着拖车的钢丝绳。
他连忙迎上前紧紧握着骆滨的手,操着一口浓浓的东北口音,“小老弟,麻烦你了。”
骆滨回握下汉子的手,没有多余的话,他跪在雪地上把钢丝绳套在捷达引擎下的方形环中。
他又将钢丝绳的另一头固定在东风汽车的车尾。
东北汉子连忙上车,发动车子。
捷达轻轻松松被拖倒路面。
骆滨跳下车解开两边的钢丝绳。
他看着冻得直打哆嗦的汉子,想着刚才跟汉子握手时他冰凉的右手,“天色晚了,你到我家住一宿吧。我家就在前面不远。”
汉子激动地连连点头,跺着脚哆哆嗦嗦道:“我们东北那旮沓挺冷,你们新疆不比我们那暖和。”
东北汉子生怕车子再滑下路基,小心翼翼开着车驶进骆家小院。
他跳下车打量着骆峰家的院落。
东边一排五大间气派的砖房。
西边三间土坯屋。
院子空地停着两辆拖拉机,外带刚驶进院里的东风汽车。
他心里寻思着,哟,这是大户人家。
骆滨把汉子让进老屋的厨房。
这才有功夫打量下这个双手挨着铁炉烤火取暖的汉子。
四十来岁,面容瘦削,肤色黝黑,一双深邃的眼睛和一头直硬的乌发,有着东北那边汉子的气质。
汉子这才自我介绍,“我叫陈明,比你大十几岁,按年龄能当你哥了。我看你是好心人,以后就喊你小弟了。”
骆滨也笑着做了简单介绍。
电焊厂冬天停休两个月,李羽在家早已做好晚饭。
骆滨揭开扣在餐桌上的盆子,是一大盘辣皮子炒鸡肉,还冒着热气。
正屋里看电视的李羽夫妇看见儿子开着车回来。
俩人披上棉衣来到厨房。
陈明看见说话爽朗的骆峰,连忙上前握着手感谢道:“老哥,谢谢你养了个好儿子,我的车滑到路基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在冷天里硬是受冻三个多小时,幸亏骆滨路过那里。”
骆峰笑着让座,“冻坏了吧,赶紧吃饭。”
骆滨倒着热气腾腾的奶茶,李羽端出来热乎乎的馒头。
骆峰听出来陈明是东北人,对着骆滨安排着,“去,家里来客人,没点酒那行,把你二哥给我的那两瓶伊犁老窖拿来。”
他又侧脸对着陈明道:“天晚了,今晚就住在我家吧,喝点酒暖和下身子,活活血脉。”
屋外寒风呼啸、大雪纷飞。
屋里温暖如春、和气融融。
骆峰跟陈明喝着辛辣的烈酒。
陈明感动不已,一个劲儿感谢着热情好客的骆家人。
骆峰摆摆手,不以为然道:“我们新疆儿子娃娃,谁看见你这情况,都不会不管的。来喝酒,喝酒。”
几杯辣酒进肚,陈明打开了话匣子,“小骆,我进院子看你家有两辆拖拉机,你咋不买康拜英呢?这两年,新疆开康拜英的挣大钱了。”
骆滨喝着奶茶,底气不足道:“做梦都想买康拜英,可哪有钱啊?!再说买康拜英还得有指标,走后门的。”
我国七八十年代,联合收割机才真正进入实际应用阶段。
大都是四平产的东风4型自走式配套式半喂入联合收割机和东北大型国营农场引进使用的国外大型全喂入自走式jd7700收割机。
购买收割机还处于市场经济和计划经济混合阶段,需要指标等手续。
自1993年以来,我国整个农机市场进入复苏阶段,计划经济逐步被打破。
收割机市场出现竞争。
陈明是新疆地区收割机代理商。
陈明闻言,兴奋地伸手拍下骆滨的肩膀,“你找哥我呀!”
“你?!”骆峰父子俩双眼瞪得溜圆,异口同声地问。
陈明右手大拇指竖起指着自己的鼻尖,“我是新疆收割机代理商,这次来西域市找几个开农机点的谈合作,怎么,你们不信我?!”
骆滨喃喃自语道:“这也太巧了吧,打瞌睡有人送枕头。”
骆峰眯着眼看着陈明递给他的工作证,转手递给骆滨。
骆滨扫了眼工作证,还给陈明,激动不已,“陈哥,我想买康拜英都快三年了,就是没那么多资金,本来手头有钱的,我弟搞房地产,给他用了。”
陈明喝口酒,问道:“那你现在手头有没一万块?”
“一万块,有啊。”骆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万块能顶啥用?他有些糊涂了。
他都打听清楚了,一台新康拜英至少39万。
陈明见骆家人满脸的狐疑,拍拍胸脯道:“放心,到时候你先缴一万元定金,我给你担保,你到银行办理贷款,别说一辆康拜英,就是两辆我也能给你办!”
他见三人眼里露出不敢置信的眼神,“哎呀,你们别把我当骗子,别以为我说的是酒话,我车上带着销售部的公章呢,合同啥都有。”
陈明见骆家人还是半信半疑,站起身走出屋,不到一会儿拿着黑色皮包走进来。
他从皮包掏出一大堆东西。
骆峰这才相信了,好奇地问:“一万元定金,你就给办,你就不怕我家耍赖?”
陈明噗嗤笑出声来,“老哥,我打小就走南闯北的跑销售,看人的眼力劲还是有的,小骆是个实在人,心好,你跟嫂子年纪不小了,可你俩的眼睛多清澈呀,一看就是坦坦荡荡的好心人。我不信你们,信谁呀?退一步再说,合同上有小骆的签字,你家住在哪里我也知道,你们还能到哪?这人和人交往呀,得以诚相待,你们一家人对我这么好,我不能无动于衷吧。”
他拍拍骆滨的肩膀,建议道:“这两年,康拜英挣钱,你买两辆,也算是帮我在伊勒地区推广下我们厂子出产的康拜英。”
陈明又从皮包里掏出一张白纸黑字的宣传单,细细介绍着,“这是我们厂最新推出的4lz-160康拜英,全喂入轴流滚筒型联合收割机,轴流滚筒采用大间隙、低转速、脱粒作用柔和、脱粒时间长,既能收割干净小麦、玉米的,又能降低破碎率。我担保给你卖两辆康拜英,帮你发财,实际也是帮我自己打开销路。”
骆滨浑身轻松,眼看着即将实现自己的愿望,主动倒了杯酒敬陈明。
由于从小就跟维吾尔族、哈萨克族邻居相处,骆滨也养成了不当着家里长辈的面喝酒抽烟的生活习惯。
这一夜,骆滨激动地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后半夜总算迷迷糊糊睡着了。
他梦见自己开着高大气派的康拜英,那孜古丽坐在身边开心的笑着。
骆滨在梦中笑醒后,怅然若失,睁眼到天亮。
陈明赶赴西域市前,跟骆滨签订了购买合同,双方签字盖章按手印。
他把单位的账号留给骆滨,让他把定金打到单位的账户里。
临走前,他叮嘱骆滨,两辆康拜英要少说80万元,银行万一不给贷款那么多,就先贷款至少20万元,剩余的60万元他做担保,一年后支付清。
骆滨知道自己这是又遇到人生中的贵人了。
激动又紧张地抿着嘴点头,最后他对着准备上车的陈明真心感谢并保证着,“陈哥,你放心,我一定会按期交清康拜英的所有费用,绝不拖累你。”
陈明跟骆滨握手告别,“我跟你在寒冬初识是缘分,做生意呀,讲究的就是缘分,以后咱哥俩还会联系的。”
送走陈明,骆滨就开始跑办银行贷款的事。
他来到县农村信用社,工作人员告诉他,只能对个人发放10万元的贷款。
要想一次性贷20万,只能到县农业银行了,那里的额度大。
县农业银行的信贷员听闻骆滨一下子贷款20万元,这在西域县农业银行还是破天荒头一次。
工作人员让骆滨填写贷款资料后,没把握地告诉他。
20万元的审批权限在地区农行信贷部。
为了这笔贷款,骆滨跑了三天,啥事没干。
贷款的事也处在前期准备资料阶段。
工作人员让骆滨回家等消息,一个月后再来。
这笔贷款能否批下来,还悬着呢。
骆滨心里没一点底。
此刻,他更加体会出当年大哥骆川为了他购买农机办理的两笔贷款有多难了。
对骆川的感激之情深藏心中。
第70章 那主任
骆滨和江道勒提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县农行。
信贷员告诉他,贷款资料一周前就报到地区农行信贷部。
要是骆滨着急用钱,自己去到地区农行催办。
如今,陈明担保的两台康拜英,已从乌鲁木齐市发货。
就等着这笔贷款来支付前期那笔费用呢。
从不愿开口求人的骆滨,硬着头皮来到地区农行。
一位年轻俏丽的女信贷员听闻骆滨的来意。
她用一种诧异的眼神打量着狮子大张口的骆滨,开口敷衍道:“我们信贷部那主任儿子在住院,那主任请了半个月的假,要是你们着急,去医院找她吧。”
骆滨没听出信贷员在搪塞他,执着地追问:“那主任儿子住哪个医院?叫啥名字?”
女信贷员因骆滨报来的贷款数额太大,就没打算把这笔贷款往上报。
她本以为找个理由,轻而易举地打发走骆滨,没想到骆滨还当真了。
她微微愣忡几秒,强颜笑道:“那主任的儿子叫艾尔肯,摔断腿了,就在斜对面的地区医院住院呢,在外科四楼。”
求人办事不能两手空空,这个人情世故,骆滨都懂。
他和江道勒提连忙在商场买了不少营养品,来到农行斜对面的医院。
当骆滨看清小男孩艾尔肯病床前的女人时。
他的心头微微一震,视线慌乱地移往病床边站立护士旁的小推车上。
骆滨的整个心脏瞬间被一只无形之手揪紧了一般。
他强抑心头的酸涩和慌乱,把手中的一兜礼品慌里慌张朝江道勒提怀里一塞,转身离去。
可以用“落荒而逃”来形容骆滨此刻逃离的窘态。
他快步走出医院大楼,在出口一侧的军绿色铁皮小店买了包烟,蹲在地上抽了起来。
骆滨狠狠地吸几口烟,稍稍纾解了震惊过后的麻木感。
少女时期的那孜古丽清纯的面容和刚才那位性感逼人的女人重叠放大,再逐渐模糊。
农行那位工作人员嘴里说的“那主任”,竟然是多年未见的梦中情人那孜古丽。
那孜古丽比当姑娘时身材丰腴许多,高雅的气质,迷人的五官,依旧让他沉迷。
医院病房里,那孜古丽瞥见骆滨匆匆离去的背影,连忙追了出去。
走廊里只有几位身穿病号服的病人扶着墙慢慢挪动着。
哪里还有骆滨的身影?!
那孜古丽失望地折回病房。
江道勒提欣喜万分地望着那孜古丽,“那孜古丽,那主任,搞半天你就是信贷部那主任,早知道是你,我们也不用愁得睡不着觉撒。”
他边说着边把礼品放在孩童艾尔肯的病床旁。
江道勒提关心地问:“艾尔肯,咋会把腿摔断撒。”
那孜古丽嘴角噙着一丝苦笑,心不在焉道:“还不是太调皮了撒。”
她还沉浸在骆滨突兀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震惊中。
那孜古丽看着欲言又止的江道勒提,轻声问道:“江道勒提哥,你跟骆滨,专门找我的?”
江道勒提赶紧把骆滨贷款买康拜英遇到困难,一五一十学给那孜古丽听。
那孜古丽听后没吭气,低头沉思。
江道勒提见状,心一沉,以为贷款的事办不成,难为情道:“老三实在没办法了,才来走你后门的。”
那孜古丽平静的神色回道:“让骆滨下午到农行找小李子填写个贷款表格,这样,多贷10万块吧,让他放心,这事我会办成的。”
江道勒提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对着那孜古丽一个劲儿弯腰致谢。
那孜古丽虚扶下他的胳膊,关切地询问:“骆滨,他好嘛?找对象了嘛?”
江道勒提神色复杂地瞟一眼脸色绯红的那孜古丽,实话实说道:“他呀,就知道挣大钱,其他事啥也不想,他没心思找对象。有几个丫头子喜欢他,可他根本不理人家。”
那孜古丽双眼闪烁着,不敢直视江道勒提的眼睛,低声说:“遇到好丫头,让他赶紧谈吧。”
她又告诉江道勒提到农行办事的流程等,目送着他离开病房。
江道勒提加快步伐朝外走去。
到了楼梯口,他几乎是一脚迈过两三个台阶直往下冲。
旁边的人看见他急冲冲的动作,以为他家病人情况不好,都自觉地让开位置。
江道勒提气喘吁吁跑出大门,看见蹲在路边抽烟的骆滨。
他故意放慢脚步,摆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朝骆滨走去。
骆滨扭头看见一脸垂头丧气的江道勒提,连忙站起身来。
江道勒提双目灼灼盯着骆滨的脸。
骆滨的脸不自然起来。
他狼狈地避开江道勒提的目光,把视线投向旁边过往的车辆。
骆滨顿了顿,放缓了语气问:“她咋说?”
江道勒提愣了下,看着骆滨躲闪的双眼,心中玩心再次升起。
他要捉弄骆滨。
江道勒提故意不说话,扭头就走。
骆滨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你倒是说句话呀?有戏没?”
江道勒提继续保持沉默,像个游客打量着路边的商店。
骆滨无可奈何,长吁一口气,“哥,我的哥,算我求你了。”
说着话,抽出一支香烟递给好友。
看着骆滨烦躁不安地点着烟,江道勒提不忍心再捉弄他了,“那孜古丽让下午到农行填个表,填完表后回家等消息。贷款的事没问题,听她意思,多给贷10万元,一共贷款30万元。”
江道勒提盯着骆滨激动的双眼,补充了句,“老三,刚才那孜古丽好像很激动,看来,她没忘记你,反正她还算有良心。”
骆滨叹口气,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是惊喜,还是失落?
可是他品尝的更多是无奈的苦涩。
他迈着长腿朝医院对面的拌面馆走去。
忙了一上午,还没顾得上吃饭呢。
翌日,伊勒地区农业银行二楼信贷部主任的办公室。
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散散落落地淌下缕缕金丝,让窗台上那盆花繁叶茂的君子兰更显得凝碧含烟,脉脉温情。
那孜古丽提着塑料洒水壶浇灌着叶片肥厚的君子兰。
这盆君子兰是一位贷款客户送给她的。
花盆里的水漫过花盆流了下来。
拿着一沓资料的放贷员小李子走进来,看着窗沿下流淌的水,惊呼道:“那主任,水都出来了。”
那孜古丽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看着窗沿上的水顺着白色的墙面朝下流。
洁白的墙面留下一道灰色的痕迹。
她惭愧道:“这下麻烦了,把墙搞脏了。”
小李子看那孜古丽脸色不太好,关心道:“那主任,艾尔肯恢复地怎么样?”
那孜古丽淡笑着接过小李子递过来的资料,“好多了。”
她在放贷的资料上签着自己的名字,签完后发现没有骆滨的资料。
那孜古丽不动声色,故意纳闷地问着,“那个叫骆滨的资料呢?”
小李子赶紧解释,“那主任,这个骆滨第一次在农行贷款,信用不知咋样,一下子放贷30万元,是不是太多了?我担心年底收不回来,千万别成为坏账。”
那孜古丽闻言,双眸一冷,心里很不舒服。
她听不得别人质疑骆滨的信用和人品。
她强压着火气,板着脸不悦道:“小李子,农业银行是给谁服务的?这个骆滨人品相当可靠,没搞清人家的为人,不要胡说撒。”
小李子为难地嗫喏着,“那主任,他连个担保人都没有,”
那孜古丽知道自己的口气有点重,收敛下心中的怒气,平复下内心的不平。
她细声细语地说:“算了,不能赖你,这样,他的资料你辛苦下,跑个腿,到市中学找高中部的骆川老师,那是全市的名师,让他担保吧。”
小李子迟疑道:“30万元,可不是小数目,骆川会签字吗?”
那孜古丽仰头看着担忧的小李子,身体后倾,靠进座椅里,把手中的资料啪地一声扔在桌面上。
“小李子,这样吧,上午你跟我去市中学吧,去找骆川签字。”
“那主任,骆川妻子也要签字的。”小李子提醒。
“我知道,骆川妻子也在市中学上班,这样总可以了吧?!”那孜古丽不怒不喜,只是安静地盯着她看,“多余的话我不想说,也不想听。客户30万元的贷款不会变,客户是我们银行最宝贵的资源,明白了嘛?千万不要让农民在背后戳我们农行的脊梁骨,说我们嫌贫爱富!”
“我明白了,我现在就去准备骆滨的资料。”小李子委屈的神色从桌面上拿起那沓资料。
那孜古丽用右手食指按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你去忙吧,忙完了叫我。”
小李子点点头,转身离去。
那孜古丽看着她的身影逐渐消失,像是一年多前的自己,也如这个姑娘一样,昂着头,强忍着眼泪,坚定地转身,把受伤的自尊心和办事原则挡在平静的背影之后。
那孜古丽从座椅上站起来,站在窗台前双手抱肩俯视着马路上的车辆和行人。
昨天在医院,送走江道勒提后,她就冲到窗台寻找着骆滨的身影。
看着那个身穿黑色夹克衫的年轻男子一头茂密的黑发,宽阔的肩膀,大步流星的步子。
那孜古丽当时的双眼湿漉漉的。
下面这个在医院大门消失的高个男子,曾是她心中的情郎,她深深爱恋的人。
性子懦弱的那孜古丽,自小就是乖巧听话的女孩。
她没有勇气去争取自己的幸福,尤其是在骆滨躲着不见她的情况下。
在她心中,只要成不了骆滨的妻子,那她那孜古丽嫁给谁,都一样。
只要是个男人就行了。
更何况阿布都外力还是个外貌英俊、家境优渥、会哄女孩子开心的维吾尔族男子。
那孜古丽最终选择忘记骆滨,嫁给一个不爱的男人度过一生。
可惜,新婚不久,丈夫就展现出他隐藏的劣根性。
阿布都外力就是个沾花惹草、好色的男人。
当她怀着身孕顶着大肚子在红旗大楼购买婴儿的用品时,无意间看见阿布都外力正搂着一个浓妆艳抹的维吾尔族少女站在化妆品柜台前挑选着化妆品。
不知为什么。
那一刻,那孜古丽不气也不恼,心里很平静。
那一刻,那孜古丽自己进行比较后,知道自己不爱阿布都外力,也再次确定自己还深爱着骆滨,只是把骆滨隐藏在自己心底而已。
倘若,骆滨搂着女孩站在她面前,那孜古丽相信自己会像个发狂的母老虎,冲上去抓破那女孩的脸。
对于骆滨,那孜古丽知道爱而不得,可不影响她偷偷地思念他、默默地爱着他。
身后传来小李子怯怯的声音,“那主任,你看下这份资料。”
那孜古丽转过身走到办公桌前坐下。
小李子补充道:“司机去加油了,要等十几分钟。”
那孜古丽朝她摆摆手。
仔细看完骆滨的贷款手续,那孜古丽心底暗暗松口气。
骆滨的贷款资料就差骆川的担保,其他资料都齐全。
她单手撑着头,拿着圆珠笔百无聊赖地在雪白的纸上涂鸦着。
等小李子推开门通知她司机已在楼下等候。
那孜古丽站起身拿着自己的包,还有桌上的资料朝门口走去。
办公桌那张平铺的纸上写满了两个字,无数个“骆滨”。
那孜古丽自己都没意识到到底有多思念骆滨。
骆川听说那孜古丽是来找他给弟弟骆滨担保签字的。
他神色复杂望着昔日的小女孩,二话没说签字画押。
对于那孜古丽上门来补办骆滨贷款的手续。
骆川当然知道,这并不是农行转变服务观念为贷款户上门服务。
其中的原因,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他送那孜古丽和小李子走出教学楼。
“那孜古丽。”骆川轻唤着,双眼看着跟那孜古丽同时停下脚步的小李子。
小李子连忙识趣地说:“那主任,我在车里等着。”
骆川犹豫片刻,“谢谢你,那孜古丽。为了骆滨的事让你费心了,骆滨知道你这样帮他吗?”
那孜古丽的脸色不由得僵了僵,尴尬地望着骆川,正想解释什么,只听骆川又开口了,“这笔贷款数目大,你放心,我们肯定会按期还款,不影响你的。”
那孜古丽喃喃地问一句,“骆川哥,我来找你给骆滨签字的事,别告诉他,我不愿他有什么心理负担。”
骆川点点头,关切地问:“你这些年过的还好吧?”
那孜古丽别过脸,不说话,缓缓朝台阶下走去。
骆川目送着那孜古丽的身影,没再说话。
在研究发放贷款的会议上,那孜古丽力排众议、强势的审批,骆滨的30万元很快办理完毕。
两辆崭新的康拜英驶进阿勒玛勒村,引起了轰动。
骆滨终于拥有了梦寐以求的康拜英。
而且还是大手笔,两台最新出产的新型康拜英。
村长马军和儿子马林来到骆峰家的院子,眼羡地触摸这高大的机械。
马村长啧啧夸赞着,“骆老三,你提前让咱们阿勒玛勒村迈进现代机械化了啊。”
第71章 柏油路
伊勒地区“九五规划”中的交通总体规划,把阿勒玛勒村这条贯通东西向的马路列入为省道。
地区交通部门准备投资扩建马路。
这一消息无疑给阿勒玛勒村各族村民注入一针兴奋剂。
马路的扩建意味着阿勒玛勒村地段价值上涨。
各族村民茶余饭后,来到路边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自家院落的价格。
骆峰夫妇更是喜上眉梢。
他家前后院占四亩地,听说马路扩建要征用沿街的院落。
征用土地肯定会补偿的。
骆峰算过,占用他家三米的距离,估摸着要赔偿一万来块钱。
巴格达提、小四川家也都能补偿不少。
这条马路扩建也是迫在眉睫之事。
随着新疆经济的发展,社会流动人口剧增。
过往的车辆川流不息。
尤其是每逢赶巴扎(集市)的日子,马路上更是熙熙攘攘。
摆地摊的人为了招揽过往的行人前来购物,都把巴扎摆在路边了。
这条沙枣树乡村采用村民投工投劳的道路更显得拥挤不堪。
整条马路具有浓郁的民族特色。
街头伴着欢快的维吾尔族乐曲,卖馕的维吾尔族小伙子,清脆的叫声以及手舞足蹈的动作,犹如在展现载歌载舞的街边舞蹈。
摊位上摆放的各类皮牙子、苹果、烤肉串、烤包子等,无不散发着浓厚的新疆味道。
骆峰院前的这条马路,热闹地像一条喧哗流淌、欢乐奔腾的“河流”。
李羽推着自行车上下班在里面走动,拥挤不堪简直已到了寸步难行的地步。
随着客流量的增加,小四川的川疆百货也有以往一个月提一次货,缩减为一周进一次货。
骆峰的饲料店更是供不应求。
斜对面的老邻居马军、鲜德华夫妇俩已离开阿勒玛勒村一年多了。
以前的小吃店也挂上了“马家杂碎店”的牌匾。
经营范围也由原来单一的凉粉、面肺子、杂碎汤等,增添了新疆大盘鸡、回民椒麻鸡等硬菜。
骆峰站在自家正屋的台阶上。
双手背在身后,看着对面一块木板上粉刷着鲜红的“椒麻鸡”字样。
他转头问坐在台阶上用苇子编凉席的李羽,“老婆子,椒麻鸡那是啥子鸡撒?”
心灵手巧的李羽蹲在地上排成一条线,忙着穿针引线,眯着眼看下对面,“听说嘎娃子的媳妇到昌吉市的娘家学的一道菜,说是吃起来麻嘴巴。没吃过。”
马明的小儿媳娘家在昌吉,也是个餐饮世家。
她今年开始做起了椒麻鸡。
椒麻鸡的汤要地道,麻味要足,鸡肉要劲道、滑嫩爽口。
配的佐料以皮牙子和大葱为主。
葱要切大,好蘸着汤吃。
最重要的椒麻鸡的整只鸡一定要手撕,不能用刀切。
刀切的碎骨头会极大影响口感。
手撕椒麻鸡能让鸡肉骨肉分离,口感更加筋道,有嚼头。
一份椒麻鸡15块钱,还不是整只鸡。
就这价钱,马家杂碎店大都是回头客。
不少顾客也是慕名而来。
这小饭馆比起马明、鲜德华夫妇营业时,生意要红火许多。
骆峰嘟囔着,“这嘎娃两口子可干的好买卖,嘎娃说要买辆铛铛机(三轮货车),专门到巴扎收购便宜鸡。”
“哎呦。”李羽听着丈夫说话分心了,她的手指不小心被针戳着了,连忙用嘴吮吸着指腹。
眼看着就要到炎热的夏季,各族村民喜欢睡凉席,尤其是汉子们光着脊梁往上一躺很舒服、又凉快。
每年春夏之际,各族妇女都会把前一年深秋收回家的芦苇杆子拿来编织凉席。
几乎每家都有几个凉席,实惠、凉快又不花一分钱。
编凉席是个技术活,村里有不少会编凉席的妇女,李羽跟着她们学会了这门技术。
她眯眼看着传出阵阵笑声的饭馆。
马明家饭馆外停着一辆大班车,吃饭的人不少,饭馆里不时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不一会儿,就听到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那口浓浓的回民调调非常接地气,听不出来说话的人是哪个族别。
这个男子正俏皮地说唱着新疆人的生活顺口溜呢。
“今天没拿快板子,新疆土话说一段子。
说好给我拍瓜子,不行扇我一瓜子。
额(我)是新疆的巴郎子,从小吃的是拉条子。
早上吃滴烤包子,中午来个拌面加面。
吃完谝个闲传子(聊天),抓饭要配羊腱子。
小菜要点皮牙子,拌面加了涨肚子(吃撑的意思)。
喝上一碗酸牛奶,汤饭要的是揪片子。
野菜切成丁丁子,把人馋地歹塞子(馋死的意思)。
吃面打个卤卤子,过年要炸油果子。
贵客来了烤饼子,一家团圆吃饺子。
全靠面食过日子,吃不上个拉条子。
回家和个面剂子,厨房做个拉条子。
锅里滚上一阵子,洋芋切成丝丝子。
放上一个洋柿子,最好整些拉条子……”
新疆人说话喜欢带子,被这位只闻其声、未见其容的男子说的惟妙惟肖。
李羽听后捂着嘴直笑。
骆峰看见老伴难得的笑意,逗弄道:“你喜欢听,我以后学着给你讲段笑话子。”
李羽嗔视一眼对着她挤眉弄眼的丈夫,嗔怪道:“你呀,越老越没正形了。”
骆峰呵呵笑着,“只要你开心,管他正形歪形呢。”
小四川走进院子看见夫妻俩情意浓浓的场景,戏谑道:“傻骆驼,你们两口子咋跟年轻人一样?”
李羽脸皮薄,羞得撂下手里的活儿进了屋。
骆峰傻笑着问:“小四川,撒事急成这样?”
小四川指着马路问:“村里铺柏油路的事又变卦了,以前说,路边拆掉的房子给钱,现在又说不给钱了,以地置换地。”
骆峰“哦”了一声,好奇地问:“换地也行呀,赶紧把马路扩了是正事,这两车道太窄了。要是真的扩成六车道,多攒劲撒。我家让出个三米,我量了,屋子前面还有五米的院子呢。对了,你说换地,咋个换法?”
小四川纳闷了,“咋,村长马军没上你家来找你做思想工作?”
骆峰摇摇头,一头雾水,“没啊。”
俩人说话间,马军带着两个施工人员模样的年轻男子进了院子。
马军恰巧听到院子里两人的对话。
他接话茬道:“傻骆驼家觉悟高,我知道他,不用做思想工作,他都支持上面的工作撒。傻骆驼,施工队通知你来了,你家院子南面空地要让出个四米。”
骆峰满脸的狐疑,纳闷着,“上次不是说让出三米嘛?咋又多了一米撒?以地置换地撒个说法?”
马军解释,“上次没算路边的防护林,柏油路两边还要种树撒。修完路,两边总不能光秃秃地哈,为了好看、又为了乘凉,还是得种树。不过,你放心,不种杨树,杨树春天毛毛子太多,县上统一安排,修完路,明年种树,听说是苹果树。咱们阿勒玛勒村,不就是苹果村嘛。”
“这样子,让出四米就四米,只要不让我拆新房子,咋样都行。”骆峰很支持扩建柏油路的事,干脆利索道,“赶紧铺上柏油路撒,出门干干净净的。不像现在大车子一过去,呛得到处是灰,脏求子的,不知道咱村里住路边的人家一年吃进肚里多少灰撒。”
马军站在正屋的墙根处,迈着方步,用脚丈量下距离。
他朝南走了四米站住,站在那棵歪脖子沙枣树前道:“傻骆驼,大概就这个位置,你把院墙垒在这里,你后院北墙外面不是有块荒地嘛,你家后院的院墙再朝后面挪出个八米,占你一米的地儿,村里给你双倍补上,公家这样做够意思吧?!”
骆峰一听,喜上眉梢,连连点头,“公家这做的让我没话说,够意思!”
两位施工人员用皮尺从外面的马路边朝骆峰家院子丈量后,用油漆做了记号。
小四川凑到马军跟前,“我家后墙可是达吾汉家的院墙,村里咋补?总不能让我占达吾汉的院子撒!”
牧民达吾汉家的院落是面北朝南,不在路边,在村里头,跟小四川院门朝北的院落正好背靠背。
马军笑道:“你放心,达吾汉把他家后院全让给你。”
小四川愣怔了,心里犯起了嘀咕。
他眯着眼看着马军,一脸的狐疑,纳闷道:“达吾汉这么好说话?我不信。不可能,他傻呀?!他家后院可有个一亩多地呢。”
马军笑答:“达吾汉一点不傻,村里的集体草场给他划拨50亩地,你说他愿意不?”
小四川一听,忙摇头,“不行,我不要达吾汉的院子,你把那50亩地草场给我。”
马军朝小四川翻个白眼,不耐烦道:“你又不是牧民,你一个开商店的,要草场干撒?!你个要草场,不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嘛?!”
骆峰也帮着劝道:“小四川,你就要达吾汉的后院吧。村里集体草场远着呢,不在村子周围,你要上真没撒用。”
小四川知道骆峰不会诳他,对马军妥协道:“行,就按村里的意思。赶紧修柏油路撒。”
马军闻言如释重负,一脸的轻松,“巴格达提,傻骆驼,小四川,还有我侄子是村里挪出院子最多的人家,只要你们四家同意,其他人家没话可说。行,下午去村委会签字吧。你们可别变卦啊。”
“变球卦,村里最要紧的是扩修柏油路,谁不支持村委会工作,你告诉我,我骂他去,这个路太窄了,现在车多、人多、过往的马牛羊多,就是马路不多。”骆峰发着牢骚。
他跟小四川送着马军三人出了院门,骆峰性子急,追问道:“马村长,啥时候动工撒,可别光打雷不下雨撒。”
一位身材敦实的施工人员扭脸回答:“啥时候施工,我们不做主,还是要看你们住在路边的人家。你们村觉悟高,看样子占用村民的土地都没啥大意见。东边西域市塔吾乡有几户人家,寸步不让。”
小四川也着急道:“那不能因为他们耽搁修路的大事呀!”
施工人员安慰道:“你们放心,上面说了,哪个村的村民配合积极,就先修建哪段路,不能因为几个钉子户误了正事。”
骆峰闻言,对着马军叮嘱道:“马村长,咱村路边的人家,谁不配合村里工作,你告诉我,我跟巴格达提去收拾他们,他们实在不配合,就把艾力叫过来,让他这个当乡长的发个话,看谁不听。”
马军知道,骆峰、巴格达提、艾力和他们马家是阿勒玛勒村的老户,在村里有一定的影响力。
他摆摆手笑答:“傻骆驼,额刚不是佛了嘛(说了吗),只要你们几家支持村里工作,没人敢不听。这路边的住家户都看你们几家呢。”
“那就好,那就好。”骆峰放心地笑了。
这次扩建省道,由于资金不甚充足,地区政府采取“谁家孩子谁去管”的办法。
凡是省道经过的地界,因修路需要占用居民的土地。
各县市自行来解决征迁费用。
伊勒地区发展速度慢,各县市财政都是“吃饭”财政、“赤字”财政。
哪有钱补偿征迁费用。
于是,采取了以地换地的方式解决这难题。
要说新疆啥在全国排第一,那肯定是土地面积呀。
地广人稀的土地多给居民划拨点,那不是小事一桩啊。
骆峰见修路的事有谱了,哼着小曲走进屋,看见李羽戴着眼镜缝补他那身干农活的裤子。
对着老伴张口就来,“村里扩建马路子,要用我家的小院子。开心的我哼着小曲子,看到我的老婆子,戴着眼镜缝裤子,红扑扑的脸蛋子,馋的我直流哈喇子。”
李羽被逗得咯咯直笑,她捂着肚子笑道:“你别说了,笑得我肚子都疼了。”
她最近因为担心李明细那张布满阴霾的脸总算放晴。
李茗溪最近没来阿勒玛勒村,连个音信都没有。
李羽想着侄女不幸的婚姻,最近又开始忧心忡忡起来。
骆峰这才一脸正色地劝道:“老婆子,自从小溪这三个月没来咱家,我看你就没个笑脸。你想通吧,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只要开心,我心里就舒坦。”
李羽知道骆峰的良苦用心,幽幽地说道:“我李羽嫁给你,这辈子没亏。”
第72章 钉子户
阿勒玛勒村柏油路动工扩建,施工队如火如荼地抢抓工期。
屋外传来车辆引擎声、喇叭声以及施工人员的吆喝声。
这嘈杂的声音不仅没让喜静的李羽厌烦,脸上反而增添了笑容。
居住的村落环境就要大变样,以及对李茗溪婚姻观念改变的纾解,让李羽的性子开朗许多。
忙完家务活,她也会站在路边看看道路扩建工程的进度。
又挣不少钱的骆滨,找来建筑商老谭,让他的建筑队把五大间砖房的二楼续建起来。
老谭一直把骆家人当成自己的财神爷。
用他的话来说,他起初来新疆也就是个打工的,捡过破烂,给人上过房泥,干些掏厕所的脏、累、苦、臭的活儿。
有点钱后,开始承揽些维修盖建小平房来养家糊口。
自从他给骆峰家盖房子后,他的生意红火起来。
这两年,也由小包工头发展成西域县承揽大工程的最大建筑商。
老谭逢人就说,是骆家的善缘让他这个外乡人在新疆飞黄腾达起来。
这次又返回来给骆峰续建二层楼,他只要成本费。
阿勒玛勒村各族村民腰包里都有钱了,这两年开始相继修建房屋。
沿街的这些住户们都大兴土木起来。
多年前那种用湿土干打土夯房、墙面抹泥、房顶架木梁椽子、盖芦苇席平铺一层厚苇子杆、再上碎麦秆草泥的土坯屋有的拆掉了,有的当羊圈牛舍。
马路两旁都是清一色的红砖沥青房。
条件好的用钢筋混凝土板块当屋顶,条件稍差的用粗松木当房梁、檩子。
无论房屋结构怎么变,各族村民的院落还是颇具新疆特色。
诺大的院落,每家的菜园或果园在房前屋后错落着。
汉族人家的是长条形的砖房。
少数民族人家盖建的房屋两头依旧是突出来两三米,房屋中间的空间用钢筋或椽子搭建个棚子。
甚至有些维吾尔族村民,用纯手工制作的木雕立柱来装饰,颇具民族风情。
阿勒玛勒村的住宅充满着现代生活的气息,又颇具独特的异域风情。
西域县乡领导看着这变化,都感到脸上有光彩。
乡长艾力更是满面春光,时不时会骑着乡政府给他配备的那辆摩托车,来看望村里的老伙伴们。
他不是到骆峰家喝几碗奶茶,就是到巴格达提家吃上一顿拉条子。
碍于乡长的身份,不再喝柜台酒了。
几个兄弟的情意,并未因相处时间的减少而变淡。
这天,艾力、骆峰坐在巴格达提家的炕上吃着清炖羊肉。
巴格达提想起一件奇怪的事。
村里的这截子马路修成黑色的柏油路,给各族村民提供了便利。
可东边相邻的马路依旧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没一点变化。
巴格达提吃着羊肉肋条骨,疑惑地问:“艾力,咱村里的柏油路都修好了,东边的卡吾乡咋还是老土路?上面不会没钱修路了吧?!”
艾力咽下香喷喷的羊肉,诡谲一笑,“呵呵,县上领导直夸我工作能力强,知道为啥?”
骆峰手指着神秘兮兮的艾力笑道:“你呀,当乡长后更爱卖关子了,说吧,我哥俩听着呢。”
艾力讪笑道:“老毛病,改不了。旁边西域市卡吾乡马路旁有一个姓赵的钉子户,他家院子让出的地方最多,他不要给他分的新地,非要钱。张口就要50万,吓得卡吾乡领导扭头就走。”
“50万?!”骆峰惊呼,“他家让出多少地?”
艾力伸出一个手指头。
巴格达提猜测,“10亩地?这么多?”
艾力连连摇头,“哪里撒,不到一亩地,比咱村里占用的小四川的地稍稍多点,就这样那姓赵的家还有三亩多地的院子。”
骆峰摇头叹息,“这人心太贪了,人心不足蛇吞象啊!不到一亩地张口要50万元,乌鲁木齐市的低价也没这么高吧?!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抢钱啊?!我家三十白前年在县上最热闹的地儿买了20亩街面60万,去年买了五家沿街院落将近6亩地,花了30万,这个姓赵的钉子户是不是想钱想疯了?咱这是新疆的农村,不是北京天安门的地界!”
艾力也点头敲边鼓,“说的就是嘛,这个钉子户自己耍赖不说,他还私底下鼓动邻居一起要钱。卡吾乡地哈米提乡长统计了一下,都要跟他一样要钱,他们乡50多户人家至少要花1000万元。”
巴格达提愤愤不平道:“1000万?!那就让施工队绕过去嘛!”
艾力道:“我给卡吾乡哈米提乡长就是这样说的,绕过去撒。”
骆峰摇着头不可思议道:“怪不得叫他钉子户呢,路修好了,他家不走吗?!不知道脑子都咋想的撒。”
艾力想到骆峰家新建的二楼,问道:“傻骆驼,你盖了二层楼,是村里最牌子的(最好的)。”
骆峰摆手否认,“你说错了,马明家那一圈房子花的钱比我的多,艾合木提家光屋子立柱、门窗的木雕花的钱都一万多了。他家屋子里铺的是松木木板,你问问老巴,艾合木提光买他家的松木花了多少钱?”
巴格达提点头,“艾合木提房子牌子的很,亚麻漂亮。”
骆峰低调地说:“人家两家房子都比我攒劲,我就是盖了两层楼,还分两次盖得,比他们差远了。”
他想起一件事,询问艾力,“艾力,听说我粉碎饲料也要办执照?还要罚我的款呢。”
艾力纳闷道:“咋,你没办执照?”
骆峰嘟囔着,“谁也没告诉我要办执照撒,你给说下撒。”
艾力放下碗筷催道:“走,跟我去乡工商所补办下,我给他们说说,不罚款了。”
巴格达提见艾力还是那样热心,心里的担忧卸下不少。
他听儿子阿曼太随口提过,艾力自从有了些政绩后,好像变了。
骆峰从乡里办完营业执照,挂在一楼的粉碎店里。
他盖完二楼后,把原来那套土坯房拆掉,用铁皮给儿子骆滨搭建了一个停放拖拉机的地方。
一楼的五间屋子,原来那套他跟妻子居住的三间屋,外间成了粉碎饲料的店面,左右两间改成厨房、餐厅和放杂物的房间。
二楼五间屋子,一里一外的两间套房是他跟妻子的卧室、客厅。
剩下三间都单独开门,一间是骆滨的,一间是骆波的,剩下一间是客房,留给探亲的孩子们居住。
李羽从旁边的杂屋提着两个塑料大油桶出来,“老骆,老三让你抽空给他买些柴油,你赶紧给他买去。”
骆峰拍拍手,望着执照挂歪没,随口应道:“你搁牛车上,我待会儿就去。”
李羽把油桶放在牛车上,突然想起今天是西域县的巴扎,去买些便宜的生活用品。
骆峰套好牛车,李羽锁好门,坐在牛车上。
夫妻俩赶着牛车优哉游哉朝东走。
到了巴扎,李羽跳下车。
骆峰喊道:“老婆子,买了东西就在这里等我撒,东西你别自己提。”
李羽点头回应,“行,谁来早,谁就在这等着。”
骆峰用牛鞭轻轻敲打下黄牛的身子。
老牛车慢吞吞朝东走。
阿勒玛勒村东头跟西域市卡吾乡搭界,达吾乡地界有个加油站。
这条马路上过往的车辆都在这个加油站加油。
骆峰把老牛车拴在加油站路旁的杨树上。
他提着两个油桶朝加油站走,就看见一辆黑色捷达加满了汽油后,被一位七旬老汉堵在前面不让走。
一个年轻司机无可奈何地跟拦车的老汉解释着,“赵大爷,你拦车没用,这事儿不归王县长管,他是管文教卫生的。”
这位被称为赵老汉的老人佝偻着腰,瘦削的身体,手上拄着拐杖。
他举着拐杖敲打年轻司机的大腿,“让你们这些当官的绕路,为啥不在老路上修路?”
年轻司机被老汉的拐杖敲打地直嚷嚷,“赵大爷,你轻点撒,修路的事不归王县长管。”
赵老汉嘴边耷拉着一道长长的口水,自顾自地咒骂着,“你们这些缺德的,让我让出一亩地,公家给我50万,不行呀?!我这是路边,路边----”
他歇斯底里地对着年轻司机吼着。
加油站的工作人员实在看不下去了,都放下手头的活,七嘴八舌地劝着赵老汉。
“赵叔,你别缠着人家啊,他只是个开车司机,跟他没关系。”
“看来,咱加油站得修个围墙了,这蛮不讲理的赵老汉每天堵在这里,见到小车不分青红皂白拦住就骂,这不耽误事嘛?!”
“这个赵老汉为老不尊,你瞧他那德行,真不知道是装聋还是真聋,口水掉那么一串串,耍赖攒劲地很。”
“不是他狮子大张口,这条马路早修了,你们瞧,东边的布拉克村、西边的阿勒玛勒村柏油路都修好了,就咱这卡吾村出来个没脸没皮的钉子户。”
“你没听家里老人说呀,这个赵老汉年轻时就是个胡搅蛮缠的主儿,跟他讲道理白开。”
“看来,这坏人变老了,比以前更坏!”
“他家子女就不管管嘛?”
“管个屁,听说县乡干部给他家几个丫头做思想工作,屁也没用,一家人都是油盐不进的。”
“他家养了五个丫头,听说前面四个还算通点人性,最小的那个跟赵老汉一模一样,是个只占便宜不吃亏的。”
……
加油站的工作人员和前来加油的消费者,指指点点地议论着赵老汉。
这边的赵老汉口水四溅地骂着无辜的年轻司机,不依不饶,“给我50万,你们这些丧良心的,不管老百姓的死活。”
加油站的工作人员见赵老汉耍赖,谁也不敢碰他,生怕被他赖上,赶紧给卡吾乡政府打了电话。
不大一会儿,一辆摩托车呼啸而来。
从后面跳下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汉子,是卡吾乡分管拆迁工作的副乡长。
围观的人群看见中年壮汉,自动让出一条路,“关乡长,你赶紧管管赵老汉吧,县上的小司机被他敲了好一会了。”
那位躲闪的司机看见救星般,委屈地说:“关乡长,你总算来了,他不让我走。县上要改路,他责怪我了,这事跟我没一分钱的关系呀,我就是个开车的司机,还是给分管卫生教育的副县长开车的。”
关乡长对着年轻司机一脸的歉意,“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他又转脸对着嘴巴骂骂咧咧的赵老汉扯着嗓子吼道:“赵叔,别闹了,你耽误加油站的工作。”
赵老汉看见关乡长,手里的拐杖又转移了敲打对象。
他狠狠敲着关乡长的左胳膊,“让你们这些当头头的不管我的死活。给我50万块,要不给我修建一栋两层楼房,我就让出来,你们为啥要绕路?!为啥不要我的院子?!”
别看赵老汉年龄大、长得瘦,手上的劲儿不小。
关乡长疼的龇牙咧嘴,右手抚摸着被打的左臂,气的脸色发青,破口大骂,“妈的,卡吾乡再有第二个你这样的村民,这副乡长我不干了。不到九分地,你张口就要50万,抢钱啊!要不就给你盖两层楼,你当你家那九分地是金子铺的啊?告诉你,周围邻居都同意换地了,你再不支持县上的工作,你家院子前面那点路就晾在那里,不修了。让过往的司机唾沫星子把你淹死!”
赵老汉看样子是装聋做傻,他气呼呼地举着拐杖又朝关乡长抡去。
由于动作剧烈,嘴边那道长长的口水落在地上。
关乡长有意识地朝路边躲闪,他在引着赵老汉离开加油站。
赵老汉鼻头下又留下一长串鼻涕,他用左手一抹、一甩,又把手在衣服上蹭蹭。
那道鼻涕差点甩到石油公司那位女工作人员身上,恶心的这位工作人员跑到一边干呕着。
赵老汉不管不顾,这会儿步子倒是挺利索的,举着拐杖边追边骂,“我让你晾,你个生孩子不长屁眼的、喝个凉水噎死你,看我不用木棒打死你。”
加油站路边一位高个壮汉被一位举着拐杖的老汉追得朝东跑去。
围观的群众看着这一幕,各个都在摇头。
“这个赵老汉就是无赖,要不是他作怪,这路早修好了。”
“赵老汉当乡里是银行啊,张口50万,跟抢银行的没啥两样。”
“乡里的干部也可怜,天天被赵老汉拿着拐杖追着打,不易啊。”
……
骆峰加满两桶柴油,坐着老牛车回头望望。
东边的路口,关乡长站在那里,跟赵老汉理论着什么。
此刻的骆峰想着在乡村工作的二儿子骆江,心里盼着,儿子所在的乡镇,可千万别有赵老汉这样的钉子户。
来到巴扎路口,李羽提着一竹筐白色的恰玛古早已等候在路边。
“老骆,加个油咋这么长时间?”看样子李羽早就从巴扎出来了。
骆峰跳下牛车,把竹筐放在牛车上,解释道:“碰到卡吾乡的钉子户赵老汉,跟着县乡干部胡搅蛮缠呢。”
他赶着老牛车把刚才看到的场景学给老伴听。
李羽眯着眼望着脚下平坦宽敞的柏油路,百思不得其解道:“真不知这些人咋想的,为了钱,也不能不要脸皮呀。公家修好路,不就是方便老百姓走路吗。”
老牛车路过村东头最靠边的张老汉家,就看见一位三十来岁的女子连滚带爬地从北面的路基下朝路上爬。
女子后面紧跟着一个五十来岁的汉子,穿的一身脏兮兮的衣服,手拿着皮鞭追打着前面的女子。
李羽赶紧喊住骆峰,“快停下,张老汉又打老婆了。”
骆峰把牛车停在路边,拦住气势汹汹的张老汉,“老张,你这是干撒啊!”
张老汉手握皮鞭,指着藏在李羽身后的女子训斥着,“这个狗东西放羊,丢了我一只羊,你说,她咋不把自己丢了呢?!”
女子躲在李羽身后,瑟瑟发抖,“姐,我饿,饿,几天没吃饭。”
李羽同情地看着这个可怜的傻女人,转过脸安慰道:“老张家的,不怕,待会儿到我家吃饭去。”
骆峰见老伴又要“多管闲事”了,对着骂骂咧咧的张老汉吼道:“丢只羊就丢了吗?看你把媳妇饿得。羊能有自己媳妇重要啊?!”
张老汉鄙夷的眼神一脸嫌弃地瞅着李羽身后的女人,“就她,连一只羊腿都不如。”
他指着自己的女人恶狠狠地咒骂道:“狗东西,今天不找回来那羊,看我不饿死你!”
李羽扶着女子上了牛车,骆峰对着转身离开的张老汉喊道:“老张,你消消气。”
第73章 贫困户
回到家里,李羽端来一盘温热的抓饭。
张老汉这年轻的妻子只差用两只脚来抓着吃。
看来,她真是饿坏了。
两手抓着香喷喷的抓饭,一个劲儿往嘴里塞。
她连嚼都不嚼,狼吞虎咽的,直接往下咽,好几次噎得直翻白眼。
李羽在旁边轻声细语地劝她慢点吃,锅里还有不少抓饭。
女子一口气吃了三大盘抓饭,用手背擦下油乎乎的嘴巴,顺手朝衣袖抹一把。
她朝着慈眉善目的李羽呵呵地傻笑两声。
以前,张老汉是个鳏夫。
大前年,他不知道从哪里领回来这个智障的女子。
也没领结婚证,就住在一起了。
张老汉逢人就说,是他从河南老家花了500块钱领回来的傻女人。
这女子虽傻,可也会干点家务活,做饭放羊。
每逢天气寒冷或炎热的夏天,张老汉就把女子赶出门去放羊。
他自己窝在家里休息。
李羽看着瘦骨嶙峋的女子,再看着女子捋起的衣袖下一道道皮鞭抽打的痕迹,气的发抖。
她仰脸看着也满眼同情的骆峰,商量着说:“要不,把咱家一只羊给张老汉送去,免得她再挨打。”
骆峰见老伴心善地把自家羊送别人,本想出言阻止,看见李羽祈求的眼神,就不忍心开口,随她去吧。
可怜的傻女人有了骆家送的羊只,这才敢回家。
骆峰夫妇把自家羊放在牛车上送傻女人回家。
李羽离开张老汉家千叮咛万嘱咐地,千万不要再虐待这个可怜的女人。
这天,副乡长阿曼太骑着摩托车急慌慌来到骆峰家。
他把摩托车停在骆峰家院门外,就闻到一股臭烘烘的粪便味。
阿曼太捂着鼻子走进院子,正屋的门虚掩着。
他推门进去没见到人。
阿曼太顺着臭烘烘的粪便味走到后院的东北角。
只见骆峰正在用铁锹掏旱厕里的粪便呢。
骆峰家的后院朝北延伸出去八米,他要把家里的旱厕挪到最北头去。
骆峰的脚底堆着两堆东西。
一堆是积了许久的煤灰,一堆是掏出来的粪便。
骆峰用铁锹铲几铁锹煤灰撒进粪坑里,然后掏出来掺和着煤灰的粪便。
重复着干着。
阿曼太知道,骆峰这是打算把这些粪便当肥料撒到地里去。
他捏着鼻子高呼道:“骆叔,我找你有事。”
骆峰见阿曼太捂着鼻子躲在墙根处,讪笑着,“臭着你了。”
他放下铁锹,走到正屋西边的一个洗手壶旁,清洗着双手。
骆峰让阿曼太进屋。
阿曼太摇摇头,指着开始阴沉沉的天空,说道:“不进去了,边走边说。”
他不由分说拽起骆峰的手,躲出这充满臭味的院子。
俩人并肩朝东边走去。
骆峰纳闷道:“啥事,你倒是说话呀。”
阿曼太长出一口气,“骆叔,从小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你跟我爸掏厕所。”
骆峰被逗乐了,“你这个臭毛病得改改。说吧,啥事?”
阿曼太告诉骆峰,让骆峰陪他到村东头的张老汉家做思想工作。
原来,阿勒玛勒村这条柏油路两旁的住家户都修建了砖房。
各族农民的居住条件明显改善。
焕然一新的村容村貌展示在众人面前。
沙枣树乡领导都很有光彩。
路边村民们以前的老屋有的也都没拆掉。
有人把老屋当成牛羊的棚圈。
有人把老屋当做摆放饲料的杂屋。
反正都能尽其用。
可是村东头最靠边的张老汉家还是老模样。
上级领导路过此地,都会忍不住插嘴唠叨两句,“那破屋没人住,赶紧拆了,多难看啊!影响村容村貌。”
副乡长阿曼太受乡政府的委托,来跟张老汉做工作,让他赶紧拆掉破屋盖新房。
俩人走到村子最东头。
张老汉家的土屋坐落在村东头自然沟的坡上。
低矮的土屋颓然垂向地面,没入杂乱的草丛中。
它饱受风吹雨淋和日晒的侵蚀,看上去在腐烂的枝叶和糟朽的树木间搭建的原始巢穴。
骆峰看着这破败的土屋,心想,怪不得县乡领导让张老汉拾掇下房子呢。
这土屋在村里沿街的两排砖房中显得很突兀,确实太碍眼,也太难看了。
骆峰在前面带路,阿曼太紧随其后,沿着一条被羊只踩踏的小道,蜿蜒伸展通向张老汉的家。
张老汉住的仍是几十年前用夯土垒的土屋,冬暖夏凉。
站在屋子前,阿曼太停下脚步观察屋外的景色。
土打墙的墙体非常潮湿,潮湿的墙体长出破土而出的甘草。
长长的甘草根从墙上爬出又扎入泥土中。
芦苇根和甘草根在墙面上发出嫩芽,土屋墙面成了立体绿化带,像是隐秘在草丛中的小屋。
阿曼太跟骆峰走进土屋,门开着,可屋里没人。
闷热、窒息、潮湿,散发着浑浊刺鼻难闻的气息。
阿曼太耸耸鼻子,用手在鼻尖扇着,“这啥味呀?!”
说话间,只见张老汉那小他二十多岁的老婆,抱一捆苇子走进来,朝落地灶里塞。
即使是阳光明媚的中午,屋里也是黑魆魆的。
地面上闪着一团暗红的灶火,映出张老汉傻媳妇那张看上去很年轻的面庞。
锅里在煮着黑乎乎的东西。
两间小屋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阿曼太目瞪口呆地望着这陈旧的摆设,仿佛回到七八岁的年代。
他记得,在他童年时期,自己家也是这种境况。
此刻,分管扶贫工作的阿曼太的心在战栗。
张老汉家有百十只羊,30亩地口粮地,200亩地草场。
按照贫困户的标准,他家不在贫困户的行列。
可是,他所住的屋子,看上去比村里的贫困户还要贫困。
阿曼太迷茫了,这种情况是否能界定张老汉为贫困户呢?!
他诧异地问:“骆叔,乡里和村里不是给张老汉白送了不少木头、砖块啥的,他都弄哪里去了?”
骆峰朝一脸惊愕的阿曼太努努嘴,示意他跟着出去看看。
俩人绕到土屋后面,只见后面的羊圈修建地比张老汉自己的住房都要气派。
骆峰苦笑着,“阿曼太,你是不知道,张老汉小时候穷怕了,他养的那百十只羊,比他亲儿子还要亲。他宁可自己住在破屋凑合,也不让羊受委屈,这些羊可以说是他的命根子啊。前阵子,他老婆放羊丢了只,张老汉把他老婆打的,硬是饿了她好几天,你阿姨看着这个傻女人饿的面黄肌瘦的,把我家的羊让她领回家,张老汉这才饶了她。”
阿曼太错愕地问:“还有这种事?”
骆峰摇头叹息,“林子大了啥鸟都有,你让张老汉盖房子不大可能,你要是让他盖羊圈,说不定他会答应。”
俩人见张老汉不在家,跟他傻媳妇告别。
阿曼太从这位三十来岁的女子憨傻的脸上,看不到一丝凄愁的表情,听不到一声忧伤的叹息,似乎对自己的境遇早就麻木了。
他同情的眼神看着烧火做饭的女人,从口袋掏出一张百元大钞递给她,“拿钱到巴扎买身衣服吧。”
阿曼太见问女主人也问不出什么来,跟骆峰出去找放羊的张老汉。
骆峰刚走到柏油路上,就看见张老汉衣衫褴褛、脚步蹒跚,眼角挂着黄糊糊的眼屎,手上拿着一根木棒驱赶着百十只羊。
张老汉是个古怪孤僻的老头,满村子的人没一个人能瞧上眼的。
对于新疆老户骆峰,他倒是能搭上几句话。
他斜楞着右眼,挑剔地眼光打量下骆峰身后的阿曼太。
张老汉收回视线,询问骆峰,“傻骆驼,有事?”
骆峰帮着张老汉赶着羊群,“阿乡长找你有事。”
张老汉没走到屋子,就对着屋里做饭的女子呵斥道:“眼瞎啊?!没看到家里羊回来了?!去,给羊喂水去!”
傻女子佝偻着脊背拿着鞭子走出屋,吆喝着羊群朝后院赶。
阿曼太受不了张老汉家的怪味,准备从里面拿出方凳坐在院子说话。
张老汉斜眼不善道:“嫌我家脏,别来找我呀!”
看着张老汉阴阳怪气的神色,阿曼太一脸的窘态。
骆峰朝他眨眨眼,走进屋,坐在方凳上谈起正事来。
张老汉一听说让他盖新房。
他朝阿曼太伸出右手,大拇指和食指做出搓钱的手势,“行,乡里给我掏个两三万,我盖。”
一句话堵得阿曼太无话可说。
骆峰侧面打听着,“老张,那你这屋啥时候拆?这两年,你养了不少羊,应该有几个钱啊。”
张老汉满脸的戒备,“哪有钱,钱都盖羊圈了,我都没钱盖羊圈,哪有钱盖房子。”
阿曼太听着这不通人情的逻辑,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知道再坐下去磨嘴皮子,张老汉也是油盐不进的。
阿曼太起身跟张老汉告别。
已是傍晚时分,骆峰和阿曼太走出张老汉的土屋。
天色还亮着,斜坡下自然沟流淌着一股河水,不紧不慢地朝北流。
阴沉了半天的天空中,能看见一抹面积不大的湛蓝色。
张老汉家媳妇正拿着一根长鞭蹲在河边看着百十只羊喝水。
骆峰嘟囔着,“这个张老汉咋也跟个钉子户似的,油盐不进,倒是跟卡吾乡的那个赵老汉不一样。”
阿曼太闻言忧心忡忡。
骆峰看出他心情的凝重,提议着,“阿曼太,以前村委会老屋不是有个几大间嘛?我记得当年修房子时,不是土打墙,用的都是土坯,比张老汉这破屋强多了。老村委会又不挨街面,不如拿村委会老屋跟张老汉着小破院换下,他准同意。”
阿曼太闻言,迟疑道:“瞧他那倔样,会答应嘛?要不,骆叔,你抽空打探下,听听他的意思。如果这样最好了。张老汉前后院子有个四亩多地,村委会稍稍大些,村委会跟他换,也不吃亏。”
骆峰插嘴道:“张老汉更不吃亏呀!老村委会有八亩多地呢,又盖着七八间大屋子,两间屋子他们住,剩下的当羊圈,张老汉为了他的宝贝羊,准会答应的。”
阿曼太点头,“行,我回乡里给艾力乡长汇报下,那骆叔抽空问问他。”
他低声嘟囔着,“林子大了啥鸟都有,咱村里的张老汉也算个另类的钉子户。”
“谁说不是呢?东边那位姓赵的钉子户是狮子大张口漫天要价,咱村这张老汉是宁可让羊住好屋子,也不愿给自己建房子。啥人都有,怪了去了。”
说话间,俩人到了骆峰院门口。
骆峰邀请道:“进屋吃饭吧。”
阿曼太摆摆手,“不了,叔,我现在就回乡里。”
骆峰见他推着摩托车就要走,直嚷嚷,“我家不进,你总得回家看看你爸妈吧?”
阿曼太瞟了眼旁边的父母家,摇头道:“没时间,书记和乡长等我的话呢。”
骆峰目送着阿曼太骑着摩托车风驰电掣地离去,自言自语道:“这个阿曼太过家门而不入,也真不易呀!看来,乡里当头头不易,这老二待的乡比这人口多两倍了,怪不得他不回家看看呢,怨不得他,哎---怨不得他呀!”
李羽站在院子当中喊道:“老骆,站外面嘟囔啥呢?”
骆峰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晃进来,“看阿曼太三过家门不入,我想起了老二骆江。他跟阿曼太一样都是管扶贫的,他那个村人口可比咱沙枣树乡多了去了,肯定忙得脚不沾地,这两年很少来看咱,怨不得他。”
李羽撇撇嘴,嗔怪道:“现在想通了?谁前阵子说自己养了个白眼狼?”
骆峰憨憨一笑,“我这个当爹的糊涂嘛,哪天让老三到市里送货顺便给老二带些老母鸡啥的,补补身子骨,他这个当干部的,费力又费脑子,不容易啊。”
李羽戏谑,“等你想到这,黄花菜都凉了。上次老三从他那里回来,牛娉告诉老三,咱老二每月的工资拿不回来几个子儿,他没日没夜加班不说,给贫困户买药、买种子化肥,有时候还得给贫困户的孩子交学费,那点工资,能落几个。”
“哎----”骆峰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抱着头沉思着。
李羽从铁丝上收回晾晒的衣物朝楼上走。
骆峰猛地抬头商量着,“老婆子,孩子们大了,也都挣不少钱,老大两口子带学生补课挣不少钱,他俩工资不低。老三、老四没成家,他俩挣得钱更别说了,小海也成了有钱户。我看这几个孩子,也就老二家的日子过得紧巴些,别看他是个小头头,就他那党员的觉悟,一门心思放在扶贫工作上,哪能想到自己的日子,也亏了牛娉家条件好。要不,咱给他几个?”
李羽嘴角噙着笑不接话。
骆峰跟在她屁股后面,着急道:“你倒是同意不?”
李羽见他心急火燎的,笑答:“你呀,这个当爹的,还真不如老三这个当弟弟的,老三上次给牛娉留了千把块钱。老三说了,家里的油面啥的,有多的就给老二捎带过去。”
骆峰心中宽慰许多,摇着头讥诮道:“这老二忙着扶持乡里的贫困户脱贫,可他自个儿倒成了咱家的贫困户,还得靠家里人帮着扶持脱贫。”
李羽朝他翻个白眼,轻啐道:“别说风凉话了,让老二听到,心里多难受。”
她又说:“你说的也倒是实话,一点不假。看来,年底的优秀党员又少不了他。”
骆峰一脸的嫌弃,“要那个优秀党员的名声能当吃当喝?还不如给他多发两个钱来。”
“钱钱钱,就知道钱,我看你是被钱蒙了眼睛,老二是吃公家饭的,能跟他两个弟弟一样嘛?说你大老粗,还真没文化。”李羽气的轻斥。
骆峰梗着脖子,不服气地辩解着,“老二把钱全给了贫困户,那他一家三口吃啥喝啥?!总不能喝西北风吧?!”
李羽沉默不语,她知道骆峰的话有道理。
隔壁的巴格达提和沙拉夫妇俩,也是经常给在乡政府上班的小儿子阿曼太隔三差五送些羊肉。
看来,乡政府上班的干部那微薄的工资,要是每月给贫困户捐点,乡干部自己也就勉强维持一家的生活。
在新疆,不少类似骆江、阿曼太这样的乡村干部和基层党员,不忍心看到贫困户穷困潦倒的生活,没人宣传,也没有硬任务,默默地自掏腰包帮助贫困户。
这样的乡村干部大有人在,这些富有爱心、责任心强的党员干部反而也成了亲人们扶持帮衬的“贫困户”。
第74章 真倒霉
骆波感觉“人有失足、马有失蹄”这话,说的就是他吧。
在霍尔果斯口岸做生意、当翻译的这几年。
对他这个二转子(混血儿)来说,天时地利人和,他骆波样样占全。
被戏称为“天生的翻译家”的他,翻译的活儿如鱼得水。
有手脚通天的王仪这个合作伙伴周旋。
他俩倒卖进口车辆的生意,更是游刃有余、日进斗金。
也许,他在生意场上太顺遂了。
玩了一辈子鹰的猎人,最后还是被家雀啄瞎了眼。
这只家雀,还是一只无赖的小家雀。
王仪和骆波最近又从叶尔波力那里进口一批八成新的二手车。
在轿车这紧俏抢手的市场上。
一位名叫杨贵的西域市生意人,也是朋友托朋友、脸托脸地主动找上了骆波。
他要低价购买一辆二手的伏尔加轿车。
按照老规矩,骆波跟买主签订了简易的买卖合同。
骆波带着杨贵挑选、验收车辆。
双方满意,成交。
杨贵支付骆波五万元。
骆波收上车款,见杨贵心满意足,心里也很舒坦。
杨贵总算拥有一辆梦寐以求的进口车。
他离别前紧握着骆波的手,一个劲儿感谢再感谢。
一副感激涕零、感恩戴德的忠厚模样。
骆波在出售这辆车时,看着朋友的面子给杨贵让了5000块钱。
杨贵个头不高、大概有一米六左右的样子,圆脸、眯眯眼,是位做电缆生意的个体户。
看似外表忠厚的他,在跟骆波讨价还价时,那双不大的眼睛不时冒出一道精明算计的光。
有了属于自己的车,杨贵驱车回到西域市呼朋唤友的,到一家汉餐馆庆祝自己是有车族了。
无酒不成席。
杨贵跟狐朋好友觥筹交错,喝了不少白酒。
散酒席后,他不顾朋友的劝阻,自己开车回家。
夜色漆黑,又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一个酒鬼开车准出事。
他惺忪的双眼迷迷糊糊地开着车。
夜晚,因下雨出来的人不多。
宽阔的马路只有他这辆车在飞速奔驰。
被酒精麻醉的人脚底踩油门就没个准数。
杨贵的右脚越踩越重,把油门踩到底,车速飙升80码以上。
他借着酒劲在西域市友谊路风驰电掣。
车子到了十字路口也没减速。
直冲冲撞到一位穿越马路的十来岁的男孩身上。
只听“嘭”的一声,男孩被撞得老远。
出了车祸,杨贵的酒才吓醒。
男孩被巡逻的警察送到医院,半路上就没了生命迹象。
杨贵被扣押在市友谊路派出所。
听说男孩被撞死,吓得杨贵一脸的惶恐。
杨贵提起他的大哥杨显的大名。
派出所的民警一听,及时通知了杨贵在市交警大队当副队长的大哥杨显。
市交警大队副队长办公室里。
副队长杨显看着交警交给他的勘察现场。
明眼人一眼就看出,这是一起酒后驾车失控发生的交通事故。
按照以往,杨显早就快快签字,让手下严格按程序办理。
可这次,肇事者可是他的小弟弟杨贵啊!
他怎么能做到“六亲不认”呢?!
杨显跟弟弟长得几分相似,不大的眯眯眼滴溜溜一转,脑子飞快运转。
醉酒开车撞死人,是大事故啊。
不行,他要在弟弟新买的二手轿车上做做文章。
杨显把勘察笔录等资料朝腋窝下一夹,来到交警大队的停车场。
他让手下民警打开弟弟那辆轿车的引擎盖。
他细细检查着车辆的状况,试图寻找些对弟弟杨贵有利的蛛丝马迹。
杨显真的实在太尽心尽责了,还真让他查出这辆八成新的伏尔加的毛病。
车子的四个车轮,前面的两个车轮不是原装进口的。
杨显指挥着手下对着车轮又是拍照、又是做补充勘察结果的。
处理过无数次交通案件的杨显,知道在哪里能找到开脱或减轻弟弟醉酒撞人的理由。
霍尔果斯口岸,骆波刚给一位境外客商谈完一笔生意。
几个不同族别的壮年汉子,把一箱一箱的儿童玩具朝大货车上装完。
司机又把车子开到王仪的仓库前,继续装国内最流行的健美裤和丝袜。
骆波跟境外客商谈生意都是装货上车。
他跟装卸工把装车费结算完。
境外客商把一沓百元大钞递给骆波。
骆波左手拿钱,没有一张张清点,右手顺着钞票边快速捋一遍,就听见“哗哗哗”的声音。
根据他的经验,至少有9000块钱。
骆波跟客商握手告别。
他把钱朝裤兜一塞,抬腕看下手表。
口岸建行快要下班了。
骆波哼着一首欢快的哈萨克民歌喜滋滋朝建行走去。
等他存完钱,吹着口哨走出建行,就看见王仪慌里慌张地朝这边赶来。
王仪看见骆波的身影,几个跨步来到他跟前。
她拽着骆波来到小树边,神色紧张地嘀咕道:“三十白,出事了。”
骆波见王仪从未有的慌张,纳闷道:“出啥事让你这么慌?”
王仪摇着头,一脸的惋惜,“大前天卖的那辆车,就你让了5000块钱的那辆,出车祸了。那个叫杨贵的晚上喝酒开车撞死一个男孩,那杨贵举报你诈骗,说你卖给他的是改装的车,交警大队正朝口岸赶来呢,估计快到了。”
骆波一头雾水,愕然地问:“说我诈骗?!我便宜卖他车,咋就成了诈骗?!再说了,那辆车我检查过,发动机、风扇,其他零件都是原装进口的,都打着码呢,咋就成了改装车呢?!”
王仪气呼呼道:“那个怂逼杨贵他大哥是交警大队副队长,查出来,车子前轮胎不是原装的,硬说是改装的,你要承担一定责任。他大哥还不是想给他弟解脱,想找个替罪羊嘛?!这咋办,我那交警大队的朋友就是个办事的,没一点权利,插不上手。他告诉我,杨贵撞死人肯定要赔钱,杨显想让你承担大部分的赔偿费。进口的轿车这一出事,咱这生意眼看着就要黄了,妈的,真他妈倒霉。”
骆波看着王仪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没有了以往呼风唤雨的镇定和自信。
他安慰道:“王仪,你别怕,轿车的事我一个人担着,不会说出你的,你就当啥也不知道,从进口、接车、验货到出售每个环节都是我一个人跟叶尔波力干的。”
王仪就等着骆波的这句话呢。
她闻言,心中的石头顿时落地,难为情道:“这怎么好意思呢?”
骆波真诚的说:“这几年,要没你扶持我,我挣不来这么多钱,放心,有我在,没你啥事。”
俩人边朝住房走,边商议着对策。
两辆警车从他们身后驶来。
前面带路的警车慢慢开着,后排座那位中年警察从车窗探出头来喊道:“骆波,有人找你。”
他用手指指后面的那辆警车。
骆波朝王仪微不可及点点头,示意她镇定。
他上了后面的警车。
警车拉着警笛呼啸离去。
王仪也没闲着,开着切诺基朝西域县赶去。
李茗海听说骆波出事,也一脸的惶恐,“小梁,我出去办事,你留着看店。”
他一边说着,一边拔腿追出去。
王仪心急火燎地围着车子打转。
她载着李茗海马不停蹄地赶到阿勒玛勒村。
李羽正蹲在茶几旁擦拭着上面的灰尘。
她一听到李茗海的话,错愕道:“怎么可能?!”
李羽倏然而起,带翻了茶几上的茶杯,茶水溅湿了拖鞋上那脚面,她却恍若不知。
这一瞬,她全身每个毛孔无不寒彻,深吸一口气,再次决然地说:“三十白,怎么可能会诈骗?!他不是那种会骗人的孩子!”
王仪满脸凄惶的神色,“阿姨,人家交警队想栽赃啊,真那样,咱一点办法都没有。”
“啊?!”李羽低喃道:“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她满眼的惶恐,心里揪着,急的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嚎啕大哭。
骆峰赶紧安慰着痛哭不止的妻子。
骆滨和李茗海劝着,“妈,别哭了,不会有事的。”
“姑,你别急,也许只是抓去问问。”
王仪满眼敬意凝望着骆峰一家人,心里由衷地替骆波感到高兴。
骆家人待骆波如同亲生。
她询问骆滨,“你家有没人认识市交警大队头头的?最好是队长,这个杨贵的大哥是个副队长,不能让他一手遮天。”
骆峰也如热锅上的蚂蚁,边用手挠着头皮边在屋子中间打转转。
他着急道:“哪有呀,老大是老师,老二在乡里上班。我们在交警大队是两眼一抹黑呀!”
骆滨浓眉紧蹙,脑子一转,沉吟着,“热西丁,走,赶紧去西域县公安局,热西丁是从西域市下来的,他可能有认识人。”
李羽停住哭泣追问:“谁是热西丁?”
骆滨朝屋外走,回头道:“妈,办完事再告诉你,别急,有热西丁在,三十白肯定没事。”
李羽不放心,跟着骆峰追出门外,叮咛道:“老三,花多少钱都行,千万不能让三十白再进去了,这孩子再进去,那就彻底毁了,呜呜呜。”
骆滨上了王仪的车,从车窗探出头来,安慰着抽噎不止的妈妈,“放心吧,妈,我不会让三十白出事的。”
热西丁听闻骆波被抓,二话不说,连忙拿起桌上的电话用维吾尔语跟好友联系,“迪叔叔,有个叫骆波的被你们交警大队抓了,他出啥事了?帮个忙撒。”
骆滨和王仪都会维吾尔族话,能听懂热西丁的话。
对方不知说了什么,热西丁一脸的笑,“是吗?我家老爷子嘴巴紧,上次回家看他,他没提。”
他嘴里称呼的“地叔叔”,名叫地里木拉提,是西域市公安局分管交警大队的副局长。
地里木拉提和热西丁的妈妈是邻居,俩家是多年的世交,有着深厚的交情。
这边的热西丁挂掉电话,对着忐忑不安的骆滨和王仪说:“等一会儿,地叔叔过问下,会给我回电话的。”
他站起身,提着暖壶给骆滨俩人倒水。
热西丁自小上的是汉校,会一口流利的汉语。
在等候地里木拉提回电话的这段时间,他有一搭无一搭问着骆滨的近况。
王仪看着热西丁这双跟骆波如同一辙的双眸,明白点什么。
过了一会儿,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响了,是地里木拉提打来的。
听到里面的话,热西丁原本笑嘻嘻的脸,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他急赤白脸地为骆波辩解着,“是吗?地叔,骆波当年是被五六个巴郎围攻后才动手的,他这是正当防卫,怎么能算有犯罪前科呢?这个杨队长不会是为了包庇他亲弟弟,想一手遮天,搞个冤假错案出来吧?!那车子不就前面两个车轮不是原装的,车轮是消耗品,你还不知道呀?!其他零件不都好好地嘛?我看,这个杨队长想讹人吧?!你说我跟骆波呀,我们是拜把子兄弟,真的,不骗你,骗你是小狗,别别,你千万别告诉我妈。我妈是党校老师,非得抓住我给我上党课了,你都不知道,我妈职业病多严重,芝麻大的事都要教训我大半天。这样,地叔,你就把骆波当成我热西丁的弟弟来看,就行了。”
地里木拉提在那边不知说了什么,热西丁的脸色柔和许多,咧着嘴笑道:“行,罚款就罚款,你们看着罚吧。好,好,好,地叔,哪天请你喝酒撒。”
热西丁毕恭毕敬地对着电话那边的地里木拉提说着感谢的话。
虽然地里木拉提不在面前,看不到他的举止。
可是,这边的热西丁的动作举止显示出,他自小就生活在修养极高的家庭中。
等对方挂掉电话,热西丁这才把话筒放下。
他一脸轻松地告诉骆滨,“杨队长的弟弟醉酒开车压死人,死者的家属要10万元,杨队长想把三十白拖下水,让三十白承担5万块的赔偿费。这事地局长插手,他们不会乱来的,你们要给交警大队交两万元的罚款后,我去做担保,马上就能放人。”
热西丁拿起桌边的警帽,站起身催促道:“走,现在就去办。”
骆滨激动不已,紧紧握着热西丁的手,“谢谢热局长,我就知道,这件事热局长出面,准能摆平。”
王仪若有所思地望着热西丁脸上这酷似骆波的双眼,心里嘀咕着,这个骆波运气还真不错。
养父母待他如同亲生。
这个热西丁可能跟他有血缘关系,也是一腔热血。
热西丁开着警车,王仪开着自己的那辆切诺基,一前一后朝西域市赶去。
有热西丁出面,办起事来一路绿灯。
王仪拿着交完罚款后交警大队开具的罚款票据递给热西丁。
热西丁跑前跑后的,手上拿着一张释放单给了骆滨,“骆滨,你们到拘留所领人吧,我回县上了,手上还有不少工作要处理呢。”
骆滨对着热西丁一个劲鞠躬致谢。
第75章 贱骨头
王仪见骆滨还在一个劲儿地对已转身离去的热西丁鞠躬致谢。
她连忙拉扯下还在弯腰的骆滨,嗔笑着低语道:“书呆子,别犯傻了,现在这世道,谁还这样感谢人呢?走,帮我把后备箱的东西装在他车上。”
俩人追着热西丁到了停车场。
王仪打开后备箱。
骆滨看着后面的箱子,从包装上看出来都是进口的高档烟酒。
他知道这些烟酒的价格不菲。
在王仪的指挥下,骆滨把三箱子高档酒、一箱子高档雪茄全部搬进了热西丁的车里。
起初,热西丁还羞于收礼,谢绝王仪的心意。
王仪一脸真诚地劝道:“热局长,这次,你也是求人帮的忙,肯定会感谢帮你的人,这些礼物不是给你的,都是给那些帮忙的人的,你别有啥心里负担撒。”
热西丁听着王仪这撇清关系的话,接受起来很自然了。
骆滨和王仪目送着热西丁驱车离去。
王仪这才腾出空来,细细打量起一直跟她奔波忙碌的骆滨。
她敬佩的眼神、赞赏的口吻夸道:“三十白是个好命的人,被你们家收养,是他一辈子的福气,你们一家人都是良善之人,三十白没学坏,真的不易。”
骆滨从王仪送给热西丁的礼品就看出,这是个豪爽大气的女人。
他诚恳地谢道:“王姐,谢谢你,刚才你垫付的两万块罚款,我们会让骆波还给你的。”
王仪摆摆手,不以为然道:“罚款的钱,你们都甭管,这是我跟三十白的事,三十白一个人担起来,帮我大忙了。骆滨,我听三十白说你有两台康拜英,我大哥在乌孙县当分管农业的副县长,他们县上康拜英少,我给你写个条子,再给他打个电话,到了收割油菜的时间,你拿着条子去找他,让他给你揽些收割的活儿。”
乌孙县是伊勒地区种植油菜的地方,也是最偏远的边境县。
因路途遥远、天气寒冷,那里的收割费很高。
每亩地至少要高出西域县三四块钱。
骆滨一直想去乌孙县收割庄稼,可苦于没熟人介绍、路途远,也就断了这个念头。
他激动地感谢道:“谢谢你,王姐。实在太谢谢你了。”
王仪淡笑,“别谢我,你要不是三十白的哥,我也不会管这事,再说了,多个朋友多条路。这些年来,我跟三十白亲同姐弟,这次骆波一个人承担进口车的责任,我还想感谢他呢。”
俩人在车上谈笑风生地去拘留所接骆波回家。
细雨绵绵,脚下的黄土被浸湿,走在上面很湿滑。
天空开始放晴,灿烂的阳光跃出云层。
头上的天空如洗了般湛蓝清澈,洁净地没有一丝瑕疵。
王仪跟骆波并肩站在阿勒玛勒村西北角的芦苇荡旁。
“三十白,我把口岸的门店全部盘给别人了,转让的价格还算不错,一个想在口岸发财的冤大头连价都没还。哎----现在口岸生意不好做,卖货的人比买货的人都多。我想好了,准备到上海、广州去转下。”王仪仰着头看着身旁俊朗的骆波。
霍尔果斯口岸让最早做生意的人腰缠万贯,都淘了属于自己的第一桶金。
近年来,不少人垂涎不已,趋之若鹜般去口岸做生意。
每人都怀揣着发财梦,至于能否发财真是无法预测。
这次的轿车事件让骆波更沉稳内敛许多。
骆波转头看下明眸皓齿的王仪,恋恋不舍道:“你真舍得离开西域市?”
王仪点点头,期待的眼神瞅着骆波,低声探问:“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内地城市打拼?咱俩珠联璧合,肯定能在内地打拼出一片天地。”
骆波忙不迭摇头,遥望着南边那白雪皑皑的雪峰,笃定的口吻道:“我哪都不去,就留在咱新疆伊勒地区,这里是我的家,我的根就在这里,无论贫富,我都要在这里生活下去。”
王仪的双眸黯然失色,她收回视线,看着前方的芦苇。
此时的芦苇花正茂,颗颗细细的绒毛在微风中摇曳。
阳光中繁华一般渐欲迷人眼,释放出浅金棕色的光芒。
不时有野鸡、野鸭在丛中扑腾。
偶尔也有彩色的野鸡呼扇着翅膀,越过不太宽敞的伊犁河水河汊,钻入其中,转瞬不见,只听到它呱啦呱啦的叫声。
王仪望着眼前迷人的景色,无比留恋道:“要不是今年西域市生意不好做,我也不会出去打拼,我在市解放街买的那几块空地算是被套住了,如今贵贱都没人要,这么多年来挣的钱全扔在地皮上了。也不知道啥时候能解套,更不知道,以后,西域市的房地产有没前景?”
她满脸忧愁地担忧着伊勒地区今后的发展前景。
1997年的春夏之际,是伊勒地区生意最不景气的一年。
骆波一直都很看好新疆的发展,真心劝慰道:“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王仪忧心忡忡道:“最近,有几个关系不错的内地客户打算离开西域市,便宜卖给我一些沿街的门面,你要不?我反正是没多少钱买了。最近挣的钱要带到内地发展。”
骆波心不在焉道:“我手头也就不到二十万,能买几套?”
王仪见骆波兴趣缺失,随口提道:“他们都在赔账抛售,一套门面房也就两三万吧,这些内地商人前些年挣大钱了,不在乎门面房这点钱了,赔钱也要转让,看他们挺急,你要是跟他们讨价还价,还能更低些。”
“两三万?!不会吧?!有大面积的嘛?王仪,你操个心,我全买下。”骆波惊呆了。
“全买下?!”王仪惊愕,“我记得你手头也就二十来万了吧?内地客商可有十几套门面房呢。”
骆波回道:“我跟三哥和海子哥再借点,低价回收过来,能办房产证不?”
王仪担心道:“三十白,你可想好了,别跟我买的空地样被套住,房产证随时都能办。”
这么低的价格,骆波感觉,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商机。
有人曾说过,面对同样一件事,悲观的人看不到一丝的光明。
而乐观的人,能在一片黑暗中挖掘出一丝微弱的光亮。
而骆波就属于后者。
1997年春夏两季,不少内地客商宁肯赔本转让门面房,也要离开伊勒地区。
对于骆波这些已经决定把根扎在新疆的当地人来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大面积的有六七套,价格贵点,每套有个五六万吧。行,我给你谈好价格,你自己去买吧,买的多,你可以再杀杀价。”王仪低声叮嘱。
今天的王仪装扮地很端庄,俊美的容貌溢出优雅的气质,给人一种端庄华贵的风采和魅力。
骆波转脸看着王仪眉宇间浓浓的忧愁,不禁怜香惜玉起来。
在这世间,真的没有一个成年人是容易的。
也没有一个成年人,永远能做到云淡风轻、气定神闲。
手脚通天的王仪也做不到。
骆波知道,王仪灿烂笑容的背后,是咬紧牙关的灵魂。
他亲人般劝慰着好友,“王仪,干脆别离开新疆,找个好男人嫁了吧,你又不缺钱花。”
听了骆波的话,王仪知道他是真的关心自己。
她怔忡片刻,微微垂下眼,转开了视线。
许久,她半开玩笑半试探道:“如果那个男人是你,我也许会考虑下。”
骆波没想到王仪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没看王仪,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为难道:“王仪,你知道我的心思,”
“好了,跟你开玩笑,别当真。”王仪连忙打断他,满不在意地嬉笑着,“知道你心里藏着你的妹子。三十白,你妹的孩子都会走路了,你打算就这样傻傻等她一辈子?就你这帅气的外貌、人品、财富,只要招招手,多少个好丫头子不往你身上扑撒,你这不是犯贱嘛?!”
听着好友苦口婆心地劝导。
骆波无奈地苦笑着,“我就是个贱骨头,明知道不会有什么结果,可,忘不了她,至于等她什么时候,我也不知道,可能一直等到我老了走不动路的那天吧,就这样吧。在一边默默看着她,挺好的。”
王仪看见骆波一提起李茗溪双眼就含着宠溺。
她知道,自己永远走不进他的心里去。
她抬头看看天,故作一脸轻松地告辞,“看来,你自己说的对,你就是个贱骨头!好了,贱骨头,咱俩就此别过。”
骆波伸手轻轻拥抱了下王仪。
王仪的鼻息在骆波胸前深深吸口气,心中嘲讽自己,她王仪又何尝不是个贱骨头。
明明深爱着眼前这个小自己十岁的男人,又不敢坦露心迹。
她把头抵在骆波宽阔的胸膛上,使劲憋回夺眶而出的泪水。
抬起头来,又是灿烂的笑脸。
骆波送她上了路边的切诺基,直到车子消失在这宽阔的马路上。
他才慢慢朝家走去。
李羽自从骆波从看守所出来后,就把他扣留在家里,不让他出门。
她生怕骆波出去再惹上什么事。
骆波在家捂得快发霉了,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
骆滨见状,跟李羽提议,让骆波再跟他一起干农机。
李羽这才松口让骆波出门。
正值夏收季节,骆滨、江道勒提停下拖拉机,开着两辆康拜英收割庄稼。
骆滨察觉,收割费赊账的要少许多。
除非农民这茬的产量低、收入少,赔本了。
一般情况,没人赊账。
骆滨自小生活在农村,品尝过农民的苦楚。
他在收割庄稼时,不会为了多挣钱抢时间而开快车。
只要是他开康拜英收割庄稼,很少出现漏粮的现象。
而且收割机数量少,农民们都求着他们来收割,哪里会有欠账的道理。
他们经常是刚从这块地出来,就被早已等候的农民拉到那边的地里。
农民都很实诚,为了让收割机师傅收割庄稼干净些,都会好烟好肉的招待。
条件稍稍差点的会宰杀家里养的土鸡。
有钱的农户会宰只羊拉近收割师傅的感情。
都是为了一个目的,千万别把辛苦一年的庄稼洒在地上。
骆滨不忍心看到农民这么可怜得即便掏腰包给收割费还要卑微讨好的举止。
一般情况下,他宁可饿着腾出空来去乡村的食堂吃顿饭,也不愿让农民破费。
骆波开着他的那辆捷达跟着两辆康拜英后,成为骆滨俩人的后勤部。
康拜英没油了,他开车去加油站买柴油。
康拜英的皮带松了或是小零件颠簸没了,他开车去县城买零件。
三人的吃喝用的,都是他开车去饭馆或商店买来。
骆波在少管所学过机械修理,手艺还不错。
康拜英出现点小毛病,他都能快速解决。
骆波是个眼皮子相当活泛的人。
骆滨和江道勒提忙着收割农作物。
他也闲不下来,拿着长卷尺跟农户丈量土地的面积。
有时遇到大块地面积,走一圈下来,累的气喘吁吁。
有了骆波的加入,骆滨感到轻松许多。
他只管闷着头开康拜英收割。
其他的零碎事情全由骆波打理。
三人仗着年轻、身强力壮,白天黑夜地抢收庄稼。
西域县周边县市的冬麦收割完毕。
他们又收割胡麻。
三人忙碌将近30天。
这个收割季节,骆滨的两辆康拜英收割一万两千亩冬麦。
一亩地收割费35块钱,除去成本,骆滨净落25万元。
骆滨看着存折上的数字,咧着嘴笑了。
按照这个进度,八月份收割胡麻、红花和油葵,九月份收割黄豆,十月份收割玉米。
至少要忙碌三个月,这样核算下来,今年深秋之时,就能把收割机的全款挣回来。
骆滨和江道勒提收割完庄稼,又开车拉货物。
骆波则开车到各农村转悠,看到哪里有大块地玉米或油葵等农作物,就去帮着骆滨去招揽收割生意。
他有了在霍尔果斯口岸做生意的经历,嘴巴甜,又会各种语言,招揽生意几乎是家常便饭。
这一年,骆滨挣上了银行的30万元贷款,又在年底支付了陈明担保的收割机余款。
夏季收割只要忍住酷暑和蚊虫的叮咬,脏点累点,出一身身的臭汗,顶多晒黑些,还算不受罪。
最受罪的是深秋季节收割玉米,农户们为了抢收玉米,会督促骆滨加班加点的收割。
深秋的新疆,天气已开始寒冷。
新疆深秋的清晨寒露重,上午十二点以前玉米叶片和秸秆上露水重,水分大,玉米粒不好脱离,而且农户也不愿让收割潮湿的玉米,不好晾晒。
一般情况下,秋季收割庄稼,十二点以前不下地。
骆滨等人经常大半夜挨冻也要抢收玉米。
寒冷的深秋收割庄稼,长期在野外操作,风吹雨淋日晒又挨冻,皮肤都皴裂,碰到凉水火辣辣的疼。
兄弟俩忙完这个收割季节,疲惫不堪地回到家里。
李羽看着风尘仆仆的儿子们又黑又瘦,心疼不已。
她连让骆峰宰杀一只羊来犒劳辛苦的孩子。
别看骆滨兄弟俩在外面如同铁人一样吃苦又能干,从不喊累叫屈。
可回到家里,俩人就还是个孩子。
骆波搂住李羽的肩膀,撒娇道:“妈,今天吃羊肉,明天吃辣子鸡,我跟三哥都馋死家里的饭菜了。”
骆滨也喝着妈妈泡的奶茶,颇有感触道:“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妈,明天早上我跟三十白都要睡懒觉,吃早饭别喊我们。”
李羽笑眯眯打量着三个月未见的儿子们,“你爸用锅炉烧了不少水,你们睡觉前洗个澡。”
西域县有公用洗澡堂,可在农村哪有洗澡的地方。
李羽自己设计了个家用洗澡堂。
她在小锅炉的烟囱处,用切成半圆形的铁皮卡在铁皮烟囱边,焊接了一个长方形的水池。
水池底部装了个水龙头,设有开关。
从自家院落的按压式水井里抽出水,用水桶把水池灌满。
开始烧锅炉,烟囱的温度慢慢传递到水池的水里。
水池里的水温度在三十度左右就能冲洗身子。
虽然简陋,可是很便捷。
兄弟俩吃完晚饭,争抢着跑到一楼的锅炉房去洗澡。
一个水龙头,兄弟俩一起用。
骆峰坐在餐厅望着洗刷碗筷的李羽,抽着烟喜滋滋地说:“这俩娃年纪差不多,从小就亲。”
翌日清晨,李羽吃完早饭,准备给两个孩子洗脏衣服。
她走到骆滨屋里,看着酣睡的儿子,迈着轻轻的步子拿起骆滨放在地板上的一包裹衣物走出去。
骆滨和骆波带回来的脏衣物太多,她要分好几次清洗。
第76章 遮羞布
李羽走进骆波的屋子。
骆波四仰八叉地趴在床上打着呼噜。
看着睡得像死猪一样的儿子,李羽轻笑着摇头。
她走上前伸手把压在骆波腿下的被子拽出来,给他轻轻盖上。
李羽见地板上没脏衣服,就拉开骆波随身携带的皮箱。
里面揉成团的脏衣物,发出一股股浓重刺鼻的汗臭味。
在她养育的几个孩子里面,就骆波的体味最浓。
可能是因为族别人体差异的关系吧。
李羽卷起一大堆衣服准备站起身。
突然,她的双眼被皮箱底部的物件给吸引住了。
李茗溪年少时在师范学校的一张照片。
清纯的面孔、飘逸的长发,无不洋溢着青春年少的气息。
照片旁还摆放着两把带鞘的匕首,她认识这匕首是苗心的遗物。
这应该留在祁家的物件。
此刻,却静静地躺在骆波的箱底。
李羽合上皮箱,瞄一眼昏睡的骆波,抱着脏衣物轻手轻脚走出屋。
洗完衣物,两个儿子还没起床。
李羽知道,他们这次是累坏了。
她见快到吃午饭的时候了,去喊两个孩子起床吃饭。
李羽走进骆波的屋子,从皮箱拿出鸳鸯刀坐在骆波床边。
骆波在床上打着呵欠、伸着懒腰准备起床。
突然他感觉自己的脚碰到了什么东西。
他猛地坐起来,只见妈妈坐在床沿上,手上摆弄着两把匕首想着什么。
“妈。”骆波望着李羽手中的鸳鸯刀,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李羽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转头看骆波,只是低声问:“三十白,这对维汉字刻着苗心的鸳鸯刀怎么会在你手里?”
骆波一听妈妈说出鸳鸯刀的刀柄的字义,知道妈妈认识这两把匕首。
他用手挠挠后脑勺,吞吞吐吐地解释着,“是祁,祁老三,祁老三给我的。”
李羽继续追问:“你怎么会跟祁老三联系上的?听说,他可是个不三不四的人。”
骆波没吭气,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李羽放慢语速,一字一顿地质问:“问你话呢。”
骆波从妈妈的语气中嗅出火山即将爆发的味道。
他连忙一股脑把去找祁老三收拾贾兵的事学给了李羽。
李羽听完,转过头,杏眼瞪得溜圆,气结道:“这么说,上次贾兵的右胳膊被人打断,是你找祁老三干的?!”
骆波不敢看李羽的眼睛,低下头哀求道:“妈,不收拾贾兵,小溪还不挨打吗?瞧,自从贾兵被打断胳膊后,他不变老实多了吗?贾兵就是个纸老虎,你不拿捏住他,他还要揍小溪,他右臂被打断,没劲打小溪,最近,小溪少挨多少打。”
李羽心里清楚骆波说的在理。
她把鸳鸯刀慢慢放在床边,幽幽地说道:“三十白,这种蠢事再别干了,你要再干违法犯罪的事,就是把妈朝死里逼啊!”
李羽缓缓站起身,低语道:“起床、吃饭。”
望着李羽佝偻着腰背迈着虚步朝外走去,骆波鼻子一酸,对着李羽的背影喊道:“妈,您放心,我绝不干违法犯罪的事,也再不干蠢事了,您不生气撒。”
一家四口吃完午饭,骆滨把鸡骨头装进碗里。
他拿着碗走出厨房,去喂巴格达提家的那只牧羊犬。
李羽对着用小指指甲剔牙缝的骆峰低语,“你洗下碗筷。”
她喊着骆波上了二楼。
骆波见李羽走起路来,腿脚不大利索。
他忙上前搀扶着妈妈朝楼上走。
李羽从卧室的衣柜里掏出一个红色绸布包裹的物品。
她双手捧着递给骆波,示意他打开。
骆波小心翼翼打开绸布,里面又包裹一层棉布。
看清里面的东西,他愣住了,纳闷地问:“妈,咋在你这里?”
棉布里包裹的是骆波给李茗溪买的陪嫁,黄金四件。
李羽叹口气,“一个月前,小溪抱着孩子回家看我,她把这金项链啥的留在我这,说是黄金放在家里不安全,让我帮着收藏。我就寻思着,这个贾兵不打小溪,会不会又有别的什么外心?两口子过日子,哪有这样防备的?三十白,小溪的日子够乱的了,你可别再找人收拾贾兵了,咋说,他都是你妹夫。”
骆波郁闷地点点头,关心道:“妈,小溪这次回来,精神头怎么样?”
“还行,跟我和你爸有说有笑的,她还给我跟你爸买了身衣服,羽绒服挺保暖的。你买的那老毛子的呢子大衣挺暖和,可是那么贵的衣服,我们留着出去做客喝茶穿的。”李羽絮絮叨叨着。
骆波在家里住了两晚上,就要外出办事。
李羽担心他出去惹事,非得让骆滨相陪。
骆波解释,他七月份从内地客商手上低价购买的那九套门面房房租费还没收。
由于经融危机等因素的影响,波及到伊勒地区各行各业的生意都不景气。
骆波为了租出去门面,采取“先租用三个月,后收取租赁费”的方式,这才没让购买的门面闲置下来。
李羽见骆波真有事,这才同意他离家外出。
在骆波临走前,又是千叮咛万嘱咐的,不要跟社会上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看着妈妈不放心的样子,骆滨搂着妈妈的肩膀安慰道:“妈,放心吧,三十白现在稳重多了,干啥事心里有数。”
他又对着发动车子的骆波喊道:“三十白,你好好的,别再让妈操心了。”
骆波到西域市收回房租,控制不住自己思念李茗溪的心。
车子朝西域县城驶去。
他远望着李茗溪家的住宅,自言自语地骂着,“骆波,你就是个贱骨头!”
骆波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车里,摇下车窗,点燃一支雪茄。
痴痴地他望着李茗溪家关闭的院门。
思念着心爱的女人。
雪茄独有的香味在鼻尖缭绕。
骆波满脑子都是李茗溪的脸。
车子停在巷口的一棵杨树下,许久许久。
忽然,幽静的小巷传来一阵嘈杂声。
骆波朝后视镜随意瞥了一眼。
他从镜面看到,车后面不远处,贾兵跟三个女人迈着疾步气势汹汹朝这边走来。
贾兵几人的对话非常清晰地传到耳边。
“这个李茗溪,一个农村丫头,真不知好歹,闹离婚可以,我孙子必须留给贾家。”贾兵那瘦削身材的妈气呼呼说着。
“小兵,你是不是又打李茗溪了?”贾兵身旁的女子问。
贾兵迈着虚晃的步子,有气无力地回道:“大姐,自从我右胳膊断了后,哪有力气打她啊?!”
“那她为啥非跟你离婚?”另外一位个头稍高的女子问,看样子这就是贾兵的二姐。
贾家四人这气势明显是兴师问罪来的。
骆波担心李茗溪吃亏,本想追上去。
可是他独自一人没头没脑地冲进去,好像也不对劲。
他开着车朝路边驶去。
车子停在路边一设有公用电话的商店前。
骆波下车连车门都顾不上锁,冲进商店拿起公用电话就拨打起李茗海凉皮店的固定电话。
电话一接通,骆波叮嘱李茗海赶紧拿些吃的东西到李茗溪家去。
倘若贾家人问起,就说是给自家妹子送吃的。
李茗海紧张地问:“三十白,小溪是不是出事了?”
骆波也不解释,“我看贾兵一家好像对小溪兴师问罪来了,啥也别问,赶紧按我的意思来做。”
李茗海断定李茗溪准出事了。
他用饭盒装上凉皮,连调料都忘了放,骑上摩托车就朝李茗溪家赶。
这边的骆波把车子停在巷口,自己躲在李茗溪家院门东边的院墙边听着里面的动静。
他想好了,只要里面传来打人的动静,他就冲进去护住李茗溪。
可是,听了一会儿,里面啥动静没有。
此刻,贾妈坐在沙发上趾高气扬地问:“小溪,你俩日子过得好好地,咋非要离婚呢?”
贾兵的两个姐姐听到妈妈的问话,一个个心虚地低着头,不敢看李茗溪。
她俩清晰地记得,这两间屋里,在李茗溪嫁过来那天。
客厅里摆着大彩电、电冰箱、自动洗衣机、女士摩托车,dvd,大音响的公放和收录机。
只要商场上有的电器,李茗溪家里陪嫁的要有多全就多全。
可是如今,电视柜上光秃秃的,大彩电、dvd、大音响的公放和收录机都不见了踪影。
立在墙根处的冰箱、洗衣机也不知去哪里了。
客厅除了这组沙发、茶几和放电视机的矮柜,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贾兵的两个姐姐听说弟弟为了吸毒,变卖了家里的电器。
可她俩没想到,弟弟竟然变卖的这么干净。
李茗溪在沙发里坐下来,安静地等待着婆婆和两个姑子姐的审问。
贾妈见李茗溪不搭话,连忙朝两个闺女眨巴眼睛。
贾家大姐狠狠瞪了眼缩在墙角的弟弟,陪着笑脸道:“小溪,看在小森的面子上,你俩这日子还得过下去,总不能让小森小小年纪就缺爹少娘的吧?!”
李茗溪讥诮道:“过,怎么过?我娘家的陪嫁他全部偷偷卖掉了,贾家当年给我的三金也被他卖了,你们知道我为啥离婚吗?”
她右手高举着,指着头上的屋顶委屈地辩解道:“就连这屋子,也被他拿去抵债了。”
李茗溪用手扯开自己的衣领,雪白的肌肤上残留着被烟头烫的痕迹。
她又撩开自己的胳膊,上面的掐痕触目惊心。
贾家两姊妹望着这惨状,都不由倒吸一口气。
她俩无话可说。
李茗溪自嘲着苦笑,厉声质问着,“他家暴,为了儿子,我忍。他为了吸毒,变卖家里的东西,为了儿子,我忍。他拿屋子抵债,为了儿子,我还忍。你们知道三天前他说什么混账话嘛?!他说让我陪着他那个大哥睡一晚上,能挣不少钱,我还能忍下去吗?!”
贾家大姐气的走到屋角拿起扫帚就朝贾兵身上抡去,“你个混账,把贾家的脸丢尽了。”
贾家二姐也羞愤不已,摆摆手道:“小溪,离吧,我劝你赶紧离开这个混账。简直他妈不是人。”
贾兵被他大姐打的抱头鼠窜,落荒而逃。
贾家二姐气的对着坐在沙发上的贾妈怒吼道:“妈!你还不嫌丢人呀?!你跟爸为了小兵吸毒的事,到处找遮羞布遮住贾家的脸,可贾兵是狗改不了吃屎!你自己说,这遮羞布能管用吗?!”
贾妈的脸难看地青一阵白一阵,想跟李茗溪说些什么。
可是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贾家三个女人灰溜溜地离开李茗溪的住宅。
等贾家三位女人满怀颓然的神色离开屋子,直到她们的身影消失在巷口。
骆波这才不急不忙朝院子里走去。
他站在门外看着空荡荡的小院,没一点人气。
骆波走进屋到了一眼家徒四壁的屋子,也没说话。
李茗溪对骆波的到来并没感到惊讶。
她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衣领。
骆波站在屋子中央打量着屋子的摆设,拿起烟盒取出一支烟。
他点燃后慢条斯理地吸了一口,这才看向李茗溪。
骆波也不说话,脸上明明没有什么表情,眼神却格外深邃,似乎要看穿人心一般,让人发慌。
在骆波面前,李茗溪从来都不知道“害怕”二字。
她一点也不慌,坦然从容地盯着骆波,开口解释道:“别问了,嫁妆都被贾兵卖了,换du品了。”
骆波的右手哆嗦一下,手中的烟灰掉在地上,眼中的焦虑清晰可辨,“贾兵吸du?!什么时候的事?!”
“怎么,你会不知道?!”李茗溪怨恨的眼神看着骆波,“那个祁老三,不是你招来的嘛?!”
骆波闻言,惊慌失措,“祁老三找过你?!什么时候?”
李茗溪朝骆波狠狠瞪一眼,“一周前的事,我下班后,祁老三半路拦住我,他问我贾兵还打我不,要是贾兵再动手,他不仅让他沾染毒pin,而且还要卸他一只胳膊。”
她见骆波慌乱的眼神躲闪着,不敢直视她的眼睛,轻佻地质问,“祁老三喊我弟媳妇,还告诉我今后要好好跟你过,他啥意思?!你不会想要我吧?!”
骆波无法忍受李茗溪摆出这种轻浮的神色,他收回视线缓缓看了她一眼,眸中一丝温度也无。
可李茗溪非但不怕,反而把脸朝前凑了凑,“你知道吗?你这样做,彻底毁了我的家!”
她用皮鞋狠狠踢一下骆波的裤腿。
可是还不解恨。
第77章 聚人脉
李茗溪越想越气,把这些年来的委屈一股脑发泄在骆波身上。
她拿起扫帚就不管不顾地朝骆波身上抡去。
她虽是个柔弱女子。
可朝骆波脸上、身上没头没脑地招呼,骆波也受不住。
他抱着头在客厅里四处躲避。
李茗溪拿着扫帚满屋子追打,疯婆子一般。
骆波边逃边委屈地喊道:“小溪,从小你就会拿我当出气筒,你说我冤不冤。”
李茗溪气喘吁吁地追骂着,“你个混账,有本事你别跑,这次,就要赖你。”
骆波躲避不及,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李茗溪追上来,拿着扫帚朝他的肩头挥去。
骆波伸手一把抓住扫帚,轻轻一拉。
李茗溪没有防备,一下子扑到他身上。
她双手握拳使劲捶打骆波的前胸。
骆波一动不动,任凭她发泄心中的委屈。
他的胸膛坚硬如山,李茗溪就跟挠痒痒般。
李茗溪抬脸见骆波一脸的痞笑,还不解恨,懊恼地张嘴就去咬骆波的下巴。
心中念着想着的女人就在自己怀里,骆波又不是柳下惠。
他双手紧紧禁锢住李茗溪的腰身,一个猛地翻身把李茗溪压在身下。
骆波把脸颊紧贴着李茗溪的脸,不住地摩挲着,动情地倾诉着,“小溪,想死我了。”
李茗溪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傻了。
她微张着嘴,不知该如何是好。
仿佛在默默配合并等待着骆波的采撷。
不知为什么,她也动了情。
许久没有让贾兵碰触的她,双手攀着骆波的脖颈,急切地回应着。
后面赶来的李茗海连门也没顾上敲,急慌慌推门而入。
看着眼前的一幕,吓得“哎呦”一声。
他手中的饭盒也“哐当”一下掉在地上。
沙发上的俩人被这冷不丁的声音惊扰了。
骆波慌忙站起来。
李茗溪也赶紧坐起来,脊背对着门口,慌乱地整理着凌乱的上衣。
李茗海忘记来这里的目的,朝地面狠狠啐口唾沫。
他气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对着一脸窘态的骆波低吼,“三十白,你跟我出来!”
李茗海骑着骆波给他买的那辆踏板摩托车,急慌慌朝家里赶。
天空阴沉沉的,李茗海比头顶上的阴沉还要浓。
骆波开着自己的捷达轿车,慢慢地跟在后面爬行。
他回味着刚才的情景,舌头不住舔舐着嘴唇,仿佛那里还残留着李茗溪的味道。
俩人一前一后进了李茗海的屋子。
屋子里没有人。
李茗海气的围着客厅打转。
他转了十几圈,自己的头都转晕了。
最后停在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的骆波面前。
骆波嘴角噙着笑,坦坦荡荡地对视着李茗海审视的目光,一点不躲藏。
没等李茗海发问,他开门见山坦言道:“好汉做事好汉当,当年你跟小溪成了孤儿,也被爸妈收养,第一次见到小溪,就喜欢上她了,那时候我就耐心地等待着小溪长大,娶小溪当我老婆是我骆波这辈子最大的梦想。贾兵这个色鬼、赌鬼,现在又是沾上那玩意,小溪跟他过不长,等小溪跟他离婚后,我就娶小溪。”
他见李茗海瞠目结舌得宛如看外星人般,急的补充道:“你别忘了,我跟小溪没有血缘关系。”
骆波知道李茗海一时半会转不过弯来。
他指着自己那张标准的维吾尔族五官的面孔提醒着,“瞧见没?看看我的脸,别忘了我是二转子(混血儿),跟爸妈和你们都没血缘关系的。”
李茗海目瞪口呆望着真诚坦荡的骆波。
许久,他才回过味来。
他质问道:“搞了半天,你从小对小溪好,就没把她当妹妹?敢情你存着私心啊?!我说你个三十白,行啊!你就给我装,把这事藏得这么深,连姑都没察觉。”
李茗海的手指点着眉眼带笑的骆波,还想咒骂几句。
可是又骂不出口,无奈地朝骆波摆摆手,“算了,当我刚才啥也没看见,你俩的事,我啥也不知道。”
骆波明白,李茗海这是默许他跟李茗溪暗暗交往。
他转身就要走,就听到身后传来李茗海歇斯底里的吼叫声,“你给我收敛点,等他俩离婚后再说----!”
骆波脚步没停,继续朝门外走去。
李茗海对着他的背影喊道:“你听到没?万一被外人发现你俩的事,你俩丢得起这个脸,你让姑今后咋办?!还不活活气死她呀?!”
骆波止住脚步,转过身来,郑重其事地对李茗海承诺道:“放心,海子哥,为了妈,我会克制自己的,耐心等小溪恢复单身。”
等骆波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
李茗海一屁股坐在通往二楼的台阶上,双手抱头低斥道:“妈的,丢死人了,这都什么事啊!”
翌日,李茗溪坐着骆波的捷达搬出了贾家。
她搬进了李茗海的家。
李茗海斜靠在门口,看着从皮箱里取衣服的妹妹,“想好了,回家住?”
李茗溪嘲讽道:“贾兵把房子拿去抵债了,你这个当哥的,总不能让我跟你外甥露宿街头吧?!要不,我住在旁边三十白的屋子或三哥的房子里?”
李茗海连连摆手,脱口而出,“三十白那里,你跟贾兵没离婚前,想都别想。老三的屋子也别去了,那是三十白给老三留的婚房。”
李茗溪感觉哥哥这是嫌弃她,低着头没吭气。
所有的隐忍与自责都化为眼泪。
她的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李茗海慌了,急赤白脸地解释着,“小溪,哥不是嫌弃你,哥是说,哥有房子,总不能让亲妹子住在表哥家去,传出去,你让我这个当哥的脸朝哪里放?”
小梁也站在门口劝着,“小溪,你把小森抱来吧,我想好了,找个保姆,给咱俩看孩子。”
李茗海和小梁的小女儿多多也一岁多了,需要人照顾。
李茗溪住在哥哥家后,开始跟贾兵打起了旷日已久的离婚战。
贾兵家人知道理亏,懒得搭理贾兵,都随他去了。
对于李茗溪提出离婚,他们也都默认了。
但是,贾家有个条件,孩子必须留给贾兵。
李茗溪为了争取孩子的抚养权,在法院上,不得不把贾兵的事如实告诉法官。
贾家一直把贾兵的事对外人隐瞒得死死的。
这下,遮羞布被李茗溪扯下来,贾兵的事弄得满城风雨。
贾兵那当公安局副局长的爹,脸上挂不住了。
他对李茗溪怀恨在心。
法院的法官跟贾兵的爹,都是一个系统的人。
大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法官也都本着“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的心理开始进行调解。
李茗溪见离婚遥遥无期,心里很不痛快,越发郁闷起来。
这个寒冬,天空像是蒙了一层灰色的雾,李茗溪感觉自己也是灰的。
她娇嫩的脸上呈现出这些年从未有过的沉郁。
李茗溪住在哥哥家。
骆波借着跑运输的机会,只要有点时间,就来李茗海家看望她。
不是捎带些她喜欢吃的零食,就是给她买些合身的衣物。
还不时送来牛羊肉,来改善李茗溪的生活。
旁边有李茗海一家当电灯泡。
再加上李茗溪的婚还没离成,头上还顶着个有夫之妇的名头。
骆波一直克制着自己的情感。
对李茗溪嘘寒问暖、疼爱有加的,但从不敢动手动脚。
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心爱的女人越发地消瘦。
入冬后,新疆天气愈发寒冷。
由于住宅楼的增加,各族居民改变了以往的取暖方式。
再也不似以前那样小家小户的买煤炭架炉子。
各单位都安装锅炉,通过暖气管道将热气输送到住宅楼。
县城各企事业单位的住宅楼的锅炉都点燃了,给职工供暖是大事。
拉煤的活儿,在寒冬也是个好营生。
县供销社以前的栾副经理提拔为经理。
骆波跟他很熟悉,在栾经理的操办下,骆波接了一批给各企事业单位拉运煤炭、煤渣的运输活。
骆滨、骆波和江道勒提都住在县城,几个人会经常小聚下。
白天,几人冒着严寒跑运输。
到了晚上,几个人聚在联排别墅里,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好不乐哉。
为了让各单位痛痛快快地结算运费。
也为了拉下关系、套套近乎、聚下人脉,为日后招揽更多的拉运生意。
骆波从爸妈家里拉来两只羊宰杀。
他要在自己那套三层楼请栾经理等人吃新鲜羊肉。
还有宾馆、石油公司、烟草公司、供电公司等条件好的单位的小领导。
这些小头头们有不同民族,汉族、维吾尔族、哈萨克族、蒙古族,还有回族。
按照新疆少数民族的风俗习惯。
不同民族聚在一起吃肉时,宰杀羊只的必须是少数民族。
江道勒提一大早就过来宰羊、分割羊肉,他手中的匕首都是自家的。
他虽没有父亲那种庖丁解牛的高超技术,可手脚麻利的动作一点也不含糊。
一把锋利的匕首在他手中如行云流水,颇有巴格达提宰杀羊只的风采。
努尔加那特煮肉、串烤肉。
放寒假没事做的李茗溪,也过来帮着打下手。
骆波从地下室拿着烤箱和铁签子走上来。
他见骆滨抱着一箱子伊犁老窖走进院子,嚷嚷道:“三哥,栾经理提出来要喝老毛子的洋酒,我早准备好了,你那酒留着吧。”
骆滨用脚踢下身后的院门,铁门“吱扭吱扭”地回归原位。
他笑着说:“他们这些当头头的喜欢喝洋酒,我跟江道大哥还是习惯喝点咱本地的老窖,老毛子的酒跟猫尿一样不好喝,哪有咱伊犁老窖喝得过瘾。”
宴请的客人还没到来,骆波和骆滨的小院临时支的铁炉已是热气腾腾。
当初修建这联排别墅时,其他人家都是一户一院。
骆波为了充分利用院落的面积,在跟骆滨的那套别墅间没垒院墙。
他兄弟俩的院子是相通的,算是一院两户。
骆波用汽油喷灯燎烤着两只羊头。
空气中弥漫着羊毛烤焦的味道。
他麻溜地用小刀剐蹭羊头上烤焦的毛。
不一会儿,土黄色的羊头呈现出来。
骆滨把酒放在客厅,在厨房溜达一圈。
他走出来,双手搓揉着问:“我干些啥?”
江道勒提正拿着锋利的小刀分割羊酮体,他用下巴指指自己的院落,“老三,你从炉子里拿些火种,顺便再给炉子填些煤,待会儿烤羊肉串要用。顺便看看我家院子的炉子煤烧完没?清炖羊肉在我家的大锅里煮。”
李茗溪跟努尔加那特又回到骆波一楼的厨房忙着切肉。
骆波收拾干净羊头和羊蹄子后,不时走进来有事没事地跟李茗溪搭讪,“小溪,咸盐你放哪里了?”
一会儿,他又进来找些孜然和辣子面。
他的眼睛滴溜溜直朝李茗溪身上瞅。
努尔加那特是个过来的女人,嗅出点不寻常的味道。
她对着双眼黏在李茗溪身上挪不开的骆波低斥道:“去、去、去,赶紧给烤箱架火撒,别再这里转悠撒。”
在新疆的哈萨克民族中,对男女结婚上有很多限制。
为了防止近亲结婚、优生优育,使种族兴旺昌盛。
同一部落的青年男女不能通婚。
如果通婚男女双方祖辈必须超过七辈,联姻的人家也必须相隔七条河。
哈萨克族养子或养女不能跟自己的孩子结婚。
在他们心中,养子养女即便没有血缘关系,也亲如亲生。
养子、养女跟自家孩子相爱,这是大忌。
三十多岁的努尔加那特是个非常传统的哈萨克女人。
她很反感骆波对李茗溪暧昧不清的举止。
骆波当然明白努尔加那特内心的想法,挠挠头皮讪笑着离开。
一会儿他又拿着一串烤肉签子走进来,举着签子跟努尔加那特笑着解释,“嫂子,江道哥让我来洗签子。”
努尔加那特朝嬉皮笑脸的骆波翻个白眼,没搭理他。
这次宴席,骆波搞了四大硬菜。
恰玛古清炖羊肉、烤肉串、架子肉和凉拌羊杂碎。
江道勒提的小院里有铁炉,用来煮羊肉。
他还安置了一个馕坑,平日里,妻子在馕坑打馕。
这次烤架子肉,馕坑也能用上派场。
宴请的宾客如约而来。
打头的那个瘦削汉子堆了一脸的笑,扫视一眼院子里烤箱和铁炉上热气腾腾的场面。
他见到骆波,就勾肩搭背地客套着,“哦呦,可给你添麻烦了。”
骆波谄笑着谦逊道:“哪有啥麻烦的,不就是宰杀两只羊的事,哪天,栾哥想吃羊肉了,给我这个当弟弟的吱一声,麻溜地送过去。”
骆波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又转身热情招呼着其他人进客厅就座。
坐在烤箱旁的骆滨暗暗皱眉。
妈的,为了索要运费,骆波不得不放下身段、拉下脸面求别人。
他心里堵得慌,骆滨用一块纸壳子使劲忽扇着烤箱的煤炭。
第78章 我爱你
江道勒提端着大盘热气腾腾的手抓羊肉走进来。
他把羊头对着贵客栾经理。
这些平时板着脸,看上去不苟言笑的领导们,一改往日的威严。
各个都眉眼带笑地望着盘中的羊肉。
骆波把几把小刀递给这些头头们,套着近乎,“哥哥们,我这没啥好吃的,羊肉、洋酒管够。”
客人们哄笑起来,好一阵子客套寒暄。
屋外,骆滨披着黄大衣坐在小院中,烤着烤肉。
西北风一会儿朝东刮去,一会儿又朝南刮。
骆滨被烟熏火燎的,眯着眼,双手熟练地翻腾着烤肉。
散发出来的香气让人垂涎三尺。
烤肉肥瘦均匀搭配,油汁包裹在瘦肉旁,肉串嫩而不涩、油而不腻,就连颜色也格外金黄闪亮,烤出的羊肉非常香。
骆滨抓着三十几串烤肉放在盘中,端进屋里。
烤肉是新疆人的最爱。
看着色泽酱黄油亮的烤肉,栾经理等人也不客气,伸手抓串烤肉往嘴里塞。
烤肉肉质鲜嫩软脆,味道麻辣醇香。
羊肉的鲜香充斥整个口腔,他们各个竖起大拇指夸个不停。
努尔加那特把羊肚子凉拌好端上来,这是最好的下酒菜。
当江道勒提又端着一盆架子肉进来,这些不缺吃喝的领导们无不双眼发亮。
他们心里清楚,骆波这真是大手笔。
用馕坑烤出来的羊肉外表金黄油亮。
羊肉外部焦黄发脆,里面绵软鲜嫩。
一股股羊肉清香味扑鼻而来。
客人们大快朵颐。
无酒不成席。
骆波拿出几瓶好酒,几个领导觥筹交错。
为了让贵客吃好喝好,骆波只喝了两杯。
他就是个优秀的服务生,给客人们端茶倒水、拿酒倒酒的。
骆滨在寒冬中忙着烤羊肉串。
江道勒提帮着妻子串烤肉。
李茗溪在厨房包着馄饨。
在就餐过程中,骆波跟客人谈笑风生、称兄道弟的。
在口岸看见的趣闻,他稍作加工信手拈来,逗得客人们哄堂大笑。
相比活泛的弟弟,长期跟农民打交道的骆滨则不苟言笑。
他不擅长迎来送往、推杯送盏的,应付起来有些拘谨。
坐在厨房忙碌的李茗溪也没半点拘束。
她虽说疏于与陌生人交往,但嫁到贾家后,对形形色色的人都多少接触过,也没觉得好奇。
她忙着包馄饨儿,竖起耳朵仔细听客厅的动静。
客厅的一举一动全都收入眼帘。
七八个汉子一个劲儿地喝酒,有骆波在自然不会冷场。
主客栾经理被身边这些人吹捧着,喝的面红耳赤。
而主人骆波在觥筹交错时豪气不逊,举着停筷间淡定依然。
李茗溪透过玻璃窗偷偷打量一圈,目光停在坐在下座的骆波身上,不由叹一句造化弄人。
此刻的她才发现,骆波这几年变化真的很大。
记得小时候,骆波是几个表哥中最不起眼、最调皮的那个。
如今,竟然能左右逢源地独挡一面。
她心里寻思着,怪不得单位的女同事主动让她给骆波搭桥牵线呢。
坐在餐桌下座的骆波正对着厨房的方向。
可能是心灵感应,他似是感觉到李茗溪的目光,也“不经意”地瞟她一眼,安抚一笑,又跟着旁边的人低语。
李茗溪怦然心动,慌乱地低下头包着馄饨。
这边的骆波从余光中看到李茗溪羞赧的笑容。
他心花怒放,顿时眉开眼笑,招呼着栾经理又喝起了开瓶酒。
栾经理笑呵呵推辞着,“小骆,刚才我喝了最后的幸福酒,咋又轮到我喝开瓶酒了撒?你故意灌我吧?”
骆波的嘴巴如同抹了蜜,“说撒呢撒,我的栾大哥,这分明是你今年运气好,要提拔的象征撒,幸福又顺利,这酒你不喝都不行。”
骆波在嘻嘻哈哈间又拉近了跟栾经理的距离。
酒酣情热之下,栾经理见酒肉摆了满桌子,好像缺点什么。
他对着骆波建议道:“小老弟,我可是听胡经理说你说唱水平亚麻高,给哥几个表演下,助助兴撒。”
骆波见状,为了逗大家开心,丝毫不怯场,捋下袖子,说唱起一段新疆顺口溜。
“乌鲁木齐的帅哥,阿尔泰的巴郎。
石河子的姑娘,巴州的汉。
喀什的皮帽子大街上转。
伊犁的草,乌苏的花。
克拉玛依的石油满车拉。
吐鲁番的葡萄,哈密的瓜。
伊犁的姑娘最漂亮。
八钢的铁、阜康的煤。
乌鲁木齐的男子人人夸……”
喝了酒的贵客们边听边吹着口哨迎合着。
还有人坐在椅子上俏皮地耸动着肩膀,扭起了新疆的舞蹈。
主人热情大方。
贵客们吃喝地尽兴。
骆波的屋里一片和气融融的景象。
酒意正浓时,栾经理对着忙前忙后的骆波跷起大拇指,对着身边的好友大咧咧地介绍,“这小骆,我小兄弟,以后他的事,就是我老栾的事。”
骆波闻言,脸上的笑意又浓了几分。
其他人也都八面玲珑的,都纷纷跟着捧场说:“骆老弟,我们烟草公司锅炉的煤全包在你身上了。”
“我们宾馆每年冬天用煤量大,算是大客户,以后不找别人,就找你骆老弟。”
……
在酒席结束前,努尔加那特端着煮好的蛐蛐儿(馄饨)给客人。
这是一道压轴饭,喝了酒的人吃它,胃很是舒坦。
酒足饭饱后,几位小头头相互搀扶着离开骆波家。
临出门时,栾经理摸着自己的大肚皮,打着饱嗝,对着送他们出门的骆波、骆滨兄弟俩安排道:“都说好了撒,明天,去我们几个单位领运费哦,顺便统计下春节前,都要拉几车煤?趁着年前多拉点,早结账啊。”
送走客人后,骆滨等人这才进屋吃起饭来。
刚才都在尽心尽力照顾客人吃好喝好,他们都没顾得上吃。
已是傍晚,他们这顿饭算是午饭和晚饭合起来一块吃了。
江道勒提轻松道:“总算答应给结运费了。”
骆滨郁郁寡欢,“看来,运输的活不好干了。现在要钱还得大请一顿,以前哪有这样的事。”
骆波喝着辛辣的伊犁老窖,跟闷闷不乐的骆滨碰下杯,劝道:“三哥,现在这世道就这样,拉货的车越来越多,记得以前,咱在路上才能看到几辆大车?如今,满大街都是。你就随大流吧,再说了,咱这顿饭没白请,这不,供电公司和宾馆答应咱们再给他们拉些煤炭嘛。趁热打铁,明天就拉几车。”
在厨房忙碌的努尔加那特和李茗溪给外面的男人盛着蛐蛐儿(馄饨)。
骆波牵挂着李茗溪一直忙着没顾上吃饭,担心她的胃难受。
他伸长脖子喊道:“小溪,别忙了,都自己人,来吃饭。嫂子,吃饭吧。”
从早到晚忙碌了一天,骆滨喝的微醺,晃悠悠朝隔壁自己家走去。
江道勒提和妻子也端着没吃完的羊肉回隔壁的家,家里还有两个孩子没吃饭呢。
李茗溪看着餐桌上一片狼藉。
想着骆波一个大男人,平时就没干过家务活。
留下来帮着骆波收拾屋子。
她清洗完碗筷,又拿起拖把拖地。
骆波喝了点酒,双颊微红,双腿恣意地岔开,慵懒地坐在沙发上。
静谧的夜晚,李茗溪就像个贤妻良母似的围着围裙收拾着家务。
这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日子吗?!
骆波看着李茗溪妖娆性感的身材。
他的心痒痒的。
心想,这勾人的身材跳起舞来更好看。
想着想着,骆波身上开始燥热起来。
他烦闷地脱下毛衣,走到李茗溪跟前,抓着她的手说道:“小溪,来,陪我跳个舞撒。”
李茗溪挣脱着,“你又耍酒疯,客厅还没拖完呢。”
骆波不由分说一把将李茗溪搂在怀里。
他嘴里轻哼着跳慢三步的旋律,搂着李茗溪的纤腰,慢慢带着她跳着花子。
李茗溪在学校是个舞台柱子,每年学校举办欢庆活动,她都是领舞的。
跳起舞来自然不比骆波差。
俩人步调一致,很是和谐。
心中念了几十年的美人在怀,骆波哪能把持住自己。
骆波忍不住把搂着腰的手往下挪了一寸,轻轻抚摸着她的微翘的臀。
李茗溪撒娇地轻哼了一声。
这嘤嘤的娇哼让骆波浑身的血直往头顶冲。
他顺势把李茗溪打横抱起朝二楼的主卧室走去。
李茗溪双颊泛红,一双潋滟的眸子无辜而慌乱地望着他,让人移不开眼睛。
骆波的喉结滚了滚,他知道眼前的女人有足够的资本让爱她的男人发狂。
他看着李茗溪鲜艳欲滴的红唇,把脸慢慢凑到李茗溪的脸颊,沙哑着嗓子低声倾诉:“小溪,我爱你,见你第一面,我就偷偷发下誓言,娶你当老婆。”
……
清晨,骆波醒了,怜惜的眼神看着昏睡的李茗溪。
他嘴角噙着宠溺的笑,昨晚俩人干柴遇烈火的,可把她折腾累了。
想着她昨晚没吃多少晚饭。
骆波蹑手蹑脚地下楼去做早饭。
他用羊肉汤热了下昨晚的剩馄饨,盛好后端到餐厅。
骆波走上二楼卧室,李茗溪还在酣睡。
他坐在床边,轻轻伸出手,却不敢碰触她,只是缓缓地拢起她的头发。
“嗯,你早醒了?”细微的动作依旧惊醒了她。
李茗溪转过身来,伸手擦了擦嘴,睡眼惺忪地看着一脸宠溺之色的骆波。
压出的印子挂在脸上,让她鲜活的可爱。
骆波弯下身子亲吻着李茗溪的额头。
俩人准备继续缠绵。
被楼下骆滨的声音惊扰了。
骆滨来到骆波屋子找吃的,看见餐桌上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他对着二楼喊道:“三十白,我先吃了,你再不吃,都凉了。”
骆滨坐在一楼的餐桌旁吃着馄饨。
骆波惊慌失措地从二楼跑下来。
虽然,他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是脸上的惊慌之色还是流露出些许。
骆滨自小就熟稔骆波的微表情,嘴里嚼着馄饨,追问:“三十白,做啥坏事了?咋这神色?”
骆波的头摇地像拨浪鼓,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骆滨放下碗筷,朝二楼走去。
他看见李茗溪从骆波的主卧室出来,顿时呆住了。
站在楼梯口的骆滨看看李茗溪慌乱的眼神、绯红的脸颊,再扭头瞅瞅骆波一脸的窘态。
他猛地回过味来,怪不得昨晚努尔加那特话里有话地提醒他,骆波关心小溪有些过头了。
骆滨早知道骆波那点小心思,可是,小溪还没离婚吗?他竟然干出这种混账事。
真他妈给骆家人丢人现眼!
怒不可遏的骆滨一个急转身,朝一楼冲去,手指着一楼的骆波破口大骂,“妈的,三十白,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更何况小溪还没离婚呢。”
他几步跨到骆波跟前,刚要伸手打他,被李茗溪冲到俩人中间拦住了。
李茗溪拦着发怒的骆滨。
她拘束的举止、怯怯的眼神,躲闪着骆滨的射出利箭的犀利双眸。
她低下头嗫喏道:“三哥,不怪三十白,是我主动的。”
骆滨气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他怒极反笑,一个劲儿直点头,咬牙切齿道:“好!你俩真行!你俩就折腾吧,哪天把妈妈气死了,别怨我这个当三哥的翻脸不认人!”
他哪还有心情吃早饭,拂袖而去。
李茗溪慌乱地望着骆滨的背影,没看目光灼灼的骆波。
她拿起大衣低着头朝外走。
骆波赶紧拦住她,“小溪,吃了饭再说。”
李茗溪摇摇头,“三十白,咱俩的事以后再说,你别来找我了。”
骆波连忙追出去,正巧跟走进院子的李茗海碰了个对面。
李茗海阴沉着脸,狠狠朝局促不安的李茗溪和坦荡淡定的骆波瞪了一眼。
骆波生怕李茗海回家训斥李茗溪。
他对着李茗海大喇喇地说:“海子哥,你别骂我的女人。”
李茗溪羞愤交加,狠狠用脚跺了下骆波的脚面,匆匆跑出去。
骆波被这冷不丁的一脚踩疼了,双手摸着抬起的脚面直哎呦。
李茗海朝地上狠狠啐口唾沫,扔了句话,“疼死你算了!”
他转身离去。
骆波见家里人一个个对他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
他知道,自己跟李茗溪的事不会一帆风顺的。
李茗海出面干预,骆波在李茗溪那里碰了好几鼻子灰。
这几天,骆滨又跟江道勒提给各单位拉了十几车煤炭。
即便回来碰见骆波,也是爱答不理的。
李茗海更是不咸不淡道:“三十白,你要么在凉皮店帮忙、要么去舞厅拾掇下、实在不行就待在自家撒,别像个大绿头苍蝇一样再来我家里染撒!”
骆波收完拉运煤炭的运费如数交给骆滨。
骆滨黑着脸,没一点表情。
骆波见他横眉冷对的,说话也不咸不淡的。
他知道,骆滨这回是真生他的气了。
第79章 职业病
骆波很郁闷。
自感无趣的他,独自一人驱车回到阿勒玛勒村。
下了车,他就听见村里有名的宋媒婆沙哑的声音从一楼餐厅传出来。
骆波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个令人头疼的场面。
宋媒婆拉着他巴拉巴拉介绍村里哪家姑娘时,唾沫星子四溅、嘴边一圈白沫的模样。
他不敢上楼,生怕被热情有余的宋媒婆拽着不放,唠叨个没完。
他跟骆滨现在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宋媒婆上门介绍对象。
在骆波兄弟俩看来,宋媒婆哪里是介绍对象,分明是在推销待价而沽的商品。
什么张家的姑娘屁股大好生养。
李家的丫头子是一白遮百丑。
孙家的女娃个头矮,可长得俊啊------
干爸巴格达提家的院门紧锁着,看样子他跟干妈又到后山坡放羊。
郁闷的骆波无处可去,只好躲到对面的川疆百货去散散心。
如今,川疆百货的门面规模扩大不少。
店面里的货更齐全了,种类也丰富许多。
小四川在以前的艾力家居住。
他把自家原来的两间住房跟店面打通。
后院的厨房也改成了库房。
百货店的规模扩大后,成为沙枣树乡商品最齐全的商店。
三间沿街的屋子都摆满了货。
东边的一间,帮着乡供销社代销农资种子。
西边的那间,摆满了各类的生活用品。
中间的这老门面仍是糖烟酒等吃喝用品。
只是中间这屋,没以前那么拥挤不堪了。
为了给喝柜台酒的人提供方便。
店面中间的空地摆上一张方桌、几个方凳。
桌子上放着一个茶杯,里面插着一把筷子。
喝柜台酒的人再也不用站在柜台前喝酒了,也不用干着喝,可以买点鱼皮花生、袋装榨菜当下酒菜。
骆波闷着头走进川疆百货,闷闷不乐地说:“林叔,拿瓶乌苏啤酒撒。”
小四川扫了眼落落寡欢的骆波,拿了瓶伊犁老窖出来。
他关心道:“大冷天,喝啥啤酒撒,来,叔陪你喝老窖,算是叔请客哦。”
骆波闷着头空腹连喝三杯辛辣的白酒。
小四川见他又倒了第四杯,伸手夺过他手中的酒杯,“三十白,不痛快,给叔说撒子。”
骆波张张嘴,又摇摇头。
小四川见他难以启齿,猜测道:“做生意赔钱了?”
骆波摇摇头,也不吱声。
小四川纳闷,“不是为了生意的事,瞧你烦的,不会是为情所困吧?!”
骆波愣着不吭气。
小四川从骆波的表情知道自己猜了个八九分。
他端着酒杯喝了一口,颇有经验地下定论,“我就说嘛,三十白,你这个年龄,要么钱,要么情,没其他。告诉叔,看上谁家丫头了?”
骆波苦恼道:“林叔,我从小就喜欢小溪,小溪已经跟贾兵闹离婚了,我这才寻思这事的,我不想着早下手嘛,免得她又被人抢走了,为啥家人都不支持撒?”
小四川心中了然,“你爸妈反对?”
骆波实话实说,“我爸妈还不知道呢,只有三哥和海子哥知道,他俩都反对。你说,我跟小溪没血缘关系,为啥就不行?”
“小溪的意思呢?”小四川没等骆波回答,“算了,小溪从小就喜欢黏你,我们这些大人都看在眼里呢。”
骆波跟小四川诉说着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单相思和多年的苦闷。
他告诉小四川,他好不容易等到李茗溪长大,可是一夜间长大的李茗溪就飞走了,成了别人的新娘。
他生怕李茗溪再随风而去无影无踪,他要时刻守护着她。
看着愁眉莫展的骆波,小四川知道,骆波是个痴情的汉子。
他决定帮骆波在好友面前试探下。
这天,骆峰赶着老牛车从巴扎慢悠悠回来。
坐在牛车上的他双手插进袖筒里,哼着哈萨克民歌,自在又惬意。
他欢快的笑容似乎驱散了空气中的严寒。
牛车上装着成捆的苜蓿草。
骆峰粉碎饲料缺些苜蓿草。
他趁着赶巴扎的日子收购些价格低廉的苜蓿草。
早就等候多时的小四川站在川疆百货门口。
他斜靠在墙壁旁,嗑着瓜子,对着骆峰扬声喊道:“傻骆驼,来喝酒哈,有事跟你商量。”
骆峰用牛鞭轻轻驱赶着黄牛,粗喉咙大嗓门地学着小四川的四川腔调应道:“要带(好的)。”
牛车慢吞吞进了院子,骆峰把车上的苜蓿草卸到粉碎机旁。
他接过李羽递过来的毛巾,拍打着身上的灰尘,“老婆子,小四川请我喝酒,我去下撒。”
李羽从他手上接过毛巾,擦了下丈夫肩头的灰,体贴道:“少喝点,年纪不小了。”
小四川见骆峰进屋,对他露出诡谲一笑。
骆峰闷声问:“你咋这模样?鬼鬼祟祟的。”
小四川拿着酒瓶朝方桌上的空酒杯斟满白酒,指着盘子上的花生米说:“我老婆子不舒服撒,没炒菜,凑合下。”
天寒地冻的,骆峰急需要喝杯辛辣的酒活络下筋骨。
他也不客气,第一杯酒一口闷光。
小四川也抿口酒,引开话题,“傻骆驼,听说小溪现在一个人过?”
骆峰一提这事就心烦意乱,烦躁地嘟囔,“小溪要跟贾兵那混账离婚,她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咋不一个人过,咋,问这事干啥?”
小四川神秘兮兮的说:“小溪是好闺女,既然打算离了,那应该早做打算,早找个好男孩。我这里合适的男孩倒是有一个,人靠谱,从小看着长大,让人放心。”
“哦,村里还有这样的巴郎子(男孩)?谁家的?”骆峰好奇地把头凑向小四川。
小四川直截了当地吐出三个字,“三十白。”
骆峰闻言,先是微微一愣,随即脸色变得铁青。
他死死盯了小四川半天,嘴里咬牙切齿地蹦出一句话,“你这是在埋汰我老骆家教子无方吧?!”
小四川听出老友语气不善,心里一惊,生怕老友误会他的一番好意。
他慌忙扯着浓重的川音解释着,“傻骆驼,你别乱想撒子,三十白和小溪莫的血脉关系,俩人从小青梅竹马,听说,现在小溪又一个人,我,”
“好了,不说了!”骆峰一声断喝,“你要拿我当兄弟,这种话别再提!”
小四川一怔,一脸的窘态。
他见骆峰固执地无药可救,很快恢复了常态,讪笑道:“哎,看来你从小在哈萨克窝里长大,这观念根深蒂固了,算我白说。”
小四川举杯一饮而尽,不冷不热道:“这酒还喝不?”
骆峰也端起斟满的酒杯仰头喝个精光,不善的语气撂了句,“不喝了,不痛快!喝个球!”
他背着手离开川疆百货。
小四川闷闷不乐地收拾着空酒杯,委屈道:“我好心当成驴肝肺了撒子。这个傻骆驼变脸猴子的,说翻脸就翻脸。”
这对相处几十年的好友,为了骆波和李茗溪的事,第一次翻脸。
骆峰拂袖离去,回到家里气的连饭也没吃。
李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纳闷道:“今天咋了?生哪门子气呢?刚才出门不好好的嘛?”
用被子蒙住头的骆峰,一个翻身,露出个脑袋来,“没脸了,这个小四川充当六个脚指头的,撒事都想插手。”
李羽追问:“小四川咋惹着你了?他人挺靠谱呀。”
“靠谱个球,他给三十白和小溪牵线,他是不是头被蜜蜂叮了?!”骆峰气呼呼地回嘴,随即一个翻身躺着。
李羽一听,没吭气,她满腹心事走出屋,给骆峰把晚饭端进来。
这一夜,李羽一夜无眠。
翌日清晨,她的眼疾又犯了。
骆峰喊醒还在睡懒觉的骆滨,“老三,你妈老病又犯了,赶紧去县医院。”
隔壁屋子的骆波听到这边的动静,爬起来穿上衣服,脸没洗、牙也没刷就去发动轿车。
戴眼镜的男医生诊断,李羽是职业病,不能再干电焊工的工作了。
骆峰连连点头,“行,我去找找电焊厂的领导说说情,给她换个工作。”
医生填写着病例,随口问:“多大了?”
骆滨回道:“过了这个年,我妈48岁了。”
“48岁?!”男医生诧异的神色,“干了多少年的电焊工了?”
“老婆子干了一辈子电焊工,打年轻就干。”骆峰如实地说。
男医生错愕道:“你们不知道呀?!国家有规定,特殊工种行业的人,女职工45岁就能退休。她这是职业病,两年前就该退了,咋拖到现在?!”
李羽眯着眼低语,“退休报告早打上去了,都两年了,县劳动局一直没批。”
男医生见骆峰一家憨厚老实的,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村人,好心地出着主意,“这样,她在医院住院治疗吧,出院后,你们拿着病历赶紧去办退休。”
骆峰、骆滨父子俩一个劲给好心的男医生鞠躬感谢。
骆波交完住院费走进来,“妈,住院手续办好了,想吃啥?我去给你买饭。”
李羽摇摇头,“没胃口,你们爷仨出去吃食堂吧。”
爷仨安顿好李羽,出去吃早餐。
骆波开车来到他的综合商业楼,去吃一家维吾尔族开的烤包子。
骆峰不情愿地嘟囔着,“吃个早饭还挑三拣四的,熊球事真多。”
骆波笑呵呵说:“爸,我跟三哥在哪吃都一样,你不很少来县上嘛,让你尝尝西域县最有名的烤包子。”
骆滨也给骆波打圆场,“爸,三十白还不是心疼你,你就跟着吃吧。顺便给妈带些回去。”
吃完早饭,骆波结完账去自己屋里拿饭盒。
骆峰跟着骆滨在商业综合楼转悠。
这里地段真不错,大冬天的人气挺旺。
骆滨绕过大楼,指着后面的联排别墅介绍:“爸,看见没,最南边的那户是江道勒提家,南边第二户那两套,就中间开一个院门的,那是我跟三十白的,这边就是海子哥的,今晚,你住在我屋里休息,我守在医院伺候妈。”
骆峰脸色柔和许多,由衷感慨着,“哎,别看三十白,做生意倒挺灵光。”
骆滨听出爸爸话中有话,低问:“爸,三十白惹你生气了?”
骆峰摇头,“他没惹我,小四川惹着我了。”
他见骆波提着饭盒走出来,“好了,不说了,赶紧回医院,你妈还饿着肚子呢。”
李羽住院期间,骆波和骆滨轮流照顾她。
骆峰腾出空来,去到县劳动局打探李羽退休的消息。
他佝偻着腰,站在劳动局门口徘徊着。
当了一辈子的老农民,跟村民开玩笑嘴巴溜得很。
可一想到跟坐办公室的打交道,他不知怎么说。
骆峰刚迈进劳动局的大门,又缩回去。
在外面又徘徊许久,脸都冻得发青。
骆峰双手插进袖筒靠在院墙的立柱旁,仰着脸看着湛蓝的天空。
他在酝酿着如何开口打探职业病退休的事。
想着妻子那治不好的眼疾,他跺跺脚、咬咬牙,硬着头皮慢吞吞走进劳动局大楼。
西域县劳动局大院内。
新上任的阿布都许库县长穿着藏青色毛哔叽中山装,西装革履、风度翩翩。
在众人的簇拥下,显得很有涵养、有气魄、有风度、有礼貌。
他们一行参观完一楼,又走进劳动局二层。
阿布都许库这是来县劳动局调研,进一步熟悉全县的劳动就业情况。
这边的骆峰一走进走廊,看见对着楼门口的那间办公室的门虚掩着。
骆峰小心翼翼推开门,里面坐着一位三十多岁的维吾尔族女子。
“你好,同志,我给老婆子办退休,找谁?”骆峰用一口流利的维吾尔族话询问。
女工作人员异样的眼神定睛看着骆峰。
倘若不看说话人的面孔,她还以为是同族呢。
女子用维吾尔语告诉骆峰,一楼最里面那间办公室是办理职工退休手续的,办事的是位四十多岁的汉族男子,姓贺。
维吾尔族女子还热心地提醒骆峰,姓贺的男子喜欢别人称呼他贺主任。
骆峰一个劲儿给女子道谢。
他走到最里间的那个办公室,怯怯地敲下门。
听到里面传来男子的声音,“进来。”
骆峰推门进入,没等看清坐着人的模样,开口道:“贺主任好。”
贺主任长得个头不高,皮肤很白,看上去很和善。
骆峰打量着贺主任的面相,心里寻思着,看上去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贺主任淡笑着问道:“老同志,有事?”
骆峰赶紧把李羽干电焊多年、患眼疾住院想退休的实情一股脑倒了出来。
贺主任站起身,走到椅子后面的铁柜里翻腾着档案。
他边找着李羽的档案,边纳闷地说:“这个李羽,我知道,上海知青,一肚子文化,干了一辈子电焊工,前年她就该打报告退休了,她从事特殊工种,文件规定女同志从事特殊工种的45周岁就能退休。我还一直纳闷呢,是不是这个李羽不想早早退休。”
骆峰一听,讶异地问:“我老婆子给你们打了两年的退休报告,电焊厂领导说,你们劳动局不批。”
贺主任一听,气呼呼地问道:“这么不负责任的话,是不是那个蒋场长说的?我就说嘛,干特殊工种行业的人哪有不想早退休的。电焊厂就没递过来关于李羽退休的一张纸片子。这个蒋场长在糊弄你们呢?!看来,你们也是老实巴交的人,逢年过节没提礼品拜访他。”
第80章 别谢我
对于贺主任的好意提醒,老农骆峰非常不理解。
老实巴交的他,哪里知道城里人这么多的弯弯绕。
他梗着脖子不服气地回道:“我老婆子电焊技术最劳道(最好),是电焊厂的顶梁柱、大拿(技术最高的人),焊好东西就行啦撒,凭啥给他送礼?!”
贺主任望着眼前这耿直朴实的老农民,轻笑着摇头。
他终于在档案柜翻腾出李羽的档案。
贺主任又细细看了下表格里的出生年月,右手轻拍下档案,自信道:“瞧,我没记错吧,李羽去年就该退休了。”
骆峰直白地央求道:“那,贺主任,你现在就批下呗,让我老婆子退休吧。”
贺主任噗嗤一声笑出来,“老同志,办退休有程序的,电焊厂要在李羽的退休报告上签字盖章,再上报过来。”
骆峰红着脸难为情道:“我就老农民一个,不知道你们的道道,不介意啊。”
贺主任摆摆手,好心地提醒道:“你提些礼物去找蒋场长,他签字盖章后,你自己送过来,要抓紧时间,后天就要开会研究今年到龄职工退休的事,如果赶不上,又要推迟到明年了。”
骆峰憨厚的脸上,那道道褶皱挤成一堆,一脸的讨好,诚恳地感谢道:“谢谢,贺主任,你不说,我两眼一抹黑啥也不知道。”
贺主任同情的眼光注视着眼前这位憨厚实在的农民,说着心里话,“这个李羽,我在刚参加工作就知道她,她实在太特殊了,一个上海交大的肄业生,竟然在西域县的穷山沟窝了一辈子,人才浪费呀!实在是太可惜了!”
可能是由于老支边青年李羽的缘故。
贺主任对骆峰三分敬意、七分同情,出门送骆峰走到楼梯门口。
这时,县长阿布都许库在局长的陪同下,从楼梯口下来。
他看见楼门站着两个人,隐隐约约听到年轻的男子嘴里好像提了个名字---李羽。
阿布都许库眯着眼细细打量着穿着大棉袄、老棉裤的骆峰,标准的农民打扮。
他扭头问旁边的局长,“张局长,这位老同志来办啥事?”
张局长快步跑下楼梯,询问跟骆峰说话的贺主任。
贺主任刚才出办公室送骆峰时,忘了放下李羽的档案。
他把夹在咯吱窝下李羽的档案顺手递给张局长,解释着骆峰的来意。
阿布都许库就站在相隔两米的台阶上,贺主任和张局长的对话全部听进耳朵里。
他朝折回来的张局长说:“张局长,安排个没人的办公室,我要过问下职工拖延退休的事,让这位老同志也进来吧。”
骆峰忐忑不安地朝贺主任办公室走去。
站在走廊上的贺主任伸手拽拽骆峰的衣袖,把脸凑到他的耳畔低声道:“机会来了,实话实说。”
骆峰点点头,他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走进去。
此时此地,只有新上任的县长阿布都许库和骆峰。
阿布都许库抽出文件档案里的一张张资料,慢慢看着李羽的资料。
他看的很细,大概过了五六分钟。
粗枝大叶的骆峰没察觉到,阿布都许库放在桌面上的左手紧紧攥着,手背的青筋根根凸起。
阿布都许库借着翻阅档案资料的动作,遮掩脸上的震撼与心头的激动。
看着表格上李羽那微薄的工资,阿布都许库浓眉微蹙。
这工人的工资比干部的工资低不少。
他故作漫不经心地再次翻阅着另一张表格,
俊美的双眸久久停留在李羽填写的亲属栏中那娟秀的字体。
“四子,骆波,西域县中学高二学生。”
方框里的字令阿布都许库心头一凛,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这张表格应该是档案里最后的一份,也是接近当下时间最近的一份表格。
许久,他才缓缓抬头,抬眼见骆峰还在傻傻地站在办公室中央,不时用手背擦着额头上的汗水。
寒冬之下,骆峰在冒汗,可想而知,他有多么紧张。
阿布都许库亲切地笑着,指着办公桌对面的空椅子招呼着,“你是李羽的爱人老骆吧?赶紧坐呀。”
骆峰环视下办公室,阿布都许库对面是有把空椅子。
可那椅子离县长太近,他不敢坐。
还有一把椅子放在西边的墙根处。
骆峰走过去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姿像个听话的小学生。
阿布都许库看出来骆峰很紧张。
他从口袋掏出一盒香烟扔给骆峰一根,自己嘴里叼了一根。
爱抽烟的骆峰手中有了烟,好像有底气了,整个人放松起来。
阿布都许库嘘寒问暖的。
骆峰家多少口粮地,今年种的啥,收成怎么样。
家有几口人,养了几只羊,牛马有几个。
孩子在干啥,都叫啥名字。
县长阿布都许库耐心又亲切地问一句。
老实巴交的骆峰跟挤牙膏般老老实实地答一句,再没多余的话。
骆峰心里不由嘀咕起来。
这个阿布都许库,咋越看越像是在哪里见过呢?!
可是,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
阿布都许库一根烟抽完,不动声色地掌握了骆峰家近年的情况。
他伸手整理着李羽的档案,把一张张表格塞进牛皮纸的文件袋里。
“老骆,李羽退休的事,你就别再跑了,我待会儿给张局长说下,特事特办,李羽两年前就该退的,这是劳动局和电焊场的失职行为造成的。”阿布都许库和善地说着。
骆峰感动地鼻子发酸,站起身就鞠躬致谢。
阿布都许库连声阻止:“老骆别这样,这都是应该的,我跟李羽认识,当年知青插队时,我们在一个村里。看着档案上的资料,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上海交大的高材生啊,当了一辈子的电焊工,算了,不说了。”
骆峰一听,阿布都许库跟老伴李羽曾是同村的插队知识青年。
他脑子一个激灵,快速运转,双目微微眯起,仔细端详着对面的阿布都许库。
顿时,骆峰恍然明白,怪不得见他第一眼就感觉面熟呢。
这个阿布都许库脸上的这对桃花眼跟养子骆波一模一样。
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英气硬朗的外表,高贵的气质,一对桃花眼让本来很温润的长相多了几分风情。
尤其是当他笑起来,给人感到“眼带笑意”的多情和亲切。
骆波的神态、外貌和微表情,像极了对面的这位。
只是眼前的这位双眼中带着老成、精明和世故。
而骆波的眸子里更多的是清澈、真诚和内敛。
虽说骆波没有骆家人的血脉。
可是他骨子里的秉性和气质,耳闻目染得浸透了骆家人的善良宽容。
骆峰这下回过味来。
他终于明白了,一县之长对着他一个素未谋面的老农民嘘寒问暖的。
骆峰心中不得不暗叹,遗传基因的强大、微妙和神奇。
他神色复杂地望着坐在办公桌后亲切和蔼的阿布都许库。
阿布都许库能到如今的位置,哪是等闲之辈啊。
善于察言观色的他从骆峰狐疑的神情中清楚,骆峰猜测出他跟骆波的关系了。
阿布都许库真诚地感谢道:“谢谢你跟李羽收养了他。”
“别谢我,三十白就是我跟李羽的儿子,养大自己的孩子,天经地义,应该的,跟别人没啥关系。”骆峰毫不客气地直接回绝。
阿布都许库没想到老农民骆峰会这样不留情面的谢绝他,脸上不自然起来。
他一脸的窘态,尴尬地讪笑着,连出口解释,“老骆,你放心,我不会跟你抢三十白的,没其他意思,真的没其他意思,你可别多想。”
骆峰想着李羽退休的事还要靠他帮忙。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做事说话都要留点余地,不能把事做绝。
他脸色柔和些,尽量平静地周旋道:“三十白,已经长大了,我告诉他,这事还是由他自己做主吧。”
阿布都许库心里很感动,连连摆手,诚挚地恳求道:“别说,千万别告诉他,这事强求不了,这两年,我大儿子热西丁一直在默默帮着三十白呢,还是顺其自然吧!我,实在对不起这个孩子,愧对他呀!”
听着阿布都许库的肺腑之言,骆峰动容。
他回想起当年的岁月,似乎理解了阿布都许库的选择。
骆峰见事已办妥,朝阿布都许库深深鞠了一躬,头也不回的大步走出办公室。
望着骆峰决绝的背影,阿布都许库深感骆峰的形象更高大起来。
骆峰朝县医院赶去,他在风雪中踽踽独行。
阿布都许库坐在车里,叮嘱司机开的慢些,再慢些。
透过车子前窗玻璃,他望着身材佝偻的骆峰,眼睛潮湿了。
他被骆峰这样一个平凡普通的汉族农民,不求回报地收养一个维吾尔族男孩的舐犊之情感动了。
骆峰没有高调地宣传吹嘘自己,更没有向政府索要什么荣誉。
他默默地用憨厚朴实的大爱、宽容和真情接纳骆波,并视骆波如亲生,这真的很难得。
阿布都许库和妻子共养育四女一子。
热西丁是他最骄傲的儿子。
当年,在西域市偶遇到回到返城后在百货公司上班的苗心。
俩人旧情复燃、缠绵缱倦。
有孕在身的苗心曾找过他。
可那时的他前途无量。
对于苗心腹中的胎儿,他顾虑重重。
为了维持自己的形象,硬是将苗心拒之门外。
后来,他一直从侧面偷偷打探苗心和那个孩子的下落。
听说,他跟苗心的那个男孩子死了。
当然,也有人说送人了。
再后来,他又听说苗心疯了。
他去医院探望苗心。
患病之初时的苗心衣裤还算洁净,双颊苍白,看上去跟常人无异。
可是仔细一看,苗心的两只眼睛放出狂乱的光,直直地盯着他看。
阿布都许库轻声询问心爱的女人,“苗心,孩子呢,我们的孩子呢?”
苗心时而傻笑,时而安静。
她抱着枕头在怀里轻拍,像是哄着一个小生命,轻声细语地嘟囔着,“乖,乖,听羽姐姐的话。乖哦,谁也不能杀你。”
阿布都许库望着这个已经不认得自己的女人,难过的离去。
他跟李羽、苗心都是一个村的插队知青。
四处打探后,他知道李羽收养了个维吾尔族血统的婴儿。
阿布都许库心中释然。
为了自己的前途,也为了孩子健康地成长,他从未出现在骆波面前。
作为孩子的亲生父亲,他一直默默关注着骆波。
如烟的往事伴随着轿车的行驶,一桩桩闯进阿布都许库的心头。
苗心那张清秀的脸庞再次浮现在眼前。
虽然已年过半百,可是他不得不承认,苗心是他遇到的最单纯、最痴情、最善良的女孩。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仍忘不了初恋的苗心。
他跟李羽、苗心,还有上海男知青乔翰曾在乌苏县偏远的山村插队。
在那个艰苦的年代,作为知青中唯一的维吾尔族男孩,不会说汉语,在跟其他知青交流时语言有障碍。
善良腼腆的苗心,手把手从汉语拼音和简单的汉字开始教他。
半年时间,他可以用汉语跟知青交流。
同为知青的他们,慢慢发展成一对无论在生活和工作上都互相帮助的恋人,度过了那段漫长而艰苦的岁月。
阿布都许库是同村知青里最早返城的一个。
记得在他离开山村回西域市的前夜。
俩人在营房的油灯旁默默无语地凝视着对方。
阿布都许库情思涌动,俩人最后一次缠绵般一直纠缠到天亮。
直到黎明来临,才依依不舍地分手。
阿布都许库看着泪眼汪汪的苗心,动情地承诺,一定会来迎娶她。
可是,他还是负了痴情的苗心……
时近中午,冬阳温暖地流泻着,折射在西域县解放路南侧新建的楼房上,仿佛给它们披上一层耀眼的金纱。
阿布都许库闭着双眼,默默坐在副驾位上,像是一尊泥塑。
他想起从未谋面的儿子骆波,心在一点点下沉着,脸上一片茫然。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被自己弃养的儿子。
阿布都许库还没做好与骆波父子相认的心理准备……
这一夜,又下了小雪。
新疆汉子们常常戏谑,冬天下雪的日子就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好天气。
外面道路湿滑,总会让人变得慵懒。
骆峰蜷缩在骆波一楼的客厅里,眯着眼望着外面簌簌落下的雪粒。
屋里暖气很热,他窝在舒适的沙发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就听到门口传来一阵跺脚的声音。
第81章 患甲肝
骆峰睁开惺忪的双眼。
迷迷糊糊望着门口处提着塑料袋、带进一身寒气走进来的骆波。
骆波瞅着睡意朦胧又显得木讷的骆峰,着急道:“爸,睡觉咋不盖东西呢?!不怕感冒呀?!这两天,县上正流行感冒,不少人在医院输液呢!人老了,抵抗力差,可要小心点。”
看着像个絮絮叨叨的老太婆似的骆波,一副焦急的样子。
骆峰心里暖暖的,他打着哈欠,不以为然道:“就是打了个盹儿,咋,老三陪你妈?”
骆波两脚交替着褪下皮靴,换上拖鞋。
他提着塑料袋走进厨房,“爸,我到卤肉店买了两只卤鸡,两根马肠子,切好当下酒菜,今晚喝点酒吧,这几天看把你累的。三哥让我回来照顾你,他守在病房。我给他和妈的晚饭买了抓饭。”
多年来,骆峰一直为没生育个女儿而遗憾。
虽说李茗溪自小就当成亲生女儿来养。
可毕竟不是亲生女儿,还是隔着一层。
这些年,李羽住院,几乎都是长子骆川夫妇忙前忙后的。
这次,又是两个儿子承担一切。
骆峰反而像个多余的人。
骆峰眯着眼,“呲溜”一下品着辛辣的白酒。
他借着酒劲试探着啃卤鸡爪的骆波,“三十白,上次你知道亲妈是谁了,就没想过亲爸长撒样?!”
骆波微微一愣,断然摇头道:“爸,什么亲爸养父的,你就是我亲爸,其他人跟我骆波毛关系没有。”
他见骆峰光闷头喝酒,也不吃肉,夹了一筷子马肠子放在骆峰的小碗里,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地招呼着,“爸,七有(吃肉)。”
骆峰探询的目光打探着骆波。
看骆波是不是在搪塞自己。
只见骆波双目坦荡,对亲爸的话题没一点兴趣,没一点作假的样子。
他也不好再朝下引话题。
骆峰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心中暗叹,顺其自然吧,这事强求不得。
骆波见老父亲满腹心事的样子,以为他为妈妈的病情担心。
骆波把啃得没肉的鸡爪放在桌上,用嘴嗦下油乎乎的手指,宽慰道:“爸,医生都说了,妈过两天就能出院,您别担心,有我跟三哥照顾,您就在这屋里好好休息几天吧。实在闷得慌,就到海子哥的凉皮店转悠下。”
这天夜里,骆峰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犹豫着是否将见到阿布都许库的事告诉老伴。
可是,这么多年来,李羽对她当年插队的事讳莫如深,很是忌讳。
骆峰决定,就不提阿布都许库出面帮忙办理退休的事了。
对于李羽当年插队的事,骆峰也满怀好奇。
李羽不愿提,他只好憋着不去追问。
毕竟那都是李羽不愿提及的伤心事。
对于过春节,新疆的汉族人十分重视的。
哪怕平日里过得再节俭,过年时都会奢侈一把。
进入腊月,汉族人家都开始忙着备年货。
每家都要蒸各类的馒头和包子、煮吃不完的肉、备足喝不完的酒、炸些招待客人的油果子、买些成堆的糖果瓜子……
每个汉族人都竭尽全力地要让除夕成为一年之中最快活、最富有的日子。
新疆的少数民族在饮食上简单节俭,对汉族人过年备足丰盛的食物甚不理解。
他们经常在私底下编些打油诗调侃着,“汉族人过年莫哈数(没计划),春节花光一年钱,一直吃到三月三,这才想起没钱哈,莫钱日子咋过撒?只好熬到清明节,来祖宗坟前哭球子,对着祖宗念叨着,莫钱日子咋过撒?擦干眼泪拼命干,挣钱命都不要哈,苦脏累臭活收废品,全是汉族人抢着干,不像我们老白开,挑肥拣瘦来挣钱,汉人挣了一年的钱,好了疮疤忘了疼,到了过年又花光,打肿脸来充胖子,反反复复轮着来,你说他们勺不勺。”
这是新疆少数民族嘲笑汉族人过春节花钱没节制的顺口溜。
也算是话糙理不糙。
骆川夫妇虽是年轻人,可过春节一点不含糊。
学校放寒假,补课也因春节来临特意放了几天假。
廖云在家里带孩子,收拾房屋,擦擦洗洗的,为过年做准备。
骆川出门忙着大采购,两千响的鞭炮、开门炮,小孩子玩的滴滴金(拿在手上发出耀眼火星的烟花,没有危险性。)
糖果烟酒、瓜子花生样样都要有,鱼肉过年不能缺。
每逢过年,骆川家吃的鸡鸭鹅肉和牛羊肉都是父母家自己养的。
可是鱼肉只能在市场上购买。
妻子廖云喜欢吃鱼,他买了六条鲤鱼。
骆川带着一身的寒气走进屋。
廖云和儿子并未像以前笑吟吟地迎上来。
屋里静悄悄的。
骆川把年货放到北面的阳台上。
他围着自家150平米的住宅转悠一圈,也不见妻儿的身影。
骆川纳闷,嘟囔着,“这娘俩大冷天的出去干啥?”
他走到餐桌旁,准备倒杯水喝。
茶杯下压着一张纸条,是廖云的笔迹。
“儿子呕吐不止,我带他到妇幼保健站看病去了。”
骆川顾不上喝水,自言自语道:“看来,我俩真不是带孩子的料,刚把小家伙接回来自己没带两天,就得病了。”
他边嘟囔边迈着疾步朝外走去。
风雪交加,雪很厚。
骆川深一脚浅一脚朝家属院大门走去。
正巧采购年货的同事从一辆人力拉拉车上下来。
骆川上了人力车,急切地催促道:“到妇幼保健站。”
冬天,人力车的生意最红火,也是涨价最快的季节。
人力车师傅是个身材矮墩的壮汉,转过脸看着一脸焦急的骆川。
他扯着浓重的川音说道:“三块钱。”
骆川摆摆手,“三块就三块,天寒地冻的,你们挣得都是辛苦钱。”
平时到妇幼保健站的距离,顶多两块钱。
看来,到了年关,又逢风雪的日子,师傅们又涨价了。
这两年,西域市物价很不平稳。
自从路上没了招手停以后,出租车和人力车的价格,每个月都在变动。
听说西域市物价局正在规范出租车的价格,准备把出租车的起步价上调到五块钱。
为出租车涨价调价的事,同办公室的老师还争执过。
据有心的老师反映,他们把新疆各地州市的出租车价格进行比较,就西域市价格最高。
不少老师自嘲,说是西域市的市民花着首府城市的出租车费,却享受着城镇居民的服务。
而骆川从不计较这些。
对于靠吃苦力挣钱的人,他也从不讨价还价。
听着屁股下车轮咯吱咯吱的声音,骆川心急如焚。
快过年了,小家伙得病,真让人着急。
别看这个壮汉个头不高,双腿很有劲。
人力车很快停在妇幼保健站的门口。
骆川付完车费,疾步朝门诊楼走去。
走得太急,路面又滑,他好几次打了个趔趄。
骆川稳住脚步走到门诊楼,推开走廊那关闭的门,一间间推开。
可仍不见妻儿的影子。
他准备返回挂号窗口打听下。
廖云手拿着一张纸匆匆朝收费口走去。
“小云,儿子呢?”骆川见廖云身边没人,边疾步迎上前边急切地问着。
廖云听到骆川的声音,转脸一看,顿时哇地低声哭泣起来。
骆川拦住廖云的肩膀,着急地问:“咋了?儿子呢?”
廖云举着手上的单子,抽噎道:“医生说骆朴要住院,这是缴费单。”
骆川拿着缴费单,走到窗口缴纳了一千元。
夫妻俩穿过门诊楼后门,走到住院部。
“小云,儿子昨天还不是好好的嘛?为啥突然就病了呢?”骆川纳闷。
廖云愁云满布,“听医生的意思,儿子的症状像是传染上甲肝了。”
“甲肝?不会呀?”骆川心急火燎,“放假前单位做体检,咱俩不都好好的嘛?!”
入冬以来,西域市学校、工厂流行起甲肝病毒,各单位忙着组织各族职工进行体检。
甲肝流行传染的高峰期,在日常生活中都有可能传染上。
倘若在跟患有甲肝的人使用过的食品用具、生活用品以及其他物品进行接触时,把病菌留在上面,造成了病毒的感染。
廖云一想到健康的儿子会患甲肝,又泣不成声。
骆川也是愁云密布,心里没底但不忍妻子这么难过,嘴里安慰着,“小云,别急,不是说医生也只是估计嘛,明天早上抽血化验下不就知道了,先别急,别急坏了身子。”
他俩走到骆朴住的病房,里面四张病床满满的。
小骆朴病恹恹斜靠在被子上,小脸煞白。
骆川搂住儿子,双目微红,心疼道:“儿子,还难受不?”
小家伙摇摇头,仰着小脸嘟着嘴道:“爸,我想吐。”
廖云赶紧从床底拿出痰盂,骆朴“哇”的一声呕吐不止。
病房里躺着的其他三个病人伸长脖子探询着,“呀,这小孩也不会是得甲肝了吧?”
“看这样子,像。”
骆川听着旁边人的议论,轻拍着儿子的脊背,难过不已。
翌日,抽血化验结果出来,骆朴患的就是甲肝。
而骆川夫妇再次化验,甲肝呈阴性。
医生细细过问着骆朴平时的饮食起居,听说骆朴一直由保姆带着。
他凝眉紧蹙,猜测着,“你们那保姆家是不是有甲肝。”
骆川犹疑着,“应该不会啊,当初把骆朴送过去时,打听过的,他家人都健康着呢。”
廖云也难以置信地嘟囔着,“看马芳家收拾地利落着呢,是个干净人。”
医生好心提醒,“你们俩没甲肝,你儿子一直在保姆家,这也是他被传染上疾病的唯一渠道了。”
骆川夫妇蔫头耷脑地点下头。
保姆马芳是学校回族校工杨勇的妻子,已经干保姆有些年数了。
学校有不少跟骆川同龄的年轻教师,孩子也都跟骆朴一般大小。
马芳一直带着六个教师的孩子,每个月一个孩子180元的保姆费,也算是谋生的一种出路。
骆朴在医院住了一周后出院,正好碰到学校同年级组的章老师也带着女儿来看病。
章老师见到骆川抱着儿子走出医院,愤愤不平道:“骆主任,这个杨勇和马芳夫妇真不是玩意,一直瞒着咱们呢,马芳就是个甲肝患者,这下,她把甲肝把咱几个孩子都给传染上了,你说缺德不?!开学后,我打算把婆婆接到家里看我家闺女,你也赶紧想办法吧。”
看着气的脸色铁青的章老师,骆川内心自责不已。
他暗叹自己实在粗心大意,怎么没想到保姆的健康问题呢。
西域市中学是伊勒地区的名校,尤其是高中理科部。
家长们都说,进了西域中学,就等于进了大学的保险箱。
不少家长都托关系、挤破脑袋也要把孩子送到这里。
学校这两年狠抓教学质量,除了白天上课外,高中部的老师还要给学生上晚自习辅导功课。
一天24小时,高中部老师除了吃饭睡觉的时间,几乎都守在学生身边。
教学成绩和年底奖金、评优晋级挂钩,关系着教职工的切身利益。
不少任课老师为了争晚自习,经常弄得脸红脖子粗。
这么大的压力和竞争力,哪有时间照顾孩子。
廖云秀眉蹙着,跟骆川商量,“要不,咱把孩子送到阿勒玛勒村,让爸妈带他,反正妈退休了。”
骆川想着妈妈的眼疾,为难道:“妈本来眼神就不好,我怕再累着她。”
廖云眼圈一红,没搭理骆川,梗着脖子朝前走。
她的脸颊湿漉漉的。
在风雪下,泪水似冰块般让她感到一股股寒意浸透心底。
此刻的她,感到无比的委屈和不甘。
自从嫁给骆川后,一直都在竭尽全力地接济着贫穷的公婆家。
就连俩人领结婚证那会儿,骆家穷的连个酒席都没给办。
别的女孩是大操大办、风风光光地嫁到婆家。
而她廖云却悄无声息地成了骆家儿媳。
作为知书达理的年轻知识分子,她对此事也就一笑而过,并未耿耿于怀。
可现如今,他俩都是学校的顶梁柱。
骆川现如今是学校党支部组织委员,又是高中部教务主任。
她自己是学校党支部宣传委员,也是文科教研组组长、校工会主席。
俩人除了忙些手头的业务,还一直坚持在一线给学生授课。
儿子这时候,最需要家里老人帮衬,骆川还不忍心让公婆带孩子。
总不能把自己老家成都的父母接来看孩子吧?!
第82章 骆校长
骆川熟稔妻子的脾气,知道她生气了。
他连忙追上去,跟妻子并肩朝家走。
用余光看着生闷气的妻子,嘴上却跟骆朴商量着说:“儿子,以后就住在奶奶家,我和你妈一个月看你一次,行不?”
骆朴奶声奶气地点头道:“行,我喜欢爷爷家的羊羊,还有牛,坐三叔的拖拉机,还有大车。”
廖云闻言破涕为笑,纠正着,“三叔那不是大车,是康拜英,也叫收割机。”
好学的骆朴从小就是十万个为什么,歪着小脑袋请教着,“妈,啥叫康拜英?”
住院治疗一周时间,骆朴瘦了不少,可是精神头好多了。
“收割庄稼,收割麦子的机器。”廖云耐心解释。
骆朴纳闷不解,童稚的声音奶声奶气地请教,“麦子是啥?”
骆川也哑然失笑,对着捂着嘴偷笑的廖云说:“看来,真该让儿子住在农村了,瞧见没,啥叫麦子都不知道。”
廖云嗔视一眼骆川,娇声问:“同意儿子让爸妈带了?”
“嗯。”骆川点点头,说着心里话,“让爸妈带儿子是最合适的人选,爸是个农民,庄稼的事无所不通。妈学问高,一肚子的墨水,当年我们哥几个的学习都是妈辅导的。”
一提起自己的妈妈李羽,骆川一脸的自豪。
他的话又勾起了廖云的好奇心,问道:“这么多年来,你一直瞒着我,妈妈怎么说也曾是上海交大的高材生,咋会嫁给当农民的公公呢?我不是嫌弃公公,只是百思不得其解。”
骆川闷声道:“我也想知道,可问不出口。”
阿勒玛勒村的李羽得知孙子被传染上甲肝,难过地直落泪。
她自责自己这个当奶奶的没有尽责。
这年春节一过,学校就开学了。
骆朴留在农村,由骆峰和李羽带着。
骆朴由父母照顾,解决了骆川夫妇养育孩子的后顾之忧。
夫妻俩腾出更多的精力,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
多年在一线教育工作的骆川,是西域市高考押题最准的名师。
每年高考前五个月,他就开始押题并汇集成册。
近日,骆川把教化学以外的全部精力用来编化学高考题。
他要汇集复习题,给学生押高考化学题。
《高考化学习题集》。
骆川在自己选订好的一大叠习题的封面上写完七个大字已是深夜。
他用左手抓着右臂轻轻屈伸了几次。
站起身围着书房活动下自己的脖颈,并没回卧室休息。
他还要赶在这年的高考前,把押题的第二集编出来。
让学生做各种类型、更多的习题,是骆川押题的要诀。
每挑选一道题,似乎都会导致一次参悟,都会帮学生唤醒一个沉睡的思维。
带着学生进行题的探索和分解,是他的全部生活。
潜心研究高考业务,是他的炙热追求。
他指望他的学生在走进高考化学题考场时,学生们都会有“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把握。
学校家属楼二楼左手的那套大面积的住宅房里。
在夜深人静的夜晚,还亮着灯,这就是骆川的家。
灯下,骆川乌黑的短发在灯光照射下显得油光发亮。
一副黑边眼镜把他的目光集束于化学习题的海洋中。
写字台上摆着堆成小山的各类习题集。
这些习题集是骆川在开学前赶赴山东省参加全国青年教师数理化研讨会时,专门在当地书店选购的。
每次他出差到先进城市取经时,什么也不买,行李箱塞得满满的一箱子书。
学校同事早知道骆川出差时,养成了一个让人可敬的“购书癖”。
功夫不负有心人。
骆川把精力放在如何提高教学质量上来。
他教过的不少学生都以化学满分考上了名牌大学。
学生们都喜欢听骆川的课。
他能把枯燥无味的化学课讲得津津有味,让学生一点儿也不烦。
学生们又害怕做他押的高考习题集。
做起他的习题集,都要吓一大跳,书本上从未出现的怪题、绕题,在习题集中都会出现。
可面临高考的学生又渴望做到他的习题集,只要搞懂了这几套习题集,那高中化学的精髓基本掌握,高考绝对能考高分。
廖云半夜如厕,走进书房轻唤着骆川,“该休息了,明天还有课呢。”
废寝忘食的骆川伸伸懒腰、打着呵欠,他这才感觉困了。
随着社会的进步、就业门路的拓展,高考虽不是学生解决工作、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
喊了多年的高考教育改革仍停留在教育专家的嘴上,并未付诸现实。
我国这晨星般稀疏的大学仍经不起高考大军庞大数量的冲击。
西域县高考率比往年提升的数字不甚明显。
“分数线是铁定的硬杠子,分数线下六亲不认,分数线上各显神通。”
这便是新疆当前一个既清晰又含混、既合理又不合理、既需肯定又必须否定的界限。
一张考卷定终身仍是当前的现状。
新疆发展需要人才,人才要从大学校园培养出来。
大学校园需要学生,大学生都是从中学考取进来。
归根到底,中学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西域市教育部门开会研究如何提高高考质量的会议,已经开到大半夜了。
他们要拿出一个方案上报市政府。
总算研究出一个初步方案。
七七八八罗列几十条。
其中一条就是从教学业务精湛的一线老师里提拔成主抓教学质量的校领导。
夜露已悄然潜入每一片夜脉、每一朵花瓣,市教育局会议室才熄灯。
领导班子完成了市政府交办的任务。
剩下的就是抓落实。
这天,骆川正在讲台上给学生解析一道绕了几圈、题中含题的怪题。
教室门口外站着三个人。
新上任不久的季校长,还有教育局、组织部的两位领导。
季校长推开门,半个脑袋露在门缝,朝滔滔不绝的骆川招招手。
骆川扫了眼露出半个脑袋的季校长,没搭理他。
他继续给学生抽丝剥茧地讲解着这道让他都兴奋不已的怪题、难题。
下面的孩子全神贯注。
讲台上的老师娓娓道来。
季校长在骆川这里碰一鼻子灰,轻轻关上门。
他一脸的窘态,尴尬一笑。
季校长对着透过玻璃窗凝望着骆川的两位领导双手一摊,解释着,“骆主任上课很专注,最反感被中途打扰。”
市教育局领导看着听课的学生或蹙眉、或笑颦、或托腮、或点头。
学生传来的每个情绪动态都在立即反射出刻在他们灵敏脑子的图像里,演绎出宽慰、讶异的心理信息。
虽然这些面临高考的孩子们神情不一,但看得出来,他们都在专注地听骆川解析难题。
没有一人思想抛锚或做小动作的。
市教育局的这位领导由衷感叹着,“我经常到各学校教室外偷偷看老师上课、学生听课的情况,这是最好的师生互动的场面,怪不得骆川教学质量高呢。”
季校长帮腔道:“骆主任为了提高教学质量把孩子都送到爸妈家了,一个学期见不了几面,为了学生抛小家,难得呀。”
市组织部领导探询地问:“这个班今年高考估计多少人有把握?”
季校长自信地答道:“不出意外状况,估计95%以上,”
他见两位领导满脸的狐疑,开口补充道:“我是说把考上大专的数量加上。这个班的班主任是骆主任,他治学有方,再桀骜不驯的男孩子遇到他,都会被他的才气和品格折服。现在的孩子性子怪着呢,喜欢一个老师,就是爱屋及乌,喜欢他的一切。骆主任是难得一见的师德高尚、业务精湛的人才。”
市教育局领导望着沉思不语的组织部领导,半开玩笑地接了句,“我看,骆主任应该以后叫骆校长了吧。”
市组织部领导不苟言笑道:“可别这样说,考察干部,关键还要看民意呢。”
下午下班后,学校临时召开了个推选大会。
根据市委、市政府的文件精神,要在一线教师中推选一位德才兼备的老师。
骆川全票当选。
推选会结束后,骆川被留下谈话。
他提出来只愿意埋头做一个钻研业务的化学老师。
组织部领导一脸的不悦。
“骆主任,我们看过你的个人档案,你在上大学时就入党,都十几年的党龄了,现在组织要提拔你,让你挑重担子,可你,你的党性呢?!”组织部领导板着脸正色道。
市教育局的领导也随声附和着,“骆主任,前年提拔你,你以孩子小为由拒绝了,如今,听说你孩子送到父母家了,应该不会分心了撒。”
骆川汗颜,惭愧地连连点头,“我听组织的安排。”
组织部领导僵硬的脸柔和许多,“好了,我们会考虑到你们学校的现状,季校长刚来这里,对学校的情况不太熟,你们学校的党支部书记也是刚从其他单位调来的,看来,还真要你这样一个学校老人帮着配合开展工作呢。当了领导也不是说不能代课嘛?!毕竟考察你的方向是主抓教学质量的副校长嘛。”
骆川一脸的愧疚,道歉道:“我觉悟不高,今后一定注意提高,领导们都替我想好了,我会尽心尽力抓好教学质量的。”
组织部领导见骆川明确表态,舒缓的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骆江是你弟弟吧?别看他比你小,人家政治觉悟就高,组织安排到哪,连磕巴都不打,就冲到哪里。一周前,市里干部调整,骆江被调到市里最复杂、最贫穷的问题乡、布拉克乡当党高官,他眉头都不皱,二话不说就上任了。骆江现在是伊勒地区最年轻的乡党高官,这一点上,你跟他相比,差一点,你要像你弟弟学习啊。我看过骆江的档案,跟你一样也是在大学入的党,还是学生会主席,优秀的人才啊!”
骆川对大弟弟职位调整的事还不知道。
他微微一愣,思索片刻,郑重承诺道:“请领导放心,绝不给党员队伍丢脸。”
市里的这两位领导赞赏一笑,“不愧是大学就入党的人,觉悟还是挺高的。”
骆川跟季校长送领导时,组织部领导拍着他的肩膀苦口婆心地叮嘱着,“小骆呀,别整天低头教学,也要抬头看路啊,学校的教学质量靠你了。”
骆川感觉身上的胆子沉甸甸的。
就这样,骆川稀里糊涂地被推上了领导岗位。
成为学校主抓教学工作的副校长。
也是全市重点中学中最年轻的副校长。
这一年,西域市对干部进行大调整。
按照上级要求干部队伍要“年轻化、专业化、知识化”的标准,“不拘一格降人才”。
在全市各部门进行一次大规模的干部队伍考察、选拔。
骆川是西域市某重点中学副校长。
骆江是西域市贫困乡布拉克乡党高官。
艾力的大儿子尤努斯是西域县林业局副局长兼林管站站长,他是西域市副县级后备干部队伍中重点培养对象,也是最有发展潜力的一名维吾尔族干部。
艾力的小儿子艾合买提,前些年从西域县粮食局调到西域市粮食局工作,由于他常年从事财务工作,精通业务,德才兼备,这次也被提拔为西域市财政局副局长。
西域市许多人在私底下口口相传,尤努斯是未来的西域市市长的苗子,而艾合买提是未来财政局局长的接班人。
骆川、尤努斯等人的升迁提拔,最开心的莫过于他们的父辈。
当父辈的艾力和骆峰俩人听闻喜讯,都喜上眉梢。
艾力专门来到阿勒玛勒村请巴格达提、骆峰喝柜台酒。
川疆百货店内,四位老友难得围坐在一起喝柜台酒。
四人说着家长里短,吹嘘着自己的孩子有多能干,感叹着远在县城帮着儿子守店面的马明无福来享受柜台酒。
辛辣的伊犁特曲一口口咂摸着喝,仿佛要把他们几十年的岁月都融在这酒里。
辛酸苦辣都当做香甜咽进肚里,这些新疆汉子的快乐其实就是这么简单。
几杯辣酒、几个好友,仅此而已。
骆峰戏谑道:“艾力,你这个乡长不是不再喝柜台酒了撒。不怕人笑话你堂堂乡长也跟个村民一样喝柜台酒。”
艾力不以为然地回嘴,“乡长也是人撒,这样接地气撒。”
小四川给艾力倒杯酒,怂恿着,“艾力,你把裤腿挽地高高的,去地头转一圈,不更接地气?!”
第83章 后悔药
几杯酒上头,巴格达提玩心四起。
他跟艾力打赌,“艾力,你今天挽起裤腿到地里转一圈,我马上宰一只羊请你们吃,你敢不敢打赌?”
“切,哪有啥不敢,就怕你输了耍赖。”艾力也出言激将着“挑衅”他的巴格达提,“傻骆驼和小四川作证,只要我挽起裤腿扛着铁锹去干活,你就宰一只羊。”
巴格达提还是不相信从小就爱面子、注意自己形象的艾力会这样做。
更何况艾力现在是乡长,身份地位都不一样,更应该在乎自己的形象。
巴格达提抿着嘴使劲点头,“新疆儿子娃娃,说话算数!”
既然有羊肉吃,艾力仰头喝尽酒杯中的酒,当即挽起了裤腿。
他来到骆峰家扛起一把铁锹,来到柏油路边的水渠旁。
艾力二话不说跳进水渠,清理渠底那薄薄的一层淤泥。
站在柏油路的巴格达提看的目瞪口呆。
他不敢置信地转脸问旁边看热闹的骆峰,“哎,艾力可是一直很要面子的,我以为他不敢呢,他还来真的。”
骆峰把胳膊肘随意搭在比他矮一头的巴格达提的肩膀上,笑嘻嘻打趣道:“艾力一向看重他两个儿子,儿子提拔了,比他当大官还高兴,你输了,宰羊吧。”
憨厚耿直的巴格达提,一向就是个干脆利落之人。
愿赌服输!
他从自己家羊群中抓了只肥硕的小公羊。
手起刀落、剥皮切割、架火煮肉。
几个老朋友盘腿坐在巴格达提家的炕上,吃着香喷喷的羊肉。
巴格达提这才回过味来,诧异地质问艾力,“艾力,你和傻骆驼的儿子当官,凭啥我宰羊请客?!”
小四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艾力打着哈哈,笑着说:“你打赌输了,该你请客。”
骆峰也开心地笑着帮腔道:“下次,阿曼太提拔,我宰只羊庆祝,行了吧。”
巴格达提这才满意地啃起羊肉来。
小四川羡慕道:“艾力,你养育五个孩子都有出息,听说连那孜古丽都是地区农行信贷部主任,她才多大啊?!这么年轻,以后肯定是行长的料。”
艾力原本还一脸的笑意。
可当小四川一提起小女儿那孜古丽,他那个一向引以为豪的女儿,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艾力神色不虞地举着酒杯,岔开话题,“喝酒,喝酒。”
骆峰见状朝小四川迅速递个眼色,提醒小四川不要再提那孜古丽。
他心里犯起了嘀咕。
这个艾力不愿提起最疼爱的女儿那孜古丽,里面肯定有猫腻。
那孜古丽在事业上干的不错,年纪轻轻就是最有权利的信贷部主任。
骆峰推断,那孜古丽的家庭生活肯定过得不幸福。
要不,艾力早就在他们几个老友面前显摆了。
西域市。
那孜古丽当初嫁给校友阿布都外力。
抱着凑合讲究的心态,打算跟他过一辈子的。
她忽略了汉族人口中经常提到的“门当户对”。
到今日她才彻底明白,门当户对究竟有多么重要。
丈夫阿布都外力在她怀儿子艾尔肯时,就偷偷在外面采野花。
小女儿出生刚十个月,阿布都外力又有外遇了。
以前,她都忍气吞声、装聋作哑。
可这次那孜古丽无法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阿布都外力大白天乘着她上班时,把他的婚外情人领到家里乱来。
这天,那孜古丽抽空回家来给女儿拿换洗的衣服。
刚才她在上班时,婆婆给她打来电话,女儿拉肚子没换洗的衣服了。
她急匆匆赶回家推开屋门,看着沙发上那不堪入目的一幕,气的浑身哆嗦。
忍无可忍的她拿着女儿的衣服气冲冲朝婆婆家赶去。
当她像婆婆哭诉时,一个沧桑的骂声让她心里一颤,手中的杯子猛地摔碎在地。
是阿布都外力的奶奶,一位耄耋老人,颤巍巍地对着那孜古丽破口大骂,“你男人在外找几个女人,至于这么哭哭啼啼嘛?你为啥留不住他的心?!”
婆婆低着头无奈地叹口气,给那孜古丽递了个手绢,低声提醒着,“古丽,不哭了,奶奶最讨厌做媳妇的这样,擦擦你的眼泪吧。”
那孜古丽木然地接过手绢,将脸上的泪水抹去,不敢看佝偻着腰走出门的奶奶。
低眉顺眼的婆婆见老人嘴里嘟囔着离开屋子,这才抬起头来。
她脸色惨淡地看着那孜古丽许久,像是被人控了心的傀儡,空洞地说:“古丽,忍忍吧,为了儿女也忍下吧,阿布都外力跟他爸一样,看见漂亮的女人脚都挪不动了。这些年,我,哎,可怜的都是顾家的女人。”
那孜古丽见婆婆劝说自己时,一张风韵犹存的脸上净是悲伤与心寒。
她从婆婆无奈、卑微的话语中,读出了家庭妇女的悲凉和心酸。
身穿一身笔挺西装的公公走进来,扫了眼屋里的场景。
他含着淡淡的笑意俯视着那孜古丽和他的妻子。
“那孜古丽,我已经狠狠教训阿布都外力,你别闹了,闹到他单位影响他的前途,你知道的,单位正考察他,准备重用他。”公公虽然笑得满眼温和,但是眼中却有着精明老到和算计。
平日里,那孜古丽一直都不愿跟公公多说一句话。
公公精于保养,又着重穿着。
他看上去比同龄的婆婆小十几岁。
对于公公的风流韵事,那孜古丽早有耳闻。
可今天从婆婆卑微认命的话语中明白,外面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看来,公公在外面,家外有家的事是真的。
婆婆的神色也告诉那孜古丽,她知道丈夫在外面有小老婆。
看着这一切,那孜古丽彻底失望了,想在婆家寻求帮助和支持,那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她放下女儿的衣服,狠狠咬着下唇,默默走出门外。
那孜古丽机械地迈动着如灌了铅一般的两条腿,跌跌撞撞地离开婆婆家小院。
女儿一直是婆婆在带,她不用为夜不归宿而被牵绊。
夜晚的街道上,人影稀疏。
路灯发出昏黄的光,步履匆匆的行人都身心愉悦地朝家里赶去。
那孜古丽不由打了一个寒颤,她除了家再无地方可去。
她漫无目的地晃动在寂寥的大街上,不知道自己的栖息地在何处!
这一夜,那孜古丽未回家,而是住在了单位的办公室。
她唯一可回的也只有单位了。
总不能回西域县沙枣树乡的娘家,让父母为她担忧。
此刻,她再次品尝到海子的一句诗。
生活从来就不止有风花雪月,还有生活的苟且和满地的鸡毛。
那孜古丽一夜无眠。
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
假如当初铁下心来嫁给骆滨,那她生活得肯定幸福。
天亮了,她拖着疲惫的身子清扫着办公室。
单位要开晨会,那孜古丽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进会议室。
行长还没到,同事们七嘴八舌地聊着昨晚的电视连续剧《雍正王朝》的剧情。
信贷员小李子看见那孜古丽走进会议室,赶紧招招手,指下旁边的空位。
那孜古丽刚落座,小李子屁颠颠的对着她说:“那主任,骆滨的那三十万贷款昨天全部到账,还是你说得对,他是个讲信用的人。”
小女孩毕竟年轻,啥事都藏不住。
那孜古丽淡淡一笑。
王行长腋窝下夹着文件走进来。
那孜古丽的目光一转,正好碰见王行长那探询的目光。
晨会很短,王行长说话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果断的作风令下属折服。
会议结束后,那孜古丽合上笔记本,准备起身。
王行长的目光停留在那孜古丽身上,笑着说:“那主任,你留下。”
同事们踢里踏拉地挪动着屁股下的椅子,相继走出会议室。
趁此机会批阅文件的王行长抬头望着那孜古丽,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那主任,昨天下午我到你办公室找你,听说你回家了。”
那孜古丽脸一红,心想,真倒霉,难得一次的溜号给女儿送衣服,还被行长逮个正着。
她一脸的窘态,要开口解释。
“别多想,我不是说你中途离岗,谁都有三急。”王行长开口,“你们信贷部不错,行里准备给你们信贷部发奖金,你提个初步方案。”
那孜古丽嘴角不由扯出一抹轻笑,刚才的尴尬全然一扫而光,点点头,“行。”
“听楼下警卫说,你昨晚在办公室睡了一夜。”王行长关切的目光瞄了她一眼,“家里不会有啥事吧?”
那孜古丽嘴角的笑仍挂着,坦然地回答:“没事,就是加班晚了,怕麻烦,不想回家。”
王行长离开,那孜古丽像雕塑般坐在会议室一动不动。
她调整好情绪,走出会议室。
在路过后勤主任办公室时,隐隐听到里面传来几个夸张的笑声。
“张秘书,难道你真的自掘坟墓?年纪轻轻就跳进婚姻的坟墓?你看那主任,那可是咱全地区农行最美的女人,瞧见没,早早结了婚,没啥激情了,生活就如白开水,这几年,就没看见她的笑脸……”
“你不知道呀?她丈夫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长得帅,家里又有钱,我觉得笑不笑无所谓,只要男人有钱就行了。”
“哎,你们别瞎操心了,那主任那是自己愿意,现在,即使结婚也可以离婚呀。”
“也是,那主任要是离婚,那肯定追求的人不少。”
另一个年轻的声音更是信口开河道:“我告诉你们,假如那主任今天离婚,你们信不信,明天追求她的人能排一长队。”
“是啊,瞧她那长相、那身材,啧啧啧。”
……
没有必要继续听下去,那孜古丽径直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将手中的笔记本往桌上一扔。
心里回味着同事们的对话,结婚也能离婚。
她想着想着,不由信马由缰起来。
小李子走进办公室,她都没察觉。
“那主任,这要签字。”小李子把一沓贷款的资料摆在桌子上。
这些贷款资料都上会研究好几次了。
那孜古丽按照惯例在审批表格上签字。
小李子直勾勾盯着那孜古丽的脸,好像要有话的样子。
那孜古丽签完字把资料推到桌边。
小李子把资料抱进怀里,并没急着走。
那孜古丽抬眸望着她。
小李子脸一红,吞吞吐吐地问:“那主任,有个事跟你打听下。”
看着小李子年轻俊俏的脸上一脸的羞赧之色,那孜古丽戏谑道:“说吧,啥事这么羞答答的。不会是看上行里的哪个男孩,让我当媒婆吧。”
小李子支支吾吾问:“那主任,就那个贷款30万的骆滨,听说他还没结婚,能不能帮着打听下,他有没有对象呀?!”
望着嘴巴上下张合的小李子,那孜古丽愣住了,脑子一片空白。
她没想到小李子能看上骆滨。
望着近在咫尺的小李子提着骆滨的名字,像是一根细到极致的针扎着她的心一般,痛到连呼吸都困难。
小李子看出那孜古丽的异样,连忙问道:“那主任,身体不舒服了?用不用去医院。”
那孜古丽强装镇定,平静地说:“没事。”
小李子夸张地长出口气,“你脸色煞白,还以为身体不舒服呢。”
她见那孜古丽脸露笑容,右手在胸前夸张地拍两下,“刚才你脸色那么难看,我以为你病了呢,那主任,你不知道,这个骆滨用现在股票的行话来说,就是个潜力股,长得英俊,又会挣钱,听说还没啥不良嗜好,平时不抽烟、不喝酒,更别提赌博了。”
小李子见那孜古丽沉思不语,走上前,双手拽着那孜古丽的右胳膊撒娇道:“那主任,你就帮帮忙嘛,给我跟骆滨牵个线撒,求你了。”
那孜古丽被小李子晃动地心烦意乱,尽量维持着脸上的笑容,避开话题,“小李子,行里要给信贷部发奖金,你们几个商量下,拿出个方案吧。”
小李子一听说有奖金,开心的转身就朝门口走去。
那孜古丽对着女孩欢快的背影说道:“你说的那骆滨,我跟他不熟,哪天遇到他哥哥顺便帮你问问。”
小李子没听出那孜古丽敷衍塞责的话语,笑着挥挥手消失在门口。
那孜古丽端着茶杯站在窗户旁,紧紧握着杯子的手隐隐颤抖着。
她对小李子说了谎,搪塞过去。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做。
这不是她做事的风格呀?!
难道自己的心底还存着一丝幻想?
那孜古丽在心底劝说着自己。
连小李子这样性格温柔、家境优渥、外貌俊俏的女孩都能看上骆滨。
可见骆滨多么大的魅力呀。
用小李子的话来说,骆滨就是个潜力股。
而自己已是他人妇、两个孩子的妈妈,怎么可能配得上骆滨呢?!
也许,自己的心底早该放手的……
第84章 解脱了
人心都是贪婪地,只是贪欲的多少不同罢了。
身为普通又平凡的李茗海,肯定也免不了这个俗套。
舞厅每晚上可观的收入,让李茗海变得轻狂起来。
也让他忘记了最初跟骆波合开舞厅时的“约法三章”。
骆波为保舞厅平安无事,避免引祸上身。
他曾告诉李茗海,舞厅只是娱乐的场所,不是藏污纳垢之地。
骆波还给李茗海提出过几点要求。
舞厅不给嫖客、赌徒和瘾君子等不三不四之人提供场所。
开舞厅的前两年,看到行踪可疑的人进舞厅,李茗海连忙如数退还门票,让保安把人撵出去。
可是,随着时代的发展,新疆各族人民思想观念的开放。
人们对社会上存在的“黄赌毒”等现象,不再像以前那样大惊小怪。
李茗海如今开舞厅是只要给门票费来者必进。
本来,在舞厅跳舞原本是一种健康的尽情抒发。
可是对某些嘴里国骂不离口、内心如同阴暗腐糜的角落的人来说。
任何高尚的娱乐都会变成低级趣味。
任何高雅的场所都会成为他们乱来的自由市场。
这是文化的使然,也是环境的使然。
随着经济的发展,不少人口袋有了钱。
这时的新疆开始变得开放起来,不似前些年那样闭塞滞后。
迪斯科舞在新疆风靡一时。
跳舞也成了某些人的借口或达到某种目的的一种方式,跳舞只是装样子而已。
不少已婚或未婚的男人在舞厅猎奇。
在舞厅跳舞,男女之间贴在一起搂搂抱抱的。
在狎狎低语中充满着猥琐,在扭动的舞姿里荡漾着荒yin……
舞厅的音响震耳欲聋,五颜六色的光芒映照在场内疯狂摇摆的人身上,气氛瞬间达到高潮,却充斥着颓败的气氛。
不少男女看对眼后,一拍即合,俩人拥抱着离开舞厅,去隔壁老谭开的旅馆包房过夜。
也有不少人在舞厅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舞女成了舞厅的抢手货。
明面上,这些个头高矮不一、胖瘦不同的舞女是跳舞的。
暗地里,她们是从事某种特殊行业的女人。
舞厅除了是跳舞者、嫖客、特殊行业女子常来的场所。
由于人员密集、舞厅灯光昏暗,也成了某些瘾君子常来的地方。
李茗海为了赚取更丰厚的利润,原来的平价烟酒、花生、瓜子等零食都高价出售。
他看着不少人把舞厅弄得乌烟瘴气,看在钱的份上,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起初,贾兵来舞厅跳舞,李茗海还出面干涉一下。
毕竟是自己妹夫,催促他早早离开舞厅。
现在,自家妹子都回娘家跟贾兵打离婚战。
贾兵眼看着就是外人了,对于卑鄙龌龊的贾兵,李茗海懒得搭理。
这天,李茗海看见贾兵搂着一个浓妆艳抹的舞女跳着贴面舞。
他感到恶心,眼不见心不烦。
李茗海早早离开舞厅,让小舅子大梁守着。
舞厅的灯光旋转生辉,时明时暗,红白相间,色彩斑斓。
构成一幅生动的、迷人的、然而又使人困惑的、烦恼的氛围和场景。
在这个充满诱惑的场所,往往是某些人腐糜自己的最佳保护所。
已经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的贾兵,又开始他醉生梦死的生活。
凌晨一点,一辆乳白色的救护车碾压着路上的雨水向前飞驰。
车里躺着生命垂危的贾兵。
原来,贾兵吸食过量,当场就在舞厅口吐白沫、浑身颤抖。
吓得舞厅的人,如鸟雀般一哄而散。
正睡觉的李茗海听到卧室外传来小舅子急促的敲门声。
他慌里慌张披着衣服起床,听说贾兵出事。
李茗海连忙拨打医院的电话。
救护车拉着抽搐不止的贾兵朝医院赶。
在半路上,贾兵就断了气。
贾兵的离世无疑给贾家当头一棒。
李茗溪听到消息,差点昏厥过去。
她回想着跟贾兵生活的点点滴滴。
最初的爱恋早被贾兵家暴的荡然无存。
除了怨恨,就有几丝的同情。
还有,在她心底感到更多的是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李茗溪知道自己终于解脱了。
贾兵暴毙见不得光,贾家没按新疆汉族人的风俗停放三天。
为了避人耳目,贾家当天就匆匆掩埋了贾兵。
埋葬贾兵的第三天。
李茗溪在哥嫂李茗海夫妇和大哥骆川夫妇的陪同下,来到贾家领儿子贾森跟她一起回家。
贾兵那在幼儿园当老师的妈妈,再也没有以前那颐气指使、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看到孙子发疯一样跑进李茗溪的怀里,她怅然地商量道:“小溪,森儿,能不能多待几天?”
贾妈妈的手轻轻颤抖,眼里祈求之意明显。
李茗溪反握住她的手,咬紧嘴唇,最后坚决地说:“妈,对不起。”
贾妈妈如何宠溺贾兵的,李茗溪看在眼里。
如今,贾妈妈对儿子贾森的宠溺,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茗溪害怕儿子贾森在贾妈妈的教育下,肯定又出现第二个贾兵。
贾妈妈潸然落泪。
骆川心中不忍,打着圆场道:“您要是想念小森了,就去小溪那儿看看嘛。都在一个县城里,又不远。”
贾妈妈也只好作罢。
李茗溪抱起儿子临走前,低语道:“妈,后天给他过头七时,我跟小森一起去。”
骆川夫妻俩跟哭天抹泪的贾妈妈点点头,准备陪着李茗溪离去。
贾兵的爸爸阴沉着脸从屋外走出来,脸上马上能挤出水一般。
骆川跟昔日的亲戚乍然相逢,面对面,双方都是掩饰不住的尴尬之色,同时叹了口气。
李茗溪抱着儿子躲在骆川身后,怯怯地对着老贾低声喊道:“爸。”
贾父冷眼扫视着李茗溪,用鼻子爱答不理地冷冷“哼”了一声。
骆川看出他心里相当不痛快,故装糊涂,伸出手来跟贾父握手。
贾父认识骆川,也知道骆川是西域市的名师,不得不给点面子。
他黑着脸,面无表情地回握着骆川的手,不咸不淡道:“来了。”
骆川担心夜长梦多,不愿逗留,辞别道:“贾父,我们走了。”
李茗海顾忌着贾父的身份,对着板着脸的贾父点头哈腰道:“贾父,我们先走了。”
贾父正眼都不看他,虎着脸、冷言冷语道:“小李子,你那舞厅秩序太乱,要停业整顿一段时间,对了,这几天抽空去局里交罚款。”
李茗海心里一窒,知道贾家这是开始动刀子收拾李家了。
他愣怔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骆川见状,连忙帮腔问道:“贾父,罚款期限最晚哪天?罚多少?”
贾父摆着官架子,正眼看着骆川,摆着官腔道:“出了这个事,本来要罚3万的,我给说下情,少罚了1万。”
骆川嘴角带着一丝讥诮,客套道:“那多谢贾父操心了。”
一走出贾家的单元楼门,李茗海狠狠朝地面啐口唾沫。
他愤愤不平地骂道:“那天派出所警察来舞厅调查这事,明确说过,罚款1万块,妈的,这老东西公报私仇,还说情,听他放狗屁,说情说的停业整顿,一万块罚款搞到两万,什么人嘛?!”
骆川扫了眼气的脸色发青的李茗海,正色道:“小海,这舞厅,你跟三十白别干了,赶快转让给别人,要不就把这舞厅出租出去,让别人干其他行业。”
“为啥?!”李茗海疑惑不解。
“我看你掉进钱眼里了,为啥?!这老贾记恨上咱家了,你再开舞厅,他安排手下三天两天的来找你的事,你还做不做生意了?!”骆川恼火了,“你就安心做你的凉皮店生意,小本生意稳当。”
李茗海不甘心,争辩道:“大哥,你不知道,这舞厅比凉皮店挣钱多了。”
骆川狠狠瞪李茗海一眼,厉声道:“利润越大风险就越大,你不知道啊?!”
李茗海还想辩解。
妻子小梁扯扯他的衣袖,“小海,你就听咱大哥的,大哥不会害你的。”
李茗海固执地寻找理由,梗着脖子犟嘴道:“这舞厅是我跟三十白合伙干的,关不关舞厅,我一个人说了不算。”
骆川停下前行的脚步,凌厉的眼神盯着执迷不悟的李茗海,铁青着脸低吼,“今天我就替三十白做主了,不干舞厅这营生。”
由于骆川的声调有些高,路人都回头看着他们。
廖云从李茗溪怀里抱起小贾森塞到骆川的怀里,做着和事老,“你有这个劲儿,帮小溪抱抱孩子。”
她回头看一眼不自然的李茗海,慢条斯理地劝说道:“小海,上次三十白去我家,你大哥就提过不开舞厅的事,三十白跟你大哥的想法一样,他说,舞厅是挣钱,可是里面三教九流的人都有,担心牵连一家人。这不,贾兵不就是在舞厅出的事?这钱是挣不完的,不能太贪,有时候呀,该收手就收手,开凉皮店辛苦些,可稳当啊,一家人不就是图个稳当平安啊。”
小梁气恼地对着李茗海低斥,“小海,哥嫂的话说到我心坎了,我两个弟弟这次吓坏了,他们也劝我,干其他生意都行,就是别再开舞厅了,现在舞厅乌烟瘴气的,嫖的、卖的,啥人都有,不干净。”
李茗海只好妥协,不情愿地嘟囔着,“停就停。”
在骆川的督促下,李茗海夫妇下午就去公安局交了罚款,并在停业整顿通知书上签了字。
李茗溪想着一日夫妻百日恩,在给贾兵过头七时,带着儿子坐着骆波的车,前去西域县东北角的墓地。
骆川担心贾家再找李茗溪的麻烦,安排骆滨和骆波一起陪同。
骆滨也害怕骆波在贾家人面前掩饰不住对李茗溪的爱,又拉着李茗海一起前往。
捷达车里坐着骆家兄弟俩和李茗海兄妹俩,还有小贾森。
骆波开着车慢慢跟着前面的警车。
前面的警车里坐着贾兵父母和他的两个姐姐。
车子停在墓地里最新的那座坟茔旁。
贾家的两个女儿绕到警车的后备箱去拿祭品。
贾妈妈边抹着眼泪边迈着碎步快速朝埋葬儿子的地方走去。
自从唯一的儿子暴毙,贾父深受打击。
整个人好像衰老许多,两鬓的头发斑白,腿脚都不大利落了,没有以往高高在上的气势。
此刻的他就是个普通的父亲,一个可怜的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老人。
贾父下车都是司机搀扶着下来的。
贾妈妈朝前没走两步,吓得惨叫一声,随即哀嚎道:“我的妈呀!天哪!这谁干的啊?
!哪个缺德的这么丧良心啊?!”
这边的骆滨听到凄厉的嚎叫,快速跑过去,也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他看着眼前的一幕,身子微微发抖,一股寒意透进骨髓。
贾兵的那座新坟,前些天还好好的。
可是如今却被人挖开,棺材盖子也被人挪到一边。
骆滨翘首搭眼一看,里面除了陪葬的烟酒和衣物,空空如也。
棺材里没有贾兵的尸体。
李茗溪听到惨叫,吓得赶紧抱起站在腿边的儿子贾森,浑身战抖着。
骆滨见贾妈妈身体摇晃着,快要摔倒,快速伸手扶住她。
他对着走出车子过来探看详情的骆波喊道:“三十白,把小溪和小森拉进车里,不让他俩出来。”
骆滨又对着李茗海高声吼道:“海子,快,拦住贾父,别让他过来。”
好心的骆滨生怕这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老人,再受到刺激。
贾家两个女儿看着眼前的一幕,手中的祭品哗啦啦掉在地上。
她俩抱头痛哭,歇斯底里地破口大骂:“这谁呀,太缺德了吧?!”
“人都没了,就不能留个尸首嘛?!”
贾父心里头莫名的恐慌,他一把推开挡在他面前的李茗海。
李茗海被他推搡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从贾父前行的双腿间,看到被扔到一边的棺材盖,也吓得瞠目结舌。
可是不知为什么,此刻的李茗海心里有种幸灾乐祸的味道。
贾父铁青的脸看着儿子空荡荡的坟茔,压抑着绝望的情绪“呵呵”地低笑着。
他的笑声比夜晚猫头鹰发出的叫声还要凄厉。
他干瘦的脸泛出一层铁青。
随同而来司机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贾父,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了然。
司机理智地分析道:“这绝对是瘾君子干的,西域市有几个人,也一样,埋葬第二天就被,跟贾兵一样。贾父,赶紧查吧!”
“妈的,还查个屁,小兵的尸体早被他们烧了。”贾父不由破口大骂,“妈的,他是被谁给祸害地沾上这玩意了?!到现在都没查出来!”
看着气急败坏的贾父,骆滨心底可怜起这个中老年丧子的人来。
贾父再也不是昔日那个为了劝阻贾兵家暴李茗溪,骆滨找到他这个当爹说理时趾高气扬的他了。
看着可怜的贾父就如一个普通的老人一脸的凄惶,骆滨也释然了。
他不再记恨贾家人了。
第85章 拉郎配
坐在捷达轿车里的李茗溪听到公公老贾气急败坏的怒吼声。
吓得浑身一哆嗦。
脸色煞白的她把怀中的儿子搂得更紧了。
骆波倒很镇定,伸手轻拍她的肩膀宽慰道:“小溪,别怕,有我在,啥也别怕!”
李茗溪听到骆波从小就给她常说的这句话,犹如吃了颗定心丸。
往事不由涌上心头。
被几个哥哥呵护在心的快乐少女时期,嫁给贾兵后悲催的苦日子。
就是天堂和地狱的差别。
她感慨万分,搂着儿子小森哭了起来。
贾森见妈妈哭泣,也张着嘴哇哇大哭。
墓地里哭声一片。
在离开墓地前,贾局长阴鸷的目光狠狠扫视着骆滨、李茗海。
他又冷冷瞥一眼车上抽噎不止的李茗溪,一字一顿厉声道:“这事谁要是传出去,休怪我老贾无情无义!”
骆滨坦荡清澈的双眸迎接着贾局长凌厉目光的审视,笃定的口气回道:“贾兵是小森的亲爸,为了小森以后好好长大成人,不用您交代,我们这些当舅舅的,知道该咋做!”
贾局长微不可及点下头。
贾兵尸体都没了,还祭奠啥呀!
前来给贾兵过头七的人原路返回。
李茗海不干舞厅后,两个小舅子在凉皮店旁边的门面开了家川菜馆。
两个小姨子,一个在凉皮店打工。
另一个,在他家带孩子。
这样,李茗溪的儿子贾森也是梁小妹一起照看。
李茗溪和哥哥俩人一起平摊梁小妹每月的保姆工资。
贾兵离世,年轻的李茗溪成了寡妇。
骆波能正大光明地追求李茗溪了。
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这次,从第一次婚姻泥淖中好不容易爬出来的李茗溪。
已是伤痕累累。
她开始思索今后的生活。
李茗溪对自己今后的第二次婚姻格外谨慎起来。
她越发体会到老人的话句句道破人性,“娶妻不贤祸三代,选夫不好毁一生。”
再说,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李茗溪很谨慎小心。
生怕稍有不慎就招来流言蜚语。
这天,骆波来找李茗溪,又吃了闭门羹。
他讪讪离去。
傍晚,李茗溪站在二楼的窗台旁准备拉窗帘休息。
不经意看着旁边小院站着的男人,忍不住愣在窗户旁,傻傻地看着窗下。
是骆波,还以为躲着不见他,他早就回阿勒玛勒村了呢。
骆波站得笔直的背影,月光披洒在他身上,在地上拉出一道寂寥的影子,这身影显得他清冷孤傲。
夏夜的热风轻轻吹过,让他胸口有些发闷。
楼上的李茗溪熟稔骆波的性格。
倘若今晚见不到她,骆波会在院子当中傻站一晚上。
她披件外套走下楼。
骆波听到拖鞋趿拉的声音,炙热的双目直勾勾盯着推门而入的李茗溪。
李茗溪没搭理他,径直朝屋里走去。
骆波欣喜若狂,紧随其后。
走进屋,他顺手把门拴好,一把拉住李茗溪的手,朝自己怀里一带。
李茗溪伸手用力推开搂着她亲吻的骆波,在他坚实的臂膀里挣扎着,“三十白,放手。”
骆波松开手,喘着粗气难受地低语,“小溪,别在折磨我了,我难受,想得慌。”
李茗溪羞得弄了个大红脸,轻啐道:“不要脸。”
骆波委屈地为自己辩解,“我都快27了,一直等着你,身体都憋出病了。”
李茗溪低着头,神色有些迟疑。
骆波低头弯腰一把扛起李茗溪朝二楼的主卧奔去……
李茗溪躺在骆波的怀里,刚温存完的俩人静静倾听着对方的呼吸。
骆波捻着李茗溪的一缕头发,漫不经心地说:“小溪,贾家再没去学校找你茬吧?”
前阵子,贾妈去学校找李茗溪索要小森的抚养权。
这事被骆波知道后,找到在西域县公安局分管刑侦案件的热西丁帮忙。
热西丁在贾局长面前旁敲侧击一番。
贾妈顾忌脸面,再也没去学校骚扰李茗溪。
李茗溪柔若无骨地搂上骆波的脖子说:“有你在,我怕啥,她不敢再来找我。”
骆波笑笑,搂紧李茗溪,在她耳畔轻声的呢喃着,“累了吧,睡吧。”
李茗溪连忙推开他,坐起来,伸手去拿撒落在地上的内衣。
骆波望着她的举止,纳闷地问:“怎么,今晚不住这?”
李茗溪快速穿好衣服,用手拢着自己凌乱的秀发。
她站在床头系着上衣纽扣,俯视着四仰八叉躺在床上慵懒惬意的骆波,一脸正色道:“三十白,在姑没同意咱俩婚事前,这是最后一次给你。”
骆波急了,一咕噜爬起来,不悦地嚷嚷着,“你啥意思?!”
李茗溪弯腰捡起他的裤衩扔到床上,神色泫然地说:“当初,我跟贾兵的事,姑和姑父,还有大哥大嫂都拦着,可我那会儿就跟中邪一样,谁的话也没听进去。上次婚姻没有得到家人的祝福,才过成那样。跟你的事,我希望得到姑姑和几个哥哥真心的祝福,不勉强他们,啥时候,姑打心眼同意咱俩的事,再说。”
骆波听了,只是看着她,目光柔软,仿佛能抚慰人心。
李茗溪又捡起他的背心扔到他头上,“我先回了。”
骆波忙不迭喊道:“等等,我送你。”
李茗溪回到哥哥家,嫂子小梁正哄着哭泣的小森,“不哭,乖,男子汉不哭,妈妈一会就回来了。”
小梁见小姑子进家门,随口问:“小溪,半夜三更的去哪了?小森醒来看不见你直闹腾呢,又哭又闹的。”
李茗海当然明白,李茗溪这是跑到骆波屋里去了。
他一直没告诉妻子,妹妹小溪跟骆波的事。
李茗溪脸一红,伸手从嫂子怀里接过小森。
低头逗弄小森的小梁,并没看到李茗溪脸上不自然的神色。
李茗海这栋三层楼的家里,看上去屋子挺多,可住了不少人。
除了一楼的客厅、厨房和餐厅没住人。
二楼、三楼都住的满满当当的。
二楼三间卧室,主卧住着李茗海夫妇俩,大客房住着两个小姨子,李茗溪和儿子住在最小的客房里。
三楼的三间屋子,两个小舅子各住一间屋,剩下一间杂屋,摆着各类杂物,拥挤不堪。
李茗溪想冲洗下身子,问着收拾客厅的小梁,“嫂子,卫生间有人不?。”
小梁朝卫生间瞅瞅,“没人,去吧。”
李茗溪提着一壶开水走进卫生间,擦洗着身子。
等她窸窸窣窣洗完身子,走出卫生间。
小梁的大弟弟梁俊站在客厅等候着。
李茗溪以为梁俊要上厕所,低眉顺眼地说:“让你久等了,真不好意思。”
梁俊个头不高,长得精明能干,为人很实诚。
一向口吃伶俐的梁俊,每次跟李茗溪说话都紧张地磕巴。
他憨笑着望着俏丽的李茗溪,浓浓的川音说:“小溪,我,我今天去巴扎,见这酸奶疙瘩,挺好撒,买了些,给你哈。”
李茗溪望着梁俊手中的酸奶疙瘩,伸手拿了两个,谢道:“大梁,谢谢了,太多了,你留着吃吧。”
梁俊红着脸,“不了撒子,这东西,我闻不到味撒子。”
李茗希指着茶几道:“放罐子里吧,谁想吃就拿着吃点。”
收拾完厨房的小梁把大弟弟跟李茗溪的互动全部看在眼里。
她上了二楼的主卧,李茗海正趴在南边的桌子上计算着今天的收入。
小梁坐在床边对着李茗海说:“哎,小海,我弟弟妹妹老大不小了,你这个当姐夫的,操个心撒。”
李茗海看着凉皮店的收入,扼腕叹息道:“凉皮店累死累活,三天的利润没舞厅一天多,哎-----到嘴的肥肉就这样白白让给人家,是不是傻啊!”
小梁看出来李茗海对转让舞厅的事一直耿耿于怀。
她不是贪心之人,觉得钱够花就行了。
一家人安安稳稳过平安的日子比啥都好。
小梁不理李茗海的茬,伸出脚踹了下李茗海的后腰,嘟囔道:“跟你说话撒,你管不管撒?!”
“咋管?梁俊非要找本地的姑娘,哪有那么多合适的丫头子?!”李茗海不耐烦地回嘴。
小梁对着李茗海挑挑眉,商量道:“你呀,灯下黑撒,小溪死了男人,大弟比她大两岁,刚好配撒。”
李茗海哭笑不得,无奈地笑看着妻子,也不搭话。
小梁以为自己说到李茗海心坎里了,继续畅想道:“你姑家的老三、三十白也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你说,我两个妹子嫁给你两个表弟,大弟再娶了小溪,咱一家是不是亲上加亲撒子?”
李茗海不可思议看着尽想美事的妻子,撇撇嘴怼了句,“你做梦呢吧,赶紧醒醒吧,睡觉了。”
小梁不解道:“你啥意思,他们都是孤男寡女的,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咱俩撮合下呗。”
李茗海朝床上一躺,拉着被子朝身上盖,“别再乱点鸳鸯谱了,你这个想法赶紧打掉。”
小梁不甘心,自言自语嘟囔着,“啥叫乱点鸳鸯谱,男女间不就那么点事。”
李茗海把被子朝头上一拽,蒙住了自己的头。
他不愿再听到妻子的唠叨。
在他看来,妻子有这个痴心妄想的念头,简直就是疯了。
他心里腹诽,白日做梦!
这边骆波寻思着,跟李茗溪私定终身还不行。
如何说动爸妈支持他跟李茗溪的婚事。
他决定,这辈子非娶李茗溪不可,否则,就打一辈子光棍。
想娶李茗溪,就得让妈妈李羽吐口。
骆波怕直接告诉妈妈自己打算娶李茗溪,实在太突兀。
他想了个缓兵之计,决定来个“温水煮青蛙”。
这天,骆波跟骆滨送完货回家吃饭。
骆峰在口粮地浇水,还没回家。
李羽下着饺子,端了上来。
骆滨用手拿了一个,烫的他双手倒腾着,才把热气腾腾的饺子塞进嘴里。
李羽用筷子轻轻敲下他的头顶,嗔怒着,“多大了,还用手抓。”
骆波边吃饺子,边给着旁边的骆滨使劲眨巴眼睛。
他在回家的路上已经跟骆滨通好气了,让骆滨帮他说话。
骆波见骆滨的心思全在饺子上了,着急地用脚尖踢着旁边埋头苦吃的骆滨。
骆滨看着骆波猴急的模样,本想捉弄他。
可想想骆波为了小溪都快丢了魂,张口道:“妈,小溪住在海子哥家不方便,海子哥光几个娘家人都挤得满满的,你说咋办?”
李羽也没多想,随口道:“你跟三十白不都有套房嘛?!你俩一年也住不了几次,空着也是空着,实在不行,让小溪搬到你俩的房子住吧,哪一套都行。”
骆波一听,激动的结巴起来,“三哥,那,那,你给小溪,说说咱妈的意思呗。”
李羽没听出骆波的弦外之音,边弯腰盛着饺子,边不悦地絮叨着,“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小海光闷着头挣钱了,小溪的事靠他不行,靠不住,你俩也操个心,别让小溪再上当了。”
“行,我明天就去找小溪,听说她结婚的那套住房被贾兵早卖出去买大烟了。这个小溪真是遇人不淑啊,以后,她再找对象,可要打听清楚。”骆滨悲悯道。
李羽眉头蹙着,忧心忡忡地说:“可不是嘛,嫁了个这么个人家,啥也没落着,现在还拖着个孩子,没有孩子,小溪还好找,有个孩子,哎,小溪不好找咯。”
骆波煞有介事地对骆滨说:“三哥,小溪从海子家搬出来,海子哥肯定不答应,你给海子哥说说咱妈的意思呗。”
骆滨出面转述李羽的意思,李茗海和李茗溪哪敢不从。
当天,李茗溪就搬出了哥哥家,住在旁边骆波的屋子。
骆滨站在楼梯口,看着骆波殷勤地不是好忙。
他一把扯过给李茗溪居住那间客房床上铺床单的骆波,严厉地警告道:“三十白,告诉你,你跟小溪别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骆波笑嘻嘻承诺着,“放心吧,三哥,我心中有数,知道咋做。”
骆滨觉得点到为止,没再多说。
毕竟眼前的这两位亲人,郎有情妾有意的。
等骆波前脚离开,骆波就把李茗溪堵在客房。
“小溪,你搬到我这里住,可是妈的主意,说明啥?咱妈同意你跟我住一块儿。”骆波直勾勾盯着李茗溪水汪汪的双眸。
最近,没有烦恼缠身,在骆波的细心呵护下,李茗溪的瓜子脸长了点肉,显得整个人又妩媚许多。
纵然未施粉黛,眉目却依旧精致璀璨、眼波欲流的模样。
骆波伸手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紧贴着没点缝隙。
第86章 终如愿
李茗溪的上身朝后微倾,嗔怒地瞪了他一眼,“别胡搅蛮缠撒,姑只是让我暂时先住在你这里,等我以后,”
骆波不由分说地箍紧她的身体,委屈地质问,“等你以后,你以后还想干啥?!又要在我眼皮底下飞走嘛?!”
他又不甘心地出言“威胁”道:“小溪,这辈子,你甭想离开这个家!”
瘦弱的李茗溪根本挣脱不了他的禁锢。
骆波将头埋在李茗溪的脖颈处,贪恋地闻着她身上的清香。
这清香总让他感到十分的安心。
他故意可怜兮兮地哀求着,“小溪,咱俩领结婚证吧,你不嫁给我,我怕你再跑了。现在开车都分心,满脑子都是你。今天跟三哥来县上办事,想着你的样子,差点把车开到路边的水渠里。”
李茗溪心软了,双手捧着他俊美的脸庞,嘴巴紧贴着他的鼻尖,嗫喏道:“三十白,姑真心同意咱俩的事,才能领结婚证,我不愿再伤姑的心。”
骆波穷追不舍道:“晚上,跟我住一块。嗯?!”
李茗溪被骆波这声充满性感的沙哑的“嗯”撩拨地不知所措。
骆波感觉到她身体发烫,他一个转身,带着李茗溪躺在床上……
李茗溪昏沉沉地睡着,等到睁开眼睛时,仿佛不知岁月几何。
她躺在柔软的被窝里,眼前一片昏暗,根本不知自己在哪个房间。
她坐起身,胡乱摸索一阵,打开了房间的灯。
入目是清冷灰白的卧室,连床单被褥都是深灰色的,是骆波的卧室。
自己什么时候被骆波抱到这屋子的,怎么没一点印象。
李茗溪顺手抓起骆波的一件毛衣,套在头上。
她下床,走到紧闭的窗帘旁边,拉开了厚重的帘子。
俯视院子,秋雨绵绵,脚下的水泥路被浸湿,看上去光溜溜,走上去湿滑不已。
什么时候下雨的,她都浑然不觉,昨晚睡得太沉了。
院子里,骆波俯身清扫枯叶的场景映入眼帘。
他正用扫帚清扫着飘落在水泥地面的枯叶。
高大挺拔的身材,英俊的侧脸,挥舞有力的臂膀,就是一家之主的气势。
回想着好吃懒做的贾兵,懒得连油瓶倒了都不扶。
贾兵跟楼下的骆波简直就没可比性。
李茗溪的心怦然一动。
这么优秀的男子一直在自己身边,当初为什么会眼瞎了般被贾兵哄得分不清好坏?!
嫁给骆波应该是她最好的选择。
此时的骆波凝望着湛蓝的天空,轻松无比的畅快感从每个毛孔散发出来,眼底有丝志在必得的傲气一掠而过。
他绝不会再让李茗溪从自己眼皮底下溜走。
李茗溪穿着一身家居服站在门口唤骆波吃饭。
骆波回头望望,心爱的女人身材高挑,可以说是标准的衣服架子,稍稍收拾一下回头率极高。
现在这样近看她,亭亭玉立,极是养眼。
骆波开心地勾唇微笑,一脸的痞子像。
李茗溪嗔视一眼,“笑什么,捡到宝了?”
骆波扬眉笑答:“嗯,可不是捡到宝了,你真好看!”
李茗溪白他一眼,“进屋吃饭。”
骆波屁颠颠走进屋,吸吸鼻子,肯定地说:“拍黄瓜!”
李茗溪抿嘴一笑,“狗鼻子真灵。”
骆波再次用欣赏的眼神打量着李茗溪身上的衣着,“自己的女人就得多买些衣服,你穿着好看,我看着喜欢。”
李茗溪顿时红了脸,见他伸手过来,她躲闪不及,还是被他轻轻捏着耳朵揉了下。
“讨厌!”她拍开他的手,才觉得这一下更似情人间的打情骂俏,至于斜视他那一眼简直就是眉目传情了。
“快洗洗你的狗爪子,吃完饭,我得回哥家,小森看不见我又要闹了。”李茗溪羞赧地催促着。
骆波洗净手,接过李茗溪递过来的擦手巾,神色自然道:“把小森接过来一起住吧,省的你牵挂,身在曹营心在汉的。”
自此,李茗溪白天在哥嫂家吃饭,晚上就带着儿子住在骆波的房子里。
骆波待小森如同亲生。
在几个舅舅里面,小森最喜欢逗他玩耍的骆波。
李茗溪见儿子很黏糊骆波,嘴上不说,心里美滋滋的。
孤男寡女的,虽然有小森这个小电灯泡。
可也防不住骆波的贼心。
每当玩累一天的小森睡得天昏地暗时,骆波就抱起睡得迷迷糊糊的李茗溪钻进自己的卧室。
时间长了,骆波不满足跟李茗溪偷偷摸摸地偷情。
每逢夜晚,他先把小森拐进自己的屋子,爷俩玩耍后就睡在一个床上。
也许,小森真心喜欢骆波,只要骆波回到西域县,他就黏着跟骆波住在一个屋里。
李茗溪无奈,只得妥协。
小森睡熟后,骆波钻进李茗溪的屋里。
清晨,估摸着小森该醒了。
骆波又钻回自己的屋里。
可是,每当骆波求婚时,李茗溪仍是老话重谈,等姑答应再说。
寒冬即将来临,趁着大晴天,骆滨兄弟俩在院子里保养着康拜英。
骆波懂机械,搞起保养来有模有样。
他站在康拜英的引擎盖前,浑身沾满油腻的机油,就连脸上也是黑乎乎一片。
骆滨给他打下手,脚底下的铁桶里竖着各类型号的扳手。
骆波把头探进发动机旁的皮带上,扬声喊着:“21号扳手。”
骆滨快速挑出21号扳手朝骆波抛去。
骆波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扳手,开始操作。
手脚麻利的他三下五除二把螺丝拧紧。
厨房里,李羽做了一锅抓饭,拌了个凉拌三丝。
红色的胡萝卜、白色的粉条、青色的海带丝搅拌在一起,泼上蒜泥,格外爽口。
骆波从康拜英下来,摘下油乎乎的手套,叮嘱道:“三哥,以后咱不能这样用康拜英,收割后就要保养,一年至少保养三次,用的久些。”
李羽推开厨房喊道:“别忙了,洗手吃饭。”
骆波蹲在台阶上用汽油搓着双手。
他又用洗衣粉搓揉好几遍,洗的快要脱了皮。
站在旁边奓着双手等候的骆滨,嫌弃道:“能不能快点撒,别像个娘们样磨磨唧唧的。”
骆波无意识地回嘴,“小溪闻不得这机油味,晚上别不让我上床了。”
他说完话,才知道自己说漏嘴了。
连忙仰着头看着怒目相视的骆滨。
骆波讪笑着,“三哥,我,我跟小溪求婚,她不答应,非得咱妈同意才行。”
骆滨看看屋里,再看看生怕自己揍他的骆波慢慢朝后挪动着步子,气急败坏道:“你就耍我,答应我领结婚证才,你呀,三十白,我,”
不知说什么才好的骆滨,抬脚朝骆波腿上踢去。
骆波一个躲闪溜进屋子。
骆滨洗干净手走进厨房。
李羽正在灶台旁盛抓饭。
骆峰站在案板旁兑着奶茶。
骆波在餐桌旁摆着筷子。
骆滨压低嗓音狠狠地催促着,“你赶紧把这事给妈提前通个气。”
骆波低声哀求道:“三哥,我怕妈吓着了,没敢说。”
骆峰扭过头问:“你哥俩嘀嘀咕咕说啥呢,过来端奶茶。”
骆波吐吐舌头,连忙去端奶茶。
骆滨冬天依旧找活跑运输。
江道勒提也没闲着,跟着骆滨给各单位拉运煤炭。
而骆波把心思全放在李茗溪娘俩身上了。
基本上常住在西域县的家了。
他每天窝在家里陪着小森玩各种游戏,一日三餐地做好饭。
顺带开车接送着李茗溪上下班。
李茗溪嫁给贾兵,哪里享受过这种待遇。
她越发珍惜现在的生活。
骆波跟李茗溪娘俩宛如一家三口过着平静又恣意的生活。
就这样度过了一个寒冬。
春节过后,2月的西域县满地都是融化的雪水。
田间地头、沟沟壑壑,都泥泞不堪。
李茗溪坐在卫生间的马桶上,看着测孕试纸上呈现的阳性。
她觉得自己的心此刻也是泥泞一片。
李茗溪怀孕了,是骆波的孩子。
她又喜又怕。
骆波喜欢小孩,能怀上他的孩子,是件幸福甜蜜的事。
可是,想着阿勒玛勒村的姑父、姑姑如果不同意,可怎么办才好?!
李茗溪不愿再让姑姑失望、伤心。
她已经伤透了老人的心,有了小森后,她品出“不养儿不知父母恩”的滋味。
李羽就如自己的妈妈一样养育她长大。
李茗溪陷入矛盾中。
李茗溪秀眉紧蹙,望着测孕试纸发呆。
听到屋外传来骆波和小森的嬉笑声。
骆波一手提着饭盒,一手抓着骑在他脖子上的小森乐呵呵进了门。
李茗溪从骆波手中接过饭盒,神色复杂地瞥了他一眼,嘟囔着,“大冷天的,一大早出去,不怕小森感冒呀?!”
把骆波当大马骑的小森稚嫩的童音反驳着,“小森,不感冒。”
骆波双眼笑得眯成条缝,歪着脑袋仰望着咯咯直笑的小森,“咱儿子馋面肺子了,我爷俩吃了碗面肺子,给你带了一份,趁热吃。”
李茗溪坐在餐桌吃着酸辣可口的面肺子。
不得不承认,骆波比她自己都熟悉她的味蕾。
骆波安顿小森坐在茶几上涂鸦。
他走到餐厅,搬了把椅子放在李茗溪身旁,紧挨着她坐下,歪着脑袋观察着李茗溪的脸色,“怎么,有事?刚才看我,眼神咋怪怪的?”
李茗溪低头喝着合口的汤汁,没吱声。
等她吃完面肺子,起身朝卫生间走去,“三十白,你跟我来。”
骆波看着李茗溪手中的测孕试纸。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好奇地问道:“这细条条是啥东西?”
李茗溪哭笑不得,“这是测孕试纸,刚才我测了下,怀孕了。”
“什么?!”骆波惊呆地双眼瞪得溜圆,一副惊愕又半信半疑的模样。
“你啥意思,三十白,我李茗溪不会拿着孩子要挟你的,这么长时间,你一直瞒着姑,我不知道,你是真爱我,还是想玩玩我?!”
她提高了声调,咄咄逼人。
骆波好似被踩了尾巴,又是狂喜、又是心疼、又是懊恼、又是委屈,各种情绪涌上心头,一时之间无话可说。
李茗溪察言观色,知道骆波是真的爱她。
她缓了缓,悠悠地叹息一声,“跟贾兵就是未婚先孕,落了这个结果,姑和大哥当初教训的对,女人就得自重自爱,否则真的成了男人手中的玩物。”
骆波顿了顿,慌忙开口解释着,“小溪,我跟你是真的奔着结婚来的,你可别冤枉我撒。”
这样给她解释,骆波觉得真窝囊,再想想本来是他多次求婚被拒的,怎么……变成她成了无辜的人呢?!
他知道自己真的被李茗溪拿捏的死死的,没一点翻身的余地。
骆波灰溜溜地闪身上楼。
李茗溪抿着嘴,忍住愉悦的笑容看着他。
骆波走上楼梯转角,狠狠瞪了眼偷笑的李茗溪,“让你耍横,看我晚上咋样收拾你!”
自己都要当爸爸了,家里人的态度还不明朗。
骆波抱起小森塞到李茗海手中。
李茗海见骆波啥话不说愣头愣脑地把孩子留在他家,把小森朝妻子怀里一塞,拔腿追了出去,“三十白,你啥表情?出啥事了?”
骆波狠狠扫了眼李茗海,懊恼道:“都怪你,要不是你拦着,算了,你又要当舅舅了,小溪怀疑我不是真心待她,我这就跟小溪回阿勒玛勒村通知爸妈去。”
李茗海顿时止住脚步,目送着骆波火烧屁股般小跑着出了院子。
骆波拽着李茗溪上了车子,朝阿勒玛勒村赶去。
一路上,李茗溪惴惴不安,望着前面平坦的柏油路,“三十白,你说,姑父会同意嘛?”
骆波脚底加重踩油门的力度,胸有成竹道:“爸不同意,没事,不还有妈和三哥嘛?!有他俩帮腔,没问题。你还不知道,别看爸是个大老爷们,啥事不都听妈的话?”
李茗溪会心一笑,“以后,你听我的话不?”
骆波目视着前面的路况,“咱骆家男人都怕老婆,这是家族遗传,我肯定是妻管严,还用你说。”
“不过,白天我听你的,到了晚上,你就要任我摆布。”骆波露出坏坏的痞笑。
李茗溪脸色绯红,轻啐道:“脑子里就没正经事。”
“跟自己老婆子有啥正经的?”骆波厚着脸皮接话。
俩人有说有笑着,李茗溪的心安定下来,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
骆波跟李茗溪手牵手站在骆峰夫妇面前。
李羽明白,这两个孩子好上了。
骆波拉着李茗溪“噗通”跪在两位老人面前。
他仰着脸诚恳地乞求着,“爸妈,小溪怀上我的孩子了,您二老就同意我俩的婚事吧。”
骆峰气的跳脚,狠狠朝地面啐口水,连连直呼,“丢死人了,你俩把老骆家的脸丢尽了。”
李羽倒是很平静,双眸停在俩个孩子的脸上,淡定地问:“你俩可都想好了?”
骆波昂首挺胸,脆声回答:“我早就想好了,这辈子非小溪不娶。”
李茗溪怕姑姑生气,不敢看她,垂着脑袋点了下头。
没等李羽开口,骆峰低吼,“我不同意!”
骆波和李茗溪闻言,顿时黯然失色。
俩人可怜巴巴地看着李羽。
旁边的骆滨插话帮腔道:“爸,三十白和小溪没有血缘关系,民政局都不管,你凭啥不同意撒?!”
骆峰气的手指着跪在面前的这对恋人,气急败坏道:“他俩是没血缘,可是他俩一起长大,按照哈萨克的规矩,他俩就是亲如兄妹,这是犯了大忌!”
第87章 服装店
骆滨看着糊涂又固执的老父亲执迷不悟。
他决定豁出去了,即便忤逆老人的心意,也要为骆波和李茗溪撑头。
骆滨毫不客气地反驳道:“爸,我看,您真的是老糊涂了,咱家不是汉族嘛?!我知道你深受爷爷奶奶的影响,一直按照哈萨克族的风俗习惯生活,你自己说说,现在都啥年代了?要不是咱家这老观念束缚着三十白,小溪这里,哪还有贾兵什么事?!三十白从小就惦记着小溪呢,他是打心眼疼小溪。都这个时候了,别那么多穷讲究了撒。”
骆峰被儿子骆滨的话激怒了,站起身来,高举起手掌对着骆滨呵斥,“算白养你了,咋跟你老子说话呢?!看我不打你!”
骆滨见老人来真的,连忙躲闪着。
李羽对着追打儿子的丈夫厉声质问:“老骆,别在家里耍麻屋子了(别耍脾气了),现在谈正事呢。我问你一句,你不同意,三十白就可要打一辈子光棍了,小溪也落的坏名声,这样的结果,你满意了?!”
别看骆峰是个刚硬粗糙的新疆汉子,宛如威武强大的狮子。
再大的脾气到了老伴李羽面前,就成了一只听话的小绵羊。
他灰溜溜地坐回原位,腆着脸对着李羽陪着讨好的笑,“老婆子,别生气撒。在你面前,我哪敢耍麻屋子撒(新疆土话,耍脾气、摆威风)。”
骆波见状,扭脸跟松口气的李茗溪相视一笑。
他俩这会意一笑被骆峰看在眼里。
骆峰感到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他板着脸道:“你俩先别笑的太早,我同意你俩的婚事。可是有个条件,你俩不能在阿勒玛勒村办婚事,想办就到县上办去。”
骆波开心的连连点头,“爸,我们听您的。”
骆滨斜靠在墙边,“三十白,小溪,三哥真心祝福你俩,好好过日子,小溪,三十白欺负你,你跟三哥说。”
骆波恢复常性,跟骆滨耍起了贫嘴,“三哥,你搞错没,小溪是你弟媳妇,你应该担心我会不会被小溪欺负。”
骆滨笑答:“你皮糙肉厚的,小溪欺负你也活该。”
李羽淡笑着起身扶起两个孩子,开心地问:“小溪,几个月了?”
李茗溪偷偷瞄了眼神色不虞的姑父,羞赧道:“估计一个多月吧。”
骆波这才想起一个问题,“妈,等孩子出生报户口,写汉族还是维族?”
李茗溪没想到骆波想的这么远,噗嗤笑出声来。
骆峰气呼呼怨怼道:“写啥族,还不是你这个当爹的说了算,想写汉族是汉族,想写维族是维族,不尽着你啊!”
骆滨提议,“三十白,你猪脑子啊,肯定写维族呀,高考民考汉加分呢。”
骆波望着李茗溪平坦的小腹,喜滋滋地给骆滨送一顶高帽子,“要不,咱俩一样大,怎么你能当我三哥呢?!”
骆滨抱起侄子骆朴笑着逗弄道:“骆朴,以后你喊小姨婶子呢?还是喊小姨呢?”
三岁多的骆朴才多大呀,哪能绕过这个弯儿。
他小眉头微微皱着,小脸板着,小大人般为难道:“三叔,喊小姨,为啥喊婶婶呢?”
骆波开怀大笑,“你别逗咱小骆朴了,就喊婶婶。”
骆朴跟骆滨很亲,他钻进骆滨的怀里,扭动着胖墩墩的小身子,小嘴反驳道:“不嘛,喊小姨。”
李茗溪见兄弟俩斗嘴,不由噗嗤一乐。
她捂着嘴开心地笑了。
李羽若有所思望着一脸喜气的李茗溪,心中释然。
侄女多长时间没有露出这样的笑容,仿佛相隔许多年。
那个秀丽清纯、娇羞可人、活泼狡黠的李茗溪又回来了。
前阵子回来探亲时,容貌虽依然惊艳动人,可是眉宇间淡淡的愁仿佛让李茗溪坠入无边的黑暗中,身上总是缺少点精气神和光彩。
可现在的李茗溪,晶莹剔透的肌肤闪烁着象牙般的光晕,绝色娇媚的芳面晕红如火,风情万种的清纯美眸含羞带水,眉宇间的愁早已荡然无存,就是个靓丽脱俗的美少妇。
李羽知道,侄女前后的变化都是骆波的功劳。
她笑着对李茗溪说:“小溪,哪天把小森带来吧,我帮你俩带,现在带一个也是带,带两个也一样。”
李茗溪乐的脸上开了花,“那又要让姑费心了。”
有了家里老人的支持和祝福,骆波当夜就拉着李茗溪住进自己的屋子。
翌日,骆波和李茗溪赶回县城领取了结婚证。
李茗溪摩挲着崭新的结婚证,如同做梦。
骆波和李茗溪修成正果,俩人没大操大办,宴请亲朋好友小聚一下。
贾家人听说儿媳李茗溪再嫁,孙子贾森非常黏养父,母子俩的日子过得相当舒坦滋润。
他们也只能望洋兴叹,争夺贾森的抚养权没希望了。
骆家人以为,跟贾家再无瓜葛。
可是冤家路窄,谁也没料到,若干年后。
当然,这都是后话。
5月的西域市已告别春寒料峭的季节,悄悄进入初夏,到处郁郁葱葱,
王仪在西域市漫步,边陲小城风景依旧。
只是马路修宽了,街头多了些轿车,路边也盖了不少高楼。
她发现自己正朝骆波低价购买的那几套门面房走去。
王仪停下脚,四处看看,她正站在骆波的门面房,歪着脑袋打量着生意红火的店铺。
这次回来,她还没去找骆波。
她离开新疆的这一年时间,没跟骆波联系。
作为在霍尔果斯口岸边贸生意最兴盛的年代淘下一桶金的王仪,离开新疆去开拓自己的商场。
这一年。
她在广州跟人搞过批发生意。
到上海大商场帮着人站过柜台。
看着老板们三个月就能达到10万元的净利润。
王仪看到了服装生意的未来。
她准备在西域市繁华地段租门面房,在西域市做服装生意,批发和零售兼具。
王仪已经跟广州的服装加工厂签订了合作协议,省下中间商的环节。
而骆波购买的这几间门面房无论从地理位置、店面的大小还是人气上来看,最符合她批发兼零售的标准。
西域县,骆波成了全职的家庭煮夫。
自小被李羽宠溺的不进厨房的骆波,为了李茗溪成了厨房的一把好手。
最近,李茗溪害喜,馋臊子面了。
骆波亲手和面擀面条,又根据李茗溪的口味调制了臊子。
劲道的面条,羊肉、西红柿、皮牙子等做的臊子。
李茗溪一喝就是两大碗。
她摸着微微隆起的肚皮,犯起了愁,“三十白,我胖了。”
骆波收拾着碗筷,眸光灼灼地落在她稍稍圆润的脸上,脸色一本正经,可微翘的唇角却带着戏谑,“胖就胖点,你没听村里宋媒婆说,胖女人好生养。”
俩人打情骂俏着,屋外传来敲门声。
李茗溪打算起身开门,骆波上前按住她,“你别动,我去。”
骆波拉开屋门。
王仪歪着脑袋巧笑颜颜望着他,“哟,门口贴着喜字,结婚了,也不吱一声,哪家的丫头子这么有福气,嫁给了你?”
骆波开心地请王仪进屋,“王仪,啥时候回新疆的?瞧你这打扮,混得不错呀?”
他转过脸对着餐厅喊道:“小溪,来,见见王仪……姐。”
王仪听到骆波嘴里喊出的名字,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很快又恢复常态。
李茗溪走出来,看见双眸带笑的王仪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自己。
她心里不舒服,但是碍于骆波的面子对着这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女人微笑着点头,“王仪姐好,进屋坐。”
王仪走进客厅,打量着骆波的婚房,“这联排别墅的图纸是我从浙江买来的吧?不错,户型设计比图纸上看强多了。”
骆波给王仪倒茶,“那是,不看看这图纸是谁买来的。”
虽是开玩笑,可话语中溢着对王仪的赞誉之意。
李茗溪端着一盘葡萄干和奶疙瘩过来,“王姐,吃葡萄干,这奶疙瘩是三十白干妈做的,油没打掉,纯着呢。”
王仪拿了个奶疙瘩,掰了一小块塞进嘴里,酸溜溜的奶疙瘩带着浓香的奶味,不住点头,“不错,是挺纯正,好久没吃新疆的美食,真想啊。”
李茗溪笑着说:“喜欢吃,待会儿装些。”
骆波这才想起王仪吃饭没。
王仪摇摇头,快言快语道:“开着车在西域县转悠一圈,看了下服装店生意,直接打听到你家,没顾上吃午饭。”
骆波起身,关心道:“你呀,还是老毛病,为了生意吃了上顿忘下顿的,对身体不好。”
王仪轻笑着回答:“可不,我都得胆结石了。”
李茗溪见骆波和王仪没一点嫌隙,关系很亲密,心里有点酸溜溜的。
骆波在厨房忙着给王仪做臊子面。
李茗溪做了一盘凉拌三丝。
王仪刚才一进屋就看见骆波腰上的围裙。
她双手抱肩斜靠在厨房门边,神色难明地注视双手娴熟的骆波。
心中不由感慨,骆波真是爱李茗溪爱到骨子里了。
一个从不下厨的大男人竟然心甘情愿地当家庭煮夫。
王仪吃着奶疙瘩,问着忙碌的骆波,“三十白,我准备在西域市开个服装连锁店,你干不?”
骆波摇头,“算了,我对做服装不感兴趣,再说,小溪怀孕了,我想在家休息一年,等孩子出生后再说吧。”
王仪也不纠缠,直截了当地说:“三十白,我看上你在西域市的那四间门面了,只是,现在有人租你的门面。”
骆波端着臊子面过来,“你啥时候用?”
王仪道:“六月一号行不?你跟那几家开店的违约金,我全部承担。”
骆波用手抓挠着下巴,沉吟道:“咋这么急?能不能给我一个月的时间?违约金的事你就别管了,那四个门面你全要?”
王仪点头,吃着臊子面。
右手拿着筷子,左手朝骆波竖起大拇指,不住地夸道:“香,真香。你的臊子面出师了。”
当骆波听说王仪开连锁店要雇佣不少人帮着照看店面。
他担忧道:“王仪,你没听说呀,买卖亲手做,庄稼不托人。你这样做生意,行不?”
王仪轻松地笑道:“我这连锁店,是按量跟他们结账。我主要代销搞批发,给开连锁店的人一定的盈利空间,按出的量回收资金。”
骆波脑子飞快运转,“那你有进货的渠道吗?”
王仪胸有成竹,“我拿下好几个品牌的代理,又跟广州的服装厂做订单生意,进货一点不发愁,主要是销路。”
李茗溪插话问:“王姐,你为啥不做校服生意呢?我们学校规定学生穿校服,每件校服二三十块,别看这价格不高不低,不少内地客商来抢着做校服生意呢。”
王仪闻言,开心的拍下餐桌,兴奋道:“哎,我咋把这忘了呢,服装生意就是挣女人和小孩的钱。小溪,太谢谢你了。你能不能把你们学校校服的大小和价格给我列出来?三十白,有纸嘛,给小溪找个纸笔。”
李茗溪看着王仪推过来的纸笔,心中纳闷,好奇地问:“王姐,你要这干撒?”
王仪一脸的自信,坦言道:“作参考,算下利润空间呀。”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看样子王仪要做学生校服的生意了。
“我就随口一说,你还真做呀?!”李茗溪半信半疑。
“什么是商机?商机就在人们的言谈举止中,在老百姓茶余饭后里。”王仪笑着回答,“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李茗溪俏皮地对着王仪吐下舌头,“怪不得,前些年,三十白跟你挣大钱了呢,王姐,你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
王仪看着灵动的李茗溪,惊艳的外貌、娇弱的身材、乖巧的性格。
妖娆的美少妇身上又混杂着少女的纯真。
就连她这个女人都情不自禁喜欢她。
怪不得骆波对她念念不忘呢。
这样的女性哪个男人不疼爱呢。
李茗溪凝眉沉思着,边想边写着学生校服号码的不同价格。
她生怕自己记错,又反复检查好几遍才递给王仪。
第88章 苗圃地
王仪快速扫一眼上面的价格,瞠目结舌。
她杏眼瞪得溜圆,愕然地问道:“学生校服咋能卖这么贵?!实在有些离谱。”
李茗溪看看骆波,又瞅瞅王仪,难于启齿的样子。
骆波知道,她正在犹豫着该不该说。
他宠溺的眼神望着她。
伸手揉揉李茗溪的秀发,鼓励道:“有啥话,你就说吧,王仪又不是外人。”
李茗溪沉吟片刻,生怕自己说错话,斟酌着说:“王姐,我这也是听学校老师私底下在议论,他们说杨校长为了帮着内地客商推销校服,好像在吃回扣。”
王仪见李茗溪一副小心翼翼的谨慎样,哈哈大笑起来,“傻丫头,吃回扣不是啥稀罕事了,只不过看看你们那个杨校长吃回扣的胃口有多大,我看这个价格,胃口不小。”
临走前,王仪给骆波留下一个笨重的“大哥大”,还有一个bp机。
骆波爱不释手地摸着这黑色的新型电讯工具,“王仪,多少钱?我把钱给你。”
“算了,没花多少钱。”王仪搪塞。
骆波抬头看着红颜知己,举着大哥大说:“怎么可能,上次我去西域市邮电大楼,就这种款型,至少一万二。就这bp机也两千多块呢。”
王仪咋舌,错愕道:“这么贵?早知道,我就多带几个回来,有事用它联系我。这个bp机是我给小溪的见面礼。”
骆波跟王仪是知己、姐弟、合作伙伴,倒也没推辞,自然地收了下来。
送走王仪,骆波回屋,看见李茗溪摆弄着笨重的大哥大。
“三十白,大哥大这新鲜玩意,我只是听单位男老师说过,这话费就不少。”李茗溪眼皮不抬地嘟囔着,“这个王仪出手都大方。”
骆波坐在她身旁,拨弄着妻子的秀发,宠溺道:“你喜欢,你拿去用。”
李茗溪嗔视他一眼,“我一个当老师的,整天带着个大哥大上班,穷骚包呀?!”
“穷?谁敢说你穷?”骆波指着她脖子上金灿灿的黄金项链,“谁敢嫌你穷,你拽下项链摔倒他脸上。”
李茗溪噗嗤笑了,羞嗔道:“知道你三十白是大户,瞧你嘚瑟的,不记得姑常说的话,低调行事。我都不想戴这项链了,同事们各个问我多少钱,你家骆波干啥的?问的我都烦死了。”
骆波咧嘴大笑。
他双腿岔开,伸手把李茗溪抱进自己腿上,低头嗅着妻子的脖颈,哀求道:“老婆,都四个月了,能那啥了吧?我都馋死了,搂着漂亮老婆,只能干看着。”
李茗溪看着骆波憋得通红的脸,笑容恣意,眼波流转,嗔怪道:“你这个笨蛋,不是告诉过你,三个月内是危险期嘛?”
骆波吞咽下口水,喉结转动着,低哑的声音问:“那就是说可以?”
李茗溪脸红个像猴子屁股,微不可及点下头。
骆波大喜,“你早说嘛。”
说着抱着李茗溪快步朝二楼走去。
李茗溪扭脸看着外面,错愕道:“大白天的,三十白,你疯了?不怕有人进来呀?!”
骆波大言不惭,“来人也不怕,上我老婆,谁敢管?!”
……
李茗溪躺在骆波怀里,用手拨弄着他长长的胸毛,轻问:“三十白,王仪看你的眼神怪怪的,你跟她没啥吧?”
骆波闭着双眼,右手摩挲着妻子光洁的脊背,低沉地回道:“没事,就是好朋友。”
李茗溪舒口气,似乎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落地般自在。
骆波沉吟着说:“王仪是个很有眼光的女强人,她开服装店,说不定挣大钱。她以前就提起过,北京的女人穿着朴素,上海的女人穿着时尚,咱伊勒地区虽是边远地区,可女人们爱美,穿的很洋气,不比上海女人穿着差,别看乌鲁木齐市的女人都没西域市的女人穿的好。”
李茗溪在他怀里动了下,找了个舒坦的姿势躺好,“要不,你跟王仪一起做服装生意?”
骆波犹豫不决,“我一个大男人,做服装生意咋怪怪的?算了,等你生完孩子再说吧,反正这门面房的出租费也花不完。”
夜晚,西域市街头仍有不少市民出来散步。
解放路繁华地段的那家舞厅门口站着不少人。
如今正是炎夏,骆波在潮闷的空气中健步如飞。
他拐进一栋低矮的建筑里。
皮鞋踩在平滑的水泥地上,沉闷的声音响彻在走廊。
王仪在生意场上相当有一套。
从内地归来后,她租了骆波的三间黄金地段门面房。
做起了服装批发和零售的生意。
每个月,她乘机飞到广州或上海三五天。
每天跑市场看货、对比价格,选好了货发往新疆。
由于她眼光独到、头脑灵活,嗅觉灵敏。
王仪总能把握住时尚潮流趋势,善于审时度势,造势营销,服装经营规模很快扩大。
在西域市服装界站稳脚的王仪,不在满足这样的“小打小闹”,稳扎稳打。
她不放过每一个挣钱的机会。
王仪充分利用手中的人脉资源,也把各学校学生校服生意揽在自己手中。
她舍得给分管校财务的领导让诱人的回扣,各学校喜欢跟她合作。
校服生意竞争相当激烈,而且校服做工、款式简单大方、实用,她跟广州的服装厂做校服订单生意。
王仪出厂价拿的校服,比竞争者每件低一两元,低出来的价格全部让利给各学校领导。
就这样,出货量大,让她又挣得盆满钵满。
骆波推开亮着灯光的库房,王仪正跟两位打工妹清点着成沓的校服。
王仪旁边还有一张陌生的面孔。一位戴眼镜的中年男子。
骆波看着披散着长发、化着浓妆的王仪,一脸的惊艳之色,嘴角微微扬起,“王仪,你弄成这样,哪像送服装的?”
王仪淡笑,“三十白,你车子停哪了?”
骆波笑答:“按照你的意思,停在巷口了,你车子旁边。”
王仪点头,“行,装车吧。”
骆波等人在王仪的指挥下,抱着成沓的校服放在楼门外的拉拉车上。
几个人忙乎近半个小时,骆波和王仪车子的后备箱、后排座塞得满满的。
王仪从包里掏出两张五十元递给打工妹,“赶紧吃晚饭吧。”
骆波上了自己车。
那位戴眼镜的陌生男子上了王仪的车。
两辆车驶进西域市北面的学校,把两车货卸到小楼一楼的值班室。
王仪趁着陌生男子给保安交代事情的空档,对着骆波低语:“妈的,这管后勤的副校长吃了不少回扣,还贪心不足,是个好色之徒,想占老娘便宜,待会儿狠狠地灌他,灌的他钻桌子底不可。”
当年在霍尔果斯口岸跟境外商人做商贸生意。
王仪和骆波啥人没遇到啊。
俩人联手对付这书呆子副校长,还不是小菜一碟。
骆波如同拖死狗一样把瘦削的副校长扔在旅馆的大床上。
王仪给旅馆老板塞了300块钱,叮嘱他好生照顾着烂醉如泥的副校长,千万别出事。
骆波擦着额头的汗,嘟囔着,“看他瘦得像个猴子,跟死猪一样沉。”
王仪斜睨他一眼,酸溜溜道:“记得以前,壮成狗熊的老毛子,你都气不喘,瞧你现在,身子骨虚成啥了,不会是被你的小溪掏空身子了吧?!”
骆波脸一红,回想着自己每天跟李茗溪缠绵亲热的实情,没好意思接话。
“哎哎哎,咋不说话,不会被我说中了吧?夜夜笙歌呢?”王仪戏谑。
骆波无可奈何,只能拿眼瞪她。
这个王仪外出一年,说话口无遮拦的。
王仪笑得更肆无忌惮了。
俩人并肩走出旅馆,就看见门口站着一个人。
这位背对着旅馆门口的维吾尔族男子,个头不高,顶多一米七,立体的五官如刀削般俊美。
男子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转过身来,仰头看着跟王仪说话的骆波,“三十白,老远看着像你,有空吗?去喝点。”
骆波定睛一看,情不自禁地“哎呦”一声,快步走上前,伸出右手问候着,“尤努斯哥,好久没见,好着呢吧。”
尤努斯是老邻居艾力的大儿子,那孜古丽的大哥,在西域市林业部门上班。
王仪见骆波遇到熟人,跟尤努斯点点头后,“三十白,我先回,有事再联系哦。”
尤努斯拉着骆波来到解放路的夜市。
俩人找个偏僻的地方坐下。
骆波要了十几串烤肉、两瓶啤酒。
他高大的身躯窝在低矮的小方凳上,显得滑稽可笑。
骆波将两瓶啤酒口瓶盖底紧挨着,两手一用力,一瓶酒打开了,递给尤努斯。
骆波掏出打火机又撬开另一瓶啤酒,自己喝了一口。
尤努斯喝着啤酒,双眼观察着骆波的五官。
多年未见,骆波比以前更加沉稳,眉宇间少了当年少年的清纯和温柔,多了些果断和狠戾。
“三十白,现在干啥呢?”尤努斯跟骆波碰下酒瓶。
他俩都是在举着酒瓶吹喇叭。
“能干啥?小溪怀孕了,我在家当家庭妇男。”骆波嘴角挂着笑。
尤努斯颇有感触道:“村里的人,可能我是第一个发现你打小溪主意的人。”
“不会吧,尤努斯哥,我隐藏地够深了,你咋发现的?”骆波笑着问。
“咋看出来的?你忘了,你们这些屁孩子玩摆家家,只要小溪给别的男孩当新娘,你就揍谁。”尤努斯回想着往事,“你这点小心思,能瞒过谁呀?!”
骆波不好意思地放声大笑,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骆波和尤努斯吃着烤肉、喝着啤酒,尽情聊着往事。
也许,尤努斯离开阿勒玛勒村太久。
老邻居骆波勾起了他少时的往事。
他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
俩人聊着当年那个生活物资严重匮乏的年代。
那时的孩子永远都有一双寻找快乐的眼睛,简单的生活无比的快乐。
尤努斯说着夏天玩跳绳、摆摆家、掏鸟窝、捉迷藏的趣事。
骆波也分享着他跟骆滨、那孜古丽几个年龄相仿的孩子秋天捡麦穗、掰苞谷、偷西瓜、掏打瓜的往事。
尤努斯一瓶啤酒下肚,眯着眼继续说:“那时候大冬天,我们追野鸡野兔、堆雪人能玩大半天,东家西跑的,总有玩不腻的游戏,现在的孩子都成了温室的花朵了,夏天怕嗮着,冬天怕冻着,不能比呀,不能比呀。”
骆波接话茬,“两个年代的人,哪有可比性撒。”
突然,尤努斯话锋一转,引出正题,“三十白,咱俩合作干个事吧。”
骆波微微一愣,片刻,才反应过来。
他低头轻笑着。
心里寻思着,怪不得这个人精尤努斯有闲情雅致跟他这个无业游民在路边地摊吃肉喝酒呢。
原来是有事。
骆波笑问:“哥,你说,啥事?”
尤努斯指着路边的杨树,“西域市这两年投资修路、种树,咱俩合作搞个苗圃基地吧。”
“苗圃基地,哥,我对林业一窍不通,不会干呀。”骆波为难起来。
尤努斯拍拍自己的胸脯,“怕啥?我是林业专家,技术上别担心。你找地育苗子,我提供种子或小苗子,销路的事我包了。”
骆波双眼凝视着尤努斯,心中还是没谱。
毕竟搞林业对他这个门外汉来说,是一个新挑战。
尤努斯见他心中没底,直言道:“咱伊勒地区干苗圃的也都是公家单位,私人还没干呢,公家苗圃基地品种太单一,要的价格还贵。咱俩干,算是头一份。”
他见骆波沉思不语,“放心,准能挣大钱,没把握的买卖我不会冒着风险干。”
“头一份?!”骆波兴致浓浓。
他略沉吟片刻,两只大掌同时结结实实地砸在自己腿上,爽快答应,“行,只要是头一份,就有商机,哥,我干,你说吧,咋干?”
尤努斯心中大悦,把头凑到骆波面前低语,“你去阿勒玛勒村找块地,最好100亩地,跟农民签个租地合同,租上十年。”
骆波插话问:“一次性买断十年?”
尤努斯点点头,“对,就这个意思,地块要好,土层厚,最好靠着河边。”
骆波脑子一转,问道:“村里白大爷的地,还有托乎塔尔那个酒鬼的地,我干爸的地都挨着河水,那片地是阿勒玛勒村最好的地块。我家50亩口粮地离河水远一点。”
尤努斯问:“你是说三岔口西南角那片地?地理位置好,交通方便,可以,不过,你能租上嘛?”
骆波很有把握地回道:“放心,有把握。”
尤努斯眯着眼寻思道:“托乎塔尔那块地当初是我家的口粮地,我爸妈有工作都成了非农户口,有工资后,家里的口粮地退给公家了。村里把那块地分给托乎塔尔了。那可是个酒鬼,我听说,村里盯着不让他转让口粮地,能行吗?”
“行,我有办法,我去找艾乡长、就你爸去,跟他签协议,一年付一次地租费,价格高点,能拿下。”骆波脑子转的快,连声应允着。
第89章 姑娘追
尤努斯就喜欢骆波脑子灵光活泛,不需要费太多的口舌,一点就透。
“好,咱俩说好了,我准备苗子,负责销路;你管理苗子,到时候出货送货都是你来干。咱俩把账记好,成本平摊,利润五五分成,不过,你对外就说是你一个人搞的苗圃基地。”尤努斯谨慎地提醒着。
骆波拍下胸脯,郑重承诺道:“放心吧,哥,我嘴巴严实着呢,你就放心吧。”
尤努斯又开了瓶啤酒跟骆波碰了下,说着心底话,“三十白,你都不知道,我去年就想搞个苗圃基地,就是没有合适的人选,我老婆子有四个兄弟,两个在上班,还有两个做生意。我考虑过做生意的小舅子,可是一个吃不了苦,一个是个大喇叭。你也知道,我现在这个位置上,啥事私底下做,不能张扬撒。上次我跟那孜古丽一起吃饭,她提到了你和骆老三。骆老三嘛,我估计,他不会跟我干的。你是唯一最合适的人选,听说你这两年在口岸挣不少钱,钱多,底子厚,搞苗圃基地投入大,没钱的人撑不下去。”
骆波感动不已,“行,咱哥俩好好干,一起发财。”
李羽听说骆波回村里搞个苗圃基地,悬着的心顿时落地。
自从骆波不跟骆滨干农机,闲在家里。
她一直暗暗为骆波担忧着。
生怕他干别的生意再惹上什么麻烦。
骆波在她养育的几个孩子里面,是唯一跟她没有血缘关系的,也是她最心疼的,更是最让她放不下心的那个。
乡长艾力当然知道大儿子尤努斯跟骆波合伙做苗圃生意的事。
骆波一找上门来,他就来个顺水推舟。
俩人来到阿勒玛勒村村委会,找马村长商量农民转租口粮地的事。
马军是个七窍玲珑之人。
他亲自出面帮着骆波把贫困户白大爷和托乎塔尔的地转给骆波。
转租费一年一结,随行就市。
巴格达提听说骆波要育树苗,把自己的50亩地痛痛快快租给骆波。
这年的深秋,树叶都枯黄飘落下来。
按照尤努斯的要求,骆波花钱雇佣村里的富余劳动力在苗圃基地栽种圆冠榆、梧桐、海棠的小苗子。
这些长约60公分的树苗,都是尤努斯从东北通过空运引进过来的。
尤努斯还让骆波雇人到西域县田间地头去捡大叶白蜡、小叶白蜡的种子。
骆波开车带着阿勒玛勒村的四五个汉子,每天在大街小巷转悠。
他们看见白蜡树就把捷达车停到树旁。
他跟汉子们在树底下铺上床单,每人拿着一根长棒把白蜡树上沉甸甸的树种敲打下来。
阿勒玛勒村各族村民听说骆波在收购白蜡树树种,价钱还不错。
想挣点零花钱的,都拿着小棒在路边敲打白蜡树的树枝。
一周时间收购两麻袋白蜡树种。
尤努斯看着这些树种,连连点头称赞,“三十白,别看这些现在是不值钱的树种子,明后年我就把它变成钱。”
他指挥着骆波将树种子和细沙搅拌在一起,堆成一堆,朝上面泼水,用塑料布蒙上。
三天后,尤努斯朝上面洒些不知是什么东西的液体。
骆波开着骆滨的拖拉机,按照尤努斯的要求开了相隔50公分的沟。
为了抢在下雪天播下去,他又带着二十几名村民把树种和细沙朝浅沟里播撒。
又用拖拉机把浅沟耙平整。
骆波掏出钱包里钱,把村民的工钱点给江道勒提。
这些能干的各族村民都是江道勒提喊来的。
村民们领完钱并不急着回家,一个个把骆波团团围住,“三十白,明年挖树苗子还让我们干撒。”
江道勒提也帮腔道:“三十白,明年挖树,我给你找人,要多少有多少。”
尤努斯闻言,笑眯眯说道:“明年挖树,不按天工给钱,按挖树的数量给钱。”
二十几个人七嘴八舌地问道:“按数量?咋按?”
“是呀,头次听说干农活还按数量给钱,怪稀罕撒。”
“哦吼,挖树苗还这样子嘛?!”
……
骆波也不知道咋按数量结算工钱,他也是头次听说。
但是想着尤努斯这样说,肯定有他的道理。
他跟着各族村民打哈哈道:“咋个算,明年挖树再说,明年再说。”
尤努斯等江道勒提带着村民离开,他郑重其事地告诉骆波,“三十白,以前你在口岸做生意,不用雇人干活,现在育苗子需要大量的人工,你物色、培养一批能干的人,以后挖树苗按数量结账,尽量减少成本。”
骆波明白,“哥的意思是就跟我妈在电焊厂上班一样,计件工资,干活的人不磨洋工。”
尤努斯点头笑答:“就这个意思,治一下有些人浑水摸鱼的懒毛病。”
骆波挠挠头皮,还是一时接受不了这种挣钱的方式。
他为难道:“我咋感觉跟旧社会的地主一样撒。”
“你呀,”尤努斯朝他翻个白眼,“你都做了几年生意了,思想观念应该朝前,接受新鲜事物应该比别人快。没听说吗,摒弃老观念,咋摒弃?都快奔向21世纪了,还那套吃大锅饭的观念,不行,这样下去,新疆咋发展?!”
骆波勉为其难道:“行,我就听哥的。”
骆波在尤努斯离开阿勒玛勒村时,从家里拿出两瓶储藏的洋酒送给他。
李羽听说是送给尤努斯的,又把一盒巧克力让尤努斯捎带给干女儿那孜古丽,“尤努斯,把巧克力给你妹妹送过去吧。”
尤努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羽姨,算了,我不去那孜古丽家,不想看到阿布都外力那个牲口。”
李羽心里咯噔一下,讶异道:“咋了?那孜古丽过得?”
尤努斯见自己说漏嘴了,讪笑着解释,“阿布都外力就不是人,算了,不说了撒。”
李羽从尤努斯躲闪的话语明白那孜古丽过得不幸福。
骆波闻言,脸露喜色。
骆滨都过了27岁了,至今独身一人。
他知道骆滨还惦念着那孜古丽。
傍晚,骆滨风尘仆仆从外面进来。
“三十白,这么晚还不回家,小溪一个人带着小森行不?”推门进来的骆滨看着院子停着那辆黑色捷达催着。
坐在餐桌旁的骆波意味深长的目光凝视着骆滨瘦削的身影。
骆滨慢慢踱到餐桌旁,嘴里嘟囔道:“今天真是饿坏了,忙得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骆滨见骆波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用手摸下脸,眼中甚是不理解地问:“咋,我脸上有灰?”
骆波本想告诉他,那孜古丽生活地并不幸福,他今后可有希望了。
“三十白,赶紧吃饭,小溪还在家等着你呢。”李羽知道骆波想说什么,连忙出言阻止。
她的声音很轻,却藏着浓烈的冷厉。
骆波吐下舌头,灰溜溜地吃着揪面片。
1999年的春雨时节,沙枣树乡举办声势浩大的那吾肉孜节。
艾力担任乡长以来,转让不少土地,沙枣树乡财政很是富足。
在西域县算是最富有的乡村。
在艾力的建议下,沙枣树乡给每个村划拨一定款项举办纳吾肉孜节。
这年的纳吾肉孜节邀请了县政府领导、县直各部门以及兄弟乡镇。
就连乡里本土的富裕户也在邀请行列之中。
阿勒玛勒村的农机大户骆滨、马林、骆波等人也被邀请参加。
骆滨和骆波兄弟俩一商量,给沙枣树乡捐赠2000块钱。
纳吾肉孜节除了喝传统的纳吾肉孜粥外,还要举办各种游戏。
姑娘追、叼羊、阿肯弹唱、摔跤等。
阿曼太是本次纳吾肉孜节活动的筹划人。
在他制定的方案中,乡里农机大户出一名代表要参加姑娘追游戏。
农机户马林的三个儿子不小了,让他参加姑娘追游戏不合适。
在乡长艾力和副乡长阿曼太的怂恿下,骆滨兄弟俩不得不骑马助兴,参加“克孜库瓦尔”游戏。
“克孜库瓦尔”也就是新疆人通常说的“姑娘追”。
狡猾的骆波上马前捂着肚子声称身体不舒服。
骆滨也被推搡着跟乡妇联主任古丽娜一组玩“姑娘追”游戏。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骆滨以为只是助兴而已,并没来真的。
他也就跟着古丽娜按照游戏规则,每人挑选一匹马朝游戏的起始点走去。
俩人有说有笑地谈论着这场充满激情的游戏。
骆滨是理智有余、热情不足,也只是装装样子罢了。
可是哈萨克姑娘古丽娜却深陷其中,对骆滨是一见钟情。
五对表演“姑娘追”的男女青年到了指定位置后,整装待发。
阿曼太一声令下,所有参赛者跃马而上。
小伙子骑马拼命地跑。
英姿飒爽的姑娘们骑马舍命的追。
这五对选手最让观众感到滑稽可笑的就是骆滨这一组的表现。
古丽娜是真的看上了英俊的骆滨,她骑马举着马鞭舍不得抽骆滨,每每举起马鞭,在空中虚晃一下,算是抽骆滨了。
而前面的骆滨自小会骑马,这次全当是来练马术了。
他浑然不觉地骑马在前面驰骋,却给人造成“落荒而逃”的错觉。
观众席中,有人为巾帼不让须眉的古丽娜叫好助威。
也有人为落荒而逃的骆滨呐喊加油。
马的嘶鸣声、观众的掌声、哄笑、欢呼声此起彼伏。
风趣动人的“姑娘追”节目场面,掀起一阵阵欢乐的巨浪。
临时搭建的主席台上,县长阿布都许库百忙之中来参加纳吾肉孜节活动。
他看着台下鹤立鸡群的骆波,心潮起伏。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骆波的风采。
近一米八的身材,俊美的五官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外表一看就是维吾尔族男孩。
骆波身上的气质很复杂,像是各种气质的混合,无不张扬着他的俊秀和优雅。
他没有少数民族那种狂野不拘的奔放。
骆波内敛沉稳又含蓄的神态更像是汉族人。
阿布都许库远远望去,骆波那淡淡的笑像极了去世多年的苗心。
他神色有些恍惚。
一瞬间,三十多年前的记忆扑面而来,滔滔不止,席卷所有感觉。
他似乎看见清秀腼腆的苗心正羞赧地朝他淡笑。
喧腾的欢呼声一浪接一浪,唤回他纷乱的思绪。
阿布都许库的视线循着欢呼声望去。
右前方大概300米的距离,有骑马手向围观的各族群众展示了青年男女精湛的马术表演。
乡长艾力见阿布都许库神色恍惚,把头凑到县长耳畔,体贴地低语,“身体不舒服,就到我家休息下。”
阿布都许库对艾力而言,既是世交多年的好友,又是让他敬重的领导。
随着阿布都许库职位的升迁,艾力不似以前那样随意。
如今,他在老友面前,多添三分拘谨,减少几分亲密。
俩人的关系更似上下级的关系。
阿布都许库摇摇头,漫不经心地低问:“艾力,现在你要做好管理沙枣树乡的心理准备,还有,乡长的接班人挑选好没?最好是哈萨克族。”
艾力心中暗自窃喜,但脸上却不露一丝喜意,一脸正色道:“放心,我听组织安排。”
阿布都许库跟身旁的艾力说着话,双眼却追随着骆波的身影。
他遥望着骆波搂着刚才骑马表演“姑娘追”的那位英俊小伙的肩膀离去。
阿布都许库兴趣缺失,双手按着临时摆放的桌面,缓缓起身道:“艾力,县政府给你们乡支持2000块钱,你安排人去办公室领吧。”
艾力跟在县长身旁亦步亦趋,送他离开喧闹的现场。
沙枣树乡南边平坦的草原上,人头攒动。
不少种植庄稼的农民扔下手头的活儿也来观看这次纳吾肉孜节节目。
草原上,各色各样的衣裳吸人眼球。
哈萨克族女子服饰色彩多样,每一个女子都会有几套自己喜欢穿的裙装。
未出嫁的姑娘戴着特制的硬壳圆顶帽,帽的顶上会有猫头鹰以及羽毛灯装饰,象征少女的勇敢和坚定,即便没有男子的保护也能活的潇洒精彩。
擎着猎鹰的老人骑在马上慢吞吞穿过人群,老人头戴的是皮制的四菱形帽,帽檐到了冬季可以放下遮挡耳朵。
活动场地最南头,几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巴郎正在玩斗羊。
两只公羊在空挡处,周围围着一圈的人。
在观众的注视下,两只公羊展开对战。
它们各退四五步,而后就向前俯冲,低头弓背,撞向对方。
只见大角公羊前足腾空,几乎是连砸带撞的,犹如泰山压顶一般攻下。
无角公羊的四足并不离地,颇具大将风范,沉着冷静接了一招。
这第一撞后,双方谁也不敢大意。
两只公羊都用了全身之力。
就在第二撞时,奇幻的一幕发生了。
猛撞之后,大角公羊快速反弹,一头栽倒在地。
好在它迅速站起来,毫发未伤。
周围传来一阵阵喝彩声。
这年的沙枣树乡举办的纳吾肉孜节活动,算是全县举办最成功的一次。
艾力开心地合不拢嘴,这次活动光各单位和个人捐款都高达数万元。
这笔开支又让沙枣树乡净赚一笔。
第90章 聊家常
这年初春,巴格达提家发生一件事,让他家损失近5000元。
过完那吾肉孜节没几天,骆峰在后院翻腾着堆积了一冬天的煤灰。
他隔着低矮的院墙看到巴格达提在他家后院低着头转圈。
看他一脸的焦急,好像丢了什么贵重的东西。
骆峰双手扶着铁锹把,关心地问:“老巴,找啥呢?”
巴格达提皱着眉,“拴马的绳子咋找不到了撒。”
骆峰一听,“那你去北山坡找没?”
巴格达提回道:“找了,也没看见。”
在新疆,哈萨克人对拴马的绳子格外敬重。
人们不能跨过拴牲畜的绳子,更不能随意丢弃。
他们认为,绳子丢弃了,就代表家里丢牲畜,或者牲畜容易得病,是一种不吉利的做法。
拴马的绳子没找到,巴格达提家的那匹老马突然死在北山坡。
骆峰正跟老白头等几个汉族人站在村西头谝闲传子呢。
就看见巴格达提急匆匆朝家里赶。
巴格达提焦灼的口气告诉骆峰。
他那匹跟随多年的黑马老死了,他回家拿匕首把马头割下来挂在树枝上。
跟骆峰聊天的七八个汉族人一听,顾不得谝闲传子了(聊天),各个都拔腿朝家里赶去。
他们赶回家去拿刀子和盆子等家什。
这些汉族人都知道,新疆的少数民族不吃死物。
他们养殖的马牛羊突然暴毙,都会弃在一边,让天上的老鹰、乌鸦和地面的狗、狼、狐狸去啃噬。
汉族人对肉食就没那么多讲究或忌讳。
骆峰自小生活在新疆,也养成了不吃死物的生活习惯。
他跟随巴格达提去北山坡帮忙。
巴格达提用锋利的匕首割下马头,俩人把马头悬挂在北山坡那棵沙枣树上。
骆峰知道,这是哈萨克民族的风俗,这是巴格达提对陪伴自己多年的这匹马的尊重。
马是哈萨克族赖以生存的工具和生活保障,也是他们朝夕相处的好友。
马通人性,跟主人有深厚的感情。
如果掩埋掉会很快腐烂,挂在树上风干后保存的时间久一些,巴格达提怀念这匹马就会过来看看它。
同村的汉族人开始分割这匹刚死不久的老马。
巴格达提不忍心看,转身离去。
骆峰见刚从内地过来不久的河南老乡站在沙枣树下打量着马头。
看样子他准备打马头的主意。
骆峰走到他跟前,提醒道:“小河南,你要是想在阿勒玛勒村常住下去,最好别打这马头的主意,你要是把马头拿回家,就是不尊重哈萨克族人的风俗习惯,会被村里的哈萨克族人赶出去的。”
小河南讪笑着,操着浓重的口音道:“骆叔,中,中。”
几个汉族老乡你拿条马腿,我切下来一大块马肋骨。
不大一会儿,一匹死马瓜分完毕。
就连马肚子、马心等内脏都没剩下。
骆峰双手背在身后,摇着头朝坡下走去。
小河南望着骆峰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道:“这个骆叔,明明是汉族人,咋也那么多讲究啥?!”
村东头放羊张老汉回道:“傻骆驼是老新疆人,祖祖辈辈在阿勒玛勒村过日子,肯定不吃死马的。”
小河南这才恍然大悟,低声嘟囔着,“怨不着哩,他就一个老农民,乡里村里的头头脑脑都敬着他,怪不得威信这么高哩。”
看热闹来的老白头朝小河南翻个白眼,郑重其事道:“村里人敬重傻骆驼,是他人品好,跟他是不是老新疆人莫撒关系撒。”
骆峰并没回家,而是拐进了巴格达提家,拉着老友去川疆百货喝柜台酒。
他知道巴格达提失去跟随他多年的老马,心里不舒服。
艾力和马明都离开了阿勒玛勒村,喝柜台酒的老友就剩下他俩跟小四川了。
再说,上次骆峰为了骆波和李茗溪的事跟小四川当场翻脸。
后来他寻思着,人家小四川也是一片好意,而那时的自己全把小四川的好意当成驴肝肺了。
骆峰觉得自己一直没跟小四川道歉,心中总是过意不去。
上次艾力请喝柜台酒,他也就是跟小四川打哈哈,抹不下脸道歉。
老伴李羽责怪他,实在不像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新疆汉子。
李羽嗔怪他,“面子难道比你跟小四川多年的情意还要重要吗?!”
这话让骆峰自愧不如,他怎么也比不上心里敞亮的老伴。
骆峰准备借着请巴格达提喝酒消愁的机会,跟小四川道个歉。
小四川看见主动上他家百货店喝柜台酒的骆峰上门。
他开心地让老伴做了盘油炸花生米。
小四川斜视着对他陪着笑脸的骆峰,嗔怒道:“咋,傻骆驼不犯牛脾气了?!你呀,就是个狗咬吕洞宾的家伙撒。”
骆峰双手抱拳像江湖侠客般对着小四川致歉:“小弟,你大哥我就是个鼠目寸光的大老粗,甭跟我一般见识。”
小四川呵呵一笑,“跟你生气,我傻呀?!”
三位老友围坐在放桌上喝着酒、聊着天。
骆峰喜欢跟巴格达提聊些放牧的生活常识。
巴格达提又聊起了放牧时的点点滴滴。
他常年放牧,经过细细观察,几乎能辨认草原上大多数植被。
伊勒地区夏牧场草原有乌头、天仙子、黎芦等常见的毒草。
巴格达提发现,它们也是一种药草。
牛马羊进入夏牧场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乌头、天仙子等毒草。
它们一旦找些毒草,就会毫不犹豫地大吃一顿,而且不会出现中毒现象。
起初,巴格达提还对牲畜的这种行为非常不理解。
后来,他慢慢发现,牲畜在秋季及冬春牧场待了大半年,再转场到初夏牧场,牲畜消化道里会寄生一些虫子。
聪慧的牲畜可以从气味等方面判断出哪种牧草口感好、哪种牧草口感差、哪种牧草有毒。
于是,这些马牛羊饱餐一顿毒草后,杀死了消化道内的寄生虫,治愈各种疾病,随后便对毒草敬而远之。
巴格达提从牲畜吃完毒草后排泄的粪便里有不少白色的虫子,他这才明白,牲畜主动啃食毒草的目的就是治疗病痛。
骆峰和小四川听得津津有味。
巴格达提几杯酒下肚,又聊些自己开心的事,心情好了许多。
骆峰见他心情好转,笑呵呵地说:“老巴,哪天有空,让我家老三拉上咱俩去西域市巴扎,那里的马匹多,咱村东头的巴扎,羊倒是不少,牛和马没几个,没啥挑头。”
小四川八卦道:“傻骆驼,村里头可都传开了,乡里的妇联主任古丽娜可是看上你家老三了,听说,前阵子姑娘追,她举着马鞭子追得你家老三没地方躲。”
骆峰畅快地笑了,谦逊道:“古丽娜倒是个好丫头,泼辣能干,真成了我家儿媳妇,那是我老骆家的福气。”
初春,清冷的月光洒在阿勒玛勒村西头那300亩苗圃基地上。
基地北面的河水缓缓流淌,蕴藏着生机的枝丫被春风吹得“哗啦啦”作响。
一人多高的苗木林中,不时有手电筒灯光在晃动。
骆波带着几个农工在给树苗浇水。
苗圃基地来了个“开门红”。
西域市开春搞绿化工程,一下就预定了十万棵圆冠榆。
定金都已经支付了。
为了便于挖树根,骆波听从合作人尤努斯的建议,先给树苗浇水后再挖。
骆波在苗圃基地忙碌一周,吃住都在爸妈家。
李羽见骆波脚踏实地育苗卖苗,心里踏实起来。
第一批树苗全部送货上门后。
这天,他在妈妈家吃完午饭就赶回县城的家。
骆波进了家门,李茗溪正在拖地板。
“小溪,知道不,咱家又发财了。”骆波一脚踩在她刚拖过的地方,喜滋滋地显摆着。
“哎呦。”李茗溪一回头,“蹄子踩哪儿呢?!”
拖把横扫过来,骆波忙不迭朝门口躲,“瞧,又发脾气了,告诉过你,家务活我来干。”
“嫑耍嘴皮子,你来拖地,三层楼给我拖个遍。”李茗溪把拖把朝地板一扔。
气呼呼地怨道:“你说,当初你干嘛盖三层楼呀?!两层足够咱们一家四口住的,显摆你有钱呀?!”
骆波知道李茗溪这是哺乳期的暴躁综合症。
“好啦,别这么大火气撒,别气坏你身子。”骆波笑嘻嘻解释,“当初不想着爸妈老了,把他俩接来跟我住吗?”
李茗溪一听,顿时火气消了。
骆波每次能拿捏住她的脾气,每次能把她那炸毛的脾气不动声色地捋平。
真是一物降一物。
李茗溪用手背擦擦额头的汗,坐在沙发上。
骆波屁颠颠端着茶水递给她。
李茗溪老佛爷般喝了几口温热的茶水,把茶杯递给他。
骆波见还剩半杯茶,仰头喝尽。
李茗溪这才想起他进屋说的话,问:“你刚才说啥?咱家发啥大财了?”
骆波伸手揽住她的肩膀,“这一星期卖的树苗把去年的投资全收回来了,剩下的全是净赚的。”
嫁给骆波后,李茗溪从未为钱的事情发愁。
她每月的工资几乎不动,干脆在银行办了个零存整取。
光骆波那些门面房都够家里的一切开支,还绰绰有余。
李茗溪有次在姑姑李羽面前随口提了一嘴,她想辞职在家当家庭妇女,被李羽一阵子训斥。
吓得她再也不敢有这种想法了。
骆波听到二楼传来婴儿的啼哭,电打了般跳起来,朝二楼冲去。
李茗溪看着他紧张兮兮的举止,捂着嘴偷笑。
儿子小森跟大哥骆川的儿子骆朴都在阿勒玛勒村,由姑姑带着,她产假还没结束,一个人带这个小女儿倒也不累。
女儿小米粒长得犹如洋娃娃一样,让人心疼。
骆波把小米粒疼地无语言表。
即便再忙再累,也要抱着女儿哄着,跟她说话。
骆波抱着小米粒走下楼,“小溪,小米粒没拉也没尿,是不是该喝奶了?”
李茗溪起身走进卫生间,用毛巾擦下自己胸前的丰盈。
她走出卫生间,坐回沙发,拍拍双手对着哼哼唧唧的小米粒说:“乖,小米粒,妈妈喂奶咯。”
骆波看着李茗溪解开衣扣,给女儿喂奶。
他站在跟前看着女儿大口吮吸着奶汁,喉咙结的突起不住的转动,吞咽着口水。
李茗溪仰脸看着骆波色眯眯的神色,嗔怒道:“去去去,别站在跟前碍眼撒,瞧你那馋样。”
厚脸皮的骆波坐在李茗溪旁边,大言不惭道:“咋,看老婆子喂我闺女奶都不行啊?”
李茗溪脸色绯红,轻啐道:“色鬼,瞧你馋的,哪像当爸爸的人。”
骆波伸手摸着李茗溪的耳根,大喇喇道:“我三十白就对老婆色,其他女人压根看不上。”
李茗溪当然明白他说的是实话,幸福地看着女儿粉嫩的小脸。
嫁给骆波后,她真正品尝到家庭的温暖。
家就是让她随时能停歇的港湾。
不似当初嫁给贾兵,她以为贾兵能让她过上无风无雨的生活。
可殊不知,她所经历的风雨磨难都是贾兵带来的。
骆波见女儿喝奶都开始打嗝。
连忙从李茗溪怀里接过女儿,把小米粒竖着抱起,小脸轻轻放在自己的肩头,用手轻轻捋着女儿的后背。
李茗溪走进卫生间,又用毛巾擦拭着前胸。
骆波抱着小米粒跟在后面,“小溪,我给海子哥说说,梁小五最近住在咱家照顾你们娘俩。”
李茗溪从卫生间门口探出头,“你又要出远门?”
骆波解释,“尤努斯哥联系好几个县,最近这段时间连轴转也要把树苗子送到位。趁着今年开春,先卖到100亩地的树苗,挣些钱花花。我估计要忙碌前后一个月。”
李茗溪非常理解卖树苗抢抓农时的道理,通情达理道:“你忙吧,我跟哥说声。”
她走过来从骆波手上接过女儿,催促道:“去忙吧,别牵挂我跟孩子。”
骆波搂着李茗溪对着她的嘴唇狠狠“吧唧”一口,“我现在装些洗漱的东西,还得多带点,把三哥和江道勒提哥的东西都带上。”
李茗溪一听说骆滨跟骆波一块儿,放下心来,没再多叮咛什么。
骆波提着一兜生活用品朝屋外走去。
李茗溪抱着女儿目送着他离开。
骆波恋恋不舍地跟妻女挥手告别。
阿勒玛勒村苗圃基地,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在乡政府的支持下,全乡贫困人口都来到苗圃基地挖树苗。
骆波为了支持扶贫工作,以每棵树苗高于市场价五分钱的价格让贫困户挖树。
副乡长阿曼太生怕有些贫困户偷懒,也从早忙到晚。
一天下来,手脚麻利点的、肯吃苦不惜力的贫困户每天挣到100块钱。
而在农村,每天给人打工的工钱也就20块钱。
给骆波挖树苗能挣到高额的工资。
不少家境富裕的农民眼羡不已,都找到骆峰家来通融。
骆峰双手一摊,无可奈何道:“这不是乡里专门安排让贫困户早点脱贫撒,我家三十白说话也不当家,还要看乡里的。”
苗圃基地里,每天光来拉运树苗的车都排成队。
骆波见状,急的找副乡长阿曼太商量,“我的阿哥哥,你瞧,各县拉树苗的车都十几辆呢,能不能放开撒,只要是咱沙枣树乡的村民,都可以挖树苗,指望着这几十个贫困户,恐怕要耽误今年种树的季节了。”
这段时间带着沙枣树乡的贫困户挖树苗。
骆波发现一个现象。
有些贫困户致贫,有的是家里有病人,因病致贫。
有的是家里没有劳动力致贫。
还有的跟托乎塔尔似的嗜酒如命而致贫。
还有不少人是思想观念落后,或者好吃懒做而致贫。
这些挖树苗的贫困户不少人在磨洋工,干起活来怏怏干干(新疆土话,懒散),根本不出活。
骆波着急了,嘴巴都起了燎泡。
这边挖不出树苗,那边催要树苗的人排成队。
阿曼太看着嘴唇皴裂的骆波,再回头看看拿着铁锹磨洋工的几个贫困户,也是心急火燎的。
第91章 梦中人
乡副书记阿曼太当然知道季节不等人的道理,也只好松口。
可想着乡里贫困户脱贫的压力,他还是不甘心地对骆波叮嘱道:“三十白,这几天要树苗的车多,就放开吧。要树苗的人少,你还是先让乡里贫困户来挖树苗,就当是支持乡政府的工作了。”
第二天,乡里的富余劳动力蜂拥而至。
已扩大到300亩地的苗圃基地,几乎是人挨人、人挤人。
苗圃基地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骆波、骆滨和江道勒提等人光监督农工不要挖断树根都忙不过来。
前来拉运树苗的司机也下来帮着清点树苗的数量。
苗圃基地几乎每天拉走七八辆树苗,驶向伊勒地区各县市。
望着装载着满车树苗的车慢慢驶出苗圃基地。
骆波心里对尤努斯无比的敬佩和感谢。
倘若不是尤努斯给兄弟各县市林业部门介绍和推广,他的苗圃基地树苗怎么会这么畅销。
春季时节,栽种树苗也已接近尾声。
伊勒地区最远的乌孙县因海拔高、开春晚,需要六车树苗。
骆波兄弟俩和江道勒提开着拖拉机和李献的那辆东风车装载圆冠榆树苗。
又租来的三辆大货车一起朝乌孙县赶去。
由于树苗的枝条四处伸展,车斗上树苗装的老高。
看上去严重超载。
六辆车刚驶进西域县就被县养路征缉队工作人员拦住了。
两位身穿绿色制服的工作人员对着骆波呵来唬去的,“拖拉机严重超载,罚款,罚款!”
骆波连忙从口袋掏出两包香烟递给他俩,点头哈腰地祈求着,“同志,能少罚点不?我们这六辆车也才上路撒。”
“三十白,你小子太莫劲撒!妈的,你娶了小溪也不放个屁,你是不是有钱了,看不上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兄弟啦撒?”一个粗啦啦的破嗓门对着骆波吼道。
此人一看就是标准的新疆汉子,一米八的个头,满脸络腮胡须,给人一种粗犷、豪放的印象。
他就是和骆波从小一块儿长大、一块儿上学的蒙古族发小吴军。
吴军当年高考落榜后当了三年兵,后来分配到县养路稽查站上班。
骆波转身一看,呵呵大笑起来,“吴军,你小子也别生气撒,我家老爷子就没让我大请,就家里亲戚坐了下,没办酒席。要是大办,第一个肯定叫你,帮着我挡酒。”
吴军抬腿对着骆波的屁股踢了一脚,“算你有良心,你家老爷子就是穷讲究,他从小跟巴格达提叔叔一起长大,都成了哈萨了。你跟小溪没血缘,又不是近亲结婚,请个客有啥丢脸撒?!”
骆滨没想到在这里遇到发小吴军,走过来跟吴军握下手,“几年没见了,你咋胖成这样?!”
吴军伸手搂了下骆滨,“老三,听说你这两年发大财了,光康拜英就两辆,咱阿勒玛勒村的大户啊。”
骆滨谦逊道:“别听人瞎说,都是贷款买的。”
几位好友寒暄几句。
骆滨想起吴军的妹妹斯琴,关心地问:“吴军,你们家搬走后,再也没看见你妹妹斯琴,怎么样,她现在干啥呢?”
吴军苦笑着,“我们家人都没你们家的人聪明,斯琴高考落榜,我爸托人给她在县奶粉厂干临时工呢,混口饭吃。”
骆滨回忆着往事,笑着说:“你妹比你好学,这么多年不见,也成大姑娘了吧,在路上遇到可能都认不出来了。”
“那是,女大十八变,我妹长得比小时候还漂亮,是奶粉厂的厂花。”吴军自豪的说着。
几人又聊了下近况,骆波急着赶时间,抬腕看看自己的手表。
吴军也是个很有眼力劲的人。
他指着停在路边的六辆拉树苗的车,关心地问:“咋,全是你们的车?往哪拉?”
骆波瞄了眼刚才对他颐气指使的两位工作人员,低语道:“别看我们树苗摞地高,都是脬家伙,虚着呢,我们给乌孙县送树苗。”
吴军点点头,“行了,你们走吧,路上再遇到有人拦,你就报我的名号。”
他又高声喊道:“三十白,先送货撒,别忘了回来缴罚款啊。”
骆波看着对他眨巴眼睛的吴军,心领神会,装模装样地回道:“没问题,忘不了。”
他上车后从驾驶室取出两条烟扔给吴军,“辛苦了,抽个烟吧。”
在吴军的照拂下,路上倒也挺顺当。
骆波没想到半路能遇到施以援手的少年好友吴军。
这边的骆滨万万没想到,自己会遇到那个让她梦魂牵引的女人。
六辆车树苗卸完后,有尤努斯出面,骆波结账也是顺顺当当的。
几个人在乌孙县住了一宿,准备次日赶回西域县。
清晨,骆滨等人来到乌孙县最有名的清真早餐店吃早饭。
骆波去点菜。
骆滨和江道勒提坐在餐桌旁等候。
骆波正跟服务员点着奶茶和小菜。
肩膀被人从后面轻轻拍了下。
他转脸一看,顿时愣怔住了,是多年不见的那孜古丽。
“那孜古丽,你咋在乌孙?”骆波惊讶万分。
那孜古丽歪着头笑吟吟回道:“出差。”
骆波朝她身后望望,“就你一个人?”
那孜古丽点头,“你呢,不会也是一个人吧?”
骆波朝餐厅西北角努努嘴,“我跟三哥,还有江道勒提哥。”
那孜古丽一听说骆滨在此,提着包的右手紧紧抓着带子。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骆波犀利的眸子。
她缓缓地转头,看着不远处骆滨那熟悉的背影。
激动、惊喜、惊愕,说不出什么滋味,一下子涌上她的心头。
在短暂的惊愕之后,又慢慢回过头来,面带着微笑看着一脸八卦的骆波。
骆波从她煞白的脸,看出来,那孜古丽对三哥还有割不断理还乱的情愫。
“那孜古丽,跟我们一起吃早饭吧。”骆波邀请着,并对着服务员说道:“再来一碗奶茶,再加五个烤包子。”
这边的江道勒提看到了门口边的那孜古丽。
“老三,你瞧,跟三十白说话的那个女人是不是那孜古丽?”顺着江道勒提的视线,骆滨朝餐厅门口摆放小菜的入口处望去。
他猛地回过头,看着江道勒提的嘴一张一合,骆滨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真想不到,怎么会在乌孙县遇到多年未见的那孜古丽?
那孜古丽还是那么美丽迷人。
从前青春稚嫩的脸,现在变的成熟和妩媚。
眉宇间流露着感性的风韵,还有那丝淡淡的愁,更惹人怜爱。
岁月没有给她留下半点沧桑,也没有留下任何风霜在她俏丽的脸上。
一袭黑色及脚踝的维吾尔族妇女长裙让她更妖娆性感。
骆滨的喉结转动几下,吞咽下口水。
他心里咒骂自己没出息,只要看见那孜古丽,浑身都起了生理反应。
那孜古丽缓缓走到骆滨桌前,故作若无其事地坐在旁边的空座上。
她笑吟吟跟骆滨等人打招呼:“好巧啊。”
那孜古丽的双眸直勾勾盯着故作镇定的骆滨。
一件卡其色夹克衫随意地敞开怀,他浑身上下散发着不可忽视的英气。
眉目依旧那样俊朗,脸部轮廓如刀削斧砍般,眼眸深邃,正淡然地望着她。
多年未见,风风雨雨冲刷了骆滨身上那清高的棱角,不知是否冲淡了往日的情怀。
那孜古丽见骆滨不搭话,故作淡定,笑着调侃道:“怎么,不认识我了?”
她娇媚的笑容是那么熟悉,令骆滨微愕,“你也吃早饭?”
还不等他开口,江道勒提把面前的奶茶推给那孜古丽,“给,这碗奶茶还没人喝。”
那孜古丽望着奶茶踌躇片刻,用手把奶茶端到跟前。
骆波端着两盘小菜一股脑放在那孜古丽面前,“那孜古丽,吃菜。”
“你们来乌孙县送树苗,没人欺负你们吧?我这两天在县农行检查工作,要待几天,有事找我。”那孜古丽边说边从包里翻腾出手绢递给骆滨,“嘴角有点花,擦下吧。”
猝不及防的,骆滨不由望着她,那双眼里熟悉的殷殷关切勾起了他莫名的感伤。
骆滨急忙低头慌乱拭去嘴上的奶渍,掩饰着内心的激动,“你这工作还下基层哦,来县城检查啥工作?”
话音刚落,他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起,骆波转脸提醒他,“三哥。”
骆滨打开手机短信,是坐在对面的骆波发给他的。
“三哥,你能不能别问工作,问下她晚上有时间没?多年未见,你俩见个面叙旧啥的。”
骆波正襟危坐,对着他递个眼色,骆滨收回视线。
如果爱情是条捆绑牛羊的绳索,他一颗心早已布满挣扎的勒痕。
越是思念,那绳索就勒得越紧,让胸口憋闷,无语凝噎。
他说不出话来。
无论是回忆往事,还是询问她婚姻的现状。
那孜古丽低头用筷子搅动着奶茶,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投下一圈细密的阴影,恰到好处地掩饰了她汹涌如潮的情感。
骆滨沉默少许,见那孜古丽直喝奶茶不吃菜,故作镇定地指着小盘中的凉拌三丝,“这家饭馆凉菜不错,尝尝。”
那孜古丽夹了筷子凉拌三丝慢慢咀嚼,不时朝闷头吃饭的骆滨看几眼。
最终她忍不住问道:“骆滨,下午有时间嘛?”
骆滨的目光中微微闪烁着讶异,似乎没想到那孜古丽会这样问,淡淡地婉拒道:“下午要赶回去,保养康拜英。”
骆波刚想插嘴说他自己保养康拜英,不需要骆滨的话语。
骆滨朝他淡淡扫一眼,骆波心照不宣,赶紧噎回即将脱口的话。
那孜古丽眼神黯淡了几分,心里极度失望。
心里自嘲,当年深爱的两人竟然像个熟悉的陌生人,仿佛隔了千山万水,再也走不进他的心里。
可她脸上仍淡淡一笑,嘴角含着一丝自嘲,“我明白了。”
低下头时眼底涌起雾气,她强忍着没落泪。
骆滨右手拿着筷子,放在身侧的左手猛地握紧。
她端着奶茶一口气喝完,一直微笑着,“三十白,谢谢你帮我付了早饭钱,哪天有空回西域市,我请你吃饭。”
她的双眸淡淡扫视一眼低头“专注”吃早饭的骆滨,眼里带着一丝疏离。
然后,倔强地起身,断然地离去。
看着那孜古丽头也不回,骆波着急地低语:“三哥,你去拦住她啊?”
骆滨头也不抬,讥诮地自嘲:“拦住她,拦住她说什么呢?让她离婚,还是问她过得幸福不?有意义吗?!”
他苦涩的脸上浓浓的无奈。
骆波哑口无言。
江道勒提同情又欣赏的目光凝视着骆滨。
骆滨的心沉了下去。
如果算上去年贷款去医院找这个“那主任”走后门。
这次跟她偶遇,算是俩人分别九年后的第二次见面。
九年的光阴,她已嫁他人妇,成了两个孩子的妈妈。
那些青春的记忆已成往事随风而去。
他们,近在咫尺,却又如隔天涯。
刚才那孜古丽搅动奶茶时,他的心如碗中轻轻荡漾的奶茶,划开了波澜,便再也无法平静。
那孜古丽,乖巧灵动的女孩曾是他青涩时光最甜蜜的存在。
乌孙县是海拔极高的边境县,紫外线很强。
那孜古丽走出餐厅,便觉一阵刺眼的阳光迎面照来。
她的眼睛好疼、好涩、又很酸,强忍许久的泪水终于还是滚落下来。
不到十分钟的相处时间,她看出骆滨刻意冷落她。
这个世界,谁不搭理她,都无关紧要。
但是,骆滨,就不行!
她任凭泪水冲刷着自己的脸颊,
刚才近距离看骆滨,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充满活力的英俊少年。
如今的骆滨沉稳内敛有余,不苟言笑。
那孜古丽盲目地走在人行道上,像是丢了魂的木偶,脑海中飞速闪过的是与骆滨过去的种种……
年幼的她迈着蹒跚的脚步跟在骆滨屁股后面,一起追赶骆家的鸭子;
七八岁时的她玩摆家家时,哭喊着抢做骆滨的新娘;
到了上小学的年龄,爸爸艾力让她上民校,可她执意要上汉校,非要跟骆滨在一个班。
为了跟骆滨做同桌,小小的她跑到班主任面前乞求,终于成了骆滨的同桌;
初潮时的她第一次做了春梦,里面全是小小少年骆滨,梦中甜蜜地醒了;
青梅竹马的俩人从小学形影不离,双双考上西域县中学。
第一次相拥亲吻的场景至今令她心跳……
第92章 三见面
那孜古丽快步朝乌孙县农行营业楼走去。
老远就看见行长海米提站在楼门口垫着脚尖正朝她这里瞅。
她连忙擦了下眼泪,深吸一口气,强颜欢笑地迎上去。
海米提行长紧张又关切的目光看着双眼微红的那孜古丽,迟疑地问:“那主任,你的,眼睛?”
那孜古丽自嘲地笑着,泪水一滴一滴地滚落,搪塞道:“你们乌孙县的风真够大的,刚才被风眯了眼,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这边的骆滨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孜古丽前脚离开,他后脚就上了路边的东风车上。
他将车开到乌孙县城郊的僻静处,下了车,倚在车头前抽烟。
烟雾袅袅中,看不清低垂脸庞的他的眼眸。
也许是喜,也许是悲。
再抬首,他的唇边只剩下一抹苦笑。
听到车后传来拖拉机的声音,他扔掉手中的香烟,站在路边撒了个尿。
骆波开着拖拉机好不容易追上来。
他跳下拖拉机,担忧的神色看着骆滨,“三哥,你咋开的这么快,没事吧?”
骆滨一副泰然处之的样子,若无其事道:“能有啥事,一泡尿憋的,这不,在路边找厕所呢。”
他拉好裤链,对着站在路边担忧自己的骆波和江道勒提说:“赶紧撒个尿,你们开拖拉机跑的慢,我在西域市东郊那家回民鸡丝面馆等你们,除了吃鸡丝面,还要吃啥菜?他家的凉拌肚丝和胡辣羊蹄味道不错。”
骆波知道他这是强装笑颜呢,难过地低语,“三哥,你自己看着点菜吧,路上别分心,开车用点心,别胡思乱想的,180公里的路呢。”
听到骆波的提醒,骆滨点头,“放心吧,我会在前面开慢点等你俩。”
江道勒提在路边撒完尿,边拉着裤链边走到骆波身旁,“三十白,别看刚才老三对那孜古丽不冷不热的,他还没忘记那孜古丽,你没看见,他刚才左手一直攥地紧紧的,都在发抖呢。”
“哎,感情这东西真是折磨人。”骆波望着东风车后扬起一溜烟的灰尘,用手扇扇脸前的灰,幽幽道:“也不知我老骆家的男人咋都是痴情种?也不知像谁了撒?”
江道勒提脱口而出,“你们都跟羽阿姨一样,太痴情。”
他没听到骆波说话,转过脸一看,只见骆波正用探询的眼光望着自己。
江道勒提伸出右手拍下自己的嘴巴,心里埋怨自己说漏嘴了,自责道:“瞧我这嘴,咋胡说八道。”
骆波伸手一把拦住想躲进拖拉机一走了事的江道勒提,诚恳地问:“江道哥,我家以前的事,家里人从不提起,可我们从小就看到村里的阿姨们经常私底下说我妈的事。你告诉我,我妈以前的事撒,干爸肯定知道,他不告诉我罢了。你说撒!”
江道勒提躲闪道:“三十白,我啥也不知道,别问了,就是我知道,也不会在背后乱说的,老三都走老远了,快去追他。”
骆波见江道勒提不愿提及往事,也不再强求。
他上了车,开着拖拉机“突突突”离开乌孙县城郊。
从乌孙县到西域县的路上,由于春季冰雪融化,到处都是泥泞一片。
有的地段已经翻浆,车子只好绕行。
一路上想开快车都不行。
骆滨等人回到西域县,已是黄昏。
三人都回到自己的联排别墅过夜。
骆波喊上骆滨去他家凑合一顿。
回到屋里,李茗溪有气无力地歪在沙发上。
她看见骆波的身影,嘟着嘴撒娇道:“三十白,你可回来了,我都饿晕了。三哥,瞧你咋看上去又老了撒?!”
骆波一听妻子没吃晚饭,快步走进厨房。
可李茗溪噘着嘴嚷嚷道:“三十白,我馋火锅了,我要吃火锅。”
一直蹲在婴儿车旁看着侄女兼外甥女小米粒的骆滨,抬起眼皮看一眼撒娇的李茗溪,“小溪,小米粒还吃奶呢,忍忍吧,别吃火锅撒。”
李茗溪嘴巴撅得更高了,朝骆滨诉苦道:“三哥,我嘦吃火锅嘛,自从怀了小米粒都快一年没吃火锅了,火锅啥味都快忘记了。”
骆波走进卫生间洗着手,扬声道:“行,咱就吃火锅,三哥,来洗把脸。”
骆滨低声对着李茗溪低语,“我看你,就是被三十白惯坏了,哪天告诉妈,非得尅你一顿。”
李茗溪又像小时候那样,对着骆滨吐舌头得意洋洋地挑衅着。
摆出一副“怎么,我就吃火锅,你能把我咋的?”的神情。
出去吃火锅,那刺鼻的火锅味,婴儿肯定受不了。
骆波让李茗溪去楼上穿衣服,他抱着女儿去隔壁的李茗海家。
他让李茗海帮着照看小米粒。
三人朝骆波的产业走去。
骆波开发的第二栋综合楼有家四川人租了个大门面,开了家“重庆老火锅”。
一推开门,李茗溪就开始耸鼻子,空气中弥漫的油炸辣椒的香味让她表情极其陶醉。
骆滨被呛得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骆波从小喜欢吃辣,辣椒味刺激着他舌头的味蕾分泌着口水。
他咽下口水道:“三哥,别说小溪馋火锅,我也馋的流口水。”
这两年,不少内地人来伊勒地区开餐馆,什么火锅、湘菜、鲁菜层出不穷。
新疆人的饭菜日益丰富起来,不再是单一的新疆菜或川菜。
三人进了雅间等半天没人招呼。
这家火锅店生意好,店里只雇佣一个服务员忙不过来。
顾客自己去后堂点菜。
骆波走到后堂,老板看见骆波笑得眼睛都没了,“骆老板,咋有空吃火锅了撒?有阵子莫见得你喽撒。”
“最近生意忙,来个鸳鸯锅,麻辣的要特辣哦。”骆波拿着案板上的菜单,用铅笔勾画着纸上的菜品。
他先是挑选出李茗溪和三哥骆滨最爱吃的菜品,最后才点了自己喜欢吃的一道熟食酥肉。
四川酥肉是用大肉(猪肉)原材料做成的。
骆波仍清晰地记得,这家重庆老火锅开业那天,他跟李茗海一家来捧场。
火锅店老板见五官分明是维吾尔族的骆波来吃火锅,都惊呆住了。
当骆波点了份酥肉后,老板大跌眼球,骆波恨不得把他那睁得大大的、滴溜溜的眼珠子塞进眼眶里。
点完菜谱,骆波把菜单递给身材矮小的老板娘,叮嘱道:“菜一定要新鲜的哦。”
骆波刚一转身,就看见多日不见的王仪对着他直笑。
“咦,王仪,你咋来县上了?你也吃火锅?”骆波一脸的愕然。
王仪朝身后摆摆下巴,“请你媳妇单位的几个领导吃饭呢,跟他们谈校服生意呢。”
骆波一听,快言快语道:“既然是你请客,那就我来结账。”
他扭头对着老板娘喊道:“老板娘,这桌的饭钱全算在我头上,给他们上最好的菜。”
王仪笑笑,不客气道:“那我就不客气了,别看这些知识分子,酒量大着呢,喝了好几瓶老窖呢,你可要破费了。”
骆波满不在乎道:“以后只要到了西域县的界儿,你请客我掏钱。”
王仪斜睨他一眼,“行了,别嘚瑟了,看来你挣大钱了。”
“天机不可泄露。”骆波神秘兮兮地卖着关子。
王仪扫视周围一眼,收敛笑意,低声道:“吃完饭后,我在车里等你,看见外面一辆白色越野车没?那是我新买的车。”
骆波一看王仪的神情,就知道她有正事要谈,也敛起一副痞子像,点点头,“行。”
骆波吃完火锅,让骆滨和李茗溪先回屋。
他结完账,走出火锅店。
许久没欣赏西域县的夜景了,他站在火锅店前欣喜地望着街边的路灯。
他不在西域县的这些天,路边都安装上了路灯。
今年,西域县加大基础设施建设。
县城主街道两旁都栽种圆冠榆。
路灯也从无到有,盏数一天天增多。
到了夜晚一盏盏柔和的灯光亮起,让原本显得破败的小城终于显现出城镇该有的模样。
借着昏黄的路灯,骆波走到白色越野车旁,轻轻敲下车窗。
里面的王仪斜着身子探到副驾驶位打开车门。
骆波看着她一脸的倦意,心疼道:“别耗着了,今晚住我家吧。”
王仪摇摇头,伸着懒腰、打着呵欠,“不了,明早还有笔货送到客运站呢,我今晚滴酒不沾,就是为了明天的生意。”
骆波关心道:“怎么样,校服生意谈成了?”
王仪不屑地轻笑道:“我亲自出马,哪有谈不成的事。”
骆波也笑了,点点头,“那是,老将出马一个顶仨。”
王仪瞟了一眼副驾驶位的骆波,低声道:“三十白,祁老三被抓了,知道不?”
骆波心里一惊,吃惊地问:“啥时候的事?”
王仪百思不得其解道:“半个月前的事,他手下的一位小弟半夜抢劫,被抓,把他供出来了。也奇怪了,那天夜里,那手下抢劫的事明明瞒着祁老三的。可是警察抓他时,他根本不给自己辩解,一股脑道出了他这些年干的事,关键是他把事全拦到自己头上了,这可不是他的风格呀。”
骆波闻言头皮发麻,紧张地问:“他在哪儿关着?”
王仪如实回答:“听说还在市看守所,法院还没判刑,要在那里呆一阵子,判刑后移交到200公里外的地区监狱。”
骆波难过地点点头,强忍着鼻头的酸涩,低声道:“行,明天我去看看他。王仪,你知道祁三哥喜欢吃些啥嘛?”
王仪思忖片刻,摇摇头,茫然道:“问喜欢吃撒,我还真不知道,只知道祁老三小学时就瞒着大人偷偷抽烟,对了,听说他喜欢抽老毛子的雪茄。”
骆波跟王仪分手后,连夜赶到霍尔果斯口岸跟老友买了十条雪茄。
他又连夜赶回来。
可能是祁老三坦白的罪行超出警察估量或掌握的范围。
看守所民警见他认罪态度诚恳,对他看守得很松,也格外照顾他。
骆波坐在看守所的探监室,心潮起伏。
多年以前,他在玻璃隔断的那头等待家人的探望。
而如今,他在隔断的这头,等待着亲哥哥祁老三的出现。
这应该是他第三次见到祁老三。
祁老三出现在骆波面前。
骆波吓了一大跳。
原本就瘦削的他更瘦了,瘦的脸部脱了形,骆波差点没认出他来。
祁老三嘴角的那颗大痦子,让骆波知道自己没有认错人。
狱警对着祁老三点点头离去。
祁老三上身的囚服好像大了好几号。
犹如一个发育不全的男孩偷穿了身材高大父亲的衣服。
骆波鼻子一酸,眼圈红了,张嘴道:“哥-----”
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祁老三倒是很坦然,脸上挂着一丝笑意,满不在乎地取笑道:“行了,别跟个老娘们一样哭哭啼啼的,你这是给我送终呀?!”
骆波用手背擦下眼泪,也不知说什么,“哥,需要我打点的,你尽管说。”
祁老三摇头,“甭打点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哥我配合政府,他们会给我减刑的。”
骆波撇撇嘴,佯嗔道:“都这个时候了,还充老大,鸭子嘴真硬,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啥,给你买了十条老毛子的雪茄,交给管你的警察了,到时候,他会给你的。”
祁老三笑了,“不愧是我亲兄弟,骆波,好好干,别跟我们哥仨学,你一定好好的。被抓前,我早就有感觉,把家里的一些值钱的东西寄托在市客运站行李房里,这是钥匙和凭据,你去领吧。老祁家一百多年的老屋子充公了,里面的东西全没收了。到时候,建文回娘家,都没个地方去了。”
他苦笑着,无比的凄凉。
骆波的眼泪夺眶而出,承诺道:“哥,只要姐回西域市,还记得咱这个家,我在西域县的家就是她的娘家。”
祁老三被骆波感动了,忍不住抽噎起来。
兄弟俩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祁老三见探监时间快结束了。
他用衣袖擦擦眼泪,板着脸对骆波说:“这是咱兄弟俩最后一次见面,以后别来看我了。”
骆波执拗道:“不,我要看你,每个月都看望你,我知道在里面的滋味,最喜欢看到家人探监,那是里面人活下去的勇气和念想。”
祁老三凄然一笑,自嘲道:“算了,要是有心,等我哪天离世,帮我收尸找个地埋下,就埋在妈妈坟墓的下方。这辈子没咋尝过母爱,到了下面去续母子情吧。”
骆波还想说什么,被祁老三打断了,“弟,哥这次犯的事大,说来说去,都是贪心和虚荣惹的祸。”
原来,按照祁老三他们制定的规矩,倘若结了梁子,会私底下解决。
无论谁把谁打伤了都不能去报案。
祁老三受一位内地商人的委托,带着几个手下到西域市最大的舞厅讨要烟酒的欠款。
这家舞厅老板本身就是个手段毒辣的角色,因狠绝和无赖而有恃无恐。
祁老三找上门来,舞厅老板并没当回事。
一向以大哥着称的祁老三,哪里能咽下这口窝囊气。
他带着手下把舞厅砸的满目狼藉,没有一块玻璃是完整的,还差点出人命。
舞厅老板这才知道自己惹上了硬茬,赶紧把拖欠的烟酒钱连本带息给了祁老三。
为了拉好关系,舞厅老板又是给祁老三送礼,又是请客的。
祁老三见舞厅老板竟然是个财大气粗的主儿,动了贪心。
他提出来,让他手下来舞厅当保安,每月的利润都分给手下一半。
舞厅老板见祁老三想在舞厅分一杯羹,而且胃口还大。
这不等于断他的财路啊。
在视钱如命的人眼中,断他财路犹如杀他父母,不可能让出太多利益。
舞厅老板又忌惮祁老三的威名,采取迂回方式,敷衍着应允下来。
可是私底下给祁老三的手下设了个套,把这个自以为是的手下送到了警察手中。
祁老三很护短,对手下也很仗义。
他明知上了套,可依旧主动承担过去所作的非法生意的全部责任。
第93章 砍果园
骆波以为,祁老三提出不会再跟他见面,仅仅是随口一提罢了。
他也没当回事。
可没想到,祁老三看上去弱不禁风的。
做出决断来,可没一点儿转圜的余地。
骆波每月探监都吃闭门羹。
祁老三任凭狱警磨破嘴皮子,给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做工作,他盘腿坐在床上纹丝不动。
他避而不见,狱警也没办法。
每月的探监,骆波是第一个赶到的,又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没办法,他每次把带来的衣物或美食交给狱警,让他们转交给祁老三。
即便这样,骆波每个月雷打不动照常探监。
一来二去的,狱警也被他的执着感动了。
狱警会把祁老三在狱中的表现告诉骆波。
骆波也会把自己的近况让狱警转述给祁老三。
来年的春天,万物复苏。
骆波站在自己的苗圃基地,望着排成行笔直的树苗,充满了成就感。
跟尤努斯合作搞了苗圃基地后,他明白一个道理,如今的社会,人脉关系也是生产力。
此刻的他意气风发,还不知道,一母同胞的哥哥祁老三已经生命垂危。
这是他最不愿意看见的。
骆波正用手摩挲着小树苗,手机来了个固定电话。
他看着着熟悉的号码,知道是管教祁老三的狱警打来的。
骆波连忙接听,就听到里面传来那位狱警的焦急的声音,“骆波嘛?你能不能来西域市人民医院来,你哥情况不好。”
骆波挂下电话,驱车急匆匆朝西域市赶去。
等他气喘吁吁跑到西域市医院,来到狱警所说的楼层。
只见住院部三楼走廊站着三位警察。
两位身穿白大褂的护士推着一个担架从一间病房走出来。
担架上用白床单盖着。
跟骆波熟悉的那位高个狱警看见骆波,朝他招招手。
骆波心里噗通噗通的,脚步很沉重,一步一步挪到狱警面前。
高个狱警指着用白布遮盖的担架,“祁老三肺癌晚期,他一直不让我们通知你,离世前,他提出一个要求,他的后事让你操办。”
骆波颤抖着双手揭开白布。
祁老三瘦骨棱梭的脸映入眼帘。
他嘴边那棵大痦子也如生命般没有一点生机。
眼泪吧嗒吧嗒地滴落下来。
虽然跟祁老三接触不多,仅仅见了三次面。
初次见面,懵懵懂懂的骆波也就记住了祁老三嘴边的这颗大痦子。
二次见面,上门求祁老三收拾贾兵。
三次见面,是在看守所探监。
剩下的日子,祁老三是避而不见。
这次,应该是骆波第四次见到祁老三。
可是却是永别。
骆波先是小声的啜泣,紧接着哭得泣不成声,几近昏厥。
祁老三对他真如亲兄弟。
骆波在骆滨的帮助下,办理了祁老三的后事。
他跟妻子,还有骆滨站在生母苗心荒草萋萋的坟茔前,念叨着,“妈,三哥来陪你了。”
在离开墓地前,他站在脚下那新鲜的坟土,伤感道:“三哥,按照你的遗愿,安葬在妈妈的下方,在下面好好跟妈妈团聚吧。真没想到,第三次见你那次,竟然是诀别。我明白了,你主动承担所有的罪为你手下开脱,你早知道自己时日不多,硬是拖着也不治病,何苦呢?!姐姐建文只要回西域市,我肯定会当亲人般照顾她的。”
骆波自嘲地苦笑,“瞧我说的啥话,她本来就是我的一奶同胞的姐姐,尽管从未见过她,可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呢,不是吗?!”
李茗溪俯视着坟墓前的墓碑,心里充满谢意,默默念叨着,“祁三哥,谢谢你,成全了我跟骆波,放心,我会好好珍惜他的,每年的清明,我们一家四口都会来祭奠你的。”
骆波刚把祁老三入土为安。
第二天,王仪带着一位酷似苗心的女子来找骆波。
还没等王仪开口介绍来人。
骆波就有种莫名其妙的亲近感。
他从未见过活着的生母苗心。
当年去拜祭离世的苗心时,精神失常多年的苗心早就面目全非,已无本来的模样。
但是,亲情和血缘就是这么奇妙。
骆波望着这位面目和善的女子,脱口问道:“你是大姐吧?”
祁建文微微一愣,对着骆波淡淡一笑,“你竟然能猜到是我,看来,不愧是一奶同胞。”
李茗溪一听是姑子姐驾到,连连让座倒茶的,好一阵子忙碌。
骆波不在言语,只是静静打量着这个跟他有血缘关系的姐姐。
祁建文毕竟是从新疆出来的女子,说话倒也干脆。
她直言不讳道:“是监狱警察给我打的电话,他们说三弟要见我最后一面,造物弄人,还是没赶上。”
骆波见她说话时表情自然,没点情绪波动,心里不由排斥起祁建文来。
祁建文揣摩出骆波的心理,直言不讳,“三十白,我可以这样叫你吧。你别嫌弃姐姐心狠,假如你出生在祁家,不得不离开祁家,小小年纪独自一人到外面闯荡,你就不会怨姐姐心狠了!”
她没等骆波接话,继续自顾自说道:“我这次来,是按照三弟的遗嘱来帮你的。三弟说,祁家老院子被公家收走,实在可惜,我毕竟是祁家的唯一血脉,是合法合理的,他让我跟公家索要祁家老院,要来后跟你各分一半。”
骆波当场婉拒,“姐,那老院跟我骆波没丝毫关系,你要来后,自己留着用吧。如果需要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会给你跑跑腿的。既然,你回西域市了,我骆波的家就是你的娘家,这里的大门随时向你敞开。”
祁建文顿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她尴尬地朝李茗溪笑笑。
对着坐在一旁摆出一副看笑话架势的王仪说道:“王仪,走吧,该告辞了。”
骆波目送着祁建文上了王仪的车。
直到车子消失在小巷,他依旧站在原地。
李茗溪走过来,轻轻拽下骆波的衣袖,安慰道:“三十白,别难过了,进屋吧。”
骆波转过身来,一把搂住妻子,把脸抵在李茗溪的肩胛处,痛苦地低诉着:“知道吗,这个祁建文在妈妈离世没来,祁家三兄弟挨枪子、判刑没来,为了家产跑来了,真让人心寒。”
李茗溪说着内心话,“算了,甭跟她计较了,以后跟她相处,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不能深交。”
时间催人老,转眼又到了秋季。
果实累累的秋季,应该是各族农民张张淳朴憨厚脸上流露出笑意最多的季节。
可是,对于骆峰这些果农来说,又是个丰收又赔本的季节。
因风调雨顺,这年的秋季,农作物和经济作物都获得大丰收,
骆峰50亩地种植的玉米,每亩地产量达到700公斤。
除去种植的各项开支,他还净落万把块钱。
可是,30亩地果园挂满了红橙橙、黄灿灿的苹果,又是个丰收年,苹果却落个无人问津的地步。
果树的投入要远远超过玉米的成本,每亩地苹果上羊粪、修枝、疏花、疏果、浇水、割草等各个环节。
一年下来,投入的成本是玉米的两倍多。
骆峰懊恼不已,为了推销苹果,他厚着脸皮求乡政府的艾力帮忙。
今年沙枣树乡苹果大丰收,前来选购苹果的二道贩子挑三拣四不说,还死命压价。
艾力无奈地说:“傻骆驼,今年二道贩子把苹果压到八分钱,这个价格,你要是卖,我就帮着给你联系下。”
“你说多少?”骆峰惊愕不已,“八分钱,他们咋不白拉撒?妈的,这不欺负果农嘛?”
骆峰气的爆了粗口。
他转身就走。
艾力对着他的背影喊道:“你到底卖不卖呀?”
骆峰停下脚步,转身愤愤不平地回道:“卖个球,我喂牛羊,也不能便宜这些死命压价的二道贩子。”
艾力知道骆峰的倔脾气又犯了,拔腿追上去,一把拽住骆峰的胳膊,“傻骆驼,千万别干傻事。”
“没干傻事,我说的是气话,可是我就是不卖苹果了,妈的,伊勒地区是咱新疆最有名的苹果之乡,现在,还苹果的屁呀!”骆峰这几年窝了一肚子的火。
他对着好友艾力发泄着满腹的牢骚,“以前种的二球果子和夏里木果子还有人吃,屁林管站非得让我发展新品种,什么红元帅、黄元帅。就我傻乎乎的听林管站的话,支持乡林管站的工作,村里的伊力亚斯、老马头倒是没听话,咋样?人家还是咱新疆的老品种,价格不咋高,可也把成本捞回来了。红元帅八分钱,不跟白送给他们一样。巴格达提给牛羊喂养的饲料还两毛多呢,我不如把苹果喂牛羊吃,还能省省饲料钱。妈的,我这就回家砍了果园!”
艾力知道骆峰说的大实话,无奈的直叹气。
作为乡领导,对于市场经济的残酷竞争,他也爱莫能助。
如今,农作物获得大丰收的年份。
购买商就是爷。
辛苦一年的农民就是孙子。
每逢遇到农作物收成不好时,物以稀为贵,价格就会上涨。
可是,有价格无产量的农作物,并没让农民获得多少利润。
对于这一现状,艾力也困惑着、迷茫着。
市场经济的“优胜劣汰”竟然已在农村显现出来。
艾力明白,如今不是计划经济或半计划经济的时代了。
要面对应付残酷的市场经济是他们这些基层干部的应该掌握的本领。
对于农民每年开春选择种植什么农作物,作为乡长的艾力从来都是遵照各族农民的意愿。
他从不强压种植任务。
相邻的卡拉乡努尔买买提乡长在今年开春强制农民种植红辣椒。
一个乡村种植的都是红灿灿的色素辣椒。
可是前阵子到了采摘辣椒的季节,购买商寥寥无几。
成千亩的辣椒烂在地头。
村民们集体上访,把县政府的门槛踩烂了。
卡拉乡政府大院,那段时间每天几乎是水泄不通。
自小在农村长大的艾力熟稔农村的生产生活。
他认为种植庄稼,不能由乡政府一手带过,还是要因势利导,让农民自己选择种植何种农作物。
有了卡拉乡盲目种植辣椒的事,艾力有了前车之鉴。
最近,某企业来沙枣树乡推广种亚麻。
企业负责人把亚麻能给农民带来何种效益吹得天花乱坠。
艾力见党委刘书记动心了,准备签订合作协议。
他及时阻止了刘书记。
刘书记也是一门心思想让乡里的农民多挣些钱。
但是听到艾力的劝说,态度摇摆不定。
最终,刘书记决定,先征询各族村民的意见再说。
对于基层干部,面临着扶贫和帮着农民增收的重任,压力大、担子重,工作并不好干。
每逢老百姓在私底下说,“你们这些领工资的,拍着屁股给老百姓做决策,顶个屁用。”
艾力不愿沙枣树乡的老百姓也在背后这样指指戳戳地骂他们这个领导班子。
骆峰赶着老牛车回到家。
李羽做好了午饭,喊他吃饭。
骆峰一声不吭,从后院翻腾出个长约两米的木棒。
他又装把斧头,赶着老牛车朝果园赶去。
李羽见丈夫黑着脸闷声不吭。
多年的夫妻,她知道骆峰又犯牛脾气了。
李羽也没心情吃饭,随便扒拉两口,放心不下丈夫,穿上一件厚衣服追出去。
她走到院门口又折了回来,给骆滨打了电话。
骆波前阵子陪同王仪到乌鲁木齐市谈笔生意,给骆川、骆江和骆滨以及李茗溪四人各买了一部波导手机。
李羽从固定电话下面抽出一张纸,上面记录着几个孩子的联系电话。
骆滨和江道勒提正在其他村里收割玉米。
他接到妈妈的电话,赶紧跟骆波联系,让他先回家看看。
等他收割完这三十来亩地,腾出空就回家。
田间地头,各族农民穿着微厚的衣裳在忙着秋收的扫尾工作。
虽说秋风没有冬风那样凛冽刺骨,但嗖嗖的西北风刮得让人不寒而栗。
今天的风很大,卷起枯黄的树叶形成个漩涡肆虐地从这头窜到那头。
李羽围着围巾,双手插进袖筒里,默默地看着果园里的丈夫。
骆峰手持木棒,使劲敲打着果树上的累累果实。
苹果在木棒的重击下,哗啦啦地如同下雨般纷纷落在地上。
果树下落了一层红彤彤的苹果。
真让人扼腕叹息。
骆峰辛苦一年的劳动成果就这样毁于一旦。
第94章 外乡人
骆峰把心中的怨气和怒气全部撒在手中的木棒上。
他三下五除二,一行果树被敲打完毕。
由于用力过猛,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子,颗颗滴落下来。
毕竟上了年纪,又加上情绪不稳。
不一会儿,他就抬不起胳膊。
骆峰一屁股坐在果树下,气喘吁吁望着地面红橙橙的红元帅苹果。
作为新疆世居的汉族人,祖祖辈辈在阿勒玛勒村种植果树。
骆家的苹果曾是享誉西域县。
在他的记忆中,幼时的他就跟着爷爷给果树上发酵的羊粪、采摘果子。
骆家果园上羊粪不吝啬,每年结的苹果个大香甜。
作为骆家他这一辈中唯一尚存于世的后代。
他子承父业,年轻时就种植果树。
十几年前,他种植的苹果都被乡里按统一价格选购后,分给各族农民。
在计划经济的年代,不愁卖苹果,只愁没苹果。
可近些年来,骆峰就没在果树上挣上钱。
多少次,他都恨不得一把烧掉这赔账的果园,可是一想到这是骆家祖辈传下来的产业。
他一定要保住这个产业,哪怕不挣钱都行。
可如今,每年苹果赔的他只想吐血。
这位憨厚勤劳的老农民疑惑了。
究竟是他种的苹果品种不好,还是什么原因。
上次骆波从乌鲁木齐市回来,告诉他,那里的苹果价格高到一块五一公斤,而且市场上苹果还不多。
一块五的苹果就是天价。
骆峰不指望卖那么高的价格,哪怕卖到每公斤三毛钱,他都乐意。
在伊勒地区种植苹果,怎么就卖不出去呢?!
究竟哪个环节出问题了?!
老果农骆峰百思不得其解。
他愁苦的脸上皱纹折叠着,深浅不一的纹沟里全是无奈和失望。
骆峰蹲在果树下,大口大口地嘬着莫合烟。
白色的烟雾犹如愁云在他脸前缭绕。
不远处的李羽双手插进袖筒站在地头,静静地看着生闷气的丈夫。
骆峰休息好,把木棒扔到老牛车上。
又从牛车上抓起斧头。
他朝手心啐口唾沫,抡起斧头就砍最粗的那棵苹果树。
斧头碰触到硬实的树干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这沉闷的声音像是在诉说果农的无助和绝望。
每砍一刀果树树干,树干上就留下一道新鲜的痕迹。
这痕迹让骆峰的心都疼了。
李羽也一脸愁容望着发泄满腔怒火的丈夫,静静等待着他把内心憋屈多年的情绪纾解出来。
骆波赶到果园,见妈妈站在地头,一脸的愁容。
李羽看到骆波,眼底顿时涌起雾气,难过地说:“三十白,快去拦住你爸,别让他蛮干了。”
“妈,怎么了?谁惹他了?”骆波看着骆峰花白的头发被狂风吹得奓着,一副沧桑悲凉的样子。
眼前这个老汉早已没有记忆中的挺拔自信,佝偻着身子用力砍着果树。
在他的记忆中,爸爸骆峰无所不能。
做家具、打土坯盖房子、建庭院、养牛羊种菜、栽果种庄稼,有时还在厨房忙里忙外。
重活、轻活一肩挑。
熹微的晨光和落日的余晖中,是爸爸永不停歇的脚步和终日忙碌的身影。
爸爸如山,爸爸如钢,爸爸就是给他们温暖的一座港湾,永不可破,也从不向艰难的生活低头服输。
可现在的爸爸,就是个被生活压得直不起腰的老人。
骆波心里难过起来,扭脸见妈妈用手心抹着眼泪,猜测着,“是不是苹果价格低?”
李羽不吱声,只是点点头。
风更大了,一股旋风裹着尘土像龙卷风一样四处流窜。
骆波瞬间灰头灰脸,风吹得他喘不过气来,他背对着狂风袭来的方向,用身体给李羽挡住秋风,“妈,天冷,先回吧,爸这里有我呢。”
李羽眯着眼看看天,应道:“那你在这里陪你爸,我回去还要看小朴和小森,他俩在你林叔商店玩了一中午,看样子玩疯了,连家都不回,估计在那里睡午觉了,现在这个点应该醒了。”
骆波在狂风的裹挟下,快速朝骆峰跑去。
骆峰也是灰头土脸的,显得苍老许多。
“爸,变天了,回去吧。”骆波从父亲手中夺过斧头。
骆峰可能是用力过度,趑趄不前。
骆波连忙折回来,一手搀扶着骆峰慢慢朝牛车走去。
骆峰费力地爬上牛车。
看着骆峰笨拙的动作,骆波落泪了。
他坐在前面拉着牛的缰绳,赶着老牛朝家缓缓而行。
俩人刚进了院子,骆滨开着康拜英朝这边驶来。
李羽没心情做饭,把午饭热了下。
一家六口坐在餐桌边吃起饭来。
平日子,骆朴和小森早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今天的气氛很沉闷,俩小孩也被这憋闷的情绪压着大气不敢出。
骆滨开口打破这沉闷,“爸,苹果不值钱就不值钱呗,你敲下来也对,明天巴叔叔把羊群赶到咱家果园吃苹果去,省饲料了。羊吃了苹果,肉还香、肯长膘。”
骆波也帮腔道:“就是,三哥说得对,苹果树,甭砍了,咋说也是你的心血,我想办法处理掉。”
骆峰闷着头咀嚼着无味的馒头,没吱声。
李羽连忙接上话题,“三十白,你咋处理?”
骆波胸有成竹,“明天让江道勒提大哥找几十个会挖大树的村民,树根挖出个大土球,用麻绳捆上,拉出去卖了,卖不完的,我都想好了,把我盖的门面房前前后后都栽上咱家的苹果树,当风景看也行。西域县不正大搞绿化建设吗,就当咱家支持县上的绿化工作了。”
骆峰低着头,佝偻着脊背,双肩抽动着。
这是骆滨兄弟俩第一次见坚强如山的父亲哭泣。
兄弟俩顿时湿润了双眼。
他俩站起身来,骆滨把父亲的头揽进怀里。
骆波轻拍着父亲的脊背。
李羽也泪流满面,哭着说:“老骆,心里不痛快,就放声哭出来吧,在自家儿子面前哭不丢人。”
骆峰眼泪鼻涕一大把,像老牛般呜咽道:“老骆家几辈子的果农,在我这里要断了,没脸见祖宗啊。”
骆滨哄劝道:“爸,别钻牛角尖了,都啥年代了?马上就要迈入21世纪了,你这老观念得丢了,咱饲料店不是开的红红火火嘛?咱不稀罕当果农,费力操心又赔钱,就听三十白的,让他把树挖了,能卖就卖,不能卖就种在我们小院前,给公家做贡献。”
在两个儿子面前,骆峰才发现自己变得好脆弱,几乎是不堪一击了。
他接过李羽递过来的毛巾,擦把脸,自嘲道:“哎,人老多情,看来,我真的老了,不服老都不行喽。”
骆峰的果园在这年的深秋,所有果树被骆波雇人挖走。
树形好看的,在尤努斯的帮助下,全部卖到各县市住建部门,当成景观树栽种。
树形不好看的,骆波在西域县自己的产业旁边,围着自己的楼房,栽种两排苹果树防护林。
而骆峰的果园改成了农田。
自此,骆家第六代果农在骆峰这一代弃林果,他也成为集农业、牧业、加工业三位一体的新型农民。
骆川回家劝说老父亲一定要想通。
骆川帮着骆峰分析,阿勒玛勒村是伊勒地区最有名的苹果之乡。
可是这些年来,95%的果农不挣钱。
原因有以下几条。
一是管理不到位,村里的老果农不愿意给自家的苹果打灭虫药、灭草药或着膨大剂、催熟剂之类的农药。
虽然阿勒玛勒村的苹果是良心苹果,吃的放心,可是品相不好,消费者不管你苹果是否是催熟的,他们购买苹果肯定挑选品相好的。
二是缺乏销路,没有市场,这才是村里苹果大量滞销的原因。
骆峰听着儿子的话有道理,一个劲儿点头。
他了解全村的果农,在投资上舍得上羊粪等农家肥,在技术上也都不错,各个都是土专家。
骆峰每年的投资收不回来,他知道继续下去就是恶性循环。
骆川说,新疆的农业也正在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在进行着改革。
农业改革就如孕妇分娩前的阵痛,没有阵痛,哪会有新生命降生。
骆峰知道骆川的话有点道理。
作为老农民,他也要顺应时代的潮流向前发展,再不能故步自封。
骆峰决定,家里的80亩地全部种植农作物。
同时,仍将家里的三十多只羊让巴格达提代牧。
其余时间,他要经营好自己的饲料粉碎店。
随着社会的进步,外地人如同迁徙般来新疆创业。
外乡人数量的增加,阿勒玛勒村不少村民把屋子租给外地人居住。
小四川几年前买下艾力的院落后,把两家中间的院墙拆除。
当初村里修柏油路征用小四川不到一亩地,又置换给他近三亩地。
他外乡人小四川家的院落在阿勒玛勒村算是最大的。
小四川在院子周围又盖了一圈的砖木房屋,和一间大仓库。
艾力家原先那几间摆放杂物的屋子也被小四川收拾利落后,全部租给的外地人。
他家每天人来人往的,像个旅馆。
这些内地人来自五湖四海。
有河南的、甘肃的、安徽的、浙江的,还有四川的老乡。
每间屋子一个月20来块钱的房租费,一圈房屋就没空闲的,成为小四川一笔不小的收入。
他美滋滋地告诉骆峰,一个月房租费就能收个近500块钱。
小四川不愧是做生意的料。
他又盖了间能装30吨煤炭的大煤房。
让骆滨拉了几车大煤块,把煤房装的满满的。
到了冬天,这些煤炭被他装进化肥袋里,一袋袋零卖给这些租客。
租客们的生活用品、吃喝用的都在他的川疆百货购买。
这样下来,小四川光在这些租客身上又挣不少钱。
尝到甜头的小四川还怂恿好友骆峰在后院盖一圈房子出租出去。
骆峰直摇头,他说,李羽性子喜静,不愿院子里整天闹哄哄的。
这些初来乍到的外乡人,有来承包土地的,有弹棉花的,有收购废品的,有做裁缝的,还有做小买卖的。
阿勒玛勒村有了不少外乡人的到来,变得更热闹起来。
这天,骆峰赶着牛车把堆积近大半年、沤成肥料的粪便朝自己口粮地拉。
他牵着黄牛刚出了院门,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口浓浓的河南口音,“骆大叔,你弄啥嘞?”
骆峰转脸一看,是租住小四川房屋的河南老乡高军海。
高军海在这群租房的人中是外形长得最扎眼的,一米七八左右的个头,五官周正、嘴巴子甜,给人第一印象挺好。
“小高呀。我把沤好的粪拉到地头去。”骆峰拽了下牛缰绳。
高军海眼皮子活泛,见老牛车走的慢,上前一步,从后面使劲推下车帮子。
骆峰笑道:“不推了,这牛车臭烘烘的,把你的手弄脏了。”
高军海跟骆峰并肩走着,关心道:“骆大叔,你这院敞亮着呢,咋不租出去哩?”
骆峰说:“你阿姨喜欢安静。”
“哦,那阿姨看上去不大啊,咋就退休了呢?退休工资不少吧?”高军海搭讪着。
骆峰答:“她干一辈子电焊,公家规定可以退休,工资也就百十来块,够吃的。”
高军海就是个话痨,“你大孙子挺聪明,咋很少见他爸妈嘞?”
骆峰再答:“大儿子两口子忙着呢,没时间。”
高军海穷追不舍,“骆大叔,听说你种地一把好手哦。”
骆峰继续答:“谁干一辈子农活,谁都成好手。”
……
俩人有一搭无一搭聊了一路。
到了口粮地,骆峰才回过神来,“小高啊,你咋跟着我地里了?瞧咱俩这谝闲传子,谝的啥都忘了。”
高军海摇摇头,伸手从牛车拿下铁锹,“说啥嘞,我就是给你卸粪来着。”
骆峰见状,伸手去夺他手上的铁锹,难为情道:“这不行,这臭烘烘的,咋能让你干撒。”
高军海嘴巴甜,很自然地套着近乎,“说啥嘞,你就跟我老父亲一样,干这活有啥嘞。骆大叔,你边儿坐着就中,我来干。”
骆峰见不好推辞,也就任他干了。
从此,骆峰念着高军海帮他卸粪的情意,视高军海如自家人。
高军海是外乡人,来到新疆打工是一穷二白。
他租住的那间屋里,几张木板拼成的床,上面就两床被褥,再无其他。
骆峰见他家徒四壁,家中不用的或多余的物件都给了高军海。
第95章 中山狼
外乡人高军海见了骆峰夫妇俩格外亲热。
整天嘴巴如同抹蜜般“骆大叔长,骆婶子短的。”
这样一来二去的,俩家熟稔起来。
要啥没啥的高军海会经常来骆峰家借点家什。
由以前打个招呼再拿,慢慢地发展到径直进屋一声不吭拿着就走。
有时候,骆峰想起使用这些被高军海借去的家什,还得去小四川院落去要。
高军海承包村里留守老人家的100来亩地种打瓜。
他在老家没干过,都是骆峰手把手教他种植大面积的地块。
有老农骆峰指点,高军海获得大丰收。
阿勒玛勒村不少留守老人因无劳力种植庄稼,家里的口粮地都被外乡人承包了。
初来乍到的内地人来新疆承包土地,心中都没底。
毕竟在内地也就种植十亩八亩地。
来到新疆最少种植五十来亩,甚至种植上千亩地。
这些内地人起初在新疆当地人面前吹嘘自己在老家种植多少亩地。
可问起新疆当地人,口粮地加上承包的集体土地,每家都至少上百亩地。
后来,他们在私底下调侃,“没种过上百亩地的,千万甭在新疆人面前提自己是农民,真是班门弄斧啊!”
虽都是种植庄稼,可种植几分地和上百亩地在管理上有很大的区别。
内地人要请教当地人种植大块地的方式和技巧。
老农民骆峰就是他们最好的老师。
不少内地人提着几瓶酒或是一条香烟上门请教。
骆峰本来就是豪爽热心之人。
他是来者不拒。
带着外乡人来到田地手把手地教他们怎么打埂子浇水、墒情怎样。
犁地要犁多深、播种时的播种量、头水什么时候上……
有了骆峰的指导,这些内地人都开始掌握了在新疆种地的技巧。
阳春三月,草地萌芽,在一片温柔的嫩黄的阳光下,空气中仿佛响起一种微妙的撩人心弦的声音。
这是新世纪的声音。
这是21世纪的第一个春季,西域县到处充满着蓬勃的生机和活力。
沙枣树乡妇联主任古丽娜是个性格开朗的哈萨克女孩。
她对外表英俊、性子沉稳的骆滨是一见钟情。
去年纳吾肉孜节举办的“姑娘追”活动,众目睽睽之下,她大胆地向骆滨示爱。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这一年来,任凭她怎么追求撩拨骆滨。
骆滨都无动于衷。
古丽娜决定放手,可是又不甘心。
她实在舍不得放弃这么个如意郎君。
古丽娜决定来骆滨家,最后一次来试探下他的心思。
“三八”妇女节来临之前,作为乡妇联主任。
古丽娜提着一块砖茶和一塑料袋方块糖来骆峰家慰问退休女职工李羽。
李羽早就从同村妇女嘴里听闻此事。
她热情地邀请古丽娜喝奶茶。
古丽娜先是一阵寒暄客套,眼睛滴溜溜环顾着屋外。
李羽故装糊涂,把酥油和馕放在古丽娜面前。
古丽娜本就是直率爽朗之人,哪里能憋得住心里话,开门见山问道:“阿姨,骆滨在家吗?我喜欢他。”
李羽熟知新疆少数民族女孩率真的性格,倒也不奇怪,“你先坐,我去喊他进来。”
古丽娜闻言,放下手中的碗筷跟着李羽走到后院。
正在后院敞篷下保养康拜英的骆滨,满手的黄油,看着眉眼带笑的古丽娜走过来,诧异地问:“哎,古丽娜,你咋来了?”
古丽娜坦言道:“别明知故问了撒,明知道我喜欢你。”
骆滨闹了个大红脸,他双眼偷偷瞄一下笑得合不拢嘴的妈妈,放下手中的活儿,“哎哎,我早告诉你了,我现在啥也不想,不想谈对象撒。”
古丽娜还不死心,追问道:“我再最后问一句,你真的不喜欢我?就没一点点动心?”
“不可理喻。”性子内敛的骆滨嘴里嘟囔着,转身跑出院子。
他双手沾着黄油。
骆滨仓促的背影露着落荒而逃的意味。
李羽站在旁边看着儿子逃离的背影,明白儿子对古丽娜没有感觉。
她讪笑着解释,“古丽娜主任,我这个儿子脾气倔着呢。”
古丽娜也不是傻子,她知道自己又一次在骆滨面前碰了一鼻子灰。
她心里坦然起来,对一脸窘态的李羽道:“阿姨,别介意,我也是最后一次争取自己的幸福,看来,我跟骆滨只能当朋友了。”
看着坦荡的古丽娜一点不介意,李羽很感动。
直到古丽娜骑着自行车消失在柏油路上,她才转身回家。
不大一会儿,躲出去的骆滨双手举着走进院子,继续忙碌起来。
李羽端碗奶茶走过来,把碗边抵在他嘴边。
骆滨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奶茶,笑嘻嘻道:“妈,多久没让你喂我了?”
李羽怜惜地望着自己的儿子,不甘心地说:“古丽娜是个好姑娘。”
骆滨双眸黯然失色,“她再好跟我没关系。”
他见李羽要开口劝说,连忙出言堵住妈妈的话,“妈,我得赶紧保养康拜英,明天还要帮着李献大哥拉几车肥料呢。”
由中间人王仪当年的牵线,骆滨每年能在乌孙县收割万八亩地的油菜。
李羽只好转移话题,“你不是说王仪她哥春节前调回西域市了么?那你今年秋天去找谁?”
骆滨低头忙碌着,“找老肖,乌孙县的老肖是个热心人,心好,这两年到乌孙县,我都是住他家的。”
李羽见骆滨忙得不停,不愿打扰他,转身离去。
骆滨头也不抬地喊道:“妈,把三十白上次带来的好酒、好烟各给我各留两个,今年秋天,我给老肖带过去。”
这个春夏之际,骆滨仍是收割和运输兼顾。
勤劳致富,骆滨把钱如数交给妈妈。
李羽望着存折上的数字,遗憾地对着骆峰道:“哎,要是咱老三再娶个媳妇回家,真是美上加美了。”
乌孙县属高山半湿润性草原气候,冬长无夏,春秋相连,没有明显的四季之分。
这里气候湿润,草原覆盖面积950万亩,是新疆唯一一个没有荒漠的县域。
进入深秋,五彩缤纷的乌孙大草原更具迷人的魅力。
碧云天、黄草地、秋色连连的乌孙草原满目的金色,在夕阳西斜的时候,大地一片金黄,那种如画的美景,随着草原的气息在蔓延,让人感受心旷神怡。
骆滨忙碌着这一季的收割农活,站在农民好友老肖的院子遥看着西边的红彤彤的太阳,感慨道:“肖哥,每次来乌孙县收割庄稼都舍不得离开,这儿的夕阳真美啊。”
老肖个头很高,大概一米九的样子,三十多岁,腰背已微微佝偻,性子耿直朴实,是个热心好客的山东人,算是疆二代了。
由于常年在农地忙碌,整个人很显老,村里人都喊他“老肖”,就连比他大十几岁的中老年人也称呼他“老肖”。
老肖用手呼啦着他的光脑门,嘿嘿笑道:“骆老弟,不如给你介绍个蒙古族丫头子,就把家安在我们村,那不如愿哈。”
在老肖面前,骆滨无拘无束,也很放得开,戏谑道:“那不行,你们村的蒙古丫头子喝酒太厉害了,那不把我灌翻撒。”
“哈哈哈----”老肖发出爽朗的笑声,“别看了,回屋吃饭咯。”
老肖的妻子炒个辣子鸡,桌上摆着两瓶酒,还是骆滨带来的老毛子的烈酒。
江道勒提已经坐在餐桌旁,双手抓着个鸡爪子啃着呢。
饭菜虽不甚丰富,但挺实惠。
辣子鸡、一盘皮辣红。
老肖酒量大,闷头就空腹喝了三杯,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
他惬意地长叹道:“这酒真是好酒,三杯进肚,浑身的寒气逼出来了。”
老肖是个农机手,开着拖拉机给村民犁地。
他为人实诚,不作假,各族村民都找他犁地。
每年开春犁地都排着队等着他。
老肖犁地时,主户都不用去地头监督。
大家都知道他为人实诚、童叟不欺,不会为了省柴油钱而故意把犁铧抬高。
由于每年开春犁的地面积大。
能吃苦的老肖几乎每天带着几个干馕和一壶奶茶吃住在拖拉机上。
没白天没黑夜地抢抓农时。
有时累的实在耗不下去了,他就找块草地,把麻袋往地上一铺,以天为被、地为席小憩一会儿。
他个头高,拖拉机驾驶室实在容不下他高大的身躯。
长此以往,老肖患有严重的风湿病。
为了抵御身上的寒气,老肖一日三餐都要喝两盅小酒。
老肖夹了块鸡腿肉放在骆滨碗里,“你呀,放开吃,到老哥这里别这么客气。骆老弟,咋样,这个月在附近几个村里割了有没万八亩地?”
骆滨心里美滋滋的,如实回答:“肖大哥,不瞒你,我就喜欢到你们乌孙县收割庄稼,收割费比我们西域县高四块钱不说,还都是大块地,最少的都是百十亩地,关键乌孙人都跟老哥一样,为人实诚豪爽。”
江道勒提也喝着酒说:“就是,乌孙人不像我们西域县周边的人,熊球事那么多。”
骆滨想起白天发生的一件事,纳闷地问道:“肖大哥,今天我从东边村收完油菜回来,在十字路口被一个河南口音的老乡拦住了,他说他有百十亩春麦还没收,怪了,你们这里不是都先收春麦,再收油菜嘛?他家咋没收?”
老肖端着酒杯抵在嘴边“哧溜”一下抿口酒,咧着嘴砸吧两下,抬眼问:“是不是中等个子,脸上一脸的麻子?你说的不会是张麻子吧?”
骆滨回忆下连连点头,“对,对,就是那人。”
老肖放下筷子,紧张地问道:“骆老弟,你没答应吧?”
骆滨摇头,“没,我看旁边有几个人对着他直撇嘴,就没答应。”
老肖松口气,“算你脑子灵光,你可千万别答应,那人就不能染,就是个无赖。”
端着一盆稀饭走过来的老肖妻子,听到张麻子的名字,立刻撇撇嘴,一脸的嫌弃。
她操着一口浓重的鲁音帮腔道:“大兄弟,你不知道啊,那个张麻子是俺们这个乡最赖的人了,再没见过他这么赖的人,那脸皮比城墙拐弯还要厚,你可甭搭理他,要是你应允了,非赖死你不可。”
老肖补充道:“张麻子人懒,整个乡就他家春麦没人给收,知道咋不?”
骆滨摇摇头。
老肖又吧唧一口喝着酒,“他家的春麦被草吃了,人康拜英就不去收,再加上他这个人不球强气,100亩春麦现在还晾着呢!你现在去收,麦粒肯定撒一地。”
次日清晨,骆滨、江道勒提俩人开着康拜英离开老肖家,准备朝西域县赶。
一大早,骆滨的右眼皮就跳,他撕下火柴盒的那块黑皮,朝上舔点唾液,贴在右眼皮上。
江道勒提见状,取笑骆滨太迷信。
康拜英体型大,在路上生怕碰着人或车,开的很慢。
当骆滨又经过村西头的十字路口准备朝北行驶时,就被昨天那位张麻子拦住了。
骆滨停下康拜英,从窗户上探下头来,俯视着可怜巴巴的张麻子,敷衍道:“老乡,我还有一些地没收,都是给人答应好的,没时间给你收,你再找其他人的康拜英吧。”
张麻子双手合十一个劲儿对着车上的骆滨作揖,苦苦哀求着,“兄弟,帮帮我吧,我一年辛苦的钱全在麦子地里呢,就等着拿它过日子呢。你就帮帮忙吧,要不,每亩地也不30块了,给你涨5块钱,35块一亩地,行不?”
骆滨想着好友老肖两口子昨晚的叮嘱,狠狠心,摇着头婉拒道:“真的,我在赶时间,老乡,你让下,我要拐弯了。”
后面的江道勒提走过来,看着张麻子苦瓜脸让人不忍。
他爬上骆滨的康拜英商量道:“要不,咱俩就给他割吧,100亩地,两辆康拜英也就半天的功夫。”
骆滨嘟囔道:“没听老肖说嘛,这就是个赖皮。”
江道勒提不以为然,“他能赖到哪里去?没人给他收割,咱帮他收割,他应该感谢都来不及呢。”
骆滨觉得江道勒提的话也在理,可是想着憨厚的老肖的叮嘱,还是犹豫不决。
江道勒提道:“我们哈萨克族不允许到手的庄稼浪费在地上,咱就帮下他吧,再说了,每亩地35块钱,这一路上回家的油费挣出来了。”
在江道勒提的鼓动下,骆滨总算松口。
张麻子高兴得爬上康拜英给骆滨带路。
康拜英东拐西扭的穿过几户人家来到一块麦子地。
骆滨坐在康拜英上居高临下,望着眼前的100亩地春麦,倒吸一口气,怪不得别的康拜英不给张麻子收割呢。
绿油油的野草里夹杂着黄橙橙的麦子。
让人感觉是在野草地上播撒了些春麦种子,而不是春麦地上长满的野草。
第96章 酒驾后
骆滨根据丰富的收割经验,知道收割这种地块不仅撒粮,而且很有可能会被绿油油的野草堵住康拜英里面的筛子。
误工又费时,是个出力不讨好的差事。
他二话不说,打了下喇叭,示意后面的江道勒提赶紧停车,把康拜英倒回去,不收这块地了。
可是,张麻子死死抓着骆滨手中的方向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大兄弟,就当我这个当哥的求你了,你别走嘞,就发发善心吧,给弄下吧。”
没办法,骆滨只好坦言道:“你这地真收不成,草太大,你这草还都绿油油的,草碾碎后,肯定把康拜英的筛子糊住了,绝对漏粮。地上撒不少粮,我收割的名声可就败坏了。”
“我知道,不赖你,地上的粮算我的。”张麻子信誓旦旦。
骆滨还是不愿干,“不行,粮食洒在地上,我也心疼,农民干一年不容易,老哥,我给你出个主意,你还是用镰刀人工收割吧,这样撒的粮少点,就是费点劲儿。”
“我知道,地上的粮算我的,我不心疼。”张麻子铮铮有词。
骆滨看着张麻子双手紧紧握着自己的方向盘,知道这块地不收割,难以脱身,追问道:“你刚才说过,收割费每亩35块钱。”
“35块钱,我说话算数。”张麻子右手举在右耳边承诺着,“这么说吧,你这边一收割完,我这边马上把3500块钱给你。”
骆滨硬着头皮开始收割,两台康拜英一左一右同时下地。
果不其然,两台康拜英各收割了大概20亩地,绿油油的草被收割台碾碎后成了湿漉漉的草泥。
这厚厚的、湿乎乎的草泥把筛子堵住了。
骆滨和江道勒提不得不取下筛子,用柴火燎烤。
这是唯一处理筛子被草泥糊住的办法。
俩人忙到中午,连饭都没顾得上吃,才把糊住筛子的碎草清理干净。
康拜英继续收割,由于草大,为减少撒粮的数量,收割得很慢。
傍晚时分,张麻子的100亩地总算收割完。
这时的骆滨和江道勒提一天滴水未进,早就饿得饥肠辘辘。
骆滨把康拜英停在路边,朝指挥着拉粮车的张麻子走去。
他准备结算完收割费,就去乡里食堂吃个饭。
万万没想到,张麻子开始装疯卖傻起来。
张麻子走到麦地里,蹲下身子,伸出手掌拍下去,惊呼一声,“你弄啥嘞?!咋撒这么多粮?!你赔我的麦子,我辛苦一年的麦子大都被你撒在地里了,你这是啥屁康拜英啥?!”
骆滨的头“嗡”的大了。
就连跳下车的江道勒提也目瞪口呆,错愕得嘴巴微张着,不知如何是好。
骆滨这才意识到,昨天晚上老肖俩口子一点没诳他。
这个张麻子就是个无赖。
明明早就说好的事,竟然翻脸不认人,反过来咬他一口。
骆滨知道这张麻子耍赖,扭头就要上康拜英,他气的不打算要这3500块钱的收割费了。
可是,他哪能想到张麻子已经赖到极致。
他走到康拜英前横躺在前面,捂着胸口哼哼唧唧地高喊着,“你赔我的麦子,你把我的麦子全撒在地上了。”
骆滨从未遇到这种胡搅蛮缠的无赖。
一时之间,不知怎么处理了,傻站在张麻子面前。
旁边的江道勒提也不知所措,愤恨地低斥道:“妈的,无赖,太无赖了,真无赖!”
就在几人僵持之时。
一辆六成新的604拖拉机从东边急匆匆驶过来。
拖拉机停在地头,一个高大的身影跳下来。
在夕阳的照射下,骆滨眯眼看着高瘦的人影映入眼帘。
起初他以为是幻觉,看清楚之后咧嘴一笑,半是激动半是释然,眼中忽起潮润的感觉,他低声喊了句,“肖大哥!”
一日未见的老肖急慌慌来到康拜英前。
他对着在地上装死猪的张麻子狠狠踢了一脚,怒声呵斥道:“张麻子,你给我起来,你真行啊,讹诈到我兄弟头上了,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自己是个什么球玩意!”
张麻子原本还在地上耍赖耍横,待看清来者后,连忙一屁股坐起来,支支吾吾道:“老肖,你咋来了?”
老肖对着瘫坐在地上的张麻子骂骂咧咧道:“你个张麻子,不想在乌孙县混了吧?!你再耍赖,信不信明年没人给你犁地,我让你种麦子,连个球都种不下!”
张麻子一咕噜爬起来,仰视着身材高大的老肖,一脸的讨好,“老肖哥,不是我耍赖,这康拜英师傅是个百球开(新疆土话,没用的东西),春麦撒了一地,不信,你自己瞧。”
老肖来到地里,随意找个地儿,一巴掌拍下去,黑土地留下个巴掌印,他在巴掌印上数着麦粒的颗数,“1,2.3.4,4个麦子。”
他又起身朝里面走十几步,随意挑选个地儿,又一巴掌拍下去,清数着麦粒,“1,2,两粒。”
他继续朝前随意选择地块,随意用掌拍下去。
“1,2,3,3粒。”
“1,23,4,5,6,6粒。”
……
老肖在100亩地随意选择十几个点儿,清点下数量,做到心中有数。
他站起身,双手拍下灰尘。
一双犀利的眼睛直直盯着腆着笑的张麻子,“你可是看到了,我随便选了十个点儿,最多的一巴掌下去也就撒了6个麦子,按照咱当地老农民的规矩,一巴掌拍下去,都撒6颗麦子,康拜英师傅不要收割费。你这,就一次是6粒,你还想咋样,你他妈的这麦地,草都把麦子吃了,我兄弟给你收割成这样,就是相当有良心的了!你讹诈谁,我都不管,可是,你想讹诈我兄弟,门都没有!”
张麻子还想辩解。
老肖一把拽住张麻子的衣领,如同老鹰叼小鸡般朝地头走去,厉声骂道:“走,跟我到乡里找头头评评理!我就不信,明年你还能在乌孙县承包上土地!”
张麻子拼命挣脱着,双手合十作哀求道:“我的老肖哥,你就饶了我吧,我这就把收割费给你兄弟。”
老肖闻言,松开手,手指快点到张麻子的鼻尖上了,愤愤不平地催促道:“现在就给,当我的面给,免得给我再耍什么花招!”
张麻子从裤兜掏出一沓子钞票,清点完,准备给骆滨。
当骆滨伸手去接时,他又快速缩回去,跟着老肖讨价还价道:“老肖哥,看你的面子,我结了收割费,可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老肖伸手作势要扇张麻子。
张麻子双手抱头蹲在地上,“明年我的地,你给我犁,要不,今天我不结的这么痛快!”
老肖的大掌举在空中,脆声道:“行!”
张麻子得寸进尺道:“听说你家120亩地口粮地要承包出去,包给我,120块钱一亩地!”
老肖看看身边的骆滨,咬咬牙让道:“行,我答应你,你再别给了脖子上了头,小心我真的揍你!”
张麻子麻溜地把手中的钱塞给骆滨,兔子般跑了。
骆滨一把抓着老肖的手,激动不已,“肖大哥,我,让我说啥好呢。”
老肖满不在乎摆摆手,“刚才,村里老董告诉我,你去给张麻子收割麦子,我一听就知道坏了,这个张麻子肯定要坑你。幸亏我赶到了。”
为了报答老肖,骆滨跟江道勒提非得拉着他在乡里唯一那家回民餐馆吃个过油肉。
老肖正巧没吃晚饭。
三人各吃完一盘过油肉,又要了瓶伊犁特曲,就着一盘皮辣红喝起小酒来。
在乌孙县这座偏远的小乡村,有个吃饭的食堂就相当不错了。
老肖为人实诚,不会弄虚作假。
当骆滨准备开启第二瓶酒时,被他拦住了,“小弟,算了,你们还要赶夜路,少喝点,这酒我拿回家慢慢喝。”
夜幕降临,三人在回民餐厅就此别过。
老肖见骆滨喝了不到50克的白酒,也就没往坏处想。
他有时喝200克白酒还能在田地应付自如地犁地,这次也就没当回事。
骆滨开着康拜英慢慢朝省道开去。
在驾驶室,他越想越窝囊。
如果不是老肖出面摆平这事,还不知道张麻子咋样讹诈他呢。
脑子里想着心事的骆滨,车子开得如同蜗牛般爬行。
路过一户人家时,一位追小白兔的两三岁女孩朝路边跑来。
天色渐黑,又有高高的蒿子草遮挡。
视线不大好,心烦意乱的骆滨压根就没看到这位在路边玩耍的小女孩。
小女孩全身心都被跑在三岔路口的小白兔吸引住了,丝毫没察觉到危险来临。
骆滨慢慢打着方向,康拜英的前轮缓缓朝右手拐去。
而康拜英的后车轮正好猝不及防地碾过小女孩……
骆滨被扣押在乡派出所里,就连两辆康拜英也被扣押在派出所后的空地上。
康拜英压死小女孩,算是人命案。
乡派出所所长当夜就把此案如实汇报给县公安局分管交警工作的贾副局长。
真是冤家路窄。
贾副局长就是贾兵的爹!
当贾副局长听说肇事者名叫骆滨,是西域县阿勒玛勒村的人。
他双眼一亮,就连那酒糟鼻头也在灯光下显得裎亮。
在电话里,贾副局长叮嘱所长一定就肇事者喝酒开车的细节上多做详细笔录、多做文章。
这边的江道勒提见骆滨被抓,就连骆滨身上的那个波导手机都被没收了。
半夜三更,他敲开乡邮政所的门,给骆波拨打电话。
骆波正搂着娇妻酣睡着。
床头柜上的手机不停地响着,单调的旋律让他无比烦躁。
他惺忪着眼摸索着手机,看着屏幕上的陌生号码,不耐烦地嘟囔着,“谁啊,这么没眼力劲儿,半夜三更打骚扰电话。”
嘴上埋怨着,可是依旧按下接听键。
听到里面的声音后,他吓得一个激灵坐起身来。
李茗溪惊醒了,看着一脸惊悚之色的骆波,愕然地问:“出什么事了?”
骆波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三哥出事了,压死一个小女孩。”
“啊!”李茗溪吓得双手捂着嘴,眼眶的泪水无声地滴落。
骆波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起了床,他慌张的穿着裤子,对着吓傻的李茗溪道:“我这两天不在家,家里的事,这两天你多操点心,要不,你把梁小五接来跟你一起住,照顾小米粒,这事先暂时瞒着,不跟外人说。”
李茗溪看着骆波边穿着上衣边拔腿朝外走,连忙叮嘱道:“天黑,开车慢点。”
骆波以百米赛跑的速度冲到院子,又拨打刚才的固定电话。
还好,江道勒提并没有离开邮政所,电话是他接的。
江道勒提把他掌握的点滴线索一五一十转述给骆波听。
他把贾副局长分管乌孙县交警大队工作的信息也透露给骆波。
骆波顿感到头顶一股冰凉之气透过头皮渗到全身所有毛孔,冰寒彻骨。
他朝捷达车走的每一步都艰难无比。
贾兵他爹当初离开西域县前那副阴森森的脸在骆波眼前晃荡。
当年,贾父咬牙切齿地那句话还在骆波的耳畔回荡,仿佛昨日发生的那般清晰。
“你骆家人千万别栽在我手上!”
无力感和挫败感在骆波身上蔓延,他叹息真是山不转水转啊!
他知道,贾副局长对骆滨不会手下留情,只能痛下毒手。
骆波连夜赶到阿勒玛勒村。
院子里黑魆魆的,他看着二楼爸妈那间漆黑的屋子,不知该如何是好。
现在喊醒两位老人,会不会吓着身体虚弱的妈妈。
骆波坐在骆峰居住的屋门口,静静等待骆峰起夜解小便的那一刻。
也许骆滨出事,骆峰也有心灵感应。
他半夜惊醒,吓了一身冷汗,慌忙坐起身来。
看着大床里头的李羽正搂着两个孙子酣睡着。
骆峰披了件外衣拿着莫合烟轻手轻脚走出屋门。
等他推开屋门就看见一个黑乎乎的背影坐在门口的台阶上。
吓得骆峰条件反射抄起门口的扫把低问:“谁?!”
骆波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过身来,右手食指竖立在唇边,“嘘”的一声,低声道:“爸,是我,三十白,走,到一楼来。”
骆峰见状,知道出事了。
他二话不说跟着骆波走进一楼。
骆波摁下墙壁上的开关。
借着灯光,骆峰发现骆波脸色煞白,浑身颤抖着。
他心里一惊,“三十白,出啥事了?”
骆波用抖着的手拉着骆峰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爸,你别急,三哥出事了,在拐弯时不小心压死了个小女孩,现在被扣押在乌孙县派出所呢。贾兵的爹正好负责这事,他要把三哥往死里逼,计划判个三五年。”
骆峰直觉浑身的血液直往头上冲,身体摇晃几下,嘴巴张了几下,发不出声来。
骆波连忙蹲在骆峰双膝前,仰头看着深受打击而一脸苦色的骆峰,“爸,您别急,我去到西域市公安局找找熟人,花多少钱都要把三哥捞出来。这事,千万别告诉妈,免得她又急病了。我就是想问下,我放在这里的房产证能不能拿出来一本?我去卖一套门面房,打通路子。”
骆峰点头,“行,我现在就给你拿。”
骆波一再叮嘱着,“爸,千万别让我妈发现,要是妈问起房产证到哪去了,就说我卖套门面房,打算换辆新车。”
骆峰点点头。
他蹑手蹑脚地来到二楼的卧室,又鬼鬼祟祟地抱着十几本房产证下了楼。
骆波从中挑选两本房产证,没再多说一句多余的话,转身离去。
骆峰望着骆波的捷达车消失在黑夜中,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这位老人心里清楚,养子骆波是真把自己当成骆家人了。
没一点嫌隙,不计较什么。
就如当年他跟李羽义无反顾地收养这个弃儿。
如今,长大成人的骆波亦义无反顾地掏出真心回报骆家。
以心换心,人心就该如此。
骆峰回到二楼的卧室,老伴李羽正安详地睡着。
睡得那样踏实、安宁。
骆峰轻手轻脚地躺在床上,一夜未眠,睁眼到天亮。
第97章 求求你
骆波连夜朝西域市赶去。
一路上,他才恍然察觉,自己的身体一直在颤抖。
此刻,他才明白,自己究竟有多在乎骆家的亲人。
17岁那年,打伤人被判一年徒刑时,他也没这么慌乱。
当年,被小人杨贵诬陷被扣押在派出所,自己也没这么无助过。
同样的事,他都能坦然面对,泰然处之。
可是,当骆家的亲人遭遇到同样的事情时,他顿觉无奈和惶恐。
骆波宁可自己遭遇一切苦难,也不愿让亲人遭受苦难。
回想着跟骆滨自小的点点滴滴,骆波泪流满面。
当车子开到西域市,他已泣不成声。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东方露出一抹白,骆波把车子停在西域市红旗大楼前的空地上。
他坐在车里拨打起王仪的电话,“王仪,你哥离开乌孙县,那里公安局还有没熟悉的人?我三哥出事了,昨晚压死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帮我打听下,有没通融的余地,花多少钱打点都行。”
还在睡梦中的王仪也被吓醒了。
她挂掉电话就跟在西域市政府上班的哥哥打电话咨询此事。
骆波点燃香烟,狠狠嘬着烟把子。
大概抽了五六根烟的功夫,王仪传来消息。
要想用钱来摆平这事,还得从上面来找人说情。
临了,王仪提醒道:“你不是有个热西丁哥哥吗?你咋不找他呀?他可是西域市最年轻能干的副局长。”
骆波的双眼望着斜对面的市公安局大楼,匆匆挂掉电话。
早上的上班高峰期到了。
在红旗大楼前这条繁华的街道上,骆波第一次看到西域市的繁华。
街上熙熙攘攘,在两排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中间,样式繁多的小汽车覆盖着路面,像一条彩色的河流在急速地流淌着。
骆波站在西域市公安局宿舍楼下,挣扎犹豫着是否该进去。
他深深吐纳一口气,下定了决心,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进副局长宿舍。
他硬着头皮敲敲门,走了进去。
副局长宿舍里面安静的出奇,使得骆波呼吸都有些困难,眼睛不敢乱瞟,底气不足。
这间50来平米的宿舍,挨着门的右手是个卫生间。
骆波朝前走两步,热西丁正趴在一张貌似餐桌的桌子旁低着头看着什么。
“热局,大哥好。”骆波启齿问候。
刚才,门口的警卫已经打来电话询问热西丁,一个名叫骆波的年轻人过来找他有事。
热西丁头也不抬,知道是骆波进来了,低声道:“你先坐,等我忙完。”
骆波并未就座,规规矩矩站在屋子中央。
“哟,骆大老板光临寒舍,有何指教?”热西丁手中的笔没停,继续在文件上写着什么,嘴角微微勾起,阴阳怪气地问。
骆波腆着脸走到他办公桌一米远的地方,迟疑半天,支吾道:“大哥,有事求你。”
热西丁签完最后一个字,把碳素笔“啪”地扔在文件上,双手抱在小腹前。
他两手交握,两个大拇指绕着圈旋转着,挑剔的眼光上下打量着局促不安的骆波。
热西丁黑着脸不吭气。
骆波感觉宿舍的空气中流淌着“尴尬”二字。
他厚着脸皮从裤兜掏出一包玉溪烟。
抽出一根双手毕恭毕敬地递给坐在椅子上的热西丁,脸上挤着讨好的笑,“哥,抽烟。”
热西丁接过烟塞到嘴里。
骆波手脚麻利地掏出打火机给他点燃。
热西丁依旧不说话,眯着眼静静地看着骆波,深吸一口烟。
骆波站在他右侧,也沉默不语。
许久,热西丁将烟头在烟灰缸里碾熄,冷声问:“听说你结婚了。”
骆波汗颜,连忙点点头。
他跟李茗溪只办了个简单的婚礼,没宴请任何亲人外的人。
热西丁黑着脸,不咸不淡地问:“听说,你女儿过百天,你大请了一顿。”
骆波觉得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液,他擦擦额头的汗,继续点头。
给女儿过百天,他在西域宾馆请了十几桌子,就没通知热西丁。
热西丁的脸更难看了,阴沉的脸挂着寒霜,再问:“你盖建的酒店开业那天,听说连县派出所所长都请了。”
骆波再点头,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热西丁自嘲的冷哼两声,挖苦道:“骆老板,你这个大忙人来我这儿,有啥指示?”
骆波装疯卖傻,故意没听出热西丁话里的嘲讽之意。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薄怒的热西丁,豁出去了,坦言道:“我三哥骆滨在乌孙县收割小麦,喝了点酒,不小心压死一个三岁的小女孩,被拘留了,听说要判刑,你能不能帮帮忙,给死者家属多赔点钱都行,千万别让他坐牢。”
骆波见热西丁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苦苦哀求道:“大哥,求求你了,你就帮帮忙吧,花多少钱,我都掏。”
热西丁打哈哈道:“我有个条件,只要你答应了,我就帮你。”
骆波闻言双目微微眯起,摆出一副恭敬而郑重的表情,连连点头。
热西丁捉狭的口吻问:“假如,我保骆滨无事,你能不能改名,以后就叫骆波·阿布都许库?”
看着热西丁不屑的神色,骆波心头蓦然浮起一层行走在江湖的疲惫与哀伤。
他双眸紧缩,眼底充斥着浓浓的排斥,但脸上堆着一脸谄笑问:“你能不能救我三哥?”
热西丁看着骆波带着一层面具刻意讨好的虚假笑容,不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心中顿生反感。
他猛地站起身,一个跨步走到比他高大半头的骆波面前。
热西丁伸手拽着骆波的衣领,揪着他来到卫生间。
他指着墙壁上的镜子里酷似的两人,厉声质问:“你装糊涂打算装到啥时候?!你自己看看,咱俩的外貌长得像不像?!”
骆波的双眸没敢看镜子里的自己,死死盯着卫生间角落的挂衣架,嘴里仍倔强地嘟囔着,“你是不是能救我三哥?”
热西丁一把扯开自己的衬衣,衣扣从衣服上蹦出来,落在地上。
他右手食指使劲点着自己的左胸,声嘶力竭地吼道:“三十白,我他妈把心掏出来换你的心,你为什么就无动于衷?!妈的,上次为了你的小溪妹妹找上门来求我,我为了你,宁可得罪老贾也为你撑头。现在你遇到事情了,又来找我,你是不是拿捏着我的软肋了?你怎么不想想,我凭啥这样卖命地一次次帮你?!为什么就不问问我,我是你的什么人?!你是不是很冷血?!”
骆波缓缓地转头,直勾勾盯着热西丁愤怒的双眸,双眸不带一丝温度,仍冷冷地重复着那句话,“只要我答应你的要求,你是不是能救我三哥?!”
热西丁今天就要挑战骆波的极限,挑衅地质问:“只要你跪在我面前,我就答应。”
骆波愣怔一下,倒退一步,拉开架势就要跪在热西丁的面前。
热西丁的心被蜜蜂蛰了般疼,他连忙伸手阻止他。
骆波一脸的真诚,恳求道:“哥,只要你救我三哥,让我干啥都行,哪怕让我给他替罪进耗子里(监狱)都行!”
“为什么?!”热西丁气急败坏地追问,“你勺子嘛(傻子嘛)?都能为骆滨顶罪?!”
骆波双眼湿漉漉的,哽咽道:“大哥,你不知道,三哥从小跟我感情有多好,当年我操蛋准备辍学,他为了劝我回学校参加高考,自己在雨夜被拖拉机撞伤,他成绩是学校最好的一个,本来能考上大学,也能跟你一样在办公室风风光光的过一生。可为了我,落榜,当了农民,他的命运改写后,连最心爱的女孩都失去了,至今独身一人。”
他说不下去了,用手背擦下簌簌滚落的眼泪,啜泣一会儿,继续说着内心的话,“我出狱后,他带着我干农机,生怕我再犯糊涂,一直盯着我,比谁都操心,呜呜----”
“骆家对我恩重如山,养恩总比生恩大,没有爸爸妈妈,没有大哥、二哥、三哥,还有海子哥和小溪,我,我还不知道在哪个角旮沓鬼混呢?!”
……
热西丁一直默默听着骆波的倾诉。
不由动容。
他知道自己输了,输的很惨。
他输在骆家人无私养育骆波的恩情中,输在骆波跟骆滨等兄弟舔舐的浓情中,输在没有血缘关系的骆波跟骆家人血浓于水的亲情中。
骆波伸手抓住热西丁的手臂,使劲摇晃着、哀求着,“大哥,求求你了,就帮帮三哥吧。求求你了。”
热西丁被骆波孩子般的举动融化了,他的心湿漉漉的,点点头,“行,三十白,我帮你,记住,我今天帮骆滨,就是在帮你!”
骆波泪流满面,不知所措。
热西丁从裤兜里掏出手机,询问骆波的手机号。
他把骆波的手机号输到自己的通讯录上,又回拨过去,叮嘱道:“你别急,现在你赶到乌孙县,记着,带些好点的烟酒。我会找当地的警察带你去到死者家里做思想工作,你总不能空手求人松口不追究骆滨的责任吧。”
骆波忙不迭点头,“这个,我懂。”
热西丁见骆波还站在原地不动,双眼一瞪,厉声催促着,“还傻站在这里干啥?!赶紧去呀!到时候有消息就通知你,记住,手机24小时开机。”
骆波赶紧转身朝屋外走。
热西丁缓缓坐在沙发上。
骆波走到门口,背对着坐在沙发上的热西丁,轻语道:“哥,有句老话,打断骨头连着筋,你懂得,我只有找你帮忙,因为你说过,你是我大哥。”
他拉开门缓缓走出去,又轻轻掩上门。
热西丁扭脸望着紧闭的屋门,噗嗤一笑,眼中满眼的深情,刚才的失落早已消失殆尽,佯嗔道:“这个臭三十白,真会说话。”
他低喃着重复着“打断骨头连着筋”,这话从骆波嘴里说出来,那样的熨帖舒坦。
说明骆波在心底还是认他这个当大哥的,虽然至今没挑明俩人的关系。
就在骆波为了骆滨的事四处奔波时,骆峰也踏上了求人帮忙的路。
骆峰疾行在西域市布拉克乡政府后面的小巷。
安静的小巷人烟稀少。
转过一个街角,看到一个维吾尔族老妇坐在家门口的椅子上,静静享受着阳光的温暖。
看不出她多大年龄,肯定不年轻,脸上皱纹层叠,写满了岁月的痕迹。
虽然青春不再,但让她有了安静祥和的神态。
骆峰四处张望,也只有跟她打听骆江的宿舍了。
他操一口流利的维吾尔语询问老妇。
老妇一听说是来找乡领导骆江的,非常热情。
她站起身一瘸一拐地给骆峰在前面带路。
从她笨拙缓慢的举止中,骆峰知道这位老妇患有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这是新疆伊勒地区的地方病。
骆峰谢过老妇,走到一栋土坯屋门前。
他对着紧闭的屋门喊道:“骆江,骆江,老二,老二。”
正趴在屋里桌前修改材料的骆江听到熟悉的声音,连忙放下文件,冲出屋子。
看见站在院落四处张望的骆峰,激动又诧异地问:“爸,您怎么来了?!”
骆峰看见消瘦的骆江,没顾得上询问他的近况,急慌慌拽着骆江朝屋里走。
看着心急火燎的老父亲,骆江断定家里出事了,嗓子眼发干,紧张地问:“爸,出啥事了?”
骆峰眼圈顿时红了,嘶哑的声音急切道:“老二,救救老三,老三喝了点酒,康拜英拐弯时压死了个小女孩,被乌孙县公安局扣押了,这下栽到贾兵他老子手里了,那个老贾要把老三往死里整,非得判他个三五年。”
骆江的头嗡的大了,嗫喏道:“怎么会这样?这个老三干事一向都挺稳的呀,怎么。”
骆峰着急地摆摆手,“先别怨老三了,已经出事了,你想想办法,找找人,救救他,罚款、赔偿多少都没事,就是别判他刑!”
骆江按着老父亲坐在椅子上,他倒杯凉白开递给骆峰。
骆峰实在是又急又渴,仰着头一口气喝完。
他把被子递给儿子,“再来一杯。”
骆峰一口气喝了三杯凉白开,这才感觉嗓子没那种冒烟的感觉,追问道:“老二,有人不?”
骆江站在父亲面前,浓眉蹙着,右手捏着下巴颏,左手托着右胳膊,苦思冥想着。
骆峰知道他这是在考虑事,生怕惊扰了,眼巴巴看着儿子。
骆江思忖许久,缓缓地摇头道:“爸,我想半天,还真没好朋友、熟悉人在乌孙县。”
骆峰急眼了,一巴掌拍在自己的大腿上,猛地一个起身,低吼道:“那我找你有个屁用呀?!你还想找谁?你老岳父不就是现成的人吗?!他当了一辈子的官了,我就不信,他在乌孙县就没个熟人。”
骆江为难道:“爸,牛娉爸现在退居二线了,没实权。”
骆峰急的在屋里团团转,他猛地一个止步,脱口道:“老二,别看我养了大大小小六个娃,就你跟老三才是我骆家的种!你俩才是一个爹娘的亲兄弟,这事,你不帮他,还能谁帮?!就算我这个当爹的求你了。你知道不,跟咱骆家没血缘关系的三十白都知道卖掉门面房来救老三,你可是老三的亲哥啊?!哼!”
骆峰气呼呼撂下这句话,双手一背朝屋外走去。
在他转身时,骆江分明看到一串眼泪从父亲的脸颊滑下。
第98章 育肥羊
骆峰老泪纵横,踽踽离去。
这眼泪蛰得身后的骆江心里发紧发痛。
骆江被老父亲扔下的这句没头没脑的话给惊呆了。
什么意思?!难道大哥骆川跟他不是一个父亲?!
怎么可能?!
骆江脑子里一片空白。
等骆江回过神追出去,骆峰已经走了好远。
这是老父亲第一次上门来求他。
骆江明白,倘若这次不办妥骆滨的事,那以后,骆家的门他休想再踏进去。
老父亲为了救子,把深藏心中多年的秘密都抖搂出来,真是被逼无奈啊!
骆江拿着桌上的材料来到隔壁的副书记宿舍,简单交代下工作,就朝市里赶去。
热西丁也去找调任到地区公安局的叔叔迪力木拉提帮忙。
骆波连夜赶到乌孙县交警大队。
当他来到停车场那两辆高大的康拜英跟前,低声轻唤着江道勒提的名字。
从停在里面的康拜英底下爬出一个人。
是一个多月未见的江道勒提,头顶的黑发像个鸡窝,身上的衣服也皱皱巴巴的,一副落魄的憔悴。
骆波看着狼狈不堪地江道勒提,心里酸酸的。
他都能想象到在拘留所的骆滨情况可能比江道勒提还要差。
骆滨和江道勒提出来收割庄稼一个月了。
临了,还出了这么个糟心事。
江道勒提一看到骆波,如同见了亲人般,嘴巴一撇,眼圈红了。
他张张嘴,还没说出口,眼泪落了下来。
江道勒提满脸的自责,充满歉意地抽噎道:“都赖我,要是我听老三的话,不去给张麻子收割那个狗屁麦子,就不会出事。中午,我请我们一个部落的交警吃饭,打听出来,压死那女孩家想多要些钱,不追究老三的法律责任。可贾兵老子非要把老三往死里逼。”
骆波伸手把个头不高的江道勒提搂进怀里,劝慰道:“啥也别说了,事情已经发生了,自责也没有,只要咱们能帮着三哥平安度过这个坎儿,就行了。”
江道勒提的脸贴在骆波宽阔的胸怀里,像个孩子啜泣着,“那贾兵他爸这事,咋办?万一,他使坏,老三就要判刑,我,我,呜呜----”
这两天,这个大男人为了骆滨的事担惊受怕又自责不已。
为了打探消息,连宾馆都不去住,就窝在康拜英底下凑合着休息。
两台康拜英的钥匙也被交警没收了。
江道勒提需要个宣泄情感的地儿,在骆波怀里闷声痛哭。
许久许久。
骆波见他情绪稍稍好点。
轻拍着江道勒提的肩膀,点点头,“行,我知道了,走,跟我到那户人家去,你打听出来没,三哥有没有熟人跟那家关系好,咱们托人去说说情去。”
江道勒提擦干眼泪,双手挠着头皮,绞尽脑汁地想着。
突然,他抬起头不确定地问道:“老肖,老肖行不?”
骆波拉着江道勒提的衣袖,急匆匆朝捷达车走去,“走,现在就去找那个老肖。”
俩人马不停蹄赶到老肖家,说明来意。
老肖更是懊悔不已,使劲捶打自己的脑袋,一个劲儿埋怨自己当初太大意,应该留骆滨在家住一夜的。
老肖跟死者家属都熟稔,再加上老肖口碑好,在乡里威信极高。
由老肖出面协调,死者家属倒也没再说什么。
他们坦言相告,他们并没追究骆滨的法律责任。
只是县上的贾副局长揪着这事不放,非要让他家起诉骆滨。
这家也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索要10万元赔偿费。
骆波当即掏出12万元,塞给这家男主人。
老肖又当见证人,双方签订了免追究刑事责任的协议。
西域市的热西丁也托人帮着给骆滨说情。
骆江也搬出自己的老岳父动用老关系协调此事。
在几方合力的努力下,骆滨的事总算有了了解。
当骆滨走出拘留所,抬头仰望着湛蓝的天空,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骆波冲上前,眼中带泪的笑道:“三哥,见到你真好。”
他掏出骆滨的手机,“三哥,赶紧给咱爸打个电话,报个平安。”
阿勒玛勒村的骆峰心神不宁。
这几天,他什么事也不干,就守在客厅,如坐针毡般盯着茶几上的电话。
他焦急地等待着消息。
当清脆的铃声一响,他几乎以扑过去的姿势去抢接电话。
毫不知情的李羽以为他在跟两个孙子抢电话,开口戏谑道:“你真是越老越像小孩了,来个电话还跟孙子抢。”
骆峰听到电话里传来骆滨的声音,心中的石头落了地,喜极而泣道:“老三,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那两台康拜英也别开了,就地卖了吧,听爸的话,这康拜英来钱是快,可是已经沾上人命了,太晦气了,从此你就断了靠康拜英发财的念想吧!凭你老三的脑袋瓜子,干啥不挣钱?!”
骆滨听出来,爸爸话语虽低,但口气强硬、不容置疑。
李羽手中的茶杯摔碎在地上。
她脸色发青追问骆峰,“告诉我,老三出啥事了?怪不得这两天你跟丢了魂一样。”
骆峰连忙搀扶着摇摇欲坠的老伴,轻描淡写地告诉妻子,骆滨只是出了个车祸。
他没敢告诉李羽,康拜英碾死一个小女孩的事。
就这,李羽又躺在床上两三天。
骆峰知道,少女时的李羽遭遇过当年那个荒唐年代的不平待遇,早就是惊弓之鸟了,经不起事情的打击。
骆滨三人来到乌孙县电视台掏了两千块钱做了个宣传广告。
骆滨低价出售康拜英的图文广告在乌孙县新闻前后滚动播出没几天。
就有人过来购买。
此时的乌孙县,土地面积广袤,不少内地人来此承包土地,正缺康拜英。
这两年也是康拜英生意最好的顶峰期。
骆滨的两辆康拜英40万元脱手。
是当年购买价格的一半价格。
就这,骆滨也都是净赚的钱。
一个月前,他跟江道勒提开着康拜英前来乌孙县收割庄稼。
一个月后,他们乘坐着骆波的捷达车回到西域县。
骆滨越发感觉世事无常、物是人非的凄凉。
此次教训,也让他更加冷静理智许多。
而贾家就骆滨这事彻底跟骆家撕破脸。
骆贾两家的纠葛从此拉开序幕。
随着新疆经济这几年的发展,城市建设需要大量的劳力来完成正常的运行。
阿勒玛勒村不少年轻人离开生育他们的土地,远离农村去城市打拼。
村里剩下的大都是中老年、病残或留守孩子。
骆滨算是阿勒玛勒村寥寥无几的几个年轻人当中最年轻的“留守青年”。
他的两辆六成新的康拜英低价转让后。
骆滨一下成了闲人。
在家里帮着捯饬下院落、捣鼓些农机是他每日的主要活动。
有时他也会到李献的沙场去转悠下。
这天,骆滨提着一只家养的大公鸡、两根羊腿、几瓶伊犁老窖去李献那里。
兄弟俩好长时间没小聚了。
老谢是个好厨师,当场把羊腿做了一锅红烧羊排。
当初创业时盖的那两间木屋也被李献拆了,盖了一排砖瓦房。
骆滨跟着李献喝酒吃肉聊着天。
他从李献的眉宇间看出些许的忧愁。
骆滨关心道:“李哥,啥事把你愁成这样?”
李献砸吧着嘴里的烈酒,皱眉道:“我那1500亩地甜菜,是糖厂上门跟我签的订单。雇人拔叶子花不少工钱,听说拖拉机带着犁铧犁甜菜,没个深浅,不少萝卜从中间犁断,损耗不少。正为这事发愁呢。”
骆滨挑眉笑道:“老哥,别急,这事就交给我咯。”
李献两眼一亮,“你有办法?”
骆滨得意地一笑,“老哥,其他的,我不敢打包票,农机和田地上的事,我还是有点办法的。”
他举杯跟李献碰了下,宽慰道:“这两天,我待家里闲着没事,跟我妈捣鼓了些农机具。”
老谢双手抱着一羊腿把子啃着,“哟,骆老弟,你还有这本事?”
骆滨谦逊地解释,“哪里,我妈是技术员,我当的电焊工。”
李献好奇道:“犁甜菜的家伙,你也搞好了?”
“搞好了。”骆滨胸有成竹,“前些年,我家种甜菜,我妈在电焊厂上班那会儿,就设计焊接一个双犁铧,犁甜菜时挺好用,就是会出现土掩埋甜菜疙瘩的情况,我妈又改进了下,在犁铧上加了两跟铁棍,把以前的直犁铧也改成带点弧形的犁铧,你这地,用这犁铧准行。”
李献心中悬着的石头落回原位,他一口喝光酒杯中的辣酒,“实在太好了,有你那套机械,我能省下多少人工钱,可是那甜菜叶子,咋处理?花钱找人弄?还是?”
骆滨卖起了关子,“我的哥,找人割甜菜叶子,哪不忙死你?我有办法,甭说你这甜菜叶子,就你那500亩地打瓜地的野草和叶子,我也能给你解决掉。”
李献轻松地笑了,“那你赶紧着,我那500亩地打瓜都雇人拔了两次草了,花不少工钱,这事也交给你了。”
俩忘年交喝着小酒,聊着田间地头的趣事,好不快活。
初秋的阳光倾泻在坐在楼梯台阶上的骆滨身上,他闭着双眼小憩。
沾满泥土的衣着,印着汗迹和灰尘的脸,在阳光下仿佛是一尊泥塑。
手脚闲不住的骆滨在自家小院前垒了个花池。
中间那棵硕大的苹果树是伊勒地区的老品种果子二球子果。
黄灿灿的二球果子压得果树弯了腰。
水泥砂浆抹的圆形花池还渗着湿漉的颜色。
骆滨闭眼沉思着今后的打算。
江道勒提开着一辆二手面包车停在骆家院门口,急匆匆跳下车。
他人没进院子,老远就咋咋呼呼地喊道:“老三,我打听了,果子沟草原有家牧民低价卖羊羔子,一下脱手200多。”
骆滨双目睁开,两眼一亮,“低价,咋个低价?”
江道勒提朝骆滨伸出个两个手指头,“他家儿子在西域市上班,单位集资建房需要钱,他说,200只羊羔子两万块钱,合下来一只100块。羊羔子大小不一样,我都看了,都是当年没结婚的羊羔子。最大的羊羔宰杀完估计重20公斤,小点的也就十一二公斤。”
骆滨接过江道勒提递过来的一根香烟,猛地抽了口,“能不能再便宜点?”
江道勒提点头道:“如果明天就去拉,每只还能便宜十块钱,一次性结账,不赊账。”
骆滨用手指弹弹烟灰,“200只,少点,再没多的?”
“有啊,这家牧民有800只羊呢,200多头牛呢,要不,去跟他谈谈,能不能一下子全买过来。”江道勒提犹疑道,“全买过来,在哪育肥羊撒?没地方呀?”
他伸头望下骆家的后院,为难道:“就你家后院加上我爸妈后院,也装不下800多只羊呀?!更别说,我爸还放养300只羊呢。”
骆滨笑笑,“地儿我早就想好了,李献大哥的2000亩地不正是个育肥羊的好地方嘛?!”
江道勒提一听,伸手轻拍下骆滨的头顶,恍然大悟,“就你聪明,我咋没想到呢?!”
骆滨站起身,拍打下屁股上的土,“江哥,你去联系几辆拉羊的大车,我换身衣服,咱现在就出发。”
江道勒提还是有点儿担心,“李老板同意不?他那2000亩地可种着打瓜和甜菜呢。”
骆滨转过脸道:“是李哥让我帮忙,他地里的打瓜有些被草挡住了,晒不上太阳,正犯愁呢,我这才想到育肥羊的点子。我家前些年种打瓜,快收打瓜的前,就把羊群赶进打瓜地里吃草,攒劲得很。”
骆滨自小在农村长大,自家种植过打瓜。
他记得每到打瓜收割前半个月,就会赶着羊群到打瓜地。
羊只不吃打瓜,只吃野草和打瓜叶子。
茂密的叶子和野草被羊吃的干干净净,有充沛的阳光,打瓜成熟的快。
骆滨告诉李献,这事就交给他了。
于是,骆滨想起育肥羊的生意。
李献当初承包这2000多亩地时,为了分清四个界限,土地周边都用铁丝网围住了。
这下,骆滨在里面放羊能省不少事。
羊只是一种很笨又很执着的动物。
只要前方有草吃,它们会闷着头一条道儿走到头。
羊跟牛不同,牛看见绿油油的野草,会守着这块地儿一直吃下去。
所以,牛一般不会跑得太远,主人很容易找到。
而羊群倘若没有牧羊人放养,很有可能丢失。
骆滨准备买上低价的羊群放在李献的打瓜地里吃草。
雇个人放羊,不用买饲料,养殖羊的成本降低。
既能解决李献的难题,又能把羊只育肥后出售。
至于雇佣的放牧人。
他早就想好了,自己的结对户托乎塔尔正没事干呢。
请他放羊,给他发工资来帮着他增收。
晚上,当骆峰和巴格达提听说骆滨和江道勒提要在李献的地里育肥羊。
两位老人兴致浓浓,马上操心起来。
第99章 掏心窝
巴格达提听闻还差不少羊,拔腿就走出屋子。
他赶紧去打探村里谁家的羊急需要低价处理。
巴格达提要帮儿子和骆滨收购低价的羊。
而骆峰则叮嘱骆滨,光请托乎塔尔这个酒鬼放羊根本不靠谱。
虽说托乎塔尔是个哈萨克族,可家里就没几只羊,有羊也都被他换酒喝了。
而且托乎塔尔根本就不熟悉羊只的习性。
骆峰去村里贫困户老白家去请老白出山。
老白年轻时就是个放羊倌,熟稔羊只的生活习性和养殖特点。
他放羊有一定的技巧。
不到两天,1000多只羊全部拉到李献的打瓜地放养。
骆滨和江道勒提各掏5万块钱,成本和收益五五分成,风险也是五五承担。
上千只瘦骨嶙峋的羊赶到打瓜地里。
起初,李献还担心羊踩踏打瓜。
他观察后发现,拳头大的打瓜会偶尔被羊蹄子踩烂。
而篮球或足球大的打瓜,羊根本不去踩踏。
有了上千只羊吃草,这下省了不少人工钱。
没有草的遮挡,打瓜地也透亮许多,有利于打瓜的生长和成熟。
李献望着自家地里白花花的羊群低头啃吃着野草和打瓜叶子。
他心里涌起对骆滨的敬佩之情。
骆滨真是个相当有头脑的农村青年。
就连老牧民巴格达提对骆滨采取的这种育肥羊的方式都啧啧不已。
此刻的骆滨和李献等人还不知道,20年后,在新疆种植打瓜的大户为了让打瓜早日成熟,每逢收割打瓜前20天左右就会花钱雇佣五六百只羊到打瓜地吃草,当然这都是后话。
这边的打瓜地的草和瓜秧子被羊只吃了近20天。
9月初,到了采收打瓜的季节,满地都是圆滚滚的打瓜,草和瓜秧几乎没有了踪影。
而李献这边的甜菜叶子长得非常旺盛,这群羊又被赶到甜菜地吃甜菜叶。
骆滨请的放牧人是白大爷和托乎塔尔俩人。
白大爷是村里的贫困户、孤寡老人。
托乎塔尔是他的结对子户、贫困户。
骆滨每月给他俩开着高工资,帮着他俩增收脱贫。
白大爷和托乎塔尔在李献的地里放牧,一点儿不累。
他们每天在田地的四周转悠下,查看下铁丝网有没被人破坏。
羊群放在铁丝网围住的田地里,几乎不用他俩费多少心。
偶尔看见拉肚子的羊只,他俩抓出来后,喂点止泻的兽药。
到了十月底,李献的1500亩地甜菜叶子只剩下甜菜根茎顶上那几片稀疏的叶子。
这下,又省了不少砍叶片的工钱。
而骆滨的这群羊也由以前的瘦不拉几,吃了近三个月的草,各个长得肥硕无比,屁股上的羊油上下的晃动着。
到了该出栏脱手的时候。
骆滨和江道勒提又找到原来的熟人,帮着出售羊只。
为了答谢李献给提供这么一块育肥羊的场地,骆滨给李献留了三只羊。
其余的羊被江道勒提找来的几个二道贩子分批次购买走。
骆滨核算了下,每只羊除去人工开支和购买的兽药等,每只羊的净利润能落下40块钱。
短短三个月时间,他和江道勒提每人净挣近两万块钱。
虽然,这钱来的没有康拜英收割庄稼挣得多,可也算是一个谋生的好出路。
这次育肥羊让骆滨和江道勒提看到了在农村继续打拼下去的希望。
正在犹豫着留在农村创业还是离开农村除去打拼的骆滨和江道勒提。
从育肥羊这门道悟出来,在农村只要有心,抓住机会,还是大有可为。
而江道勒提更增强了在农村当牧民的信心。
李献也告诉骆滨,这两年他一直在考虑在农村开个加工厂,但一直没遇到好的项目。
他这次回浙江考察下,准备挑选个项目来干。
这几年,他挣了不少钱,打算拓宽挣钱的渠道。
李献告诉骆滨,他在新疆打拼这些年发现,新疆农村是个广袤的天地,在这里大有可为。
骆滨听说李献搞企业,纳闷起来,“李哥,你不是打算购买沙枣树乡其他村里的砂石地继续开挖砂石嘛?”
李献无奈地摇头,“我找乡领导几次,他们都没答应。说是这些年,我开沙场,把沙枣树乡好几个地方挖了大坑,县国土局让我整改呢。看来,我只能把手头的三个沙场勉强经营下去,都算不错咯。”
骆滨听出李献话里有话,好奇地问:“里面还有事?咋整改?”
李献苦笑道:“三个沙场挣了不少钱,有人红眼了。算了,我也不能太贪了,总不能把沙枣树乡的沙场一个人垄断吧。整改,我想好了,实在不行,找几个包工头,让他们把建筑垃圾拉过来填埋深坑,不就完了。”
骆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再没吭气。
李献望着闷头不语的骆滨,关心道:“小弟,你真打算不再开康拜英了?这两年,你开康拜英可挣不少钱啊。”
骆滨实话实说道:“康拜英真的是太能挣钱,第一年把买康拜英的钱挣回来了,后面两年全是净落的。虽说辛苦,可是这钱来的像流水,哗啦啦进账,都不知道咋花了。两年挣的钱大多数投到三十白买的空地上盖楼了,我又把那两辆拖拉机便宜处理掉,又花了近30万买了两台新拖拉机、犁铧、播种机、耙地的,什么收打瓜的机子、清粮的机子,地里的农具算是备置全活咯。这不,最近又花12万买了这辆庆铃皮卡车,我看呀,这钱挣起来快,花起来更快。”
李献笑道:“前阵子,我听江道勒提说,他也买了辆车,买辆面包车。咋,他不会准备改行当线路司机吧?!”
“没,江大哥有不少亲戚,把土地转给来承包土地的大户了,他们没活干,就让江大哥帮着找些农活,他这车专门拉自家亲戚干活呢。”骆滨笑着解释。
李献闻言,“好呀,明年我土地上的农活就找江道勒提,让他当劳务经纪人。”
“劳务经纪人,啥意思?”骆滨纳闷,“这词听着倒新鲜。”
李献讲了个大概,骆滨听得云里雾里。
听来听去,就是带头干活的人承揽农活后,从干活的农工身上提取一定数量的辛苦费和介绍费。
骆滨有点想不通,不解道:“我咋听着,好像资本家榨取农工的血汗钱撒?!这事,江道勒提大哥不一定干。他开车拉送人干活,就是挣点油钱,顺带着从种植大户手中拿点介绍费,每天进账百十元也就满足了。”
李献摇头叹息,循循善诱道:“小弟,你呀,该跟着三十白学学,脑子活泛些,现在社会发展得太快了,观念一定要跟上,有些钱就是从农工身上得来。你知道为啥,我一个外乡人在新疆干了这几年,钱越挣越多,摊子铺的越来越大?”
骆滨迷惑又茫然的目光注视着给他掏心掏肺的李献。
这也是一直困惑他的问题。
为什么同村的村民也就勉强养活自家人,除了点小钱,再无其他的余钱。
李献掏出香烟盒,抽出一根扔给骆滨。
平时,骆滨很少抽烟,没养成口袋里装打火机或火柴的习惯。
李献“啪”地打开打火机。
他这精致皮实的打火机,还是骆波当初在霍尔果斯口岸做外贸生意时送给他的。
骆滨等李献点燃嘴里的香烟,才把脸凑到打火机前引火。
李献深吸一口烟,指着手中的打火机道:“我记得,三十白也不爱抽烟,可是他打火机和香烟从不离身。这,就是他跟你的不同。这里面的原因,可能跟他的出身有关,他是个弃儿,从小就有种忧患的意识。当然还有一个原因。”
骆滨双目灼灼看着李献,侧耳聆听着李献的教诲。
李献感慨道:“人的思想观念,三十白在口岸做过几年生意,在那种鱼龙混杂的环境中慢慢发生了观念的变化,干啥事都很超前,站得高望得远。”
他见骆滨谦卑地听着自己的话,知道骆滨也在思考自己的人生和身边周围的变化。
李献不是一个只知道闷头挣钱的内地商人,他是个相当有头脑、有思想的人。
自从来新疆扎根后,他也爱上了这块土地。
李献总结着,“我之所以能在新疆发财,除了当初自己身上有些钱以外,也就是实力,还有几个根本性的原因。”
“实力算是根本,当初来新疆打拼,我比你们当地人都有钱,乡里转让大面积的土地,我有这个实力敢干。你们当地人有人想拿下那2000多亩地,可是苦于没钱,也只能拱手相让。每年冬天是农资价格最低的季节,我有钱提前购买农资囤在那里,可你们当地人还忙着贷款准备来年春耕的钱呢,等他们拿上银行的贷款,化肥价格上涨,这样下来,我买的化肥成本就比你们当地人低不少。”
骆滨颇有感触,插话道:“这就是老百姓说的,越有钱的人越能挣钱。”
李献看着燃烬的烟头,掐灭在地上,继续分析着现状,“实力是其中的原因,更重要的是这个。”
他用手指点点自己的脑袋瓜。
骆滨接话,若有所思道:“思想观念?!”
“对,就是这个,远的不说,就拿我这2000亩地来说,前来打工的农民什么民族的都有。汉族、回族和蒙古族还都好些,每月要一次工资。可是维吾尔族和哈萨克族几乎一天一结账,当天要了工资后,两三天就消失了,等把手头的那点钱花完,又过来打工。我劝说他们,知道他们怎么说嘛?你们当地少数民族的有一个谚语,谁也不知道明天早上能不能穿上鞋子,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骆滨心中了然,用流利的维吾尔族话说:“卡那艾提克力西、许克力克力行。”
李献疑惑地扬眉。
骆滨用汉话翻译道:“就是知足常乐的意思,过一天算一天,明天是明天的事。”
李献点头,“对,就是这个观念。”
骆滨又说了句,“艾提尅伊西尼以西克木不买道,这也是少数民族常说的一句话,明天的事谁也不知道咋样。”
李献补充道:“就是这句谚语,这也是你们当地人不发展、不发财的一个原因,就是缺乏进取心,给我感到,你们当地不少人都有种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样子。”
骆滨感慨道:“李哥说的在理。”
李献又点燃一支烟,“当然,除了实力、观念、进取心外,就是吃苦耐劳的那种韧劲少一点。给我打工的那几个少数民族,刮大风了,回家休息;下个小雨,也回家休息;脏点累点的活儿从不干,心灵手巧的活儿又干不了。这样挑肥拣瘦的,咋会发财呢?!”
骆滨知道李献说的是实情,他为本地人辩解道:“李哥,这种人是有,可是也有不少跟江道勒提一样的人呀。你瞧江大哥,这两天没闲着,跑到乡里的砖窑去打工呢,每天70块钱。”
李献笑了,“那是,就像你们村里,你干农机前,就有好几个农机户犁地。这么多年来,就你发展得最快,挣的钱最多。我记得当年,马林比你有钱,比你的客户多,可看看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开着他那辆604拖拉机,你都换了好几茬了。说明啥?人品更重要,他犁地偷奸耍滑,时间一长,谁还花钱请他犁地?”
骆滨但笑不语。
李献真心夸赞道:“小弟你这两年发达了,跟你的人品有关,善缘给你带来的财运。”
骆滨摆了摆手,谦逊道:“哪里,哪里,都是你跟陈明、老肖等几个老哥哥们帮衬着我,我才挣点钱。”
老谢跟在一旁圆场说:“你俩是对好兄弟,骆小弟为人实诚,李献也为人仗义,两好才能搁一好。”
李献嘿嘿地笑着。
骆滨摸着头顶也憨笑不已。
老谢望着李献,探询着,“我说,马林前天找上门来,说明年给你赊账犁地,你咋想的?”
李献轻蔑地斜去一眼,挖苦道:“他给我犁地,门都没有!就他那人品,把别人当傻子,就他做聪明,他就等着吧!这地除了骆小弟来犁,谁也甭想!”
老谢看着骆滨,欣赏地说:“小弟啊,你也老大不小了,该谈婚论嫁了。”
骆滨用右手食指抵住左手的手心,尴尬地笑道:“老谢哥,这事咱不提,不提啊。”
他见时间不早了,起身对着李献辞别道:“哥,我回了,我去砖窑找江道勒提哥还有事。”
李献送骆滨走出门,对着站在身旁的老谢悄声地说:“你呀,真是没点眼力劲儿,哪壶不开提哪壶。”
老谢百思不得其解地问:“他心里惦记的那个维吾尔族女孩都嫁人多年了,他傻呀?!难不成还等着人家离婚呀?!”
李献不语。
骆滨跟江道勒提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俩人已经到了“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地步。
他开着皮卡车来到阿勒玛勒村的砖窑转悠着。
小时候,他和骆波跟村里同龄的男孩子一有闲暇时间就到砖厂玩捉迷藏。
他对这里的环境很熟悉,没那种新鲜好奇的劲儿。
他钻进窑洞里,深秋季节亦是寒风刺骨,窑内热的三五个工人光着膀子码砖坯。
窑顶上,江道勒提拿铁钩把一排排的火炉挨个儿揭开圆盖子,朝泛着红色火光的炉洞内添一铲煤,迅速又把盖子盖上。
骆滨站在旁边没去打扰专注干活的江道勒提,静静地看着他忙碌着。
等江道勒提忙完,转过身看见不远处的骆滨。
第100章 抓野鸡
江道勒提沾着黑乎乎煤灰的脸上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呵呵笑问:“老三,有撒派当子(有啥好事)?”
骆滨摇头,笑着打趣道:“咋?!没派当子就不能来看你了?!江哥,想好没?以后干些啥?”
江道勒提茫然地摇头,心中虽无目标,但口气坚定道:“你干啥,我干啥,你那没事干,我就来阿达西(朋友)的砖窑打工挣点零钱花花。”
骆滨商量道:“咱还干农机?犁地、耙地、播种,是不是有点太闲啦?要不咱投资点啥?”
江道勒提无奈道:“这些年,跟你开康拜英挣的钱,全被你嫂子存成死期了,你都不知道,钱只要进你嫂子手上,甭想要出来,你说她傻不傻,20多万存银行,那点利息能干啥?!”
骆滨理解道:“嫂子不就是图个安心嘛!怕你有钱学坏。”
江道勒提手指着自己一身农工的衣裳,自嘲道:“就我这样子,哪个丫头子能看上撒。”
他把铁钩子朝独轮车上一扔,不管不顾地朝黑乎乎的窑顶上一坐,掏出香烟抽起来。
江道勒提仰着脸,眯着眼说:“老三,听说没,沙枣树乡把咱村北头山坡下那几万亩荒滩地朝外发包呢,你想过没?”
骆滨摇头,不在意地说:“这,我还真没想过。”
江道勒提见骆滨兴趣缺失,随口“哦”了一声,也没再提这事。
这年的国庆节,恰逢也是骆峰55周岁的生日。
骆家儿女无论再忙,也赶阿勒玛勒村的家给老人过生日。
就连一年到头忙得不见面的骆江也难得回家探亲。
骆家小院,比平日子喧闹许多。
廖云被儿子骆朴和外甥小森逗得捧腹大笑。
这对年龄相仿的孩童关系亲着呢。
俩人的对话充满着阿勒玛勒村那浓浓的新疆调子,让廖云听得啼笑皆非。
“哥哥,我要拉屎嘎嘎(拉大便),给我纸。”小森捂着肚子仰着清秀的小脸对着比他大两岁多的骆朴央求着。
骆朴板着小脸一本正经地回道:“哦吼哦,好好佛撒(新疆回民语调,好好说话)。你这样子抓的很(难看的很)。”
小森也一口的新疆土调子,“纸给给撒(把纸给我撒)。”
……
李羽也被孙子逗笑了,她笑着对目瞪口呆的儿媳解释着,“这个小朴和小森整天跟对面马明家孙子玩耍,学了一口的回回调。”
廖云捧腹大笑。
秋日当头,照得人浑身暖烘烘的。
骆家小院一片温馨的场景。
廖云帮着李羽切着红辣椒,“妈,这两小调皮累坏您了吧?!”
李羽摇摇头,否认着,“没,都听话着呢,只是小森这两天嚷嚷着,让人喊他骆森,非得跟小朴一个姓。”
廖云沉吟道:“姓骆也行,毕竟三十白娶了小溪,小森随三十白的姓,也说得过去。”
李羽转脸看着坐在餐厅跟牛娉说话的李茗溪,“这事啊,还得小溪来做主,我不能大包大揽的。”
站在旁边八仙桌旁切割羊肉的骆峰接话道:“啥小溪做主,这事我这个当爷爷的做主,就叫骆森,那个老贾一肚子坏水,不能随他的姓!”
儿女们一起回家团聚,骆峰的嘴一直咧着,就没合拢过。
廖云瞅瞅站在二楼阳台上的几个兄弟开心地聊着天。
她操心道:“妈,家里人今天都聚齐了,这住的地儿够不?”
骆峰扯着大嗓门又乐呵呵地接话道:“够,足够了。老三住在我们外屋,他的屋子,你跟老大住,骆波跟小溪还住他的屋,老二一家三口住客房。小海待会儿来,让他跟小梁住在一楼的餐厅,待会儿,让老大他们几个把杂屋的那张大床搬进餐厅。”
孩子们的归来,让骆峰脸上的皱褶更多了。
他尽情享受着儿孙绕膝的亲情。
一家人吃完晚饭。
廖云、牛娉和李茗溪围坐在二楼的客厅跟李羽聊着家长里短的事。
难得团聚的骆家兄弟坐在一楼的餐厅谝闲传子。
骆波在兄弟几人中最俏皮,他兴致浓厚地提议道:“大哥,这么多年了,你都没带我们抓野鸡,要不,今晚,我哥几个去抓野鸡?”
骆川两眼一亮,“行啊,那你还不快准备家什呀?!”
骆波拽着骆滨急冲冲朝外走去。
他跟骆滨准备抓野鸡的家什。
斯文的骆江扶下鼻梁上的眼镜架,狐疑地问:“大哥,还真抓呀?!”
骆川孩子般俏皮眨眨眼,童心未泯道:“咋,你又怕抓的少,被我们笑话?!”
李茗海挖苦道:“老二,你不会怕输吧?!不敢去抓野鸡?”
性子沉稳的骆江但笑不语。
几人年少时,家里穷,一年到头吃不了几次荤菜。
每到了秋冬季节,骆川就带着几个弟弟去北坡抓野鸡。
从小骆江在干农活、爬树掏鸟蛋方面就是最笨的。
李茗海站在案板前找着小刀,他在碗柜抽屉里翻腾出一把折叠的小刀,兴奋地催促道:“走呀,别坐着啦!多抓点野鸡,早收拾干净啊。”
骆川兴冲冲走出院子。
骆波牵着巴格达提的两匹马从西边过来。
骆滨从后院拿着几根长短不一的木棒笑呵呵道:“给,抓野鸡的家伙,看看顺手不?”
骆江挑选一根粗短的木棒,掂量下重量,意气风发道:“我就不信了,今晚,我还抓得最少。”
李茗海摩拳擦掌道:“老二,咱俩比一下呗,我赢了,你晚上喝两杯,你赢了,我喝五杯。”
骆江见李茗海毫无顾忌地挑衅自己,撸撸袖子道:“这可是你说的啊,愿赌服输。”
李茗海得意洋洋得挑眉,“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几个大男人站在院子里做着抓野鸡的准备。
二楼的女人们听到院子里咋咋呼呼的声音,站在二楼台阶上俯视着下面看热闹。
李茗溪笑着给自家哥哥帮腔道:“二哥,你别跟我哥打赌,你非输不可,自小到大,我就没见你拿过倒数第二。”
廖云不解,好奇地问道:“小溪,啥意思?”
李茗溪捂着嘴偷笑道:“几个哥哥抓野鸡、掏鸟蛋,每次二哥垫底,拿倒数第一。”
牛娉一听,不由哈哈大笑起来,手指着院子里吹胡子瞪眼的骆江打趣道:“江,总算让我逮住你弱势的一面了。以后,别再我面前吹牛皮,你啥都会。”
李茗溪护短道:“二嫂,我是说二哥在咱家不行,可跟村里其他人家巴郎比起来,他还是相当不错的,主要是我家的几个哥哥从小都能干。”
李羽也跟着打秋风道:“行,你们几个去抓野鸡,我现在烧开水,待会儿收拾野鸡,你们回家时每人带几只,老三,记着多抓些。”
天色暗了下来,北山坡上。
骆川和骆滨骑着马,左手拿着手电筒,右手抓着短木棒。
兄弟俩高声吆喝着试图惊动藏匿在草丛里的野鸡。
两匹马并驾齐驱,过去之后,惊扰了藏匿在草丛中的野鸡。
七八只野鸡受到惊吓,不知所以,扑闪着翅膀仓皇而逃。
在秋风的吹拂下,野鸡的羽毛蓬蓬松松,看上去愤怒又威武。
骆滨挥起手中的木棒朝一只艳丽的公鸡身上抡去。
他瞄得准,耙子正中野鸡的脊背。
野鸡扑腾两下跑不动了。
骆滨一个翻身下马,捡起野鸡,掏出怀里的小匕首朝野鸡脖子一抹。
殷红的鸡血汩汩而流,直到没有鸡血渗出。
骆滨把野鸡朝马上的马褡子里一塞。
他又跃身上马,继续捕捉野鸡。
旁边的骆川也不甘示弱,别看他个头在兄弟里是最矮的,可身手一点儿不逊弟弟们。
他也抓了只灰不楚楚的母鸡,抹断喉咙,塞进马褡子里。
在草地上撒腿奔跑的骆波如一只敏捷的猎豹,高举着长木棒狠狠朝跑得晕头转向的野鸡扎去。
野鸡顿时瘫倒在草丛里,骆波奔上去,掏出匕首割断野鸡的喉咙。
李茗海抓起野鸡也野性十足,不高的个子跑得飞快。
抡起木棒朝前面的野鸡挥去,击中目标。
他跑着去捡野鸡,突然脚边又发出“扑棱”几声,几只野鸡从他脚边掠飞起来,“嘎嘎”叫着,箭一般斜刺着向天空飞去。
后面的骆波眼疾手快,一个木棒扔了过去,野鸡“扑腾”落了下来。
骆波是手到擒来,高举着艳丽的公鸡朝骆江显摆,“二哥,瞧见没?我今天开张了!”
斯文的骆江这些年在农村工作,长期奔波在田间地头,也不甘示弱。
他疾步朝两只惨叫的野鸡追去。
他见时机一到,不慌不忙将手中的木棒横着抡去。
一根木棒同时击中两只野鸡。
阿勒玛勒村北山坡上,几束手电筒的亮光不规则地跳动着,野鸡“戛戛戛”地惨叫着。
山坡上这群男人哪里是政商界的精英,分明就是几个童心未泯的大男孩,充满着野心和征服力。
到了凌晨一点左右。
骆江满脸的汗珠子,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气喘吁吁对着骑在马上的骆川央求道:“大哥,够了,别抓了,我真的跑不动了。”
骆川骑马追赶野鸡,也不舒服,颠得他浑身快散架了,他活动着腰背点头道:“不抓了,收兵回家。”
兄弟几个提着劳动成果有说有笑地朝家里走去。
寂静的夜晚,马路上传来兄弟几个爽朗的笑声。
屋里,李羽烧好了滚烫的热水等着孩子归来呢。
牛娉、李茗溪和小梁上二楼的卧室哄着几个孩子睡觉。
廖云跟公婆坐在一楼的餐厅聊着天。
她听到外面传来的说笑声,连忙起身迎了出去。
几个汉子如同跟父母炫耀考试成绩的孩童般显摆着自己的成绩。
廖云清点着数量。
“骆川,7只。”
“骆滨,9只。”
“骆波,9只,哟,你跟老三不相上下啊。”
“骆江5只。”
“李茗海,5只。”
廖云看着地上摆着颜色鲜艳的公鸡和灰不楚楚的母鸡,愕然道:“天哪,你们哥几个不会把村里的野鸡全抓回来了吧?”
骆滨笑着摇头,“大嫂,放心吧,这野鸡多着呢,抓不完。”
廖云见每只鸡都被放了血,纳闷地问:“咦?!你们抓上就宰了啊?拿回家宰不更好?!”
骆川笑道:“野鸡气性大,当时不现宰,不到十分钟就气死了。”
骆波笑着解释道:“大嫂,你不知道,野鸡心眼有多小,干爸家那只牧羊犬把野鸡蛋吃了后,那母野鸡当时就气死了。”
“就是,那只牧羊犬把一只公野鸡追到一棵独木上,对着木头上的野鸡叫了一上午,中午,那野鸡就被牧羊犬气死了,跌落下来,成了牧羊犬的美餐。”骆滨也帮腔着。
廖云瞪大双眼,半信半疑道:“不会吧?你们逗我吧?!”
李羽见儿媳不相信,给几个儿子帮腔道:“小云,他们没骗你,野鸡气性大,不现宰杀,真的会被气死的。”
廖云嘴巴张的好大,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喃喃自语道:“动物世界真的好奇妙。”
自从嫁给骆川后,自小生活在城市的廖云就颇有些“秀才五谷不分”的窘困。
她蹲在地上欣喜地观察着这些马上成为腹中之物的美食。
野鸡体形比家鸡小,雄野鸡体重为1公斤左右,雌野鸡也就800来克。
雄鸡和雌鸡外观有明显的区别,雄鸡的羽毛五彩斑斓,油光发亮,像是披了一件华贵的礼服。
雄鸡头呈铜褐色,两侧有白色眉纹,脸部的皮肤裸露,呈绯红色,如同烈焰般鲜艳。
李茗海神秘兮兮来到姑姑李羽跟前,从口袋掏出十几个颜色发青的野鸡蛋,显摆着,“姑,瞧,我还捡了一窝子野鸡蛋。”
李羽看着比鸡蛋略小的野鸡蛋,乐呵呵道:“这下,我几个孙子孙女们都有口福了,明天早上给他们煮着吃,大补。”
骆峰把十几只公鸡放到大洗衣盆里。
他美滋滋地说道:“这些害人的野鸡,把你们吃了,看你们明年还糟蹋粮食。”
自小身在城市长大的廖云又凑到公公面前,虚心请教野鸡是如何糟蹋粮食的。
骆峰眉眼带笑地告诉儿媳妇,野鸡虽没老鼠等让人憎恶,可也在农民面前不讨喜。
阿勒玛勒村生态环境好,野鸡数量多。
野鸡成群结队地来田间啄食庄稼,尤其是喜欢刨食农民刚刚播种的种子。
在春季的田间地头,经常会看到这样的场面,农民在前面忙碌着播种,野鸡就会在后面刨食,让农民很头疼。
为了吓唬野鸡不来田间糟蹋粮食。
骆峰在田地放些空酒瓶,阳光照射反射的光刺激野鸡的眼睛,起到惊吓野鸡的作用。
而且酒瓶口窄小,春风吹过之后酒瓶就会发出类似口哨的声音,也让野鸡望而却步。
廖云嘴巴合不拢,如同听到奇闻般新鲜。
骆滨端着一锅滚烫的开水朝野鸡身上慢慢倾倒。
空气中顿时散发出一股腥味。
几个兄弟撸起袖子坐在小凳上围着洗衣盆拔起毛来。
野鸡的毛不似家养的鸡那样好拔。
不能用力过猛,否则会把鸡皮连根拔起。
也不能不用力,否则尾巴和翅膀上的羽毛拔不下来。
廖云第一次拔野鸡毛,她连根带皮的一股脑拔起,露出野鸡红润的肌肉。
她诧异道:“野鸡的肉是微红的。”
李羽用小刀把儿子们拔完毛的野鸡开膛破肚,掏出鸡胗子,用锋利的小刀剖开,露出里面的鸡胗子薄衣,她双手一掰,完好无损的鸡嗉子掉了出来。
她手脚麻利地清理着里面的鸡肺子,对充满新鲜和好奇心的大儿媳说:“野鸡颜色就是这样,现在吃野鸡,草腥味大,冬天的野鸡味道小,不过,野鸡有野味之王的称号,是食补的好东西。”
廖云如同小学生般不住地点头。
原来,农村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生活常识,让她大开眼界。
第101章 抢救人
李茗海还念念不忘着跟骆江打赌的事。
他边拔着野鸡毛,边问跟自己同岁的骆江,“老二,咱俩都抓5只野鸡,这账咋算。”
骆江得意洋洋道:“肯定是我赢啊!我抓三只公鸡,你才抓两只,比你多抓一只公鸡,你说,谁赢?”
捕捉野鸡时,公鸡比母鸡飞得高、跑得快,最难抓。
李茗海仰头拍额夸张地惨叫一声,“我今晚要喝5杯酒,妈呀,我这不是自讨苦吃嘛?!”
骆江挖苦道:“你个小海,还把我当以前的骆江看呢,可别忘了,这些年,你一直在县上开凉皮店,过着城里人的生活,而我一直在农村工作,肯定有进步啊!你今天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喽。”
兄弟几个哈哈大笑。
骆峰一家人忙到大半夜,这忙碌的场景让李羽想起许多年前的苦日子。
当年,每逢抓野鸡或捡牛肚子回家后,一家人都是这样齐心合力地忙碌着。
那时候日子虽苦,但心里都很甜。
李羽的双眼被泪水浸得朦朦胧胧的。
她放下手中的小刀,缓缓起身,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用衣袖擦拭着夺眶而出的眼泪。
骆峰当然理解老伴的心思。
李羽是个安分守命的传统女人,随遇而安是她的生活常态。
在那个艰苦的年代里,只要活着是他们这对夫妻简单而明朗的生活目的。
活着,那时就是为了活着。
安稳一点地活着。
寒冬里暖和一点地活着。
酷暑中凉快一点地活着。
肌饿时能吃饱肚子活着……
现如今,一家人团团圆圆的,恣意幸福而又畅快地活着。
真是今非昔比啊!
骆峰颇有感触道:“你们几个都大了,可别忘了以前的苦日子,忆苦思甜,今后,还要齐心合力干大事。”
廖云动容,对着公婆承诺道:“爸妈,您二老放心,有我跟骆川这个当大哥大嫂的在,不会让弟妹们忘记过去的日子的。”
次日,除了吃了顿辣子炒野鸡。
李羽把拾掇干净的野鸡分成五份。
自家留了5只,其余的每家带走5只,就连牛娉的父母家也给了5只。
骆川带着几个兄弟帮着拾掇后院的杂物。
骆江见爸爸在粉碎机前忙碌着,也过来帮忙。
他双手提着油渣袋子堆在里面的墙根处。
骆江堆完油渣,他见无人,走到骆峰面前,低声问:“爸,上次你说,只有我跟老三才是亲兄弟,”
骆峰厉声打断儿子的话,“以前的事不提了,全当我没说,这事你千万别问你妈,免得她难过。”
骆江知道问不出什么来,低声嘟囔着,“爸,你说话,说半句留半句的,憋得我难受。”
骆峰的思绪回到初见李羽的那一刻,那个数九寒天的冬日……
往事刺激着老人平静的神经。
他两眼呆滞,连那颤抖着的嘴唇里颤抖的谈吐也黯然无神,“老二,不提了,就当我这个当爹的老糊涂了,说了些胡话,不当真,不当真啊!有些事,装糊涂最好。你们哥几个感情好,这才是最重要的。”
骆江不再追问,把这个疑窦深藏心中。
这些过来探望父母的孩子们,离开阿勒玛勒村时都是满载而归。
什么野鸡、土鸡、新鲜的羊肉、现挖的洋芋、刚采摘的辣子、西红柿等应有尽有。
送走孩子们,骆峰望着空荡荡的屋子,再看看院子里玩耍的骆朴和骆森,感慨道:“他们小时候,我是天天盼着他们赶紧长大,长大了,都有了自己的家,咱老两口也快成了孤家寡人咯。”
李羽看着骆滨的皮卡车载着骆川、骆江夫妇消失在村西头,嘟囔着,“老三成家后,不让他单过,就跟咱一个院子过。”
骆峰心急火燎道:“他倒是赶紧找个媳妇呀?!都28岁了,我看,他是挑花眼了。”
提起骆滨的婚事,李羽黯然失色,心里暗自感叹,这个老三,啥时候能忘记那孜古丽啊?!
他就这样死心眼的干等着,啥时候是个头啊?!
前几天,她跟骆峰去乡卫生院买了点常备的药,恰好碰到玛利亚。
李羽跟玛利亚亲热地寒暄着。
俩人聊了大半天,了解了各自的近况。
那天,玛利亚把其他儿女的近况唠叨了个遍,就是只字不提小女儿那孜古丽的事。
李羽秀眉蹙着,慢慢朝家走去……
初冬季节,沙枣树乡田地的麦苗刚长出来,田野里散乱着高杆庄稼收获后的枯叶,绞碎的秸秆,看上去有些萧瑟。
倘若天气暖和些,野草就会悄悄从地里钻出来。
不少人觉得挖野菜是在春天,可是李羽有时也会在初冬之际去挖嫩嫩的野菜。
在新疆,初冬田里是有野菜的,只是短点、小些。
在西伯利亚的寒流到来之前,有些野菜种子会发芽,钻出地面,它们长不大,会在降温时停止生长。
骆滨和妈妈这几天挖了些野菜回家。
自从乡里安排阿勒玛勒村贫困户托乎塔尔的结对子对象是骆滨后。
酒鬼、懒鬼托合塔尔啥事都赖在骆滨身上了。
他的二婚老婆古丽巴哈就是个不甘寂寞的女子。
在贤惠持家的哈萨克妇女中,是为数不多的不守妇道的女人。
好吃懒做的古丽巴哈怎么会甘心跟贫困户托乎塔尔过一辈子呢。
古丽巴哈回到县城的娘家后,就跟一个有钱的主儿勾搭鬼混在一起。
妻子跟他离家不离婚,气的托乎塔尔更是破罐子破摔。
每天清晨来骆滨这里讨要几块钱,或者蹭一顿饭是他的生活常态。
这天清晨,骆滨在餐厅喝着奶茶,用筷子把凉拌野菜拨出一小盘来。
李羽纳闷地问:“你这是干啥?”
骆滨回道:“昨天早上托乎塔尔吃了不少,他也喜欢吃野菜,给他留点。”
他说着话还不时朝窗户外探望。
李羽见儿子心不在焉,低问:“吃饭都不专心,有啥事?”
骆滨嘴里不放心地嘟囔着,“妈,奇怪了,今天,这个托乎塔尔咋没来咱家呢?平常他可是雷打不动来咱家转悠一圈的。”
不知为什么,他心里忐忑不安的。
喝完奶茶,骆滨擦擦嘴头子朝屋外走去。
骆滨来到托乎塔尔的小院,只见屋门紧闭。
他扬声喊了几身,屋里也没人答应。
骆滨走到窗户旁,额头贴着冰凉的玻璃朝屋里瞅。
这一瞅不要紧,他急切地高喊着,“托乎塔尔,托乎塔尔!”
骆滨的喊声惊动了东边的巴格达提。
巴格达提从墙头探出头来,“老三,咋了?”
骆滨站在屋门一米的距离,着急地回道:“托乎塔尔睡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不会出啥事吧?!”
他使劲朝屋门跺去。
推开门就闻到淡淡的煤烟味。
托乎塔尔昏睡在床上。
骆滨把手指探到他鼻孔,还有呼吸。
他连忙拖起托乎塔尔朝院子里拽。
骆滨把托乎塔尔平放在地上。
闻讯赶来的巴格达提使劲用手拍打着他的脸。
托乎塔尔双眼皮微微颤抖着。
外面清凉的空气进入他的呼吸道。
托乎塔尔慢慢睁开眼,虚弱地说:“谢谢你,老三,你救了我。你刚才喊我,我能听到,就是没劲,动不了。”
深秋的新疆,夜里已经透着寒意。
新疆人本着“春捂秋冻”的民俗,一般挺到非架火取暖的季节才烧煤炭取暖。
骆滨前阵子给自家拉煤炭时,给结对户托乎塔尔也白送了三吨冬天取暖的煤炭。
托乎塔尔就是个不肯吃亏的主儿。
不掏钱的煤炭摆在院子里,不烧白不烧。
昨晚,这个懒家伙连烟囱都没捅,就架了一铁炉的煤取暖,可着劲儿地烧。
他独居卧室,夜里转了风向,炉烟筒往里灌风,屋子里出现了煤烟,才中了煤烟。
托乎塔尔虽然醒来,可只觉得头疼欲裂,很难挣扎起来。
骆滨去开车,打算把托乎塔尔送到县医院。
巴格达提帮着有气无力的托乎塔尔穿着衣服,恨铁不成钢地责怪道:“你这命,是老三救的,你要记住这恩情,否则就不是我们哈萨克的男人!”
骆滨送托乎塔尔住在县医院,又承担了他的住院费用。
托乎塔尔好多了,也能下床行走了。
骆滨掏出200块钱递给托乎塔尔,“你住院费我已经掏了,这200块钱呢,你拿着吃饭,记住,你要是拿钱喝酒,我立刻去乡里找阿曼太,不跟你结对子了,我宁可跟十个贫困户结对子,也不管你了!”
托乎塔尔抓着200块钱,感动的呜呜直哭。
他伸出右手紧紧抓着骆滨的胳膊感谢道:“老三,谢谢你,我以后谁的话都不听,就听你一个人的。”
骆滨安顿好托乎塔尔,驱车来到西域市考察下市场。
他在寻找新的谋生之路。
骆滨把车停在一家旅馆前,步行在街头。
他很少来逛街,慢悠悠随着人流穿行在西域市繁华的地段。
西域市饭店门口的空地上摆满卖花草和小动物的地摊,这是西域市最大的花卉市场和宠物市场。
市场上繁花似锦,人头攒动,人们都在寻求自己心仪的商品。
骆滨看见一只德国黑背幼犬,来了兴致。
他跟卖家讨价还价,花了200块钱买下这只名叫“来福”的黑背犬。
就在平头老百姓为自己的前途迷茫、彷徨而进行选择时,新疆作为偏远落后地区也面临着新世纪来临后历经的阵痛、抉择和发展。
新疆土地资源丰富,但存在诸多问题。
农用地投入不足,撂荒土地严重,令人扼腕叹息;生产力水平低、土地利用率位居全国倒数第一;城市土地用地结构不合理等现象亟需进行土地开发。
20世纪末,我国曾有位伟人说过。
中国现代化的困难之点不在东部,而在西部;落脚点最终可能也是在西部地区。
因此,整个21世纪都应该注重西部的开发问题,开发西部是必须长期坚持的发展战略和战略任务。
为发展新疆等边远地区经济,国家于2000年1月开始实施“西部大开发”战略,
新疆作为土地资源相当丰富的省区,在国家提出的西部大开发中,如何发挥新疆土地资源的优势,变资源优势为市场经济优势,是新疆区域经济发展中必须解决的关键问题。
有了“西部大开发”的政策,自治区人民政府鼓励各地州市采取“筑巢引凤”、“优惠政策招商”、“给投资者让红利”等方式激活新疆这广袤沉睡的土地。
全区各地各级政府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只要能带动发展当地的经济,什么辙都想过、用过。
总之,招商引资,先把商人招过来再说。
至于其他善后的事都是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算一步。
西部大开发产生的连锁反应,让新疆这块沉睡许久的土地鲜活灵动起来。
此刻,沙枣树乡政府二楼小型会议室正在召开“如何发展乡村经济带动贫困户致富”的专题会议。
主持会议的乡长艾力看着下面的乡干部,意气风发地说道:“我们的想法是把沙枣树乡的优势充分发挥起来,使优势成为各族农牧民脱贫致富之道。沙枣树乡资源多,我们要把它充分发挥出来------”
秋风渐凉,寒气渐强的十月下旬,新疆的冬天步步逼近。
“一场秋雨一场凉”。
这场秋雨后,阿勒玛勒村家家户户开始紧锣密鼓地过冬准备。
巴格达提忙着冬宰,储备一个寒冬的肉食。
骆峰家小院也忙得热火朝天。
一家人忙着把自家院落种植的白菜、洋芋、萝卜、恰玛古等蔬菜放入菜窖。
他家以前的老菜窖坍塌了。
前阵子闲的没事干的骆滨在院子东南角的墙根处,又挖了个新菜窖。
骆滨挖这个菜窖可费了点心思。
长方形的菜窖长约8米,宽约4米左右,深达2米多。
为了保暖,又确保牢固结实。
骆滨紧挨着菜窖的四面墙垒了砖块,顶子也没用原来的木头当檩子。
他买了几块混泥土空心板当菜窖顶子。
又让李羽用铁棍焊接个轻巧的小梯子,顺到出入口内。
骆滨心思细腻,再在菜窖两边的墙壁上钉了木橛子,摆上几层木板,来摆放大白菜、芹菜、辣椒和西红柿等蔬菜。
洋芋、青萝卜、胡萝卜等根果类菜都放在地上,再用土掩埋,这样能保存水分,不会糠。
蔬菜下窖后,要隔几天打开出入口放放空气、换换氧气,避免菜烂。
在新疆农村,菜窖就是个宝,冬暖夏凉。
冬天可以储存菜,夏天可以放瓜果。
三伏天,在地里干活回来,从菜窖里取出冰凉的大西瓜,吃上去别提有多爽。
阿勒玛勒村家家户户都有个或大或小的菜窖,为的是储存一个冬天吃的蔬菜。
院子外,阿曼太骑着乡长艾力原来的那辆七成新的摩托车风风火火地过来。
第102章 去陪标(感谢靖妍靖媛支持)
阿曼太把摩托车停在院门口,推开虚掩的大铁门,径直走进来。
一眼就看见院子东南角,骆家老少围着成堆的白菜、萝卜、恰玛古忙着。
阿曼太询问道:“骆叔,咋把菜窖改地方了?以前的老菜窖呢?”
正蹲在菜窖口朝下顺白菜的骆峰没停手中的活儿,笑呵呵道:“以前的菜窖塌了,老三又挖了一个。阿曼太,咋想起来叔家了?”
阿曼太接过小骆朴递过来的小板凳,坐在白菜边帮着掰外面的烂菜帮子。
他笑着问候下李羽,仰脸对着手脚不停的骆峰笑道:“骆叔,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求老三来了。”
李羽用嘴朝菜窖口努努,“老三在菜窖摆白菜呢。”
骆峰停下手头的活儿,问:“事急不?”
阿曼太摇头,“不急,不急,把白菜装完再说。”
他看着白菜旁边成堆的恰玛古诧异地问道:“叔,这恰玛古是你种的嘛?咋长这么大?”
骆峰看一眼脚下那白皮的恰玛古,各个宛如红心萝卜般大小。
他得意洋洋地炫耀着,“阿曼太,我菜园子里上了多少马牛羊粪,你都不知道。今年的恰玛古种的多,昨天让你爸挖了一些,待会儿,你回家也带些。”
阿曼太毫不客气地笑道:“好啊,叔,恰玛古是好东西,我拿点,回家让老婆子熬骨头汤喝。”
恰玛古是新疆盛产的一种蔬菜,也叫长寿圣果。
它有清肺、助消化、预防动脉硬化的功效。
特别是患肺病的人每天喝一碗羊肉和恰玛古熬制的汤,对身体有极大好处。
骆朴和骆森俩小屁孩也忙得不停。
他俩迈着小短腿,笨拙地抱起李羽和阿曼太挑选好的白菜,一颗颗朝爷爷腿边放。
阿曼太逗弄着忙不停的骆朴,“小朴,告诉叔,你手上拿的是啥?”
骆朴奶声奶气道:“这是白菜,叔叔,你不认识白菜嘛?”
看着骆朴歪着脑袋好奇的样子,阿曼太仿佛想起幼时的骆川,不由噗嗤笑出声来。
他感慨着,“骆叔,我记得,当年骆老大就这幅模样,好奇又好学,在村里是最聪明的男孩,学习好,主意正,别看我比他大几岁,就服他。”
骆峰继续朝菜窖里顺着白菜,关心地问道:“阿曼太,听你爸说,你是乡副书记了,在乡头头里排老三,除了书记和乡长,就属你了?”
阿曼太眉开眼笑,“骆叔,这你都知道呀?”
骆峰继续问道:“那贫困户的事,你不管了?”
阿曼太解释,“以前我是主抓扶贫工作的副乡长,现在是主抓扶贫工作的副书记。”
骆峰纳闷地问:“这搞撒名堂撒,我咋觉得,这副乡长、副书记没啥区别呀,一个球样。”
李羽见老伴又爆粗口,朝他嗔视一眼。
骆峰连忙对着李羽挤出讨好的笑。
阿曼太见状,故作没看见,笑着摇头,“那可不一样,虽说管的工作没变,可是国家越来越重视扶贫工作了,以前是副乡长抓,现在是副书记抓,不一样。”
骆峰摇着头百思不得其解道:“我咋越听越糊涂呢?都是副手,哪有啥不一样撒。”
菜窖里的骆滨在菜窖口仰着脸说:“爸,你忘了前阵子二哥回家说,副书记能直接当乡长,副乡长还要在副书记位子上干个几年才能当乡长。二哥还说,阿曼太哥这是准备接乡长的位置呢。”
骆峰嘿嘿傻笑几声,“对对,老二说过这话,瞧我这脑子。”
他对着一脸喜气的阿曼太说:“阿曼太,你当乡长,叔宰杀只羊庆贺下。”
阿曼太低调地笑着,“叔,我当乡长,那也该我爸宰羊啊。”
骆峰眉开眼笑道:“前阵子,我家老大、老二提拔,艾力的两个儿子提拔,你爸跟艾力打赌输了,就是你爸宰的羊,我们老几个可是说好了,你要是提拔,我来宰羊庆祝。”
不知为什么,阿曼太一听到艾力的名字,双眼黯然失色。
骆峰见他不再接话茬,闷着头剥菜帮子,悟出点什么。
他扯着大嗓门说:“阿曼太,这个艾力是不是在你面前摆谱?”
阿曼太赶紧回道:“叔,没,哪有的事?”
骆峰大喇喇道:“艾力在谁面前摆谱都行,就是不能在我们老几个人面前摆谱,他要是摆谱,你告诉我,我去骂他。”
阿曼太慌乱地摇头辩解道:“叔,艾乡长真没在我面前摆谱,我这个副书记,还是他力推的呢。”
骆峰闻言松口气,也是一脸的忧色,“我们哥几个,就艾力最有出息,可给我们长面子了,他可别摆谱。”
阿曼太低头不语。
有了阿曼太的帮忙,这堆白菜全部顺到菜窖里。
骆滨从菜窖爬上来,脸上汗津津的,浑身沾满着泥土。
他举着双手的泥土示意给阿曼太看,“阿曼太哥,我手脏,就不握手问好了。”
李羽拿着毛巾拍打着儿子身上的泥土。
骆滨双手奓着让妈妈清理着浑身的灰尘。
他询问正在用洗手壶清洗双手的阿曼太,“阿曼太哥,有啥指示?”
阿曼太洗净手,双手交换着轻轻捋着手上的水渍。
李羽把毛巾递给他,他擦两下,神色难为情地坦言着,“乡里遇到点小麻烦,让你帮个忙。”
骆滨顿时放声大笑,自嘲道:“我的阿曼哥哥,乡里的事,我一个农民咋能帮上撒,你真是太抬举我了撒。”
阿曼太一脸正色道:“不是抬举你,这事看来看去,还只能你一个人能帮。”
李羽轻声唤道:“别站在院里了,进屋喝点茶吧。”
餐厅里,骆峰站在煤气灶前打着开关。
光听见“啪”的声音,不见火苗子出现。
骆峰烦躁地嘟囔道:“这个三十白,花钱买这个破玩意,中看不中用,有撒球用。”
李羽嗔怒道:“你个大老粗,自己不会用,还怪三十白,这是最新的煤气灶,打不着,肯定罐里没气了,老三,去把杂屋里的那瓶罐拿来换上。”
骆滨指指餐桌旁的椅子,对着站在屋子中央环顾四周的阿曼太让道:“阿曼哥,你先坐。”
阿曼太望着收拾地一尘不染的餐厅,夸赞道:“姨,你还是那么爱干净。”
李羽笑答:“习惯了,听你妈唠叨,你媳妇也是个勤快人,把家拾掇地干净利索。”
阿曼太喜滋滋接话:“那是,她还行。”
阿曼太走到崭新裎亮的煤气灶跟前,一脸的羡慕,“叔,这城里的新鲜玩意你都用上啦?!够时髦呀。这套烧火的家伙可不便宜,县上住楼房的都开始用这了。”
骆峰闻言,转脸看着阿曼太,半信半疑地问:“这煤气灶真这么好?!”
“那当然,现在科技越来越发达,咱农村这架煤烧火的灶台早晚淘汰。”阿曼太如实说道:“你没听说吧,沼气烧火,你家应该先试下,咱沙枣树乡也就你家能用上沼气,其他人家没煤气罐啊。”
骆滨双手提着沉重的浅蓝色煤气罐走进来,接话道:“嘎娃家也能用沼气,他前天也买了煤气罐,我最近闲的没事,正研究沼气烧火的事呢,明年开春就干。”
他手脚麻利地卸下空罐,又安上新罐,嘴里也闲不住,“这煤气灶挺好,干净方便,就是换气麻烦些,得到县上去换。这两个罐倒腾不过来,哪天去县上,我还的买个新罐。”
李羽见骆滨安装好,随手把茶壶放在灶上,“啪”的按下开关,蓝色的火焰顿时“突突突”冒起,火头挺旺。
骆峰挠着头皮自我解嘲道:“老婆子没说错,我还真是个大老粗。”
李羽从碗柜取出一盘葵花籽摆在餐桌上,招呼道:“阿曼太,嗑瓜子。”
阿曼太抓把瓜子边磕着,边跟骆滨谈起了正事,“老三,咱县上为了发展经济,去年就出台了个招商引资的文件,让各乡镇自己招商引资,引来内地大客户投资土地。”
骆峰也坐在餐桌旁,掏出香烟准备抽。
被李羽轻呵道:“你这老毛病咋不改,没看见小朴、小森两孩子,又要吸你的二手烟。”
骆峰讪讪地把香烟塞进口袋,微不可及的声音嘟囔道:“熊球讲究多,老三他们不都闻着我的烟味长大的?!哪个不是好好的?!”
他斜瞟了一眼专注烧茶的李羽,又转过脸朝对他憋着笑的阿曼太道:“内地有钱人来咱乡投资土地,咱乡里的土地不都分完了,哪还有地撒?你们这些当头头的,想一出是一出吧?!”
阿曼太嘿嘿笑道:“叔,这土地可跟老百姓的口粮地没半点关系,都是荒山荒坡荒滩地,让内地商人开发三荒地。”
“啥?!”骆峰愕然,“你是说那些石头梁子和干旱地?!你们没搞错吧?!那破地满地都是,谁傻啊,花钱开发它?!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了。白送我,我都不要,就是倒赔钱给我,我还得掂量下呢。”
阿曼太看着不屑一顾的骆峰,笑道:“瞧,你跟我爸一个腔调,乡里人好多人都跟你们说的一样,倒赔钱都不要。”
他又摇头轻叹,“哎,都21世纪了,咱新疆人还老观念,叔,你都不知道,其他县上比咱乡里差好多的荒地都被人投资开发了。”
骆峰满脸的狐疑,“你就哄我吧,就拿咱翻过北坡的那上万亩的荒地,要水没水、要电没电,就一条羊肠小道,兔子不拉屎的地儿,长了满地的野草,咋开发?!”
阿曼太笑说:“你可说对了,乡里就是准备把那块地卖出去。”
骆峰像看怪物样打量着阿曼太,不敢置信地嘟囔着,“我看,这个艾力带着你们这些乡干部钻进马蜂窝了吧,头都被马蜂顶了,哪个勺子(傻子)要那地?”
阿曼太解释,“叔,伊勒地区水利局的专家来北坡那块地勘测了,那地打井,朝下打个上百米,能出水。”
骆峰更是一脸的质疑,“打井?!哟,那可是公家才能花得起钱,打井不是小数目,电线杆都没有,咋样打井?”
阿曼太磕着瓜子,慢条斯理地说:“县上出的政策,谁开发、谁投资、谁建设、谁受益,谁想承包那地,自己掏钱拉电、修路、打井。”
骆峰追问:“那乡里给投资的人一点钱不?”
阿曼太摇头,“一分钱不给,全是私人自己投资,乡里只给政策,投资的前三年不要承包费,从第四年开始,每年一亩地给村里缴20元承包费,每年递增10元,承包期限30年。”
骆峰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谁勺勺的(谁傻子一样),来干这事,我现在把话撂这里,你们搞的这土地开发的事儿准黄!”
阿曼太哈哈大笑,“叔,你这话可说早了,就这荒地已经有两个老板看上了,一个是李献,一个是西域市做生意的。这也是我找老三帮忙的原因,县上要乡里走个程序,对外发包招标,规定参加发包的至少要三个人报名,可现在就两人抢这块地,还缺一个人。”
他转过脸直视着骆滨道:“老三,乡里的意思,你去陪标。”
“去陪标?”骆滨万分诧异,“没搞错吧,咋会想起来让我陪标呢?!”
“啥叫陪标?”骆峰第一次听到这新鲜的名词。
骆滨给爸爸说着大白话,“就是让我在发包招标的场子上凑个人数、当个陪衬。”
骆峰更是直白地让阿曼太哑口无言,“那不就是帮着乡里造假呗?!”
阿曼太尴尬地为乡里辩解,“凑不够三个人,就流标,弄不成事。”
他解释地那样苍白无力,连他自己都觉得没有底气,说起话来也有气无力的。
骆滨见阿曼太满眼期待地望着自己,点点头,“行,我就去给乡里捧个场吧,你们说咋办,我就照葫芦画瓢咋办!”
阿曼太见不费九牛二虎之力就说服了骆滨,端着李羽递给他的茶水放心喝起来。
骆滨在参加陪标的前几天,接到李献的电话。
李献询问骆滨是否按照乡政府的意思去参加陪标。
骆滨如实相告。
在跟李献结束通话时,骆滨听出来李献话里有话。
呼呼的秋风向世人呐喊着她来了。
秋风穿过茂密的树林,穿过曾经绿油油的乡间小道。
一片片树叶被染成淡黄色、金黄色、灰色或红色,飘飘洒洒地落了下来。
骆滨驱车赶往李献的沙场。
他刚走到屋前,就闻到一股炒鸡的香味。
骆滨鼻子耸动着走进屋,扬声笑道:“老谢哥,我真有口福,一来就能吃上你的辣子鸡了。”
老谢呵呵笑道:“知道你今天来,专门给你做了大盘鸡,这是我第一次学做你们新疆的大盘鸡,不知行不?”
骆滨毫不在意道:“老谢哥,只要炒熟就行,哎,你大盘鸡里咋不放洋芋?你这是辣子炒鸡,不是大盘鸡。”
老谢恍然想起,拍下自己的脑门自责道:“瞧我这脑子,洋芋削皮了,咋忘记切了。”
骆滨被老谢的动作惹地哈哈大笑。
第103章 想不到
坐在茶几旁的李献正开着一瓶白酒,招呼道:“来,小老弟,今天陪哥喝点。今晚,你就住在我这里,不会让你喝酒开车的。”
骆滨一听说喝酒,心有余悸道:“哥,一提喝酒,我咋头皮子发麻撒,这样,我以茶代酒,酒就不喝了。”
李献知道,骆滨还未从上次喝酒肇事的阴影中走出来,也就没再勉强。
老谢准备倒挺充分,一盘辣子鸡,还有五六个从卤肉店购买的熟食,清一色的荤菜,一点素菜都没有。
李献招呼道:“来,吃吧,我这几年在新疆待的久了,吃饭也随新疆人了,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无肉不欢啊!”
他们边吃饭,边聊起参加竞标的事。
李献告诉骆滨,“小老弟,当哥的跟你说句心里话,当年我来新疆承包这2000亩地和这沙场,你们当地人都在背后喊我傻狼(傻子),他们都说我挣不上钱,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就是靠着2000亩地的庄稼和沙场发家的。我今年准备在沙枣树乡建一个玉米烘干厂,大概投入100来万元,资金周转不过来。可,乡里对外发包的那一万亩荒地,我真的想拿下,玉米烘干厂需要大量的玉米,我要是拿下这1万亩地开发出来,种植玉米、烘干玉米,后面的销售成为一条产业链,玉米烘干厂就有高额利润可挣了。”
骆滨嘴里嚼着鸡肉,认真倾听着李献的话。
李献双眼灼灼望着骆滨,说道:“这次,我参加竞标交了10万元定金,本来,这1万亩地在今年夏天,是我跟乡政府早就协商好的,我用三年的时间开发出来。可谁知道,西域市一个做电缆生意的插了一杠子,这个生意人家里有人在西域市公安局当官,他家人出面找到县上领导,要求采用竞标方式来拍下这地,参加竞标,我就没这么多资金了。”
骆滨脆声说道:“李哥,你缺多少资金?我给你想办法。”
李献见骆滨还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不再半遮半拦了,干脆挑明实情。
他直言不讳道:“小老弟,我是说竞标那天,咱俩合作拿下这块地。今后,你管理这1万亩地,种植的玉米咱俩五五分,你的玉米按市场价卖给我的烘干厂。”
骆滨闻言,微微一愣,坦言道:“哥,我还真没想过搞农业,我觉得搞农机、跑运输挺不错的。”
李献见骆滨对拿下这一万亩地丝毫没兴趣,心里很失落。
但他仍不甘心地劝说着,“小老弟,你是农机手,自己有两套犁地、耙地、播种的农机,要是拿下这一万亩地,自己再花钱请两个农机手,犁耙播自己干,大规模种植,能省下不少成本,一万亩地稳赚不赔,当然,前几年改良土地没钱挣,咬咬牙挺个三五年,所有的投资都会收回来的。”
骆滨说着心里话,“老哥,我觉得小富即安,日子吗,过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就行了。”
李献闻言,惋惜地摇头轻叹道:“小老弟,我今天要尅你一顿了,你这知足常乐的想法使不得,你才多大年纪啊?!也就不到28岁,今后的路长着呢,我发现,你们新疆人就是这种小富即安的思想,制约了你们前行的脚步。倘若大家伙都跟你想法一样,新疆还咋发展?!只能停滞不前。你要学三十白,瞧三十白,只要能挣钱,啥活都干。”
骆滨在李献眼里,更像是自己的亲兄弟。
他借着酒劲儿,毫不客气地对着骆滨教训道:“小老弟,内蒙古有个伊利奶业,你们伊勒地区也是个农牧业大区,为啥,内蒙古就能把伊利奶业打造成全国最大的乳品业基地,而你们伊勒地区天时地利都比伊利奶业强许多,你自己掰着手指头看看,你们现在要啥产业没啥产业,就一个伊犁酒厂能拿得出手。在乳制品上,据我浙江老乡告诉我,你们伊勒地区的奶制品纯正,内蒙古伊利奶业原料不足,都是伊勒地区提供的的初产品。伊勒地区跟内蒙古的伊利奶业仅仅一字之差,却相差千里,什么原因?!难道不是人的原因吗?!如今,伊勒果业上发展也滞后,你爸可是个老果农,不也被市场逼得砍掉了果园?!听说阿克苏苹果起来了,你作为土生土长的伊勒人,怎么不反思下,是什么让你们守着资源丰富的物产却发展不起来?我看,关键是人,是思想观念的滞后拖了后腿!你才多大呀?!就跟你父辈一样老气横秋,没点进取心!”
骆滨听着李献的话汗颜起来,他的心如针扎般疼痛。
他知道李献说的在理,说出了他多年的深思和疑虑。
在骆滨看来,资源丰富的伊勒地区经济发展滞后,除了果子沟这个大隘口造成交通不便的因素外。
还与伊勒地区不少人故步自封的思想意识、民族性格中的懒惰和懒散习性造成的。
更重要的是伊勒的地域文化也是关键原因之一。
知足常乐的观念是把双刃剑。
它能让伊勒人满足现状、随遇而安,也在一定程度上制约了思想观念的开放。
尤其是在农村,乡镇基层干部很多来自农村,跟农民有着还未完全脱离的血缘纽带关系。
可以说他们当中很多人在血缘上都有着“过一天算一天”的本能,不思进取,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安贫乐道的农牧民。
骆滨惭愧道:“老哥教训的对,今天,我给老哥撂下一句话,要是,我和你合作参加竞标,我赢了,那我骆滨就跟你合起来搞农业,我的土地就是你老哥烘干厂的原料基地。”
立冬时节已过,沙枣树乡沿街路面随处可见的是枯黄的落叶。
从清冷的街道上感受到冬季丝丝的凉意,沁入心脾。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还没如期而至的时候,副书记阿曼太带着五名乡干部在二楼的会议室忙碌起来。
会议室按照招投标程序摆放后,里面也清扫得一尘不染。
总算松口气的阿曼太慵懒地靠在窗户边,半倚着身子肆虐地享受着冬日暖阳的抚触,沉浸在纷乱的思绪中。
昨天下午,县组织部部长找他谈过话,让他一定按照程序把控好这次竞标程序。
这次竞标程序,县广电局要派记者全程报道。
沙枣树乡对外发包的这一万亩地竞标现场会,是西域县的首例。
倘若,沙枣树乡这次竞标成功,这种经验将会在全县各乡镇推广。
毕竟,农村发包土地竞标的方式,在西域县是摸着石头过河的一件事。
阿曼太从组织部长语重心长地话语中嗅出点味道,组织上有让他担任乡长职位的打算。
他从玻璃窗倒映的影子里看出自己这张意气风发的脸庞。
此刻的阿曼太细细品味着部长的话,敬业是关键,担当是根本,一定做一个有担当、敬业尽责、务实为民的乡领导。
室外,初冬的太阳并不耀眼,刺骨的寒风在外面呼呼直吹。
骆滨乘坐着李献的路虎越野车来到沙枣树乡政府大院。
李献意味深长地叮嘱骆滨,“只要我的左手托着脸颊,你就增加1500元,再多也不加;我右手摸着下巴,你就按兵不动;我双手交叉在胸前,你就增加5000元。记住没?”
骆滨紧抿着嘴唇重复一遍,百思不得其解道:“哥,这啥意思?”
李献说出大实话,“你没参加过竞标会,没经验,没掌握参标人的心理,咱俩今天虚虚实实地合作一把,把那个西域市生意人逼出去。妈的,本来这一万亩地眼看着就要到手了,被他横插一手,全乱套了。他还想借着家里人官场的权利给沙枣树乡政府施加压力,来捡个大便宜,我就不让他占这个便宜!”
骆滨郑重点头,“行,哥,我就按照你的意思来办。”
李献目送着骆滨走进乡政府大楼,才下车缓缓跟了上去。
骆滨一走进走廊,就跟阿曼太打了个照面。
阿曼太喜滋滋迎上来,“老三,上二楼会议室去。今天,县广电局来记者进行实况录像,我看你这身衣服还行,像个大老板的派头。”
骆滨揪着自己的衣领自嘲道:“这可是我喝茶的衣服,今年还是第一次穿呢,为了支持乡里的工作,就是装装样子,也要装的像撒。”
阿曼太真心感谢道:“老三,哥在这里谢谢你了。”
骆滨摇着手朝二楼走去。
他在一位维吾尔族乡干部的带领下走进会议室。
会议室前方摆着一排桌子,上面铺着深红色的天鹅绒布料,一看就是主席台。
主席台下方并排摆着三张桌子,应该是参标者就座的位置。
维吾尔族乡干部指着靠着门口边的那张桌子说道:“骆滨,你坐这里。”
骆滨刚落座,李献也走了进来。
李献在乡干部的指挥下,坐在中间那桌子旁。
靠窗户的那张空座位,应该是来自西域市做生意的竞争者就座的位置。
随即,阿曼太走了进来。
他皱眉看着靠窗边的空座位,自言自语道:“这个杨贵,说好的要亲自来参加的,又变卦了,派他老婆子参加,撒意思嘛?!”
骆滨听到杨贵的名字,总觉得在哪里听到过,一时半会就是没想起来。
主席台上,乡长艾力、副书记阿曼太等人都已落座。
就连广电局的记者都支好摄像机的架子,做好实况录像的准备。
可是另一位竞标者迟迟未到场。
阿曼太见状,连忙起身,准备到办公室去给杨贵打个电话催一下。
就听到走廊传来一位操着重庆口音的女声,“在啦个地儿开撒子?咋莫得一个鬼影子撒?!”
乡长艾力听到走廊的声音,眉头皱着。
就连脾气好、性子柔和的阿曼太也不耐烦地浓眉锁着。
这时,会议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位个头一米五六左右的中年女子挎着个黑包走进来。
她看见会议室坐满了人,双脚停顿下,咋咋呼呼道:“耍啥子嘛?!跟真的一样,不是说好,组组样子撒?!(装样子的意思)”
阿曼太不悦的眼神投向这位大概四十出头的女子,指着靠窗边的空座位说:“你就是杨贵的妻子赵荣吧?全场的人就等你一个啦,你坐在那个空位上。”
这位名叫赵荣的女子见主席台上就座的乡长艾力黑着脸望着她,连忙吐下舌头朝空座位走去。
阿曼太的目光落在旁边的艾力身上。
艾力对着他点下头。
阿曼太站起身来,开始主持竞标会。
他手拿着一张白纸,读着参加竞标会的纪律和规则。
骆滨初次参加这种竞标,他听得很认真,并用笔记录着要点。
这种场面,李献早已熟识,他托腮听着阿曼太的话语。
另一位参标者赵荣一副胸有成竹的气势,漫不经心地环顾着四周。
阿曼太见赵荣心不在焉,心生反感,不由多瞄她几眼。
参标规则宣读完毕。
这次竞标规则明确规定,这一万亩荒滩荒地前三年不缴纳土地承包费。
从第四年开始,每亩地10元起价,一年承包费的底价为10万元。
参加竞标的人在10万元的基础上喊出自己的价格。
阿曼太宣布开始。
李献举手喊道:“加1000元。”
骆滨拭目以待,静观场面。
赵荣举手道:“我加3000块钱撒!”
李献右手摸着下巴,继续喊道:“再加500元。”
赵荣见状,斜睨一眼李献,又喊道:“再加3000块钱撒子。”
……
主席台上的人兴致浓厚地看着李献和赵荣激烈地竞争着。
对于骆滨一直默默观看,他们都很理解,都以为骆滨作为陪衬凑个数。
当这1万亩地的土地承包费涨到12万时,李献双手交叉在胸前。
一直当旁观者的骆滨举手喊道:“我加5000块。”
骆滨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会场上顿时哗然一片,就连艾力和阿曼太也没想到骆滨会主动出击。
他们赞赏又担忧的眼光落在骆滨身上。
阿曼太心底为骆滨捏把汗,这可是一万亩荒滩地呀?!本地人就没人看上这荒地。
赵荣以为自己以3000块钱的数额递增,这块地胜券在握。
她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赵荣个头矮,看不到坐在门边平行而坐的骆滨。
她站起身来,翘起脚尖看着骆滨。
阿曼太连忙拍拍手喊道:“赵荣,请你服从会场纪律。”
赵荣心里开始算计起来,在她的心底,这块地按照11万元拿下是最好的结果,如今已经到了12.5万元。
她犹豫片刻,咬咬牙再次喊道:“再加3000块钱。”
李献左手托着脸颊。
骆滨喊道:“再加1500块。”
李献紧随其后又喊道:“再加500块!”
第104章 艾卖光
赵荣这下慌了神,承包费每年涨到了13万元。
这完全超出了她的心理预期。
当初她本想着走走过场,没人竞标,流标后,她最多以8万元拿下这块地。
可没想到竞标人凑够了三人,而且对方还来真的。
赵荣犹豫片刻,底气不足地喊道:“再加3000块钱。”
李献不慌不忙地伸出左手摸下脸颊。
骆滨见状,不动声色地紧随其后着喊道:“再加1500块。”
赵荣气急败坏,拿起坤包就要中途离席。
阿曼太连忙出言拦住她,“赵荣,竞标会还没结束,请稍候片刻,一会儿,你们三位参标者要签字画押。”
赵荣气呼呼地用白眼翻着骆滨。
阿曼太问:“你们还有没再加价的?我喊三声,一、二、三!好,这块土地骆滨竞标成功。请三位竞标者在会议记录本上签字画押,要做为永久性档案保存下来。”
赵荣也不管会议室后面电视台的记者是否关闭了录像机。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阿曼太跟前,厉声质问:“你们搞错了没撒?!早说好了的,竞标只是个形式,陪标的人装装样子的,你们咋还来真的撒?!”
阿曼太看着开始撒泼的赵荣,指指她身后的摄像机,毫不客气地回嘴:“你有本事把这话一字不落地对着记者再说一遍吧!”
赵荣回头看着一脸八卦的记者正看着她,连忙闭上嘴。
她心不甘情不愿地低声嘟囔着,“县上领导不是说好了撒,竞标只是走个过场撒?!”
阿曼太一脸正色道:“走过场?!我们乡政府可没那个闲工夫陪你做戏!”
按照竞标会的规则,三位参标者是否竞争成功,都要在会议记录本上签字画押。
骆滨、李献和赵荣三人坐在会议室等候着。
乡领导、干部以及记者都相继离开了会议室。
赵荣双手叉腰站在骆滨面前,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俯视着坐在椅子上的骆滨,操着浓重的川音问:“你叫骆滨?你啥时候蹦出来的?!你不是陪标的嘛?咋也来真的?!你就不怕得罪县上的头头撒子?!”
骆滨抬眼望着盛气凌人的赵荣,懒得搭她的话,闭目养神起来。
赵荣碰了一鼻子灰,气哼哼埋怨道:“这个沙枣树乡搞啥名堂撒?县上领导可是给我承诺过,这次竞标只是个过场,保我拿下这块地,你说你这个小年轻,咋横插进来撒子,不是跟县领导对着干嘛?!”
李献听不下去了,抢白道:“你这个人也是,乡里搞竞标,你以为是小娃娃摆家家呀?!哪个县领导敢给你这样打包票?!”
赵荣支支吾吾道:“我骗你干撒子嘛?!我大伯子在自治区公安厅当头头撒!”
这时,阿曼太手里拿着一沓资料进来。
他示意三人在记录本和相关表格上签字。
赵荣不想签,推辞道:“签字签字,还签个屁哈,都没拿上这块地。”
阿曼太见她要离开会议室,抗拒在相关资料上签字,不慌不忙地出言道:“竞标就是愿赌服输的事,你不在上面签字,那今天你也拿不走交的参标保证金5万块钱。”
赵荣不住地朝阿曼太翻白眼,走过来,从李献手中夺下碳素笔,恶狠狠地问:“在哪里签字?”
阿曼太指着摊开的纸张空白处,“就在这里,签完字后,按手印,这里是印泥。”
赵荣皱着眉头不情不愿地签字画押,浑身都充斥着对阿曼太等人的排斥。
等她逐一签字画押后,不耐烦地问:“5万块可以拿了吧?”
阿曼太对着会议室门口扬声喊道:“古丽,古丽。”
他话音刚落,一位三十出头的维吾尔族女人推开门,从门缝里探出半个头来,是乡政府的会计古丽。
她用哈萨克语询问:“阿书记,谁的钱可以退了?”
阿曼太用下巴指指朝门口怏怏不乐走去的赵荣,“赵荣的钱全推掉。”
赵荣高昂着脑袋走出会议室,使劲把门一甩,就听见“嘭”的一声。
阿曼太望着紧闭的门,眉头皱着,嘴里不悦地嘟囔道:“啥人嘛?!幸亏这块地她没拿上,就她这样子,打交道都难!她就仗着跟县领导关系好,就连参加竞标的保证金都比你们俩人少交一半,她没拿上这块地,对乡村来说,是好事,至少不会跟她这个刺头打交道了。”
也许是赵荣刚才摔门的声音太大。
不一会儿,乡长艾力推开会议室的门,他细细打量着门框,不解道:“这谁呀?!这么大劲。”
阿曼太低声解释,“赵荣,她没拿上这块地,闹情绪呢!”
艾力点点头,“这门要是被她弄坏了,就让她赔钱,这是公共财物。”
他见骆滨正在相关表格上签字,轻轻关上门走了过来。
骆滨签完最后一个字,按手印画押。
他抬起头见艾力双目停在自己的脸上,连忙打招呼,“艾力叔好。”
艾力心潮起伏,担忧又怜惜地问:“老三,这块地,你跟傻骆驼商量没?这可不是小钱啊!拉电、打井、修路、平整地块,一般人拿不下来的,前期投入太大了。”
骆滨双眼看了下李献,对着艾力解释道:“叔,这块地,算是我跟李大哥合伙拿下的。”
李献见骆滨坦言相告,也就不隐瞒实情了,“艾乡长,我的10万块保证金待会儿就过个手续吧,钱就别动了,都算在骆滨头上。”
艾力听后,替骆滨松口气,“行,就当我啥也不知道,你俩的事,你俩自己商量着办。反正乡里这次竞标是三个人参加,骆滨竞标成功。我万万想不到,你俩联手了,这样也好,你俩合伙干,资金应该充实些。不过,可能还要贷款。”
西域县首例土地开发竞标圆满完成。
沙枣树乡阿勒玛勒村集体收入又进一笔巨款。
对于乡村两级干部来说,是件扬眉吐气的事。
乡政府宴请骆滨和李献表示祝贺。
一桌子十几个人。
被宴请的只有骆滨和李献两人。
陪客的乡干部就十几个人。
艾力坐在餐桌的中心位置。
他的左手依次是李献、骆滨。
他的右手坐着县广电局的记者、阿曼太、马军等人。
乡财政所、农经站等负责人也陪同落座。
就一顿饭的功夫,骆滨觉察到艾力整个人变了。
在骆滨的记忆里,艾力一直都是个很讲究、不苟言笑的人。
他虽然看上去威严,但为人还算亲切和蔼。
可现在的艾力,官架子十足,对着下属颐气指使。
而下属对他刻意讨好,几近谄媚之色。
这让骆滨心里很不舒服。
他觉得艾力整个人好像离他们越来越远了。
此刻,骆滨体会到,江道勒提偶尔会提起艾力不好相处的话语。
看来,艾力搬离阿勒玛勒村后,变化还真大。
饭桌上,艾力斜着眼瞥下旁边的李献,话里有话敲打着,“李老板,你这沙场开了不少年了,高土坡都被你挖成大坑了,乡班子可是有不少意见啊。”
李献连忙讨好道:“我知道,我知道,艾乡长,我一直都想请你们这些乡领导吃个便饭的,是我礼数不周,你大人大量,千万别介意啊!”
这顿饭,名义上是乡政府请客。
可是,李献中途去了趟洗手间,就把饭钱结了。
同时,他又让饭馆把上好的烟酒拿来不少。
艾力吃饱喝足后,面带微笑地离开。
李献一直亦步亦趋。
骆滨站在餐厅外,望着李献的身影,心里很复杂。
阿曼太走过来,轻轻拍了下骆滨的肩膀,“老三,想啥呢?”
骆滨收回视线,直视着探究眼神的阿曼太,咧嘴笑道:“没啥,就是觉得有点不对劲。”
阿曼太视线停在双手背在身后的艾力身上,意味深长道:“老三,阿勒玛勒村,你家、我家、艾力家,还有马明叔家,后面又来了个小四川,咱们五家最要好。艾力最服你爸,我觉得,你爸劝劝他可能好些。”
“劝他?劝他什么?”骆滨没听出阿曼太的意思。
阿曼太用嘴努努李献的背影,“艾力叔最近不大喜欢到村里农牧民家走访,他跟什么建筑老板、沙场老板、砖厂老板、承包土地的大老板走得很近。知道乡干部在后面喊他啥嘛?艾卖光,就是说艾力叔当乡长把乡里的东西能卖的全卖了,乡村财政收入进不少钱,可是,哎,算了,我这个当晚辈的在背后议论不好。还是他们几个老人自己说吧。”
骆滨看着阿曼太摇晃着脑袋朝乡政府走去,陷入了深思。
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一旦打开,就像洪水猛兽向你袭来。
如果你不能控制欲望,就会被欲望所吞噬,最终误入歧途。
当然,有时候,欲望也是一把双刃剑。
它也能使你提高自己,向前前进,就看你怎么把握好自己。
而一向洁身自好的艾力,欲望让他越陷越深,最终迷失了自己。
这天夜里,那孜古丽的公公艾尔肯来到沙枣树乡的艾力家。
艾力不动声色地望着亲家公从轿车抱下两件伊犁老窖进来。
他知道艾尔肯有事相求,客套寒暄了两句。
玛利亚正端着拉条子过来。
艾尔肯脱鞋盘腿坐在艾力家客房的大炕上,吃着拉条子。
艾力让玛利亚泡了壶奶茶端上来。
不一会儿,玛利亚提着一壶奶茶和一塑料壶纯牛奶过来,对着亲家公艾尔肯说道:“这是土牛奶,奶皮子多,拿回去喝吧。”
艾尔肯点点头,亲热道:“那孜古丽早就说你们家的牛奶香,在西域市就买不上这么好的牛奶。”
三人吃完晚饭。
玛利亚收拾碗筷去隔壁屋里清洗。
艾力用毛巾擦着双手,问欲言又止的亲家公,“艾尔肯,有事吗?”
艾尔肯直言不讳道:“艾力,我想在你们沙枣树乡办个沙场,你帮下忙。”
艾力摇头,为难道:“现在沙枣树乡办砖厂容易,沙场实在不好办了,李献的那三个沙场,老百姓都有意见了。”
艾尔肯笑了,“我知道事情不好办,才来找你的。趁着你现在有权,说话顶用,赶紧给我划块地撒,这两年,伊勒地区修路、盖楼的亚嘛多,赶紧挣些钱撒。地区土管局的人,我都说好了,只要有沙场地,他们想办法给我办理手续。”
艾力心里打着自己的小九九,还是不松口,“哎,你不知道,沙枣树乡真的没沙地了。”
艾尔肯不悦地抢白道:“行了撒,你别蒙我了,我早就选好地块了,沙枣树村南山坡就是个好砂石料场,我国土局的朋友告诉我,那里的砂石料攒劲地很。”
艾力没想到亲家公早就进行实地勘察,他卖起了关子,“这个事,我一个人说了不算,乡里开会研究的。”
艾尔肯不屑地语气挖苦道:“研究研究,不就是烟酒烟酒撒。艾力,这样,这个沙场拿下来后,不是我一个人发财,里面有你的份,我每年给你五万块钱,这样行吧?!”
艾力心里掂量下,摸着下巴思考着如何操作。
艾尔肯以为他嫌少,又在上面加码道:“行了,每年给你六万块,这是最高的,不能再涨了。”
艾力心中暗自窃喜,但是仍故作无所谓的模样道:“行,这样,明天我开会研究这事,沙枣树村里面,你还是要缴承包费的,那六万块钱,每年十月份你给我,我要现金。”
艾尔肯见艾力终于松口,知道这事准成,他满意地笑了,“说好了,你开完会就通知我撒,给,这个手机送给你,里面的卡都有,有事手机联系,方便些。”
艾力接过手机,爱不释手地打量着他早就垂涎已久的通信工具。
玛利亚见丈夫一直不提女婿在外沾花惹草的事,急的连连咳嗽着提醒丈夫。
艾力这才想起女儿那孜古丽的事。
他把手机朝茶几上一放,对着艾尔肯说:“艾尔肯,阿布都外力现在都是单位领导了,注意下影响撒,整天跟野女人鬼混,那孜古丽真的离婚,大家脸上都不好看撒。”
艾尔肯敷衍道:“我一直在说他呢。”
就在艾力和艾尔肯谈论着儿女的事时,那孜古丽又跟丈夫阿布都外力发生了争执。
阿布都外力把一个女孩的肚子又搞大了。
女孩子找上门来,让那孜古丽腾位置。
那孜古丽气的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
阿布都外力是个跟他爹一样精明的人,在外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
他跟这些女孩子玩玩可以,要是让他跟那孜古丽离婚,门都没有。
丈夫的婚外情人挑衅上门,那孜古丽要跟阿布都外力离婚。
阿布都外力死活不肯。
那孜古丽把自己反锁在卧室里,任凭阿布都外力在外面苦苦哀求都不开门。
她把头深埋在臂膀里,一双纤细瘦长的手捧着脸,小声哭泣。
她的肩膀随着抽泣,一起一伏。
“哭够了没有?你哭够了没有?”阿布都外力站在门外不耐烦地低声吼着,“我说过,我会改的。”
那孜古丽没有理会外面的丈夫,仍旧低泣着。
阿布都外力见那孜古丽不开门,气呼呼扔了句,“你哭吧,我去妈妈家了。”
卧室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随即就是关门的声音。
那孜古丽这才抬头,双目空洞,眼角的泪痕还在。
乱发被泪水浸湿,一缕缕紧贴在一起。
外面的天色越来越黑,云层也愈来愈厚,那孜古丽的心越来越沉。
她对阿布都外力的承诺不抱一点希望。
阿布都外力招惹女人就是狗改不了吃屎。
第105章 别忘本
商人艾尔肯跟亲家公艾力达成合开沙场的协议后。
主持沙枣树乡全盘工作的乡长艾力可就上了心。
第二天清晨,艾力连忙召开乡政府会议,专门研究出让沙场的事。
他万万没想到,乡政府班子成员7个人,就有4个人不同意。
其中一个,还是他看着长大的副书记阿曼太。
在会上,阿曼太不表态,说是保留个人意见。
而其他三位副职则明确表示,不同意出让沙场。
艾力不得不仓促结束了会议。
会后,他把阿曼太喊到自己的办公室。
阿曼太坐在沙发上,静静等待着艾力对他发火。
这两年,乡长艾力本事没见长,脾气倒是见长不少。
他动不动就会对着阿曼太等副职一阵劈头盖脸地训斥,完全不留一点情面。
阿曼太以为,艾力把他喊过来又要一顿教训了。
他也已做好挨训的心理准备。
可今天艾力并没发火,他对阿曼太打起了感情牌。
他和蔼的口气对着阿曼太说:“阿曼太,你跟我和别人都不一样,多年的感情了,乡里谁都可以不支持我的工作,就你不能。咱们乡里要发展,总不能把资源放在那里不开发吧?!”
阿曼太低着头,没有表态。
艾力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怒火,循循善诱着,“引进客商开发沙枣树乡的资源,不是我这个当乡长的事,是全县的大趋势啊,开发才能发展,我们不招商开发,沙枣树乡咋发展?!扶贫工作咋开展?!扶贫工作不是靠你我两张嘴吧啦吧啦几句话就能解决的事!现在扶贫离不开钱,每年给贫困户送米面油不花钱嘛?!给他们送冬天过冬的煤,不花钱嘛?!开春给贫困户送种子化肥,不花钱嘛?!这钱从哪里来?!不就是招来的商人交的钱嘛?!阿曼太,这两年,咱乡里的扶贫工作一直排在全县第一,我知道,这离不开你去跟骆江取经的成绩,可是你光取经,没有钱,不是百球开嘛?!你要随大流,随大流。你是我最信任的副职,你一定要支持我。”
看着苦口婆心的艾力,阿曼太觉得他的话有一定道理。
这两年,他主抓的扶贫工作一直在全县各乡镇场排在第一,这与乡政府有充足的资金脱不了关系。
阿曼太不温不火地问:“这些沙地转让给客商,总不能低价转让吧?!沙枣树村集体经济薄弱,本来就没钱呢。如果这沙场跟阿勒玛勒村那一万亩地一样公开竞标,可能会更公正公平些,现在地区纪委不是经常提起开展工作要透明化、公开化嘛?!”
艾力见阿曼太有些动摇,心中舒口气,打着哈哈许诺道:“放心,总不会让村里吃亏的。沙场公开竞标不大好吧,你也知道,这个客商跟县长关系不错,这沙场转让给西域市客商,也是阿县长的意思。”
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艾力编了个谎,把世交阿布都许库都搬出来了,真真假假的,把阿曼太给诳了。
阿曼太一听是县领导的意思,也不好再强求,只得点头应允着,“行,下次,开会,我投赞同票。”
艾力为确保第二次研究会议顺利通过,私底下逐个对持反对意见的班子成员做思想工作。
最后,这块沙地以乡政府班子成员全票通过的结果圆满达到艾力的目的。
为了表达谢意,艾力让亲家公艾尔肯请班子成员在西域县宾馆吃了个大餐。
艾尔肯在商多年,是个人精,他早就瞅出来沙场的利润可观。
每年给沙枣树村村委会缴纳2万元的承包费,承包期限20年。
自此,仅沙枣树乡就有四家沙场。
艾力平常也就是接受建筑老板送的一些高档烟酒、吃吃喝喝的。
自从跟亲家公艾尔肯合伙搞沙场后,他的胃口大开,贪欲一发不可收拾。
只要有客商来沙枣树乡开发资源,建砖窑、流转土地等,他都来者不拒。
当然,他肯定会索取一些好处费。
艾力每次跟前来沙枣树乡的客商私底下分一次羹的事情,慢慢地就传了出来。
虽然这些客商在他面前信誓旦旦地承诺保守秘密。
可是,哪有不透风的墙?!
沙枣树乡的艾力这“艾卖光”的绰号在西域县广为流传。
这天,老农骆峰正歪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的《焦点访谈》。
老伴李羽坐在卧室里的大床上,跟孙子骆朴和外孙骆森看着幼儿读书画报。
爷孙三人看着动物卡通图画,进行着简单的语言交流。
骆朴奶声奶气地看着图画练习说话。
年纪小小的他已彰显出不凡的口才。
李羽开心的眉眼带笑。
骆峰一个人看完《焦点访谈》,眼看着就要睡着了。
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骆峰微睁着惺忪的眼,对着门口喊道:“甭敲了,进来吧。”
话音刚落,巴格达提携带着一身的寒气走进屋来。
“傻骆驼,你到底管吗不管?!”巴格达提进屋就咋咋呼呼地对着骆峰低吼道。
他这没头没脑的话让骆峰糊涂了。
骆峰坐直身子,指指旁边的空位回嘴道:“你吼个球撒,撒事跟火烧屁股一样急?”
巴格达提朝里面的卧室瞅了一眼,压低嗓门道:“艾力,艾卖光,你知道吗?!”
对于好友、发小艾力这年的最新绰号,骆峰早有耳闻,他一直半信半疑着。
再说了,他也从长子骆川、次子骆江和四子骆波嘴里听说过,伊勒地区为了发展经济,搞了个什么“筑巢引凤”的政策。
他虽然听得云里雾里的,可是有一点他听明白,光靠新疆本地人发展经济实在太慢,要招商引资,让有钱的内地人来新疆发展经济。
骆峰从茶几里取出一个茶杯,给巴格达提倒了杯茶水,不慌不忙地说:“老巴,多大岁数了,还沉不住气,撒事嘛?!”
巴格达提一屁股坐在骆峰旁边,接过茶水喝了起来。
骆峰从口袋掏出一盒香烟递给他,“咋了,艾力又咋了?!”
巴格达提气呼呼地说:“你听说没,艾力把乡里好多地都卖了,一卖就是三十年,乡里人都喊他艾卖光呢!一起长大的好邻居,你说说他撒!他咋这个求样子撒!”
骆峰朝巴格达提白一眼,知趣道:“我咋说他?人家是乡里最大的头头,我是个没撒球本事的老农民,我说他,他听嘛?!”
巴格达提梗着脖子争辩道:“这个世上,艾力谁的话可以不听,你傻骆驼的话,就是要听的。没有你傻骆驼一家人,他艾力早塔西浪了(死翘翘了的意思)。骆山大哥为了救他,连命都没了。”
巴格达提说到动情处,说不下去了,哽咽道:“他艾力不能忘本!”
一提起骆山的名字,骆峰也静默不语,神色很凝重。
往事如同昨日发生的那样清晰,在脑海里回荡。
那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
少年骆峰、艾力、巴格达提和马明在一个酷暑的夏日,到村西头的伊犁河叉洗澡。
那天,几个年龄相仿的年轻人玩起了“扎猛子”。
骆峰和巴格达提在阿勒玛勒村素有“野鸭子”的绰号。
马明也是个游泳好手。
几轮下来,就属艾力最弱。
争强好胜的艾力不甘示弱,即便累的气喘吁吁,也不服输。
伊犁河的水跟内地的河水不同。
即便在酷暑的夏日,水面上的温度暖暖的,可是河中央的水仍冰冷刺骨。
有时候,游泳的人到了河中央会被冰冷的河水刺激着双腿抽筋,动弹不了。
而这也是最危险的时刻。
不少年少的孩童就是在河中央被冷水刺激着双腿抽筋后动弹不了,溺水而亡。
艾力站在河边对着骆峰等人喊道:“阿达西,看我的。”
他一个纵身跳跃扎进河里。
骆峰和巴格达提对着河面嘻嘻笑着。
马明从河面钻出来,双手抹着一脸的湿漉,嚷嚷着,“艾力,艾力。”
骆峰等人看不见艾力的影子,这才慌了。
三人扎进河里寻找着艾力。
就在这时,骆峰的大哥骆山骑着马来喊弟弟骆峰回家吃饭。
骆山中等个头,长相清秀,患有小儿麻痹症。
他慢吞吞跳下马,一瘸一拐地走到河边,扬声喊道:“骆峰,回家吃饭。”
骆峰半个身子露出河面,一脸焦急地哭诉着,“哥,艾力扎猛子没影了。”
骆山一听,二话不说,连衣服都没顾上脱,就一头扎进河里。
骆峰见身体虚弱的哥哥跳进水里,也急的又扎进河里去寻找艾力。
病弱的骆山在河畔旁一深沟里看到了艾力的身影。
他快速游了过去,着急之时,他忘记了骆家老爷子经常告诉他在水里救人的关键要领。
在水里救人时,为了确保自己生命无忧,应该抓着被救人后领,千万不要从正面接触。
而善良的骆山则从正面抓住艾力的衣领朝上游。
有点意识的艾力如同抓了救命稻草,死命拽着骆山的胳膊往上挣扎。
艾力使劲踩踏着骆山的身体朝上游。
骆山则被艾力蹬了几脚后,本就身体虚弱,一下子被河水呛住了。
而这边骆峰看到艾力身体漂到河面,连忙游了过去,右手抓着艾力脊背的衣服,朝河面游去。
巴格达提和马明也游了过来,帮着把艾力拖到河边。
几个人手忙脚乱的按压着艾力的胸腔。
艾力“哇”的一声吐出灌进肚里的水,恢复了意识。
这时,骆峰才发现不见哥哥骆山的身影。
等骆峰和巴格达提把骆山找寻到,这个15岁的少年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骆老爷子闻言自己的长子救人离世,当场昏厥过去。
骆老太太更是一口气没上来,当场离世。
骆家一天之内连失去两条鲜活的生命。
艾力的父亲海米提带着少年艾力来到病床前的骆老爷子面前,对天发誓,艾力以后就是骆家的儿子。
从此,艾力是海米提和骆家共同的儿子。
这么多年过去了,阿勒玛勒村的老人们都知道,当年若没有骆山的舍身相救,就没有现在的艾力。
骆山是艾力的救命恩人。
往事如烟,即便过去了四十年,骆峰一想起自己的大哥,那个身残温润而又善良的男孩,就泪流满面。
巴格达提见骆峰双眼湿漉漉的,动情道:“傻骆驼,艾力是你的异姓兄弟,他现在变了,你说说他吧。”
两位老友又谝起闲传子,聊起骆滨竞标成功的事。
巴格达提忧心忡忡道:“江道勒提跟老三搞1万亩地,说什么开发,傻骆驼,他们是不是没脑子撒?!”
骆峰心里没底,但嘴里还是劝说着,“李献也有份,应该不会有撒事,李献那脑子多精啊,会干赔本的买卖?!”
“对哦。”巴格达提想想也是,“李献是沙枣树乡最大、最有钱的老板。”
等巴格达提离开后,骆峰坐在沙发上思索着艾力的事。
他在考虑,该如何劝说艾力。
艾力跟巴格达提性格有所不同。
巴格达提是个直筒子,刀子嘴豆腐心,为人直爽,不记仇。
而艾力则是个自尊心极强、很要面子的人。
倘若自己说的话没轻没重,肯定会闹得不愉快。
翌日,骆峰给艾力打了电话,邀请他来阿勒玛勒村吃清炖羊肉。
起初,艾力在电话里婉拒,说是工作太忙,没时间。
骆峰听了心里不悦,口气强硬道:“艾力,你来吗不来,反正我请你来了,我也没啥事,就是打听下老三承包北山坡的地,你这个当叔叔的,不能眼看着老三朝火坑里跳吧?!”
艾力准备在电话里给骆峰解释,可没等他开口,骆峰已气呼呼地挂掉了电话。
不得已,下午五六点钟,艾力乘坐着乡政府的黑色桑塔纳来到阿勒玛勒村。
随着沙枣树乡招商引资力度的加大,乡政府财政好多了。
沙枣树乡低价购买了一辆二手桑塔纳,成了乡长艾力的专车。
骆峰宰杀一只羊羔子,让沙拉在他家灶台清炖一大锅羊肉。
小四川也提着几瓶酒过来。
艾力下车时给司机叮嘱几句后,独自一人走进巴格达提的家。
巴格达提新盖了五大间坐北朝南的砖房。
墙体很高,大概三米五的样子。
敞亮高大的客房,看上去很豪华。
一进屋就是一个用松木板搭建的大炕,屋子里还散发着淡淡的松木香味。
骆峰和小四川分别坐在方茶几的东西两边。
茶几的上座空着,是给艾力留的。
巴格达提坐在下手。
沙拉提着巧乌棍儿(哈萨克族用的洗手壶)走过来。
艾力清洗着双手,嘴里卖乖道:“傻骆驼,你一个电话,我把手头的事全放下了,没来晚吧?!”
骆峰眉眼舒展着笑道:“行,没在我面前摆官架子,还是以前的那个艾力。”
艾力脱下鞋,盘腿坐在茶几北面的空位上。
他伸手抓了跟羊腿把子啃了几口,赞不绝口道:“吃来吃去,还是沙拉煮的清炖羊肉最攒劲,老味道,真香!”
巴格达提接话道:“吃着我家煮的羊肉香,你还没忘本。”
第106章 带头羊
艾力听出来巴格达提话里有话。
他故作糊涂地回嘴,“我艾力这辈子忘了谁,也不能忘掉你们几个老邻居、好朋友。”
骆峰也直言不讳的问好友,“艾力,最近一段时间,乡里村里的都在背后喊你艾卖光,啥意思?”
艾力的脸部微微一僵,有些挂不住了。
他尴尬一笑,为自己辩解道:“老百姓胡说八道的,不信撒。”
骆峰语重心长道:“艾力,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老百姓吃饱了撑的,会胡里吗汤地乱说嘛?(新疆土话,会胡说八道嘛的意思),你是不是私底下干了些爱来白来的事了?(新疆土话,意思是干些有猫腻的事了?)”
艾力的脸红得像猪肝,巧言令色道:“傻骆驼,我艾力招商引资可是为了沙枣树乡好,你家老二在西域市不是当乡领导吗?你就没听说他提起,招商引资的事?有些老百姓就是胡想乱说的,你也当真?”
骆峰见艾力脸红脖子粗的,点到为止,不再深究,给艾力倒杯白酒,“小四川拿来的酒,不喝白不喝,你多喝点撒。”
巴格达提仍不放心地叮嘱着艾力,“艾力,你是我们几个最有出息的,可别忘本撒。”
艾力不耐烦地摆摆手,指着茶几上热气腾腾的羊肉对着巴格达提嚷嚷道:“哎哎,你有完没完撒,为了吃这顿羊肉,我中午饭都没吃饱撒,让我安心地吃饭喝酒好不好?!”
小四川连忙充当和事佬,“算了,巴格达提也是好心,艾力,吃肉,吃肉。”
骆峰喝着小酒,询问艾力,“艾力,老三拿下一万亩地,靠谱不?”
艾力实话实说道:“咋样说呢,他一个人拿这块地确实有点绑筋(新疆话,有点弱势的意思),李献和他一起干,江道勒提也跟着老三干,三十白有时间也帮帮忙,应该没问题,你们要有心理准备,前几年没钱挣,光改良土地就要花不少钱撒。”
骆峰一听艾力的话,急切地问:“艾力,乡政府就不能帮衬下老三?哪怕一分钱都行撒。”
艾力摇头道:“帮不了,招商引资,给的是政策,政策宽些,可是乡里没钱给,乡里要是有钱,还招商引资个球撒。”
骆峰失望地端起酒杯喝着闷酒,嘴里的烈酒又苦又辣。
他放下酒杯,嘴里不住地嘟囔着,“妈的,今天这酒喝得咋这么苦撒!”
艾力知道骆峰为儿子担忧,斟酌片刻,说道:“傻骆驼,乡政府准备树立个扶贫帮困的带头羊先进典型,要不,我们把老三报上去,看看县上有没有撒好事。”
骆峰仿佛看到了一点希望,忙不迭点头道:“行,你报,就报老三,这两年,老三为了乡里的扶贫工作,可是做了不少好事,应该是个典型。”
小四川帮腔道:“老三拿下这块地,别的不说,光雇人干活,就花不少钱,给沙枣树乡解决多少劳动撒!你这个当乡长的,又是老三的叔叔,你可要为老三多操点心,不能让他蛮干,老三这些年干农机挣了些钱,多不容易撒!”
巴格达提也跟风道:“艾力,老三和江道勒提以后就靠你了。”
在巴格达提的建议下,第二天,几个老人来到村北山坡的那块荒地。
脚下这块荒地荒滩,骆峰等人早就熟悉不过。
小时候,这里曾是他们抓野兔、放养牲畜的乐土。
以前看着这荒滩还习以为常,没啥不同。
就是个贫瘠的荒地而已。
可如今,这块地被骆滨承包了,感觉都不一样了。
荒滩依旧是那块荒滩,在骆峰等人眼里觉得比以前还要荒凉不堪。
脚下的这荒滩有不少是戈壁滩。
犹如进入原始荒野,满目苍凉,毫无生气。
不少骆驼刺、刺牙子、麻黄草等野草为了寻找水源,把根深深扎进粗砂砾石里。
在初冬下,这些野草早已枯黄,蔫耷耷地贴在地面上。
一小丛骆驼刺、荆棘在随风舞动,疏疏密密分布各处。
这块地坑坑洼洼、高低不平,盐碱粉尘遍地都是。
广袤荒凉的旷野,四周一望无际,有种天茫茫、地荒荒的苍凉感。
这种地块啥时候能改良成良田呀?!
骆峰瞅着这一眼望不到边的荒滩,滋生出心怯胆寒的无助感。
他愁眉苦脸道:“这个老三,真是脑袋被马蜂蛰了,咋想起承包这块地撒?这啥时候是个头撒?!”
看着垂头丧气的老友,艾力心中不落忍,走过来安慰道:“傻骆驼,你别急撒,老三干个三五年,实在不行转包给别人撒。”
骆峰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哼哼唧唧地埋怨道:“你说,乡政府让谁陪标不行,非得拉上老三撒?!这个老三,就是个勺子(傻瓜),明明是去陪标的,咋就把这块地拿下来了呢?!把假的变成真的了呢?!”
几人瞅着百思不得其解的骆峰。
小四川、巴格达提和艾力都满眼的同情和担忧。
除了乡长艾力,剩下两位老友也没从这块荒地上看到一点希望。
艾力走过来,弯腰拍拍骆峰的肩膀,承诺道:“傻骆驼,我明天就让秘书给县上打个报告,看县政府出面协调下,能不能给些支持。”
骆峰歪着脑袋仰望着艾力,没精打采道:“艾力,老三这是遇到大事了,你这个当叔的一定要帮他。”
这边的老父亲为骆滨承包这一万亩荒地担忧着。
那边的骆滨和李献请了地区水利部门的专家勘测水源,选择最佳的打井地点。
李献是个干大事的人。
有股子闯劲和韧劲。
他除了把参加竞标的那10万元保证金全部转给了骆滨外。
李献又从内地购买两辆铲车和一辆挖掘机。
这一万亩地荒滩一点不平整,需要大量的机械来平整土地。
李献早算过一笔账。
倘若花钱雇铲车和挖掘机来干这活,开支的雇佣费能买四辆铲车、挖掘机。
这样不如自己购买机械设备。
看着停在沙场里的铲车和挖掘机,骆滨兴致高昂,“李哥,你早下手了?”
李献点点头,指着停在沙场堆的那辆推土机说道:“我早想好了,这新买的三辆机子,你、三十白、江道勒提各开一辆,我沙场的这辆推土机,老谢来开,咱现在就动工,平整土地。今年冬天,我不打算回家过年了,就跟哥几个平整土地,你们开车,我做好后勤服务。”
骆滨点头道:“行,说干就干,拉电、打井、修路也要加快速度,我卖了一套门面房,凑了个100万元,你看够不?”
李献沉吟着,“打井至少20口,就按至少10万块一口井,也要200万。拉电也要50万,修路好说,我这沙场的石料可以拉过去,能省下不少钱。再加上明年开春犁地、耙地、播种、买种子化肥的。小弟,这样,咱俩合伙拿下这块地,都先凑个200万吧,你是会计,我当出纳,先这样干着,行不?”
骆滨用左手抓着自己的下巴,思忖半天道:“我凑了个100万,还差100万,实在不行,还得到银行贷款。”
李献挑眉问:“三十白,那里有钱不?他这两年不是发财了嘛?”
骆滨体贴道:“三十白也在干苗圃地,那也是个花钱多的行当,算了,实在不行,再跟他要点。”
李献知道骆滨的为人,是个不愿麻烦家人的汉子。
他对骆滨说道:“小弟,我今晚到乌鲁木齐去进些化肥种子,现在进货便宜些,到明年开春,化肥价格涨了,不划算。再说了,你嫂子明天从老家飞到乌鲁木齐,我顺便把她接来。”
骆滨敬佩道:“还是李哥考虑周到,等嫂子来,我给你们接风洗尘。”
西域市,骆波驱车来到王仪的店面,准备给爸妈买些过冬的羽绒服。
前段时间,王仪告诉他,她拓宽了服装的样式。
进入21世纪后,新疆的服装贸易日渐繁荣。
不少商家一窝蜂地把注意力都集中在青年、妇女和儿童的服装市场,唯独中老年服装还是一片空白。
王仪瞄准商机,说干就干,跟广州、上海某品牌服装店签订合作协议,又拓展了中老年服装。
骆波看着自己租给王仪的那几间商业房人流涌动,不得不佩服王仪的魄力。
王仪的投资眼光的确敏锐,只要中老年服装一挂出来,就被抢购一空。
她进的服装质量过关、价格实惠,很受老百姓的喜爱。
经常脱销,供不应求。
骆波侧着身子好不容易挤进里面,王仪正指挥着营销员挑选服装。
她见到骆波,连忙打开一个柜子,从里面掏出一个大包裹递给骆波,“三十白,这都是你爸妈的,应该合身。”
骆波见王仪忙得不可开交,也没再逗留,拿着包裹转身离去。
王仪抽空喊道:“三十白,你先别走,中午吃个饭,有事跟你说。”
骆波点头,“行,我先找食堂,找好后给你打电话。”
俩人的午饭是在王仪服装店旁边的火锅店解决的。
王仪实在太忙了,为了赶时间,连吃饭都狼吞虎咽的。
骆波见状,赶紧用公筷给她夹菜。
王仪只是闷着头吃着。
她边吃边说:“你姐祁建文把祁家老院要回来了,她准备在西域市开家网吧和游戏厅,让我问问你,你能不能帮着她在公安局找下熟人,帮着办理下手续?”
骆波闻言,犹豫片刻,搪塞道:“西域市公安局我就认识热西丁,上次为三哥的事差点跟他翻脸,再去找他,我没这个脸了。”
王仪猜测出来骆波的想法,征询道:“上次我把热西丁帮你的事说给祁建文听了,她说你不出面都行,她自己打着是你亲姐的名义去找热西丁,只是,热西丁问你时,你帮着说两句好话。”
骆波点点头,“行,就这样吧,我就纳闷了,做什么生意不好?非得开网吧和游戏厅,这不是明摆着挣小孩的钱嘛?!”
自从骆波有了女儿小米粒后,他抵触和排斥一切对孩童成长不利的事物。
王仪笑道:“算了,她前夫以前在广州就是开网吧的,有经验。”
“咋?她离婚了?”骆波夹了一筷子墨鱼仔放在王仪碗里。
王仪抬眼望着骆波,纳闷道:“怎么,你再没跟建文见过面?”
骆波摇头,“见过几次,她用车,我给她当过几次司机,只是,我没问她,她也没跟我说。”
王仪道:“你姐弟俩感情不亲,可以理解,祁建文变化挺大,我都快认不出来了。算了,不提她了。”
骆波关心道:“王仪,你都打算在西域市扎根了,找个合适的男人嫁了吧。”
王仪愣怔片刻,嘴角微微勾起,“算了,哪有这么多合适的男人?!我觉得这样挺好,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骆波见她不愿提及个人婚姻大事,没再纠缠。
俩人吃完午饭,骆波去柜台结账。
这时,骆滨的电话就来了。
骆滨在电话里心急火燎道:“三十白,地区人民医院有认识人不?”
骆波心里一揪,以为家里老人得了疾病,忙问着,“三哥,爸妈谁病了?”
骆滨在里面解释着,“是李献,李大哥,昨晚跟嫂子从石河子回来的路上出车祸了,听说他的腿断了,李家嫂子好像快不行了。”
骆波不由“啊”地一声,转脸询问身旁的王仪,“王仪,地区医院有认识人不?”
王仪忙回道:“咋了,我二哥就是地区医院的医生,外科专家,王一刀。”
骆波忙把李献遭遇车祸的事告诉王仪。
王仪一听说是骆家的好朋友,连忙掏出手机热心地帮着张罗李献住院抢救的事。
那边的骆滨正在医院门口急的转圈。
这边的骆波和王仪也急匆匆赶到了医院。
有王仪出面,昏迷不醒的李献被送到抢救室抢救。
而李献那刚从内地来疆看望丈夫的妻子,因伤势过重离开了人世。
李献在新疆,除了舅子哥老谢外,就是骆滨这个好友。
他妻子的丧事都是骆滨、骆波兄弟俩一手操办的。
李献因抢救及时,保住了双腿,但是左腿留下后遗症。
住在病床上的李献得知妻子离世的消息,深受打击。
他不吃不喝地躺在病床上,如同木头人,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
骆滨看着每日沉默不语的李献,心急如焚。
这天,王仪陪同骆波来看望李献。
看着要死不活的李献浑身没点生机,如同一个活死人。
再瞅瞅被焦虑缠身的骆滨,也快愁成了小老头。
王仪实在看不下去了,对着李献吼道:“听三十白说你是个充满活力、不服输的男人,我咋看着一点不像呢?!嫂子已经走了,你就是跟着她殉情还有用吗?!你老家不是还有两个上高中的孩子吗,你为他们考虑过嘛?你是个男人,不是个窝囊废,你给我站起来。”
李献面无表情地将视线直勾勾地盯着外面,一动不动。
王仪看着毫无反应的李献,不知为什么,一个跨步冲了上去,左手抓着李献的衣领,右手对着他猛地扇了一巴掌,“别装死,给我起来!”
骆波和骆滨看的目瞪口呆。
就连伺候李献的老谢站在一旁,手足无措。
也许王仪这一巴掌扇醒了李献。
李献双手抱头闷声哭泣。
他边哭边低吼着,“老婆来新疆是跟我团聚的,没想到把命扔到了这里,都怪我,在果子沟这段路上,不应该让她开车的,她不熟悉路况,”
李献自责不已,但总算恢复了人气。
看着这一幕,病房里的人都替李献松口气。
阿勒玛勒村那一万亩急需平整,老谢和骆滨要赶去忙碌。
骆波也要帮衬着去开铲车。
第107章 退堂鼓
这个冬季,他们必须平整出至少一半的土地面积。
否则会影响来年开春种植庄稼。
骆滨决定,既然承包下这块土地,咬紧牙关也不能再让这块荒滩地明年撂荒。
雇人拉电需要监工,还要在下雪前把条田间道路的雏形铺设出来。
这样以来,住院的李献就无人照顾。
骆滨打算给李献请个护工。
热心的王仪摆摆手道:“算了,你们忙吧,李老板这里有我呢,再说了,我大哥、大嫂都在医院上班,照顾他还是挺方便的。”
这样以来,王仪承担起给李献送一日三餐的重担。
万事开头难。
创业难,尤其是在农村创业更难。
在这块荒芜的地块来创业,是难上加难。
骆滨站在荒滩地,脚下是满眼的荒凉。
他这才感觉到理想和现实的差距。
当初竞标拿下这块地很容易。
可是要把这块撂荒上千年的土地平整好,再改良成良田,谈何容易?!
这实在是一件艰巨而漫长的工程。
架电线杆、拉电的电工们要根据水利专家画出的水井的20多个点,把电线拉到位。
每天巨大的开支让骆滨焦虑起来,他感觉囊中羞涩。
他投入的100万元如同扔进水里,连个声响都没听到,就开支完了。
合伙人李献购买挖掘机、铲车、来年的化肥种子、预交的打井保证金等,已经远远超出了他承担的100万元。
现如今,李献又遇出车祸住院治疗,连他妻子都没了命。
对李献来说,正是最倒霉的时候。
骆滨实在是难以启齿跟他要剩余的资金。
骆波看出了骆滨面临资金窘迫的地步,把这一年收回的20万元房租费全给了骆滨来应应急。
骆滨看着包里的20万元,知道借家人的钱也不是办法。
毕竟骆波也有自己的事业,需要开支和打点的地方也不少。
骆滨心里寻思着,要想把1万亩平整出来,还是要去银行贷款。
这次贷款可不是小数目。
骆滨来到乡政府找阿曼太,让乡政府出具相关贷款的证明材料。
乡长艾力正坐在办公室批条子,听到走廊传来骆滨的声音。
他把签完字的十几张发票递给会计古丽。
古丽整理着发票,随口道:“骆勺子(骆傻子)来了哦。我爸妈都说傻骆驼养了个比他还勺的小骆驼。”
艾力连忙喊住朝外走的古丽,“咋叫他骆勺子?啥意思?”
古丽笑眯眯解释道:“艾乡长,你没听说吗?沙枣树乡的老百姓都喊骆滨叫骆勺子呢,我爷爷都说,那1万亩地几千年都没人种地,骆勺子想在上面种庄稼,门都没有。”
古丽是土生土长的沙枣树乡人,熟悉乡村的情况。
艾力烦躁地朝古丽摆摆手,不悦地打发道:“这些票,你赶紧做账撒,别让人催,还有,听说你也开始玩恰以了,你是乡里的会计,注意点影响撒!”
古丽吐吐舌头转身离去。
艾力坐在办公室,有点如坐针毡的感觉。
他知道古丽的话不无道理。
自从骆滨竞标下这块土地后,乡里的老百姓议论纷纷。
大多数人都抱着惋惜和唏嘘的态度。
在当地人眼中,这1万亩地就是长不出庄稼的生荒地。
想着骆峰是自己的好友,艾力连忙起身走进阿曼太办公室。
他进屋对着阿曼太安排着,“阿书记,老三是咱们乡给县里上报的扶贫致富带头羊,需要乡里配合的,你要全力支持,还有,通知乡里各个站所,能配合骆滨的全力配合。”
阿曼太点点头。
他手指下一个月不见的骆滨。
骆滨瘦的颧骨突起,下巴都尖了,脸上就剩下一双大眼睛,他对着艾力心疼道:“艾乡长,带头羊,带头羊,说起来容易,做起来真难,看老三瘦成啥样了?!”
艾力双眼黏在瘦得脱形的骆滨脸上,没吭气。
眼窝子深陷的骆滨,苦笑着接话道:“阿曼太哥,我现在是骑虎难下,赶鸭子上架,我的心都悬着呢,不知道这地今后发展成啥样?会不会让我倾家荡产?!都是未知数,现在只能硬着头皮朝前走,没有回头路了。”
对这1万亩地能否产生出经济效益,阿曼太心里也没底,嘴里劝说着,“会好的,会好的,李献有经验,应该会好的。”
艾力站在旁边一直沉默不语。
阿曼太转脸望着艾力,恳求道:“艾乡长,乡里能不能找下县上?不能光给老三带头羊的名誉,给点实际的支持撒。”
艾力为难道:“我找过了,县上还是那句老话,只给政策,不给资金,如果县上有钱,还招商引资撒?!自己干不就得了?!”
阿曼太无奈地叹口气,他知道西域县是个穷财政、“吃饭”财政。
他给骆滨开完所有证明手续后,送骆滨走出门。
阿曼太忧心忡忡道:“老三,最近我都不敢回爸爸家了。”
骆滨眉头蹙着,纳闷地问道:“咋了?”
“哎,一回家,他老人就骂我,说我为了乡里的政绩,拉你当垫背的了,当初就不该请你去参加陪标。”阿曼太自责道,“我真的没想到你会来真的,当初不是说好的,你只是陪标凑个人数嘛?!”
骆滨停下脚步,双眼散发着熠熠的光彩对着阿曼太解释道:“阿曼太哥,当初我就是想凑个数的,可是在竞标前,李献大哥跟我说了些话,让我临时改变主意的。”
他遥望着湛蓝的天空,幽幽地说道:“咱们伊勒地区招商引资,是引进了不少内地人过来投资。咱新疆本地人最多当个土地的二道贩子,几乎没人敢拿下大面积的地块来开发。我不想让人在背后指指戳戳着说咱新疆人是老白开(没用的人),我要拿下这块地,好好投资搞开发,让别人瞧瞧,新疆儿子娃娃能干大事!”
阿曼太被骆滨的话语感动了,他双手抓着骆滨的肩膀鼓励道:“老三,加油干,我信你,你能干出一番事业的,为新疆儿子娃娃加油!我跟我大哥说说,让他拼命也要跟着你干。”
李献虽然住院治疗,可他也没闲着。
躺在病床的他,用手机跟早就联系好的打井队进行协商。
电缆线拉到位,打井队就驻扎荒地开始打井。
为不耽误明年开春用水浇灌土地。
三个打井队同时进驻阿勒玛勒村的荒地开始开凿井眼。
这年的初冬,阿勒玛勒村北山坡临时搭建十几个黄色的帐篷。
荒地到处是一片机声隆隆的声音。
打井工人凿井的钻子声,铲车、挖掘机平整土地的引擎声。
为这个僻静的山村增添了人气。
每天都有不少好事的村民去荒地看热闹。
三人一群、五人一堆的在私底下议论,骆滨被钱烧的,在这个兔子不拉屎的地儿开发土地,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连贫困户白大爷拦住骆峰担忧道:“傻骆驼,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呀?就这地,一九五几年时,县上种了不少杨树,没几天就死了,这地咋能种庄稼撒啊?!你这个当爹的,也不拦住老三,就可着劲儿让老三蛮干?!”
骆峰这段时间为儿子承包这1万亩地又苍老许多。
他花白的胡子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银色,一张苦哈哈的脸无可奈何道:“听天由命,听天由命吧!”
骆波为了帮衬骆滨,连家都不回了,一直吃住在爸妈家。
李茗溪把女儿放在哥哥小姨子那里帮着照管。
她知道,现在是骆滨人生遇到的一个坎儿。
这个坎儿,骆滨倘若能迈过去,则一帆风顺。
倘若,骆滨迈不过去,一切都前功尽弃。
这个隆冬的清晨,寂静的小山村偶尔传来鸡鸣犬吠的声音,伴随着北山坡机器隆隆的嘈杂声,打破了山村的宁静。
各族村民开始忙碌着生火做饭,炊烟四起,袅袅的炊烟随风飘荡,融入了蓝天白云。
路边光秃秃的杨树上落着不少叽叽喳喳的麻雀。
伴随着机器隆隆的声音,阿勒玛勒村不少老少爷们双手插进袖筒里,不约而同地朝北山坡走去。
他们又在观察着今天荒地的进度情况。
酒鬼托合塔尔也在人群中,随着人流朝北山坡走。
村民伊利亚斯是个四十来岁的维吾尔族汉子,就是个话痨。
他双手插进袖筒,佝偻着脊背,放慢前行的脚步。
伊利亚斯凑到托乎塔尔身旁,用胳膊肘捣捣低头走路的托乎塔尔,挑衅道:“哎,托乎塔尔,你以后再没有骆滨这个阿达西(朋友,在这里是结对户的意思)给你白开送钱了。”
托乎塔尔斜视一眼幸灾乐祸的伊利亚斯,“胡里吗汤撒呢?(胡说八道撒呢?)”
伊利亚斯眯眼望着荒坡上忙碌不停的铲车,用下巴指指脚下贫瘠的砂砾地,嘲笑着,“傻骆驼的巴郎子傻狼欧克夏希(就跟傻瓜一个样),这地能种麦子嘛?苞米能长大嘛?托乎塔尔,骆老三把普卢(钱)哈马斯(全部)扔在这里了,哪有钱帮你撒?他都快要成穷光蛋了,可能比你还要穷。”
托乎塔尔顿时火冒三丈。
也不知为什么,也许是骆滨救了他一命,他宁可听别人喊他穷光蛋,也听不得别人在背后议论骆滨成为穷光蛋。
托乎塔尔伸出双手对着毫无防备的伊利亚斯抡了一拳。
伊利亚斯就是来荒滩地看热闹,看笑话的。
他没想到,托乎塔尔会打他。
伊利亚斯哪是吃亏的主儿,跟托乎塔尔扭打起来。
前去荒滩看热闹的男人们忙来拉架。
托乎塔尔个头不高,常年喝酒,没点力气。
他被身材魁梧的伊利亚斯打的鼻青脸肿的。
托乎塔尔啜泣着指责伊利亚斯,“妈的,你心亚麻坏,想让骆滨成穷光蛋。人吗?牲口,骆滨这么好的人,他没帮你吗?你看他笑话!”
拉架的人群听闻托乎塔尔的话语,都沉默了。
他们这些冒着严寒来荒地看热闹的人,不少人家多多少少都接受过骆峰家的帮助。
老白迈着不大便利的双脚走到托乎塔尔跟前,从口袋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卫生纸递给他,对着继续看笑话的男人们喊道:“你们要是还跟前些天一样站在旁边看笑话,我劝你们还是回家吧,不要让傻骆驼家寒心。你们要是还有点人情味,跟我和托乎塔尔学,帮着骆老三每天把地上的大石头捡成堆儿。”
托乎塔尔跟着老白朝旁边的石头地走去。
俩人弯腰捡着篮球般大小的石头,堆成一堆。
村里这些看热闹的男人不少人走到老白跟前,自发地帮着骆滨捡石块。
阿曼太骑着摩托车在崎岖不平的荒地扭来扭去地过来。
他来看看这块荒地工程的进度。
阿曼太看着熟悉的面孔在帮着骆滨捡石块,停下摩托车,双腿支在地面上,对着这些不同族别的汉子们说道:“对嘛,你们早该这样干了。老三把这块地开发出来,你们可以到这里打工,在村里打工,又不用跑远路,多好的事啊!”
托乎塔尔放下手头的活,走到阿曼太跟前,不确定地问道:“阿曼太,老三能把这块地种出麦子嘛?”
阿曼太遥望着开着挖掘机平整土地的骆滨,使劲点头,笃定的口气道:“行,老三要想干事,能干成,你没听说,人定胜天的话吗?!”
托乎塔尔好像从阿曼太的话里找寻到信心,高声喊道:“听到没,阿曼太都说老三能种出麦子的。”
阿曼太看着一脸欣喜之色的托乎塔尔,从他脸上看出不失关心之色。
心里寻思着,骆滨没白帮助酒鬼托乎塔尔。
人都是感情动物,以诚心换真心,这一点,骆滨做到了。
阿曼太相信,骆滨都能把没有感恩之心的托乎塔尔感化了,他肯定会征服脚下这块荒滩地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
20眼井眼冒出汩汩清粮的井水。
骆滨望着成功打出水的20口井,激动不已。
水是生命之源,有水就不怕长不出庄稼来。
他跟打井队来到乡信用社把打井的余款全部支付完毕。
就在骆滨目送着打井队离开沙枣树乡,还没松口气,就接到骆波的电话,“三哥,你赶紧来地里看看。”
骆滨听出来骆波在电话里语气不对劲。
他没往别处想,以为出现什么小事,开着皮卡车来到荒滩地。
车子驶进荒滩地,他老远就看见一群人围在一口井前。
骆滨车子朝人群处开去。
他跳下车,从围观人群挤出个缝,挤到前面一看,顿时傻眼了。
最后一眼井坍塌下去,露出个深不见底的大坑。
半米粗的井管歪在坍塌的泥坑旁。
这口井报废了。
刚打出的井就出现这个情况,无疑给骆滨当头一棒。
这真是祸不单行。
合伙人李献出车祸,刚打好的水井坍塌,打井钱已支付完毕,再想从钻井队要回来,根本不可能。
当初签订合作协议时,只写明井眼出水就支付打井费。
谁也没想到会坍塌的意外发生。
条款上没写这一条,等于自认倒霉。
这口井一下让骆滨损失近15万元。
第108章 再贷款
骆滨当场瘫坐在地上。
骆波连忙去搀扶他。
骆滨脸色煞白,泛着白的嘴唇上皴裂着道道血口子更显得他憔悴无力。
他仰着头有气无力地哀求着,“三十白,先让哥坐一会儿,就坐一小会儿。”
曾经多么骄傲的骆滨,此刻再次又体会到人生无奈的时刻。
他遭遇过不止一次这样的感受,但这次,简直让他快要崩溃。
骆波强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缓缓直起身。
江道勒提满眼忧色地望着好友骆滨。
他对着人群中或焦急、或担忧、或同情、或惋惜、或偷笑的村民打发道:“都散了吧,散了吧,回家塔曼克也(回家吃饭去吧)。”
各族村民们低声议论着慢慢朝村里走去。
骆滨哪里是坐一小会儿。
他久久坐在水井旁,空洞的眼神望着坍塌的水井,面无表情地愣着神。
骆波站在旁边默默陪着他。
他眼圈红了。
骆波比任何人都了解骆滨心中的骄傲,虽然生活磨平了骆滨身上的锐气,但仍未磨平他的傲骨。
骆滨这些年经历太多无法逾越的沟沟坎坎,他人生的无奈多过人生得意很多倍。
骆波怕这次自己的三哥挺不过去。
他掏出手机走到远处去打电话。
这边的江道勒提双眼微红,用手拍拍骆滨的肩膀给他鼓劲。
随即,江道勒提强忍着泪水爬上铲车,继续平整土地。
他要用实际行动给骆滨宽心。
就连酒鬼托乎塔尔也坐在骆滨三米开外的石头上,闷闷不乐地低头抽着莫合烟。
老谢见状,对着骆波低语着安排,让骆波盯紧了骆滨,千万别让他干傻事。
他自己也爬上推土机继续忙碌着。
这段时间,骆滨每日早出晚归,为了这块地付出多少心血,他们都有目共睹。
此刻的骆滨心情非常复杂。
自从他承包这块地后,各族村民的风凉话让他听得耳朵都结了老茧子。
身体劳累点、疲惫些倒也没啥。
年轻气盛的他睡一晚上,很快就能恢复过来。
可他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快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块地已经投入200多万元,能否把成本收回来,都没个谱。
刚打好的井坍塌,出师不利呀!
骆滨的心里开始打退堂鼓了。
咬着牙坚持下去?
还是撂下摊子扔给乡政府?
他心里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咬牙坚持下去,漫漫长路很是艰难,谁也不知道前方还会遇到怎样的坎坷。
撂摊子走人,让乡政府把这烂尾地拍卖出去,自己继续开着农机挣钱,小富即安还不错。
可是,这不是他骆滨的为人处事的风格啊?!
难不成还真让李献大哥小瞧了新疆儿子娃娃?!
就在这时,在远处平整土地的江道勒提开着铲车朝这边快速驶来。
他不住地按着喇叭。
骆滨对此无动于衷,依旧坐在冰凉的地上。
铲车在不远处停下来。
骆波迎面走了上去。
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跟随着江道勒提先后下了铲车。
骆波认出来,是乌孙县的农机户老肖。
老肖在铲车上听说水井坍塌的事。
他对着准备张口喊骆滨的骆波摆摆手。
老肖走到骆滨身旁,也不管不顾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从口袋掏出一盒香烟,伸手递给骆滨。
骆滨连头也没转,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香烟。
老肖“啪”的打开打火机,双手拢着跳跃的火苗凑到骆滨嘴边。
骆滨歪头把香烟凑到火苗前,吸了口烟。
他这才察觉一张熟悉亲切而又憨厚的面孔正对着他憨笑。
骆滨目瞪口呆,愕然地问道:“老肖哥,你咋来这了?”
老肖一掌拍下骆滨的肩膀,笑呵呵道:“我这个当哥的,来投靠你来了。”
骆滨双眼湿润了,他用下巴指指坍塌的水井,哽咽道:“井还没用,就塌了,真他妈窝囊,”
他委屈地说不下去了。
老肖一把搂住骆滨的肩膀。
他高大的身躯像是在搂着一个小孩般,出言安慰着,“小弟,干啥是一帆风顺的?你20口井,不就塌了一口嘛?!还有19口不都好好地?”
骆滨说出这段时间压在他心头的心里话,“我怕失败,我怕失败后连累家人,我怕辜负了李献大哥的信任,我怕,”
“好了,怕啥?新疆儿子娃娃,还没干,就咋泄气了呢?”老肖宽慰着,“我不是跟你开玩笑的,我就是投奔你来了。乌孙县每年开春都比你们西域县晚一个多月,我都想好了,一过完年,就拉着几个开农机的好兄弟过来给你犁地,你这1万亩地,就你自己那两套农机具,根本忙不过来。我先给你说好了,我赊账给你干,你就管下我们的吃住和拖拉机的柴油就行了,你啥时候在这块土地上挣上钱,再给我农机费也不迟。”
骆滨感动地说不出话来。
老肖用掌拍在骆滨的大腿上,“行了,别跟个娘们样,别忘了,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以后,老哥遇到困难,你还不帮我啊?!”
身后传来李献的声音,“骆老弟,别难过了,这一万亩地坍塌一口井,很不错了,几年前,我那2000多亩地,第一口井就塌了,不照样爬起来继续干。”
骆滨扭头一看,李献在王仪的搀扶下,拄着拐杖站在身后。
他在好友的鼓励下,含着泪花笑了。
李献歪着脑袋似笑非笑地问:“还打退堂鼓嘛?”
“你咋知道我打退堂鼓了?”骆滨惊愕。
旁边的骆波嘴角浮起一丝笑,“三哥,是我看出来你要打退堂鼓的,赶紧给李哥打了电话。怎么样,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吧?!”
骆滨嗔怒,“就你能,还惊动了李哥,李哥还在住院呢。”
李献不在意地笑道:“我躺在医院都快捂得发霉了,是时候该出山了。”
骆滨连忙给李献和老肖介绍着对方。
李献听说老肖是个农机户,明年开春赊账来给骆滨犁地,开心道:“骆小弟,我早就说过,你的善缘会让你发财的。”
骆波望着王仪若有所思,他从王仪投向李献的暧昧目光中嗅出点不寻常的味道。
在骆波的建议下,几个人暂时休息半天,去家对面马明小儿子嘎娃开的回民餐厅小聚一下。
几个汉子借此机会商量下这块地来年种植何种庄稼的大事。
老肖算是个老庄稼汉,自小在农村长大,对新疆的土地非常熟稔。
他扯着大嗓门建议:“小老弟,我刚才看你这块地了,整出来的那2000多亩地现在就犁好,一是除虫害,一是保持水分,明年开春耙一下,直接播春麦。春麦产量低些,可也比把地撂荒强撒。”
骆滨请教道:“老肖哥,你们乌孙县的春麦产量不错,要不,你帮我弄些乌孙县的春麦种子。”
“莫麻答(没问题),要是说好了,我今天就开着你的那辆纽荷兰拖拉机先给你犁地了。”老肖是个实在人,一点不作假。
李献跟骆滨同时笑了,他说道:“真好,正愁着没人犁地呢,这样最好,老肖犁地,老三、三十白、老谢和江道勒提继续整地,眼看着就要下雪了,抢抓时机来干。”
骆滨对着老肖说:“老肖哥,你就住在我家客房,这段时间可辛苦你了。”
老肖询问:“还要农机手不?我们村里有个老罗,四川人,为人实在,犁地不偷奸耍滑,靠谱着呢。”
李献连声答应,“行,你把老罗也请来,要是在下雪前把整好的2000亩地犁完,明年开春就轻松多了。”
“嗯,明年开春,墒情一好,就播种春麦。不耽误事。”骆滨附和着。
王仪看着汉子们摩拳擦掌着,纳闷地问李献:“老李头,我看那地到处坑坑洼洼的,能种出庄稼嘛?”
骆波听到王仪对李献的称呼,噗嗤一下,嘴里的茶水喷了出来。
王仪用脚踩下身旁的骆波的脚面,“有这么好笑嘛?他老李都老不咔嚓的,不叫老李头,难不成叫他小李子呀?”
其他人都看出来,王仪跟李献关系相当熟稔了,都淡笑不语。
骆波用手捂着发疼的脚面,对着王仪龇牙咧嘴地笑着。
他的脑子跳出个念头,一闪而过。
王仪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找人嫁了。
虽说李献年纪大点,个头矮些,长得普通些,可也不失为一个好男人。
哪天给他俩撮合下。
李献把一本存折递给骆滨,“小弟,这是我剩余的资金,折子你收好,开支每天报给我,我做好帐。”
骆滨接过存折说:“我办理贷款的资料也都齐了,等忙完这段时间,去办理贷款。”
骆波说道:“三哥,我那几套门面房已经送到西域市物价局去做评估了,做贷款抵押应该够。”
李献、骆滨毕竟是干大事的人。
吃着午饭,几个人就进行着分工。
第二天,阿勒玛勒村北山头又一片热火朝天的场面。
就在阿勒玛勒村的各族村民以为骆滨趴下去之时。
他们没想到,骆滨愈挫愈勇,平整土地和犁地同时干了起来。
各族村民都对北山坡这块荒地拭目以待。
有人翘首期盼着,土地整理好,明年不用离开村里打工了。
有人静静观望,看骆滨承包这块地能否成功。
也有人心怀鬼胎,等着骆滨干不下去,去捡个大便宜……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很早,十一月初,第一场雪就飘飘洒洒地落下来。
那孜古丽觉得这个冬天很难熬,又很漫长。
每到年底都是银行最忙的时候。
在这个节骨眼上。
那孜古丽最近感觉身体不舒服,小腹一直隐隐作疼。
小女儿米拉换季时又发高烧,她已经请了两天护理假了。
那孜古丽拧了一条冰凉的毛巾,仔细叠成小块的长方形,搭在米拉小小的额头上。
她又端来一盆热水,打湿毛巾,微微用力地擦拭着她的四肢,试图物理降温。
那孜古丽努力不去看蹲在床边的阿布都外力。
阿布都外力在外面鬼混了好几天,今早才想起回家。
他看着女儿得病,本想帮那孜古丽一把,被那孜古丽一句话弄得他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
那孜古丽刚才一脸嫌弃地说了句,“拿走你的脏手,别把什么脏病传染给米拉。”
阿布都外力讪讪地站在门口,看着妻子给女儿进行物理降温。
他知道,自己的花心已经让这个看上去还完整的家早就支离破碎了。
那孜古丽已经半年不跟他同房了。
阿布都外力明白,那孜古丽这是打算跟他离婚。
他觉得无趣,转身离开房屋去爸妈家吃晚饭。
阿布都外力离开,让那孜古丽心里轻松许多。
这一夜,她守着女儿不眠不休。
清晨,米拉总算退了烧。
那孜古丽又在家精心伺候米拉一天。
期间,行长打来几个电话,询问信贷部的业务进展情况。
她分管的信贷部同事也是电话不断,请示来年发放贷款的事。
还有几个大企业打来电话来打听贷款的事。
这一天,那孜古丽几乎手机不离手,在电话里办理着业务。
等那孜古丽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单位上班,双眼圈都是黑的。
她一进单位大厅,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坐在柜台前的椅子上,正在跟小李子说着什么。
是许久不见的骆滨。
那孜古丽站在大厅中央,呆呆地望着骆滨宽阔的背影。
一看见骆滨,蛰伏在现实泥淖中深厚情感奋力挣脱而出。
那孜古丽双眼湿漉漉的。
大厅安主任走过来,关切地问道:“那主任,女儿的烧退了?看你这两天没休息好吧?”
那孜古丽把视线从骆滨的身上收回来,淡淡一笑,“这一换季,米拉的抵抗力弱些,总算退烧了,她大病一场,我都快脱层皮。”
安主任理解地笑道:“当妈的,都这样,刚才行长还告诉我,你只要来上班,就到他办公室去一趟。”
那孜古丽收回思绪,扶下肩膀上的坤包带子,快速朝三楼的行长办公室走去。
王行长先是嘘寒问暖的,紧接着跟她安排了下明年贷款的事。
那孜古丽低着头沉思着行长的话语慢慢朝自己办公室走去。
她刚拐到楼梯口,就迎上了骆滨困惑又惊讶的眸子。
那孜古丽扫视一眼骆滨身旁的几位同事,客套地跟他点点头,没说话。
俩人在楼梯口擦肩而过,形同路人。
这之后,那孜古丽再没在单位见过骆滨。
有好几次,她想张口询问小李子,骆滨来银行办什么事来了。
可是,每次话到嘴边问不出口。
第109章 还好嘛
这天,小李子抱了一大堆申请贷款的资料放在那孜古丽的办公桌上。
那孜古丽随手翻翻桌上的这一摞资料,皱了皱眉头,不悦地嘟囔着,“怎么,这么多贷款的客户?客户人数挺多,发放的贷款总量怎么不大?”
“今年来贷款的大都是新客户,信用度没把握,所以,每个人的贷款额度给的少些。”小李子斟酌着回答,“不过,这次,老客户给的多。”
她知道,主任那孜古丽业务精,对发放贷款要求质量高。
那孜古丽眉头皱得更紧,猜测道:“不会又是乳品厂那批愿意被当猴耍的老职工吧?!”
西域市乳品厂前两年进行企业改制,被几个老职工和内地一客商联手购买。
不知为什么,他们从不以乳品厂的名义贷款,每年都是这七八个老职工前来办理贷款。
按理说,乳品厂有法人、有营业执照,又有相当数额的销量。
银行会大力支持并简化乳品厂的贷款手续。
可是,老职工宁愿以个人贷款来经营,也不愿让企业前来贷款。
一来二去的,那孜古丽察觉出里面苗头不对,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猫腻。
她让小李子去打探消息。
小李子回来告诉她,这些老职工以农行的低利率贷款后,再以千分之二十的高利贷借给乳品厂周转。
乳品厂财务室给这些老职工打欠条的方式使用这些资金。
老职工从中谋取利率差,一年下来进账不少。
这种稀罕事,那孜古丽还是第一次听说。
后来,在一次企业座谈会上。
她跟乳品厂那位内地女老板恰巧坐在一块。
那孜古丽询问乳品厂女老板其中的原因。
那位穿着华丽、姿态优雅女老板声称,这是她在西域市打造的一种企业文化。
乳品厂老职工除了领取每人应得的工资外,以投资方式获取高利率也是企业回馈职工的一种红利方式。
这种企业文化既能调动老职工的积极性,又能让他们爱厂如家。
那孜古丽当即不屑地撇撇嘴。
心想,什么狗屁企业文化。
说的冠冕堂皇的。
这分明是西域市乳品厂老板逃避经营风险的一种措施罢了。
乳品厂老板不愧是做生意的料,奸诈狡猾着呢。
乳品厂让老职工以私人的名义贷款来投资运营。
这样既能让老职工卖命为厂子服务,又能让乳品企业规避贷款的风险。
万一,乳品厂经营不善倒闭,贷款的可是企业的职工,与企业可无半点瓜葛。
为此,那孜古丽专门去做这些老职工的思想工作。
她苦口婆心地给他们分析着其中的利弊。
可这些老职工是吃了秤砣铁定心。
任凭那孜古丽磨破嘴皮子,也要自己贷款。
真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此刻,信贷员小李子小心翼翼打量着那孜古丽的表情。
她点点头,小心地回答:“那主任,就是那些老职工。这次,给这些老职工降低贷款的额度了,每个人都由去年的六七万降到三四万,就这,他们还不愿意呢。我们是想断了他们贷款的心思,为他们好,可是,这些老职工前来办理贷款,有房产和工资折子做抵押,信用度也不错,也不能不发放贷款呀,否则,他们又找行长告状了。”
“好了,就这样吧。”那孜古丽不想多谈。
这是件让人头疼的事。
那孜古丽不再出声,草草浏览下这批前来办理贷款的客户名单。
她竟然在名单中看到骆滨的资料。
不知为什么,她的心头长松一口气。
看来,骆滨最近来银行,并不是在追求小李子,而是为了贷款的事。
那孜古丽抬头,故意漫不经心地问:“骆滨,这次要贷100万?咋这么多?!”
“嗯,那主任,这个骆滨信用亚麻好(相当好),听说他买了不少地,需要大量的周转资金。”小李子忍不住激动,毕竟还是年轻的女孩子,掩饰不住自己的内心世界,“那主任,你都不知道,前些天他来办贷款手续,我偷偷瞄了他好几眼,他长得好帅哦。”
看着小李子满眼冒着星星,那孜古丽不再说话。
那孜古丽寻思着。
看来,三天前,那个给婆婆家送去两只羊的汉族年轻人应该就是骆滨。
三天前的那个晚上,那孜古丽正在自家手把手教儿子认汉字。
婆婆打来电话告诉她,白天有个长相英俊的汉族男孩给家里送了两只羊,他没说自己的名字,只说是跟那孜古丽一起长大的邻居,想在地区农行贷款。
那天晚上,那孜古丽就猜测着,送羊的会不会是骆滨呢。
她没猜错。
三天前,骆滨和江道勒提开着一辆皮卡车来到那孜古丽的公婆家走后门。
皮卡车停在那孜古丽公婆家院门口。
骆滨和江道勒提一走进大门时,院内空无一人。
俩人打量着院子,这是他俩初次踏进那孜古丽的公婆家。
一个幽深的院子干净整洁。
脚底下铺的是红砖地面,一尘不染,看样子刚用水清洗过,在阳光下发出红亮的光泽。
骆滨一看就知道,这家的女主人是个勤快人,寒冷的冬天,院子的地砖都在清洗,而且院子里看不见一点积雪。
薄薄的白雪都堆在两侧的葡萄根旁。
院子上面是高高的弧形的金属架子,横跨大院,两头搭在院墙上,将院子围在其中,给人一种静谧安静的感觉。
架子上不见葡萄的枝条,葡萄都被收起掩埋在地砖两旁的空地上。
看着这豪华的葡萄架,骆滨都能想象到夏天葡萄架上垂下绿色的葡萄枝条,随风摇曳,浓阴一片的景象。
葡萄架不是独立的,贴着两边的墙根做了几个半圆的拱门形状,下面焊接着长条金属长条凳,是夏天乘凉的好地方。
院子很深,里面很大,正对着大门的墙面刷成淡蓝色。
院子的左侧隐隐看见几个花架子。
院子的右侧是一栋二层楼,进楼的台阶也涂了蓝色的油漆。
骆滨和江道勒提自小在新疆长大,见过不少富有的维吾尔族家庭的院落。
这么宽敞、整洁又豪华的院落,他俩还是头一次见到。
俩人都惊呆了。
江道勒提啧啧不已,“怪不得,艾力叔说那孜古丽嫁给西域市有钱的人家呢,这真是大巴依(大地主)。”
说话间,一个维吾尔族中年女子从楼里走出来。
她个头挺高,神态优雅,脸上挂着微笑。
一眼就能看出年轻时的美丽容颜。
当骆滨用流利的维吾尔语说是给那孜古丽送两只羊时,她用维吾尔族话委婉地拒绝。
江道勒提忙用维吾尔语告诉这位女主人,他俩是那孜古丽同村的邻居,都是一起长大的。
中年女子这才同意他俩把羊放在后院。
骆滨离开这座院落时,心里空荡荡的。
看样子,那孜古丽真的嫁给了有钱人家。
她工作顺遂,又嫁了个家境优渥的人家,工作和生活应当相当不错。
可是,为什么她的眉宇间怎么总是带着淡淡的忧愁呢?!
骆滨的心里充满疑窦。
眼看就要到新年元旦了,伊勒地区农行为完成这年的贷款任务,这几天突击审批发放贷款。
那孜古丽已经忙得两天没回家了。
一对儿女由婆婆照顾,倒是很省心。
再说,她不愿回自己的那个家。
不愿看到丈夫阿布都外力轻浮的举止。
阿布都外力自从被提拔为副科级领导后,放荡不羁的行为收敛许多。
可是,那孜古丽知道,他在外面还有女人。
这是银行审批贷款的最后一天,是这批贷款数额最大的客户上报资料的日子。
骆滨就在这批名单中。
那孜古丽坐在自己的办公室,虚掩的屋门传来对面信贷大厅的笑声。
小李子娇滴滴的笑声不时传到那孜古丽耳畔,听得那孜古丽心中涌出一股股的酸味。
此刻的她,已不能再跟少女时那样肆无忌惮地在骆滨那里撒娇。
只能像熟悉的陌生人那样客套地说些场面的话。
她最终忍不住,双脚情不自禁地朝信贷大厅挪去。
站在信贷大厅门口,透过虚掩的门缝就看见小李子的屁股挨着办公桌,面对着坐在椅子上的骆滨娇笑着。
漂亮年轻的女孩笑地花枝乱颤。
椅子上那越发沉稳内敛的英俊男子,仰着头笑看着对面俏丽年轻的女孩。
帅男俏女相视而笑的这一幕那么和谐,又那么刺眼。
那孜古丽压制着内心汩汩喷涌的酸涩,黑着脸走进去。
她板着俏脸冷声质问:“小李子,完了没?大家都饿着肚子等你了。”
此时的小李子完全沉沦在骆滨这俊美的笑脸中,哪里听出来主任话语中的不悦。
她转过脸,满不在乎地解释,“那主任,骆大哥待会儿请咱们信贷部的人吃火锅,西域饭店的火锅,清真的。”
旁边正趴在电脑前看贷款合同的骆波听到那孜古丽的声音,连忙转过头来打招呼,“那孜古丽,一下午没看见你,忙啥呢?”
那孜古丽克制着自己不去看面前的骆滨,视线停在骆波身上,故作糊涂地询问:“三十白,你咋也在这儿?”
骆波就是个人精,他知道那孜古丽在敷衍自己。
他也装糊涂地回答:“这不,我三哥要贷款吗,你们农行非要房产抵押,我三哥那套住房不够,我把西域市的五套门面房做抵押,够了吧?”
那孜古丽继续摆着公事公办的样子,“五套门面房,评估价多少?你们贷多少?贷款的数目是不是少了点?”
小李子一听,哧溜一下跑到那孜古丽面前,讨好的语气道:“那主任,市物价局评估骆波的五套门面房值300万元,就是按照对半来贷款,至少贷150万,骆大哥只贷100万,就是少了些。”
她见那孜古丽不吱声,试探着商量,“要不,咱给他贷150万?”
那孜古丽不动声色地打着太极,“你是信贷员,你提方案,我把关。”
小李子完全沉溺在追求骆滨的热情之中,连忙跑到骆波旁,对着打印贷款合同的年轻信贷员小王叮嘱道:“快,小王,把贷款数额改动下,150万啊!”
骆滨侧脸打量着站在旁边的那孜古丽,得体的裙装勾勒出她性感的身材。
他生怕自己如狼似虎的眼神吓着了周围的人,连忙收回视线,低头摆弄着皮卡车钥匙。
而此刻,那孜古丽从小李子身上收回视线投在骆滨那儿。
只见骆滨像个无事人一样,把弄着手中的车钥匙。
那孜古丽心里暗叹,这个骆滨,真是枉费了两个痴情女子的一片深情了。
她迈着虚步回到对面的办公室,仿佛虚脱般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刚刚的一幕,让她感觉自己只是自作多情罢了。
骆滨那样优秀的人,就连温柔漂亮、家世好的小李子都沉溺其中。
自己应该彻底死心了,更何况自己还是有夫之妇。
那孜古丽在心里这么劝说着自己,可那股钝刀割肉般的疼痛感却始终盘踞在她的心口,难以纾解。
那孜古丽靠在沙发背上,顺势把鞋子脱掉,蜷起双腿,把头埋在双腿间。
似乎这样就能好受些。
她刚把头埋下去闭目养神,没几分钟,就听到有脚步声朝办公室走来。
那孜古丽内心微惊,立刻抬起头看向来人。
是骆滨!
骆滨拿着需要信贷部主任签字的资料呆呆地站在门外。
他站在昏暗的走廊朝办公室望去。
看见那孜古丽环抱着自己坐在沙发上,头埋在膝盖处。
他看不清她的脸,更看不见她脸上的神情。
她实在太瘦了,少女时的她就很瘦,但没有瘦到现在的程度。
从她宽大的毛衣领中看出肩胛骨那里出现一道醒目的沟壑。
看着骆滨的心也跟着空了一大片,跟着就是紧紧地揪起。
难道,她过得不好吗?!
从她公婆家居住的庭院看出来,她嫁给一个家境相当殷实的富人之家。
可是,明明她什么也不做,只是蜷缩在沙发上,骆滨也看不到她的神情。
但他感觉出她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骆滨的心揪着痛。
那孜古丽慌乱的看着站在门口的骆滨。
她赶紧穿上鞋,不着痕迹地收敛心中的怅然,“要签字?”
骆滨点点头。
那孜古丽起身走到办公桌旁,拿出碳素笔,转脸对着一直站在门口不动的骆滨说:“拿进来吧。”
这是骆滨第一次走进她的办公室。
他快速打量下办公室的摆设。
豪华的办公桌、气派的宽大沙发,还有几组褐红色的办公柜。
看得出来,那孜古丽的办公环境相当不错。
根据她办公室的摆设看得出来,那孜古丽在银行的地位不低。
毕竟是信贷部主任,多少人上门相求的职务。
骆滨把资料递给那孜古丽,并没有去看她。
他的双眸盯着窗台上那盆墨绿的君子兰。
骆滨依稀记得,当年,他曾告诉她,假如俩人成家后,屋里只摆君子兰。
往事如决堤的洪水在骆滨脑海回荡。
他的拳头握紧又松开,艰涩地开口道:“问你一个问题,你如实告诉我。”
骆滨的语气听起来似乎跟平常没什么两样,那孜古丽却莫名地心头一沉。
她羽扇般的睫毛颤抖两下,连声音也跟着轻颤起来,故作镇定地问:“你问。”
“你还好吗?我是说,你过得幸福吗?”骆滨紧紧盯着她的双眸。
坐在椅子上的那孜古丽微微仰视着他,克制着自己双眸躲闪他犀利双眸的逼视,轻笑着反问道:“我过的幸福不幸福,跟你还有关系嘛?!”
第110章 续旧情
听到那孜古丽的冷声质问。
凝视着她冷冰冰的俏脸,摆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和冷淡。
骆滨的双眸顿时黯然失色。
他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看,心中空落落的。
那孜古丽故作若无其事地在表格上签着自己的名字。
可是颤抖的右手掩饰不住她内心的慌乱。
她原本就不好看的字体写得更是难看几分。
骆滨凝望着表格上那孜古丽的签名,心中了然。
从那孜古丽四个字中的“那”字中那拉的长长的一撇。
他知道,那孜古丽的内心并非她表现的那样平静。
那孜古丽心静如水时,这一撇写的中规中矩,犹如笨拙的学生体。
只有当她心乱时,这一撇才会写得超乎寻常的长。
在少年时期,骆滨就能从少女那孜古丽的字体中来揣摩出她的内心世界。
此刻,他心里苦涩的想着,也许,那孜古丽早就忘记他的这一特殊本领了,仅对那孜古丽而练出的识字辨心情的本领。
接下来,就是签字、画押按手印。
小李子又特地为骆滨办了个银行折子,亲自交到骆滨手中,“后天,这150万元就会打进这个银行折子里,你就能取出来用了。”
贷款事宜办理的很顺利。
等办理完所有手续后,已到深夜十点钟。
天色一黑,路灯已朦朦胧胧地亮着光了。
可能今天是这年的最后一天,眼前依然是车水马龙,人声喧嚣。
不少人在过着欢庆新年的活动。
骆波招呼着信贷部的工作人员去不远处的西域饭店吃火锅。
这些信贷员早已饥肠辘辘。
有骆波在场,宛如个开心果,再加上他左右逢源,晚餐吃得很舒心,也很尽兴。
就餐时,那孜古丽察觉出坐在斜对面的骆滨更内敛沉稳了,变化跟以前相比倒是不大。
变化最大的就属坐在下手的骆波了。
骆波多年前还有些少年人的傲气,曾经经历的监狱生活早把他的棱角磨平了。
无论在霍尔果斯口岸经商,还是跟着骆滨在农村干农机,以及现在跟尤努斯合伙干着苗圃基地的生意。
丰富的阅历让他圆滑老辣许多。
他和粗人在一起,自然是粗话不绝于口。
而和银行等权贵之人结交,那又是另外一幅面孔。
骆波游走两极,变色龙的本领早已成本能。
即便这样,从小一起长大的那孜古丽心里很清楚。
骆波只有在骆家人面前,才显露本色,还复本质。
骆滨为了应酬不得不抽烟,他陪同信贷部的小伙子小王抽着烟。
他用心揣摩着宴席中的细节和众多的言外之意。
他听出来,这群银行精英们正拿着他跟信贷员小李子开玩笑。
骆滨抬头看着坐在上座的那孜古丽,试图观察那孜古丽此时的神色。
恰好这时,那孜古丽也抬头看他。
俩人目光交错的那一瞬间,他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这种感觉像他抽烟时吐出来的烟雾,萦绕在眼前,却又抓不住,只是平添一股莫名的烦躁。
就在骆滨和那孜古丽目光交汇又仓促躲闪的这一刻。
善于察言观色的骆波也注意到骆滨的神情,他连忙端着酒杯对着神色略微局促不安的那孜古丽提议道:“那主任,来,再次谢谢你们,今天晚上,你们辛苦了,陪着我哥俩一直忙到现在。”
那孜古丽漫不经心地掩饰道:“三十白,你也少喝点,你不是还要开车吗?别喝酒开车回家,小溪埋怨我了。”
信贷员小王八卦地接话茬问:“骆波,听说你媳妇长得好漂亮,跟我们那主任一样漂亮,你为啥不给你三哥介绍个对象撒?”
旁边的小李子神色一滞,半眯着的双眼顿时明亮起来,她也笑着附和道:“就是,骆波,你别光想着过好你的日子撒。”
骆波当然早也看出来小李子对骆滨是深情款款,而自己那冰山般的三哥是妾有意而郎无情。
他敷衍道:“我媳妇跟那主任相比,一个是大家闺秀,一个是小家碧玉,各有千秋。”
小王追问:“哦呦喂,谁大家闺秀啊?”
骆波打着哈哈,“当然是那主任大家闺秀啊,长得漂亮又大方能干。”
那孜古丽本就被同事们拿着骆滨和小李子开玩笑的场面刺激地如坐针毡。
她见自己又成了同事们议论的对象,生怕同事询问她的过去。
她轻笑着低声对旁边的同事说,要去趟洗手间。
骆滨看着那孜古丽匆匆躲闪的身影,若有所思。
西域饭店的女卫生间里。
那孜古丽站在洗手间的盥洗池前,心不在焉地搓洗着双手。
她看着墙面上的自己,挽着的发髻,白皙瘦削的脸庞,秀眉美眸。
虽然眼底含着让人觉察不到的疲惫,可依然那样高贵美丽。
望着镜子中的自己。
那孜古丽心中感慨,在人前风光的自己,谁又能知道她的心早已千疮百孔。
那孜古丽用冰凉的双手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脸颊。
她在心里提醒自己要清醒、理智、淡定。
可是她一迈出女洗手间,刚刚平复的心情就乱了。
既不清醒理智,也不淡定了。
只见骆滨靠在走廊的墙壁上,低着头抽着烟。
那孜古丽见骆滨并未抬头,也不愿打扰他,准备悄无声息地从他身边溜过去。
就在那孜古丽溜着墙根经过骆滨身边的时候,骆滨猛地一下子伸出手,狠狠地拉住了她。
连骆滨都想不到,自己完全不受大脑控制的手,就这般伸了出去。
西域市饭店算是豪华的酒店。
今夜有不少的企事业单位在此举办辞旧迎新的活动。
那孜古丽生怕被熟人看到,闷声不吭地挣脱着自己的右手。
可是,任凭她挣扎,骆滨的大掌如铁爪般箍着她纹丝不动。
那孜古丽挣脱几下,摆脱不了骆滨的禁锢。
她杏仁似的眼眶顿时泛了红,强制压下去胳膊上的疼意,低吼道:“骆滨,你放手!你别欺负人好不好?!”
她虽然嘴里说着强硬的话,可是双眼低垂,不敢直视骆滨,她怕自己崩溃。
见她这幅跟自己摆脱关系的模样,骆滨气闷,心情更加烦躁,冷声道:“今天,就欺负你怎么了?!”
可是,他心中还是在乎那孜古丽的感受,认输般松开了手。
那孜古丽收回右手,左手轻揉着右手的胳膊肘,听到骆滨的话,她的眼眶红得更厉害了。
下一秒,泪珠像是挣脱束缚般滚落下来。
还真的哭了?!
骆滨的瞳孔狠狠一缩,心底的痛意开始肆意翻腾,就像是有一把尖刀在使劲剜着他的心头肉。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情绪竟然还这么轻易地受她影响!
天知道,此刻的他多想冲上去抱住她,像相恋时那样哄她吻她,然后把她的啜泣声变成另一种声音。
骆滨站在旁边就这样深情凝视着那孜古丽。
等胳膊肘上的疼意逐渐消退,那孜古丽也恢复了平静。
她用右手背擦拭下泪水,低声道:“骆老板,请你好自为之。”
听到她的话语,骆滨猛地一下冷冷地盯着她,那眼睛泛红,像头猛兽般,阴鸷而寒冷。
那孜古丽霎时一惊,被他这强烈的眼神吓得后腿一步。
在她的记忆里,骆滨在别人面前很冷淡清高,可在她面前热烈如火。
当年,即便在俩人闹别扭的时候,也从未用这样可怕的眼神看过她。
那孜古丽慌乱地低下头。
骆滨失望地叹口气,索性转身离去。
那孜古丽看着他冷漠的身影,心底已是一片死灰。
骆滨黑着脸走进雅间,里面一片闹腾。
骆波正逼着信贷员小王喝着白酒。
其他人看笑话般起哄着。
紧接着,那孜古丽也怏怏不乐地走了进来。
别看骆波这边跟着信贷员们闹腾着,可他早已将骆滨和那孜古丽的神色收入眼底。
他结完火锅款,拽着小李子等人上了自己的捷达车。
他对着那孜古丽喊道:“那主任,你家离这里近,就让我三哥步行送你吧,给他省点油钱。”
骆波在送人回家前朝站在饭店门口的骆滨眨眨眼,提醒骆滨千万别放过这次跟那孜古丽单独相处的机会。
走出西域市饭店大楼,天色在路灯的反射下一片灰暗。
那孜古丽站在门口轻轻地呼吸,担心自己呼出的白雾模糊了前方骆滨的身影。
骆波的车子发出一阵轰鸣声驶出大院,像是击中了她胸中的痣,带着闷痛惊醒过来。
那孜古丽暗呼一口气,心里责问自己,你究竟想干什么?难道还想再续旧情不成?!
骆滨从黑色捷达消失在黑夜中收回视线,问着心神不宁的那孜古丽,“我送你回家吧。”
说不清什么原因,那孜古丽半是心花怒放惊喜不已,半是心慌难忍不知所措,她一时愣住,“我家在那边。”
她指指东面的方向,“好像跟你回西域县不顺路。”
骆滨抬头望望天,“我知道你家住东边,跟我走吧。”
俩人并肩朝东边走去。
那孜古丽把围巾拉高,掩住自己弯成弧形的嘴巴,又怕眼里泄露出自己的欣喜,只得一路低着头走着。
虽然不说话,只听到脚底跟积雪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可那孜古丽分明感觉到似乎要有什么从心里流淌入空气,神秘而无法解释,招引着她注目于骆滨的脚步,跟随他前行。
“过得好吗?”骆滨还是破了功,忍不住再次关心起她的生活。
沉浸在骆滨脚步快慢速度的那孜古丽心不在焉道:“哦。”
骆滨诧异,又问道:“他对你好吗?”
不在状态中的那孜古丽又随口“哦”了一声。
骆滨回头看看神游的那孜古丽,犹如回到高考前那段甜蜜的时刻。
他停下脚步,伸手拽住那孜古丽的右手,一把搂进自己的怀里。
骆滨懊恼地责问:“那孜古丽,你帮我骆滨,是不是可怜我?同情我?!”
面对着骆滨厉声的质问,那孜古丽才回过神来,惊愕地抬起头,被他的话震慑,有些口吃道:“没,滨,没。”
骆滨一听到久违的“滨”字从那孜古丽口中吐出,再也掩饰不住自己抑制多年的思念。
他倒退着走到人行道边一棵粗壮的树下,一个急转身,把那孜古丽控制在自己和树干之间。
骆滨低下头含住那孜古丽的唇------
那孜古丽拼命抵抗着。
她的嘴巴被骆滨咬了,疼的钻心,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
见骆滨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她抬手就要打,可又被他捉住了手腕。
“怎么,还没惩罚够?!我他妈等你快20年了,从男孩等到快30岁了,你他妈还准备让我等多久?!你再打我一巴掌试试,看我怎么收拾你!”骆滨微微斜睨着,嘴角讥诮地吐出这话。
那孜古丽慌乱地瞥了眼不远处对着他俩指指点点的几个行人,心里的羞愤都要爆炸了,想挣脱又甩不开,最后崩溃地朝骆滨喊叫:“你个混蛋!快放开我!”
这些年,她已经筋疲力尽苦不堪言,一颗心早已千疮百孔。
偏偏在这个时候,这混蛋还欺负她!
这世上,谁来欺负她都行,就他骆滨不行!他可是自己心中的守护神呀!
委屈的眼泪簌簌落下。
骆滨本打算继续逗弄她,见那孜古丽是真的气哭了。
他松开手,双手高举呈投降状,低声下气道:“行,我投降,只要你不哭,让我干啥都行。”
眼前的男人变得成熟许多,他把男人的沉稳浑厚和沧桑机智彰显无异。
内敛中透着摄人魂魄的魅力,说话做事收放自如、行云流水。
此刻的那孜古丽恍然想起少年时的骆滨,充满自信又带着几分霸气,她就喜欢他这身的男人气。
她傻傻地凝视着他,仿佛时间倒流,又回到十六七岁的年纪。
骆滨看着痴傻的那孜古丽,又低下头啄着那孜古丽------
那孜古丽毫无防备,完全沉沦在骆滨的爱抚中。
她急切地回应着。
许久许久。
骆滨低头,额对着那孜古丽的额,气氛显得很暧昧。
那孜古丽微微又急促的喘息着,如扇的睫毛动了几下。
俩人分开点距离,鼻尖相触,都能感觉到彼此呼出的热气。
骆滨眼神无措地望着心爱的女人,气喘吁吁地命令道:“古丽,要是你想嫁给我,给你半年的时间,处理好你跟那个男人的事,你的两个孩子我们一起抚养,放心,为了你,我宁可不要自己的孩子,会对艾尔肯兄妹视如己出。半年时间,就半年,如果,你还在乎我,你办理完离婚手续后,咱俩就结婚,如果你继续犹豫,那咱俩就彻底没有以后了。我骆滨不想跟自己心爱的女人偷偷摸摸地,我要正大光明地迎娶你。”
第111章 断了吧
那孜古丽低着头不吭气,心底却染尽了悲凉,难过地埋怨道:“滨,为什么当年躲着我,那时,你不躲着我该多好啊。”
倘若那时,俩人私定终身,也不至于落到现在的地步。
一个孑然一人,过得好孤独。
一个赌气嫁给了不爱的男人,在婚姻的泥淖中一直苦苦挣扎。
跟骆滨那场无疾而终的初恋,哪怕分手多少年,那孜古丽依然对骆滨的那段恋情“意难平”。
在她看来,如果当年骆滨不躲着她,现在的他们或许早已修成正果。
然而,世间没有那么多如果。
如今的他们,早已走得太远,回不到最初的起点。
再多遗憾,也修改不来悲剧的结局。
骆滨右手紧捏着她的下巴,用力抬起来。
他逼迫着她直视自己的双眼,盯着她的双眸追问:“古丽,不提以前的事了,刚才我说的话,听清楚没?”
那孜古丽点点头,泪水夺眶而出,啜泣道:“我都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你还要我?”
骆滨霸气地回答:“只要是你,我都要。妈的,那个阿布都外力一点不珍惜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爱的女人,不能让她受半点儿委屈,嫁给我,我一直苦苦等着你,就等你离婚的那天去迎娶你。”
那孜古丽泫然泪下,泣不成声道:“滨,半年后,假如,我是说假如,万一。”
骆滨当然知道她话里的意思,断然堵住她的话,“半年时间,你继续跟阿布都外力藕断丝连,那咱俩就再没以后了。我骆滨再不会傻傻等你十几年了,我总归要娶个女人,给我爸妈有个交代。”
那孜古丽闻言,泪流满面,双手主动攀着骆滨的脖颈。
俩人在萧瑟凛冽的寒冬中疯狂的激吻着,仿佛世界末日即将到来……
这对深爱的恋人在分别十几年后,又纠缠在一起。
前面的情路是布满荆棘,还是一帆风顺。
他俩谁也不知道。
此刻,他俩忘情地拥吻着对方。
那孜古丽在骆滨怀里仰起头,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的笑容,让她心生安定,笃定的口气许诺道:“好,我答应你,给我半年时间,我就离婚。”
骆滨又问,“你想想,现在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全部告诉我。”
那孜古丽怔怔望着他,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丈夫阿布都外力那轻佻的笑容,以及公公那精明虚伪的神情。
她静静地等着这些让她憎恶的面孔全都慢慢隐去,微微牵动着嘴角,朝骆滨露出一个笑容,踮起脚尖轻轻吻了下他的唇角,低声回答,“没有,等我半年时间。”
昏黄的路灯下,零零落落的雪花在灯光的照耀下,发出晶莹剔透的光。
雪花如精灵般俏皮地落在这对恋人的头上,肩上。
寒冬的夜分明是凉飕飕的,可骆滨和那孜古丽心里却热乎乎的。
俩人相拥着朝前走。
那孜古丽侧脸看着骆滨英俊的侧脸,欲言又止。
一直用余光关注那孜古丽的骆滨捕捉到她的神情。
他右手稍稍加大力度,轻声问道:“想说啥,尽管说。”
那孜古丽轻咬着嘴唇,期期艾艾地问:“我们信贷部,小李子挺喜欢你哦。”
骆滨不以为然,“我对她没感觉。”
除了你,我对任何女人都没感觉。
骆滨再没听到那孜古丽吱声。
他转脸见那孜古丽绷得紧紧的小脸,忽然轻松地笑出来,戏谑道:“那孜古丽,你吃醋了!跟小时候一样又吃醋喽。”
那孜古丽脸色绯红,嗔视他一眼,像是调情。
骆滨如释重负,心里乐开了花,甜蜜蜜地说:“你还跟以前一样,喜欢吃我的醋,就是个醋罐子。你放心,我心里只装着你一个人,就这么的空间,再装不下其他人。”
那孜古丽看着骆滨的左手比划着火柴棒粗的空间,心里也是甜如蜜。
这种感觉许多年都没了,在丈夫阿布都外力面前从未有过这种甜丝丝的幸福。
骆滨揽着那孜古丽的肩膀在这个雪夜慢慢朝她居住的小区走去。
他目送着心中的女神款款消失在小区门口。
自此,那孜古丽继续坚持跟阿布都外力分床睡。
阿布都外力是个“双标”的男人,他可以在外面肆意胡来,但妻子一脸嫌弃地躲避他,让一向大男子主义的他极其愤怒。
他气急败坏地咒骂着那孜古丽。
所有难听的话那孜古丽全都应了,一句都不反驳。
每次等阿布都外力骂够了后,才拿起坤包离开家。
那孜古丽该上班上班,该回婆家看孩子就看孩子。
恼羞成怒的阿布都外力总有种铆足力气一拳打在空气中的憋屈感。
在这期间,那孜古丽履行着俩人的承诺,很少给骆滨打电话。
开春季节,业务繁忙,她实在没时间。
而且,最近自治区农行来伊勒地区农行考察年轻干部。
按照“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的要求。
在这次考察中,那孜古丽的呼声最高,推选票数遥遥领先。
再说,那孜古丽也想着骆滨最近忙着发展种植业,准备着手发展牛羊育肥业,冬春季节也是骆滨最忙碌的时刻,应该也没时间见面。
有几次,那孜古丽忍不住想问问骆滨,最近情况好吗。
可是听到小李子滔滔不绝地夸赞骆滨时那双温柔幸福的双眸,才拿起话筒的手又放下了。
之前,俩人说好的,半年时间处理完她那头疼的婚姻,等她单身的时候,俩人再续前缘。
可是,说不上什么原因,那孜古丽担心会不会中途发生其他的什么问题。
或者,自己能不能等到那一天。
新疆地有时真的很邪门。
你越怕什么就来什么。
那孜古丽最近感到身体越发不适,尤其是小腹由以前的隐隐作痛慢慢发展成时而巨疼。
她实在熬不下去了,这天请了半天假,去地区医院做了个全面检查。
从医院出来,她自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单位的。
那孜古丽苍白的脸傀儡般机械地走进办公室。
她把自己锁在办公室偷偷哭泣。
不知过了多久,传来一阵敲门声。
门外传来小李子的声音,“那主任,自治区农行来领导了,通知开会。”
那孜古丽用纸巾擦拭脸上的泪痕,又从包里掏出化妆品简单地补个妆。
她又以自信平和的形象出现在同事面前。
没想到,这次会议是任命会。
那孜古丽成为地区农行分管业务的副行长,也是新疆最年轻的副行长,而且是唯一的女行长。
这一天,那孜古丽如同做山车般,心情起起伏伏。
她宁可下午的这个喜讯,跟上午她在医院得到的消息换一下。
可是,这个世界不会因你渴望得到什么而满足你。
也不会因为你不喜欢什么而不强加在你身上。
每一个平凡的人不会恣意地生活在这个世上,总有这样或那样的无奈如同紧箍咒般勒住你的头上。
看着桌子上的任命文件,那孜古丽嘴角浮起一丝苦涩。
在那孜古丽上任副行长的一周后,她给骆滨打了个电话。
她决定跟骆滨彻底做个了断。
她站在窗前,眺望着远方灰蒙蒙的天空。
只见眼前雾霭茫茫,仿佛幸福离她十分遥远。
眼看着就要抓住渴望许久的幸福,一不留神,幸福就在自己手指悄悄滑过。
时间就是个沙漏,越漏丢失的东西越多。
如幸福、如健康。
“骆滨,最近好吗?”那孜古丽的声音很平淡,又很遥远。
根本听不出其中的喜怒哀乐。
这边的骆滨微微一愣,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恐慌,不确定地问:“那孜古丽,你,有事?”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提拔为副行长了。”那孜古丽避重就轻道。
骆滨真心为她高兴,“恭喜你,早早实现了少女时的理想,朝金融家的方向迈近。”
那孜古丽心里没一点喜悦,落寞道:“再通知你一个坏消息,忘了我吧,咱俩不可能了,彻底断了吧。”
骆滨紧紧攥着波导手机,手背的青筋暴露,几近绝望地追问:“你说什么?!断了吧?!”
那孜古丽没有说话,彼此间只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许久,骆滨苦笑着自嘲道:“看来,我真的配不上你了。”
那孜古丽在这边只能配合着打哈哈道:“副行长是一年的考察期,我不愿因个人婚姻问题影响自己的前途。”
骆滨心里空荡荡的,讥诮地回道:“是啊,多年没见,我们都变了,你成了女强人了,还是祝贺你平步青云。”
那孜古丽神思恍惚,听着话筒里骆滨的声音那样遥远,想抓也抓不住。
她强忍着泪水,无情地说:“你结婚那天,就不要通知我了。”
骆滨自然听出她话里有话的意思,苦笑道:“放心,我不会再纠缠你。那孜古丽,祝你幸福。”
骆滨主动结束了通话。
话筒里传来“滴滴滴”的盲音,那孜古丽颤抖的手放下电话,趴在办公桌上无声的流泪。
泪水打湿了桌面上那份关于任命她为副行长的文件。
一直在默默关心着骆滨跟那孜古丽关系发展到何种程度的骆波,最近开始惶惑不安起来。
自从贷款那天晚上请农行的信贷员吃完晚饭,骆滨每天都是脸带笑意。
可是最近,骆滨的脸阴沉沉的。
骆波最终按捺不住追问骆滨,“三哥,你跟那孜古丽到啥程度了?”
骆滨冷笑两声,自嘲道:“人家现在是副行长,以后还要提拔重用呢,我一个农民,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嘛?!”
骆波凝视他半晌,从骆滨近乎绝望掺加着决绝的神色中清楚,骆滨跟那孜古丽彻底没戏。
他又开始操心起骆滨的婚姻大事。
骆波给王仪、吴军以及热西丁都打了招呼,有合适的女孩子一定别忘了介绍给骆滨。
李茗溪也开始在学校张罗起骆滨的婚姻大事。
骆滨经常会被骆波夫妇俩拉着吃一顿莫名其妙的饭,或见一些陌生的女孩。
后来,只要骆波请他吃饭,他唯恐躲不及,寻找各种理由推脱。
这年的冬天实则不太寒冷,算是个暖冬。
可是在骆滨心中,是个让他几近绝望的寒冬。
跟那孜古丽彻底没戏了。
晚上九点一过,西域县白天嘈闹喧嚣的街道,很冷清,几乎已无行人。
骆滨行走在县城解放路上,路灯发出惨白慵懒的光,照耀在空荡荡的柏油路上。
平房聚集的家属院,偶尔传来声声犬吠,点缀着稀疏的路灯,给这个偏远小城增添些生机。
骆滨刚从李献在西域县的家吃完晚饭出来。
他在跟李献商量着贷款到位后资金支付的方向。
就在他俩商量着一万亩地来年种植何种庄稼和远期规划时,王仪提着大包小包地进来。
骆滨从李献投向王仪款款深情的目光中恍然悟出来,李献跟王仪是真的好上了。
王仪为人大方直爽,直接挑明了对骆滨说:“老三,以后,你也甭喊我王姐长,王姐短的,就喊我嫂子得了。”
李献在王仪说这话时,一直捂着嘴偷笑。
吃晚饭时,看着王仪和李献黏黏糊糊的样子,骆滨都待不下去了。
吃完晚饭,骆滨连忙起身告辞。
一个人走在寂寥的街道上,骆滨怅然若失。
他真要把那孜古丽忘了,是该找个懂事的女人成个家了。
阿勒玛勒村的骆峰夫妇,为了骆滨的婚姻大事常常寝食不安。
骆滨的个人问题不仅成为他俩的心头大事,也是好友小四川、巴格达提操心的大事。
他俩不时帮着打听哪里有适合的好姑娘。
可是,骆滨听闻介绍对象,就能找出各种理由逃离亲朋好友的絮叨。
骆滨想成家,可是不知为什么,当亲朋好友一说起女孩的条件时,他就没点兴趣,总是看不对眼。
骆滨心想,也许娶个女人结婚还是靠缘分吧。
既然自己情缘未到,那就安心干事业吧!
当梦想和现实发生碰撞时,骆滨只能选择一种更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
他决定把心思完全放在自己承包的这一万亩地上。
至于个人的婚姻大事,一切随缘吧。
自己承包的一万亩地就在自家北面不远。
每天步行到北山坡下的地块溜达下,是骆滨的生活常态。
新疆的冬天冷而绵长,不少人讨厌过这个让人缩手缩脚的季节,认为在新疆过冬就是遭罪。
可在骆滨眼里,这个冷的让人咬牙切齿的季节,却到处蕴藏着纯净而经验的美景。
皑皑白雪的荒漠和蓝天辉映,厚重的历史沉淀和西域文化相许,给人一种苍凉而广袤的美。
骆滨一个人静静漫步在村落的无人处,尽享寒冬冷飒而绵长的美,感受大自然的空灵、静谧、广袤和幽怨,来沉淀自己狂躁不安的心。
第112章 帮个忙
清晨。
阿勒玛勒村被晨雾笼罩着,高空是冷峻的蓝色。
随着鸡鸣犬吠的声音,缕缕炊烟从家家户户中飘出,逐渐沐浴在橙色的阳光里。
蓝色的天空,白色的世界,金黄色的雾气,宛如童话世界。
清扫完积雪的骆滨,久久地站在院落中。
他手持大扫帚仰望着湛蓝洁净的天空,对着冰冷的空气做着深呼吸。
餐厅里的李羽透过结着冰霜的玻璃,担忧地望着越发沉闷的儿子。
这个深冬的午后,无风亦没下雪。
只有浅浅的阳光照着皑皑白雪的荒地上,照着孤零零伫立在荒地上的那些形如火柴盒的井房。
骆滨踩着“咯吱咯吱”的积雪,倾听着冬天的声音。
一岁多的黑背犬来福摇着它的长尾巴陪伴左右。
一人一犬又朝北山坡走去。
冬闲的他就喜欢这样的时光,没有纷杂,没有喧闹,有的只是宁静和寂然。
不远处的李羽担忧地远望着在荒地漫步的骆滨,对着一脸忧色的骆峰说道:“老骆,咱别再逼老三相亲了,再逼下去,准出事。婚姻大事,随缘吧!”
骆峰妥协道:“老婆子,听你的。随他吧!反正我骆峰也不止他一个儿子,老大、老二和三十白都有自己的孩子了,不差老三这一个。再说了,咱沙枣树乡不是光老三一个光棍汉,光咱阿勒玛勒村加上老三就十几个老光棍呢,老三在里面还是最小的。”
虽然老人这样自己劝说着自己,可是还是不甘心的嘟囔道:“村里其他的老光棍,不是有病,就是没钱,要么就是浑身的臭毛病。咱老三,要模样有模样,要钱有钱,要人品有人品,妈的,咋就这么傻呢?这个艾力家,也真是的,我大哥当年为了救他连命都丢了,如今,我儿子为了他丫头,成了老光棍,撒事嘛?!”
李羽听着丈夫不住地埋怨着,没再吭气。
她决定找个合适的机会,劝说下自己这个痴情的儿子。
这天深夜,骆滨睡不着觉。
他穿着厚实的衣服走出屋子,轻手轻脚地来到院落。
骆滨坐在黑背来福的狗窝前。
来福伸出它热乎乎、湿漉漉的舌头舔舐着骆滨的手掌心。
骆滨仰望着没有一丝雾霾笼罩的纯净星空,呼吸着清冽的冷空气,一个人静静呆着。
李羽披着骆峰那件老棉袄走出来。
她站在儿子身后,把一件黄大衣披在骆滨身上。
李羽跟儿子并排坐在狗窝前,幽幽地问:“老三,最近,你是不是见过那孜古丽,你跟那孜古丽有事?”
骆滨没敢看妈妈的脸色,沉思片刻。
他才支支吾吾把他跟那孜古丽再续前缘又断了的事如实告诉妈妈。
李羽这才了然,儿子这段时间情绪不稳的原因。
她长叹口气,循循善诱地问:“老三,我跟你爸过得好吗?”
骆滨不假思索道:“当然好了,爸疼你,你也疼爸,夫妻俩不就是这样吗?!”
李羽嘴角噙着一丝笑,坦言道:“当初嫁给你爸,我跟你爸没一点感情,为了报恩嫁给了他,紧接着,生育你们兄弟几个,苦日子过了,穷日子也过了,跌跌撞撞地跟你爸过了大半辈子,你瞧,我跟你爸不好好的?知道,为啥吗?”
“为啥?”骆滨不解。
李羽语重心长道:“这世上除了爱情,还有亲情和责任。亲情和责任有时候比爱情更重要。”
骆滨体会到妈妈的良苦用心,自责地低语道:“妈,我懂了。”
这一夜,母子俩像朋友般推心置腹地说着心里话。
直到他俩感觉腿脚发凉,这才各自回了屋。
骆滨许久没有睡着,一直细细品味着妈妈的话。
妈妈告诉他。
有些事情你越是拼命去抓住它,你受到的伤害就越多,倒不如及时放手,随它去吧。
这天夜里,骆滨陷入一个充满旖旎情欲的梦。
滚烫悸动的梦如酒窖里佳酿令人迷醉。
梦里的那孜古丽还是十五六岁少女的样子,像是个摄人心魄的精灵,让他为之心神失守、神魂颠倒。
梦醒后,失落的他又次体会着自己对初恋的偏执情感。
骆滨知道,倘若他走不出初恋的魔障,则一生都活在那孜古丽的阴影中。
他决定收回纷乱的情绪,过好每一天。
合伙人李献投资建设的玉米烘干厂厂址已经选好,就在他那沙场的东头。
李献为了选这块地块,可是下了一番心思。
他提着重礼多次上艾力家拜访,艾力才松口。
艾力安排阿曼太配合李献办理玉米烘干厂的相关手续。
对于李献在沙枣树乡建玉米烘干厂,阿曼太是双手赞成。
在乡镇工作这么多年,他深刻体会到农民晒粮难和卖粮难的窘迫和无奈。
每逢秋收季节,是乡村干部最忙碌的时刻。
各族村民为了晾晒打瓜和玉米,村里能用的地方都变成了晒场。
尤其是宽阔的柏油路,几乎一大半的面积都成了晒场。
道路成了晒场,不仅堵塞交通,经常发生车祸。
而且有些村民为了争抢道路当晒场会发生口角,重者则大打出手。
阿曼太跟乡干部每年为了解决村民争夺晾晒场地而消耗不少时间。
倘若沙枣树乡有了玉米烘干厂,就能解决农民晒玉米无场地的难题了。
各族村民可以直接将收割的玉米出售给烘干厂。
既解决晾晒玉米难的局面,又能解决“卖粮难”的问题。
这样还减缓了道路成为晒场的压力。
这是件利民的好项目,何乐而不为呢。
这一年,李献把精力几乎放在建设烘干厂上。
骆滨主要管理承包的土地。
春节一过,骆滨、李献、骆波、老谢和江道勒提就开始忙碌起来。
一万亩地已经规划成20块条田,可条田间的路还泥泞不堪。
李献的沙场提供戈壁石和砂石料,江道勒提、骆滨和骆波拉运砂石料铺路。
就在乡村农民还在家蛰伏休息时,这一万亩地的道路已经修好。
一到拖拉机能下地犁地时,老肖带着五个好友开着拖拉机来到阿勒玛勒村。
老肖是个喜交朋友的豪爽之人,跟随他来阿勒玛勒村犁地耙地播种的农机手有不同族别,汉族、哈萨克族和蒙古族。
为了解决这些农机手的吃饭问题,骆滨跟对面的嘎娃媳妇协商,所有农机手一日三餐到他家餐厅吃饭,骆滨跟嘎娃媳妇每月一结账。
农机手居住的场地倒是不发愁,骆波搬进骆滨的屋一块合住。
骆波的屋子和客房腾出来,让老肖等人居住。
老肖带来的农机手都跟他一样实诚豪爽、肯吃苦。
2000亩已经深犁的土地,不到一周时间耙平整后,播种了春麦。
这样,骆滨等人腾出空来,开着铲车和挖掘机继续平整没开垦的荒地。
骆波见江道勒提开挖掘机不顺手,主动承担起挖掘机的操作。
老谢看着骆波开挖掘机如行云流水般娴熟轻巧,敬佩道:“小老弟,三十白是个人才啊,我发现,你骆家几个兄弟真不错,算是人中龙凤了。”
骆滨谦逊道:“哪里,哪里,混口饭吃罢了。我妈妈一直教育我们要学一门手艺,无论到何时何地,有了精湛的手艺都能养活自己。”
老肖带人开着拖拉机在平整的土地紧随其后。
犁地、耙地和播种,开展流水作业。
十几个不同族别的汉子。
在这块几千年荒凉的万亩地上忙碌了一个多月。
每日早出晚归。
披星戴月是常态。
风餐露宿亦如家常便饭。
等到四月中旬,骆滨这一万亩地,8000亩地全部播种了庄稼。
5000亩地的春麦和3000亩地的玉米。
剩下的2000亩地,实在是没有精力和时间平整了,只能撂荒。
骆滨之所以撂荒这2000亩地,是因为他从这块地的土质上根本看不到一点绿色的希望。
这2000亩地高低不平,遍地都是石头,只有稀稀疏疏的骆驼刺残留的痕迹。
而且,坍塌的那口井就在这2000亩地中。
眼看着乌孙县就要到了春耕季节,老肖不得不带着几位农机户离开阿勒玛勒村。
在离开前,老肖对着骆滨叮嘱,
剩下的这2000亩地既然没时间整理,就暂时撂荒,这块地本身就贫瘠,倘若在春季平整出来,即便种上庄稼,产量也不会高。
老肖告诉骆滨,他干了多年的农机,早就发现一个规律。
在深秋平整出的土地,因一个冬天的积雪掩盖,次年开春,土质松软便于种植庄稼。
而在春季平整的土地,因机械在土地上来回碾压,土质被压得很瓷实,不利于庄稼生长。
老肖是把骆滨当自家人相待了,他又千叮咛万嘱咐地说,一定要修好水路。
水路最好是水泥制作的u型渠,这样既能减少渗水量,又能节省人工。
骆峰知道,老肖所言一点不假。
如今,骆滨这地块不是引进的yl河水,全是靠水井机电抽出的水。
光每月的电费就高达近十万元。
提高产量、节省开支是庄稼增收的关键。
可是,骆滨和李献投资的400万元已全部投入到这块荒地的基础设施建设和庄稼种植上。
除了留下缴纳电费和人工的开支外,哪还有闲钱去铺设水渠。
骆滨已焦头烂额。
骆峰更是茶饭不香。
就连李羽也长吁短叹的。
小骆朴和骆森看见长辈心情不好,俩屁孩也变得乖巧许多。
骆峰几夜无眠,不得不到乡政府求助乡长艾力,“艾力,老三这块地真遇到难处了,要不,我也不会来找你,你就帮个忙吧。”
艾力驱车来到这满眼绿色的庄稼地,深受震撼。
他久久地蹲在一扎长的麦苗前,苦思冥想着,能否给骆滨这块地打个擦边球。
县政府今年争取上级资金,加大了农田水利设施建设。
光沙枣树乡的农田水利建设就要投资300多万元。
骆峰也蹲在艾力身旁,没吭气,静静等着艾力的答复。
艾力缓缓起身,双眸望着老友,不确定地说道:“傻骆驼,这事我想个办法来解决,但不敢给你大包大揽。明天阿县长来沙枣树乡调研春耕情况,我把他带到这里来,给他说说看,能不能把阿勒玛勒村的水渠多修点。”
骆峰点点头,迟疑地问:“阿县长,是不是那个从西域市来的阿县长?”
艾力点头,“我们两家的老人是多年的好朋友,阿县长挺好说话。”
“对了,有个事,不知道该不该给你说。”艾力支支吾吾着,“在很多年前,就有人在背后说,三十白跟他有点关系。”
骆峰心中了然,但考虑到阿布都许库的身份,故意装疯卖傻道:“三十白是我的儿子,跟谁都没关系。”
艾力见骆峰不愿提及骆波的身世,想想毕竟是谣言,不能当真,也就没再深谈。
骆峰回到家里,寻思着明天阿布都许库可能要来阿勒玛勒村的事情,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清晨,骆峰吃了早饭,跟骆滨来到北山坡。
他带着三十几名汉子用铁锹清理着挖掘机挖好的水渠。
骆峰打发骆滨守在地头候着。
他对着骆滨叮嘱道:“你艾力叔把县长请到这里来,你跟县长说说软话,就说5000亩麦子地,你已经用挖掘机挖好了水渠,可是3000亩地玉米还没动工,实话实说,没钱了。”
骆滨双目发出希冀的光,“爸,县长真来这里?”
骆峰道:“你艾力叔要把他请来,应该不会错,记住,老人的那句话,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你不哭,谁知道你的难处?”
他又指着三十几个扛着铁锹朝春麦地走的各族汉子们,“你就告诉县长,这里面干活的不少是贫困户,在你这里干活,你发的工资不低。光让你当扶贫的带头羊,县上也总的给你点实惠撒!”
骆滨点头,惭愧道:“爸,我知道,该咋说。”
自从他承包这地块后,家里人如何替他担忧的,他都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果不其然,到了晌午时分。
一辆崭新的黑色桑塔纳驶进地头。
艾力在前面带路,阿布都许库跟在后面。
阿布都许库望着脚下这一望无际的荒滩。
去年还是一片荒地,现在是满眼的绿色。
虽然麦苗长得不甚茁壮,但散发着勃勃生机。
阿布都许库路过水泥电线杆,扫一眼上面的白色铁皮标志牌。
白底红字的铁皮上面清晰地写着“阿勒玛勒村北山坡荒滩线骆滨井支线”的字样。
阿布都许库的双眼微微眯起,心中猜测着,不会是去年过纳吾肉孜节时跟骆波关系很亲密的那个年轻人吧?!
他边认真听着艾力的介绍,边走进麦地查看春麦的长势。
骆滨看见县乡领导都来了,早早就迎了上去。
阿布都许库的记忆力超群,他扫一眼就认出骆滨来。
虽然骆滨比去年初见时瘦了许多,可大致的模样没变。
阿布都许库不动声色地朝骆滨伸出右手,和蔼地问候着,“你好,沙枣树乡的带头羊,这一路上艾乡长可是说你许多能干的壮举啊。”
骆滨没想到,还没等他跟县长诉苦,县长就亦了解他的情况。
阿布都许库右手紧紧握着骆滨的手,感慨道:“小伙子,加油干,艾乡长把你的情况都告诉我了。县政府支持一下你这个领头羊。给你支持40万元铺设水渠,明天县水利局的施工队就来跟你联系,有啥困难,尽管开口。”
骆滨感激涕零,一个劲儿感谢着。
儿子的困难解决了,骆峰自然开心。
他也明白这里面不可言说的原因。
作为一县之长的阿布都许库,他有责任扶持并解决本地就业难题的种植大户的困难。
当然,还有一些摆不在桌面上的其他原因。
不管怎样,县上能解决一定资金来修筑水渠,对骆滨来说总归是好事。
第113章 种植户
傍晚时分,骆峰哼着不着调的哈萨克民歌《黑走马》在菜地翻地。
他准备将育好的菜苗移栽到菜园。
乡长艾力乘坐着他那辆黑色桑塔纳停到骆峰院门口。
他推开门急冲冲朝院里走。
一进院子,就听到骆峰那自在惬意又欢快的小曲儿。
艾力走到后院,骆峰正用耙子平整着菜地。
黄色的土地夹杂着褐色或黑色的牛羊粪。
艾力站在菜地边轻唤着,“傻骆驼,别忙了,你来。”
骆峰扭脸一看见艾力,立马笑成一朵灿烂的花,“艾力,你够意思,今天可帮老三大忙了。”
艾力摆摆手,“说啥呢?!老三承包这地算是帮乡里大忙了,我跟你不说这事。”
骆峰走到艾力跟前,掏出一盒香烟递给艾力,“艾力,撒事?瞧你的脸,又出啥事了?”
艾力环顾下四周,把脸凑到骆峰面前,压低嗓门道:“傻骆驼,今天我把阿县长领到老三的地儿,就没说老三的名字,下午,阿县长离开沙枣树乡,把我拉到一边打听,老三是不是姓骆,我咋觉得他好像认识你家撒。”
骆峰连忙摇头否认,“我家就一平头百姓,县长咋会认识我们撒,老三承包这破荒地,动静太大,可能县上当头头的都知道了吧。”
艾力猛吸口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也是,西域县十几个乡镇场,就老三流转的土地面积最大,地块也最差,算了,不说了,明天县施工队来村里,我让阿曼太带着来,我就不来哦。”
骆峰送走艾力,不知为什么,心里面突然觉得空落落的。
他扔下未平整完的菜地,慢慢散步到村西头的桥上。
他在桥头的立柱上坐下来,想抽根烟,却发现春风太大,有点冷。
骆峰只好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抽烟,不知不觉到了小sc的川疆百货。
小sc正靠在木椅上,一双脚搁在前面的小茶几上,拿着一根牙签剔牙呢。
骆峰闷闷不乐的样子被小sc看在眼里。
他站起身,关心地问:“傻骆驼,谁欠你钱了?你的脸都快拉成马脸了,多难看啊!”
骆峰朝小sc翻个白眼,一屁股坐在空位上,瓮声瓮气道:“来瓶酒,烦着呢!”
小sc猜测着,“咋,李羽跟你闹别扭了?”
骆峰摇头,接过一瓶500克的白酒,拧开瓶盖,倒进茶几上的两个空酒杯中。
还没等小sc把袋装花生打开,骆峰已经喝了两杯。
小sc担忧道:“少喝点,喝醉了,李羽又唠叨你了。”
骆峰喝着柜台酒,抓了颗花生米扔进嘴里,问:“小sc,有件事我憋了都快两三年了,一直瞒着老婆子呢。”
他需要老友给他吃个定心丸,否则又会辗转反侧一晚上。
小sc一听,不由“哟”地一声,“啥事,都不能给李羽说?”
骆峰朝商店门口瞅瞅,压低嗓音道:“三十白的事。”
“三十白,”小sc也刻意降低嗓门,纳闷地问:“三十白,他能有啥事?他不是跟小溪过得好好的嘛?!”
小sc见骆峰用看白痴的眼神盯着自己。
他脑子猛地一个激灵,顿时大悟,扯着嗓子讶异地问:“你不会是找到三十白的亲爹了吧?!”
小sc早就从骆峰这里听说骆波的生母苗心离世多年。
骆峰见小sc嗓门大的满屋子都能听到,皱眉怨怼道:“你咋不拿个大喇叭到村头喊撒?!就不能小点声?!”
小sc用手掌拍下自己的嘴,惭愧道:“一直大嗓门说话,这习惯改不了喽。”
他把头凑到骆峰脸前,用微不可及的声音问:“这么说,你见过他亲爹?”
骆峰听到老友用近乎气息的声音说话,满意地点头道:“两年前,我就问过三十白,想见他亲爹嘛,三十白就没这个意思,问都不问。”
“那他亲爹啥意思,在哪儿?干啥的?”小sc充满好奇,一脸的八卦。
骆峰低语,“你就甭管他亲爹干啥的,他亲爹知道我养了三十白,一直想着办法报恩呢。我烦求子的,你说,人家报恩,我咋办?我是不是有点不地道,总觉地心虚,欠三十白的。”
小sc摇头道:“你呀,这有啥?!人家亲爹报恩,那是知道你傻骆驼养育三十白不容易,你就心安理得地接受吧,别想太多。你瞧瞧,三十白被你两口子教育地多好啊?!谁是他亲爹都会感恩的。”
骆峰迟疑地问:“那我就心安理得?”
“心安理得!”小sc给骆峰鼓劲道,“你为啥不给李羽讲?”
骆峰道:“我怕老婆子生气,一直瞒着她呢,老婆子胆小,身上还有傲气,算了,告诉她,她又几天睡不着觉。”
小sc理解道:“也是,女人哪有男人心大,不告诉她也对。我看李羽的胆儿被年轻时那会儿吓破了。”
小sc的话如同一颗定心丸。
骆峰在小sc的劝慰下,心里舒坦许多。
小sc给骆峰倒了杯酒。
自己端着酒杯呲溜抿了口,砸吧着嘴巴,细细品着。
他恍然想起一件事,猛地把酒杯放在茶几上。
骆峰不解地扫他一眼。
小sc拍拍自己的脑门,扯着浓重的川音自责道:“傻骆驼,瞧我这猪脑阔撒,前阵子你忙老三的地,整天看不到你的鬼影子,忘了告诉你一个奇怪的事喽。大概十几天前,我这店里来了个五十来岁的男人,个头不高,看上去是个吃公家饭的。他来村里找李羽,他说十几年前去wlmq出差,路过我这百货商店,看到一个长得像sh知青李羽的女人,他跟我打听李羽的事情呢。”
骆峰一听,心里一惊,忙问道:“你咋说?”
小sc对骆峰嘿嘿一笑道:“我能咋说?直接告诉那人村里没这个人,他眼花看错了。我可没忘记当初来阿勒玛勒村时你给我叮嘱的话。”
骆峰这才松口气。
小sc不解地问:“傻骆驼,当初你让村民瞒着李羽是sh知青的事,生怕sh那里有人找李羽,接她离开村里。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人家李羽是实打实跟你过日子,你还担心个撒?!你没瞧见她在村里过得多安心。”
骆峰朝小sc翻个白眼,讪讪地为自己争辩道:“我现在哪是怕她离开我撒,老婆子在sh没亲人了,她不愿提以前的事,就顺着她呗,不想让她被外人来烦她。”
小sc似笑非笑地看着大红脸的骆峰。
“对了,那人说没,这时候找李羽干啥?”骆峰砸吧下嘴里的辣酒,好奇地问,“你就没打听下?”
小sc用手指挠挠眉头,沉吟片刻道:“那人倒是提了下,好像是搞什么sh知青团聚活动,忆苦思甜啥的。”
骆峰点头,“城里人就喜欢搞什么花里胡哨的狗屁活动,当年哭着喊着闹着离开新疆,现在又来什么忆苦思甜,装给谁看撒?!”
从小sc家出来,骆峰回到自家院落,站在二楼台阶上听着屋里传来李羽细声细语的声音。
李羽正给骆朴和骆森背着古诗。
自从退休后,李羽的日子过得安逸充实。
家里的一日三餐,做做家务,给两个孙辈教教古诗、认字说话。
如今的李羽已完全融入到农村生活,早没有当初见到她时的清高孤傲和冷漠。
岁月是把杀猪刀。
倘若有人提起李羽曾是sh交通大学的高材生,一个大家闺秀。
谁也不会相信,她如今的谈吐举止和穿着顶多算是个退休老太。
骆峰推门进屋。
李羽怀里抱着骆森,扭过脸瞟了眼丈夫,佯嗔道:“你呀,都当爷爷的人了,还去喝柜台酒?不怕人笑话?”
骆峰借着酒劲反驳着,“当爷爷咋了?喝柜台酒是咱阿勒玛勒村多年来的老传统,这老传统不能丢。”
李羽懒得跟他争辩,又指着画册问:“小森,告诉奶奶,这是啥字?奶奶咋忘了呢?”
小森指着画册上的卡通图片,奶声奶气道:“奶奶,真笨,这是田,田地的田。”
骆峰凑到跟前,伸手摆弄着李羽的脖颈。
李羽挣脱了几下,朝他翻个白眼,“喝点猫尿就不知自己姓啥了。”
骆峰突然问道:“老婆子,咱俩也去bj、sh转转,顺便看看你的家。”
李羽愣怔片刻道:“我的家,我的家不就是这儿嘛?!”
骆峰闻言,知道李羽不愿回sh。
他心中暗叹,看来李羽还是不愿面对现实。
自从当年她来新疆插队,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了。
这些年,她从不提回家乡探望的事。
算了吧,不强求了。
清晨,骆滨在院子里拾掇着拖拉机。
骆峰拿着大扫帚清扫着院落。
餐厅里,李羽忙着做早饭。
就连骆朴和骆森坐在院里的小凳上,摇头晃脑地背着古诗。
骆家小院安逸而平静。
小sc风风火火地推开院门走进来。
他对着骆滨喊道:“老三,你爸说你找三十来个长工,找到几个?”
马上就要给春麦浇头水了,骆滨要雇佣不少浇灌春麦的农工。
骆滨放下手头的活儿,脆声道:“林叔,找了二十几个了,还缺十来个,咋?你有人?”
小sc连忙接话,“我老家有些远方亲戚,过了五服了,他们打算来新疆闯荡,让我帮着在建筑工地找活干呢,在工地干活跟在田地干活,不都是出苦力,我把他们介绍到你这里吧。”
骆峰手扶着扫把狐疑地问:“你老乡会浇大块地的庄稼嘛?”
小sc胸有成竹道:“不有你这个老庄稼汉嘛?!别看我老乡们,个头不高,都能干着呢,你教他们几次,不都会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
骆峰点头应允,“行,让他们来吧,工资跟咱当地农工一个价,50一天。”
“多少?!50一天?!”小sc愕然道:“人家不都是45一天吗?老三咋多给5块钱呢?”
骆滨解释,“叔,这不想着把人留住嘛?!”
小sc又给算起账来,“45一天,你找40个人,每天光工资就要开销1800块,一个月除去下雨天,干25天,一个月发工资四万五,从四月份一直干到十月份,7个月,我的乖乖哟,老三,其他不算,光人工工资你一年下来开支30多万,你还有撒钱挣哈?!”
骆滨脸色凝重,嘴里嘟囔着,“都这个节骨眼了,不能计较了,先把荒地改良几年再说吧。”
“哎,老三,你成了阿勒玛勒村的大善人了啊,咱村里多少老少爷们不用离村就能在你这里挣上钱,这个艾力,不行,哪天我去找艾力帮着你说道说道。”小sc真心替骆滨担忧。
李羽站在餐厅门口喊家人吃早饭,也请小sc一起吃。
小sc摆摆手,低着头算计着骆滨这块地每年的投入。
他回到百货店,一屁股坐在自己常坐的那把太师椅上,环顾四周的商品,嘴里嘟囔着,“这个老三,每年种地的钱,得买几个百货店啊?!”
小sc虽然经商,可长期在农村生活,对种植庄稼的生产环节和投入都知道些。
他刚才粗略地给骆滨算了笔账。
骆滨这万亩地每年光投入就150万元。
这可是大手笔啊!
小sc为骆滨担忧道:“这个老三,今年能不能收回来这150万块钱啊?!收回来,成本就来了,要是收不到150万,那就是赔本种地啊!”
三月底,春麦的头水开始浇灌。
阿勒玛勒村当地农工都会大水漫灌来浇灌春麦。
小sc的十几个远方亲戚都是骆峰手把手教的。
这些来自内地的sc人都很吃苦,一点不惜力。
有骆峰这个师傅带着,在浇头水时,还不会打埂子拦截井水。
到了第二水,基本上不用骆峰教了,勉强会独自一人打埂子浇灌春麦。
到了第三水,这些勤学好问的汉子们都会在大块地浇灌庄稼了。
到了春麦浇灌完第四水,这些内地人基本掌握了种植春麦何时浇水,如何播撒化肥。
这边的春麦在浇灌最后一水时,那边的玉米蹲苗蹲的叶片发灰。
骆峰见玉米也开始浇头水了。
他又帮着儿子带着这些农工给玉米上头水。
七月初,到了收割春麦的季节。
骆滨的春麦种子是老肖从乌孙县拉运过来的。
这年的春麦产量不错,每亩地达到320公斤。
春麦价格每公斤九毛六分钱。
春麦毛收入每亩地三百出头,光春麦这项就收回当年的投入农机、种子、化肥、人工和水电费的成本。
第114章 阿乡长
黄色的麦茬地一望无垠。
从布满密集的、粗壮的麦秸秆能看出这块麦地长得不错。
年轻的种植大户骆滨跪倒在麦茬地里。
他全然不顾节节的麦茬透过他单薄的裤子扎的他双膝刺痛。
他身子伏在麦地里,双手捂着自己的脸低声啜泣。
骆滨喜极而泣。
在这块被各族村民视为兔子都不拉屎的几千年的生荒地上种植春麦,竟然成功了。
全村人都认为不可能成功的事,被他骆滨顶着重重压力做到了。
真的很不容易!
从此,谁也不会再称这块地是生荒地。
这块千年的荒地并非长不出庄稼,只是缺水而已。
这块地让骆滨等人看到了绿色的希望。
春麦种植成功,可是骆滨和李献合伙投入的这400万元离收回的那天还是遥遥无期。
但这也让骆滨感到很满足。
让他看到了留在农村打拼一片天地的希望。
更让他坚定了在阿勒玛勒村从事农业的决心。
这年的深秋,玉米收成每亩地也达到400公斤。
李献和骆滨并排站在地头,望着三辆康拜英并排收着玉米。
骆滨心里没底道:“李哥,这玉米能不能把5口井的本钱收回来?”
李献笑答:“小弟,年初我想着能把今年的生产成本收回来就不错了,你干的不错,生产成本收回来了,我看,5口井成本收不回来,能把两辆铲车的钱收回来就很不错了。”
骆滨一听说铲车。
他遥望着江道勒提、老谢和骆波三人开着铲车平整着剩下那贫瘠的2000亩地,“老哥,这块地整出来,种啥?”
李献用下巴指指跟在康拜英后面查看是否撒粮的骆峰,“种啥,甭问我,你家老爷子不是最好的专家吗?”
抢抓农时太重要。
等把最后2000亩地平整出来后,已快到立冬时节。
骆峰心疼地望着瘦削的骆滨,给嘴唇起着燎泡的儿子出着主意,“老三,赶紧大水漫灌,把这2000亩地播冬麦,咋说,到了明年六七月份,这块地就能见效。”
骆滨眉头蹙着,迟疑道:“爸,你是说种抱蛋麦子?产量能行不?”
“行,咱家以前种过,只是多播些麦种,立冬的麦子虽说是土里捂着生长,可是还是发芽的,开春时比春麦早出苗,收成肯定比春麦好,虽然是抱蛋麦子,可也是冬小麦,价格比春麦高些。”
老农民骆峰告诉儿子。
在新疆,种植冬麦要想达到每亩地四十五万株,下种量必须五十万粒。
秋分时节种的冬麦每亩地下种量也就十七八公斤,一粒麦种要分蘖三四株。
寒露时节种的麦子下种量达到二十来公斤,一粒麦种分蘖两三株。
霜降的麦子下种量到二十五六公斤,一粒麦子最多分蘖两株。
立冬时节种的麦子下种量每亩地要超过30多公斤,这时的麦种就不分蘖了,一粒种子就只一株穗。
只要下种量大,株数多,收成就不会差。
俗话说,“寒露的麦子小盘墩儿,霜降的麦子不倒针儿。”
霜降种的麦子出土后不分蘖,就一根芽上冻后,到开春后还可能分蘖。
立冬种的麦子就只能萌芽不出苗了,又叫“土里捂”,也叫“抱蛋麦子”。
骆滨认真地做着记录,他决定采纳爸爸的意见,抢抓农时种植冬麦。
好友老肖自从骆滨承包这块地后,就在乌孙县和西域县来回奔波忙碌。
立冬季节,海拔高的边陲小镇乌孙县已是天寒地冻,满眼的皑皑白雪,到了冬闲季节。
冬闲在家的老肖听说骆滨要赶在立冬前播下2000亩地冬麦。
他连夜就开着自己的拖拉机,带着几位农机好友又来到阿勒玛勒村。
骆滨、江道勒提和骆波也开着骆滨的那几套机械分工协作。
十几个不同族别的汉子们开着马力不同、型号不一的拖拉机没日没夜地忙碌着。
老肖和老罗、江道勒提开着大马力纽荷兰拖拉机在前面犁地。
骆波和乌孙县的蒙古族汉子阿斯楞用老式拖拉机在后面耙地。
骆滨和老肖请来的两名播麦子高手每人开着不同型号的拖拉机在后面播种。
老谢和托乎塔尔帮着给播种机上倒麦种和化肥。
八辆拖拉机有条不紊地做着流水作业。
村长马军跟几名村干部站在地头艳羡不已。
马军轻松的口气说道:“骆老三种下这2000亩地冬麦,今年县计委给村里下达的冬麦任务完成了。”
马明的小儿子马嘎娃道:“这个骆滨,都是农业机械现代化了,牌子的很(能得很)。”
不远处的骆峰和李献站在旁边望着拖拉机操作的这一幕也啧啧不已。
李献真心感叹道:“骆叔,我跟骆小弟合伙搞这块地搞对了。没有您骆家人的善缘,哪会这么多人来帮衬。”
骆峰也真心感谢道:“老三以前是个知足常乐的人,自从跟你结识后,观念也变了,跟你在一起能干成大事。”
没用五天时间,骆滨等人就把2000亩地冬麦播了下去。
望着风尘仆仆的好友们,骆滨内心的感激无语言表。
在老肖没来西域县的前段时间,骆滨想让村长马军的儿子马林犁地。
可是马林索要的犁地费张口就比市场价每亩地要高出2块钱。
马林最近也买了辆纽荷兰拖拉机,大马力的,跟骆滨去年买的那辆是一个型号。
骆滨见马林杀熟,没再请他犁地。
而老肖等人给骆滨犁地、耙地和播种是一条龙服务,每亩地要比市场价节省10块钱。
为了感谢老肖等好友的鼎力相助,也恰逢过冬宰节的日子。
骆滨宰杀两只羊来犒劳好友们。
骆峰一听说儿子要宰羊。
他连忙让骆滨宰杀三只羊。
因为阿曼太最近被任命为沙枣树乡乡长。
而艾力是乡书记。
艾力和阿曼太搭班子开展工作。
对骆峰、巴格达提、小sc等这些老人来说,是一件开心的事。
骆峰要为阿曼太提拔为乡长庆祝下。
还是按照老规矩来。
宰杀骆峰家的羊,主刀人是巴格达提。
在巴格达提家吃羊肉,沙拉动手做一大锅清炖羊肉,再做主食羊肉纳仁。
大清早,骆滨、骆波和江道勒提每人牵着一只羊来到前院举行哈萨克族简单的“巴塔”(祝福、祈求的意思)仪式。
骆滨牵着羊对着老肖等人说道:“各位老哥从乌孙县来帮我,我深感荣幸,请允许我宰杀羊来招待你们。”
老肖自小在新疆长大,也用哈萨克族礼节回应。
他把右手放在胸前,微微弯腰,真心感谢道:“谢谢小弟,祝你家人畜兴旺,一帆风顺。”
“巴塔”仪式举行完。
早已等候多时的巴格达提牵着骆滨手中的那只羊去宰杀。
江道勒提和乌孙县那几个哈萨克农机手帮着打下手。
这边的骆峰给老友艾力打电话邀请他过来吃羊肉,过冬宰节。
艾力正在地区党校参加副处级后备干部培训班,根本没时间来。
骆峰失望地挂掉电话,上次艾力帮着把阿县长引到骆滨的地里。
争取了40万元的u型渠的资金,他一直没感谢艾力呢。
李羽见状,提醒道:“这有啥?把玛利亚请来不一样吗?”
骆峰连忙让骆波开车去沙枣树乡请老邻居玛利亚前来代表艾力家过冬宰节。。
玛利亚自从离开阿勒玛勒村后,一直没回来。
听说有新鲜的羊肉吃,她打扮一番,坐着骆波的车来到骆峰家。
玛利亚一见到李羽,就咋咋呼呼地小跑过来,亲热的拥抱着,俩人的双颊轻轻贴了三下。
行完贴面礼,玛利亚这才腾出空打量着骆峰家的二层楼,一个劲儿夸赞着,“李羽,你住的房子亚麻牌子(很好)。别看我们两口子每月领工资,可没钱盖出你这样的房子。”
李羽淡笑着,关心道:“玛利亚,我记得,明年你也51岁了,是不是也该退休了?”
玛利亚挑眉道:“不亏是我的好姐妹,还记得我的年龄,退休报告打上去了,就等着县劳动局批复呢,我是工人指标,跟你一样,劳动局管。”
许久不见的姐妹坐在二楼的客厅聊着家常。
玛利亚很关心骆滨的终身大事。
她关切地问:“老三,有对象没?”
李羽摇摇头,苦笑着,“没,这孩子一直没遇到心仪的女孩,算了,随他吧。”
玛利亚闻言,神色黯然,坦言道:“哎,都怪我当年心软,要是偷偷同意那孜古丽和老三的事,这两个孩子,肯定不是这样。那孜古丽过得,算了,不提了,都不是高兴的事。”
骆朴和骆森从屋外跑进来。
这两孩童教育地很好,对着玛利亚弯腰问候着,“奶奶好。”
玛利亚从自己提包里掏出一包奶糖,眉开眼笑道:“这是老大的儿子吧?长得跟老大一个样。”
俩小孩满头大汗,李羽连忙拿着干毛巾给他俩擦汗。
玛利亚畅想着自己退休的事,“我退休后,也去给那孜古丽带孩子去。”
李羽笑道:“行,你这性子带孙子准行。玛利亚,是不是艾力要提拔了,我听我家老二说,他跟艾力在副处级培训班一块儿培训呢。”
玛利亚眉眼带笑着,“谁知道呢,上面的事,不过,按照艾力的老资格,也该升一下了。你家老二以后肯定是当大官的人,艾力回家一个劲儿夸赞老二稳重,是个干大事的人,在他们那个培训班里,老二年龄最小。”
俩人说话间,阿曼太在骆波的陪同下走进来。
玛利亚笑着跟阿曼太戏谑道:“哟,阿乡长来了。”
阿曼太脸色一红,对着玛利亚淡笑着,“玛利亚阿姨,你别跟我开玩笑撒,就喊我阿曼太,我听着还舒服些。”
李羽见阿曼太还是以前那样低调谦逊,不由用赞赏的眼光多看他几眼。
巴格达提家的院子里,站着不少老少爷们。
江道勒提和骆滨动手分割着羊肉。
老肖拿着喷灯对着三只羊的羊头、羊蹄喷着。
被火苗卷起的羊毛瞬间变黑,空气中弥漫着烤焦的味道。
其他几个农机手也都没闲着。
有人忙着用斧头砍柴火。
有人忙着清洗羊肚子。
沙拉已经把一大锅羊肉清炖上了。
她又忙着和面,准备做纳仁。
纳仁是新疆牧区哈萨克族的上等饭,一般用来招待最尊贵的客人。
手擀面在羊汤里煮熟后,放进大盘里,上面铺一层羊肉,男主人用锋利的小刀把羊肉切割成无数个小块。
这种手抓羊肉面就叫纳仁。
骆滨手中的活不停,看见骆波走进院子,对着骆波安排道:“三十白,你看见没,今晚全是荤菜,没点素菜,要不,你去嘎娃家的食堂买点凉拌三丝、凉粉撒的,当个下酒菜。”
今天吃肉的人有不同民族,为了尊重少数民族的饮食习惯。
素菜也要到清真食堂购买。
李献微瘸着左腿走进来,后面紧跟着穿着时尚的王仪。
王仪看着热闹的场面,凑到骆滨跟前低声询问,“老三,有我坐的地没?”
忙着清洗羊肚的江道勒提笑着说:“再来十个人,我爸家都能坐下。”
巴格达提家正屋的客厅很大,有个能容纳二十多个人就座的大炕。
为了今天的聚餐,巴格达提从旁边的哈萨克邻居家借了四个矮茶几。
骆峰、巴格达提、小sc、玛利亚、老肖、李献、王仪、阿曼太等人坐在北面的主位上。
其他农机手坐在东西两侧。
骆滨、骆波和江道勒提坐在下手做好服务。
三人每人端着一大盘摆着羊头的清炖羊肉分别放在骆峰、巴格达提和老肖面前。
骆峰示意老肖先动刀子。
老肖也不客气,拿起盘中的羊头后,割下羊头左脸颊的一片肉放在自己的小碗里,然后再割了一个耳朵递给骆波,“三十白,骆家人就属你最小,听骆老爷子的话撒。”
随即,老肖把羊头还给骆峰。
虽然在巴格达提家吃饭,可是三只羊都是骆峰家的。
老肖是个明白人,又熟稔哈萨克族的礼节。
骆峰切了片羊脸,递给李献。
其他人这才动手吃起摆在面前的羊肉来。
骆峰和巴格达提同时拿起自己面前还没切割的羊头。
俩人用小刀把羊头肉切下来,自己先吃两口。
随即,他俩把再次切下来的羊脸肉分给身旁的小sc、李羽、玛利亚、王仪、阿曼太等人。
第115章 连理枝
骆峰把两个羊耳朵割下来,分别递给坐在下手的孙子骆朴和骆森。
他笑眯眯地望着孙辈,和蔼地叮嘱着,“小朴,小森,你们小,要听大人的话,好好学习,尊老爱幼。”
骆朴和骆森按照哈萨克族男人就座的姿势小腿盘坐着,像模像样,像个小大人。
俩小孩起身双手接过耳朵,童稚的声音脆声感谢道:“谢谢爷爷。”
大人们被小孩稚嫩的举止逗得哄堂大笑。
巴格达提也把一个羊耳朵切下来,递给坐在最西侧的、已当乡长的儿子阿曼太。
他语重心长道:“阿曼太,你成乡长了,你是党员干部,一定要听党的话,听领导的话,在老百姓面前不要摆官架子!”
阿曼太双手接过羊耳朵,对着苦口婆心的老父亲承诺道:“放心吧,阿克也(父亲),我现在当乡长了,依然是农牧民的儿子,以后,不管到了什么职务,绝不忘记自己是农牧民的儿子。”
众人闻言,都情不自禁地点头称赞。
骆峰和巴格达提等人这种分羊头肉的习俗,是哈萨克族人传承多年的礼行。
哈萨克族认为用羊头或其他牲畜的头来款待客人是最高的礼仪。
任何人家宰杀牲畜煮肉时,一定会用牲畜的头来敬客人。
按照哈萨克族的礼节,在请客吃饭时,羊头应该让最尊贵的客人来吃或分割。
羊脸的肉一煮就烂,适合牙齿缺失的老人食用,且给长辈吃羊脸有尊敬之意,是件很有面子的事。
羊耳朵给年幼的人吃,即代表爱幼的意味在里面。
羊耳朵脆嫩爽口适合牙齿完整健康的小孩吃,同时还有另一层意思,小孩吃了耳朵要听长辈的话。
在新疆哈萨克族人习俗中,吃了羊头就代表吃了一整只羊。
今晚吃完三个羊头,意味着众人吃了三只羊。
大家吃完羊头肉,都动手吃起热气腾腾的羊肉。
骆滨三人又端着香喷喷的纳仁过来。
客人们大快朵颐。
就连一直嚷嚷着减肥的王仪,都吃了不少。
她接过骆峰递过来的一块窝尔唐吉力克(大腿肉)啃起来,丝毫没有城里女性的扭捏。
玛利亚指着盘子里的那块臂肉,对着骆峰说道:“老骆,那块将巴斯(臂肉)给我切一下撒。”
骆峰调侃道:“玛利亚,你应该把整个羊头吃完的,把艾力的那份也吃掉。”
玛利亚笑了,“将巴斯好吃,肉多。”
骆峰把将巴斯(臂肉)递给玛利亚,叮嘱道:“待会儿,你给艾力带些煮好的羊肉,堵住他的嘴,免得他说没吃上我家的羊肉。”
这时,骆波端来一箱子yl老窖走进来。
除了女人和他们几个晚辈外。
骆峰、老肖等人,每人的酒杯都斟得满满的。
在新疆少数民族家庭中,儿孙辈不能在长辈面前抽烟喝酒。
否则,视为不敬。
老肖深知这些风俗,端着酒杯遗憾地对着骆滨说:“小老弟,今天我跟你家老爷子喝个痛快,下次再跟你偷偷喝。”
骆滨憨厚地一笑,“老肖哥,尽管喝,今天,肉和酒管够管饱。”
李献也放开手脚连着喝了好几杯。
在新疆生活这么多年,他早已习惯新疆的饮食习惯。
旁边的王仪生怕他喝醉,一个劲儿低声提醒他少喝点。
旁人都看出来李献和王仪是郎有情妾有意。
老肖戏谑道:“李老板,这么好的丫头子,赶紧娶回家藏起来,可别被人抢了。”
一向大方泼辣的王仪,也被这话弄了个大红脸,羞答答地斜睨身旁的李献。
就餐时,玛利亚的双眼一直落在骆滨身上。
她看着越发内敛沉稳的骆滨落落寡欢的神色,心里很不是滋味。
倘若当年,丈夫艾力不强加干涉女儿和骆滨的事。
也许,骆滨早就成了自家的女婿,女儿的婚姻肯定比现在幸福百倍。
玛利亚心里自责道,是艾力的偏见、短视、族别观念和她自己的懦弱毁了女儿那孜古丽一生的幸福。
亲朋好友从中午闹腾到大半夜,方才散席。
骆滨开着皮卡车送玛利亚回到沙枣树乡。
他离开前,玛利亚抓着骆滨的手,双眼湿漉漉地盯着笑吟吟的骆滨。
她转述着女儿的话语,“老三,你一定忘了那孜古丽吧,找个好丫头子,生个一儿半女的,否则,那孜古丽心里过不去,我这个当阿姨的心里也不是滋味。”
在骆滨心中,玛利亚就跟妈妈李羽一样亲切和蔼。
自小,玛利亚就待他如亲生儿子。
他淡笑着劝道:“阿姨,放心,过去的事不提了,我们都要朝前走,朝前看,不是吗?”
玛利亚见骆滨能想开,如释重负,松口气道:“行,老三,你能这样想最好了。阿姨还等着喝你的喜酒呢。”
骆滨从后排座拿出一盆子羊肉递给玛利亚,“阿姨,艾力叔今晚没吃上,这是给他带的。”
送走老肖等人后,骆滨依旧每天到地里观察冬麦的出苗情况。
这个冬天是个暖冬。
立冬过后,气温仍不低。
每天的暖阳照得人懒洋洋的。
大概过了近十天,冬麦出苗了,出苗率达到80%以上。
骆峰望着嫩绿带黄的麦苗,欣喜地说:“老三,这次,咱爷俩这次赌对了,冬麦没成抱蛋麦子,管理好了,明年产量不低。”
望着绿油油的麦苗,骆滨也满脸轻松。
骆峰见儿子种的冬麦出苗不错,也没再来地头观察麦苗的生长情况。
这天,骆峰正坐在小sc的百货店,跟巴格达提喝柜台酒。
巴格达提绘声绘色地讲述阿曼太当乡长后,他家族部落的亲朋好友在其他部落扬眉吐气的举止。
他手舞足蹈,不时做些夸张的动作。
骆峰和小sc被逗得开怀大笑。
这时,骆滨气喘吁吁地跑进店里。
他把手中的麦苗摊开给父亲看,焦急地问:“爸,你看这麦苗根,咋会冻死呢?!按理说,这天不应该冻死麦苗根的。”
骆峰放下酒杯,抓起细细的麦苗端详了片刻。
白色带须根的麦根蔫巴巴的,没点水分。
他连忙起身朝外走去。
骆峰边走边急慌慌地安排着,“快,老三,赶紧把住在村里的那几个长工喊来浇水。”
骆滨不解,“大冬天给麦子浇水?没听说呀?!”
骆峰跺下脚,催促道:“大冬天的球撒,入冬后就没下雪,叫啥冬天?!你别磨蹭了,这麦苗是旱死的,不是冻死的,立冬后一直没下雪,冬天的西北风又大,麦苗在冬天遇旱,就会死。”
骆滨恍然大悟,连忙开着皮卡车去村里喊农工浇灌冬麦。
小麦是耐寒怕热的植物,所以,它一般是秋后或早春播种,入夏就要成熟收割。
小麦最不怕冻的就是苗期。
播种的小麦即使刚出芽就上冻,都不会冻死。
如果说小麦怕冻,那是在小麦拔节以后,在拔节前不怕冻。
由于这个暖冬气温高又无雪,地面干渴裂缝后,小麦根是被风干而死的。
一般情况下,小麦在冬天浇水太多结冰后,被冰面扣着也会被闷死。
所以,一般农民很少在冬天给小麦浇水。
骆峰站在地头,寒风吹得他花白的头发朝一边侧着。
他对着十几个不同族别的农工指挥道:“记住,放个跑马水,让地面湿点就行了。千万不要多浇。”
骆峰又用哈萨克话和维吾尔语把浇水的要点翻译一遍。
这些长期干农活的汉子们一听说放跑马水,狐疑的表情再次询问骆峰,“跑马水?行吗?”
骆峰道:“就放跑马水,越快越好。”
跑马水是浇灌庄稼的一种方式,就是让大水漫灌庄稼,使地面沾点水即可,不能浸湿太透。
那边的骆滨已经拉开水井的电闸,冰凉的水从井口喷涌而出。
这边的各族农工扛着铁锹或坎土曼,穿着雨鞋下地浇水。
看着水滋润着干涸的麦苗,骆峰对着身旁的骆滨自责道:“都怨我的,前几天出苗后,应该让你开着拖拉机把麦子地轧一下的,把裂缝合上,麦子的根就不会被大风吹死。”
骆滨认真倾听着父亲的话,惭愧着,“爸,不能怪你,都怨我太大意,看见麦子出来,就放松了。这次,可长见识了。”
有老父亲骆峰做技术指导。
干旱的麦苗被跑马水浇了一边后,一片绿油油的景象。
就连那未出苗的20%麦地,也都意外地冒出嫩绿的麦芽。
这样以来,冬麦出苗率达95%以上。
看着麦苗的长势,老农骆峰松口气,两边的青丝微颤,脸上的褶子笑得几乎堆在一块。
他侥幸地嘟囔着,“多亏给了个跑马水啊,老三,你都记在小本本上,你这地可是承包三十年啊,以后啊,可有你忙得。”
2003年元旦过后的一个清晨。
西域市新建的人民广场锣鼓喧天。
市各单位各族职工正在欢庆内地一大企业入驻的签字仪式。
听闻这是个来自sh的大企业,国内五百强企业。
这是个涉足房地产、农业、旅游业的大企业。
据说企业董事长姓乔,年轻时曾经在伊勒地区当过几年知青。
这位姓乔的老板要回馈他曾插队过的地方。
该企业的入驻能使伊勒地区的税收增加十个百分点。
对于一个农牧业为主的边远地区来说,无疑是个提高二产、三产以及带动就业的好事。
与人民广场一路之隔的天山街路旁竖立着一块巨型宣传牌。
临街的一面写着“不到新疆不知祖国之大,不到yl不知新疆之美,欢迎来塞外江南做客!”
在靠内的那面写着金灿灿的“解放思想、转变观念、服务经济、促进发展”的宣传标语。
在这块最能彰显新疆伊勒地区当下奋斗目标的宣传牌下。
骆滨和骆波兄弟俩急匆匆朝百米开外的西域市饭店走去。
骆波正磨破嘴皮子般跟骆滨介绍李茗溪学校分配一个才貌双全的女教师的情况。
比他稍稍矮些的骆滨听得心不在焉。
骆波皱着眉头,扯着嗓子竭力在高音大喇叭的轰炸中传递给自己的三哥关于那个女孩的点滴信息。
骆波说话明显比平常多用了些中气,可是仍淹没在喇叭声中。
他很无奈的停顿一下,侧目看了下不远处的广场数秒,又咳嗽一声,重新开口。
这一次,骆滨听清楚了。
“三哥,小溪说那女孩20出头,比你小九岁,性子温和,善解人意的,是个持家过日子的好女孩。”
骆波见骆滨只听不答,着急道:“你倒是吭气撒,明天见个面吧。”
骆滨敷衍着说:“明天,明天王仪回门,不是用车吗?”
骆波知道他在搪塞自己,紧追不舍道:“王仪回门,咋会用你的车呢?人家李大哥那辆路虎车不比你这皮卡气派多了。”
被骆波逼得太紧,骆滨打着哈哈敷衍,“明天再说,明天再说。咱赶紧进饭店吧,人家李大哥还指望咱俩帮忙呢。”
今天是李献和王仪的新婚大喜之日。
李献虽是个鳏夫,可王仪是头婚。
王仪娘家人要求大办婚宴。
骆波看着走的比兔子还快的骆滨,清楚他不愿提及个人的事。
骆波无奈长叹一口气,发愁起来。
这个三哥啥时候能成家呢?!
李献和王仪对于骆家兄弟俩来说。
跟旁人不同。
他们与其说是好友、合作伙伴、忘年交,倒不如说是感情深厚的兄弟、姐弟。
王仪和李献的婚宴办的很气派。
主持婚宴的是西域市副市长,就连证婚人都是地区某部门的重要领导。
更别说前来帮忙的人了。
不是这个部门的小头头,就是那个企业的大老板。
骆波兄弟俩这才搞清楚王仪娘家在伊勒地区的人脉关系有多硬。
王仪家在西域市树大根深,三教九流都有熟人。
即便前来参加酒席的大多是吃公家饭的人。
忙着给酒桌子派发烟酒的骆滨兄弟俩也看到不少熟人。
同母异父的姐姐祁建文出现在发小王仪的婚礼上,骆波倒不奇怪。
可在婚宴上看到了热西丁,让骆波不由心生疑窦。
尤其是热西丁跟祁建文在一桌子上挨着坐,看上去很熟悉的样子。
骆波不由暗暗皱眉。
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给离热西丁不远处的酒桌放下两瓶yl老窖。
可是,双眼不时偷瞄几眼祁建文和热西丁俩人的互动。
看着祁建文谄笑讨好的嘴脸,再瞧瞧热西丁正襟危坐、官威十足的派头。
骆波猜测,肯定是祁建文借着婚宴凑到热西丁跟前来套近乎。
骆滨见骆波故意躲开热西丁所坐的桌子,知道骆波的心思。
他连忙抱着酒箱子过来。
骆滨给这桌子补了两瓶yl老窖和两包雪莲烟。
热西丁端着茶杯对着骆滨微微点下头。
骆滨绕到热西丁身后,弯腰,把脸凑到热西丁耳畔边,问候道:“热局长好。”
热西丁指着斜对面的空位邀请道:“老三,你坐这里吃吧,看你忙的,还没吃吧。”
对于热西丁的体贴关心,骆滨心里热乎乎的,低语道:“不了,热局长,帮忙的人最后吃饭。”
热西丁用嘴巴朝不远处忙碌的骆波努努嘴,自嘲道:“瞧见没,三十白又跟我闹小情绪了。”
骆滨帮着骆波打圆场,“热局长,没,三十白,忙着没看到你。”
热西丁嘴角微微勾起,摆摆手道:“你去忙吧,告诉三十白,有阵子没见他了。”
骆滨转身离去,就听到祁建文八卦地问:“热局,这谁呀?!”
热西丁轻声道:“一个小兄弟。”
他不愿多跟这个话痨祁建文说话。
骆滨和骆波从早忙到婚宴结束。
王仪家亲朋好友看不上其貌不扬、腿脚微瘸、年纪又大王仪十岁的李献。
于是,王家一些远方亲戚就可着劲儿灌李献。
李献原本还有点酒量,喝个300来克不在话下。
可再大的酒量,也架不住啤酒、红酒和白酒掺在一起喝呀。
前来参加婚宴的客人们陆陆续续离开。
李献已经在雅间里喝得烂醉如泥。
看着快要钻进桌底的丈夫,王仪心里很不爽。
她见自家的远方亲戚,惺惺作态地要送新郎回屋。
她脸上挂着客套的笑,疏离的口气婉拒着。
王仪转过脸对着搀扶李献的骆滨说道:“老三,把你哥送回家吧。”
骆滨兄弟俩把喝得酩酊大醉的李献送到新房。
他俩又对着一脸疲惫的王仪交代几句,这才离开婚房。
第116章 邻家妹
骆波走出李献新房的单元门,伸展下胳膊,活动着筋骨。
他长出一口气,轻松惬意地说:“这个王仪,总算嫁出去了,她跟李大哥倒挺般配,李大哥性子宽厚、王仪泼辣精干,不错。不过,三哥,你看见没,王家人从心底就没瞧上李大哥,李哥今后这日子跟娘家人相处都是个事。”
他一想起自己幸福美满的婚姻生活,自鸣得意道:“还是我好,就没什么娘家婆家之说,得省多少烦心事啊!”
骆波在前面沾沾自喜地絮叨着。
身后的骆滨一声不吭。
骆波没听到三哥接话茬,回头看了下身后一米开外的骆滨。
只见骆滨停下脚步,他的视线定定地落在右手小广场的那群人中。
小广场上,传来一阵嘈杂的喧闹声。
几个不同族别的年轻人正使劲拽着一个女孩的手。
看样子他们正准备把女孩朝旁边的一辆夏利车上拖。
女孩大概二十来岁的样子。
她在拼命挣扎,嘴里在苦苦地哀求着。
由于挣脱,头上的秀发凌乱地散着,几缕秀发遮住了她的脸庞。
看不清她的五官,从侧脸判断出长得很美。
女孩的身子使劲朝后倾着,屁股挨着地面,试图挣脱混混们的禁锢。
可是娇弱的女孩,哪能挣脱几个男人的魔掌。
她身上的白色羽绒服沾着灰,就连牛仔裤也蹭着灰尘。
看上去很狼狈。
骆波从女孩的穿着和侧影中能看出是个漂亮的回族、汉族或着蒙古族女孩。
他们大老远就听到女孩无助的啜泣声和苦苦的哀求声。
小广场旁边站着不少的中老年人,对着这一幕指指戳戳的,就是没人敢撑头。
这两年,西域市治安比较差,街上小偷小摸屡见不鲜。
打群架斗殴的也很常见。
不知是人们抱着不愿“多管闲事”的心态,还是屈服于混混们肆无忌惮的淫威。
这两年,侠义的人少了许多。
骆波看着骆滨铁青凝重的脸,知道骆滨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他对着那群人努努嘴道:“走,咱哥俩去管管这闲事?”
骆滨点头,“走,妈的,光天化日之下调戏妇女,还有没王法了!”
兄弟俩走到人群前。
骆滨站在夏利车旁挡着几个混混的路。
骆波见为首的是个维吾尔族,他用流利的维吾尔族语厉声质问道:“你们几个儿娃子欺负一个丫头子,这算啥球本事?!”
那位身材不高的维吾尔族年轻人见骆波身材高大魁梧,又是同族,心虚道:“我们帮哥们把他的女人抓回去的。”
被几个男孩围困的女孩见有人施以援手,原本低着的头又听到骆波的声音,
她猛地抬起头,眯眼看着骆波英俊的脸庞。
等女孩看清骆波的外貌,犹如见到救星般,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女孩子对着骆波哀求道:“三十白,救我。”
骆波一听女孩喊出他的小名,非常愕然。
他双目盯着外貌俏丽的年轻女孩,一时半会没认出来。
他不确定地问:“你认识我?”
女孩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用手背擦拭着脸上的泪水,哭道:“三十白,我是阿勒玛勒村的斯琴,我是斯琴啊,吴军的妹妹。”
“啥?”骆波瞠目结舌,惊愕道:“你是小斯琴?!”
在几个混混和夏利车之间的骆滨听到斯琴和骆波的对话。
他先是微微一愣,随即猛地朝圈中心冲去。
他使劲用肩膀把阻扰他的一个壮实汉子狠狠扛了一下。
壮实汉子一个趔趄,后退了几步。
骆滨一个跨步挤到斯琴跟前,他从混混手中一把拽住斯琴的手。
他定睛看着哭得稀里哗啦的的女孩,诧异地问:“斯琴,你咋会被他们欺负了呢?!”
斯琴看着骆滨英俊而亲切的脸庞,如见亲人般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
她手指着骆滨身后的壮汉哭诉道:“骆滨哥,他是流氓,我不愿跟他谈恋爱,他逼我,呜呜呜-----”
骆滨仔细盯着壮汉的外貌,中等身材,长得如同健壮的牛犊子,大方脸,是个标准的蒙古族汉子。
骆波见混混们慢慢朝骆滨和斯琴围过来。
他一个箭步挡在混混们的前面,把骆滨和斯琴护在自己身后。
骆波一脸的戾气,语气不善道:“斯琴是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妹妹,你们赶紧离开,今天啥事也没有,你们要是再纠缠她,我就报警,市公安局的热西丁局长是我哥们,那么,我们就在派出所会会!”
几名混混见骆波煞有介事地举着手机准备打电话,都心生怯意。
市公安局的热西丁大名鼎鼎,可是个令他们这些混混们闻风丧胆的铁腕局长。
那位带头的维吾尔族小混混对着壮实的蒙古族汉子挤下眼睛,又摆下头。
几人如鸟兽般闻风而逃。
看着混混们落荒而逃,夏利车快速驶出小区,楚楚可怜的斯琴这才停止了啜泣。
骆滨兄弟俩搀扶着脚脖子崴了的斯琴慢慢朝停车场走去。
三人上了捷达车。
骆波开着他这辆老车慢慢行驶在西域市繁华的街道上。
坐在副驾驶位的骆滨,一脸的忧色,心情很沉重。
他内心感慨着,真是女大十八变。
当年的小斯琴长得越发俏丽,出落成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了。
他仔细端详下,能从她的眉眼间还能看出这个邻家妹小时候的模样。
骆波也从后视镜打量着斯琴的外貌,细细观察着她的神态。
他心中不由惋惜,这个斯琴怎么会跟小混混纠缠在一起。
上次他跟吴军一起吃饭喝酒时,没听吴军说这事啊。
斯琴坐在后排座,惴惴不安地瞟着前方的骆滨。
三人都没说话,不大的空间显得很沉闷。
骆波打开了话匣子,打破了静谧而尴尬的气氛。
他好奇地问道:“斯琴,刚才你说那个蒙古族汉子要跟你谈对象,啥意思?你咋会认识这些二流子呢?!”
斯琴脸色煞白,轻咬着嘴唇,低着头。
她双手不安的搓揉着羽绒服的下摆,不自然地低语道:“他叫巴图,是我高中同学,上学那会,他就是调皮些,没变成现在这样。我在县乳品厂干临时工,在一次下乡到牧民家收牛奶碰见了他。”
坐在副驾驶位的骆滨竖着耳朵听着斯琴的话。
斯琴的声音越来越低,如同蚊蝇般说:“他追求我,后来,我们就谈对象了。再后来,我发现他隔三差五地跟一帮子狐朋狗友鬼混,成了一个劣迹斑斑的流氓。我去年就跟他断了。可是,他每天带着刚才那几个混混去我们单位闹事。再后来,我就被县乳品厂开除了。没办法,我只好来西域市的一家饭馆当服务员,还以为能躲开他,可是还是被他找到了,所以,就,你们刚才看到了。”
斯琴低下头,眼泪簌簌地落下,懊恼自责道:“爸爸都被我气病了。”
骆波同情的眼神从后视镜注视着啜泣不止的斯琴,好奇道:“你为啥不告诉你哥?你哥可不是好欺负的人。”
斯琴解释道:“我哥脾气暴,上次把巴图打了一顿,巴图就带着几个混混到哥哥单位闹事,哥哥被单位处分了。我不敢再告诉哥哥,害怕他再被我连累丢了工作,现在,我都没工作了。万一,他,”
斯琴越想越难过,说不下去了,一个劲地直落泪。
骆滨的右手伸进口袋,窸窸窣窣掏出几张餐巾纸,递给后排座的斯琴,“你以后咋办?想过没?”
斯琴抽噎不止,“我当服务员的工作也被他们闹得丢掉了,我不知道,以后咋办。爸妈家,我也不敢回,我不知道该咋办了,呜呜----”
看着无家可归的邻家小妹,骆波心生恻隐之心,对着身旁的骆滨说道:“三哥,李大哥的沙场不正缺个记账员嘛?!要不,你说说,让斯琴去沙场干吧。”
骆滨摇头道:“沙场那是老爷们干的活,风吹日晒的,回去跟小海哥说说,他小舅子开的川菜馆缺人不?要不,就到王仪的服装店打工,王仪家在西域市有人,巴图应该不敢去闹腾。”
骆波点头称是。
他征询着身后斯琴的意见,“斯琴,我有个朋友在西域市解放路开服装店,你去她那里打工吧。”
骆滨扭脸看着斯琴闷声不吭,询问道:“要不,你去小海哥的凉皮店打工?”
斯琴点点头,“嗯,我听骆滨哥的话。”
骆波自嘲道:“你从小就听三哥的话,连你哥的话都不听,从小就是三哥的跟屁虫。在你眼里,我跟你哥都是不听话的坏学生。”
斯琴破涕为笑。
看见斯琴笑了,骆滨的嘴角也浮起一丝微笑。
傍晚时分,捷达车驶进西域县。
早在家等候的李茗溪听到车子的引擎声,冲出家门去迎接。
她看到比自己小三岁的斯琴也出落成一个漂亮的少女,连忙拉着斯琴的手上了二楼的客房。
斯琴就是他们的邻家小妹。
看见斯琴弄脏的羽绒服,李茗溪把一件崭新的呢子大衣递给斯琴,又领着她进入浴室去冲澡。
温热的水从斯琴的身体滑下。
斯琴的眼泪夺眶而出。
她浑身颤抖着无声地流泪。
她终于见到了十几年未见的骆滨。
骆滨比少时高出许多,近一米八的个头,身材高大但很匀称,皮肤呈古铜色,看上去很健康,棱角分明的脸庞上那双刚毅和自信的双眼格外显眼。
他比以前成熟内敛许多,比在梦中的他也老成许多。
来西域县的路上,骆滨虽然寡言少语,但在斯琴心中还是那样亲切体贴。
有骆滨在身边,她很安心。
想着自己跟巴图那不堪的情史,跟巴图同居半年的生活。
在骆滨面前,漂亮的斯琴不由自卑起来。
直到在外等候多时的李茗溪敲了下浴室的玻璃门,斯琴才匆匆穿上内衣。
那边的骆波和骆滨早在cq火锅店等候着。
俩人喝着茉莉花茶,嗑着瓜子。
回到西域县,只要一家人聚餐吃饭,一般都是李茗溪点菜。
菜单摆在餐桌上,兄弟俩谁也没点菜。
餐馆服务员进来好几次,探头看下摆在桌边那孤零零的菜单,没好意思催。
骆波对着已经第六次探头的服务员打发道:“先点个鸳鸯锅,麻辣味浓点,菜吗,我老婆子来再点撒,告诉你们老板,不急撒。”
服务员当然知道骆波是这间门面房的老板,唯唯诺诺地点头退了出去。
骆滨不时朝雅间门口张望,百思不解着,“这个斯琴,怎么会遇人不淑呢?!巴特叔一家为人都老实憨厚的。怪了,这个小海哥咋还不来,我跟他说说,让斯琴在他的凉皮店,有他护着,巴图不敢过来挑衅。”
骆波难得见骆滨沉不住气。
从骆滨的话语和神色间不难看出充满着对斯琴的关切之色,这跟往日冰山般冷漠的三哥可不一样。
他的脑海突然跳跃出一个想法。
倘若斯琴跟三哥好上了,倒是个不错的美事。
骆波察觉出,斯琴是骆滨关注那孜古丽之外的第二个女孩。
就在骆波神色复杂地望着如坐针毡的骆滨,李茗海推门进来。
他对着骆波嚷嚷道:“你个三十白,一整天不见你的鬼影,我跟你嫂子都吃完饭了,你才想起请我吃火锅,你没诚心哦。”
骆滨开门见山道:“小海,是我让三十白叫你来的,跟你商量个事,斯琴到你凉皮店当服务员,你要保护好她。”
“斯琴,哪个斯琴?”李茗海双目在骆波和骆滨身上睃视,猜测道,“不会是吴军的妹妹斯琴吧?”
骆波嘴角噙着笑点下头。
李茗海呵呵笑道:“别说,那个小丫头片子从小就喜欢黏着老三,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长啥样了?”
李茗溪边走进雅间边接着哥哥的话茬道:“长啥样,你回头看下,不就知道了?”
雅间里的三名汉子不约而同朝门口望去。
只见李茗溪身后站着一位清清爽爽的女孩。
斯琴缓缓走进来,一瞬间惊呆了雅间的男人,骆滨的面容微微异样。
一米七的个头,盘着的丸子头显出那白皙又长的脖颈,看上去很优雅。
娇羞可人的女孩那张胶原白的嫩脸晶莹剔透,雪白的肌肤宛如一朵出水芙蓉,风情万种的美眸含羞带笑,又长又黑的睫毛格外醒目,一张红嘟嘟的唇让人产生非分之想。
就连李茗溪那件银灰色的呢子大衣似乎都是为斯琴量身打造的,非常贴身,把斯琴前凸后翘的身材彰显出来。
昔日的邻家妹稍加收拾,就让人被她的美丽震撼了。
骆波啧啧不已地夸赞道:“斯琴,怪不得你哥说你女大十八变,是厂里的厂花呢。”
坐在最里面的骆滨也震惊于斯琴的美丽。
心想,看来那几个混混对着斯琴纠缠不休还是有原因的。
但是他依然很快收回目光,脸上露出凝重之色道:“都进来吧,正商量斯琴在哪打工的事呢?”
李茗海微微一愣,随即问道:“不是说好在我凉皮店打工吗?!”
骆滨抬眼望着走进雅间局促不安的斯琴,征询道:“斯琴,你啥意见?”
李茗溪抓着斯琴落座。
斯琴见骆滨征询自己的意见,她的心轻颤着,多年不见骆滨,早有些生分了。
她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有些急促,羞涩胆怯地凝望着骆滨,乖巧地回道:“我听骆滨哥的。”
李茗溪拿着菜单开始点菜,转脸询问双目落在骆滨脸上的斯琴,“小斯琴,想吃啥?”
骆滨被斯琴炙热的双目盯得有点不自在了,目光落在用铅笔勾画菜品的李茗溪脸上,“小溪,你看着点吧,都是阿勒玛勒村长大的人,口味差不多。”
鬼精的骆波双目一直在骆滨和斯琴的脸上探究着,一副八卦婆的模样。
李茗海见跟骆波连问几声都没吭气,不耐烦地一掌拍在骆波的肩膀上,“问你话呢?斯琴白天在我那里打工,晚上住哪儿?”
骆波心想,当然是住在三哥的房子呀。
可他怕唐突的话吓着了斯琴和骆滨。
骆波故意胡搅蛮缠道:“能住哪儿?给你打工,你这个老板当然解决吃住问题了。”
李茗海当然不清楚骆波心里的小九九,为难道:“我家,你也知道,人多,小舅子,小姨子都还没搬走呢。要不,我在隔壁老谭的旅馆要间房?”
骆滨出言打断他俩的话,“老谭的旅馆,三教九流的人,有时候乌烟瘴气的,丫头子住那里咋安全?!”
李茗溪豪爽地接着话茬,热情相邀道:“要不,斯琴住我家吧,反正我家空房多。”
骆波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推辞道:“小溪,不行,爸妈来县上住咱家,房子就挤了些。”
李茗溪心中纳罕,姑姑李羽和姑父一年能来县上几次,五个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
第117章 大哥好
骆波见李茗溪傻乎乎地想辩解。
他连用脚轻轻踢下李茗溪的脚踝,示意她住嘴。
骆波在桌子底下做着小动作,眼睛却若无其事地紧盯着坐在斜对面的骆滨。
他又故意做出一副抓耳挠腮的动作,用商量的口吻为难地征询着,“三哥,你看呢?你那房子一直空着,一年也住不了几天,要不,先让斯琴住你房子?”
后知后觉的李茗溪这才恍然明白骆波的良苦用心,也夫唱妇随道:“就是,三哥,斯琴住你那吧,这样我跟她住一个院,也好有个照应撒。”
骆滨没意识到自己上了骆波夫妇俩的套,也没多想,点点头道:“也行,三十白忙的不着家,斯琴也能搭把手。”
他又对着骆波叮嘱道:“三十白,啥事考虑周全点,要不,明天你去西域市找下热西丁,让他教训下白天的那几个混混,别让他们骚扰斯琴,还有小海哥和小溪。”
骆波见三哥开始关心起斯琴的安全来,心中大喜。
他忙不迭点头道:“放心,三哥,明天早上我就去找热西丁。”
骆滨又叮嘱道:“求人办事不能空着手,把咱家灌的马肠子给热西丁捎去,这么多年来,人家帮咱家不少忙,这个恩情要记住。”
“好哩,三哥,明天我让干爸宰杀两只羊也给他送去,新年到了,也该去拜访下他了。”骆波从李茗溪手中接过菜单,又勾画了几个菜品。
李茗溪见骆波又勾了一盘酥肉和一盘脑花。
她撇着嘴,一脸嫌弃道:“三十白,脑花就这么好吃吗?白花花油乎乎的,你再吃下去,就不怕变成猪脑子啊!”
斯琴被李茗溪的话逗乐了,噗嗤笑出声来。
看着斯琴捂着嘴偷笑的神态,骆滨不由愣怔一下。
小时候的斯琴和如今这窈窕女孩的影子慢慢重叠在一起。
他的目光不由多在斯琴身上停留片刻。
骆波见自家三哥投向斯琴那双略含着惊艳的眼神,心中窃喜。
看来,三哥跟斯琴有戏。
李茗溪见骆波朝她不住眨巴眼睛,俩人的眼神快速交流下,决定撮合斯琴和骆滨。
旁边的李茗海将妹妹和骆波俩人微不可及的互动收入眼睑。
他恍然大悟。
怪不得骆波一直把斯琴朝骆滨的家推呢,原来是帮着骆滨打斯琴的主意呢。
李茗海想着回到阿勒玛勒村的姑姑家,一提起骆滨的婚事,姑姑愁眉莫展的神色,决定也助推下骆滨的婚姻大事。
当晚,斯琴就住在骆滨的房里。
骆滨要连夜赶回阿勒玛勒村。
他安排斯琴住在一楼的客房。
离开前,骆滨把一串钥匙递给斯琴,俊目落在斯琴羞赧的脸上,一脸正色道:“斯琴,在小海凉皮店上班,眼睛活泛些,手脚勤快麻利点,下午关店太晚的话,你就住这里吧,平时可以回你爸妈家。哪天回家告诉你爸妈,就说在凉皮店打工,让老人放心。对了,这屋子不要让外人进。”
斯琴接过钥匙,红着脸低头应允着,“嗯。”
她不敢直视骆滨的双眼,心里暖暖的。
看来,骆滨没把她当外人。
翌日清晨,天色还黑魆魆一片。
骆波就跟李茗溪赶到阿勒玛勒村。
他俩把女儿朝李羽这里一放。
在自家羊群中抓了两只当年的羊羔子,让干爸巴格达提帮着宰杀。
随即,又带着羊肉和马肠子马不停蹄朝西域市赶去。
他夫妻俩在西域市那家哈萨克族人新开的“草原人家”餐厅请热西丁吃午饭。
热西丁如约而至。
他犀利的目光打量着对他一脸敬意的李茗溪,没说话,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了。
李茗溪自小就心细敏锐。
跟热西丁初次见面,她看出来热西丁从心底有些排斥她。
李茗溪心里虽然局促不安,但依旧落落大方地低声问候,“热大哥好。”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眼前这位有过婚史又生育过孩子后嫁给弟弟的女人,热西丁心里总觉得,她配不上自己的弟弟。
见李茗溪坦然的举止,骆波又满眼宠溺地注视着李茗溪。
热西丁的嘴角扯了下,淡淡地说道:“你就是小溪吧,三十白为了你,可啥事都能做出来。”
骆波听出热西丁话里的嘲讽之意,故作糊涂道:“大哥,给你带了些马肠子和自家的羊,待会儿吃完饭装到你车里。”
热西丁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茶水,打量着餐厅的环境,就有点喜欢这个地方了。
“这里环境挺好。”热西丁第一次来这家清真餐厅吃饭。
平日里,他都是在西域市最有名的大餐厅就餐。
这种装饰朴实,给人一种温馨感觉的小餐厅,他还是头一次来。
这家哈萨克族老板开的清真餐厅生意很好,人很多,但并没有人大声喧哗。
骆波把面前的水杯推到李茗溪面前,俊美的脸上泛起微笑,对着张望四周的热西丁说:“你喜欢就好,这家餐厅奶茶好喝。只要我跟三哥来西域市吃饭,就在这餐厅,饭菜实惠、味道也不错。”
骆波招手喊来服务员,把菜单递给热西丁,招呼道:“大哥,喜欢吃啥点啥。”
随即,他又拿着同样一份菜单跟李茗溪头挨着头开始研究起菜单来。
被人簇拥抬举惯的热西丁,此刻有种被冷落的感觉。
他冷声对着服务员道:“来盘抓饭。”
骆波听到对面热西丁点的菜,抬起头来连忙喊住服务员,“不要抓饭,大哥,这里的架子肉特香,还有凉拌肚子、胡辣羊蹄也不错。”
热西丁见骆波还是挺在意自己的,心里的不适慢慢褪去。
李茗溪见热西丁茶杯的水空了,连忙起身给他续茶。
这下,热西丁心里更舒坦许多。
他这才开口引入了正题,“三十白,祁建文以前在广州干啥的?”
骆波摇头,坦言道:“这我还不大清楚,听王仪说,她前夫以前是开网吧和游戏厅的。”
热西丁双目敏锐地捕捉着骆波脸上的微表情,生怕错过什么。
他继续追问:“她来西域市后,你跟她接触多吗?”
骆波继续摇头,老老实实地说:“她刚来西域市跟公家要祁家老院时,用过我的车。后来,没再来往。你也知道,我的苗圃地和三哥流转的土地最缺人手,哪有时间来西域市撒。”
热西丁看出骆波没说假话,心中暗暗松口气,不漏痕迹地叮嘱道:“以后,你这个姐姐,能少来往最好。”
聪慧的骆波听出话里的意思,纳闷地问:“啥意思?”
热西丁漫不经心地说:“也没啥意思,只是觉得你这个姐姐太像个狐狸了,跟你不是一路人,少接触点好。”
骆波本就对祁建文不感冒。
在他眼里,祁建文就是个见利忘义、视金钱重于亲情的人,他对热西丁的话没往其他地方想。
正好服务员端着菜过来。
三人开始吃饭,没再提祁建文的事。
就一个午饭的时间,热西丁发现,骆波疼爱李茗溪疼到骨髓里了。
倘若要想跟骆波搞好关系,首先得跟李茗溪套近乎。
热西丁看着骆波捷达车后的肉食品,顿时头大了。
十几根马肠子、两只羊的胴体、还有一箱子雪茄烟和一箱子老毛子的烈酒。
他指着这些东西质问:“三十白,你啥意思,准备贿赂我呢?!”
骆波摇头道:“说啥呢,大哥,这是我跟你弟媳的一番心意,没撒意思。”
热西丁见骆波不住地把东西朝自己车后塞东西,总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看骆波这架势,好像在还他的人情似的。
这是不是太见外了。
骆波把东西一一摆好后,来到热西丁面前,从口袋取出一张纸条递给热西丁,坦言道:“大哥,这几个混混是西域市的,我三哥以后能不能娶上媳妇,全看你的了,别让这几个混混去西域县骚扰我的家人。”
热西丁接过纸条,看着纸条上几个似曾相识的名字,耐人寻味的眼神看着骆波,奚落道:“我就说嘛,你三十白比祁建文这个狐狸还精,算了,看在你三哥的面子上,这事我管了。”
骆波夫妇俩目送着热西丁上了警车。
就在他朝警车挥手时,热西丁摇下车窗,嘴角勾起一丝笑,扬声问:“三十白,哪天我遇到了困难,你会不会像帮老三一样卖力?”
热西丁没等骆波回答,发动警车从他身边驶过。
骆波看着警车消失在眼前,细细品味着热西丁的话。
热西丁遇到困难,怎么可能?!
他家世优渥,他又成了令人瞩目的高官,怎么可能遇到困难。
他不找困难麻烦就不错了,困难哪敢找他热局长的麻烦嘛?!
骆波搂着李茗溪的腰朝旁边的商场走去,“走,小溪,给你和宝贝买衣服去。”
李茗溪的脑袋还扭着投向热西丁车子消失的方向,忧心忡忡道:“三十白,我咋觉得热西丁说话怪怪的,是不是你姐祁建文有事?!”
骆波满不在乎道:“管她呢,只要咱骆家人没事就行。”
李茗溪转过头来,对着骆波说:“昨晚,我看斯琴穿的内衣都旧了,给她买几套吧,说不定哪天她成了三嫂呢。”
骆波点头,“小溪,你没看见三哥昨晚多关心斯琴的落脚地,我觉得他俩有戏。要是斯琴嫁给三哥,那吴军跟我是哥们加亲戚了。多歹塞(多爽的事)。”
李茗溪想起昨晚骆波告诉她,他跟骆滨从混混手里救下斯琴的场景,担忧道:“那几个混混会不会来西域县找咱家的麻烦?”
“不会。热西丁答应的事,准能摆平。”骆波说着内心的真实感受。
李茗溪好奇道:“三十白,既然热西丁是你大哥,你没在他面前打听下,你亲爹是谁?”
骆波脸上原本噙着的笑倏地僵在嘴边,不耐烦道:“打听他干啥?跟我有啥关系?!”
“可是,”李茗溪还想说什么,被骆波一拽,迈着小碎步朝商场跑去。
李茗溪知道骆波不愿提及个人身世,也就不愿给他的心里添堵。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小骆波就对弃养他的父母恨之入骨。
即将到年关,西域市到处呈现出新年的味道。
可是越是各族居民轻松的时刻,西域市某部门却忙碌不停。
这一夜,西域市公安局食堂热闹非凡。
最近市局协助地区公安局破了个大案,不少人都在食堂庆祝。
唯独副局长热西丁不停地翻阅之前的卷宗。
作为一名让犯罪分子闻风丧胆的警察,热西丁自然有令坏人惧怕的资本和原因。
热西丁在伊勒地区公安系统素有“新疆的福尔摩斯”之称。
他始终把第一现场的细枝末节放在破案的第一位。
为了搜集线索和证据,身为副局长的他多次趴在地上将隐藏的线索一点点找出来。
就是因为热西丁对现场抽丝剥茧地分析,才能让一个个不可能破掉的奇案侦破掉。
有人曾将他精湛的业务能力归于“第六感”。
热西丁每次也就淡笑着不可置否。
但只有热西丁自己知道,办案件靠的是认真、细心、责任和那一份坚守。
侦破案件没有捷径可走,要靠扎实敏锐地捕捉线索、缜密的推断逻辑,进行分析、推断和猜测,从而一步步接近真相。
就如眼前这个同事们欢庆的、看似成功侦破的du品案件。
热西丁翻阅着案件,询问坐在对面沙发上的女警察,“所有的卷宗都在这里了嘛?”
他把即将燃烧殆尽的雪茄烟头按在烟灰缸里,头也不抬。
女警察急忙回答,“都在这里了。”
“你把之前犯罪嫌疑人说他在汉人街游戏厅接货的供词都给我找出来。”热西丁浓眉蹙着,“我没记错的话,这个笔录做过的。”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的这次的案子破的太容易了,会不会是犯罪团伙抛出来个小虾米来糊弄他们。
女警察为难道:“明天行吗?案子不是破了吗?”
“别废话,按我的去做。”女警察的话被热西丁毫不留情的打断。
被吓了一跳的女警察只好照做。
热西丁看着卷宗的供词整整分析了三天三夜。
起初犯罪嫌疑人供认是在汉人街某游戏厅接的货,后来他又翻供,说是在游戏厅等候后,在隔壁的巷口接的货。
看似不起眼的供词,却让办案多年的热西丁嗅出里面有明显的破绽。
最近几个du品的案件都是在汉人街抓获的,而且都围绕着那个游戏厅周围游移。
不知为什么,热西丁觉得游戏厅有问题。
可是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不敢下结论,只能把心中的疑窦埋在心中。
因为游戏厅的老板就是骆波同母异父的姐姐祁建文。
那个从广州来新疆定居的女人。
虽然热西丁跟祁建文接触几次,没看出什么来。
可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祁建文不简单。
这是一个长期跟犯罪分子打交道的警察敏锐的第六感觉。
热西丁用手揉搓自己疲惫的脸颊,心中告诫自己,一定要慎重。
毕竟这个祁建文来新疆后,第一个寻找的人就是骆波。
一想起自己跟骆波和祁建文错综复杂的关系,热西丁就头疼。
骆波是不是就像他前几天在“草原人家”饭店所说的那样,他跟祁建文不熟悉,仅仅给她当过几次司机而已。
要是仅仅如此,热西丁不会这么焦灼。
骆波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小弟,一个被父亲时刻牵挂于心的弟弟。
可是骆波毕竟是在监狱待过的人,曾有过不光彩的历史。
对于这一点,热西丁不能掉以轻心!
跟骆波有血缘关系的热西丁,这几夜为了案件无眠无休。
阿勒玛勒村的骆滨这几夜也辗转反侧。
当初只是单纯地考虑给斯琴找个落脚的地儿,也没多想,就让斯琴住在自己家。
可是,这几天,骆滨才回过味来。
当初的决定有些仓促,也太轻率了。
他跟斯琴孤男寡女的。
斯琴不明不白地住在自己屋里,好像有些不大对劲。
这事传出去,会让外人产生什么想法?!
会不会影响斯琴的名声?!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骆波给他上了个套。
冬夜的西域县,寂寞而凄凉,犹如他此时的心。
街上稀稀疏疏的人影,显示出边陲小镇的冷清。
骆滨推开联排别墅的院门,自家一楼亮着灯。
他没朝自己房屋走。
而是拐向骆波的屋子。
他站在屋外敲敲门。
不一会儿,骆波推门出来。
骆滨没理睬骆波,径直走进屋。
他一走进客厅,就不客气地数落道:“好你个三十白,那天上了你的套,你说,斯琴住在我屋子怎么回事啊?!传出去多不好听撒?她一个女孩子,别毁了她的名声。”
骆波使劲憋着笑,一本正经道:“哪有撒,我跟吴军说了,就当是斯琴租你的屋子住,房租费嘛,她哥吴军掏,一年结一次帐。”
骆滨狠狠瞪他一眼,“别跟我装糊涂,我是在说钱的事嘛?!”
骆波正色道:“吴军是你哥们吧?哥们的妹子住在你家,有啥害怕的,你就当斯琴是自家妹子,不就没事了嘛?!除非你对斯琴有啥想法。”
“你,”骆滨摆摆手,懒得跟骆波争辩,“你那天找热西丁,他咋说?”
骆波回答,“他答应会会那几个混混,放心吧,三哥,没问题的,海子哥跟县派出所的警察也打招呼了,只要那几个混混来闹事,警察就来管。”
他转过脸对着李茗溪递个眼色。
李茗溪从茶几抽屉里拿出一个手机盒递给骆滨,“三哥,斯琴没手机,我给她买了一个,待会儿,你给她吧。”
骆滨一听如同被蜜蜂蛰了般抵触,“你买的手机,你自己送,我今晚还要回阿勒玛勒村呢。”
他觉得来骆波这里分明是自讨没趣,转身朝外走去,边走边怨怼着,“小溪,我发现你嫁给三十白后,也学坏了!”
李茗溪追上去,伸手拽着骆滨的衣袖,不依不饶地问:“你说啥呢,三哥,我咋学坏了?”
骆滨站在门口,恼羞道:“你跟着三十白合伙给你三哥上套,夫妻俩一唱一和的,你敢说没学坏?”
李茗溪被骆滨的话逗得哈哈大笑。
骆滨气恼道:“笑,笑,还好意思笑,亏你三哥白疼你了。”
屋门“啪”的关上。
骆波隔着窗户看着落荒而逃的骆滨,知道这个冷冰冰的三哥不好意思了。
李茗溪下巴搁在骆波肩膀上,望着院子外骆滨匆匆离去的背影,同情道:“三十白,斯琴住在这里,三哥脸皮薄,都没地方住了。他俩啥时候能修成正果啊?!”
骆波胸有成竹道:“放心,早晚有一天铁树会开花的。”
在西域县通往阿勒玛阿勒村的公路上,骆滨开着皮卡车逐渐消失在黑幕中。
关于斯琴暂住在他屋子的事,就先这样吧。
走一步算一步!
自己的婚姻大事就如前方这黑魆魆的道路,深不可测!
(本卷完)
结语:人生的道路很曲折但也很精彩;每个人的人生也许不辉煌,但充满挑战和快乐;我们每个人的事业也许很平凡,但大家都在尽力而做。
我们应该欣赏这样的平凡,推崇这样的平凡,如果每个人都努力成为这样的平凡,那么,无数个平凡定会凝聚成令世人瞩目的不平凡。
改革开放后,新疆的发展,亦是如此。
就如《平凡之路》这首经典歌曲的歌词,看似平凡之路实则走向不平凡的方向。
徘徊着的在路上的
你要走吗viavia
易碎的骄傲着
那也曾是我的模样
沸腾着的不安着的
你要去哪viavia
谜一样的沉默着的
故事你真的在听吗
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
也穿过人山人海
我曾经拥有着的一切
转眼都飘散如烟
我曾经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
直到看见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当你仍然还在幻想
你的明天viavia
她会好吗还是更烂
对我而言是另一天
我曾经毁了我的一切
只想永远地离开
我曾经堕入无边黑暗
想挣扎无法自拔
我曾经像你像他像那野草野花
绝望着也渴望着也哭也笑平凡着
向前走就这么走
就算被给过什么
向前走就这么走
就算被夺走什么
向前走就这么走
就算会错过什么
向前走就这么走就算会
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
也穿过人山人海
我曾经拥有着的一切
转眼都飘散如烟
我曾经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
直到看见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我曾经毁了我的一切
只想永远地离开
我曾经堕入无边黑暗
想挣扎无法自拔
我曾经像你像他
像那野草野花
绝望着也渴望着也哭也笑平凡着
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
也穿过人山人海
我曾经问遍整个世界
从来没得到答案
我不过像你像他像那野草野花
冥冥中这是我唯一要走的路啊
时间如烟如此这般
明天已在yiyan
风吹过的路依然远
你的故事讲到了哪
第118章 扶不起
在新疆,冬闲时分,是农村各族百姓一年四季中最清闲、无聊的时刻。
冬天漫长、交通不甚便利、信息也相对闭塞,各族农民一进入冬季就无所事事。
围着桌子打扑克、手插进袖筒到处逛、斜靠墙根嗮太阳、三五成群吹牛皮、热乎炕头睡懒觉……
当然,冬闲时节也是腾出空来的各族村民前来乡村基层阵地打探消息最频繁的季节。
沙枣树乡政府大院,站着不少不同族别的老少爷们。
三人一群、五人一堆的,相互打探着乡长在给大户们开啥会。
他们好奇又胡乱地猜测着。
甚至有人臆想着,乡政府会不会给富裕大户啥好处。
几个按捺不住好奇心的好事者,把脑袋抵在窗户玻璃上,被玻璃挤扁的脸紧贴着,查看着里面的动静。
不一会儿,这几人摇着头走到人群中,侥幸道:“没撒派当子(没有好处),让这些有钱人给贫困户帮忙呢。”
一楼的小会议室里挤满了人。
乡长阿曼太正给乡里的富裕户开会。
骆滨也在里面。
他坐在最后排靠窗户旁的椅子上,静静听着乡里种植大户、农机大户、砖厂老板给阿曼太倒着各自的苦水。
在沙枣树村开砖厂的周老板操着浓重的河南口音掰扯着,“阿乡长,你把加尔肯这个贫困户给我换掉撒,换掉谁都行撒。妈的,今年开春给他买的化肥,我都把化肥袋子拆掉了,尿素和二胺都混在一起帮他倒进播种机的化肥槽子里了,我想着,这下,应该没事了,加尔肯不会换酒喝了。球!我离开加尔肯的地,他捡起空袋子就把化肥从播种机里捧出来,一大半化肥又被他换了瓶yl大曲喝了。妈的,人吗,牲口嘛?!我给他送的化肥就值一瓶yl大曲嘛?!”
坐在老周旁边的马林好奇地问:“周老板,你咋知道地撒?”
周老板气急败坏道:“那天我回到砖厂,加尔肯老婆就哭着找来了,他老婆子告诉我的,要不,我咋清楚呢?!你就瞧加尔肯今年的玉米吧,才打了百十公斤,这不是恶囊人撒(恶心人的意思),加尔肯把酒看的比他亲爹亲娘都亲,这样的贫困户,我扶不起!你给我换,赶紧换撒,谁爱帮他帮他,反正,明年我不管了!”
阿曼太见周老板准备撂担子,眉头蹙着,一言不发。
今天召集乡里的富裕户开个座谈会,商量下今年扶贫的事。
没成想,这座谈会成了诉苦会、撂摊子会。
阿曼太心中无比郁闷。
作为土生土长的沙枣树乡人,他心里很清楚,乡里不少贫困户大都是嗜酒如命或懒得无药可救,才沦落为贫困户的。
虽然,阿曼太对这些烂泥扶不上墙的贫困户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愤怒和无奈,可怎么也要想方设法让他们脱贫呀。
总不能因为贫困户自身原因而放弃他们。
农机户马林心中窃喜,还是自己运气好。
他的结对子贫困户白大爷,他这几年也没咋管。
听说白老头在骆滨的地里帮着看护庄稼,骆滨给他发的工钱都快要让白老头脱贫了。
不大的会议室里,这些贫困户的结对子户满腹牢骚、怨声载道。
只有骆滨一直静默不语。
身边的人抽着香烟,满屋子烟雾缭绕。
阿曼太不急不慌,一边听着富裕户宣泄着内心的憋屈,一边在笔记本飞快着记录着。
他见这些富裕户发泄的差不多了,这才抬起头来,对这些富裕户宣读乡里改动的结对子户名单。
这些大老爷子见自己的帮困户没变,各个都摇头唏嘘。
当阿勒玛勒村的马林听到自己的结对子户换成村里的小儿麻痹症患者马娃子了,猛地站起身嚷嚷道:“不行,马娃子是个瘸子,额不要他。额还跟白老头结对子。”
阿曼太闻言,朝马林翻个白眼,“乡里定下的事,改不了。白大爷名义上是你的结对子户,这两年,你管过他没?一年去他家有没有两次?!白大爷这几年都是骆滨帮着脱贫呢!”
沙枣树乡的各族村民都知道马林是个只占便宜不吃亏的主儿。
坐在旁边的几个人神色各异。
有人对着马林鄙夷地撇撇嘴。
有人不耐烦地朝马林翻个白眼。
还有人不屑地从鼻子里冷哼两声。
马林觉察出周围人对他的反感。
他一屁股坐回原位,酸溜溜地回道:“骆老三是扶贫带头羊,他多帮几个有撒嘛?!”
阿曼太的脸一黑,不客气抢白着,“你爸还是村长呢,那你不更应该带头扶贫支持他的工作嘛?!每次让你到贫困户家去,你说人家白大爷不是清真的,不想去他家。马娃子可是个回族,清真的,你以后再没理由不去帮了吧?!”
马林被阿曼太的话堵得哑口无言,还是不服气地问:“那白老头跟谁结对子了?”
阿曼太口气软了些,双目朝骆滨瞟了一眼,“骆滨是乡里扶贫带头羊,带头羊就要做个表率,他的结对子户比你们都多,他一个人跟白大爷、托乎塔尔结对子。你们都是一帮一,他一个人一帮二。”
他环顾下面的大户们,只见几个人交头接耳着低声议论着。
看来,让骆滨一帮二来帮助贫困户,他们也没想到。
阿曼太朝窗户边的骆滨身上望去,扯着嗓子询问道:“骆滨,有没意见?”
骆滨淡笑着回答:“白大爷,村里的老人了。乡里没安排我结对子,他这些年一直跟我干呢,一帮一、一帮二的,对我来说,没啥两样,没意见,听乡里的安排,乡里咋说我咋干。”
阿曼太咧嘴笑了,他手指着坐在窗户边的骆滨,对着面前的富裕户说道:“你们呀,真该跟骆滨学学了,你们自己摸着心口说说,你们谁在银行的贷款有骆滨多?!骆滨的结对子户托乎塔尔跟你们结对子户有啥两样?曾经也是个出了名的酒鬼、懒鬼,可是,你们去阿勒玛勒村打听下,托乎塔尔变化多大?!托乎塔尔这个人我比你们谁都了解他,他以前就是个没心没肺的酒鬼,被骆滨用真心感化的,以前是白天喝酒晚上睡觉,现在是白天干活,晚上喝点小酒。”
骆滨憨厚一笑,连忙摆手道:“阿乡长,别这样说,都是乡里乡亲的,谁还没个难处撒?!”
阿曼太见周老板唉声叹气,准备给他吃个定心丸,给他宽心道:“周老板,你也别为加尔肯发愁了,以后,不是你一个人帮他。地区最近下发了个文件,地区几个单位跟沙枣树乡成结对子单位,听说都是有钱的单位来沙枣树乡,到时候,乡里的贫困户,这些单位都要帮的。”
周老板并没因为这个好消息而乐观。
他摇着头、撇着嘴,嫌弃道:“阿乡长,我把话撂到这里,加尔肯不改掉喝酒的毛病,就是胡大(老天)帮他,也扶不起!”
这次座谈会的最后一项议程,是组织乡里的富裕户学习关于地区政府近期下发的相关“扶贫”文件。
阿曼太的声音提高八度,“好了,各位老板们,都别说话了撒,我们学习几个文件。”
他见沙枣树村的沙场老板艾尔肯一脸的不耐烦,连声安慰道:“艾老板,再坐一会儿,我知道你是沙枣树乡最有钱的老板,西域市有很多生意要做,可是,你现在已经在沙枣树乡开沙场了,乡里的工作还是要支持下嘛。”
艾尔肯趾高气扬的神态,鼻子哼哼几下,掏出香烟抽了起来。
骆滨坐在艾尔肯稍靠后的位置,他听说这个开沙场的艾尔肯是那孜古丽的公公,眼睛朝艾尔肯瞄去。
阿曼太见会议室安静下来,
他拿着红头文件,清清嗓子宣读起来。
“……新疆贫困地区长期摆脱不了贫困的根本原因主要是经济发展落后,尽快改变新疆农牧区贫困落后的面貌,是新疆农村扶贫开发面临的主要问题。发展是第一要务,发展是解决贫困地区一切问题的关键所在……利用贫困地区的优势资源进行开发性发展,依靠勤劳+智慧实现脱贫致富。特别是抓住自治区大力发展种植业、养殖业、林果业的有利机遇,结合贫困地区优势资源,优化农业产业结构,促进贫困地区优势资源的转换,使种植业、养殖业、林果业和家庭手工业作为解决温饱、提高收入的主导产业……”
“……各县市要按照五到户的扶贫工作要求,即项目覆盖到户、政策落实到户、帮扶措施到户、科技培训服务到户、效益兑现到户,确保贫困户真正得到实惠……”
阿曼太看着台下不少昏昏欲睡的富裕户,心中倍感无奈。
扶贫工作是全社会的事,可是不少人总觉得与自己无关。
他见骆滨一直侧耳倾听,听得很上心,很认真,合上文件总结道:“最近,自治区扶贫开发办召开会议,专门研究了2003年自治区扶贫开发工作,今年的扶贫工作是新思路、新举措、看上去跟你们无关,实际上跟你们所在的各位息息相关。不说别的,就拿沙枣树乡的沙场、砖厂来说,当初允许你们在这里开厂子,乡里可是让你们解决贫困户就业的,会后,你们自己统计下,沙枣树乡的贫困户在你们那里有几个就业的?你们可不要挂着羊头卖狗肉,打着解决贫困户就业的幌子,不解决贫困户就业的事。乡里扶贫干事前几天做了统计,就阿勒玛勒村的骆滨有21个贫困户在那里打工,你们真的要像骆滨学习,不能光让骆滨当带头羊,你们每个人都要当扶贫的带头羊。”
一直双手抱肩的周老板看上去闭目养神,等阿曼太话音刚落,高声问道:“阿乡长,我刚才听到文件里的话,优势资源转化为扶贫资源,要是我这砖厂接受那些扶不起来的贫困户就业,乡里给我撒派当子(撒好处)?”
阿曼太就不喜欢周老板这种讨价还价的嘴脸,不悦的怨怼道:“你啥事不干,就想要派当子,咋啥好事都让你沾了?你先解决贫困户就业的事再说!”
他双手整理着桌面上的文件,喊道:“散会!骆滨待会儿到我办公室去。”
小会议室传来踢踢踏踏的拉椅子、推桌子的声音,懒散而又拖沓。
这刺耳的声音让阿曼太莫名地烦躁起来。
他知道今年的扶贫工作不好干。
上级层层压实责任,而乡村是落实这项工作的最基层组织。
乡村干部压力大,任务重。
会后,骆滨坐在阿曼太办公室。
阿曼太给骆滨倒杯开水。
骆滨没接水杯,而是起身用手在阿曼太的发顶使劲拽下一根白发。
他把白发递给阿曼太看,“阿曼太哥,你才多大,也就三十五六吧,咋就长白头发了?”
阿曼太把水杯放在茶几上,从骆滨手中接过白发,摇着头感慨着,“愁的,为扶贫工作愁的。你没见你二哥吧?前阵子在地区党校开会,我看见他都快成小老头了,他的白头发比我还多。你以为我们这些工薪族挣点工资容易呀?!”
骆滨戏谑道:“你现在是乡长就有白发,等你当了县长不是满头白发啊?!”
阿曼太一本正经地自嘲道:“等我当了县长那天,成了光头了。知道为啥吗?为了扶贫工作愁的头发掉光光。”
骆滨捧腹大笑。
阿曼太也跟着嘿嘿直笑。
俩人笑够了,才言归正传。
阿曼太询问骆滨,“老三,李献今天咋没来?”
骆滨眉毛微微挑起,纳闷道:“咋?你不知道?李大哥的结对子户老薛昨天下午爬到屋顶扫雪,摔下来,李献把他送到医院抢救呢。”
“啊,还有这事,我咋没听说?”阿曼太心急如焚,“摔得严重吗?这个老薛老婆子浑身是病,本来日子过得不错,因病致贫,他万一摔坏了,他家可咋脱贫撒!”
骆滨见阿曼太张口闭口就是扶贫,都快魔障了。
他同情的看着阿曼太,宽慰道:“应该没问题吧。要是摔得严重,李哥早就给我说了。”
阿曼太松口气,询问道:“老三,你想过没?发展养殖业?”
骆滨如实回答:“想过,只是现在没钱买牲畜,一直也没考虑。”
阿曼太跟他露底道:“我最近到地区跑了个项目,给乡里的贫困户发放扶贫牛羊的项目,现在啥都办好了,就是缺管理牛羊的人。”
骆滨诧异,“扶贫牛羊既然是给贫困户发的,让他们自己管理嘛。”
“你再别说贫困户自己管理的事了。”阿曼太无奈又沮丧地摆手道:“去年,艾力叔跑了个扶贫羊的项目,沙枣树村的40多个贫困户每家发放3只羊,半个月后,我们去贫困户家看看扶贫羊长的咋样。100多只羊一只也没了。有的贫困户说是乡里白开送的羊,全部宰了吃了。有的说是没有羊圈,直接低价便宜卖了,换的那点钱也跑到巴扎花光了。还有的贫困户把羊干脆换酒喝了。再别提了,去年艾力叔为这事还挨批了。”
阿曼太愁眉苦脸道:“刚才开会,周老板没说错,有些贫困户真的扶不起,他们身上的等、靠、要思想根深蒂固了。真发愁啊。”
骆滨也不好说啥,只得安慰道:“阿曼太哥,你们乡里咋安排,我咋做。”
阿曼太点点头,“行,这个项目跑办完,可能落实也要到八九月份了。我准备跟你家老二的单位学,把贫困户的扶贫牛羊集中在一个养殖大户那里帮着管理。”
骆滨低声嘟囔着,“让我管理没意见,不知贫困户咋想。不过,吃扶贫牛羊,这种人还真扶不起。”
阿曼太的口气充满了力量,像是在给自己鼓劲加油,“老三,乡里的贫困户,扶不起,我们也要扶!”
第119章 水泥路
沙枣树乡早就成为伊勒地区的交通枢纽。
因土地资源丰富,随着招商引资政策的落实。
这座本应闭塞落后的西北边陲乡村,一日比一日繁华起来。
伊勒地区是新疆畜牧业大区,是我国西北边陲的桥头堡。
阿勒玛勒村这个必经之路算是交通要道,虽扩宽了两倍的马路,可始终显得拥挤不堪。
目前,新疆的公路运输系统相比内地来说,还很落后,是最薄弱的环节。
伊勒地区主要干线有60%超过了设计试用期,亟待补强、改造。
阿勒玛勒村这条省道,仍是混合行驶。
货车、轿车、摩托车、人力车、自行车、马牛车、谈恋爱压马路、马牛羊,都在这条路上进行。
尤其到了秋收季节,这条马路更是各族农民的晒场。
自改革开放以来,新疆地区普遍存在着运输难、物资交流阻滞现象。
就拿相对富饶的伊勒地区来说,每年农作物丰收,因交通不便、运输成本过高,许多农作物调运不出去。
这儿面临着公路够呛、又无铁路,航运也寥寥无几的现状。
使伊勒地区的交通运输已和国民经济发展的比例长期失调,成为制约伊勒地区发展的瓶颈。
在伊勒地区第十个“五年规划”中,横穿阿勒玛勒村村的这条省道要拓宽为六车道的水泥路面。
在这个五年规划实施的第三年,伊勒地区交通部门正式把拓宽阿勒玛勒村的这条要道摆上议事日程。
该工程要在第十个五年规划末期实施完毕。
这一消息无疑又在阿勒玛勒村掀起轩然大波。
根据交通规划的设计图纸,骆峰这些居住在路边的村民院落又在拆迁范围之内。
就在各族村民持观望态度时,阿勒玛勒村路边的院墙好像是一夜之间粉刷了无数的宣传标语。
“伊勒要想富,一马当先修公路。”
“公路通、百业兴。”
“修公路离不开你我他。”
“支持交通、人人有责。”
……
这些新鲜准确的口号,在阿勒玛勒村已是家喻户晓、深入人心。
骆峰夫妇已经做好了拆迁院子南墙的准备。
想着自家的二层楼应该能保住吧,大不了,把前面的五米院落全部让出去。
这天深夜,乡长阿曼太亲自来骆峰家做思想工作。
骆峰连忙让座。
阿曼太从口袋掏出一张草图摊在茶几上。
他指着标注骆峰院落的那块草图直言不讳道:“骆叔,咱门前这条路要铺水泥路,六车道,宽至少20米,你家这栋楼碍事,要拆。”
“啥?!说啥?!”骆峰顿时急眼了,急赤白脸地驳斥道,“让我拆南墙可以,让我拆这楼,那绝对不行!”
提着茶壶给阿曼太倒茶水的骆滨心中叹息,一直担心拆楼,真是怕啥来啥。
阿曼太早就预想到骆峰会有过激的反应。
他一把抓着准备起身离开的骆峰,慢条斯理道:“叔,不急撒,修水泥路拆楼,谁都不愿意。再说,你家这住宅楼才盖没几年。让谁,谁都心疼。乡里跟县上谈你家住宅楼的情况了,他们说不白拆,给点补偿。”
骆峰仍气哼哼质问:“县上穷的叮当响,能给啥补偿?给的那一个子半个子的有球用?!”
抱着孙子坐在旁边一直没吭气的李羽细声细语地问:“阿曼太,不拆楼不行吗?我们把南边的院子全让出去,不要一分钱,就是千万别拆楼。再说了,拆楼,我们住哪儿?”
阿曼太为难道:“阿姨,咱门前这路扩修,就你家是楼房,其他人家房子盖得靠北边,大多数只是征用院子,马嘎娃家、你家、小sc、还有托乎塔尔四家的房子碍事了,要拆。这条路能不能修成,全看你家了。叔要是同意,其他人家都好说,叔不同意,咱这路还真修不成。”
骆峰歪着脑袋红着脸跟阿曼太辩解道:“你别给我扣这么大的帽子,我骆峰同意,路能修成,我不同意,敢情啥也搞不成了,你也太抬举我了。”
阿曼太耐心地开导道:“叔,我没抬举你,是真事,乡干部摸了底,凡是要征用院落的人家都说看你的。就连对面的马嘎娃也对艾力叔说,只要骆叔同意拆楼,他二话不说拆平房。托乎塔尔也是这话,他说他听老三的。”
骆滨搬着小凳坐在阿曼太对面,询问:“阿曼太哥,这楼是不是非拆不可?”
阿曼太说着实话,“咱伊勒地区第十个五年规划明确写着,要扩这条路。非拆不可!”
骆滨听出没有一点商量缓和的余地,再次询问:“我想听听,县上啥意思?”
阿曼太说:“今年做思想工作,同时让需要拆房子的人家在后院盖房子,一年的准备时间,等明年开春,你们都搬到新屋去,有地方住,就拆这些碍事的房屋。县上正在出台补偿政策,三种补偿办法,一是让县物价局做个评估,照评估价赔钱;二是公家出钱盖个同样面积的房屋;三是置换宅基地或一定数量的耕地、草场啥的。具体的得由县上领导来解释,我也就知道个大概。”
骆滨点点头,扫了眼闷头抽烟的爸爸,“这样,阿曼太哥,我们一家人商量下,拆楼房又不是拆狗窝、鸡窝或牛羊棚圈,你得给我们一点时间考虑下。”
阿曼太听了骆滨的话,紧绷的心松懈下来,起身告辞,“好,你们商量下,我去对面的马嘎娃家,叔,姨,我先走了。”
骆峰用鼻子哼哼两声,没看阿曼太,算是打招呼了。
这是阿曼太生平第一次在骆峰这里遇到冷脸。
骆滨和李羽送讪讪离去的阿曼太出门。
阿曼太站在院门口,低声对骆滨说:“老三,你家老人的思想工作全看你了,咱村里的人如今就看你家的了。”
他用下巴指指西边的父母家,对骆滨说:“我爸妈为了支持我的工作,明天乡干部拍完照、签完字就拆院墙。”
骆滨狐疑地问:“巴叔的思想工作做通了?不是有一年的准备吗?”
“不通也得通。”阿曼太苦笑道:“谁叫我是乡长呢?我爸妈不支持我的工作,那以后,我还咋样开展工作,他们也只能忍着肚子疼了。”
骆滨非常理解,出言宽慰道:“行,阿曼太哥,别看我爸刚才不高兴,为了修路拆房子,这点觉悟还是有的。只是,这房子才盖没几年,说拆就拆。哎,那年盖房子,我爸还专门跑到乡里问过,房子盖的地方碍不碍事,乡干部答复过,没问题的。”
阿曼太讪笑道:“哎,没办法,谁也没想到时代发展这么快,乡里的规划,你家这楼房确实不碍事,谁会想到地区交通局的规划会是这样,毕竟地区部门站得高望得远撒。”
送走阿曼太,骆滨回到二楼。
爸爸骆峰没洗漱就躺在床上生闷气。
骆滨回到自己屋里,给骆川等人打电话。
明天是星期天,骆滨觉得还是让几个哥哥过来给老人做思想工作。
李羽和骆滨都没想到,骆峰这一躺就是一天。
清晨,李羽做好饭喊骆峰起床吃饭。
骆峰侧卧着床上,一声不吭。
李羽知道他在生闷气。
当骆川、廖云、骆波和李茗溪赶回家,已是晌午时分。
没见骆江的身影。
一向不睡懒觉的骆峰不吃不喝地躺在床上,谁也不搭理。
李羽叹口气道:“你爸钻牛角尖了,出不来。修路要拆咱家这楼,他觉得窝囊,想不通。”
骆川搬着方凳坐在床边,看着把脊背对着他们的骆峰,轻声说:“爸,知道,老二今天咋没来吗?”
骆峰不吱声。
骆川自言自语着,“老二昨天晚上在医院包扎伤口呢。”
骆峰一个激灵猛地翻过身来,急切地问:“老二咋了?”
李羽的心也提到嗓子眼了,沙哑的嗓音问:“包扎伤口?啥意思?”
骆川老老实实地说:“老二待的布拉克乡跟咱村一样,也要拆迁路边村民的房子扩路,跟咱家一个样。老二去给一家村民做思想工作,那家男人脾气暴躁,老二这边和声细语地讲道理,那人油盐不进,本来他坐在小凳上,一听说,他家房屋非拆不可,否则就扩不了路,站起来抄起小板凳就朝老二头上抡去。这不,老二的额头当时就被砸了个豁口,流了不少的血。”
骆峰一股脑坐起来,骂骂咧咧道:“妈的,那人撒球人?!拆房子修路又不是老二的事,是咱伊勒地区的事,他咋能这样蛮不讲理呢?!”
李羽听到心揪着疼,双手抓着骆川的手紧张地问:“老二呢,伤口大不?”
骆川把妈妈搂进怀里,用手环抱着妈妈的肩膀,宽慰道:“没事,昨晚,牛娉给我打电话,我赶去医院,伤口缝好了,听说缝了几针,输了点消炎药,没事,昨晚就回家休息了。今天他不敢来,怕你们着急,再说,他还要去那村民家继续做思想工作。”
骆峰连忙下了床,对着李羽说:“算了,拆楼就拆吧,早晚都得拆,别给乡里找麻烦。”
骆波上前扶着骆峰朝外走,趁热打铁道:“爸,吃饭吧,我已经把给咱家盖楼的老谭喊来了,他正在后院跟三哥做规划呢。”
骆川也递给李羽一个存折,“爸、妈,这两年,老三包地,资金困难些,后院盖房子的钱,我掏五万。”
李茗溪扶着李羽,大包大揽道:“姑,姑父,盖新房的钱,您二老甭发愁,剩下的钱三十白全包了。”
骆峰仍愤愤不平道:“你们说老二乡里的那个拆迁户,咋能这样对老二呢?老大,下午你回家给老二带去两只老母鸡,补补身子。”
骆峰走到院子,发现西边的巴格达提正带着村里几个年轻的哈萨克族汉子拆院墙呢。
他推开骆川的手,走到马路边,扬声问道:“老巴,阿曼太不是说,给咱们一年准备的时间嘛?你这院墙拆的是不是早了点?”
巴格达提擦擦额头的汗,无奈地苦笑,“不拆不行啊,村里人都看着我呢。阿曼太说,先让我带个头,没办法。”
骆峰想到自家的骆江为了做思想工作被村民打坏脑袋的事,再次体会到乡村干部在基层开展工作真是不易。
他双手背在身后回到院子里,走到后院一看,建筑老板老谭和骆滨正在指着北边的敞篷比划着什么。
老谭看见骆峰笑眯眯迎了上来,“骆叔,咱叔侄俩真有缘啊,你的第二栋楼也是我给你盖。”
他指着南边二层楼后面的空地说道:“叔,这次,咱不能小打小闹了,起着你家东西方向的位置盖一栋三层楼。”
骆峰摇摇头,没精打采道:“盖那么多楼干啥,住不完,浪费了。”
老谭凑到骆峰面前,神秘兮兮地低声说:“我在地区交通局有个朋友,他告诉我,这条马路以后是最繁华的地儿,咱把楼盖好,出租出去收个门面费不美的慌?!”
骆峰把目光投在三个儿子身上,用眼神征询他们的意见。
骆川点头,“爸,谭哥说的没错,咱一步到位。”
骆滨也连连点头,“大哥说得对,一步到位,免得今年盖、明年补的,太麻烦。”
骆波给老父亲宽心道:“爸,盖楼的钱,你跟妈不操心,除了大哥支持的外,其余的我跟小溪负责。”
老谭眼羡道:“骆叔,您老有福气,儿子都孝顺。”
骆峰心里舒坦许多,摆摆手道:“我老了,就听几个儿子的意见吧,谭老板,他们咋说,你就咋盖。”
就在乡长阿曼太还在担心骆峰的思想工作是否做通之时,骆峰家后院进驻了建筑队。
老谭按照骆川等人的要求,把三层楼盖在离老楼八米开外的地儿,北面的院落空了个十几米,以后是摆放拖拉机和机械的地儿。
对面马明的儿子马嘎娃以为骆峰会顶着压力不拆楼房。
他见骆峰家后院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马嘎娃闷声不吭,默默走回自家院子。
他也开始着手准备拆迁北面那三间沿街食堂的房屋。
小sc的百货店原本就是多年的老屋,他也主动找到老谭,让老谭在他家南边院落盖一栋两层楼。
巴格达提、骆峰、马嘎娃和小sc几家都动手修建房屋,为明年拆迁做准备。
阿勒玛勒村其他需要拆迁的人家见这几个村里老人主动配合乡里工作,也都没话可说。
第120章 惹毛了
乡长阿曼太激动地抓着老农骆峰的手,一个劲儿弯腰感谢着。
他承诺道:“叔,乡里一定把你列为先进典型报上去,不会让你吃亏的。”
骆峰心中的不平还没完全消掉,他冷着脸“威胁”道:“阿曼太,叔全力支持乡里的工作,明年拆迁时可不能给我补少,要不,我也学东边那个村姓赵的钉子户天天到乡里堵你、闹腾你。”
阿曼太忙不迭点头应允,“放心,叔,给你家的赔偿费,我肯定上心。”
他也听说骆江被拆迁户打破头的事,颇有感触道:“谢谢叔,我比骆老二有福气,遇到你们这些通情达理的村民,你这楼房要是放在老二的乡里,还不把他的脑袋开豁撒。”
一想到自己那文绉绉、脾气温和的儿子为拆迁工作白白挨顿打,骆峰就觉得实在太窝囊。
他气的吹胡子瞪眼地怨怼道:“你个阿曼太,在叔面前,甭哪壶不开提哪壶好撒,我支持乡里的拆迁,这么痛快,不就是想着以后我家老二,也能遇到我这样好说话的村民撒?!”
阿曼太挠着后脑勺,笑得像个孩子,“叔,就你这觉悟,老二肯定会遇到好人的。叔,我跟艾力叔开会商量了,乡村有啥好事不能忘了叔,没有你的支持,村民的思想工作哪能这么顺利啥。”
骆峰的脸色柔和许多,斜看着阿曼太,“这还差不多,你们这些当头头的,总想让马儿跑的快,又不给马儿喂草吃,以后,谁还听你们的?!”
他在阿曼太离开前,对着阿曼太的背影喊道:“阿曼太,下次到叔这里来,给我带些好消息撒!”
可是没过几天,骆峰家的院子里。
乡长阿曼太被骆峰拿着鞋子追着满院子躲藏。
骆峰一脚穿鞋,一脚光着脚片子,追问道:“好你个阿曼太,上次告诉过你,来我家整些好消息,你瞧瞧,今天又来气我来了。”
阿曼太双手抱头边跑边为自己辩解道:“叔,这次真是给老三送派当子来了(送好处来了),你听我把话说完撒。”
骆峰毕竟年纪大了,他停下脚步气喘吁吁地扶着粉碎屋的屋门,穿着鞋的脚站立在地上,没穿鞋的脚在半空中屈着,如同金鸡独立。
阿曼太站在那棵二球子果树旁,双目盯着骆峰,讨好的语气道:“叔,别生气哈,气坏了身子,我爸非拿马鞭子抽我。”
闻讯赶来的骆滨把皮卡车停在院子里,跳下车,看着爸爸和乡长相持而立。
院子后面盖楼的建筑工人各个偷笑着。
这气氛可不大对劲。
骆滨望着这滑稽可笑的一幕,小心翼翼地问:“阿曼太哥,你跟我爸这是咋了?”
阿曼太刚要开口。
骆峰气呼呼打发着骆滨,“麦地不是浇水嘛?你来家干啥?赶紧到地里去!”
阿曼太不住地朝骆滨眨巴眼睛,他知道今天自己的行为实在唐突,惹毛了骆峰。。
骆峰拿着鞋子的手指着阿曼太嚷嚷道:“你别给老三挤巴眼睛,当你叔真是傻骆驼啊?!要不是看在你是我侄子的份上,我早拿马鞭子把你抽走了。”
他狠狠朝地上啐口唾沫,一副义愤填膺的神色,“你还给老三送派当子来了,放屁,退耕还林,你让老三把耕地改种树林,这不是给老三挖坑嘛?乡里给村里老百姓做了一个月工作,没一家支持乡里的退耕还林,这会儿,乡里完成不了任务,你这又想起老三来了。没门,阿曼太,我把话撂倒这里,你真拿老三给乡里当垫背的,嫑怪叔跟你翻脸!”
骆峰弯腰把鞋子穿好,气呼呼走进粉碎机前,启动按钮,忙碌起来。
粉碎机隆隆的机器声格外刺耳,仿佛在为骆峰发泄着内心的不满。
阿曼太挠着头皮走到骆滨面前,探究的眼光看着粉碎机旁黑着脸干活的骆峰,自言自语道:“看来,今天,叔真生我气了。”
骆滨指指皮卡车旁的空地,“阿曼太哥,你找我啥事?不会真的让我把万亩地搞成退耕还林吧?”
阿曼太摇摇头,“没那么多,也就500亩地,那地不是有不少烂地嘛?要不,你挑出个500亩地栽种杨树,国家每年给你一亩地补助160块,连着补8年,多好的事啊?”
骆滨连连摇头,“阿曼太哥,这次我帮不了你,以前我以为砂石地、戈壁地长不出玉米,最近我观察着呢,我那500来亩石头地给它大水大肥,照样长粮食。乡里搞退耕还林,村里人都在议论着呢,谁家勺子(傻子),把好好的耕地改成林地撒?”
阿曼太把骆滨拉到一边低声道:“老三,知道今年开春杨树卖多少钱嘛?一吨七八百块钱,最近,从wlmq来了不少有钱人,他们来乡里找地块,准备种杨树。这些有钱人都说种树就是绿色银行,过个十几年,树木成材了,那就发大财了。”
骆滨的脑袋依旧摇得像个拨浪鼓,“这财我不发,光我承包的万亩地都把我一家人愁的寝食难安的,我再在这看到希望的地上来个退耕还林,那不把我家老爷子活活气死。”
他说着话掏出香烟递给阿曼太,善意地提醒着,“上次我去西域市买农机零件,路过我二哥那儿,他们乡也在搞退耕还林,我听说,他们把荒地开垦出来白白分给贫困户,让贫困户在上面种树,享受补贴。他们乡可没让老百姓把好地拿出来种树,咋,咱西域县和西域市政策不一样?!实在不行,你也学学他们乡,荒地种树。让好地种树,老百姓肯定不答应。”
阿曼太吸口烟,一脸的沮丧,“你老三都想不通,村里人肯定不会支持退耕还林,哎,算了,我去县林业局再打听下,是不是我们把政策理解错了。”
自进入21世纪以来,国家为推进生态文明建设、实现可持续发展的战略目标、促进集中连片特殊困难地区农民脱贫致富,实施退耕还林政策。
这一举措是加快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有效途径。
是引导农村产业结构调整、推进农村经济发展转型的重要举措。
2002年4月11日,国务院发布了《关于进一步完善退耕还林政策措施的若干意见》。
新疆也是退耕还林的重点实施区。
自2003年新疆开始全面落实退耕还林政策。
由于西域县林业部门没及时给乡镇印发相关的文件,也没及时举办培训班。
乡镇干部没吃透文件精神,在做农民的思想工作时,他们都是一知半解,产生了误差。
国家规定退耕还林是让农民把不种地的耕地退出来种植林业,来恢复森林植被。
退耕还林主要是坡耕地退耕还林、宜林的荒地荒山造林。
这一点,不知是阿曼太等乡村干部没吃透文件,还是语言障碍等原因。
乡村干部对政策的理解,也只是一知半解。
这一年,西域县的退耕还林工作在全地区剃了个光头。
而这一年的开春,尤努斯特地找到骆波。
他让骆波赶紧在清明节前扦插200亩地杨树苗。
骆波不明其中的原因,但总觉得跟着尤努斯干准没错。
骆滨来到苗圃基地,望着扦插的巴掌长的杨树,如同播种的麦子,迷惑不解地问:“三十白,杨树苗咋跟种庄稼一样密?能成嘛?”
查看苗木发芽率的骆波,拍拍手中的灰,走过来,低声解释,“尤努斯是技术员,不会有错,能成。”
他望着矮矮的一茬长的苗木,自言自语道:“这个夏天,看来要驻扎在妈这里了。”
骆滨关心道:“小溪一个人照顾小米粒,能忙过来嘛?”
骆波似笑非笑地看着骆滨,提醒着,“不还有斯琴嘛?三哥,你多长时间没回县城了?斯琴都问我好几次了。”
骆滨躲闪道:“这都忙得脚不沾地,哪有时间回县上。对了,斯琴在那里住的惯嘛?在凉皮店干的咋样?”
骆波装疯卖傻地摇头,“不知道,你还是自己去问她吧。”
兄弟俩说着话慢慢朝家走去。
俩人走在路边,迎面快速驶过来一辆银灰色的伏尔加轿车。
这辆轿车经过之后,扬起一溜烟的灰尘。
骆滨伸手扇着呛人的灰尘味,见骆波扭着头看着早没影的轿车,“看啥呢?赶紧回家吃饭吧。”
骆波挠着头皮不解的说:“我咋看着这辆车,好像是我在霍尔果斯口岸倒卖的一辆呢?!”
骆滨抬脚朝骆波屁股上轻轻踢了一脚,捉狭的口气奚落着,“就你能,多少年过去了,还你倒卖的车,搞得跟真的似的。”
骆波一脸正色道:“三哥,我没诳你,经我手的车多得数不清,我就对这辆车影响最深,还记得那个坑我的杨贵吗?他哥是西域市交警大队副队长的那个杨贵,我看刚才那辆车就是卖给他的那辆。”
骆滨听着杨贵这名字耳熟,随口提道:“这个杨贵的名字,我咋记得还在其他地方听过呢。”
他朝前没走两步,猛地停下脚步,对骆波说:“三十白,我想起来了,这个杨贵在前年竞标时,他本人没来,派他媳妇来的,就那个叫赵荣的女人。”
骆波有些费解,狐疑地问:“不会是同名同姓吧?!杨贵当年是在西域市做电缆生意的。”
“对,阿曼太当时说过,赵荣的丈夫就是西域市做电缆生意的,肯定是他。”骆滨笃定的口气说,“他咋来阿勒玛勒村了呢?不会是又看上哪块地了吧?!”
两人走到院门口,就看到村东头站着不少村里的老人,十几个人围簇在一块,脸红脖子粗地争辩着什么。
骆波推开院门,见骆峰和巴格达提坐在苹果树下抽着烟,谁也不说话,但两人的神情都很凝重。
他见气氛不大对劲,关心道:“爸,干爸,你俩这是咋了?咋看着不高兴呢?”
骆滨也细细观察着两位老人的神情。
巴格达提快言快语道:“乡里出了个艾卖光,村里来了个马卖光,高兴个球撒。”
骆波和骆滨的双目对视交流下。
骆滨询问大口吸烟的骆峰,“爸,咋回事?我看村东头十几个老人争啥呢。”
骆峰把烟头朝地上一扔,用脚尖碾灭,怅然若失道:“村北头那1500亩村集体土地被马军发包出去了,一下发包十年,那可是好地块呀,比你承包的那万亩地可强多了,每亩地发包价格才50块钱,村里老人都想不通呢。”
骆波劝说着,“爸,管他发包给谁呢?别操那些心了,过好自己家的日子就行了。你这粉碎店一年挣得钱不比种地强多少倍。”
骆峰脸红脖子粗地解释,“我就是觉得不值,知道马军把地发包给谁了嘛?!就东头卡吾乡有名的钉子户赵癞子的丫头了。”
骆波笑道:“管他赵癞子、张癞子呢,不赖咱家就行了。”
巴格达提觉得再说下去没啥意思,拍拍屁股上的灰,佝偻着脊背发着牢骚,“这个艾力可没带好头啊!马军不如他哥马明实在,可是个只占便宜不吃亏的,肯定有事!”
一家人吃着晚饭。
骆滨端着李羽熬的绿豆稀饭稀溜溜地喝着。
骆峰嚼着馒头,提醒着骆滨,“老三,康拜英找到没,我看麦子也就这两天的功夫能收了。”
骆滨放下碗,夹了块凉拌黄瓜,咯吱咯吱地嚼着,“大后天,五辆康拜英同时进地。拉粮的车也都找好了,阿曼太也给乡粮站打好招呼了,6000亩地冬麦也就六七天的功夫吧。这些开康拜英和拉粮的都是我跑运输认识的老朋友,干活让人放心着呢。”
骆峰听儿子都安排好了收粮的准备,放下心来,“现在天热,老人说的虎口夺粮就是这意思,麦子收不回家来,真不让人放心。”
骆波喝完稀饭,抹抹嘴头子,站起身说:“妈,我今晚回家一趟,把小溪和米粒安顿好,三哥收割庄稼,我也过来搭把手。”
李羽连忙道:“你去菜地摘些西瓜,给小溪和米粒带去,小海那里也捎带几个。自家的西瓜,没上化肥,吃着放心。”
夕阳还挂在天边,周围布满橘黄色的光。
骆波回到西域县的家,一推开门就闻到屋子里一股酸溜溜的味道,刺鼻难闻。
他揉揉鼻子询问坐在客厅看电视的李茗溪,“小溪,这什么味啊?你是不是打翻醋瓶子了?”
盘腿坐在地毯上跟小米粒玩游戏的斯琴被逗乐了,噗嗤笑出声来。
骆波这才察觉斯琴在自己家。
他换下拖鞋,见斯琴双目朝自己身后瞅,知道斯琴最期望见到的人不是他。
骆波对着斯琴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了。
斯琴见这次又是骆波一人回家,心里空荡荡的。
她强装欢笑问候,“三十白哥好。”
第121章 丧门星
李茗溪神色凝重的看着电视上重播的《新闻联播》。
对着骆波招招手,忧心忡忡道:“三十白,快来看撒,这病太可怕了。”
看着她秀眉蹙着,骆波怜惜不已。
他坐在李茗溪身旁,耸动着自己的狗鼻子使劲嗅着刺鼻的味道。
客厅的酸味比门厅还要浓。
骆波纳闷地问:“小溪,问你呢,屋里撒味呀?!”
李茗溪双目仍黏在电视机的时事报道上,鄙夷地撇下嘴,嫌弃道:“你真是大惊小怪,我熏了白醋,预防病毒。”
2003年初,在内地城市爆发了一种呼吸道传染病。
患者会出现呼吸困难、发热、全身疼痛无力的症状。
虽然新疆与内地相隔千山万水。
新疆没一起病例,老百姓的日子似乎在照常过,
可是,新疆人通过电视屏幕上的新闻报道,也能感觉到这无情而冰冷的病多么可怕。
新闻报道上每日通报的这一组组数据,让关注时事的人总有种莫名的惶恐。
骆波哑然失笑道:“你呀,亏你还是小学老师呢,没听那个姓啥的专家。”
斯琴见他吭哧半天没说出专家的姓,连忙提醒道:“钟专家。”
“对,就那个钟专家说嘛,勤洗手,尤其是流水勤洗,屋里要常通风。前阵子,醋脱销了,就是你们这一帮子人跟风抢购的。”骆波说着话,站起身去打开虚掩的窗户。
这窗户开得太小,通风不利。
2003年,有关熏白醋、喝板蓝根能预防病毒的传言兴起。
就连无病例的新疆,市面上也出现抢购现象。
内地的抢购风更是达到高潮。
平时一大包十元以下的板蓝根一下子飙升到三四十元,白醋价格也是每日在节节攀升。
据说,各地物价局的工作人员那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
“小溪,知道为啥咱新疆没这病吗?”骆波煞有介事道:“这跟咱新疆人的生活习惯有关,咱新疆人洗手,一般都是用流动的水清洗,咱们新疆人哪家起床第一件事不是打开窗户,通风透气的。”
李茗溪朝一本正经的骆波不耐烦地翻个白眼,不由怨怼道:“就你能,几天见不到你的影子,一回家也不问我们吃饭没,没瞧见啊?小米粒都不认识你了。”
虽然知道骆波奔波忙碌是为了这个家,可李茗溪仍不习惯骆波在他娘俩面前消失好几天。
如今的李茗溪已经跟骆波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
骆波心生愧意,蹲在茶几旁,对着跟斯琴玩得专注的小米粒拍拍双手,柔声轻唤着,“乖,宝贝,到爸爸这里来。”
小米粒小身子一扭,钻进斯琴怀里,把小屁股对着眼巴巴望着她的骆波,俏皮地咯咯直笑。
骆波失望地叹息道:“这段时间实在太忙了,回家少,闺女跟我都不亲了。小溪,学校啥时候放假?放假后,你跟小森、小米粒跟我回阿勒玛勒村吧。对了,小森在小海哥家还行吧。”
李茗溪一听,不悦地噘着嘴问:“咋?你还没忙完呀?!小森跟小天玩疯了,都不愿回家了,嫂子说小森就喜欢跟表哥亲。”
骆波无奈轻叹,“现在天热,苗圃地的水就不能停,一水接一水的浇,这时候停水非得旱死树苗,那就前功尽弃了。还有,三哥的麦子也该收了,我要去帮忙,明早就要赶回村里。”
斯琴闻言,顿时来了精神。
她自告奋勇道:“要不,我去帮帮骆滨哥?”
骆波摇头,“你个丫头子家,哪能干得了田地的活,算了,你还是在凉皮店忙吧。”
他察觉斯琴的双眸黯然失色,连忙打圆场道:“小溪,你一个人不方便,不如让斯琴陪你一块去村里。”
斯琴的眼里又散发着希冀的光,对着一筹莫展的李茗溪道:“小溪姐,没事,三十白哥没时间接你,到时候我去送你。”
李茗溪这张俏脸摆出一副苦兮兮的样子,妥协道:“也只能这样了,对了,斯琴,你多久没回阿勒玛勒村了?”
斯琴老老实实回答,“自从爸爸调到县上工作,就村里再没回去,不知道变化大不?”
李茗溪童心未泯,眉飞色舞地说:“咱回村里,让三哥和三十白到芦苇荡给咱抓鲫鱼,姑做的油炸小鲫鱼亚麻(很)好吃。”
骆波从斯琴怀里抱起女儿,对着女儿用宠溺的语气说:“宝贝,你说你妈是不是吃货?”
小米粒跟妈妈很亲,她小手心堵着骆波的嘴,奶声奶气道:“不嘛,不嘛。”
斯琴站起身辞别,“小溪姐,我先回屋了,明早再过来看小米粒。”
骆波等斯琴掩门离去后,又泛起愁来,“小溪,三哥不回来,他跟斯琴见不到面,咋发展撒?!”
李茗溪深有感触道:“三十白,斯琴是真爱三哥,每次都问我三哥喜欢啥样的丫头子,会不会嫌弃她跟那个高中同学谈过恋爱。”
“谁还没谈过恋爱啥?三哥当初还跟那孜古丽爱的死去活来呢,这有啥?!”骆波不以为然。
李茗溪低语,“你懂个屁,斯琴跟那个男人同居过一段时间。”
骆波纳闷,“你咋知道?”
李茗溪解释,“是她亲口告诉我的,她说不愿在三哥家人面前隐瞒过去。”
骆波摸着下巴沉思着点头,自言自语道:“这个斯琴也真实诚。”
李茗溪接话,“那是,幸亏有她,你不在家,都是斯琴帮我带小米粒的,别看斯琴比我小,能干着呢,做饭、洗衣、收拾屋子,是个过日子的好女孩,人长得又漂亮,要是三哥娶了她,也算有福气了。”
翌日,骆波吃过早饭就朝阿勒玛勒村赶去。
苗圃地的苗木一直都是雇村里的老关和加如拉浇水。
这两人干活自觉,为人实诚,不偷奸耍滑。
骆波给他俩安排完后,就朝骆滨的麦子地赶去。
他驱车来到北面的万亩田地去找骆滨。
晌午时分,高挂在东方的太阳炽热如火。
大地被渲染地晶莹亮白,与天际连成了一片。
连绵的庄稼地从脚下一直延伸到远方,不见骆滨的踪影。
骆波眯眼环顾着金灿灿的麦田,在麦田的最北边的乡间小路看见了骆滨的那辆绿色皮卡车。
他驱车朝北面走去,车子停在骆滨皮卡车的后面。
骆滨站在三米宽的土路上,正打量着北面那块种植胡麻地块上的一辆破旧不堪的604拖拉机呢。
骆波走上前,“三哥,看啥呢?”
骆滨用下巴指指拖拉机,纳罕地说:“三十白,这拖拉机咋看着那么眼熟呢?”
骆波定睛一看,拖拉机车头的引擎盖已经变形,就连排气管也锈得一碰就碎。
他也纳闷道:“三哥,这不是马林那辆破604嘛?!听说他处理掉了,难不成扔到这里不要了?!”
随即,骆波又摇着头否认道:“不会,马林就是个抠沟子嗦指头的啬皮(新疆话,吝啬鬼的意思),这拖拉机肯定是卖给别人了。”
就在兄弟俩猜测着马林的拖拉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时,江道勒提开着那辆二手面包车驶过来。
江道勒提下了车就看见骆家兄弟研究着这辆拖拉机。
他扯着嗓子喊道:“甭看了,这是马林的拖拉机,听说5万块钱卖给承包村里这块地的老板了。”
“五万块?!”骆家兄弟瞠目结舌,嘴巴都合不拢了。
骆波提醒道:“江哥,你说错了吧,5000块钱卖掉的吧?!”
江道勒提摇头道:“我咋会骗你撒?昨天,我看见那个矮趴个老板把拖拉机开过来放在这儿的,他亲口告诉我,马林这辆破拖拉机连带那个破车斗一块儿卖给他的,5万块。”
骆波愕然道:“你说的那个矮趴个老板是个勺子吧?!白给人送钱呢?”
江道勒提似笑非笑道:“要不,那个矮趴个老板咋会一亩地50块钱承包上这块地,一包就是10年,你以为呢?马林不仗着马军是村长嘛?!”
骆滨顿悟,心想,怪不得前段时间村里老人都在私底下议论,马军把集体土地便宜承包给外人,肯定有猫腻。
看来,村里老人猜的不错,原来猫腻在这里。
马军把地低价转包给这个未曾见面的老板。
老板再高价回收马林这辆老掉牙的破拖拉机。
俩人私底下做着见不了光的权钱交易。
虽然马军自认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可没想到跟他交易的这位老板,就是个把不住门的主儿。
骆滨转身朝自己的麦地走去,“江道哥,康拜英师傅吃完饭没?”
江道勒提说:“早吃了,他们在保养康拜英呢。”
骆滨抬头望着毒辣的太阳,“给他们说没?傍晚收麦子?”
他观察了下麦粒,现在收割,会漏粮。
酷暑季节,收割机收割庄稼在一早一晚收割会好些。
早晚水汽大,麦穗的麦壳不易崩开。
江道勒提走进麦地,随手拔了根麦穗,搓揉几下,含在嘴里咀嚼几下,对着一脸喜色的骆滨嚷嚷道:“老三,麦子脆,咯嘣响。”
骆滨应声道:“是该收割了。”
骆波遥望着弯了腰那沉甸甸的麦穗,喜滋滋道:“三哥,去年春麦打300多公斤,今年这冬麦能上400不?”
骆滨眉角笑得露出两道眼角纹,“400公斤,胃口太大,能打350公斤,我就心满意足了。”
今天,脚下的这乡间小路挺热闹。
李献驱车过来,下车后就听到骆家兄弟的对话。
他眉梢带笑地望着金灿灿的麦子,对着骆滨佯嗔道:“老三,不是三十白胃口大,我看麦子这长势能上400。”
几个人都面带喜悦,情不自禁地议论着,等骆滨获得大丰收,宰杀几只羊来庆祝下。
托乎塔尔骑着骆滨给他配备的摩托车从西边过来。
作为骆滨的结对子户,骆滨为了让他脱贫,安排他给这块地看青,驱赶过往啃吃麦子的牲畜。
他摩托车停在骆滨身后,双脚支地,急慌慌用双手比划着说:“老三,那个矮趴个老板拿了个这么大的东西,朝里面倒汽油呢,嘴里还抽烟,我说他,他骂我。”
骆滨眉头拧成个疙瘩,“这谁呀?村里人都知道麦子收割季节不在田地抽烟的。”
李献也皱眉道:“听说这地是个从西域市来的老板拿下的。”
几人说着话朝路西头走去。
骆波视力好,他一眼认出了矮个男子就是当年那个栽赃陷害他的杨贵。
他狠狠朝地面啐口唾沫,低骂道:“真他妈冤家路窄,杨贵咋在这?!咋遇到这个丧门星!”
就在离骆滨等人300米左右的土路上。
西域市做电缆生意的杨贵,正跟他雇请的农工老张头给油锯里加汽油。
老张头提着5升的塑料壶口对着油锯的口慢慢倾倒。
由于没有漏斗,不少汽油洒在地上。
油锯周围渗着黑乎乎的油渍。
等把油锯的油壶倒满,嘴里叼着烟把子的杨贵才恍然想起还没给汽油勾兑机油呢。
俩人又把油锯里的汽油朝塑料壶倒了一点。
地面又洒下不少汽油。
汽油又渗进黄土里,杨贵俩人没当回事。
老张头把油锯朝地上一放,摊着油乎乎的双手问:“杨老板,你车里有毛巾嘛?擦擦手。”
杨贵烟不离口,点点头。
俩人朝不远处的轿车走去。
杨贵把嘴里的烟头取下,大拇指习惯性地一弹。
带着火星的烟头就这么凑巧地落在油锯旁。
油锯的油壶盖子没拧紧,还朝外滴答着汽油。
烟头落在汽油上,只听见“轰”的一声,油锯着火。
随即,“嘭”的一声巨响,油锯爆炸,四溅的汽油裹挟着火苗朝周围的庄稼地落去。
鸡蛋大、巴掌大的火球四处飞溅,似乎给麦子地的上空漫天撒着火种。
身后这猝不及防的巨响,吓得杨贵一屁股坐在地上。
裤裆下的黄土被尿液浸湿了。
而南边一路之隔的冬麦地上,干枯的麦秸秆犹如干柴。
这真是干柴遇烈火。
火苗如星星点火般在麦地“噼里啪啦”燃烧起来。
骆滨等人听到巨响,还没回过神来,紧接着就看见路南边的麦地着起火来。
“坏了!”几个男人心中顿时都揪起。
几个人脑子里想着如何灭火。
托乎塔尔骑着摩托车冲到瘫软在地的杨贵面前,再看看噼里啪啦燃着的麦子,嘴里不住地咒骂道:“窝尅囊斯给(骂人的话),窝尅囊斯给。”
他被这火势吓蒙了,只会骂人,不知道如何是好。
老张头也被吓得屁滚尿流,傻子般目瞪口呆地看着连着一片火焰的麦子地。
李献毕竟年龄大,看见火苗火势太旺,不及时灭火,这眼看着丰收的麦子根本保不住。
他心急火燎地对着骆滨和老谢说道:“快去开铲车和推土机,从中间推出一条隔离带。”
李献话音刚落,骆波等人撒腿朝后跑去。
幸亏铲车就停在不远处的井房旁。
第122章 结梁子
骆滨等人爬上铲车就朝熊熊烈火的麦子地赶去。
李献站在土路上指挥着大家,声嘶力竭地喊道:“快,就在这个地儿开出一条隔离带,把麦秆全部挖干净。”
开着推土机的老谢和在另一辆铲车的骆波,顾不上车轮碾压麦子、糟蹋粮食的现状,灭火要紧。
铲车和拖拉机从麦子地朝西快速驶去。
只有在这块地当中挖掉麦子,清理出一条隔离带,才能阻挡火势的蔓延。
骆滨想起铲车里的柴油可能不够。
他忙探出头来对着李献喊道:“李哥,买柴油,快去买柴油,铲车柴油不够。”
李献一瘸一拐朝自己越野车奔去。
江道勒提抄起骆滨皮卡车上的铁锹跟在铲车后的隔离带清理残余的麦茬。
托乎塔尔生怕肇事者杨贵逃逸。
他把摩托车横放在杨贵轿车前。
又从摩托车上取下捆绑物品的绳索。
托乎塔尔走到杨贵和老张头面前,用绳索将三人捆在一条绳索上,打了三个哈萨克绳结。
哈萨克绳结是新疆哈萨克族捆绑牲畜或物品的方法。
这种活结越挣脱,绳结就收得越紧。
一般人不会打这种绳结,也不会解开绳结。
杨贵挣脱几下,绳结把他的胳膊箍得更紧了。
这才回过神来的老张头,一屁股坐在地上,垂头丧气道:“别动了,再动把你的胳膊都能勒断。”
北边麦子地浓烟越来越大,火光冲天,上空烟雾弥漫。
村里人知道北山坡着火了。
大家都放下手头的活儿,不约而同地扛着铁锹、拿着水桶等家什从四面八方跑来。
等各族村民跑到着火地,脊梁骨上就冒汗,咯吱窝里都是水。
村长马军连忙指挥着拿铁锹的村民,学着江道勒提的样子,把铲车推过的隔离带上残存的麦秸秆赶紧铲除掉。
骆峰见火苗越来越近,他连喝带喘的破口大骂:“我就不信这狗日的火这么厉害!”
李羽知道自家的老家伙不信邪,被烟雾呛得直咳嗽的她喝道:“老骆,别犯浑!”
看火苗无情地朝这边袭来,骆峰一看不好,快速朝铲车跑去。
那速度、那动作,绝不亚于年轻人。
人临绝境,总能释放出超常的能量、发挥出超人的生理极限。
骆峰跑到前面的铲车旁镇定地指挥着。
他让儿子离着火地再远些。
此刻,儿子的安全比啥都重要!
放牧的巴格达提顾不得牛羊是否会丢失,也骑马赶了过来。
他把马匹绑在离着火地较远的电线杆上,从李羽手中夺过铁锹帮着清理隔离带。
手中没有工具的李羽直接用手去拔麦秆,她那颗恐惧的心在颤抖。
没戴手套的双手扎进许多麦茬,也顾不得疼痛了。
小sc听说骆滨的麦子地着火,直接关闭商店,开着他那辆拉货的铛铛机过来帮忙。
这天晌午,阿勒玛勒村各族老少爷们没人召集和安排,都自发地过来帮着灭火。
灰烬漂浮在空中落在灭火人的身上、脸上,和着流淌的汗水,让每个人都成了大花脸。
开着铲车的骆滨等人在车上看着横冲直闯的火苗所到之处,麦子瞬间化为灰烬,成为一片焦土。
看着快速蔓延的火焰,用机械做隔离带的几个人心如刀割。
但又透过闪耀的火光中,看到各族村民热心相助的身影。
形形色色、千姿百态的人影在火光旁挥舞着工具晃动着。
这些被火光拉长或缩短的人影。
高尚的、低矮的、魁梧的、瘦削的,犹如相片般定格在骆滨的脑海里。
许多年后,很多人无法理解骆滨对阿勒玛勒村不求回报的反哺之情。
有人询问骆滨时,骆滨的脑海闪出各族村民拼命帮着灭火的感人场景。
不似亲人胜似亲人,血浓于水。
猩红的火魔点燃着金灿灿的麦子翻滚沸腾、肆意冲撞。
浓黑的烟雾告诉阿勒玛勒村的各族村民,人类三大自然灾害,飓风、洪水和地震,应该还要加上一大灾害----火灾!
乡长阿曼太等乡干部得知消息赶来后,一条宽5米左右的隔离带隔开了肆虐的大火。
这块条田200多亩地的冬麦被大火化为乌有。
这条隔离带保住了剩余的麦田。
隔离带北面是黑乎乎的灰烬。
隔离带的南边是车轮碾压和人灭火践踏的麦子地。
再靠南边就是金灿灿的麦田。
飘浮在半空中的灰烬似乎在诉说着大火的无情。
脚下那苍苍焦土散发着炙热的空气,让人感受到死亡的味道。
灭火的各族村民在这酷暑的夏日,被炙热的空气烤地脸上都留下道道汗渍。
大家的脸上沾着黑灰,成了黑灰相间的调色板。
每个人的脸上都脏兮兮的,可是看见大火熄灭,保住了剩余的麦子,他们都露出洁白的牙齿欣慰地憨笑着。
他们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
看着火势下去,骆滨扶着铲车的踏板颤颤巍巍下来。
他此刻双腿发软,望着成为废墟的麦子地痛心地落泪。
骆峰夫妇对着前来帮忙的各族村民一个劲弯腰鞠躬致谢。
此刻,各族村民最关心的是这火是怎么着起来的。
骆波开着铲车过来。
他跳下铲车,从一名村民手中夺过铁锹气冲冲朝北面的小道走去。
他嘴里恶狠狠咒骂着,“妈的,杨贵,当年害我丢掉霍尔果斯口岸的生意,现在又祸害我三哥麦子地着火,我看他就是个丧门星。”
各族村民都簇拥着骆波气势汹汹地朝这场火灾纵火者走去。
村长马军一听到杨贵的名字,暗叫不妙。
他生怕出大事,赶紧跑到一脸怒气的骆峰跟前,“傻骆驼,可别让三十白干傻事,万一打伤人,他也吃不了兜着走。”
等众人来到火灾的起始地。
就看见托乎塔尔斜躺在地面上,杨贵和老张头也蔫头耷脑地坐在地上。
炙热的阳光晒得三人几乎脱水。
而托乎塔尔已经中暑。
闻讯赶来的乡派出所干警在乡长的指挥下,从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中挤进来。
李献在买柴油的路上已经报案。
乡干警知道杨贵是这场火灾的肇事者。
在阿曼太、马军和几名乡村干部的协助下,杨贵和老张头被带上警车。
警车呼啸而去。
托乎塔尔被骆波送到乡卫生院抢救。
中暑的托乎塔尔已神志不清。
村民们又拿着救火的家什迈着软绵绵的双腿朝村里走去。
刚才救火时,大家都拼命灭火,没感觉劳累。
而此刻,村民们才发现胳膊酸疼、双腿发软。
乡派出所不大的会议室里,缭绕不断的烟雾模糊了在座的每个人的视野。
骆峰父子、马军、老谢、李献等人都闷着头抽烟,一声不吭。
派出所所长达吾提询问蹲在墙根处的杨贵,“你配合不配合?你要如实交代,那烟头是不是你扔的?你说话呀!”
杨贵缄默不语。
他侥幸地想,也许在西域市公安局上班的大哥这次能帮上忙。
派出所祝指导员走进来,询问:“达所长,他还不配合?”
达吾提用不满略含厌恶的眼神瞥了眼蹲在墙根闷头抽烟的杨贵,“他以为啥也不说,就逍遥法外了,门都没有。”
祝指导员站在杨贵身前,冷声冷语道:“杨贵,你还是实话实说吧,老张头全部交待了,我们也把现场取证拍照了,想赖,赖不掉。老百姓辛苦一年的庄稼就这样被你烧没了,你肯定要担责任。”
杨贵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就是不接话茬。
骆波推门进来,听到祝指导员的话,再看看打算顽抗到底的杨贵。
他气不打一处来,走到杨贵跟前一把拽起他的后领,抡起拳头就要揍他。
所长达吾提上前一步拦住了准备动粗的骆波,“在派出所打人,眼里有没我们?!”
骆峰也在旁边低声呵斥,“三十白,嫑犯浑!”
骆波双目落在达吾提所长身上,手指着杨贵,愤愤不平地提醒道:“你们知道他为撒不配合嘛?他在等他那在西域市公安局的哥哥杨显帮他说情脱罪呢。你们不会官官相护吧?!”
面对骆波毫不留情的厉声质问,祝指导员脸色微微一僵。
他跟达吾提所长商量着,“杨贵不配合,不管他了,我们去把那个托乎塔尔的笔录做一下,外围的笔录证据做扎实,他想耍赖都不行。”
骆峰见派出所的头头们没在他们面前避讳什么,有啥说啥。
老人悬着的心放松了,他扔下烟把子凑过来,“那他认不认罪,都要赔我家麦子钱,对不?”
达吾提所长点头道:“就是,骆叔,你喝口茶吧。”
他端着一杯浓浓的茯茶递给骆峰,又对着闷头抽烟的骆滨说:“骆老板,你的笔录做完了,先回家等消息吧,我们要去县物价局请人来评估麦子地的损失。”
也许,这杯浓重的茶水冲淡了骆峰心中的焦虑不安。
他放下茶杯,伸手拽了下一动不动的骆滨,“老三,回家吧,回家吃饭,你妈做好了饭,正等着你呢。”
骆滨哪还有心思吃饭,他沙哑的嗓音道:“爸,你跟三十白先回吧,我得让康拜英收麦子,可别再出意外了。”
6000亩地麦子,被大火烧光了近300亩地,还有5700亩地在地头呢。
骆滨的嗓子眼发干,吞咽下口水走出会议室。
杨贵等骆家人离开会议室,抬起头来看着马军,哀求道:“马村长,这次,你要帮我。”
马军生怕被杨贵抓着不放,连忙询问祝指导员,“莫额的事了吧。”
祝指导员有气无力地朝他摆摆手。
马军跑的比兔子还要快。
杨贵气的破口大骂,“妈的,占我便宜时说的比唱的好听,遇到事了不认人了。”
闻讯赶来的王仪穿着清凉的裙子款款进来,她嘴角嘲讽道:“冬麦被人烧了,今天,我就呆在派出所,我倒是想看看,谁敢走后门不赔钱,我王仪奉陪到底。”
祝指导员等人一看,知道王仪是个泼辣的主儿,连忙解释,“放心,我们会用证据说话的。”
说话间,杨贵那在西域市公安局当小头头的大哥杨显也赶到乡派出所。
他穿着一身藏蓝色“九九式”警服,肩头的警衔和里面的白色衬衣显示出他的级别,让派出所祝指导员和达吾提所长倍感无形的压力袭来。
俩人客气地给杨显让座。
杨显的到来让杨贵看到了希望。
他扯着浓重的川音道:“大哥!哪一个撒,就哪一个撒,”
杨显对着弟弟摆摆手,低声怨责道:“妈的,你真是吃屎都赶不上热的。”
他埋怨弟弟运气差,真够倒霉的。
杨贵立马住嘴,把到嘴边骂人的话憋了回去。
祝指导员见虎视眈眈盯着三人互动的王仪脸上一副了然的神色,头顿时大了。
他跟达吾提眼神交流下。
祝指导员开口道:“杨领导,你弟弟一直不配合做笔录,我们很为难。你看,”
杨显黑着脸对着杨贵装腔作势地低斥道:“糊涂,笔录要做,配合一下。”
达吾提又跟祝指导员传递个“这个笔录,你亲自做”的眼神,对着杨显道:“杨领导,既然你来了,去失火现场去看看,指点下我们的工作。”
祝指导员明白所长这是想方设法把杨显支开,为做好杨贵的笔录争取时间。
杨显、王仪都上了派出所的那辆警车。
警车拉着警笛呼啸而去。
车子停在起火的最初点。
即便大火熄灭的时间不短了,可是空气中仍弥漫着浓烟的味道。
近300亩地麦子地铺了一层没入脚面的黑灰。
这边被大火烧尽的麦子地如同一个蓬头垢面、衰朽老迈的老者,毫无生机。
那边的麦子地一片丰收的景象,几辆康拜英抢收着麦子。
达吾提所长带着杨显和王仪来到油锯着火的地方,指着几片看不出模样的残骸介绍着,“老张头和杨贵给油锯灌汽油,准备伐路北边的几棵杨树,俩人朝停在东边的轿车走,杨贵把烟头随手一扔,正好落在油锯旁,我估计,油锯的油壶盖子可能没拧好,火着得实在是太快了。”
杨显的脸快黑成锅底了,心里腹诽着自己那不争气的弟弟,无数个草泥马咒骂着杨贵。
可一向护短的他还是做好了插手这事的打算。
麦子地的损失肯定会由杨贵承担。
300多亩地可不少,这赔款非得让杨贵剥层皮不可。
杨显决定从评估价格的物价局下手找关系,让评估人员少评估些。
王仪蹲在当初放油锯的地方,百思不得其解地问:“夏收季节,农村八九岁的巴郎都知道防火的事,这个杨贵连最起码的常识都不懂,真让人想不通。”
杨显看出来王仪是个不好招惹的人,可是长期在市交警大队当小领导,早就被下属和求他办事的人养出了养尊处优的臭毛病。
他心中暗暗记恨起王仪,在他心中,王仪是故意跟他结下梁子的。
杨显狠狠扫视一眼面色不善的王仪,对着达吾提说:“回去吧,我弟做完笔录,我做担保,放了吧。”
第123章 别瞎想
王仪蹲在地上细细观察一块被火烧毁的黑色铁皮。
一听到杨显这貌似用商量的语气,实则是命令的态度。
他在拐外抹角地干预着乡派出所的工作。
王仪气的“噌”地站起身。
用坚决又强硬的口吻说:“不行,他杨贵到现在还没说赔偿的事,你做担保,以后,他耍赖不赔偿,难不成还让我们跟他打官司呀?!”
所长达吾提也是左右为难。
对于杨显插手干涉,心生不满。
他杨显的手是不是伸得也太长了?!
可是又碍于同行又比自己高两级的面子上。
达吾提不得不婉拒道:“杨领导,这可不是小案子,麦子都烧成这样了。”
他指下眼前不堪入目的火灾现场,驳斥了杨显的建议。
可是,老话说的好,权大一级压死人。
就在所长达吾提和祝指导员按程序办事,准备拘留杨贵时,县公安局领导打来电话。
领导要求沙枣树乡派出所做完相关笔录、收集证据的工作后,立刻释放肇事者杨贵。
用局领导的话来说,杨贵就是西域本地人,又跑不了。
再说,又有西域市同行做担保,也缴纳了担保金,就不要限制肇事者的人身自由了。
在火灾现场,王仪随口说的那句“难不成还打官司啊”,一语成谶。
杨显在地区物价部门找到熟人,评估价格时在两个地方做了些手脚。
一是把被烧冬麦的产量评估到每亩地200公斤。
二是把在灭火时铲车、推土机推出的那条隔离带以及车轮碾压的、救火人员踩踏将近30亩地冬麦没进行评估。
他们准备混淆视听,打个擦边球。
评估人员既降低冬麦的产量,又减少了赔偿的面积。
这下,就让骆滨和李献损失不少。
根据评估人员作出的评估价,杨贵仅仅赔偿骆滨等人5万元的损失。
看着评估人员作出的赔偿费,骆滨气的眼前一黑,身子摇晃两下。
没被火烧的冬麦地,每亩地均产量达到360公斤。
按照这个产量,被火烧的冬麦至少是12万元的损失。
评估人员每亩地产量少评估160公斤,面积也少了30亩地。
心高气傲的骆滨,怎么能想通。
杨显打通门路强行干涉赔偿,无疑跟骆家结下了梁子。
王仪闻讯,一气之下,把杨贵、杨显兄弟俩连同作出评估价格的工作人员一块起诉到地区法院。
地区法院又重新调查取证。
王家人虽然看不上李献,可他毕竟是王家的女婿。
王仪的兄弟姐妹得知李献和骆滨合伙种植的冬麦地被大火焚烧。
肇事者的家人又托熟人找关系的,只赔偿一小半的损失。
妈的,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嘛?!
小小一个交警大队队长,竟敢欺负到王家头上来了。
谁家还没个人情来往呀?!
想跟王家比关系,那就比下谁家的关系硬、人脉广!
王仪的家人插手管此事,无疑给自以为是的杨显仕途上以致命一击。
法庭上,有沙枣树乡派出所扎实的一手资料和证据。
骆滨又提供了剩余5700亩地麦子的产量,即乡粮站出具的相关票据。
这些真实确凿的证据链让杨贵、杨显哑口无言。
最终法庭判决火灾肇事者杨贵赔偿骆滨12万元。
而杨显因扭曲事实、贿赂评估人员作出虚假报告,被王仪一张举报信投到地区纪检委。
杨显被公安局降了半级,由交警大队队长降为副队长。
在一向视权如命的杨显看来,王仪、骆滨等人就是断了他的财路。
他得知王仪家树大根深,不敢招惹。
欺软怕硬的他把所有的怨恨记在骆滨的头上。
从此,杨贵、杨显跟骆滨和李献结下梁子。
就在骆滨的冬麦地着火的第二天,李茗溪和斯琴带着小米粒赶到阿勒玛勒村。
李羽昨天在用手拔麦茬时,双手被麦茬扎的布满一个个小孔或裂口。
她正坐在苹果树下阴凉处,把手放进咸盐水的脸盆里杀菌消炎呢。
咸盐水蛰的她钻心的疼。
李茗溪推开院门,看见疼的眉头拧成疙瘩的李羽,忙放下怀里的小米粒,蹲在李羽面前,心疼地嗔怪道:“姑,听三十白说,你的手都是血口子,咋这么不爱惜自己呢?”
斯琴也蹲在李羽跟前,问候着,“阿姨好。”
李茗溪早就把斯琴住在骆滨屋里的事告诉了李羽。
对于斯琴的到来,李羽并未感觉诧异。
她微微抬起头,看着俏丽的斯琴,由衷赞叹,“小斯琴,这些年不见,出落成大姑娘了。”
斯琴羞赧一笑,站起身来,“阿姨,还没吃饭吧?我去做午饭。”
李茗溪早就习惯斯琴做饭收拾家务。
她指着一楼的餐厅说:“斯琴,那是厨房,你看看笼屉里有没馍馍,拌几个凉菜吧,天热。”
李羽见斯琴没把自己当外人,双眼眯着打量着斯琴窈窕的背影,低声问:“小溪,老三跟斯琴能成吗?”
李茗溪犹疑道:“我觉得悬,可三十白说,有戏。他说,这么多年来,他还是头一次见三哥为丫头子操心吃住的地儿。”
她扭头瞥了眼餐厅的门,又压低嗓门赞誉道:“姑,你都不知道斯琴多能干,洗衣做饭收拾家务一把好手,性子还好,温柔体贴,她要是成了三嫂,姑可有福气了,以后,您就等着享福吧。”
李羽闻言,心中一哂,急切道:“哎,他俩能成最好了,你都不知道,你姑父为了老三的事,每天愁得唉声叹气的。”
李茗溪打探,“姑,姑父也同意?”
李羽坦言,“现在,只要是个女的,你姑父都同意。你看三十白跟老三同岁,小米粒都这么大了。这个老三到了9月份,眼看着就要吃32岁的粮了,我跟你姑父,愁着呢,我们想儿媳妇都想魔障了。见到一个年轻的丫头子路过咱院,都条件反射般去打听,哎----”
中午时分,骆波开着捷达车回来吃午饭。
骆峰从车上下来,李茗溪就蹦蹦跳跳地过来。
她上前扶着骆峰的胳膊卖功般嘚瑟道:“姑父,我把斯琴拉来了,她这几天住在家里帮着搭把手,午饭都做好了。”
骆峰难得笑了,昨天麦地着火的烦躁被这一喜讯冲淡了。
李茗溪没见骆滨的影子,抬腿轻轻踢下骆波的小腿,纳闷地问:“三哥呢?”
骆波弯腰抱着朝他跑来的小米粒,对着女儿的小脸吧唧一口说:“乖,宝贝,想爸爸了没?小溪,三哥在地头看康拜英收麦子呢,午饭,让我带过去,他不回来吃了。对了,康拜英师傅的午饭,马嘎娃媳妇做好没?”
老少三代说笑着朝餐厅走去。
围着围裙冲泡奶茶的斯琴,看见多年不见的骆峰,有些拘谨。
她端着奶茶放在餐桌上,低声问候着,“骆叔好。”
骆峰双目在斯琴身上打量,笑呵呵道:“好,好,斯琴,你爸妈好吧?都好些年没跟巴特喝柜台酒了,哪天让你爸来村里,请他喝柜台酒。”
斯琴腼腆地笑了。
她的目光朝院子探去,可是院子里没人。
骆波看出斯琴的心思,解释道:“三哥在收麦子呢,待会儿,我把饭给他带过去。”
斯琴乖巧地回道:“嗯。”
虽然斯琴脸上一直挂着笑,可失望悒悒写满了她的脸。
骆峰和李羽都察觉出斯琴的异样。
老两口眼神交流下,示意对方“看来有戏。”
毕竟都是过来人,一眼看出斯琴对骆滨情有独钟。
待骆滨回到家里,已是深夜。
骆家院落灯光如昼,一家人坐在一楼餐厅吃着西瓜。
骆峰夫妇因斯琴的到来,心情畅快许多。
骆滨走进餐厅,就看见父母、骆波一家,还有近半年未见的斯琴围坐在小茶几旁吃着西瓜。
李羽见儿子风尘仆仆进来,连忙打发骆滨去后院的简易澡堂冲洗下。
骆滨见骆波夫妇捉狭的神色笑望着自己,扭头走出餐厅。
等他走到楼梯口准备上楼拿换洗衣裳。
斯琴手里拿着衣物追了出来。
她低下头没敢看骆滨,嗫喏道:“骆滨哥,给,换洗衣服。”
等骆滨接过衣服,她羞答答地抬眼看了眼黑瘦的骆滨,低语道:“注意身体撒。”
骆滨抓抓头皮,朝后院走去。
餐厅里,斯琴刚走进来。
骆峰打着哈欠道:“累一天了,该休息了。”
李羽跟着骆峰走出餐厅。
骆波也抱着眼皮子打架的小米粒说:“宝贝早困了,小溪,早点睡吧。”
李茗溪嘻嘻一笑,指着茶几上的瓜皮对斯琴挤挤眼说:“斯琴,这摊子撂给你了,记住,三哥过来,让他吃点西瓜,解暑。”
斯琴这才清楚,骆家人这是故意躲开,给她跟骆滨创造单独相处的机会呢。
骆滨头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走进餐厅,只有斯琴一人。
他纳闷地问:“我妈他们呢?”
斯琴指指茶几上红壤黑籽的几牙西瓜,“吃点西瓜吧。阿姨他们累了,回屋睡觉了。”
骆滨清澈的眸子在斯琴脸上停留数秒,坐在茶几旁的小凳上,大口吃起甜丝丝的西瓜。
这西瓜刚从菜窖拿出来,清凉可口。
等他吃完西瓜,这才注意到斯琴略带忧郁和哀怨的眼神凝视着他。
斯琴虽是xj女孩,可是外貌长得有种古典的美。
眼神迷离朦胧,仪态端庄、气质娴静清雅,身上这套淡绿色的连衣裙更呈的她清丽脱俗。
骆滨心中不由滋生几分怜惜。
在他心中,娇弱的邻家妹需要他这个大哥哥呵护。
骆滨关心道:“小斯琴,我忙得一直没问你呢,在小海的凉皮店干的舒心不?我那屋住的还习惯吗?”
斯琴腹诽着,你不在,还有什么舒心不舒心之说。
她不由落寞一笑,“还行,小海哥、小溪姐都挺照顾我,就是,”
斯琴停了下来,没再往下说。
骆滨以为斯琴脸皮薄,有些话不好开口,妄加猜测道:“是不是小海开的工资低?”
斯琴原本低下头,听了骆滨的话,猛地抬头反驳道:“小海哥给的工资不低,只是,一个人住在空落落的房子里,晚上刮风下雨的,有点怕。”
“哦。”骆滨低头沉思着。
斯琴觉得自己说这话是不是太露骨,也太急切了。
她不好意思地收拾茶几上的瓜皮。
用抹布擦拭干净沾着西瓜水渍的茶几。
提着垃圾桶慌乱地走出餐厅。
有阵子没见到黑背来福了。
骆滨熄了灯走出餐厅,坐在来福窝前逗弄着朝他摇尾巴的来福。
一人一犬玩了一小会儿。
骆滨准备上二楼的屋里休息。
他朝楼房走去时,发现斯琴正蹲在前院的大桶旁,清洗着衣服。
借着月光,骆滨看出来斯琴正搓洗着自己的内裤。
骆滨的脸滚烫发热,站在楼前失神地望着斯琴娇媚的身躯。
他看着看着,精神恍惚起来。
那孜古丽的影子和斯琴的影子慢慢重叠起来。
斯琴洗完衣服,端着盆子到铁丝前晾晒着。
她扭过头来,见骆滨失神地望着自己。
在月光的照耀下,骆滨的双眸发出熠熠的光。
斯琴慌乱起来,心“噗通噗通”直跳。
她端着盆子走过来,轻声唤道:“骆滨哥。”
骆滨的思绪被斯琴唤了回来。
他狼狈地自责,今天这是怎么了,咋胡思乱想呢?!
斯琴可是邻家小妹,自己千万别瞎想。
清晨,东方刚泛起鱼肚白。
骆家小院传来一阵阵鸡鸣犬吠,二球子果树上落了只喜鹊,对着骆家楼房叽叽喳喳地叫着。
骆家人在鸟语花香中醒来。
骆波搂着小米粒睡懒觉。
骆滨的屋子也紧关着。
其他人都早早起床忙碌着。
骆峰拿着大扫把清扫着院落。
李羽在菜园采摘着蔬菜。
斯琴和李茗溪在餐厅准备着早饭。
骆峰扫完院子走进餐厅,看见丰盛的早餐,站在院子对着二楼扯着嗓子喊道:“老三、三十白,吃饭。”
在院子里背诵古诗的骆朴和骆森争抢着跑到二楼。
俩人一人跑到一间屋子去喊人吃饭。
骆朴推开骆滨的屋里,里面没人,他站在楼梯喊着:“爷爷,三叔不在。”
原来,骆滨一大早怕碰见斯琴,觉得别扭,早早就溜了出去。
他要带着收割冬麦的康拜英师傅吃早餐。
李羽拿着筷子放在餐桌上,纳闷道:“这个老三,就不能吃了饭再忙呀!”
骆波一手领着一个孩子走进来。
他伸下懒腰打着呵欠,帮着骆滨打圆场,“妈,康拜英师傅要早下地,抢收麦子,三哥是接送他们吃早饭去了。”
一听说抢收麦子,骆峰和李羽都没吱声。
前天的那场大火,至今让俩位老人心有余悸。
李羽后怕道:“也不知道,派出所那边咋处理?”
一提起这事,骆波就憋一肚子气。
他忿忿不平道:“那个杨贵,还想赖账,阿勒玛勒村村民都能为咱家作证,他能赖到哪里去?!”
第124章 经纪人
骆峰觉得骆波的话虽有道理。
可是一想起杨贵那胡搅蛮缠、蛮不讲理的老丈人。
就是东边卡吾乡大名鼎鼎的钉子户、刺头赵赖子。
他还是不放心,担忧道:“你没见那天杨贵在派出所那耍赖的横样,是个难缠的主儿。”
骆波给老人吃了颗定心丸,“放心吧,爸,他杨贵家有个在市交警大队当小头头的大哥,人家王仪家兄弟姐妹也不是好惹的。前天,王仪打来电话,她说咱家就放心地收割麦子吧,让杨贵赔偿的事,她盯着。”
李羽默默地听着爷俩的对话,想起剩余保下来的麦子,关心道:“麦子产量咋样?老三昨天回来,忘了问他了。”
骆波咧着嘴笑道:“不错,超过350公斤。”
“哟。”骆峰情不自禁感叹,“就那破荒地能出这么多粮食?看来,老三拿下这块地,拿对了。”
李羽嗔怪地斜睨一眼眉开眼笑的骆峰,“早告诉过你,有时候,老观念、老思想能害死人。水是生命之源,以前那荒地没有水,就靠零星的那点雨水,咋会长东西?老三打了井,有了井水,还怕长不出庄稼来呀?!”
骆峰指着李羽取笑道:“你瞧,你妈都学会放马后炮了,也不知是谁成夜愁的睡不着觉。”
李羽朝骆峰翻个白眼,“那还不是被你闹腾的,你整晚上跟烙饼子一样,我能睡安稳呀?!”
骆滨的麦子收割完全部卖给了乡粮站。
骆家人悬着的心都回到原位。
骆滨和李献到乡粮站统计完冬麦的数量,就等着粮站把粮款打进存折里。
李献从骆波口中知道斯琴就住在骆家的事。
俩人走出粮站,李献就催促道:“小弟,赶紧回家歇歇吧。”
骆滨不答应,“李哥,你那2000亩地打瓜不是找人拔草嘛?玉米烘干厂离不开你,我去给你到打瓜地里监工。”
李献双手推着骆滨走到皮卡车前,“监工的事,你不管了。我把拔草的活全部包给江道勒提了。最近咱那万亩地没啥要紧活儿,我让江道勒提找些能干的人去到打瓜地拔草。”
他拉开皮卡车车门,把骆滨推进驾驶位,叮嘱道:“好好休息两天,玉米浇水离不开你这个监工,你还要打听下哪里有便宜的羊只,等8月底,我还指望着你再买来千八百只羊到打瓜地吃草呢。”
骆滨车子停在院子里,一熄火,就听到院子后面传来爸爸骆峰爽朗的笑声。
他好奇地朝后院走去。
只见一家人把小茶几搬到楼房后面的阴凉处。
爸爸盘腿坐在一块凉席上,两个侄子分别坐在骆峰左右。
妈妈李羽跟李茗溪夫妇坐在对面。
斯琴正背对着他这边双手比划着,低声对着家人说着什么。
平时在晚辈面前不苟言笑的骆峰破天荒地大笑着。
这真是奇事一件。
骆滨平静的脸孔掠过一丝喜悦。
眼尖的骆波看到骆滨,喊道:“三哥,来,吃西瓜。”
骆滨走过来,脱掉鞋子也盘腿坐在凉席上。
斯琴看见骆滨,连忙闭嘴,给骆滨递过来两牙西瓜。
骆滨接过来,低头吃着西瓜。
李羽见骆峰一个劲儿朝她挤巴眼睛,忙说:“老三,麦子收完了,地里也没啥要紧的活,这两天你在家呆着,你爸去玉米地给你盯着浇水的事。”
骆波也乘隙插话道:“三哥,我苗子地的水刚浇完,这两天我也莫撒事,我跟爸一起到你地地看着,你在家好好歇歇,看你瘦的,都快成猴子了。”
“就是,又黑又瘦的瘦猴子。”李茗溪也帮腔道:“三哥再这样下去,都快成小老头了,哪个丫头子会看上你撒。”
斯琴坐在骆滨对面偷笑,不时抬眼偷瞄几下骆滨。
骆滨的脸红了,扭脸对着妈妈告状,“妈,看见没,小溪嫁给三十白后,学坏了。”
李羽一本正经地看下侄女,故作诧异地问:“没呀,小溪不跟以前一样嘛?小溪是关心你,你别把她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骆滨清楚,家人这样一唱一和的目的。
从爸妈跟斯琴相处的态度中,他知道,家里老人已经把斯琴当成了准儿媳。
骆滨决定,跟斯琴深谈一次。
阿勒玛勒村夏天的夜寂静中点缀着几分喧闹。
骆峰家后院那葡萄架下,骆滨跟斯琴席地而坐。
整个阿勒玛勒村在月光的映衬下像是铺上一层轻纱。
北面不时传来几声蛙鸣或蝉叫。
南边的马路上不时有几辆货车呼啸而过。
这偶尔的嘈杂声也不失这该属于山村的宁静。
骆滨有一搭无一搭地询问着斯琴的近况。
斯琴乖巧的有问必答,生怕隐瞒什么。
她一股脑儿把自己的事倒给骆滨。
骆滨问一句,斯琴能答十句。
俩人一静一动,一内敛一外向,倒是挺般配。
斯琴见一直都是她在吧啦吧啦说个不停,骆滨就是个忠实的聆听者。
她忍不住试探道:“骆滨哥,你就没看上的丫头子?”
骆滨坦荡道:“暂时还没有。”
斯琴眼中倏然一黯,手指摩挲着那根草杆,像是在温柔地抚慰自己空荡荡的心,低声道:“我知道,你还没忘记那孜古丽姐姐。”
那孜古丽的名字从斯琴嘴里说出来,骆滨没觉得有多震惊。
他心中了然,当年他跟那孜古丽好的事,村里老少妇孺皆知。
斯琴提起他当年的初恋,也没什么奇怪的。
骆滨环顾自家院落,斟酌着说道:“斯琴,我现在就这样,快32了,还一个人,我早晚都要娶媳妇的,只是,不愿意凑合,要是,你能等,就等等。反正随你。”
听着骆滨这晦涩的表态,斯琴双目黏在骆滨瘦削的脸上,真挚地说:“骆滨哥,我等,不管多久,我都等你。”
骆滨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睛盯着斯琴的双目追问道:“不管多久?你是说?”
斯琴郑重的点头承诺,“你没听错,我等你,不管多久。”
或者俩人已然熟稔,或者斯琴看似无事人一般,实则黯然伤神触及到骆滨的心。
骆滨期期艾艾地半晌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随即,他轻笑着自嘲:“我骆滨何德何能啊?!”
夜色初上,身处在这座古朴的小山村里,也许是没有风的缘故,骆滨分明感觉自己身上的燥热。
他总觉得自己这样说,对斯琴不公平,没敢再看斯琴。
斯琴仰着脸看着皎洁的月光,低语道:“骆滨哥,从小我就喜欢你、崇拜你,可是,我脑子笨,总觉的配不上你,心里想着你,却不敢去找你。”
她忽而惨然一笑,“我连打听你的勇气都没有。现在好了,住在你屋里,每天都能从小溪姐听到你的消息,就这样,我都知足了。”
骆滨听后震惊了。
他细细端详着斯琴的神色,绝美中带着怅然,失落中又含着希冀。
骆滨的心疼了,他问道:“手机号多少?”
斯琴被骆滨这跳跃的思维给弄糊涂了。
骆滨看着她痴傻的样子,轻松地笑了,嗔怪道:“还跟小时候一样傻,问你电话号码呢。”
斯琴的脸红了,激动地结巴起来。
她吭哧吭哧把自己的手机号告诉了骆滨。
骆滨记住了,对着斯琴低语道:“斯琴,我爸妈都喜欢你,你多待几天吧。”
斯琴心花怒放,这算是骆滨对她表白吗?!
虽然绕了一大圈,可仍让她看到了希望。
这一夜,骆滨睡得很踏实。
跟他一墙之隔的斯琴辗转反侧,春心荡漾了一晚上。
骆家人吃着早饭。
江道勒提就开着他的那辆二手面包驶进小院。
斯琴连忙起身给江道勒提倒碗奶茶。
江道勒提敞开心扉说着自己这两天的感受,“老三,我昨晚睡不着,李大哥把他那2000亩地拔草的活包给我,拔两遍草两万五。他让我当劳务经纪人,我咋不踏实撒。”
骆滨给江道勒提手里塞半个馕,询问:“有啥不踏实?两万五干不了,还是咋?”
江道勒提道:“我昨天下午去打瓜地看了,有的草大些,有的草少些,还有的没草。按照现在的工钱,一个人10个小时45块钱,我盯紧了,这两遍草,我能落个2000块钱。”
“那不就行了,你又不赔钱。”骆波插话道,“自己净落2000块钱,多好的买卖撒。”
江道勒提挠挠头皮,愁眉苦脸道:“就是落这么多钱,我才不踏实,我咋不好意思撒。”
骆滨知道江道勒提是个心善实诚的人,不忍心在李献和农工之间挣这些钱。
骆波劝说道:“你个江大哥,现在都啥年代了,劳务经纪人不是才出现的,都出现两三年了。你以为你这劳务经纪人光是监督干活白拿钱啊?!你找来的工人草拔不干净,就是你的责任。你没啥不好意思,又不是抢钱,你不接这活,其他经纪人就接了。”
骆峰听明白了,也帮着劝说江道勒提,“江道勒提,别想不通,你找些能干的人,把李老板的草拔干净,也算帮他了。你找人来拔草,那是帮着他们找挣钱的营生,也算帮工人了。别想不通,你叔我都想通了。”
骆波帮腔道:“万一,你花了两万五找人拔草,拔不干净,那就是你的事了,你还得找人干完,那你不是赔钱嘛?别看,你当劳务经纪人,那也是有风险的。”
江道勒提在骆家人你一眼我一语的劝说下,想通了。
他喝完奶茶,放下碗筷,起身告辞,“我去拉人干活。”
一直没咋说话的骆滨说:“江大哥,你开车接送人到打瓜地,车里的油不是钱啊?这也是你当经纪人的成本。明年那万把亩地万一种打瓜,还得靠你找人来拔草呢。”
江道勒提轻松地笑道:“我好好干,组建个专给你们这些大老板干农活的劳务组。”
骆峰望着江道勒提急匆匆的背影,颇有感触道:“时代真的发展了,这劳务经纪人要是搁在几年前,非被村里人的唾沫星子淹死。现在,村里人也都想通了,有时候,没这劳务经纪人,哪能找到干活的地儿?”
江道勒提刚离开骆家不到一根烟的功夫。
他亲弟阿曼太又来了。
吃完早饭的骆峰站在院子前,给黄牛饮水。
他看见阿曼太笑呵呵问道:“阿曼太,你哥俩这是咋了?跟逛巴扎一样来我家。”
阿曼太赶紧走到骆峰跟前,从口袋掏出烟盒,殷勤地递给骆峰一根香烟,讨好的口吻道:“叔,可说好了,你不能再拿鞋子满院子追着我打了。”
骆峰刚把烟把子塞进嘴里,一听这话,顿时警惕起来。
他从嘴里扯下香烟,追问:“你不会又来让老三干退耕还林的事了吧?”
阿曼太忙摆手道:“叔,说啥呢,大夏天的,就是我想种树,这天也不答应撒。我找老三是说扶贫羊的事来了。”
“扶贫羊?”骆峰狐疑的表情打量着一脸赔笑的阿曼太,“扶贫羊,跟我家老三有啥关系?”
正跟斯琴在餐厅收拾碗筷的骆滨忙完后走出来。
他恰巧听到俩人的对话。
骆滨指指后院邀请道:“阿曼太哥,到后院葡萄架下说话。”
他又扭脸对着餐厅里的斯琴喊道:“斯琴,给阿曼太哥倒杯凉茶。”
骆峰原本跟防贼般盯着阿曼太,生怕他又让骆滨帮着乡里干些赔钱的事。
可看见儿子跟斯琴说话的架势像极了夫妻间的互动。
骆峰心花怒放,他也跟着说:“走,阿曼太。在葡萄架下说话,那里凉快,别看大早上的,闷着呢。”
阿曼太绕到后院,看着跟老楼相隔十几米的地方盖好了一栋三层楼的框架。
他指着两扇单元门纳罕地问:“叔,这楼咋搞了两个大门?”
骆峰走到西边的大门框架旁说:“这门里的房子准备全部租出去。”
他又快步走到东边的门介绍,“这门,看见没,一楼是我的粉碎店,二楼是我家餐厅、客厅,还有我跟你姨住的屋,三楼是老三结婚的新房。”
阿曼太赞许地点头,眼羡的望着一直噙着笑的骆滨。
这时,斯琴端着茶水过来,细声细语地问候着,“阿大哥好。”
阿曼太听到这久违的称呼,接话道:“小斯琴都成大姑娘了。”
第125章 扶贫羊(感谢leon-lee支持)
阿曼太接过斯琴递过来的茶水,看着旁边的骆滨,故意戏谑地问:“咋,三层楼都是老三的?那哪个丫头子嫁给老三,可是有福气了。”
他说着话,双眼落在斯琴脸上,观察着她的神色,开起了玩笑,“斯琴,机会来了,你没听过汉族人的一句话,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
斯琴抿嘴一笑,羞涩地转身离开。
阿曼太对着旁边笑呵呵的骆峰挤眉弄眼,讨好道:“叔,我刚才这话没说错吧?”
骆峰忙不迭点头,“你这话,我爱听。”
自己成为阿曼太调侃的对象,弄了个大红脸的骆滨连忙打岔道:“阿曼太哥,扶贫羊的项目到了?”
阿曼太端着茶水坐到葡萄下的长条木凳子上,“文件下来了,地区扶贫办给沙枣树乡500只扶贫羊,每个贫困户两到三只羊。现在乡里要找个可靠的大户,把扶贫羊集中在大户手中管理,只是,这大户要有营业执照和土地承包合同。”
骆滨纳闷,“要营业执照和承包合同干啥?”
阿曼太一口气喝光了茶水,把杯子放在长条凳上。
他从口袋掏出一个红头文件,指着白纸黑字的规定慢条斯理地解释着,“看见没,营业执照是证明这个大户有固定收入、固定场所。承包合同,证明大户有养羊的场地和饲料。”
骆峰坐在一旁抽着烟,静静地听着阿曼太解释扶贫羊养殖的方式和程序。
他插话道:“营业执照,我粉碎店就有,合同,老三跟乡里、村里签订的合同不现成的嘛?我担心,贫困户同意不?”
阿曼太为难地看着骆滨,露底道:“我们跟全乡200个贫困户商量这事了,他们说,只要不让他们掏养羊的代牧费,年底把育肥的羊还给他们,没意见。”
骆峰父子俩听了这话后,都没吱声。
葡萄架下出奇的安静。
骆峰抽着烟看着儿子。
骆滨伸手拽下一片葡萄叶子,在手里撕扯着。
阿曼太知道贫困户提出的要求实在过分。
要求大户帮着给他们养殖扶贫羊,还不愿多掏一分钱的代牧费。
大户是赔进饲料又赔进人工钱。
哪个大户会干这种出力不讨好又赔钱的买卖,又不是勺子(傻瓜)。
阿曼太讪笑着说:“把羊让贫困户自己养,他们肯定吃掉或低价卖掉,可能还有人会换酒喝了。把羊统一到大户手中养,他们一分钱不掏,甚至还有人提出来,万一羊病死,让大户按原价赔偿。否则他们不同意统一管理。可是,乡里的扶贫工作还要干,我跟艾力书记商量了下,你养殖羊的代牧费,乡里掏,掏的不会太多,没办法,你看,老三?帮个忙吧?”
骆滨把手上撕碎的葡萄叶片扔在地上,询问着闷声不吭的骆峰,“爸,你看?”
骆峰知道儿子的心思,他回道:“你咋做,爸都同意。”
“阿曼太哥,”骆滨转过脸正色道:“把500只羊交给我来管理吧,我不要一分钱的代牧费,为了让乡里贫困户放心,我可以跟乡里签订协议,万一,他们的扶贫羊在我这里死了或丢了,我来承担。”
“你说啥?!”阿曼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内心深受震撼。
他瞠目结舌地问:“老三,我没听错吧?!一分钱不要,白白帮着贫困户养羊,死了或丢了算你的?”
骆滨看着双目瞪得溜圆的阿曼太,轻笑着说:“你没听错,前几天,我冬麦着火,村里各族百姓二话不说去帮我灭火。那天,我在铲车上就想,要是哪天老百姓有需要我骆滨帮忙的,我肯定不遗余力去帮。”
阿曼太被骆滨这番诚挚的话感动地双眼含着水。
他探询的眼神投向旁边的骆峰。
骆峰用脚尖把烟头碾灭,“阿曼太,你别看我,这是我骆家人商量好的,人要懂得报恩才行,那天灭火,别人不说,就说被村里人背后直戳着骂成酒鬼、懒鬼的托乎塔尔,他害怕杨贵逃跑,硬是用绳索把他自己跟杨贵、老张头绑在一起。他都中暑了,差点丢了命。前天才从医院出来,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人就商量好了,人呀,要懂得报恩。”
阿曼太双手紧紧握着骆峰的手,“叔,我,”
他说不下去了,站起身来,把右手放在胸前,用哈萨克族敬人的礼节分别对着骆峰和骆滨深深鞠下躬,“谢谢叔,谢谢老三,我代表乡里谢谢你们。”
骆滨上前一步扶着阿曼太,“阿曼太哥,咱乡里乡亲的,别见外。”
作为一乡之长的阿曼太,这两天为了扶贫羊的事愁的睡不着觉。
争取来的扶贫羊是帮着贫困户增收脱贫的项目。
把扶贫羊放在贫困户手里,肯定会出现去年相同的结局。
可是,把扶贫羊统一放在有能力的大户手中代管,贫困户又不愿意掏一分钱的代牧费。
这件事着实让阿曼太等人头疼。
骆滨帮着贫困户代管扶贫羊,又不要贫困户一分钱的代牧费不说。
他还确保贫困户羊只的数量。
这无疑是给乡政府雪中送炭。
阿曼太离开骆峰家前说:“老三,这两天,你准备好叔粉碎店的营业执照,过几天,我来找你,到县上签订代管协议。”
骆滨点头,还是那句老话道:“阿曼太哥,乡里咋安排,我咋做。”
送走阿曼太后,骆滨走进餐厅去喝水。
斯琴崇拜的眼神凝望着他,软软糯糯地说:“骆滨哥,你真好。”
听着斯琴话语中娇弱带着敬佩,骆滨脸一热,低调地说:“这有啥,乡里乡亲的互相帮忙呗。”
斯琴像个小媳妇般忙给骆滨续茶。
骆滨一口气喝了好几杯。
坐在二球子果树下的李茗溪和姑姑正拾掇着长豇豆。
姑侄俩用小刀把豇豆从中间轻轻划开,一根根搭在晾晒衣服的铁丝上。
她们准备着豇豆干菜,冬天用它熬骨头汤。
李茗溪激动的声音低声唤道,“姑,姑。”
李羽抬起眼,就见侄女的嘴巴抽抽着,都快歪到一边了。
李茗溪不住地把嘴朝餐厅方向努。
李羽眯眼望去,抿嘴笑了,轻声细语道:“我看见了,老三跟斯琴有门。”
李茗溪得意的炫耀着,“姑,要是三哥跟斯琴成了,你奖励我撒?”
李羽嗔视一眼眉飞色舞的侄女,佯嗔道:“赏你两个耳朵刮子,还赏你呢,不说你就不错了。”
李茗溪委屈道:“姑,我咋了嘛?!”
李羽低声提醒,“小溪,在人前别损三十白,男人都要个脸,人前要给他面子、抬举他,人后再训他。瞧你早上对三十白的态度,你就仗着三十白疼你,哪天把他对你的耐心消耗完了,把他对你的宠爱挥霍光了,看你不躲一边偷偷哭去。”
李茗溪不服气地为自己辩解着,“姑,我这不是想着一家人嘛?!”
“一家人也不能这样,你呀,看着聪明,瞎聪明,还是不了解三十白,这孩子要面子,自尊心强着呢,别看他平时大大咧咧,啥都满不在乎的,心思重着呢。你可别伤了他的心,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李羽絮叨着。
李茗溪自小父母双亡,做人处事的道理都是姑姑教育的。
李茗溪手上的动作慢了起来。
她低着头看着长豇豆,从她呆呆的目光看出来,她在回味着姑姑的话。
李羽见侄女听进去了,点到为止。
这个暑假,李茗溪吃住都在阿勒玛勒村。
除非学校临时有事,才回县上一趟。
参加学校组织的时事教育培训啥的。
骆波在阿勒玛勒村的日子过得相当惬意自在。
老婆孩子都住在爸妈家,每天吃着老婆做的饭,他觉得男人幸福美满的日子不过如此。
斯琴自从在那夜跟骆滨交心后,只要李茗海的凉皮店恰逢生意冷淡的日子,她必回阿勒玛勒村住在骆家那间客房里。
这一来二去的,全村人都心照不宣,小斯琴是骆家铁钉的三儿媳。
护林员巴特跟骆峰早晚是亲家。
李献的玉米烘干厂去年只盖建一个粮仓,还未完全竣工。
为了今年秋天多收点玉米,李献的精力全部放在玉米烘干厂的建设上。
万亩地还剩下4000亩地玉米正处于生长期。
骆滨承担起这块地日常田间管理,每天依然早出晚归。
乡里跑办的扶贫羊项目也落实到位。
骆滨跟乡政府签订了代管协议。
8月初,那500只扶贫羊也被骆滨送到李献的2000亩地打瓜地里。
每只羊都用油漆打了记号、编了数字并拍照存档。
为了发展养殖业,骆滨和江道勒提、李献三人合买了2000只低价羊,也全部放在李献的打瓜地里,跟扶贫羊放在一块养殖。
白大爷和托乎塔尔依旧代放这2500只羊。
骆滨给他俩每月开的工资1500元。
这工资在农村对牧民来说,算是相当高的工资了。
白大爷和托乎塔尔心中清楚,骆滨这是在报恩。
报那天他们帮着灭火的恩情。
白大爷和托乎塔尔放牧也是尽心尽力。
他俩已经成为骆滨信赖的得力助手。
骆滨和江道勒提在玉米地和羊群间来回忙碌。
已经享受副处级待遇的乡主要领导艾力和乡长阿曼太,隔三差五地来打瓜地查看扶贫羊生长情况。
他俩看着扶贫羊长得越发健壮,开心地逢人就宣传骆滨热心扶贫的事迹。
日子过得平静而又忙碌。
谁也没想到,一份题为“骆滨连同乡领导侵吞扶贫羊”匿名举报信搅乱了骆家平静如水的生活。
正在玉米地带着农工浇灌玉米的骆滨和在李献的打瓜地查看扶贫羊长势的阿曼太,同时被县纪委人员带到县上。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骆滨被带进一间小屋。
他莫名其妙的地望着屋里的摆设。
大概十来平米的办公室,两张桌子面朝屋门并排摆在靠窗户的那头。
办公桌后面摆放着三把椅子。
桌子上空空如也。
整个办公室感觉空荡荡的,没点人气。
骆滨坐在办公桌对面的一把椅子上。
后面的屋门敞开着。
一男一女工作人员手里拿着一沓信纸摆放在桌子上。
他俩又走出去,每人各拿一个茶杯走进来。
骆滨不知怎么回事,着急地问道:“同志,让我来这里有啥事?玉米地还在浇水呢。”
这两位三十左右的工作人员板着脸,相当严肃,摆出一副懒得搭理骆滨的模样。
等这两位工作人员落座后,那位一头乌发的瘦高个男工作人员不苟言笑地询问:“姓名,”
他见骆滨莫名的眼神瞅着自己,不耐烦地补充道:“现在了解你的基本情况,如实回答,姓名。”
“骆滨。”
“年龄?”
“31岁,再有一个多月就满31岁了。”
“学历?”
骆滨迟疑下,艰涩地开口道:“高中。”
“家住哪里?”
“沙枣树乡阿勒玛勒村。”
……
男工作人员问,骆滨如实回答。
那位女工作人员做着速记。
等骆滨交代完自己的基本情况后,男工作人员厉声询问道:“沙枣树乡的扶贫羊为啥在你哪里?”
骆滨纳闷起来,但强忍着内心的反感,把他帮着贫困户代管扶贫羊的事一五一十学给两人听。
骆滨讲述完。
那位男工作人员抬起眼皮追问:“还有呢?”
骆滨茫然地摇头道:“就这些,全说了。”
那位男工作人员把手中的碳素笔“啪”地扔在桌子上,不善的口吻厉声逼问:“别藏着掖着,如实交代。”
骆滨被眼前这位工作人员居高临下的态度惹毛了。
他双手插在胸前,冷声道:“就这些,没有其他。”
骆滨闭目养神起来。
不一会儿,就听到一位工作人员离开的声音。
骆滨从高跟鞋与地面接触的声音断定,是那个一直做记录的女同志。
不大一会儿,从身后的门口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
随即,一个似曾耳熟的声音响起,“骆滨,好好配合我们的工作。”
骆滨蓦地睁开双眼,侧脸看了眼在中间空位上落座的中年男子。
大概三十七八的年龄,中等个头,平头,长得瘦削又普通,是那种普通得掉在人堆里绝对认不出的人。
可是,骆滨却记得他,秦然。
这个名叫秦然的男子就是贾兵的大姐夫。
也就是李茗溪曾经的大姑子姐夫。
骆滨之所以记住他,还是在李茗溪嫁给贾兵的婚宴上。
这个吃公家饭的秦然,看似在陪娘家人吃饭。
可是无论人怎么掩饰,本性能从双眼中看出来。
骆滨记得那天,这个秦然脸上挂着客套虚假的笑,可那双刻薄挑剔的眼神让骆家人心里很不舒服。
第127章 教师节
在这种场合遇到贾家人,骆滨有种不祥之感。
可是总归也算是亲戚一场
骆滨仅仅是想打听下自己为何被莫名其妙的带到这里遭受一系列的调查。
他站起身不假思索地问着:“秦然哥,咋问我扶贫羊的事,”
还没等他说完话,秦然吊着个脸,长的像马脸,鄙夷的目光斜视着骆滨,不耐烦地训斥,“别跟我套近乎,谁是你哥?老实点,给我坐好!你没别的出路可走,只有老老实实交代问题。”
看着眼前这位不拿正眼看自己的秦然,骆滨火冒三丈,很少动粗口的他脱口道:“妈的,我白开(免费)帮贫困户代管扶贫羊,不要一分钱,难道还有错了?!”
秦然阴阳怪气反驳道:“哟,无利不起早,你在银行还有贷款,我就不信,你会学习leifeng好榜样?!”
骆滨也毫不客气回嘴,“别狗眼看人低,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这下可把秦然得罪了。
俗话说,宁可得罪君子不能得罪小人。
秦然狂妄道:“告诉你,骆滨,你只有老老实实交代跟乡里哪位领导在私底下搞扶贫羊的权钱交易,否则,我这个执法监察室主任白当了。”
骆滨知道跟秦然无话可说。
他又闭目养神起来。
任凭工作人员询问什么都闭口不言。
时间一分一分的过去了。
阿曼太在另一个办公室接受询问。
想着自己一心扑在扶贫工作中,竟然被人诬告跟骆滨合伙侵吞扶贫羊。
阿曼太委屈地双眼红了。
他克制着自己激愤的情绪,对着另一组工作人员道:“你们可以留置我,什么时候都行,但你们要还我清白,去乡里调查下,我阿曼太用党性发誓,我没侵吞贫困户的一根羊毛。我是党员,接受组织的调查,可是,你们千万不要冤枉骆滨,如果让一个长期无私开展扶贫工作的大户寒了心,以后,我们还怎么做思想工作?”
询问阿曼太的这组工作人员是一名主持工作的副职领导。
他询问阿曼太,为什么骆滨会未向贫困户索要一分钱的代牧费,难道骆滨傻吗?
阿曼太如实把骆滨的冬麦地着火,各族村民自发救火的事情告诉了领导。
他还将那天骆峰父子俩要回报各族村民的话转述给领导。
领导听了阿曼太的话,站起身走出办公室。
他立马安排两组工作人员去沙枣树乡摸底调查。
这夜,骆滨和阿曼太都留在县宾馆的两间客房里。
两位工作人员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俩。
第二天上午,纪委会议室。
执法监察室主任秦然听说要让骆滨回去。
顿时急眼了,他争辩道:“我就不信,他骆滨觉悟这么高。”
这位主持工作的副职领导起身走到窗户边,指着楼下大院站着的十几个人,质问道:“你知道下面的老百姓都是谁嘛?!都是沙枣树乡的贫困户,他们听说工作组去调查扶贫羊的事,不听乡领导的阻止,上百名贫困户自发来为骆滨洗冤,艾力书记让这十几名村民代表过来。昨天晚上两个工作组走访入户,已经调查核实清楚了,这份举报信是诬告。秦主任,扶贫工作是大家的事,用阿曼太乡长的话来说,千万不要让扶持脱贫工作的种植大户寒心!骆家人在沙枣树乡的口碑,我建议,你哪天深入到乡村打听下。有时候,老百姓的觉悟比我们这些干部还要高!”
这位戴着眼镜的中年领导长期在纪检岗位工作,了解有些人为了挟私报复,经常会投举报信诬陷无辜的人。
他严肃地扫视周围的同事,一字一顿道:“这份匿名信明显是冲着骆滨来的,能不能查出来这信的来历?”
秦然摇头,“这咋查?八分钱的邮票一贴,朝邮筒一扔了事,让我们跑断腿调查。”
参会人员闻言都附和着,“是啊,查不出来。”
“查这种匿名信,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此刻,这间会议室里,除了秦然一人,其他人都不知道匿名者是谁。
原来,秦然听说西域市交警大队的杨显因包庇其弟歪曲事实后,被降级处置。
秦然时刻忘不了自家老岳父对他的“谆谆教诲”,想方设法让骆家人不能过上太平日子。
于是,曾跟杨显有过公事来往的秦然主动找上杨显。
俩人沆瀣一气,原本没啥利益关系的人,只因有了共同的仇人。
他俩联手编造这封匿名信,准备朝骆滨身上泼脏水。
用秦然的话来说,就是动不了骆家人一根汗毛,也要恐吓下骆家人。
这件事在骆滨身上就如小插曲,起初觉得委屈冤枉。
事情调查清楚后,那位副职领导握着骆滨的手一脸的歉意,还千叮咛万嘱咐告诉骆滨,千万不要松懈对扶贫羊的代管。
骆滨本就是豁达之人,这事也就是一笑了之。
而阿曼太被诬告之事引起了上级领导的重视。
通过纪委下派的两个工作组走访入户摸底调查的结果,阿曼太是一名优秀的党员干部,在百姓中口碑相当不错。
在常务会议上,分管干部工作的领导动情地说:“阿曼太长期在乡村工作,无怨无悔,一心为民,这样优秀的干部不提拔、不重用,我们的心安否?”
阿曼太被列入副处级后备干部中。
没几天,他被组织派到地区党校培训。
扶贫羊和骆滨等人低价收购的2000只羊在李献的打瓜地吃草和瓜秧子,各个长得膘肥体胖。
贫困户不时过来观察自己的扶贫羊又长了多少,宰杀后净肉大概有多少。
托乎塔尔伸手抱起沙枣树村贫困户老薛的那只扶贫羊,他掂量几下,估摸道:“抱起来有个40多公斤,老薛,你这羊肉有20公斤。”
老薛咧嘴笑了,“20公斤,有吗?能长这么多膘?”
老白头颇有经验道:“抱起来毛重40多公斤,净肉按对半分,最少也20公斤。”
托乎塔尔指着打瓜地绿油油的瓜秧子,“羊吃瓜秧子长膘快。”
老薛用拳头砸着自己隐隐作疼的腰,商量道:“老白哥,这羊就放你这里养吧。”
老白头连忙摆手,“放哪儿养,我可做不了主,这是老三跟乡里定的,你去问老三。”
老薛等贫困户见乡里发的扶贫羊不用操心,也不用花一分钱,骆滨代管的又肥又壮。
他跟一些贫困户找到乡领导艾力。
贫困户请求乡里让骆滨再多代管一段时间,最好是春节前出栏。
艾力有些为难,找到骆滨商量这事。
李献的打瓜地眼看着就要丰收了。
收完打瓜,地里的草也没多少。
这2500只羊面临着在何处放牧的两难境遇。
到乡里的夏牧场放牧,雇请的放牧人至少八九个,无形中提高养殖成本。
继续在李献这2000亩地放养,顶多维持半个月,地里没草,好不容易育肥的羊肯定掉膘。
李献、江道勒提和骆滨商量着对策。
骆滨抽着烟,沉思许久。
他抬起头说:“李哥,江哥,我想过了,这些羊放在万亩地的麦茬地养。”
江道勒提提醒道:“麦茬地不错,那还要再找六七个放牧的人。”
李献盯着双眼发亮的骆滨,“你是不是想着把万亩地也用铁丝网围起来?”
骆滨笑道:“知我者李大哥也。”
江道勒提愕然道:“那要花多少钱撒?!”
李献也犹豫道:“我那2000亩地当初买铁丝网、水泥桩子,工钱,围下来花了,我记得大概三万呢。这一万亩地,现在材料价格、人工工资都涨了,至少十万块。”
骆滨已经下定决心用铁丝网把万亩地围起来。
他分析道:“李哥,江哥,今年冬麦不少地被马尿淹死了。去年冬天,冬麦出苗后,没咋看青,不少马到麦子地啃麦子,马粪拉到麦子上影响不大,算是给麦子上肥料了,可是马尿太骚,对庄稼影响大,不少冬麦被马尿烧死。今年开春,我就发现冬麦一坨一坨地死了。为了今后发展养殖业,也为了保护庄稼,这铁丝网早晚都的拉上。”
三人商量,即便周转资金再困难,也要用一周时间围住铁丝网。
江道勒提回家后,拿起手机联系在地区党校培训的弟弟阿曼太。
他把骆滨要围铁丝网的事告诉了阿曼太。
阿曼太想起在来党校培训前,西域县分管畜牧业的领导还过问骆滨免费帮贫困户代牧的事。
他记得那位领导提过,倘若骆滨在扶贫羊上遇到困难,可以去县政府反映困难。
阿曼太告诉骆滨,让他去县政府找分管畜牧业的铁留江副县长。
骆滨抱着试试的态度找到了铁留江副县长。
铁留江当即安排县财政在发展畜牧业专项资金给骆滨扶持5万元资金。
骆滨激动不已,真心感谢着铁副县长。
铁留江打趣道:“我怕你以后不支持扶贫羊,以后,你还要支持畜牧业啊。”
预测花10万元的围栏工程,5万元是县财政支持。
骆滨和李献轻松许多。
等这万亩地铁丝网围好。
县财政支持的5万元也到位了。
李献美滋滋道:“小弟,咱这5万元是县上白给的,苍蝇蚊子都是肉,甭看这5万元顶大事呢。”
进入9月份,这2500只羊被驱赶到5700亩麦茬地里。
20来公分的麦茬和麦茬地冒出来的绿草成了羊只最佳美餐。
骆滨正在探讨一条农业跟畜牧业结合转换的致富路。
麦子的秸秆转化为饲料,节省养殖成本。
羊的粪便又转化为肥料,提高田地肥力。
这是农牧业生产良性循环的最佳模式。
骆滨是个有心人,每日做好生产、养殖的笔记成为他的生活习惯。
他发誓要做一个现代化的农牧民。
这一年的教师节。
西域市中学来了不少企业过来慰问。
随着社会的进步,社会各界尊师重教的氛围越发得浓厚。
副校长骆川正跟季校长朝校外走去。
刚才市教育局局长打来电话,入驻西域市的那家大企业总经理要慰问西域市中学的各族教职工。
俩人商量着午饭安排在学校食堂还是西域饭店招待贵客。
刚走到学校大门口,一辆黑色桑塔纳停下来。
车上走下来教育局蒋副局长,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头。
蒋副局长跟迎上来的季校长、骆川握下手。
他开口赞誉道:“骆校长,廖云可是个人才呀!怎么样,提拔到市党校当常务副校长是不是比在中学累多了?”
廖云在今年六月份市委调整提拔年轻干部时,被提拔到市党校当副校长,主抓教学任务。
骆川咧着嘴笑了,“嗯,在党校咋说挂了个常务,任务重,还是有压力的。”
蒋副局长宽慰道:“小廖年轻,业务强,适应能力也不错,进入角色肯定快,你们两口子真是夫唱妇随、比翼双飞啊。”
三人站在校门口等候企业负责人的功夫,寒暄着每个人的家庭。
两辆路虎越野车慢慢朝校门口驶来,后面还紧跟着一辆厢式货车。
三人止住了闲聊。
姜副局长低声道:“这个乔氏企业的总经理是个女的,别看长得娇小玲珑,可是巾帼不让须眉,女强人。待会儿喊她乔总。”
骆川没吱声。
季校长好奇地问:“听说乔氏企业是家族企业,这个女乔总跟那个在伊勒插过队的乔董事长啥关系?”
蒋副局长回答:“据说,这个乔董事长一儿一女,来你们学校慰问的乔总是他的女儿。”
越野车停在校门口,骆川三人走到车前。
第一辆越野车副驾驶位跳下一位三十郎当的年轻男子,看模样像是个助手。
他转身打开后排座的车门。
一位看上去三十左右的女子戴着金丝边眼睛,白皙的皮肤,姣好的面容。
大概一米六的身高,脚踏着一双白色细高跟鞋,小腿纤细笔直,包裹在皮肤色丝袜中,一套银灰色的职业装,乌黑的秀发顺服地散在背后,让人眼前不由顿时一亮。
这是个气质高雅的女子,但浑身散发着上位者的雍容大度。
就在骆川等人猜测着这位年轻女子不会是传说中的那位女乔总吧。
市教育局买买提局长从旁边的车门下来,操着一口流利纯正的汉语介绍道:“乔总,这是西域中学的季校长、骆校长,这是我们教育局的蒋副局长。”
买买提又给骆川等人介绍,“这是乔氏企业西域分公司的乔羽总经理。”
大家客套寒暄后,朝学校走去。
作为学校的副职,骆川快速走在乔总、买买提局长、季校长等人的前面。
他边引路边帮着推开教学楼的玻璃门,为乔总等人体贴地做好服务。
第128章 发羊财
捐赠仪式是在学校小型会议室举办的。
程序很简单,没那么多花里胡哨的过场。
乔总笑望着学校领导班子,情不自禁赞誉道:“买局长,西域市中学领导班子可是年轻务实啊!”
她在教师节前捐助过西域市许多学校。
凡是接受捐助的学校,为了体现对乔氏企业的重视。
即便是在学生上课期间,也组织应该在课堂学习的学生列成两排,敲锣打鼓的夹道欢迎他们。
对于接受捐助的学校搞这么声势浩大的迎接场面。
里面自然有学校的一片感谢之情。
当然也有几分作秀的姿态。
这一点,乔氏企业西域分公司总经理乔羽心里很反感。
此次,她来西域市中学,看到寂静的校门口只站了三个人,还有一个是西域市教育局的副局长。
乔羽明白,西域市中学之所以列为北疆赫赫有名的名校,与学校重视教学质量息息相关。
就单从这迎接场面看出来,西域中学领导班子务实踏实。
她刚才夸赞的“西域市中学领导班子可是年轻务实”是发自肺腑之言。
这样重教学工作的学校班子,她喜欢。
捐赠会上,季校长代表全体教职工对乔羽表达了感激之情。
乔羽作为乔氏企业西域分公司总负责人,把捐助清单递给了季校长。
季校长扫了一眼清单,顿时心头一震。
光给西域市中学捐助现金就高达50万元。
更别说给各族教职工捐赠的饮品、电饭煲等实物了。
坐在季校长下手的骆川接过清单,看着明细单,心中的震撼丝毫不亚于见多识广的季校长。
俩人平复心中的激动,认真聆听着乔羽转述家父对伊勒地区念念不忘之情。
不知什么原因。
也许是乔羽是个年轻大度的女性。
也许是乔羽捐助的着实让人惊叹。
也许乔羽的名字跟妈妈李羽一样都含着“羽”字。
骆川对乔羽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而乔羽在看见骆川的第一眼时,就觉得骆川儒雅内敛的气质跟自己的大哥乔翼很相似。
她对骆川滋生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乔羽提出午饭在学校教职工食堂就餐。
她的提议让骆川等人更是刮目相看。
不管是乔羽是真心之举。
还是她刻意作秀也罢。
骆川对这位小自己几岁的女强人有种怜惜的情愫。
乔羽在离开西域中学之前,向骆川索要了手机号。
坐在车里离开西域中学的乔羽,透过车窗看着挥手跟她告别的骆川,心里暖暖的。
跟乔羽并排坐在一起的局长买买提闲聊道:“乔总,刚才吃饭时,我无意中发现,你跟骆校长笑起来的神情很相似,尤其是嘴巴。”
乔羽轻笑着,也没当回事。
这也只是熟人之间的笑谈罢了。
一笑而过!
教师节,学校放假一天。
上午接待乔氏企业的乔羽。
下午学校没事,就能休息半天。
骆川站在校门口跟季校长分手后,径直赶回家去。
自小被李羽带大的骆朴,每到节假日就要回阿勒玛勒村探望爷爷奶奶。
骆朴跟骆峰夫妇俩感情很深。
骆川昨晚答应好的,陪同儿子骆朴回村里。
骆波早就赶到西域市等候了。
骆川刚走进家属院,就看见骆波那辆捷达停在楼下。
他懒得上三楼了,站在车前掏出手机拨打骆波的手机号。
骆波业务忙,手机占线。
骆川只好挂掉电话。
不大一会儿,单元楼门前传来骆波和骆朴叔侄俩的对话。
“四叔,小森为啥不去看奶奶?”骆朴失落地问。
“你婶跟他有事。”骆波知道骆朴、骆森兄弟感情好。
“那姑姑今天也不去村里?”骆朴也是个较真的孩子。
骆川听着骆波和骆朴提起李茗溪来,称呼乱着呢,不由皱眉。
心想,啥时候,家里人能把对李茗溪的称呼统一口径。
幸亏家里人清楚,让外人听起来非搞糊涂不可。
骆波看见骆川微微一怔,“大哥,等多久了?”
骆川说:“没多久,给你打电话在占线。”
他察觉到骆波眉宇间布着愁云,关心道:“有事?咋不开心。”
骆波上了车,烦躁地说:“贾兵他爹老贾,今年在乌孙县退休了,在西域县定居,有事没事到学校去找小森,小溪最近闹心着呢!”
骆川理解道:“毕竟老贾是小森的亲爷爷,爷爷看望孙子也是情理之中。”
“大哥,这我都理解。”骆波开着车,嘴里埋怨道:“老贾接上小森,连个招呼也不打,带着小森没命的玩,小森好几次都没完成作业,老师都告状了。这老人不知道呀?!现在是小森学习的好时光,他一退休老头没撒球事,可小森这样下去,好习惯都丢了,不耽误学业呀?!”
骆川见骆波愁眉苦脸,提议道:“这样,让小森来西域市上学吧,就住我家,我们学校对面的市二小教学质量还不错。小朴和小森一起上学,他放学了就来我办公室,我们爷仨一起回家。离老贾远点,再说,小森在我这里,老贾多少会顾忌些,会好些。”
难解的愁事三下五除二就被骆川破解了。
骆波笑道:“大哥不亏是大哥,水来土掩兵来将挡,那就辛苦大哥大嫂了。”
“一家人说撒外话。小朴和小森正好有个伴,说好了,教师节一过,我就去办这事。”骆川伸手摩挲着骆朴的脑袋。
骆朴笑得嘴巴快咧到耳根了,生怕骆波变卦,“四叔,一定让小森来二小上学撒,我能辅导小森的功课。”
“那是,小森最听你的话。”骆波又关心道:“大哥,大嫂啥时候培训完?”
廖云被单位派到自治区党校参加为期三个月的培训。
骆川温柔地笑答:“快了,月底就回来了。”
知道骆川爷俩回来。
李羽把晚餐准备得很丰盛。
斯琴是大厨,李羽打下手。
骆川知道斯琴成骆家未来的儿媳是迟早的事。
也没把斯琴当外人。
骆家四个儿子,除了被派往内地某城市挂职锻炼的骆江没来,其他人都在。
骆峰在吃饭前就把长子喊到一边,让他催促骆滨赶紧把斯琴娶回家。
于是,晚餐期间,骆滨成了“众矢之的”。
骆川意有所指地问:“老三,你包的地看来走向正规了,下面有啥打算。”
他说着话不是瞄几眼斯琴。
骆滨当然清楚大哥话里的意思,装疯卖傻道:“4000亩地玉米上星期停水了,就等到十月份收割了。麦子收完了,麦茬地养羊,昨天处理掉百十只羊,价钱不错,我算了下净利润,每只羊落了个60块钱。我打算育肥羊,年底或是明年初,价格上涨后再处理,我和李大哥、江大哥打算在羊上发点小财。玉米嘛,长得还不错,第二年种,又是麦子倒茬的地,产量应该比去年强。”
看着骆滨跟做工作汇报似的,骆川不耐烦地摆摆手,直截了当地问:“我再问你啥时候把斯琴娶回家?!”
斯琴闻言,羞涩地低下头。
骆滨看着骆川急不可耐的神色,尴尬一笑,“快了,快了。”
“快了,是啥意思?你总给我们露个底吧?也好让我们做准备。”骆川摆出老大哥的姿态追问。
被家人穷追不舍的骆滨此刻已没了退路。
家里人都眼巴巴望着他呢。
他讪笑道:“大哥,别急撒,到了时候自然就办了。”
家里人见状,都清楚骆滨还没完全忘了那孜古丽。
斯琴更是比谁都清楚。
她连忙帮着骆滨打圆场,“大哥,我妈最近身体不大好,等她身体好转,我们就办事。”
骆川见斯琴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来为骆滨开脱。
他叹息道:“行,老三,斯琴可是万里挑一的好姑娘,你可抓紧了。”
骆滨见家人不再穷追猛打,松口气,朝斯琴投以感激的目光。
骆波想起扶贫羊引起的骆滨被调查的风波,不甘心地问:“三哥,打听出来没?那封举报信谁写的?”
骆滨摇头,“听阿曼太说,没查出来。不过,他估摸着是沙枣树乡的人,可能跟咱家有过节。”
骆峰脱口道:“不用猜了,肯定是杨贵干的。沙枣树乡咱家没啥冤家,要说有过节的,只有杨贵一人,没别人。”
骆川点头附和,“我觉得爸说的有道理,咱家是老沙枣树乡,跟乡里乡亲都是和和睦睦相处的,能帮就帮些,关系处的不错。”
他对两个弟弟郑重提醒道:“老三,三十白,以后少跟杨贵这种人接触,能避免尽量避免。”
骆峰想起万亩地围好的铁丝网,询问骆滨,“老三,用铁丝网把地围好,你是不是另有打算?”
骆滨笑了,“啥事都瞒不住爸,我准备冬天发展养殖业,最近动手低价收购些马牛羊,冬天就在万亩地上放养,明年开春处理一批,留一批。”
骆峰点头道:“你呀,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你拉啥屎。我已经跟你巴叔叔说好了,冬天他代牧的羊也在你那里放,他给你当顾问、技术员,你咋让人大水漫灌了3000亩地,今年,你就种3000亩冬麦?是不是少点?”
骆滨点头,“爸,别小看我这3000亩地冬麦,明年可打不少草。阿曼太哥给我到县上要了3000亩地的苜蓿草种子,过几天,播冬麦时一块儿播下去。”
骆峰惊愕地问:“你说把麦种和苜蓿草一块播下去,能行吗?这可是头一回听说。”
骆滨胸有成竹,“行,听说这事草原站和农业局联合推广的新技术,给农民免费提供苜蓿草种子。今年冬天麦种和苜蓿种一块儿发芽,都不怕冻。明年开春一起生长。收割完冬麦,雇人把地上的麦茬和苜蓿草挑成堆拉出去,然后赶紧给地里的苜蓿浇水,还能打两茬苜蓿草。苜蓿草播一次管三年。”
骆峰听出儿子话里的意思,愕然问道:“你的意思是有苜蓿草的这3000亩地,后年不种庄稼了?”
骆滨点点头。
就连骆波都对骆滨的想法感到不可思议,“三哥,搞错没?3000亩地撂在那里种苜蓿,是不是太多了?你卖给谁去呀?!”
骆峰也劝说着,“老三,搞个几百亩苜蓿草可以,多了,不能搞。”
骆滨转述着阿曼太的话,“阿曼太哥说过,县上最近从nmg引来了个养牛的大企业,到时候卖给他们。”
骆峰仍觉得不靠谱,“不行,阿曼太的话,有时候,你不能全信,他也是听县上头头们说的。老三,3000亩地苜蓿绝不行,300亩地还差不多。”
骆滨见家人都不支持他的想法,草草结束了这个话题,“先把苜蓿草播下去再说,看明年的效益,真不行,后年把苜蓿地犁了,改种玉米或黄豆,反正苜蓿是养地的。”
骆峰觉得儿子的话有几分道理,也没再反对。
有人说,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
自从骆滨和李献承包下这万亩地。
这几年,基本就没太平过。
这地不是井塌了,就是着火了。
要么就是被颇有用心之人诬陷举报。
在种植业上,骆滨和李献根本就没挣上钱,至今连本钱都没收回来。
倒是解决了阿勒玛勒村各族村民就业难题,已经帮助21名贫困户增收。
骆滨尝试着养殖羊能否挣钱。
8月中旬低价收购的两千只羊,9月中旬出栏一百多只。
骆滨计划着剩余一千八百多只羊养到年底再出栏。
谁成想,这年国庆节前,东疆、南疆等地州市二道贩子来伊勒地区购买羊。
骆滨的这1800多只羊成了紧俏货。
市场是个说不清、摸不透的东西,人们往往都是跟涨不跟跌。
每当一种商品价格飞速上涨时,抢购的人络绎不绝。
而当一种商品价格下跌时,落到几乎无人问津的地步。
不到一周时间,骆滨的羊被抢购一空。
骆滨在打瓜地和麦茬地养殖的羊跟各族村民各家散养的羊没啥区别,都是草膘肉。
草膘肉比育肥肉紧、香、膻味小,在市场上的价格略高点,很受消费者的青睐。
这样以来,还剩扶贫羊没卖。
贫困户听说今年的羊利润可观,纷纷找到乡长阿曼太要求出售扶贫羊。
阿曼太请示县有关部门后,决定出栏这500只扶贫羊。
扶贫羊由乡政府出面、贫困户代表一起跟购买商讨价还价,每只羊净利润也达到150块钱。
没用十天的时间,2500只羊迅速出栏。
也就是说,骆滨8月份进的羊,放在李献的打瓜地和承包的冬麦地放养,养羊的饲料几乎没花钱,也就是开支了白大爷和托乎塔尔的人工工资。
骆滨跟李献、江道勒提合伙做的育肥羊的生意,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净利润高达20多万元。
李献和江道勒提也没想到养殖羊能发大财。
三个好友乐的合不拢嘴。
就连骆峰也意想不到,心花怒放道:“老三,在羊上发财,真是发羊财啊!”
手中的羊全部出栏。
这年的十月份是羊价的高峰期。
倘若现在高价收购羊,前景不会好。
马牛的价格倒是很平稳。
由于羊价高,不少牧民和养殖户低价处理手头的马牛,跟风去购买羊。
牛马的价格一跌再跌。
第129章 巴顾问
市场这只无形的手,让今年马牛价格由平常的两三千一匹(头),跌至一两千元。
骆滨和李献等人不谋而合。
几人一商量,从10月份开始大量收购低价的马、牛等大型牲畜。
开始请人搭建牛棚马圈。
当骆峰听说骆滨等人至少收购300匹马、500头牛时,顿时慌了,立马跑到万亩地去阻止。
“老三,别蛮干,谁听说哪个养殖户一下子养这么多马牛的?你别把在羊身上挣的钱霍霍光了!”骆峰虎着脸提醒,“没看见咱村里牧民都忙着卖牛卖马的,哪有人来买马牛的?你咋反着来撒?!我可听你艾力叔说,不少单位买羊给职工发福利,一只羊几百块钱,单位还能掏得起,可没听说给职工发牛的,一头牛几千块钱,再有钱的单位也舍不得掏这钱啊。”
骆滨笑了,跟骆峰打趣道:“爸,可以呀,消息挺灵通的,连这你都知道。”
骆峰被儿子抬举后,得意洋洋地说:“那当然,这么多年来,就属今年最奇怪,羊也涨得太快了,几乎两三天涨一次。一只大肥羊都快五百了,这太不正常了,我这是专门跟你艾力叔打听的。”
骆滨赶紧话赶话地说:“这马牛的价格跌得也不正常呀,跌的都快没影了,以前两三千的牛,现在也就一千多能买上。爸,我觉得现在是大量收购马牛的机会,这价格都跌成啥了,还能咋跌?!再说,我们那万亩地玉米秸秆、麦茬地都是养马牛的好饲料,不用花钱买饲料了,省不少钱。眼看着就要收割玉米了,再不行,我们留个十几吨玉米,冬天喂马牛,又省多少饲料钱啊。”
骆峰知道儿子说的在理,又不知该如何反驳他,喃喃低语道:“反正,你们胆儿太大,万一,”
“没有万一,爸,咱家也养过多少年的牛羊了,记得小时候,咱家还养过马。这些牲畜,只要给它们做好疫苗,一般不会有啥问题的。”骆滨很自信,“再说,你不是帮我们请好顾问了嘛。”
骆峰哑口无言,不甘心地嘟囔着,“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咋说我走过的桥比你走的路多。”
话说完后,连他都觉得自己的话那样苍白无力。
骆峰无奈摆摆手,打发着,“你也老大不小了,自己看着办吧。”
他双头背在身后佝偻着腰离开低头,慢慢朝家里走。
老人在寻思着是否告诉儿子实情。
可是,倘若告诉骆滨,脱手的羊都被银行系统购买后,给各族职工发福利了。
骆滨肯定会猜测出跟那孜古丽有关。
本就对那孜古丽念念不忘的骆滨,绝对会在一棵树上吊死。
在个人婚姻问题上不回头。
现在斯琴隔三差五地来阿勒玛勒村住几天,帮着收拾家务,跟骆滨的感情越来越好。
骆峰决定把这事先瞒住。
原来,9月初自治区农行系统召开会议。
那孜古丽去wlmq参会。
在就餐期间,她恰好跟比她高两届的校友帕尔哈提坐一桌子。
帕尔哈提混得不错,是自治区农行分管后勤工作的副行长。
俩人边吃边聊,谈起了国庆节前给职工发福利的事。
帕尔哈提征询那孜古丽的意见,福利发些什么好。
那孜古丽不假思索道:“帕行长,发羊呗,没听说吗?我们伊勒地区的羊,吃的是山上没污染的中草药,喝的是天然的矿泉水,拉出来的是六味地黄丸。这几年,你们这些领导光想着把南疆的开心果、巴旦木、大枣当福利发给我们,可从没支持过伊勒地区的发展。今年,不如购买我们伊勒地区的羊,就算是扶持伊勒地区的经济发展了。”
帕尔哈提笑了,“行,就给你这个师妹一个面子,今年的福利发羊。”
那孜古丽顺杆子爬,“你能不能说下,先买西域县沙枣树乡阿勒玛勒村的羊撒。”
“为啥?!”帕尔哈提挑眉问。
“你也知道的,咱们金融系统也都有扶贫任务,我们地区农行的结对子单位就是西域县沙枣树乡阿勒玛勒村,领导们帮着买阿勒玛阿勒村的羊,也是帮我们的忙,开展扶贫工作了。”那孜古丽煞有介事地说。
她说的话有一定道理。
可是她之所以这么做,这与骆滨购买2000只羊以及帮着代管贫困户500只羊密不可分。
艾力曾在女儿那孜古丽面前无意中提过,骆滨给他这个当乡领导的帮大忙了。
那孜古丽听进耳里,记在心上。
她一直想找个机会帮下骆滨。
今年国庆节单位发福利就是个好机会。
于是,就出现了不少单位到西域县沙枣树乡抢购羊的现象。
那天,骆峰觉得羊价上涨得太奇怪,就去乡里问好友艾力。
艾力也没隐瞒,把这事一五一十学给了骆峰。
此刻,骆峰心事重重地路过巴格达提敞开的院落,被巴格达提喊住了,“傻骆驼,咋这样?撒事?!”
老友巴格达提瞟一眼骆峰的举止和神情,就判断出他有心事。
骆峰走进巴格达提家,把那孜古丽帮着推销羊的事告诉了巴格达提。
他犯愁道:“这个事情,我说嘛不说?说了吧,老三又惦记上那孜古丽了。不说吧,心里不痛快。”
巴格达提忙说:“千万不说,烂在肚子里也不说,再不能让老三想着那孜古丽了,我都替他着急,撒时候娶羊缸子撒(娶老婆)。”
骆峰在巴格达提的开导下,也就任骆滨等人去探索养殖业和农业相结合发展的路子去了。
絮叨归絮叨,可是为了儿子的事一点不含糊。
他叮嘱巴格达提在骆滨等人收购马牛时,一定去帮着把下关。
巴格达提是土专家,能从牲畜的耳朵和眼睛就能估摸出马牛的健康状态。
江道勒提也投钱参股购买牛马,巴格达提自然是尽职尽责。
他一眼就能识破牧民或养殖户出售的牲畜有没毛病。
大毛病的牲畜,即便再便宜,巴格达提也不让骆滨收购。
有点小毛病但不碍事的牲畜,巴格达提会直言挑明这些小毛病,为骆滨他们讨价还价增添些筹码。
十月份,骆滨等人一边忙着收割玉米,一边挤出时间收购牲畜。
到了十一月中旬,低价收购300匹马、600头牛。
这边的骆滨忙得脚不沾地。
没啥事的骆波也没闲着。
他带人在万亩地中心位置用木头搭建牛棚马圈。
骆滨和李献在今年夏天计划发展养殖业时,早就找到建筑队在万亩地中心地段盖了六大间房屋。
房屋跟一口井相邻,屋里的水电设施齐全。
贫困户白大爷是鳏夫。
托乎塔尔的老婆古丽巴哈跟一位有钱人跑到博乐去了,如今的他跟单身汉没啥区别。
俩人主动找到骆滨,恳求居住在万亩地里来照管马牛。
巴格达提是个干事相当认真负责的人,既然给骆滨他们当顾问,那就要照顾到底、一问到底。
他跟妻子沙拉这年冬天也搬到养殖基地居住。
再说了,他自己的200多只羊也在这块地放养,离不开人。
这样以来,牲畜有人照看,骆滨也就放下心来。
骆滨和李献给白大爷和托乎塔尔仍然每人每月1500块钱的工资。
给顾问巴格达提每月1000块钱的顾问费。
巴格达提死活不要。
白大爷和托乎塔尔一日三餐都是跟巴格达提家搭伙吃。
骆滨就变相地给沙拉每月发1000块钱的大厨工资。
巴格达提见骆滨是真心实意,也没再驳他的好意。
骆滨是心细实诚之人。
几人冬天取暖的煤炭也备得足足的。
他还隔三差五地送来米面油。
有时会捎带些好烟好酒的。
就连家里的黑背来福也拿来护院。
寒冷的冬天,三个大老爷们会每晚喝点小酒御寒。
这天,托乎塔尔和白大爷去清点牲畜的数量。
沙拉正在和面,准备晚饭吃大盘鸡。
早晨,骆滨送来一只李羽收拾干净的大公鸡。
灶台旁,巴格达提坐在小凳上收拾着马鞍子。
沙拉边和面边说:“这个托乎塔尔最近不对劲,好像心里有事。”
巴格达提低着头忙碌,满不在乎道:“啥事?不就是那个疯女人巴哈古丽跟野男人跑的事嘛!”
“不是,我看不像,他好几次想跟我说事,每次又不好意思说的样子。”沙拉迷惑道。
巴格达提笑了,“行了撒,别胡想了。”
晚上,几个人吃完大盘鸡,沙拉又给每个人端了碗奶茶。
巴格达提指着白大爷酒杯里的酒催道:“老白,喝,喝。”
喝的有点多的托乎塔尔不时偷偷瞄一眼巴格达提,欲言又止的模样。
白大爷跟托乎塔尔朝夕相处的,早就了解托乎塔尔的性子。
他喝完酒,好奇地问:“托乎塔尔,你这几天有啥心事,说出来大家听听撒。”
托乎塔尔心里憋得难受,看着巴格达提坦言道:“巴大哥,我说个事,嫑生气撒。”
正乐呵呵笑望白大爷的巴格达提问:“是我的事?”
托乎塔尔点点头,鼓足勇气坦白,“十几年前,你家丢的6只羊是我偷得,便宜卖给别人买酒喝了。”
正喝奶茶的沙拉诧异地“啊”了一声,放下碗,看着托乎塔尔,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巴格达提倒没觉得奇怪,脸色很平静,给托乎塔尔斟满酒,笑呵呵地说:“我们早猜到了。”
托乎塔尔愕然地问:“你们猜到了?还有谁?”
巴格达提也打开窗户说亮话,“傻骆驼跟我找回羊,我们就猜这六个羊谁偷走的,全村子的人猜完后,就觉得这事肯定是你跟巴哈古丽干的。”
托乎塔尔眼睛瞪得溜圆,“傻骆驼也知道?他知道了,为撒他们家还这样帮我?”
巴格达提一脸正色道:“傻骆驼家都是好人,托乎塔尔,过去的事不提了,你现在不是挺好的嘛。”
托乎塔尔仰头喝完杯中的烈酒,眼泪吧嗒吧嗒落下来,抽噎道:“我,我,以前牲口一样!”
白大爷用手拍拍他的肩膀,劝慰道:“好了,不哭了,老巴不是说了吗,过去的事不提了,你现在变得多好。没看见,村里人都把你当xj儿子娃娃看待。”
托乎塔尔哭得更凶了,懊悔地自责道:“可是,我爸爸妈妈看不到了,他们看不到了,他们是被我气死的。”
沙拉给托乎塔尔递了个毛巾,手指着上空,郑重地说:“托乎塔尔,他们在天上看到了。”
巴格达提也劝慰道:“别想那么多,我听阿曼太说,你在骆滨这里干活挣的钱,快要脱贫了。”
白大爷也提醒着,“托乎塔尔,好好干,明年修路拆迁,骆老三今年给你提前支付3万块钱,让谭老板给你盖的那五间砖房,亚麻牌子(很气派),咱俩都是贫困户,我年纪大不中用,你以前是,要是搁在别人身上,谁会用咱们俩个撒,老三待咱们不薄,咱好好干,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了。”
托乎塔尔知道巴格达提夫妇原谅他,内心愧疚不已。
同时,他从巴格达提夫妇俩的眼中,再也没看到以前投向他的嫌弃厌恶神色,他更是激动不已。
托乎塔尔明白,自己现在是挺直腰杆做人了,村里人都认可他了。
这一夜,托乎塔尔在风雪交加的寒夜睡得很踏实、很安心。
去年年初,骆滨在地区农行的那150万元贷款已经到期。
这天,他去地区农行偿还贷款。
没想到,一走进农行大厅,就看见副行长那孜古丽被一群中年男女团团围着。
这些不同族别的男女都是西域市乳品厂的职工。
这几年,这些老职工都以个人名义来农行贷款,然后把贷款资金全部投进乳品厂用于生产经营,来从中赚取高利贷的利息。
几年前,还是信贷部主任的那孜古丽觉察出职工贷款存在一定的风险。
万一,乳品厂倒闭或经营不善,这些贷款就会转嫁到老职工身上。
贷款资金跟乳品厂无半点关系。
为此,那孜古丽还特地通知这些老职工到农行开会,她把其中利弊抽丝剥茧地分析给毫无防备之心的老职工。
那时,这些老职工误会那孜古丽的一片好心,以为信贷部不愿给他们发放贷款。
他们专门到行长办公室告了那孜古丽一状。
几年过去了,那孜古丽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原来,当年前来收购西域市乳品厂的内地老板姓陶,曾经是个穷小子,入赘妻子家当了上门女婿,成为有钱人。
“饱暖思yin欲”,陶老板有钱后偷偷在外包了个姓周的二奶。
陶老板害怕娘家人察觉,就挪用一笔资金来到西域市收购了正在企业改制的乳品厂。
他让这位姓周的二奶管理西域市乳品厂。
这个周二奶也不是省油的灯,精打细算了得。
她一直都心存随身抽身离去的准备,就没打算用乳品厂的名义贷款。
每逢乳品厂资金周转出现困难,她就安排老职工去银行贷款,贷款资金实际都用在乳品厂生产经营或她个人的开支上。
陶老板的结发妻子察觉此事后,直接收回了陶老板的财务权。
于是,周老板见势不妙,今年8月份放弃市乳品厂销声匿迹。
起初,老职工以为周老板到内地出差,都没当回事。
可是,几个月过去了,周老板像是消失在这个世界,杳无音信。
拨打她的手机号都成了空号。
年底,当牧民前来乳品厂结算拖欠的牛奶款时,这十几位老职工才回过神来。
他们发现乳品厂早就成了空壳。
收购牛奶等原材料都是老职工出面。
销售半成品都是周老板一个人运作。
仓库里的半成品早已销售光,乳品厂外面欠的债和拖欠工人工资高达近二百万元。
银行里的贷款都是老职工的名义贷的,年底又到了偿还贷款的时间。
这下,慌了神的老职工跑来地区农行哭诉,来农行寻求帮助。
第130章 姑子姐
那孜古丽看着眼前哭哭啼啼的女职工,再瞅瞅眼圈发红的男职工。
只能无奈地摇头叹息。
哎,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当初,她苦口婆心地劝说他们谨慎贷款时,这些老职工以为那孜古丽在给他们使绊子。
没一个人听进那孜古丽的好意提醒,让善良的那孜古丽碰了一鼻子灰。
当时,这些男女职工们各个流露出鄙夷的神色。
他们趾高气扬地责骂那孜古丽没安好心。
那孜古丽记得很清楚,如今这个哭得最凶的瘦高个女人曾厉声质问那孜古丽,是不是因为他们没给那孜古丽这个信贷部主任走后门送礼,那孜古丽才故意危言耸听、为难他们不发放贷款。
眼下,这些彷徨无助的中年男女们每个人都没了主心骨,跟前些年趾高气扬、胡搅蛮缠的他们真是天壤之别。
那孜古丽心软,不忍心看着他们可怜兮兮的样子。
如今只能公事公办,她和蔼的口气柔声道:“叔叔,阿姨们,这样,我们再宽限你们一周时间,你们回去赶紧筹集下贷款,真的没钱,只能走法院程序拍卖乳品厂了。”
骆滨站在一旁默默看着一脸愁容的那孜古丽。
他察觉,两年未见的那孜古丽越发瘦削了。
瘦的来场不大的风都可能把她刮走。
不知是忙于事业,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那孜古丽怎么会瘦成这样?!
骆滨心里泛着嘀咕。
那孜古丽好不容易打发走乳品厂的老职工,口干舌燥,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办公室。
她倚靠在宽大豪华的老板椅上,闭目养神。
思绪回到刚才在一楼大厅送走乳品厂职工后看到的人。
她原本为如何解决乳品厂职工贷款发愁,在见到那个人时,所有的注意力被男子吸引住了。
身材高大,侧脸的线条深刻而硬朗。
是骆滨,他正跟提拔为信贷部副主任的小李子说着话。
两年未见。
和以前一样,骆滨话不多,谁和他说话,他都是微笑着看着别人,认真地听,偶尔会向对方微微点头。
那孜古丽站在大厅入口处,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周围嘈杂的声音渐渐远去,思绪回到两年前的那个冬夜,耳边隐约有风声呼啸,像是时光变迁的声音。
那孜古丽别过脸去,她一贯平静的眼底,掠过一抹痛色。
此时,她沉浸在两年前的那次体检时的场景。
那天,妇科专家手中拿着各种体检报告,怜惜地看着那孜古丽,小心探问:“你,有孩子吗?”
那孜古丽没多想,“两个孩子,一儿一女。”
这位满头银丝的和蔼老太庆幸地说:“那就好,那就好。你患有严重的妇科病,已经完全丧失了生育能力。还有,一定爱惜身体,你还年轻,千万,哎,跟爱人同房时,还是要有点防护措施。我给你开个住院证,还是住院治疗吧,千万不要仗着年轻不爱惜自己,否则,看你这各项指标,很有可能癌变。”
那天,那孜古丽一下子跌入到冰冷的深渊中。
“已经完全丧失了生育能力”这话久久在她脑海中回荡。
她做梦都想嫁给骆滨,从小就是。
给骆滨生个属于他俩的孩子,是那孜古丽认为最幸福的事。
虽然骆滨承诺可以不要孩子,他会待那孜古丽的一对儿女视如己出。
可是,那孜古丽觉得自己不能这么自私。
与其带着残体拖累骆滨,不如俩人彻底断了。
走廊里传来同事们关门锁门的声音,拉回了那孜古丽对往事的回忆。
马上到冬至了,待下班后,夜色一黑。
那孜古丽慢慢朝家走去。
身后是无尽黑的夜,路上行人并不多,霓虹的星星点点根本温暖不了这沉重又寒冷的夜色。
那孜古丽木然地一步步走,身后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辆绿色皮卡车,以极缓慢的速度跟着她。
这是骆滨的皮卡车,骆滨办理完还款手续后,心里牵挂着那孜古丽的身体。
他鬼使神差般坐在皮卡车上,一直耐心等待着那孜古丽的身影。
那孜古丽走了一段路,心绪勉强宁静,她有些累,停下来准备叫出租车。
一转身,却看见身后已经停了一辆绿色皮卡。
她恍惚觉得这是骆滨的那辆皮卡车。
果不其然,副驾驶车窗降了一半,一眼望去,握着方向盘的人正微皱着眉,失神地看着她。
那孜古丽克制着自己,笑着招了下手,骆滨轻轻别过脸去,喊道:“上车!”
看着骆滨别扭的神色,那孜古丽不气不恼,拉开车门上了副驾驶位。
“你的羊出栏后,效益还行吧?”那孜古丽系好安全带,温婉地笑着,很平常地跟他聊天。
骆滨微微一愣,很快反应过来。
他眼角的余光扫过那孜古丽,目光摩擦中又迅速闪开,本想询问她怎么知道他养羊的话又吞了回去。
心想,艾力是沙枣树乡一把手,那孜古丽知道他养羊的事并不奇怪。
骆滨并未急着开车,而是按了下应急灯。
他整个人靠在座椅上,微闭着眼扯了下脖子上的高领毛衣,烦躁地问:“那孜古丽,工作就这么重要吗?!你自己照下镜子,都瘦成撒了?!快成纸片了。”
“我们这个年龄的女人都想瘦,她们还瘦不下来呢。”那孜古丽笑着说,“听说,小斯琴经常去看望干妈,是不是要喝你的喜酒了?”
骆滨听完她的话,不声不响,连敲打方向盘的手指都停了下来,默沉了一会儿,那孜古丽便有些尴尬。
她正想再换个话题,骆滨忽而开口,“那孜古丽,我会娶斯琴的,你也要一定好好的,爱惜自己的身体,千万不要跟那些年轻的丫头子比身材。你是两个孩子的妈,为了孩子,你也要爱惜自己。记住,咱俩都要好好的。”
听着骆滨如同哥哥一样说着体贴关心的话,那孜古丽鼻头一酸,压低嗓子轻轻“嗯”了一声来压下即将泻出的那抹哽咽。
俩人即便成不了爱人,那就转换角色,就把彼此当亲人吧。
那孜古丽知道这是骆滨最终的选择。
她娇笑着说:“骆滨,我会记住的,咱俩都要好好的。”
那孜古丽平复着内心的无味杂陈,淡笑着问:“好多年没见小斯琴了,她长得很漂亮吧?”
骆滨没吭气,微微点下头。
那孜古丽像聊家常般笑道:“记得小时候,阿勒玛勒村的阿姨们闲的没事,评出了村里的四大美女,你还记得吗?”
骆滨被她的话逗笑了,回忆着往事,“记得,四个民族各评出一位,维吾尔族美女是你,汉族美女是小溪,蒙古族美女是斯琴,哈萨克美女是阿曼太的小姐姐阿曼古丽,阿曼古丽远嫁到alt,都不知现在长啥样了。”
往事如烟,俩人没想到,竟然能这么自然地回首往事。
俩人唏嘘感叹时间匆匆。
骆滨连忙发动车子,朝那孜古丽居住的小区驶去。
那孜古丽下了车,站在车边对骆滨挥挥手,转身离去。
一个人走进小区里,看到迎面走来的熟人都朝她投向关切又诧异的眼神。
那孜古丽这才察觉到,脸上冰凉一片。
她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脸,竟然湿漉漉的。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泪水怎么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落下来。
不是已经劝说过自己,以后把骆滨当成亲人了嘛?
可为什么自己的心还是酸涩着疼?!
而那边的骆滨开着皮卡车缓缓驶进拥挤的车流中。
也许今天是为了跟过去告别。
骆滨告诉那孜古丽,他将会娶斯琴为妻后,心中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就如那孜古丽非常了解他一样,他打算跟那孜古丽当亲人般相处。
他把对那孜古丽的痴恋放下了。
皮卡车快速驶进西域县。
骆滨把车子停在联排别墅前的停车场。
他推开院门,骆波的屋里灯火通明。
窗帘拉着,看不见里面的人在干什么。
从小米粒咯咯直笑的声音中判断,骆波正逗着女儿玩耍呢。
骆滨朝自己的屋子走去。
窗帘拉着,客厅里是黑的,看样子斯琴不在客厅里。
他掏出钥匙打开门。
换着拖鞋对着一楼的客房轻唤道:“斯琴,斯琴。”
在客房听音乐的斯琴听到动静,连忙跑了出来。
斯琴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这套贴身的内衣内裤把她前凸后翘的身材勾勒得多么性感。
骆滨直勾勾盯着勾人心魄的斯琴。
她满脸带笑,欣喜若狂地问:“骆滨,你回来了?”
骆滨闷声不吭,上前一步,弯腰扛起斯琴就朝她居住的客房走去……
翌日清晨,骆波懒得做早饭,在门厅穿着鞋子准备出去买烤包子。
李茗溪把小米粒裹成一只小粽子,小米粒不耐烦地扯着高领毛衣,不肯就范。
他走出院门一眼就看到骆滨的皮卡车停在那里。
骆波猛地止步,转身朝家里跑去。
正在跟小米粒僵持的李茗溪见他空手回来,随口问:“你个猪脑子,是不是忘带钱了?三十白,小米粒被你惯坏了,不穿毛衣,出去不冻感冒呀?!”
骆波一脸的坏笑,没接李茗溪的话茬。
他八卦道:“三哥昨晚回来了,竟然没来咱家,也没回阿勒玛勒村,你说,他会不会跟斯琴那个了?”
李茗溪烦躁的心顿时被这一消息冲的烟消云散。
她更是一脸的八卦,急慌慌催道:“快,把我的手机拿来,我要给姑打电话。”
骆波纳闷,“给妈打啥电话?”
李茗溪兴冲冲道:“就说三哥跟斯琴住一块了,那不把姑和姑父乐死。”
骆波摇头,“你呀,就是他俩真那个了,你也别告诉妈,三哥脸皮薄,要面子,别弄巧成拙了。再说,咱俩也只是猜的,说不定,他俩一个住一楼,一个住二楼呢。好了,我去买早饭,顺便把三哥和斯琴的一起买回来。”
这天,李茗溪哼着欢快的小曲走进办公室。
同事景老师看着眉飞色舞的李茗溪,关心地问:“李老师,你家骆波大早上给你吃哈哈屁了,瞧你乐的。”
李茗溪打趣:“骆波给我吃哈哈屁都没这么高兴,我马上就要有三嫂了。”
“哟,喜事呀!铁树总算开花了。”
“是呀,李老师,你三哥结婚,你一定给我们多发些喜糖。”
……
这些年,李茗溪为了张罗骆滨的婚事,没少操心。
学校的老师们都知道,李茗溪有块心病,那就是还没有三嫂。
同事们围着李茗溪叽叽喳喳地询问三嫂干啥的、多大年纪,长得漂亮不,脾气好吗?
就在这时,上课铃响了。
有课的老师们夹着教案意犹未尽地朝各自的教室走去。
没课的老师围着李茗溪畅谈着骆滨的未来。
女人们的想象力真是让人佩服。
就几分钟的功夫,几个女教师开始关心起骆滨今后孩子的取名问题来。
这时,办公室外传来一阵“笃笃笃”敲门声。
李茗溪等人赶紧停住议论,每人拿起教案装模装样地看着或写着。
紧靠在门口的女教师对着李茗溪等人挤挤眼睛,才拉开门。
李茗溪习惯性朝门口扫了一眼,顿时愣住了。
她连忙起身,“姐,你怎么来了?”
是有阵子不见的姑子姐祁建文。
祁建文穿着一身合身的卡其色长呢子大衣,戴着一顶很洋气的棉帽,脖子围着围脖,个头不高,可也是玲珑有致。
她看见李茗溪,对着李茗溪发出灿烂的微笑。
李茗溪赶紧迎了出去。“姐,有事?”
祁建文抓着李茗溪的手,亲热地解释,“也没啥事。小溪,我从广州进了批内衣,是你们县上一个赶巴扎的人要的。我来的太早了,她还没来县城呢,我想等她的功夫到王仪家坐坐,有阵子没见王仪了。这些内衣先放你办公室一会儿。”
李茗溪这才注意到祁建文脚旁放着一个巨大的红蓝相间编织袋。
祁建文蹲下身子,拉开拉链,掏出最上面的一小捆各色的内裤给李茗溪看,“都是内地地摊货,不值几个钱,县城的女人都不要,只有到农村赶巴扎才能卖掉,便宜货。”
李茗溪看出编织袋里都是廉价货,也没多想。
再说,李茗溪也不是是非之人,懒得过问。
她伸手帮着祁建文把编织袋拖进自己办公桌旁。
编织袋倒是不沉,一个人能轻松拿走。
李茗溪给祁建文让座,“姐,坐会儿。”
祁建文摇摇头,从随身背的包里,掏出两包大白兔奶糖分给办公室的人,“你们都是小溪的同事吧,第一次见面,也没带啥好吃的,吃糖,吃糖。”
看着祁建文殷勤地给同事发糖,李茗溪心想,这个祁建文也不是不会来事的人啊?
李茗溪送祁建文走出办公室,打算把她送到楼外去。
祁建文连推带搡得让她回办公室,给自己解释着,“带着这内衣到王仪家,总归不好,她毕竟也是做服装生意的,我这是抽空卖点内衣挣点小钱,同行是冤家嘛。你毕竟是自家人,暂时放你这,我从王仪家出来,就过来取走。”
第131章 我请客
祁建文夹着双腿,双手捂着肚子,摆出一副尿急的姿势。
急切地询问:“小溪,你们学校厕所在哪?”
李茗溪指着西北角,“你走出教学楼,朝西北方向走,大概走个十来米就能看见,那是旱厕。姐,我这里准备了些给闹肚子的学生吃的痢特灵,要不,你吃点。”
作为小学老师,李茗溪是个优秀又体贴的班主任。
她办公桌柜子里有个药盒,里面有感冒药、止泻药、碘伏、紫药水、纱布等常备药。
专门为身体不适或摔倒碰伤的学生准备的。
祁建文捂着肚子讪笑着,“不吃药了,可能是早晨吃坏了肚子,路两旁的小摊就是不干净,以后真要少吃。”
看着祁建文像风一样来,又像风一样离去,前后还不到三分钟时间。
李茗溪心想,这个祁建文看来是个急性子人。
她回到办公室,同事们又围了上来,好奇的问:“李老师,这是你姑子姐,以前咋没听你说过?”
李茗溪不愿提骆波的身世。
虽然在家里,她对着骆波呵来唬去的。
可李茗溪是个很护短的人,她不愿骆波的身世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或笑料。
李茗溪淡笑着敷衍道:“这个姑子姐来往少,也就没想起来提。”
课间操过后,是李茗溪的语文课。
她正声情并茂地给学生读着《乌鸦喝水》。
“一只乌鸦口渴了,到处找水喝。乌鸦望见一个瓶子,瓶子里有水。但是,瓶子里水不多,瓶口又小,乌鸦喝不着水------”
教室的门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李茗溪眉头皱着,脸色浮起一丝不悦和烦躁。
可能是受大哥骆川的影响,李茗溪也最反感上课期间有人打扰。
看着讲台下的孩子们的小脑袋都不约而同地朝门口望去。
李茗溪拿着课本走出教室。
敲门的是一位三十来岁的矮个男子。
身上一件黑色厚羽绒服,头戴一顶仅仅露出眼睛和鼻子的套头棉帽。
头戴棉帽男子张口就问:“你是李茗溪老师吧?你姐放在你这里的编织袋,我帮她拿走。”
李茗溪纳闷,扫一眼棉帽男子,“她不是自己来取嘛?”
棉帽男子举着手机递给李茗溪。
他的手机一直在通话中。
李茗溪就听到手机里面传来祁建文的声音,“小溪,我有急事要赶回西域市,那编织袋的内裤就让我这个朋友拿走吧。”
李茗溪回头从门缝看到教室里的学生嬉笑着。
她快步走到斜对面的办公室,推开门对着矮个男子说:“编织袋就在里面,你自己拿吧,我还有课。”
为了不耽误上课,她转身就朝闹哄哄的教室走去。
同一天的下午,西域市公安局副局长热西丁办公室。
一位身着便装的年轻汉族男子正给热西丁汇报工作。
男子大概二十三四岁的年纪,中等个子、寸发,看上去精明能干。
这是西域市公安局缉毒队的侦查员小丁。
热西丁眉头皱着,“小丁,你是说,祁建文到西域县小学待了前后不到20分钟时间?你确定?”
小丁沉思片刻,笃定的点头,“我看手机上的时间了,我记得她是乘坐着出租车进校园的,前后一共19分钟时间,出租车出来后,我看见她在车里,也就没进学校,又跟了上去。”
他见热西丁脸上浮起一丝失落,连忙解释,“怕跟得太紧,祁建文会发现,没敢打草惊蛇。她坐着出租车又到西域县建设家园小区,出租车一直停在楼下,祁建文下楼还是背着那个黑包,大编织袋在出租车上没拿下来。那个大编织袋是在祁建文返回西域市客运南站存货点时,她才拿出来的。她把编织袋放在旁边的小商店里了。”
热西丁闭着眼边听小丁汇报,边捕捉着细节里面的漏洞。
他纳闷地问:“你不觉得奇怪吗?她从西域市乘坐出租车带着编织袋绕到西域县,又从西域县返回西域市把编织袋卸掉,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嘛?!”
小丁一听热西丁这么分析,也有些迷惑了,不安的挠着头皮,说不出所以然来。
热西丁又问他,“后来呢?”
小丁继续汇报,“我装作顾客进去后,祁建文把编织袋打开,里面是女人的内裤,看上去很便宜的那种,地摊货。”
热西丁蓦地睁开双眼,精光一闪,连忙打断小丁的话,提醒着年轻的小丁:“两个环节,你好好回忆下,祁建文到学校,你的车在校外等着,祁建文会不会偷梁换柱,把编织袋放在学校了?”
小丁像听天书般瞠目结舌,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可能,那是学校呀,老师学生上千口人,多少双眼睛盯着呢,谁会傻到去学校做交易?那不是自投罗网嘛?!”
热西丁也慢慢点着头,“你分析的也对。那我问你,到西域市客运南站,你的眼睛是不是在一直盯着那辆出租车?”
小丁回忆道:“没,大概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有辆大客车在倒车,正好挡住了那辆出租车。大客车倒完车,我就看见祁建文跟出租车司机招手告别,她目送出租车离开车站后,才转过身来提着放在寄存行李店面门前的台阶上的编织袋。”
热西丁苦思冥想着,究竟在哪个环节出问题了呢?
小丁建议道:“热局,实在不行,把那出租车司机喊来问一下不就得了?”
“你真笨!”热西丁厉声低呵,“你就没发现,这个出租车司机跟祁建文很熟,他们会不会是一伙的?万一,抓回来,不打草惊蛇了嘛?!”
小丁脸红着辩解道:“热局,是不是我们的目标错了?”
热西丁不愿多谈,朝小丁挥挥手,“你休息去吧。”
打发走侦查员小丁,热西丁烦躁起身。
小丁刚参加工作没多久,人机灵能干,也肯吃苦,就是办案经验不足。
热西丁总觉得小丁在跟踪祁建文时漏掉了什么细节。
他站在窗户旁,双手掐腰,远望着外面的风景。
热西丁把几个案子归在一起分析,交易地点就在祁建文的游戏厅周围,超不出500米的距离。
根据多年的办案经验和抽丝剥茧地分析,热西丁觉得这是件错综复杂、扑朔迷离的大案。
祁建文进入到热西丁的视野内。
这让办案组的成员都意想不到。
“到西域县小学19分钟,这个祁建文会不会去找李茗溪了呢?李茗溪、三十白跟祁建文真的没啥瓜葛?”热西丁嘴里不放心地嘟囔着。
他走到办公桌前,伸手去拿雪茄烟盒。
热西丁把里面仅剩的一根雪茄塞进嘴里,右手使劲捏扁烟盒,顺手投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自从抽了骆波给他送的雪茄后,热西丁喜欢上这种价格昂贵的雪茄。
每次他分析案情疲倦劳累时,就会抽几根来提提神。
这是最后一根雪茄了。
热西丁拨打骆波的手机号。
看来,手机就在骆波的手上。
骆波秒接他的电话,仍那副痞子般赖兮兮的腔调,“大哥,想我了?”
热西丁烦躁的心听到这个同父异母弟弟的声音,心里一热,情绪平稳下来,“三十白,给哥再买点雪茄,你最近忙啥呢?”
这下可打开了骆波的话匣子,“大冬天的能干啥,在家守着老婆孩子呗,我都为小米粒愁死了,嘴巴叼的,这也不吃,那也不喝。非得喝土牛奶,你说县城哪有那么多土牛奶撒?就是有,那些不良商家也是掺了水的,根本不纯。我现在两天回一次阿勒玛勒村,三哥养的牛下牛犊了,正好是xj褐牛,那牛奶香,对了,大哥,我给你送雪茄顺便捎带两壶土牛奶,你也尝尝。”
热西丁眯着眼倾听着骆波絮絮叨叨的话。
看来,这个骆波真成了家庭妇男了。
等骆波好不容易说完关于他家米粒的趣事,热西丁故作不经意地插话问:“小溪忙啥呢?”
“她呀,每天上班呗,今年年底评优,百十名老师,小溪又评上优秀了,连着好几年优秀老师,咋样,小溪能干吧。”骆波自豪地炫耀着。
兄弟俩结束通话,热西丁心里踏实许多。
他从骆波说话的语气和语速判断出来,骆波一切都很正常。
看来,祁建文去学校找李茗溪可能仅仅是叙叙家常去了。
如果把祁建文排除掉嫌疑人的范围,那这个案子又走进死胡同。
热西丁决定先暂时放一下、缓一下再说。
难道真的是自己判断有误,冤枉了祁建文?!
骆波一向办事干脆利索,跟热西丁结束通话后,他驱车赶到霍尔果斯口岸到熟人那里购买雪茄。
如今的霍尔果斯口岸,可比不上当年他在口岸做生意那会儿繁华。
国门修缮一新,比以前气派许多。
可大街上冷冷清清的。
几乎没几个人影。
生意不好做,日子要维持。
还有几个店面的老板在寒冬中执着地坚守着。
骆波离开口岸,捷达车装的满满的。
后备箱里塞得老毛子的烟酒,后排座装满了糖果和巧克力。
就连副驾驶位都摆着给小森、小米粒买的望远镜、俄罗斯套娃等玩具。
他满载而归,也是很久没来霍尔果斯口岸了,多捎带些东西。
当然,还有他的善良。
看着坚守在店面等待顾客上门的老板,骆波心生恻隐之心。
多买些货品就算是帮帮这些在寒冬坚守的人。
离开前,他给熟人留下一万块钱定金,委托熟人给李羽、廖云、牛娉、李茗溪和斯琴从境外购买些上档次的大衣。
眼看着就要过春节,是该准备年货了。
熟人看着骆波的捷达车,开起玩笑来,“骆老板,你这捷达开了有些年了吧,你对自己这么啬皮(吝啬),打算把它开成老牛车呢吧?”
骆波抚摸着捷达车的引擎盖,“说啥,别看这车老,发动机跟新的一样,还皮实,开着顺手。”
熟人都知道骆波是个念旧的人,目送着捷达车消失在寂静的街面。
西域市。
热西丁看着一箱子雪茄和一箱子红酒,从口袋掏出3000块钱塞进骆波手上。
骆波虎着脸把钱朝热西丁的警服口袋揣进去,“大哥,你啥意思?!看不起人是吧?!”
热西丁解释,“别胡想,你这拿来的又不是小数目,哥给的钱也就是象征给点,我知道3000块钱买不到这些。”
骆波一听,又把手塞进热西丁口袋,从中窸窸窣窣地掏出5张百元大钞。
他举着500块钱笑着说:“好了,这500块钱,我回家带着老婆孩子去吃大餐,就当是你这个大哥的请吃饭。”
骆波见热西丁神色复杂的望着自己。
他又一脸痞笑道:“大哥,我知道你是当头头的,别看你们这些吃公家饭的各个穿着讲究,口袋就没几个子儿。就拿我那二哥骆江来说,现在的级别跟你一样,挺高的,什么享受副处级待遇,你都不知道,在我们骆家,就属他最穷,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我收两间房的租费都比他一年工资高。你呀,跟他一个样。”
热西丁并未因骆波埋汰他而生气,他脸色柔和许多,嗔怪道:“好了,知道你有钱,别在我们面前炫耀撒。”
他从骆波说话的口气中探出骆波是个知足常乐的人。
在他遇到的犯罪分子中,知足常乐的人几乎很少。
即便偶尔出现几个,也都是激情犯罪。
知足常乐的人没那么多贪心,日子过得安逸平静就是他们追求的目标。
骆波这一席真心话让热西丁彻底把心放回原位。
他相信,骆波跟祁建文不会有生意上的瓜葛。
此刻,热西丁很庆幸,当年是骆家人收养了骆波,培育他长大成人。
跟骆波接触这些多年,掐头去尾的,也快15年了。
除了当年在少管所的初次见面不是很愉快。
平常,热西丁看到的是阳光健康、善良大方的骆波。
甭看他表面上摆出一副痞子像,实则是个很正统、很感恩的男人。
热西丁伸手拽着准备上车离开的骆波,“走,我请客。”
他见骆波傻站在车旁没一点反应,补充道:“走,哥请你吃饭。”
第132章 爽约了
骆波这下听明白了。
他抬头看看日头,愕然地望着热西丁,取笑道:“大哥,你这是请吃的啥饭?我才吃完午饭撒,还没消化呢!”
热西丁被骆波的话搞了个大红脸,恼羞道:“你爱吃不吃,不吃拉倒。”
他这才想起自己刚吃完午饭。
热西丁明白,他只是想找个跟弟弟骆波单独相处的机会。
骆波狗腿子般跟在热西丁身后,“好好,我吃,今天撑死也要吃。”
兄弟俩坐在上次骆波请客的那家“草原人家”餐厅。
俩人都吃过午饭,没点多少。
每人要了一碗奶茶。
骆波点了五串烤肉,热西丁要了五串塞皮。
餐厅里播放着xj人耳熟能详的歌曲。
“我们xj好地方,天山南北好牧场,戈壁沙滩变良田,积雪融化灌农庄……”
热西丁很贪恋这种温馨静谧的时刻,尤其是跟自己的弟弟相处。
服务员端来烤肉和羊塞皮。
羊赛皮是xj独有的一种特色菜肴。
把羊的脾脏掏空洗干净后,朝里面塞进碎洋葱、碎肥羊肉、碎羊肝,填满后封口。
然后把它用签子串好烤制,馅子里的味道渗入肉皮,肉皮包裹着馅香,两两相补,别有一番风味。
xj汉子都好这一口。
骆波见热西丁喜欢吃羊塞皮,调侃道:“大哥,到时候宰羊,专门给你做些羊赛皮,让你吃,羊肉都省下了。”
热西丁双眉一挑,毫不客气道:“行啊,哪天你宰羊,我去尝尝你的手艺。”
骆波顺杆子爬道:“马上元旦了,要不,元旦到我家去?”
热西丁断然摇头道:“元旦绝对不行,节假日我休息不了,要不,元旦后的那个双休日吧,到时候我带上你嫂子一起去你家。”
骆波这才关心起来,“哥,嫂子是干啥工作的?长得漂亮不?”
热西丁冷哼两声,斜睨着骆波嗔怒道:“三十白,你也真行,现在才想起你嫂子来,算了,不跟你计较了,我应该知足了,你能想起问你嫂子,也算是把我当大哥了。你嫂子在地区政府上班,长得嘛,比你的小溪漂亮。”
骆波嘿嘿笑道:“嫂子身材咋样?个子多高?”
热西丁嘴角浮起一丝温柔的微笑,“她跟小溪身材、个头一模一样,她俩的区别就是,你嫂子是标准的维吾尔族美女,小溪是标准的汉族美女,别说,咱兄弟俩娶老婆还有点像撒。”
说笑归说笑。
骆波真把热西丁的玩笑话记在心上。
2004年元旦过后的这个双休日。
骆波跟热西丁联系,邀请他一家人来西域县吃羊肉。
热西丁忙得早把这事抛到脑后了。
此刻的他正在广州办案。
热西丁在电话里歉意道:“三十白,哥在内地呢,忘了告诉你了,是哥的错,你这宰杀的羊就当哥嫂吃了,吃了。”
放下电话,骆波看着江道勒提分割好的新鲜羊肉,大手一挥,“江哥,羊头、羊蹄子和羊杂碎你拿回家吧。”
她又对着忙碌的李茗溪喊道:“小溪,回爸妈家吃清炖羊肉。”
既然热西丁来不了,那这新鲜的羊肉就拿到爸妈家享用。
他又扯着嗓子对骆滨的屋门喊道:“三哥,收拾下,回阿勒玛勒村吃羊肉。”
一直在屋里等热西丁一家来后准备作陪的骆滨从屋里走出来,纳闷地问:“三十白,咋,热西丁不来了?”
骆波回道:“他在内地呢,忙得忘了告诉我了,这羊咱回爸妈家一起吃,三哥,你先带着小溪、小海哥回村里,我去西域市接大哥和二哥。”
骆滨点头,“行。”
他转脸喊道:“斯琴,收拾下,回村里吃羊肉。”
此刻,骆波和远在内地城市的热西丁,都不知道,这次热西丁的无心爽约,错失了许多关于祁建文的真相。
倘若热西丁这次如期赴约,依照他对案件“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执着精神,他肯定会跟李茗溪侧面打听下,祁建文那天到学校找她都干了什么。
而按照本分实诚的李茗溪的性格,肯定会毫不隐瞒地如实相告。
祁建文那天把编织袋暂存在李茗溪办公室的事,在李茗溪心中,也就是不起眼的一件小事而已。
她根本没放在心中,回到家中也没在骆波面前提起。
这些个或直接、或间接跟祁建文有亲属关系的人,谁都没想到,西域市近期的黑市里有大量的du品在西域市隐秘地交易,跟祁建文那天暂存在李茗溪办公室的编织袋脱不了关系。
可惜,这次爽约不仅让热西丁错失了办案的最佳良机,也让热西丁和骆波之间产生了嫌隙。
这嫌隙慢慢酝酿成裂痕,几近让兄弟俩反目成仇。
屋外白雪皑皑、北风呼啸。
阿勒玛勒村这个时辰,公路上静悄悄的,没有了白日川流不息的景象,连各族村民的看家狗也似乎没有了警惕性,变得散漫起来。
几只看家狗在雪地追逐嬉闹,好不自在。
屋内灯影幢幢,热气氤氲。
骆家人围坐在餐桌旁一边吃着热气腾腾的清炖羊肉,一边聊着各自的琐碎小事。
当寒冷和疲惫被清炖成热闹喧腾、欢声笑语,这是人们期盼冬日的一种渴望。
家人团聚的渴望、亲情融合的渴望。
今夜,骆峰破天荒没有喝酒。
吃饭前,他就发下话来,“今天不分老少,你们年轻人喝酒,我这当爸的高兴。”
既然老人发话,晚辈哪敢不从。
按照儿孙这辈,骆川自然是弟妹们尊崇的老大哥。
兄弟几个中个头最小的骆川,在家里一向是输个头、不输阵势。
他那被酒精浸透的红通通的脸上双目熠熠,仍对着骆滨穷追猛打,“老三,今天,哥就听你说句实话,哪天让斯琴成咱骆家的准儿媳?”
李羽见长子舌头都直了,忙出言劝道:“老大,等你酒醒了,再说这事。”
骆川的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不依不饶道:“不,我今天就摆出我骆老大的资历了,老三,说话!”
骆滨但笑不语,对着一直噙着笑的斯琴挤挤眼睛。
斯琴羞答答地从外衣口袋掏出两个红彤彤封面的证件,双手递给了骆川。
骆川接过一看,醒目的“结婚证”映入眼帘。
他不由“哎呦”一声,站起身来,忙把两个结婚证传给坐在主位的骆峰和李羽,“爸、妈,您二老这下可以放心了。”
骆峰和李羽每人细细看着结婚证里的照片和文字。
他俩生怕是假的,骆峰举着结婚证对着白炽灯看着照片上的钢印。
斯琴看着骆峰的举止忍不住低笑起来。
骆川迈着虚步走到骆滨旁边,双手一把搂住骆滨。
他把头埋在骆滨的脖颈处,一言不发。
可是,骆滨分明感到脖子上湿漉漉的一片。
他知道大哥的泪水滴在自己裸露的肌肤上。
骆滨心里不由难过起来。
他清楚大哥为了他的婚事一直都寝食难安。
他还明白,大哥曾为了帮他走出困境低下高傲的头去低声下气的求人。
骆滨的泪水慢慢渗出,打湿了眼眶。
两人的结婚证在亲人手中传看着。
骆川想克制着自己心中的激动,可是怎么也把持不住自己。
斯琴连忙站起身让座,“大哥,你坐。”
骆滨扶着大哥的身体,让有点喝醉的他慢慢坐在自己的身旁。
斯琴则坐到骆川的空位上。
骆江看见大哥激动不已的举止,也强忍着内心的沸腾,劝说道:“大哥,你是我们的老大,我们都看着你呢,今晚这桌子全靠你撑着呢。”
骆川平复自己狂热而激动的心。
他坐直身子,环视下餐桌旁的亲人,激动道:“老三,骆滨,咱骆家兄弟里脑袋最聪明的人,也是咱骆家最重情重义的人。从多年最优秀的三好生一下子跌到务农的农民,没气馁,没怨恨,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走下来,事业上算是成功者。他骆滨也是最痴情的,斯琴,别介意啊,你很有眼光,嫁给痴情的男人,我告诉你,老三就是个在感情上认死理的人,他既然瞒着我们跟你领结婚证,说明他真把你当生活的另一半了。”
骆川用手掌擦擦眼角的泪水,端着酒杯提议道:“老三总算结束了单身汉的日子,下面,我们等着小侄子、侄女早日出生。”
屋里一阵哄堂大笑。
李羽笑得眼泪出来了。
骆峰这个坚强的汉子也是眼眶红了一圈。
骆波双手端着酒杯呈给斯琴,动情地说:“三嫂,谢谢你收服了三哥。”
斯琴的脸顿时红了。
李茗溪见斯琴端着酒杯真要喝,赶紧夺了过来,把酒杯递给骆滨,“三哥,三嫂的酒你喝,我们为了优生优育,三嫂不能喝酒。”
骆滨心里暖暖的。
他端着酒杯轻唤了下斯琴。
俩人先敬骆峰夫妇俩,斯琴改口唤道:“爸、妈,您俩辛苦了。”
斯琴的几个字,说得眼窝子浅的李羽啜泣起来。
骆峰也是老眼泪花,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儿直点头。
望着苍老的父母此刻的表现,骆滨落泪了。
他明白,自己单身多年,一直是父母的一块心病。
父母这是喜极而泣啊!
骆滨连忙引开话题,“爸、妈,跟您俩商量个事,我不打算大办婚宴了,我计划旅行结婚,跟斯琴出去转下,顺便看看内地这几年的发展,听李大哥说,要是想发展畜牧业,还是要到nmg取下经。”
骆峰和李羽异口同声道:“随你,随你。”
骆川借着酒劲又对着脸上带着笑闷声不吭的骆江说:“老二,咱家老三这大事算是了了。我咋觉得这次你回来有点不大对劲撒?!”
李羽不得不佩服骆川的敏锐力。
次子骆江把精力扑在工作上,一年到头很少回来。
每次回来探亲,李羽就能感觉到他性子越发的沉闷。
别看骆江比骆滨、骆波大不了几岁,跟侄子李茗海同岁。
可是骆江的城府之深非他们相比。
如今的骆江一双黑黝黝的眸子如深潭般不可测,难辨喜怒。
亲人的目光都投向骆江。
这些年来,也许是骆江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也许是骆江在家人心目中是个小头头。
李茗海、骆波跟骆江生疏许多。
他们近两年跟骆江接触时,敬重浓于随意。
家人的目光如探照灯投在自己的身上,骆江毫无尴尬之色,平静如水道:“大哥,有啥不对劲的,我还是我,骆老二骆江。这么些年,为了工作说的话太多了,回家里只想静静地听你们说。”
牛娉一脸愧色,连忙解释着,“爸妈,大哥大嫂、弟弟、弟妹,小溪,你们别介意,别说你们见不到他,就连我一个星期能看到他就不错了,骆江在乡镇工作,扶贫任务又重,他压力大,你们也了解他,就是个较真的人,虚头巴脑的事做不来。他经常骑马到牧区跟牧民们同吃同住同劳动,一住就是大半个月。牧民家谁家下羊羔、谁家牛犊子病了,他比谁都清楚。你要是问他,家里房贷还多少了,他一问三不知、三问九摇头的。”
骆江脸上浮起歉意,他拉拉妻子的衣襟,示意她别说了。
牛娉斜他一眼,嗔怪道:“又不是外人,都是一家人,有啥不好意思的。爸妈,骆江每次从牧场回来,我站在门口,逼着他把身上的衣服脱光,先进浴室洗澡。他的衣服我都单独用开水烫,不烫,衣服上的虱子烫不死。”
骆峰心疼地望着骆江。
李羽的眼睛湿漉漉的,“牛娉,老二在乡里工作这么多年,可苦了你了。”
牛娉笑道:“妈,没事,我苦点累点没啥,只要骆江干着开心,我也就知足了。”
骆川给骆江斟满酒,提议道:“来,我们兄弟几个敬老二一杯酒。在乡镇工作真的不易。”
廖云也帮腔道:“我到党校上班后,经常会到乡镇调研,每次看到老二一副农民的打扮,我就心疼。老二为了工作没时间来家里,大家都担待点。”
骆峰盯着骆江右额头上的那道疤痕问:“打破你头的那个老百姓答应拆房没?”
骆江笑答:“他看我被打了,还去给他做工作,当天下午就答应了,市里给拆迁户修建了新房子,他们都搬到新房住了,老房子都拆了,就等着明年跟其他乡村的公路打通呢。”
骆家屋里爽朗的笑声传出小院。
在这个寒冬的深夜,骆家人畅谈着各自今后的打算,聊着阿勒玛勒村这些年的变化。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第133章 发杨财
时光总是在人们的指缝间偷偷地溜走。
2004年的春天,在各族老百姓嗑着瓜子聊天、站在村口嗮太阳的休闲中悄然来临。
这年开春前,西域县专门召开了“西域县林业工作专题会议。”
县长阿布都许库在会上对2003年西域县的退耕还林工作做了痛定思痛的检讨。
他要求全县各族干部职工大力支持退耕还林工作。
退耕还林是一项推陈出新的工作。
各族农民还是不甚理解,仍有不少人怀着抵触的心理。
各乡镇政府出资把荒滩荒地开沟打坑,来号召和鼓励农民种植树木。
可是老百姓仍然不支持退耕还林工作。
“万事开头难”。
为了推广退耕还林工作,地区林业部门从自治区财政争取到不少项目资金。
国家掏钱购买树苗,免费提供给各族农民。
荒滩荒地不收取一分钱费用,也是免费提供给各族农民。
就这样,让农民在各乡镇政府开了沟、打好坑的荒地种植树木,并让农民享受每亩地160元的补助,农民们仍是没有多少兴趣。
只有寥寥无几的农户扛着铁锹,自己动手种植树苗。
县长阿布都许库见推广退耕还林工作如此困难。
于是专门召开专题会议,发动县直各部门干部职工奔赴各乡镇荒滩荒地去帮各族农民种植退耕还林的树苗。
退耕还林政策是扶贫的一项举措,全县贫困户每家在这一年都多了二三十亩地的退耕还林。
这年的春天,西域县荒山、荒滩、荒地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退耕还林种植的大都是杨树,整个伊勒地区在这一年,杨树成了紧俏货。
县林业部门工作人员主动找到骆波。
骆波才明白去年开春尤努斯让他扦插300亩地杨树苗的原因。
他也了解到伊勒地区各县市都在推广退耕还林政策,杨树苗出现脱销现象。
骆波心里清楚,自己的这300亩地杨树苗能卖出好价钱。
在培育树苗时,骆波严格按照尤努斯的技术指导来操作。
每亩地扦插一万株树苗。
去年管理苗圃基地,骆波可是上了心,勤浇水、勤拔草。
在浇水上还追肥。
扦插的杨树苗成活率极高,高达85%以上。
树苗长得茁壮,呈现出勃勃生机。
这一年因杨树苗紧缺,树苗价格也由2003年春天的五六毛钱一棵,上涨到今年的七八毛钱一棵。
一周的时间,骆波的300亩地速生杨树苗,被来自各县市的林业部门抢购一空。
除去剪条、扦插树苗、浇水、追肥、土地承包费、拔草等一切开支。
这一年,骆波在杨树苗上净挣100万元。
他跟尤努斯五五分成,各得50万元。
同时,他又听从尤努斯的安排,又在腾出来的空地上扦插了xj杨树苗。
他又从农民手中高价流转200亩地土地,扦插上xj杨树苗。
用尤努斯的话来说,伊勒地区这两年出现不少苗圃基地。
这些苗圃基地大都扦插的是速生杨。
速生杨生长快,抗寒及抗病虫害能力强。
伊勒地区这一年的各地苗圃基地速生杨培育育苗面积太大,到了明年,没有出售的优势。
而且速生杨木质轻,没有xj杨木质瓷实,抗旱能力也比不上xj杨。
尤努斯决定不跟风栽育速生杨。
他让骆波扦插500亩地本地老树种----xj杨。
xj杨相比速生杨来说生长慢,但是树质紧密,不似速生杨树质空而轻。
而且,xj杨的价格比速生杨每棵要高一毛钱,又是本地树种,适应性强。
在杨树苗上发大财的骆波,深感尤努斯当年的决断太正确了。
跟着尤努斯做苗圃生意,根本不会赔本。
这次,尤努斯让他把扦插速生杨改成扦插xj杨。
骆波二话不说动手就干。
知道儿子骆波在杨树上发大财的骆峰,不由自叹,他真的老了。
谁会想到培育树苗也能发大财。
他啧啧称赞道:“育苗子,可是个不起眼的活,咋能这么能挣钱呢?!”
李羽瞄一眼摇头叹息的骆峰,纳着鞋底的手不停,轻声细语道:“老话说,隔行如隔山,你不干这行,谁也不知道里面的名堂。不是你老了,是社会发展地太快了,都让我们这个岁数的人有些应接不暇了。”
骆峰知道老伴的话有道理。
他发现,自从进入21世纪后,社会发展日新月异。
许多新鲜事物层出不穷,让他都觉得在做梦。
什么国家加入wto了。
什么国家再过几年就要举办奥运会了。
再说说身边的变化。
家里不仅安装固定电话,他跟李羽手上每人都拿着小灵通,联系起来实在是方便。
苗圃基地杨树苗抢购一空,收取杨树苗款都是骆波出面。
其他县市购买的杨树苗,骆波早把树苗款收了回来。
就剩下西域县的树苗款,迟迟未去收。
这天,骆波从县林业局出来,看着手中支票上的数字,脸上乐得开了花。
他连忙到县农行把支票上的树苗款转到自己的存折上。
想着西域县林业部门今后是自己赖以发财的部门。
于是,他请几位熟识的工作人员在西域县宾馆吃饭,来表达自己的谢意,同时拉近跟他们的关系。
骆波做生意时,一向舍得在人脉关系上投入资金、精力、时间,以及感情。
西域县宾馆的饭菜是全县一流的。
尤其是伊犁河的野生鱼是宾馆的招牌菜。
餐桌上摆满了红烧野生鱼、清炖野生鱼、清炖羊肉、胡辣羊蹄、椒麻鸡等硬菜。
丰盛的菜肴让这些贵客们大快朵颐。
光小瓶子的伊犁老窖就喝了十瓶。
骆波要开车,也只是象征性地抿了几口。
以前,骆波请客吃饭为了陪好客人喝酒是常事,酒后他会开车回家。
自从骆滨喝酒开康拜英出事后,李羽给所有的孩子立下了新家规,“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开车,千万不能再在车上出事。”
县林业局负责调配树苗的小樊喝得脸红脖子粗,意犹未尽道:“骆老板,今天你没喝两杯,不算请客哦。”
骆波连忙接话茬脆声相邀,“这样,我的樊哥哥,忙完这段时间,我改天请哥几个喝个痛快。今天主要是到爸妈家,我妈看见我喝酒开车,非得拿马鞭子抽我不可。再说了,你们不是下午还要上班嘛。”
小樊站在餐桌旁还要纠缠,被两位同事拽着走出雅间。
人喝点小酒,话多,而且喜欢纠缠不休。
几个人站在宾馆餐厅的门口拉拉扯扯着。
此刻,停车场一辆黑色桑塔纳轿车上坐着县长阿布都许库。
他刚陪同调研春耕生产的地区负责人吃完午饭,送完领导后,阿布都许库准备回办公室。
车窗降下一半,小樊不时扯着嗓子的吼叫声传了进来。
阿布都许库眉头紧皱着,神情不悦地朝餐厅门口望去。
只见几个看似工作人员的男子喝的脸红脖子粗的,他们正跟一位穿着夹克衫的高个男子说着什么。
夹克衫男子背对着停车场,阿布都许库看不清这个男子的脸。
阿布都许库烦躁地询问坐在副驾驶位的办公室主任老姜,“老姜,那几个人是哪个单位的?大中午喝酒,没点形象!”
西域县就是巴掌大的小县城。
县上举办各项活动,各单位干部职工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即便喊不出对方的名字,但也知道对方的单位。
办公室主任老戴望着小樊那张熟识的脸庞回答:“看样子,像是林管站的几个技术员。”
就在车上的人说着外面人的工作单位时,小樊抓着骆波的手高喊道:“骆波,骆老板以后就是我小弟。”
办公室主任老姜推开车门,准备去训斥餐厅前的人。
阿布都许库忙出言阻止道:“算了,回办公室吧。今年开春,林业局的人也挺辛苦,为了退耕还林连个节假日都没有。”
老姜扶着车门把手的右手缩了回去。
车子驶出停车场,阿布都许库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激动,没去扭头看餐厅门口的高个男子。
他心里盘算着,哪天有时间找来林业局局长问问,这个骆波咋跟林业部门套近乎。
伊勒地区下辖八县一市,不少机构驻扎在偏远的县城。
伊勒地区监狱并未设在地区首府城市西域市。
监狱所在地在离西域市一百多公里外的巩乃斯县郊外。
巩乃斯县远郊,一条相对宽阔的砂石路贯通东西方向。
路旁是高大粗壮的xj杨,杨树枝条鼓着颗颗米粒般的嫩芽。
春日并不是如何料峭,只有远处横穿原野而来的风有些寒意。
监狱探监室外的走廊里,祁建文穿着一件单薄的短棉衣静静坐在墙根处的长条椅上等候着。
这条走廊或坐、或站、或倚靠在墙上的,有不少人。
每个人脸上的神情不同,或哀愁、或期待、或焦虑。
这些探监的亲属有不同性别、不同族别、不同年龄。
每个人的穿着也都不一样。
斜靠在墙根处的一位中年哈萨克妇女,浑身上下还穿着过冬的厚衣服。
坐在椅子上一位老年汉族男子穿着一件夹克衫。
还有几位年轻人穿的更清凉,一位壮实的男子穿着短袖,露出纠结的胳膊。
单从这些探监人的衣着,根本看不出如今究竟是四季中的哪一季。
每逢四月,都是伊勒人乱穿衣的季节。
四月的伊勒天气很不正常,犹如孩童的脸说变就变。
今天可能还是炙热如夏,明天就是温暖如春,后天也许又如寒冬刺骨。
祁建文秀眉蹙着,心中忐忑不安,她心里盘算着如何跟二哥开口索要那件信物。
“祁建斌家属,祁建斌同意见你。”一位狱警走出探监室扯着嗓子喊道。
祁建文站起身对着东张西望的狱警应着,“来了,在这呢。”
在狱警的带领下,祁建文走进接待室。
接待室的大玻璃后面,一位瘦骨嶙峋的中年男子有气无力地窝在座椅上。
除了嘴角没有那颗黑色的大痦子,会让人以为是祁老三还在人世。
这就是祁老汉的次子祁建斌,一位犯盗窃、伤害罪被判20年徒刑的服刑人员。
看着此时此刻的祁建斌跟去世多年的父亲几乎一模一样。
祁建文突然想笑了。
祁建斌双眼眨也不眨地望着宛如妈妈的妹妹祁建文,精神不由恍惚起来。
他努力回忆着,时间过得真快啊,妈妈苗心过世都快18年了。
家里兄弟三个,长得都随他们的父亲祁老汉了。
只有妹妹祁建文长的像妈妈苗心。
祁建滨心想,不知道妈妈用心呵护的那个同母异父的私生子长的像谁了。
曾在多年前,听弟弟祁老三提了一嘴。
那个再无瓜葛的小弟弟长的虽是维吾尔族的五官,可是神情像极了妈妈苗心。
祁建文见哥哥好像在愣神,轻声唤道:“二哥……”
此刻,旁边的狱警交代了一声“只有十五分钟时间,祁建斌抓紧时间。”
被狱警的提醒唤回了思绪,祁建斌盯着妹妹的脸观察着她的神情。
祁建文把椅子朝前挪动了下,拿起旁边的电话,“二哥,你咋瘦的跟爸一样了?”
祁建斌嘴角扯扯,想笑却笑不出来。
他觉得自己待在监狱这些年都不会笑了。
祁建斌对着话筒说:“建文,你也老了,当年离家时,记得你才十六七岁,现在也都,”
祁建文嗔怪道:“二哥,我进来前,警察都告诉我了,你傻啊,咋想起越狱呢?本来还有三五年就能出去了,你越什么狱啊?!你那是故意的吧?你是不是打算在这里呆一辈子?!”
祁建斌答非所问,脑海一下子回到二十多年前,“建文,还记得吗?以前你还没离开西域市,咱们经常说什么,今后要过楼上楼下电视电话的生活,那时候我就在想,啥时候能过上这种日子。我进来前,市派出所的电话还是个摇把子电话。现在,听说,电话都不是稀罕物了,什么大哥大、手机、小灵通,听都没听过,让我出去,两眼一抹黑,东西南北都找不到,我这种人出去连个混口饭的活儿都找不到。”
他指着自己的身子骨,自嘲道:“瞧我这模样,谁要我这瘦猴子干活呀。算了,在这里面住惯了,不愁吃不愁喝的,冬暖夏凉,挺好、挺好。”
狱警见祁建斌又跟祥林嫂般诉说着自己不愿离开监狱的老调子,想着祁建斌这种惧怕走进社会的人不会出什么幺蛾子,也就放心的离开接待室。
在监狱服刑的人中,形形色色、千奇百怪,就像是个大染缸、大熔炉。
其他服刑人员都想方设法地削尖脑袋减刑,想着提前出去。
只有祁建斌是个例外。
人家越狱的犯人都是在野外从事劳动,或者借故到医院看病时偷偷溜走。
而这个祁建斌竟然在一年前的一次大会上。
地区公安局领导还在台上做着激情澎湃的动员讲话。
在众目睽睽之下,祁建斌直愣愣朝监狱外走去,嘴里还不住地嘟囔着,“我要越狱,我要出去。”
可想而知,祁建斌又增加3年的刑期。
当监狱政委在大会上宣读关于追加祁建斌刑期文件时,从不会笑的祁建斌竟然咧着嘴笑了,低声嘟囔道:“才再加三年,也太少了撒。”
那时,狱警们才恍然明白,祁建斌这是故意的。
第134章 刀在哪
当狱警离开接待室。
祁建文双眼警惕地环顾下四周的环境,压低嗓门对着话筒低声问道:“二哥,咱家那对鸳鸯刀,你放在哪了?”
妹妹这唐突的问话,着实让深居监狱的祁建斌大吃一惊。
他神色复杂地望着一奶同胞的妹妹,心中怅然若失。
祁建斌木然的表情盯着玻璃窗外的妹妹,从她的脸上读出了急切的味道。
对那对鸳鸯刀占为己有的急切。
祁建斌震愕过去,代之以了然的笑容,“你问这干啥?祁家老院不都是你的了嘛?!”
祁建文暗自后悔,自己表现的是有点太着急了。
她依旧执着地说:“祁家老院,我翻腾了个底朝天,也没见那鸳鸯刀,我思来想去,大哥和老三都不在人世了,那把刀肯定在你手上。”
祁建斌似乎没听到妹妹的问话,看似随意地打岔道:“前阵子清明节,你去给妈烧纸没?”
祁建文尴尬一笑,双目躲闪着,没敢看祁建斌,眼皮垂着掩住了她的双眸。
她支支吾吾地为自己辩解着,“我那几天,那几天实在太忙了,没抽出空来,再说了,妈埋在哪里,我都不知道。”
“哦,是吗?”祁建斌低语。
他突然觉得自己今天怎么会犯小儿科的错误,妈妈苗心当年冻死在街头,他曾给在广州的祁建文发过电报,让她回来送妈妈一程。
可是,祁建文连个只字片语的音信都没捎回来,更别说回西域市来送妈妈了。
过了多少年了,自己竟然会傻到询问她是否给过世的亲人烧纸。
看来,自己的心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硬,对亲人还是存着一丝温暖和期盼。
祁建斌嘴角微微勾起,浮现一丝嘲讽的味道。
祁建文看了下对面墙上的钟表,时间在一秒一分的过去。
可是鸳鸯刀的下落还没打听出来。
她刚要张口询问,被祁建斌的话打断了。
“建文,就那个最小的弟弟现在咋样?”祁建斌不愿提鸳鸯刀的事,提前堵住妹妹的嘴。
祁建文一脸的鄙夷之色,嫌弃道:“就那个孽种,能混成咋样?娶了养母的侄女,也就那样,三年前我来西域市,他开的一辆旧捷达车,都过去三年多了,还是那辆破捷达。也就那样了,没多大出息。不过,他倒是比咱们兄妹四个谁都有福气。养父养母待他不错,他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叫热西丁,在西域市公安局当副局长,热西丁对骆波也不薄。我游戏厅的手续就是找热西丁帮着办的。他听说我是骆波同母异父的姐姐,二话没说,办的倒挺快。”
说这话的祁建文,根本就不了解骆波的家底。
骆波自小在李羽的教育下,一直都很低调,从不炫富。
而王仪自从见到分别20多年的祁建文后,从直觉上感觉祁建文变了,她也没向祁建文透露骆波的家底。
祁建文一直以为没有稳定工作的骆波,也就是个靠着老婆吃软饭的男人。
要不,他怎么对李茗溪俯首帖耳呢?!
祁建斌听了妹妹不屑的话语,低喃道:“三年多,你竟然都回西域市三年多了。”
祁建文当然听出祁建斌话里的意思。
她回西域市三年多了,这还是第一次来监狱探望他。
祁建文不愿再扯这些不咸不淡的话了。
对她来说,此次来监狱探望二哥,唯一的目的就是打听鸳鸯刀的下落。
至于什么亲情,能值几个钱啊?!
祁家早就支离破碎了。
她忙追问:“二哥,你倒是说话啊,刀在哪里?”
祁建斌温和地解释道:“建文,知道为啥我不愿出去吗?东北虎今年也应该从监狱出来了,我不愿再沾染那东西,所以才躲在里面不出去。”
他回忆着往事,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妹妹,“老三为啥一个人揽下所有的罪?他说过,人在做天在看,人呀,哎,算了,我没资格教育你,老三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啊。”
“建文,好好做生意,千万不要沾染那东西,免得今后死的很难看。”
“做人不能太贪了,人太贪,失去的要远比你得到的多,没自由,没尊严,什么都没了。”
“要是能重新选择,我宁可在汉人街摆地摊做点小买卖,哪怕冬天受点冻,都行。”
“千万别想着一夜暴富,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好事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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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建斌一直在说,即便他分明看到妹妹脸上露出几丝不耐烦。
他觉得自己毕竟是当哥哥的,就给妹妹来个现身说法,有责任提醒她今后走正道。
祁建斌说的嗓子发干,可能是许久没有说这么多话的原因。
他觉得,今天自己把在监狱待的这十几年的话都说完了。
祁建文强烈的感觉到,在二哥祁建斌温和的目光中,有些无从捉摸的审视和考量,她有点如坐针毡,拿着话筒的手微微颤抖。
可是,一想起一个月前,东北虎联系到她后,俩人合作做生意的事,她顾不得那么多了。
“二哥,这鸳鸯刀不会是你带进来了吧?是不是监狱保管着呢?”祁建文猜测着。
鸳鸯刀是大哥祁建国当年跟东北虎做du品生意时的信物。
有货物渠道的东北虎只认鸳鸯刀,不认人。
否则,祁建文很难把那明令禁止的生意做大做强。
祁建斌仍不言不语。
祁建文以为祁建斌默认他当年入狱时,那对鸳鸯刀暂时被监狱没收并保管着。
她愁云密布,郁闷道:“二哥,哪咋办?!除非你离开监狱,监狱把你的东西原封不动地退还给你。否则,谁也取不走鸳鸯刀。”
祁建文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女人。
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讨好的语气商量道:“哥,要么这样行不?我去法院起诉你,就说那把鸳鸯刀是妈留给我的,那属于我的家产。这样,我就能取回来了。”
看着妹妹为了争回那对鸳鸯刀竟然不顾亲情,要跟他做出反目成仇的架势。
哪怕是做做样子,他祁建斌也不愿跟亲人对簿公堂。
祁建斌本就冰冷带着伤口的心又撒了层厚厚的盐巴。
蛰得他又疼又酸。
他早就从外面的手下那里得知,祁建文已经把祁家老院要回她的手上。
现在又要索要那对鸳鸯刀。
其中的原因,祁建斌比谁都清楚。
他再次回想起弟弟祁老三最后一次探望他时说的话,“二哥,姐不知如今变成咋样,爸妈去世,她连个音信都没有,看来,她是对咱这个家没感情了。咱妈生了五个儿女,就三十白还在走正道,二哥,咱要护好三十白,日后,到了那头,见到妈也有脸面见她。”
看着祁建文嘴巴不住的张合着,祁建斌双耳突然失聪了。
他不愿再听祁建文的任何只字片语。
这是祁家兄妹俩分别近20年后的第一次会面。
可能,也是最后一次见面。
祁建斌已经决定不再见祁建文了。
祁建文实在太贪心了。
这个世上,金钱可能有数量,但是祁建文的贪念没有止境。
他苦笑着,心中叹息,亲情终究还是败给了金钱。
祁建斌又陷入了沉默,接待室恢复寂静。
看着对面这熟悉又陌生的妹妹,祁建斌心中既感挫败又感心酸。
莫名而至的切肤之疼,令他原本麻木的心无可抑制地颤抖。
他苦笑着,望着祁建文的目光中透出一丝悲悯来。
祁建文脸上虚假的表情在他的笑意中瞬间凝固。
她透过玻璃窗与祁建斌对视,眼中情绪高深莫测。
兄妹俩就这样毫无感情地对视着,不带一点温度。
接待室的气氛很诡异。
最终,祁建文先打破了僵局。
她干笑两声,讥诮的口吻道:“二哥,老爷子给你起的名字名副其实,你是咱家文武双全的,老三建武只能文,不敢武,空有一副脑子败在妇人之心。”
这时,狱警走进来打断了兄妹的谈话,“时间到了。”
祁建斌正巴不得早早结束兄妹俩这无聊又无情的会面。
他扶着椅子的扶手打算站起来,可是失败了。
双腿严重的风湿关节炎又犯了。
狱警知道他的身体状况,走上前助他一力。
祁建斌在狱警的搀扶下转身离去。
当祁建文为索要鸳鸯刀甚至提出打官司的那一刻,祁建斌心里已经跟身后这不仁不义的妹妹断绝了关系。
祁建斌被狱警搀扶着离开接待室,虽然步履蹒跚,但没有丝毫的犹豫和不舍。
祁建文独自站在玻璃窗外,看着二哥佝偻但强硬着挺直的腰板。
她忽而意识到一种于她而言极为宝贵的东西在随之远逝。
祁建文想开口再喊声“二哥”,可到了嘴边的话却如何也吐不出来,她无力地垂下了头颅。
这一刻,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彻底失去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同根亲人。
高墙之外,一向杳无人烟的这条道路,由于今天是探监日变得热闹起来。
一辆大班车停在路边,等候着探监回家的犯人家属。
祁建文仰望着墙上横空的铁丝网,再次将视线投向大门。
想要取回信物鸳鸯刀,谈何容易。
看来,她要跟东北虎的合伙生意,她不得不让利了。
冰冷的高墙内。
祁建斌咽下内心翻滚沸腾的火,缓缓地躺在床上。
他心中泛苦,心想,难道这是祁家人的宿命?!
兄妹四人也就在少年、童年时享受过母爱。
至于父爱嘛?在祁家兄妹看来,祁老爷子每天不拿木棒伺候他们,就算是享受父爱了。
父亲暴虐,可母亲苗心善良慈祥。
即便妈妈苗心性格再懦弱,可每次如同老母鸡护小鸡般呵护着他们。
每当苗心用瘦弱的身体把儿女护在自己怀里,祁老爷子的木棒就不忍心落下来。
自从妈妈苗心生下那个有着维吾尔族血统的弟弟,被祁老爷子逼疯后。
祁家四兄妹再也没享受过母爱了。
对于妹妹祁建文十六岁毅然决然离开西域市。
祁建斌比谁都了解其中的原因。
妈妈苗心每天都疯疯癫癫的。
祁老爷子喝醉酒后,投向祁建文的眼神让他这个当儿子的都瘆得慌。
祁建斌知道,醉眼朦胧的祁老爷子,这是又把酷似妈妈的祁建文当成苗心了。
祁家这恶劣的生存环境,爸爸暴虐,妈妈疯癫。
四个孩子能吃饱肚子都不错了,哪还有心思学习。
兄妹四人在学校的成绩永远都是倒数第一。
他们在老师的白眼和同学们的嘲笑中度过的。
打架斗殴对祁家兄弟来说是家常便饭。
一天不打架,手心都痒痒。
祁老大的名声也就是那时候打出来的。
人学好不易,学坏易如反掌。
枪决前,祁建斌去看望大哥。
祁老大把那对鸳鸯刀交给了他,并叮嘱他,东北虎出狱后,这就是跟东北虎接货的信物。
祁老二回到西域市后,接管了祁老大的手下
鸳鸯刀又被他转交给弟弟祁老三。
祁老三入狱后不久,就患癌症离世。
祁建斌以为唯一的妹妹祁建文能洁身自好。
今天这15分钟的接触,让他心寒彻骨。
祁建文长得像极了妈妈苗心,可是她没有遗传到妈妈苗心的善良和软弱。
她的心跟祁家老爷子一样硬实狠绝,甚至是有过之而不及。
祁建文回西域三年多,从未来监狱探望过他这个亲哥哥。
如今,为了跟东北虎合伙做某种掉脑袋的生意,她才上监狱询问他信物何在。
也许,这是祁家人的命吧。
祁建斌抱着头蜷缩在床上。
他的头疼病又犯了。
鸳鸯刀在骆波手中,他心里很清楚。
弟弟祁老三来探监时曾告诉过他,就让鸳鸯刀成为一对纪念父母的简单念想留给骆波吧。
刚才,他询问祁建文清明节是否给妈妈苗心上过坟。
祁建文的回答让他心中了然。
监狱外的小弟传来的话,每年的清明节,都会有人给苗心和祁老三扫墓上坟。
这个能给亲人上坟的也只能是骆波,那个他曾见过一面的弟弟。
还是在妈妈苗心离世那天见过那个外表英俊、阳光健康的大男孩。
那个寒冷的冬日,丧母的他在寒风中接受李羽一大家子前来吊唁。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被母亲丢弃的弟弟,也许是血脉关系,年少自信的骆波如一缕阳光让身处黑暗的他不由心头一震。
祁建斌决定不告诉妹妹鸳鸯刀的去处。
他要跟弟弟祁老三一样,尽力护住骆波一家宁静的生活,不被外人打扰。
阿勒玛勒村这条马路开始动工修建。
骆峰家那二层楼在县上给了补偿费后,没用一周时间就拆迁完毕。
一家人住在后面那栋三层楼上。
三层楼两个单元。
骆家人住在东边的单元。
西边的单元租给一家开补修轮胎的商家。
这是一家陕西人,一楼门店挂着牌匾“陕西轮胎”。
二楼是这家陕西人吃住的地儿。
三楼的四间屋空着,骆峰和李羽商量了下,把三楼拾掇成几套客房。
儿孙们回家探亲,都能住得宽绰些。
院前的公路大修,路边居住的人家,屋里屋外每天都落满灰尘。
屋子面积大,李羽每天擦拭灰尘都要忙个不停。
骆滨见状,让斯琴辞去凉皮店的活儿,回家收拾家务、洗衣做饭。
由于公路没修好,不少车子在砂石地上行驶,在炎热的夏季会出现爆胎的现象。
第135章 过路客
这年的夏天来的很急,久旱无雨,酷热难忍。
炎热的太阳烤得路边的草木都垂头丧气,干巴巴的没点生机。
一个炎热的午后。
乔氏企业总经理乔羽乘坐着路虎越野车,刚驶进阿勒玛勒村西头,轮胎就没气了。
司机小王把车停在路边,下车后看着干瘪的右后轮胎,摇头叹息道:“这破路啥时候修好撒,也太废轮胎了。”
乔羽降下车窗,探出头来宽慰道:“小王,随遇而安吧,赶紧找地方补轮胎吧。”
外面的阳光真刺眼,照得乔羽双眼不由眯起,她连忙缩回头。
司机小王是西域市本地人,常年跑车熟知阿勒玛勒村的情况。
他知道前面有家“陕西轮胎”,好不容易把车停在骆家小院前。
今早从wlmq出发,到了阿勒玛勒村,乔羽浑身肌肉都酸疼。
六七个小时的车程,着实不容易。
她推开车门下来,双手叉腰活动下腰骨。
又踢踢腿,歪着脑袋打量着路边这栋崭新的三层楼。
乔羽发现,这家楼房主人是个有心又有生活情趣的人。
东边单元门前的空地都是用砖块铺设的。
单元门前用几十个胳膊粗的椽子搭了个长条形葡萄架。
绿油油的葡萄叶形成一个绿色幔帐,下面是乘凉休息的好地方。
葡萄架很长,几乎延伸到路边的隔离带旁。
这栋东西长约50米的楼,前面的空地用这座葡萄架隔离开来。
东边空地的摆设看上去像是住户人家的院落。
几个菜坛子,两个小凳和一个小方桌,充满着生活气息。
西边的单元门前铺设的水泥路面。
陕西轮胎的牌匾就挂在这个单元门的西侧。
两个单元门虽在一栋楼上,可是看似又毫无瓜葛。
头顶上是毒辣的太阳。
乔羽手搭凉棚朝南边扫了眼,对面有家“川疆百货”。
她有点口渴,不愿意穿过近30米的马路去买水。
再说了,炙热的太阳晒烤着水泥路,一股股热浪从地面升起,让人有种窒息的感觉。
倒不如来这家讨口水喝,顺便乘凉小憩下。
乔羽漫不经心走到葡萄架下朝门口张望。
她看着敞开的单元门,犹豫着是否进去讨口水喝。
心里猜测着,这栋楼房的主人不知是汉族,还是少数民族。
就在她徘徊之时,斯琴着一件淡绿色的裙子,从单元门出来。
这件稍稍宽松的无袖长裙,衬的她白皙的皮肤更白了,看上去很清凉舒服。
斯琴把拖把斜靠在门边,转过身来,见葡萄架下站着一位穿着时尚、气质优雅的女子正盯着自己看,忙问:“姐姐,有事吗?”
乔羽欣赏的目光端详着身材窈窕、五官俏丽的斯琴。
心中暗叹,xj真是个出美女的地方。
竟然能在这个小山村,偶遇如此比影视演员还要美几分的美女。
她笑吟吟地开口道:“小妹妹,有水嘛?车里的矿泉水早喝光了。”
斯琴忙热情地把乔羽让进单元门。
走进单元门,乔羽才察觉,这门厅设计得挺巧妙。
主人贴着东边墙壁做了一整面墙的木柜。
看样子是摆放鞋子或小生活用品的地方。
西边间是开放式的休憩场所,大概三十来平米。
北面挨着后墙的门旁摆着几组旧沙发和一个茶几。
南面墙根处摆着一张小方桌和几个方凳。
方桌上有茶壶、茶杯,还有一把扇子。
西边墙根处放着一张单人床,看样子是主人午休的地方。
屋里收拾的很干净。
可能是南边的单元门跟北面的墙壁那块屋门相对着,屋里有一阵阵的穿堂风飘过,让人在这个酷暑的夏日感到丝丝的凉爽。
这间屋是个冬暖夏凉的好居处。
乔羽被斯琴让着坐在小方凳上,喝着清冽清香的茉莉花茶。
她询问正在给她切西瓜的斯琴,“小妹,这是你爸妈家?”
斯琴把切好的几牙西瓜放在乔羽跟前,浅笑道:“姐,吃西瓜,自家种的西瓜,沙瓤的,甜。”
她又补充道:“这是我公婆家。”
乔羽从斯琴嘴角自始至终噙着的笑意看得出,这个年轻的女子过得很幸福。
她细细端详着斯琴的外貌,实在看不出她是什么民族,小心地探问着,“你是汉族嘛?”
斯琴轻摇下头,脸上挂着一丝温柔的笑,“我是蒙古族,公婆家是汉族。”
这时,后院传来机器的“嗡嗡”声。
乔羽吃了牙西瓜,从包里掏出湿巾纸擦拭下嘴角。
她好奇地走到北面的门旁,打量着后面宽敞的院落。
后院很大,除了北面有个铁栅栏做的大门外。
东西北三面盖着一圈的铁皮敞篷房,看样子是停车场或堆放杂物的地方。
最西边的敞篷下,一对老夫妇正在粉碎机前粉碎着一堆半干不干的草料。
头发花白的男子手中拿根木棒朝粉碎机的入口处捅着一堆干草。
那位个头不高的女人头戴一顶草帽,正半蹲在地上用双手把一团团的草料撕扯开。
可能草料里有荆棘草,不时扎疼她。
只见女人不时把手塞进嘴里吮吸着扎疼的部位。
男子背对着楼房门,女子侧身对着楼门。
乔羽看不清他们的外貌,从他们的穿着和这对男女娴熟的操作中,知道这是一对普普通通的农村夫妻。
斯琴站在乔羽身后,崇拜的口气细声细语道:“那是我公公婆婆,现在给老母牛粉碎饲料,老母牛要下牛犊了,要添加些饲料,光让母牛吃草,害怕下奶少。”
乔羽望着这对忙碌又配合默契的老夫妻,但笑不语。
她返回方桌旁,继续吃着没吃完的西瓜。
乔羽又跟斯琴聊了一会儿,关心地询问斯琴多大了,父母家都是干什么的。
跟斯琴聊天时,她未询问后院的骆峰和李羽。
在她看来,后院那个普通掉渣的女人就是个标准的xj农妇,跟别人没有什么不同。
楼外传来司机小王的呼喊声,车胎补好了。
乔羽笑着站起身。
坐在路虎车上,乔羽跟斯琴挥手告别。
在斯琴眼里,乔羽就是个平常的过路客来要口水喝,跟别的过路客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乔羽跟李羽就这样擦肩而过。
车子行驶在坎坷不平的砂石路上。
乔羽打量着两旁的民居。
自从来疆后,乔羽走过xj许多地方。
她最喜欢伊勒地区。
伊勒地区不同于xj其他地方那般荒凉。
这里的花花草草点缀了整个山坡。
它和其他地方的戈壁、荒漠的色彩产生强烈的对比。
在伊勒的春夏季节,放眼望去,漫山遍野长出绿草,绿茵茵一片。
在一片荒凉之中,这里真的不愧是“塞外江南”。
乔羽已经深爱上这块土地。
她似乎理解了父亲对这块土地念念不忘的情愫。
这里不仅山美水美人更美。
只是,来伊勒地区近两年了,她还没找寻到父亲乔翰的初恋。
父亲乔翰心中一直藏着一个刻骨铭心的女人。
据父亲说,当年李羽把返城的名额让给了乔翰。
乔翰当年承诺,在上海安顿好就来伊勒地区迎娶李羽并接她回家。
可是,在残酷的现实中,乔翰最终背叛了爱情,成了负心汉。
这些年来,父亲乔翰一直生活在自责之中。
自从妈妈去世后,父亲越发思念起初恋李羽来。
李羽,李羽,你究竟在哪里?
你倒是一个怎样的女人,竟然让如此优秀能干又高傲的父亲念念不忘。
乔羽甚至在想,爸爸多年前就托人来伊勒地区寻找李羽。
这么多年来,迟迟没有李羽的消息。
那个叫李羽的女人会不会早已不在人世了呢?!
路虎车消失在村东头朝西域市驶去……
院子里的那棵老二球果子,被骆波在开春时带着土球移栽到葡萄架旁。
枝桠间满是兵乓球大的苹果。
李茗溪拉了一根树枝下来看了看,说:“斯琴,再过个把月就能吃上二球果子了,到时候,我摘一筐回去,小森和小米粒都喜欢吃。”
“嗯。姐,前面这路啥时候修好?家里皮卡车四个轮胎都换了个遍。”斯琴心不在焉地应道。
李茗溪见斯琴伸长脖子朝前院探望,取笑道:“斯琴,你呀,就一根烟功夫没见三哥,就跟丢了魂似的,瞧你这点出息。”
斯琴脸一红,羞赧道:“哪有撒。我就是看看轮胎修好没。”
骆波领着小米粒绕到后院,唤道:“小溪,米粒吃撑了,咱出去溜溜食去。”
李茗溪笑着戏谑道:“你就可着让她吃吧,哪天吃成了小胖墩,看她咋样穿裙子。”
骆波挑眉,宠溺地眼神投向嘟着嘴不开心的小米粒,“我家小米粒就是吃成皮球,也是天底下最漂亮的皮球。”
李茗溪和斯琴被骆波的话逗乐了。
斯琴含着笑走到小米粒身旁,弯腰用手摸着她那圆滚滚的肚子,“哟,姐,是该让米粒溜溜食了。”
李茗溪对着骆波道:“三十白,去喊三哥一起出去遛食。”
两位女人一手牵着小米粒朝后院的铁栅栏门口走去。
走过后院就是村里一条乡间小路。
这是条人迹罕至的小土路,只有牛羊的蹄子印。
两旁的野草长得很高,郁郁葱葱。
骆波和骆滨随后追了上来。
李茗溪建议道:“去西边芦苇荡转悠下吧。”
骆波忙摇头,“不行,那里蚊子多,还不把小米粒吃了。”
骆滨眺望着北面的山坡说:“去看看斯琴家的老屋吧。”
小米粒挣脱大人的手,迈着小腿朝前跑。
李茗溪和斯琴生怕她摔倒,跟在后面追。
前面的女人和小孩嬉笑着。
骆滨接过骆波递过来的一根烟,抽了两口,“咋,三十白,有心事?”
骆波跟他一样平日子不抽烟,都是有心事时,才偶尔抽上几根。
“三哥,你注意没,租咱家房子的老钱开的这家陕西轮胎挣钱不?”骆波也给自己点根烟。
骆滨鼻孔喷出两道烟雾,“那可是挣钱的好买卖,别看脏点、累点,咱家这位置好,过往的车辆都在这里补胎、换轮胎的,我看老钱每天挣不少钱。”
骆波低头沉思。
骆滨见骆波闷声不语,“三十白,你不会也想开个轮胎店吧?!”
骆波征询道:“三哥,你这万亩地现在都干顺了,小米粒也快上小学了,我打算就常住在县上了,苗圃地也就开春忙些,平日里转悠几圈验收下浇水,没撒忙得。我那开舞厅的门面房,租客打算退了,这两年,开舞厅挣不了几个钱,他打算开游戏厅,我没同意。”
骆滨问:“那你准备干啥?”
骆波说:“收回来开个修车厂,你没看见,咱西域县就没个像样的修车厂。那里位置好,开修车厂,修车、补胎、卖轮胎都干,准挣钱。”
骆滨点头说:“这倒是个好买卖,现在车多了,修车厂少,你又懂机械,那你从哪里找修车的人?这可是技术活,就你一个人,能忙过来嘛?”
骆波摇头,“我肯定不会亲手干,我进货、监督,顺便当个技术指导。捎带着把家和修车厂兼顾上。我已经托人在地区技校找技工了。现在上技校又不分配工作,不少技校毕业的男孩找不到修车的活,到工地去打工。谭老板建筑工地就有两三个学修车的男孩,谭老板先帮着探下他们的底,如果可以,我就从内地进一批修车的设备。”
骆滨闻言,伸手揽住他的肩膀,说着由衷的话,“三十白,你真的长大了,可以让我们放心了。你现在考虑问题挺全面,比我强。”
骆波不再说话,回揽着骆滨的肩膀。
兄弟俩并肩站在北山坡,眺望着山谷下的村庄,点点灯火,颇为温暖。
四大人一小孩慢慢朝家走去。
这样满月的夜里,走在乡间小路,空气溢满泥土和青草的味道,夜风中有各种鸟鸣声,从田埂望过去,即将成熟的麦子随风摇曳。
这是养育他们的地方,一个充满温情的小山村。
骆滨和李献今年开春就出栏了所有的马匹。
马匹在去年十月份下跌后,价格慢慢回升,又恢复到平常的价格。
每匹马都在两三千元之间晃荡。
骆滨等人收购马匹价格基本在2000块钱以下,每匹马能净落至少500块钱以上。
最多的马匹净落800块钱。
300匹马出栏后,几人在养殖业上又大赚了一笔。
这笔收入又全部投进种植业上,购买种子、化肥,支付机耕费等。
500头牛除了几十头公牛外,基本是母牛。
骆滨发展养殖业,开春出栏了公牛和即将淘汰的母牛。
剩下的400多头母牛,用来再生产。
3000亩地混种的冬麦和苜蓿收完后,骆滨雇请江道勒提组建的农工队当日进地回收麦茬和苜蓿草。
第136章 扶贫牛
在烈日炎炎的夏日。
骆滨开着自己的拖拉机在麦茬地里装草。
车斗旁,几名不同族别的汉子挥汗如雨。
他们用叉子挑起成堆的苜蓿草和麦茬朝车斗上扔。
汉子们不时用手背擦拭脸上的汗水。
骆滨也在驾驶室和车斗之间来回忙碌着。
农工装草时,他将拖拉机熄火,爬到车斗上用脚去踩虚脬的草堆,尽量踩实,多装点草。
农工装完拖拉机附近的草,他又跳下车斗钻进驾驶室开车。
顶着烈日来回忙碌着,骆滨的后背湿漉漉的,浸湿了t恤。
他的脸上也是汗津津的,脸上沾着不少麦薏子。
黏糊糊的麦薏子蛰得他脸上发痒,他一直强忍着。
这是最后一车草了,装完草就得让农工给麦茬地中套种的苜蓿来个大水漫灌。
这样还能打两次草。
眼看着就要装满了,骆滨对着大汗淋漓的农工们喊道:“阿达西(朋友),装完就休息。”
汉子们咧着嘴笑道:“骆老板,装完草我们就不休息了,你请我们去吃马嘎娃家的凉粉就行了。”
骆滨憨厚一笑,“行,莫麻答,一人两碗,每人一瓶啤酒,行不?”
汉子们开心地笑道:“还是骆老板大方,骆老板,赶紧给马嘎娃媳妇打电话,凉粉甭卖了,留给我们撒。”
“就是,把啤酒放到冰箱里撒,喝凉啤酒亚麻攒劲(很舒服)。”
骆滨站在车斗踩着苜蓿草,掏出手机拨打马嘎娃媳妇的电话。
他挂掉电话,俯视着车斗下用叉子挑最后一堆草的汉子们,打趣道:“你们咋跟丫头子一样,喜欢吃凉粉撒?”
汉子们舔舔嘴唇道:“马嘎娃媳妇的凉粉亚麻好吃,人长得也漂亮撒。”
就在骆滨和汉子们边说笑着边装车时。
艾力和阿曼太驱车来到拖拉机旁。
穿着非常讲究的艾力,上身一件清凉的短袖白色t恤,下身一条银灰色薄裤,脚穿一双棕色凉皮鞋,看上去比往日年轻许多。
跟他一块从车上下来的阿曼太相比之下,就显得土里土气的。
一件洗的褪色的浅灰色衬衣,一条肥大的裤子,一双老布鞋,脸也晒得黝黑发亮。
骆滨把拖拉机熄了火,跳下车,忙问:“艾力叔,阿曼太哥,有事?”
艾力跟骆峰握下手,四处张望着麦地周围,嘴里急切地问:“老三,你去年买的牛没卖光吧?”
骆滨如实回答:“没,我打算壮大养殖业,准备收完这草,再去市场买些便宜的羊。”
阿曼太也张口问着,“你去年的牛呢?还有多少?”
骆滨不时在两人身上睃视,如实回答:“留了400多头母牛,已经都配好种了,都等着下牛犊子呢,最早的估计在十月份下,肚子都好大了。”
艾力的右拳砸在自己的左手心上,开心道:“太好了。”
阿曼太也兴奋不已,抓着骆滨的胳膊站在拖拉机车斗旁的阴凉处,商量道:“老三,你的母牛卖给我们200头吧?”
骆滨有些哭笑不得,为难道:“艾力叔,阿曼太哥,巴扎不是有不少牛羊嘛?去巴扎买多好撒。我还要等着这些母牛发展养殖业呢。”
艾力用手掌当扇子在脸前扇着风,也躲在阴凉处给骆滨做起了思想工作,“巴扎哪有这么合适的牛撒,老三,这次不会让你吃亏的,按照市场价收购你的牛。”
骆滨有些纳闷,用手掌擦下湿漉漉的额头,“乡里买牛干啥?”
艾力闻言,眉飞色舞道:“去年的500只扶贫羊让你代管得非常成功。每个贫困户两个多月净落300块,加上扶贫羊共增收至少一千块。今年我们争取了扶贫牛的项目,给每个贫困户发一头母牛,还是委托你代管,这次,扶贫户自己也提出来,只要母牛下牛犊子,他们就把代牧费给你。”
阿曼太期待的眼神瞅着不大情愿的骆滨,连忙补充道:“地区扶贫办表扬沙枣树乡去年的扶贫羊代管是个成功典范,今年我们争取扶贫牛项目,人家连磕巴都不打,在沙枣树乡搞个扶贫牛的示范点,成功后向其他县市推广呢。”
骆滨微低着头,眉头蹙着,双手撕扯着一根麦秸秆,闷声不吭。
阿曼太了解骆滨,从骆滨的神色断定,骆滨对扶贫牛的事情不太感兴趣。
他也顺手从车斗拽下一根麦秆,放在嘴里嚼着。
骆滨嘴里不情愿地嘟囔着,“母牛都快下牛犊子了,这咋卖?”
阿曼太有些着急了,沙枣树乡已经被地区有关部门列为发展扶贫牛的试点乡。
倘若骆滨不支持乡里的工作。
让他们一时半会儿再去找这么合适又负责任的大户,还真难找。
不是谁都能跟骆滨一样善良大度。
阿曼太嘴里叼着麦秆,伸手轻轻捅下骆滨的右肩,追问道:“老三,你倒是说话呀!”
骆滨抓住问题的要害,“收购我的母牛,市场价,咋个市场价法?这些母牛可都在开春配了种的,再过三个月都下牛犊子了。你们是按母牛的价格收购,还是按照怀犊子的母牛价格收购?你们再让我代管,万一,再有人写一封举报信诬陷我,我可受不了。”
艾力和阿曼太一听,俩人交流下眼神。
阿曼太一脸自信地说:“老三,放心,不会再有那事了。这次让你代管扶贫牛,乡里吸取去年的教训,签订托管协议时,会请纪委的人监督的。”
艾力也劝说道:“老三,你就放心吧,去年举报信的事不会再有了,收购你的母牛,到时候会请县畜牧局、县物价局的人员来评估的。反正,这次不会让你吃亏。”
骆滨挠挠头皮,“艾力叔,阿曼太哥,你们也知道,这牛不是我一个人的,是我跟江道勒提哥、李献哥一起搞的,我要跟他们商量下。”
阿曼太笑道:“我哥那里,你放心,他不同意卖,这次也要同意,你给李献说说好话。地区扶贫办的专项资金这两天就到县财政了,上级催我们赶紧帮着贫困户挑选母牛呢。”
他见骆滨不吱声,一巴掌拍在骆滨的肩膀上,笑着说:“行了撒,老三,你们三个人合伙搞得,可我们也知道,主要还是你说了算。”
艾力见骆滨不明确表态,拿出了杀手锏。
他知道骆滨是个“吃水不忘挖井人”的汉子,抓住骆滨的软肋,郑重其事地说:“老三,还记得前年开春那个帮助过你修水渠的阿县长嘛?”
骆滨一听,连连点头。
“这次地区在沙枣树乡推广代管扶贫牛的项目,是阿县长争取来的,主要是想着能让贫困户增收,地区部门准备在西域县大力推广扶贫牛的项目。这次,就当叔求你了,你一定帮乡里。”艾力不动声色地给骆滨施加压力。
骆滨低着头若有所思,片刻,抬头询问:“扶贫羊咋不搞了?”
艾力也没避讳,说着大实话,“这两年给贫困户发放扶贫羊,就咱沙枣树乡代管成功,其他县市的扶贫羊,年底去检查,哪还有扶贫羊撒,贫困户说羊都死的死、丢的丢,估计,不是被他们吃了,就是被他们卖了。”
骆滨继续追问:“那就是说,今后咱地区要给贫困户发放扶贫牛了?”
艾力说:“国家这两年支持力度大,扶贫资金每年都在涨,可能以后会发扶贫牛吧。我也不是太清楚。”
“行,艾力叔,阿曼太哥,我今晚就去找李哥商量下。”骆滨回答。
这晚,骆滨挤出时间赶到李献在西域县的家里,去商量出售扶贫牛的事。
农忙时节,李献一般都住在沙枣树乡的沙场。
可最近,他不得不在县城和沙枣树乡来回奔波。
王仪怀孕了,孕吐得厉害。
李献已跟前妻有一对儿女,这对儿女都已考上大学。
他四十多岁的年纪,算是老来得子。
王仪端着切好的西瓜放在茶几上,催促道:“老三,赶紧让斯琴怀上孩子,到时候咱俩家结成亲家。”
骆滨戏谑道:“万一,咱俩家生的都是同性呢?”
李献接话茬,“要是同性,就让他们成拜把子兄弟或义结金兰。”
王仪八卦道:“你跟斯琴结婚也快半年了,她咋没动静,是不是你光顾着田地的事了?老三呀,不要光闷着头在万亩地播种,斯琴那块地,你也该多播些。”
听着王仪大喇喇的调侃,骆滨弄了个大红脸。
他羞得不敢直视王仪了,连忙对李献说:“李哥,刚在吃饭时说的扶贫牛的事,你咋想的?”
李献嘿嘿笑道:“能咋想?既然艾力那个老狐狸找上门了,咱们还是要支持下的,不过,咱这200头牛都是孕牛,不能按空胎母牛估价。”
骆滨心里轻松了,“那没问题,乡里说了,就按照母牛的实际情况估价。我打听了,现在市场上怀孕五六个月的母牛大概在3200块钱左右。”
李献嘴角上扬,双眼一亮,“咱去年十月份可都是均价在1700块钱买回来的,除去成本,每头牛能不能落800块?”
骆滨每天都记着养殖牲畜的成本账目,心里早有一笔账,“800块钱只少不多,咱们养殖的牛吃的是地里的麦茬和玉米秸秆,都是咱地里现成的饲料,除去人工、兽药、还有去年秋天留的那20吨玉米,每头牛净落一千块。”
旁边的王仪脱口道:“出售200头牛,净落20万,好买卖呀!”
李献兴致高昂,“小老弟,在万亩地搞养殖和种植立体化发展,这条路子看来是走对了。咱就脱手200头牛,把这净挣的钱再去买羊,麦子地一收,咱就在那地里放牛羊。”
骆滨笑着摇头,“那可不行,咱3000亩地麦子套种着苜蓿呢,牛羊天天吃新鲜的苜蓿草,那还不都得撑死。”
王仪噗嗤笑出声来,“李老头,在养殖上,你要听老三的。”
李献眉头皱着,“哪咋办?我那2000亩地,今年可都种上了苞米啊。”
骆滨轻笑,“我都想好了,把咱屋后那500亩地玉米找康拜英收回来,就牛棚那块地,当青储饲料,把牛羊都赶在这500亩地放养。用铁丝网把这500亩地围住,不让牛羊糟蹋周围的庄稼。”
李献来了精神头,“青储饲料,听说过,能行吗?”
骆滨道:“行,准行,牛羊吃青储饲料肯上膘,我连喂养牛羊的槽子都想好了,我妈她们单位电焊厂倒闭了,正给内部职工低价处理一批铁皮和焊接的设备呢,我准备把铁皮全部低价收购回来,焊些槽子。”
李献提醒着,“电焊厂的电焊设备也全部收回来,今后用的着,那阿姨的退休工资谁给发?”
王仪没等骆滨回答,抢话道:“肯定是县劳动社保局发呀。你个老李头,这两年,市里搞养老金扩面征缴呢,我把咱俩前面的养老金都补缴了,一下子缴了将近10万呢。”
李献眉开眼笑,“老婆子就是我的贤内助。”
王仪提醒着骆滨,“老三,你也跟斯琴赶紧去社保局缴养老金,咱们这些干个体的,老了也能领上退休工资。”
骆滨狐疑道:“可斯琴没干个体呀,在家当家庭妇女呢。”
王仪摆摆手,“没事,扩面征缴嘛,没那么较真,只要每年能缴纳养老金就行。这样,我给在社保局的朋友打个招呼,你去找他,他们现在都有任务,完成不了,年底没奖金。”
骆滨乐道:“行,明天就让斯琴去办这事。”
骆滨在李献家商量出售牛的事,而此刻,骆波也在西域县一家清真餐厅请五名不同族别的修理工吃着晚饭。
他们正在商谈每月的工资,以及吃住的地方。
建筑商老谭也在,这五个修理工都是在他建筑工地打工的技校毕业的学生。
年龄都不大,有汉族、维吾尔族、回族和蒙古族。
第二天,骆波就带着五名修理工开始收拾曾经开舞厅的大仓库。
这五名工人都有干过建筑活的经验,拆除舞厅里面的摆设倒也是轻车熟路。
就连修车厂的基础,都是这五位修理工动手干。
骆波联系的设备半个月就要到货。
他计划一个月内让自己的修车厂开张。
2004年,中国歌坛出现一匹黑马刀郎,唱了首《2002年的第一场雪》。
这首充满西域情调的歌曲一夜间响彻中国大地。
xj大街小巷都响彻着“2002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的更晚一些……是停留在wlmq难舍的情结……”
骆峰家斜对面马嘎娃的“马家杂碎店”那摆在门口的音响,每天将这首歌曲循环播放。
就连老农骆峰也能哼哼上两句。
门前修路带来的不便和嘈杂声,并未让阿勒玛勒村各族村民感到烦恼。
他们脸上都呈现着舒心的笑。
每天都会去关心工程的进度。
骆峰夫妻俩并肩站在修路的工地外,眺望着眼前的一片热火朝天。
酷暑下修路工人背心都湿漉漉一片,可仍忙个不停。
骆峰夫妇会不时给修路人送些西瓜、洗干净的西红柿,或者是清脆的黄瓜,来表达自己的一份心意。
这对通情达理的老夫妻知道,修这段路开展拆迁工作,包含着乡镇基层干部的辛酸眼泪、司机们的怅然长叹、公路人员的焦虑不安和监理人员干裂的嘴唇。
村里人亲眼目睹到,在这万马战犹酣的筑路工地,地区交通局的各族干部职工日以继夜投身工地。
同时又有多少筑路人员屡建奇功,以路为家,血汗遍洒这条水泥路。
门前的这条公路3月份动工,9月初就竣工。
居住在路边的村民家,一出门就是干净的水泥路,一想起来心里美滋滋的,人人都眉开眼笑。
骆滨开着皮卡车从县上回来,他把车停在后院的敞篷下。
走下车对着在后院菜地拔草的李羽说:“妈,等门前这路修了,攒劲地很,可省不少轮胎了。”
蹲在菜地的李羽抬头眯眼望着脸上挂着笑的骆滨,“扶贫牛的事办好了?”
斯琴听到皮卡车声,就端着一杯凉茶迎了出来,递给骆滨。
骆滨喝着凉茶,喜滋滋地说:“妈,这次,乡里没让我吃亏,贫困户挑选的那200头牛,估价都在3300呢,代管协议也签好了,监督的单位挺多,这会不怕有人再诬陷我了。”
赶着老牛车来到后院的骆峰,把牛拴在阴凉处,不咸不淡地接话道:“那是,200个贫困户到你地里尽捡那些个大壮实的母牛挑,剩下的都是小点的,3300块,你以为还多呀?!巴格达提那天就说了,贫困户挑的母牛都是最早下牛犊的那批,不到三个月就下牛犊子,应该至少在3500块钱的。”
第137章 怪事多
骆峰伸手抚摸下老牛的脖颈,斜眼看了下一脸窘态的骆滨,惋惜道:“你自己算算,一头母牛就少挣200块,你这200头母牛少挣多少?你以为自己捡了个大西瓜,实际上又被乡里当成了冤大头。”
李羽见儿子脸上呈现尴尬之色,对着絮絮叨叨的骆峰低斥道:“老骆,别整天钱啊钱的,老三心里有数。”
三天前,沙枣树乡200名贫困户在阿曼太等乡干部的带领下,来到骆滨的牛圈里的400多头母牛中挑选各自心仪的扶贫牛。
扶贫户现场挑牛,乡干部就在牛身上做编号印记并拍照留存档案。
县畜牧局和物价局的几名工作人员当场作出评估。
400多头牛肯定存在差异,大小高低各不一,胖瘦体格也不同。
贫困户都是可着最大最健壮的母牛挑,最好的母牛成了扶贫牛。
这些做了记号的200头扶贫牛,依旧放在骆滨的地里代养。
骆滨今天才办完签订协议和进账手续。
骆峰接过斯琴端来的茶水,对着脸呈薄怒之色的李羽谄笑道:“老婆子,不生气撒,我就是随口说说。”
李羽直起身来,朝骆峰翻个白眼,嘴里嘟囔道:“都是跟谁学的?整天冒些阴阳怪气的话!”
斯琴走到李羽面前,提起婆婆采摘好的新鲜蔬菜。
突然,她胃口一阵翻腾,忙放下竹篮,蹲在地上捂着嘴干呕起来。
骆滨见状赶紧迎了上来,“是不是受凉了?”
骆峰和李羽老两口对视一眼,俩人双目都发出贼亮的光。
李羽轻轻捋着斯琴的脊背,把嘴凑到儿媳耳畔,低问:“斯琴,多久没来例假了?”
走到跟前准备搀扶斯琴的骆滨听到妈妈的问话,双眼瞪得溜圆,他顿觉嗓子发干,沙哑的声音问:“妈,你是说有孩子了?”
李羽笑着使劲点头。
斯琴羞涩地瞟一眼骆滨,红着脸低语,“好像推迟快一个月了。”
她话音刚落,李羽一把抱着站起身的斯琴,开心地仰头大笑。
骆峰笑得眼睛快眯成缝,对着站在菜地挠着头皮傻笑的骆滨喊道:“老三,还傻站在那里干啥,抓只老母鸡炖汤,给斯琴补补身子,瞧她瘦的。”
骆滨忙朝鸡圈跑去,跑得太急,差点绊倒。
斯琴紧张地轻唤道:“小心点。”
李羽笑着调侃,“瞧老三,知道自己要当爸了,咋越来越不稳重了。”
骆峰眉眼带笑,对着斯琴说:“斯琴,这娃我跟你妈帮你们带,名字我早就起好了,男孩就叫骆林,女孩叫骆雨,下雨的雨。”
李羽嗔怪道:“名字都想好了,孙子的名字倒还行,孙女的名字要改改,省的上学后,她找你这个当爷爷的算账。”
骆峰梗着脖子道:“凭啥?”
李羽笑说:“骆雨,谐音落雨,不就是下雨吗?那还不被同学起绰号找到理由了。”
骆峰忙问:“那你说叫啥?”
李羽朝拿着菜刀正朝老母鸡脖子上抹的骆滨看去,“孙女的名字让老三自己起吧。”
骆滨把鸡血朝一个小碗里滴,扬声道:“妈,我要查字典。给我闺女起个好名字。前阵子,李大哥俩口子还说跟我结儿女亲家呢。”
李羽眉开眼笑,“行,跟王仪结亲家行,那两口子为人都不错。”
没多久,母鸡汤的香味飘出来,骆家小院充溢着喜悦的味道。
西域市公安局。
热西丁刚从局长办公室汇报完工作回到办公室。
就被解放街派出所的高所长拦住了。
高所长一脸愁云,原本长的一张娃娃脸,都快皱成小老头了,诉苦道:“热局长,今年我这个辖区怪事真多,我都不知道咋处理了,找领导帮忙来了。”
热西丁掏出钥匙打开门,走进办公室,取下警帽挂在挂衣架上,用手捋下乌黑的头发。
他指着沙发对着唉声叹气的高所长说:“先别急,坐着说。”
高所长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顺手接过热西丁扔过来的一瓶矿泉水。
天热又因烦心事急的,他嗓子干涩,拧开矿泉水瓶盖,仰头一口气喝了大半瓶水。
热西丁给自己倒了杯凉茶,慢条斯理地询问:“说吧,啥事让你愁的,至于嘛?”
高所长眉毛一挑,不服气道:“那是你没遇到这么奇怪的事。三天前,我们所接到群众举报抓了个惯偷,人赃并获,让他交代问题,他倒是老实交待了。想着片区最近盗窃案多,我们就诈了下这个惯偷。惯偷叫张辉,胆子小,他交代今年春节前曾偷过一家三万块钱。”
收拾办公桌的热西丁听到这话,抬起眼皮看了眼高所长,插话道:“这不挺顺的嘛?!”
“切,别提了!”高所长懊恼道:“春节期间,我们所就没接到丢失财物的报案。所里弟兄们按照张辉交代的地点去到春风小区了解情况,那家主人当场跟我们翻脸,说家里根本就没丢过钱。回到所里,我们就把张辉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张辉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是没错,就是那家。还说我们冤枉他,小看他的踩点水平。看张辉的样子,不像说假话,你说说,这事咋处理?”
热西丁若有所思,沉吟片刻,追问:“那家失主是干什么的?”
高所长略思索下,回答:“叶尔江。”
“叶尔江,”热西丁嘴里念叨着,脑子飞快运转,“你想过没,叶尔江可能真的丢失了3万元,他没敢报案,想把这事瞒住。这次张辉交代后,他没想到事情会暴露,所以对你们没给好脸色。想过没,他这3万元丢了,却为啥不敢报案?”
高所长脱口而出,“那还用说,这3万元来路不明呗。”
热西丁不语,抿嘴笑着,“这不挺聪明吗,瞧你刚才那样,真没出息。”
高所长挠着后脑勺笑了。
可一会儿,他又犯愁了,“那咋能?”
热西丁站起身,下巴朝门口摆了下,“走呀,还能咋样,给局长如实汇报下呗。”
高所长跟在热西丁身后,嘟囔道:“今年我们片区怪事最多,这个叶尔江丢了3万块钱不敢承认。一周前,一个在一楼住的住家户,报案说,不知道是谁把一个编织袋的廉价内裤扔到他家小院,这个住户见时间太晚,想着第二天早上送到派出所。就在当天晚上,小偷砸碎他家窗户钻进去偷东西,电视柜上的手机、2000块钱的现金都没丢,就唯独丢了那个编织袋。你说奇怪不?小偷专偷那编织袋不值钱的内裤,这不有病吗?!”
“编织袋?女人内裤,廉价内裤。”热西丁反复念着这几个似曾相似的词语。
他突然停下脚步,紧张又兴奋道:“高所长,那家住户看见小偷的模样没?”
高所长摇头,“没,那家人说睡得挺死的,连玻璃碎了,都没听见。我们调查上下的住户,都说没看见小偷。”
热西丁安排道:“高所长,待会儿你到我办公室,我给你一个女人的照片,你让办事稳妥的人去暗地里打听下,那段时间,照片上的女人去过那个小区没。”
高所长纳闷,“你怀疑那个编织袋里不光是内裤?”
热西丁点头,叮嘱道:“要不呢?光是编织袋,失主大可报警寻找编织袋,为了不值钱的廉价内裤,打破住户的窗户,手机和钱不拿,是不是很反常?别说,你的辖区怪事就是多。查找那女人的事,暂时要保密。”
热西丁陪同高所长把发生的怪事汇报给局长。
局长心中有数,嘱咐他俩,口风一定要紧,这事先不对外声张。
俩人回到办公室,热西丁把祁建文一张证照上的照片递给高所长,“找个办事稳当的人穿着便衣去打听,理由吗?就说找失散多年的好友。”
高所长把照片放在钱包里,点点头离去。
热西丁从抽屉里取出一根雪茄,放在鼻尖嗅着雪茄的味道。
他的脑子里还在分析着编织袋会不会跟祁建文有关。
就在这时,骆波的电话就打来了。
电话一接通,骆波在那头气急败坏道:“大哥,你说怪不怪?祁三哥的墓被人挖了。”
热西丁原本靠着椅背的上身猛地朝前倾,急切地问:“哪个祁三哥?”
骆波在电话里解释,“就我那同母异父的三哥,都去世六年多了,也不知是谁这么缺德,挖他的墓干啥?清明节我跟小溪来扫墓,还好好地呢。”
热西丁听明白了,心存疑虑地问:“现在大夏天的,你去坟地干啥?”
骆波不敢置信地解释道:“我给你说这事,你肯定不信,连我自己都不信。昨晚,我做了个梦,梦见祁三哥还活着,他住在祁家老院,祁家老院塌了,把他埋在里面,他一直喊着我的名字,让我去救他。早晨起来,我就觉得心里不舒服,想着是不是该给他烧点纸钱了。我就抽空过来看看,顺便烧点纸钱,一来这里就看见墓被人挖了。看这土的痕迹,挖了有些日子了。大哥,这事,你们公安局管不管?”
热西丁连忙站起身,走到衣架前取下警帽,急忙说:“三十白,你在那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带人过去。”
警车载着神不守舍的热西丁朝西域市南郊的汉人墓地驶去。
他觉得刚才在通话时,骆波的解释那样苍白无力,不让人信服。
仅仅因为做了一个梦,就荒唐地来到祁老三的墓地。
这能让人信服嘛?!骗鬼呢吧?!
热西丁平日里很少跟商人打交道,自然对汉族商人做生意讲风水的事不甚了解。
他也仅仅在一次清晨,路过一家汉族人开的商店时,那位大清早开业的汉族商人手拿着顾客给他的钞票,围着店面不时拍打着商品,嘴里还嘟囔着,“开张了,开张了。”
那天,他才知道,原来商人开张还有这讲究。
到现在为止,他还觉得那商人的举止实在滑稽可笑。
热西丁自然不清楚,骆波跟王仪合伙做生意这么多年来,潜移默化地深受王仪的影响。
平时做生意,骆波也很讲究,甚至有点迷信。
这些,热西丁都不清楚。
热西丁前阵子试探过骆波,感觉骆波跟祁建文关系很疏远。
可是为什么,骆波能顶着酷暑来祁老三的墓地。
可见骆波跟祁家还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难道骆波跟祁建文看似不亲,只是个假象?
热西丁又对骆波和祁建文的关系产生了怀疑。
此时的他心生疑窦。
三伏天的南郊墓地人迹罕至,警车驶过墓地路口不远处的路旁的一个窝棚挂了个木牌子,写着“西瓜”二字。
周围再无人烟,一片荒凉之地。
热西丁沉浸在推理和分析中。
警车停在这块墓地中心空地上,南边不远处停着骆波的那辆旧捷达。
坐在副驾驶位的小丁扭过脸询问陷入沉思的热西丁,“热局长,前面那个穿白色t恤的男人是不是报案人?”
热西丁收回思绪,双目顺着小丁的眼神朝东南角不远处望去。
在车上的角度就看见穿着白色t恤的高大背影,佝偻着蹲在碑前,头低低地垂着,像是在念叨着什么。
热西丁复杂难明的眼神久久落在骆波的身上,警车里很安静。
片刻,热西丁安排着,“小丁,带好照相机、取证袋啥的,小马,把车上三把铁锹拿下来。”
他下了车,夏风带着淡淡的焚烧纸钱、香烛的味道进入鼻子。
哟,骆波来墓地带的祭祀的东西还真全,热西丁心里腹诽。
骆波呀,骆波,希望你别跟祁建文有瓜葛,否则别怪我这个当哥的翻脸不认人!
热西丁站在警车旁犹豫数秒,慢慢朝骆波走去。
他思绪很沉重,走的很慢,
骆波蹲在地上好像在想着什么,很专注,没觉察到热西丁等人的到来。
“三十白。”热西丁走到骆波身后,刚开口说话。
突然他哎呀一声,望着两个被挖的墓地,讶异道:“咦?!你不是说是祁老三的坟被挖了嘛?这是咋回事?”
骆波蹲着的墓碑后的坟穴里棺材盖都锈了,看样子被人动过又合上的。
他身后的那座坑穴里棺材盖半掩着。
热西丁扫一眼,就知道这是有人在这两座墓地里找寻着什么。
从棺材盖上落的灰尘和雨点侵蚀的痕迹,这两座墓被人挖了至少一个多月了。
小丁忙从不同角度拍着照片。
小马拿着镊子和放大镜准备找寻脚印等有效证据。
可是瞎子点蜡白费劲,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都没有。
热西丁看着骆波身前墓碑上斑驳的汉字。
从墓碑上写着的死者性别、出生年龄等情况,以及骆波微红的双眼。
热西丁隐隐猜到,这就是让父亲阿布都许库念念不忘的女人。
骆波的亲生母亲苗心。
怪不得骆波看见被挖的坟冢这么难过呢。
骆波还懵懵懂懂地站在坟前,不知所措。
他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生母苗心都离世十几年了,祁老三也去世不少年岁了,是谁在这个时候来干挖墓的缺德事呢?!
就算是当年祁老三结下了冤家,那也不能过去这么多年才来挖坟呀?!
骆波感到很迷茫。
第138章 怀疑我
热西丁不动声色地朝小丁、小马摆摆下巴。
小丁和小马心领神会。
俩人顺着坑穴边慢慢滑下去。
他们站在坑穴里,细细查看棺材里面的东西。
里面除了一具白森森的骷髅,以及类似被人翻腾过的衣物外,再无其他。
他们又对着棺材内进行拍照取证。
取证拍照后,小丁和小马先后爬了上来。
他俩拍打着裤子上的灰尘。
热西丁弯腰拿起一把铁锹递给站在旁边一直发呆的骆波,“三十白,已经这样了,填土吧。用汉族人的话来说,让他们入土为安吧。”
骆波收回纷乱的思绪,接过铁锹闷头朝苗心的坑穴里填土。
小丁和小马也拿起铁锹帮着填埋坑穴。
酷热的夏天,几人挥锹撒汗。
匆匆把两具露天的棺材掩埋住。
不大一会儿,骆波脚下出现两座小土包。
他看着挥汗如雨的两名便衣,一脸歉意道:“给你们添麻烦了。谢谢,先暂时这样吧,明年清明节我再拉些土堆高些。”
热西丁朝两名同事挥挥手。
他走到大汗淋漓的骆波面前。
双目一眨不眨地观察着骆波的面部表情,生怕错漏点什么。
他狐疑的神色盯着骆波问道:“三十白,从这样子看,这是有人在找东西,你知道是啥吗?”
骆波神情木然,摇摇头,一脸的茫然,如实回答:“不知道,我啥都不知道。”
热西丁见骆波的神色不像在说谎,还是不死心地追问:“你再好好想想,棺材里都放些啥?”
骆波烦躁地回答:“生母离世那会儿,我就是跟着爸妈和哥哥们来祁家大院送她一程,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是我亲妈。棺材里放的啥,我咋会知道?!”
热西丁犀利的双目落在骆波的双目上,穷追不舍道:“那祁老三的呢?”
骆波被热西丁这鹰一般坚毅逼人的眼神盯得有点发毛。
他心里很反感热西丁此刻咄咄逼人的眼神,不高兴地嚷嚷道:“你能不能不要用看待罪犯的眼神看我好不好?!我心里不舒服!”
热西丁知道自己太急切了。
他收敛起公事公办的眼神,犀利的眼神柔和了许多,口气也软了下来,柔声道:“三十白,是你打电话让我来的,我来了,你要配合我的调查。好好想想,祁老三棺材里放的啥?”
骆波低头沉思下,回忆道:“祁三哥是我跟三哥,就是骆滨一起埋葬的,没放啥,就是按照咱西域市汉族人的风俗,里面摆了些肉食品和烟酒啥的,对了,还有他生前穿的几套八成新的衣服,还有一套老衣,那会儿我跟三哥都不懂,祁三哥离世又很突然,没来得及买老衣,等警察提醒我俩时,买来老衣尸体都硬了,穿不进去了,就把老衣陪葬了。”
热西丁一字不落地把骆波的话记在脑海里。
骆波还是想不通,纳闷地问:“大哥,你说这事怪不?三哥都去世这么多年了,就算是冤家报仇,那也应该当年刚下葬时干这事,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咋还出这事?你们没来之前,我刚才到周围坟墓溜达一圈,别人家的墓地都好好的。比这墓地气派的多得是,为啥单单挖他们的呢?!”
热西丁随口询问道:“三十白,祁家除了祁建文外,还有谁在西域市?”
骆波说:“祁老大在十几年前在广州犯了事被枪决了。祁老二也在十几年前犯了罪,被判20年,现在还在巩乃斯监狱服刑呢?”
他脑子一转,双眉一挑,低声问:“你是说,祁老二得罪啥人了?”
热西丁连忙摇头否认道:“我可没这么说,你别瞎猜,啥都要有证据。”
他伸手揽着骆波的肩膀说:“走吧。”
兄弟俩并肩朝来途走去。
突然,热西丁冷不丁冒了句:“三十白,你真的是昨晚做了个梦才来这里的?”
骆波顿时停下来,急眼了,脸红脖子粗地为自己辩解道:“大哥,你竟然怀疑我?!你不相信我?我是做生意的,有时候还是有些讲究的,昨晚的梦,我是被祁三哥哀求声吓醒的。为了避讳,我大早上买了纸钱和香烛赶来的。”
当年,骆波跟随王仪在霍尔果斯口岸做生意时。
一向讲究风水的王仪经常会干些神神道道的事。
起初,骆波当笑话般看待,满不在乎。
可是,时间久了,他多少潜移默化地受点王仪的影响。
做生意的人,毕竟都是图个顺利吉利嘛!
看着骆波脾气即将爆棚,热西丁连忙抢白道:“急撒嘛?!就是随口问问你嘛!我发现,你脾气就是大,谁惯得撒!”
骆波气哼哼地怨怼道:“我爸妈惯得,就你不相信我,早上我给三哥打电话说这事,三哥一点不怀疑我,他跟我想法一样,让我来墓地烧烧纸钱。我看你就是职业病,谁都不相信!哼,怀疑我,亏我把你当大哥看待。”
热西丁听着骆波话语中含着浓浓的委屈和责怪,心头不由一窒。
也许,真的是自己多心了,也太敏感了。
可是,他觉得自己从事的职业,敏感总比迟钝些好。
哪天万一查出来骆波跟祁建文在私底下做着违法犯罪的交易,那不是狠狠抽自己的耳光了嘛?!
俩人到了警车旁,热西丁上了警车。
骆波今天心情相当不爽,连个招呼都没打,闷着头朝自己的捷达车走去。
警车上的小丁望着骆波的背影,随口问道:“热局,这是你亲戚吧?长得跟你挺像的。”
热西丁闻言,心里很是熨帖,笑着问:“像吗?一点不像。小丁,待会回局里,你去档案室查一下,有个叫祁建斌的人,犯啥事被判了20年?”
“祁建斌?”小丁心里一惊,不由把祁建文跟祁建斌联系在一起。
想着调查祁建文在保密,都是在暗地里进行。
小丁压着内心的好奇,忙回道:“嗯,回去我就查。”
热西丁坐在后排座闭目养神。
看上去似乎在小憩,实则他在将祁建文和祁建斌、骆波三人连在一起,推断分析着案情的发展。
西域县的黄金地段。
骆波将那间曾开过舞厅的大仓库改建成修车厂,今日开业。
粉刷一新的白色墙壁上张贴着各种车标的宣传画。
修车厂大门右手竖立着一块宽约一米、高达三米的金色招牌。
上面赫赫写着七个字“一路顺风修车厂”。
修车厂左手的空地上竖立着一个金黄色的拱门式的充气长龙,上面挂着各色的氢气球,一片喜庆的氛围。
在鞭炮齐鸣及锣鼓喧天的乐声中拉开了开业的帷幕。
县人大胡副主任主持开业典礼。
前来捧场的各部门领导真不少。
县供销社、工商局、宾馆、建设局、林业局、财政局,就连各乡镇派出所也来不少嘉宾。
来的最晚的热西丁站在人群最后面,神色复杂地望着跟几位领导一起剪彩的骆波。
俊美的脸庞、神采飞扬的神色,他知道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远比他想象中要圆滑聪明的多。
就看这开业的场面,西域县三分之一部门的主要领导或副职领导前来庆祝,就能猜测出骆波这些年做生意积累不少人脉关系。
如今,各单位都有公车,修车厂倘若能把公家维修车的生意揽过来,那将是一笔强大的资源。
县公安局副局长米吉提老远看到热西丁,连忙凑了过来。
热西丁跟他握下手,随口问道:“米局长,这个骆波,你很熟?”
米吉提双目盯着中心人物骆波,“当年,骆波开过舞厅,我那是还是城镇派出所所长,早就熟了。这人不错,虽然以前进过监狱,也算是痛改前非。他的修车厂接受了两个从里面出来的人,也算是支持咱们的工作了。热局长,你认识他?”
热西丁搪塞道:“以前我在县上挂职,认识他的。”
米吉提突然冒了句,“热局,他跟你长得挺像。”
热西丁敷衍地笑笑,没接话茬。
此刻,他才慢慢琢磨出点味道来。
昨晚,骆波打电话邀请他务必来参加开业典礼。
骆波在电话里轻描淡写地说:“大哥,不让你说话剪彩,你就站在那里不说话,哪怕当个观众都行,就算帮我撑个面子。”
看来,这个骆波是变着法子拿他当招牌呢。
果不其然,几个派出所的负责人都凑到热西丁面前客套地寒暄着。
热西丁脸上仍挂着浅浅的笑,可他越琢磨越不是味道。
总有种被骆波拿来当挡箭牌的感觉。
另一边,骆滨夫妇和李茗海夫妇帮着骆波把嘉宾朝旁边的一家新开业的清真餐厅迎。
骆波抽空走到热西丁跟前,邀请派出所负责人前去吃个便饭。
热西丁抬眼看着笑吟吟的骆波,没搭理他,从口袋掏出墨镜戴上。
他知道自己的这双眼睛跟骆波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只是他的眼神犀利刚毅,而骆波的温和中带着几分狡黠。
热西丁对着米局长等同行说:“你们先去餐厅,我跟骆老板有话说。”
米吉提副局长眼皮子活泛着呢,他朝几名干警朝餐厅摆摆下巴。
几人随着人流朝餐厅走去。
热西丁明知道自己戴着墨镜,骆波看不清他的眼睛。
还是用眼睛狠狠朝骆波剜了一下,心里真想抬脚踹过去。
骆波看不到墨镜里的双眼正怒瞪着他。
他嬉笑道:“大哥,就你今天这一露面,县公安局的车子准能到我厂子维修、保养。”
热西丁面色不悦地望着他,没说话。
骆波指着最南边那敞开的洗车房,兴高采烈道:“大哥,我从内地进了一套洗车的新设备,要不,你先尝尝鲜,把车子开进去,洗洗?放心,不会收你的钱。”
热西丁冷言冷语道:“三十白,你行啊,开始算计我了。”
骆波当然听出他话里的意思,顿时心生反感,回嘴道:“别说的那么难听撒,前些年,我楼房开业、小米粒过百天没请你来,你不是还生我气嘛?!嫌我没把你当大哥。今天我修车厂开业让你来捧场,你又说我算计你,照你这个说法,我把三哥三嫂和海子哥叫来帮忙,也是算计他们咯?!”
被骆波的话抢白完,热西丁脸上浮现出尴尬之色,想想是自己的不是。
他仍不客气地提醒道:“我问你一件事,你是不是跟尤努斯合伙搞苗子生意呢?!我劝你,趁早别跟他搅合,你自己单独干,别给自己埋下祸根。万一出了事,别来求我去捞你。”
骆波顿时火冒三丈,不客气地回嘴道:“别整天怀疑这怀疑那的,我早就看出来你怀疑我!热局长!今天我修车厂开业,你能不能说点吉利的话撒?!别摆出老大的样子教训我。我摆了十几桌子请客,你赶紧进去吃饭撒,让饭把你的嘴堵上撒!撒球人嘛!”
热西丁也被骆波这没轻没重的话惹毛了,气急败坏道:“三十白,别人想让我教训,我都懒得搭理,我反正把丑话都说到前面了,苗子的生意,你自己干!”
他说完转身离去,走到路边的警车旁拉开车门钻进去。
骆波看着警车离开,气的低声骂道:“撒球人嘛,就不能盼我点好。”
兄弟俩不欢而散。
热西丁是真把骆波当成亲兄弟看待。
他回到西域市,并未急着回单位。
而是驱车到市林业局找尤努斯。
他跟尤努斯家是几代世交,俩人年龄相仿,偶尔会来往下。
热西丁坐在警车里,等待着尤努斯的出现。
尤努斯着一身崭新的衣服从办公楼下来,东张西望着,寻找热西丁的影子。
他的双目落在路边的警车上,心里有一丝不舒服。
心里腹诽着,这个热西丁请吃饭非得开警车来。
俩人来到西域市美食步行街上。
挑选了一个相对僻静的摊位坐下。
尤努斯把手机放在餐桌上,用餐巾纸擦着桌子。
热西丁看着这在市面上出现的最新款的翻盖手机,拿起来端详着,好奇地问:“尤努斯,前阵子,你不是才买了个手机嘛?咋又换手机了?”
尤努斯解释,“我那个手机给老婆子了。这个翻盖手机功能多,挺不错的。热西丁,你的手机都用了几年了,赶紧换撒。”
热西丁笑道:“我没你那么有钱,你这个手机多少钱?”
“不贵,也就3500块钱。”尤努斯财大气粗地说。
热西丁惊讶道:“3500块钱还不贵?!尤努斯,你也太有钱了。”
尤努斯满不在乎道:“热西丁,你是我哥们,咱们两家从爷爷那里就是阿达西(好朋友),我跟你说实话,我这两年偷偷做了苗子生意,挣了点钱。”
热西丁正愁着怎么引开话题呢。
这下可是顺坡下驴了。
他借题发挥道:“尤努斯,我觉得,你还是别做苗子生意了,好好干你的工作撒。你现在咋样都是副县级了,听说,你是组织重点培养的对象,万一以后,你做苗子生意的事传出去,影响多不好撒,那你别想提拔了。”
第139章 有芥蒂
别看尤努斯比热西丁大一岁多。
尤努斯一向都很敬重自律谨慎的热西丁。
热西丁这一番苦口婆心的忠告,可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尤努斯点点头,举起酒杯敬热西丁,“谢谢弟弟,你真把我当哥哥了,我今天也给你说说心里话。”
他推心置腹道:“你刚才说的,我今年也是这样想的,自从享受副县级待遇后,组织部来考察干部,单位有人反映我做苗子生意的事,本来提拔我到哪个县当副县长的事,也没影子了。热西丁,我听说,组织部去你们单位考察你了,是不是你要提拔了?”
热西丁谦逊道:“哪里,就是考察下罢了,每年都来考察的。尤努斯,你一定记住我说的话,别干苗子生意了。”
当天夜里,骆波就接到尤努斯的电话。
尤努斯让骆波把他今年投入到苗圃基地的成本钱找个合适的机会全部退给他。
他告诉骆波,今后想在仕途上好好发展,不再做苗子生意了。
这一消息,无疑给骆波当头一棒。
这些年来,之所以做苗子生意挣不少钱。
全靠着尤努斯提供信息和推广销售。
苗圃基地的苗子几乎年年销售光,这跟尤努斯的职业密不可分。
骆波本想开口挽留下,可听到尤努斯在电话里口气非常坚决,根本没有商量转圜的余地。
既然尤努斯去意已决,骆波也只好作罢。
他不愿勉强别人。
骆波放下电话,顿时脸色铁青。
他猜想着尤努斯肯定是听了热西丁的劝告,才临时改变主意的。
骆波气的在屋里直转悠,气急败坏道:“这个热西丁,成心拆我的台,妈的,这不是挖我的墙角嘛?!撒球人嘛!”
正在二楼客房教小米粒看图识字的李茗溪,听到楼下传来骆波的怒吼声。
她连忙跑下楼,见骆波义愤填膺的神情,忙追问原因。
骆波把白天开业典礼时热西丁的话转述给李茗溪,并把尤努斯退出苗圃基地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妻子。
李茗溪低头沉吟着,没吭气。
骆波气愤道:“你说,现在不少人知道卖苗子挣钱,光今年西域县就多了十几个育苗子的人,更别说其他县市了。有尤努斯出面,苗子卖得快,钱也好要。现在尤努斯退出来,明年开春,我把苗子卖给谁去?!这个热西丁,成心跟我过不去!”
李茗溪柔声劝说着,“三十白,我觉得热西丁大哥说的没错,尤努斯咋说也是吃公家饭的,你一个干个体的,肯定不怕影响。现在纪委要求挺严的,听说我们学校黄校长这次被撤职,就是有人举报他吃回扣。”
骆波气哼哼坐回沙发,双腿交叉放在茶几上。
李茗溪坐在他身旁,用手指给他揉捏着太阳穴,尽显女性的温柔,“三十白,别气了,你这些年不是认识不少县林业部门的人吗?明年,你早下手联系他们,再说了,咱家又不是非得靠苗子维持生活,明年开春,你卖的苗子比其他人价格低点,姑姑不是经常说嘛,有东西还愁卖呀?!少挣点罢了。”
骆波脸色柔和许多,伸手搂着李茗溪,不甘心道:“我这不是图省事吗?以前,尤努斯负责销售,我管理好苗子就行了,以后,我又是销售又是管理苗子,修车厂刚开业也离不开人,有点忙不过来。”
李茗溪说:“寒假和暑假,我在修车厂盯着,你去忙苗子,实在忙不过来,让三哥或者姑父帮你管理苗子,现在斯琴在家里顶大用了,姑姑和姑父省心不少。”
骆波点头,“也只能这样了,打虎还靠亲兄弟,我看这个热西丁还是没把我当亲人看。”
李茗溪见他又执着地纠缠在原来的话题上,忙打岔道:“春节前,给热西丁大哥家的嫂子送的那件老毛子呢子大衣,也不知道合身不?”
骆波接话道:“合身,相当合身,春节时跟热西丁通电话,他还夸我眼光好,他媳妇挺喜欢的。”
“哟,瞧你,前几天还嫂子长嫂子短的,今天就改口他媳妇,我看你真是小心眼。”李茗溪嗔怪道。
骆波讪笑道:“好了,你总让我发发火吧!”
李茗溪伸手把骆波揽进自己怀里,动情地说:“三十白,别为生意上的事责怪亲人,我觉得,咱们一家子平平安安比啥都好。姑不是经常说嘛,做人不能太贪心。这些年,你做苗子生意挣不少钱,知足吧。我觉得尤努斯是个聪明人,他也是见好就收。”
骆波闭着眼享受着李茗溪温柔的按摩,想着热西丁白天说的话,又嘟囔着,“我觉得热西丁一直在怀疑我什么的。”
“怀疑你?怀疑你啥?”李茗溪食指在骆波的太阳穴上微微停顿一下。
“不知道,反正我有这种感觉。”骆波回想着上次在西域市南郊墓地上热西丁咄咄逼人的口气,“上次,祁三哥和苗心妈的坟墓被挖,我不是给热西丁报案了嘛?他一直追着我问,里面都放了什么东西。”
李茗溪秀眉蹙着,“也是怪事一件,那事谁干的,查出来没?”
骆波摇头,烦躁道:“咋查啊?祁三哥都去世好些年了,就是仇人干的,这也太离谱了撒。”
李茗溪忐忑不安道:“三十白,我咋觉得祁家不是那么简单,肯定会有啥事。这事,我都没敢告诉姑,怕吓着她了。”
“千万别给妈讲,她要是知道苗心妈的墓都被人挖了,非气病不可。”骆波的心情糟糕透顶。
他觉得最近接二连三发生的事,让他有种惴惴不安的感觉。
尽管李茗溪结合当前的现状,耐心地劝说开导着骆波。
可是骆波还是对热西丁的所作所为心存芥蒂。
白天兄弟俩发生不愉快的一幕,晚上又接到合伙人尤努斯散伙的电话。
这让骆波从内心开始抵触起热西丁来。
这几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对热西丁的好感也荡然无存。
他才打消以前对热西丁的戒备之心,这下,又让骆波在心底对热西丁竖立一道厚厚的防线。
骆波特殊的身世,自小就是个敏感之人。
在他的人生信条中,是个有恩必报、有仇必回的人。
感恩已经渗透在他的血液里,对骆家人他能掏心掏肺地相待。
而对于弃养他的生父,他一直都置若罔闻,根本不愿去打听生父的情况。
热西丁主动接触他,并对他能在危难之时施以援手。
起初,骆波觉得这是热西丁应该做的,他并未觉得自己欠热西丁的。
可那次为了骆滨出车祸的事,他前去求助热西丁。
热西丁说的那番话,让他动容。
那时,骆波对热西丁的戒备才慢慢放下。
一来二去的,他跟热西丁的感情也有种亲兄弟相处的感觉。
他觉得还不错。
可是,热西丁那天在墓地用审视探究的眼神看着他。
让骆波恍然感觉自己又回到看守所那不堪的日子。
热西丁那种上位者的优越性,让骆波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他内心很反感。
再加上今天发生的事情,让骆波开始疏远并排斥热西丁来。
西域市公安局。
热西丁翻阅着祁建斌十几年前入狱的档案。
个人表格上填写的亲属关系,让他心里不由摇头暗叹。
可能是家人从事的事都不光彩,祁建斌在表格上写的很隐晦。
父母双亡,祁老大去世,祁建文远嫁到广州,祁老三待业。
表格里没有出现骆波的任何信息。
看着表格上的一家六口。
如今,仅剩祁建文生活还算正常。
祁家三兄弟全都是涉案人员。
一个被枪决、一个在服刑,还有一个在服刑期间患癌症离世。
这家人也够悲催的。
热西丁再次庆幸,骆波幸亏不是在祁家长大。
否则,依照骆波的性格,肯定也是个让警察头疼的人物。
小丁见热西丁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皱眉,又不时地叹息。
一向沉稳的热局,怎么会露出这么丰富的表情。
小丁好奇又不敢询问。
热西丁把黄皮档案袋朝桌子上一扔,抬起眼皮问:“监狱那里来消息没?”
小丁转述监狱方面对祁建斌的评价,“这个祁建斌入狱后心如死灰,每天跟木头人一样,让干啥就干啥,跟同监舍的人相处还行,话也不多,没那么多事,算是很配合管教的那类人员。三年前明目张胆地越狱,说是越狱,实际就是明白着让监狱给他加刑,看样子,他打算在监狱里住一辈子了。自从他弟弟祁老三离世后,再也没亲人去探望他,偶尔会有以前跟他的几个小弟看看他。他浑身都是病,最严重的是风湿病。对了,监狱那边反应,他妹妹祁建文四个多月前曾看过他,后来也没再去。”
热西丁闭着眼睛听着小丁的话,好像快睡着了。
当他听说祁建文去监狱探望祁建斌,双眼蓦地睁开,插话道:“你是说,祁建文就探望过他一次?”
小丁点头,“我也奇怪,祁建文回西域市都三年多了,也就是才去看望他。就一次。”
热西丁若有所思道:“小丁,忙完这段时间,咱俩该去巩乃斯县监狱去会会这个祁建斌了,也许,他能说出点什么。”
小丁纳闷道:“热局,你还在怀疑祁建文?”
热西丁分析道:“你就没发现吗?抛开祁建文,咱们这个连锁案件都走向死胡同了。可是,把祁建文当成嫌疑人,她又是怎么交易的呢?!”
小丁明白热西丁分析推理地不错,可是没有任何证据呀!
金秋十月。
阿勒玛勒村西口竖立的那块巨型宣传牌上,蓝底白字的宣传标语格外醒目。
“发展是第一要务。”
事物总是朝前发展的,尽管迟缓了一些。
在共和国成立55周年的国庆节这天,阿勒玛勒村这条水泥路经过一年多的风风雨雨,全部竣工。
六车道通车典礼大会是在阿勒玛勒村西头的入口处举行的。
一位瘦矍的地区领导做着激情澎湃的发言,“……地区党委、地区政府抓住了经济发展的要害,做出了重大决策,鼓舞着全地区各族人民奋勇拼搏、排除万难,直到最后的胜利……”
自治区交通部门负责人以及50多名地区各部门领导和阿勒玛勒村的各族村民为通车剪彩。
阿勒玛勒村这条高标准的水泥路两旁彩旗飘飘、花环摇撼、气球腾空、少儿做舞、鼓乐齐鸣。
六辆重型卡车并驾齐驱。
骆峰、巴格达提、白大爷等各族老人们都笑了。
眼窝子浅的李羽不由回想到当年初次来阿勒玛勒村时那千疮百孔、不堪入目的老土路。
她笑着笑着,转过脸偷偷抹一把眼泪。
这条马路竣工给各族村民提供了便利。
同时,也让不少村民有了晾晒打瓜和玉米的场所。
外乡人高军海今年种植了50亩地打瓜。
因开春播种晚,收获时间也延后。
这条水泥路通车庆典的第二天。
高军海就把50亩地湿漉漉的打瓜摊在水泥路的北边。
这下,惹恼了村里的老人。
几位年过七旬的老村民把高军海团团围住。
“你个小高,这路是通车的,不是让你当晒场的,你赶紧把打瓜拉走!”
“没看见,墙上写着公路是大家的,靠大家自觉维护的话呀?!”
……
高军海这两年种地发了些财,早就不是当年来阿勒玛勒村畏缩的样子了。
他不耐烦地抢白道:“这大路是公家修的,又不是你们掏钱修的,管那么多闲事干啥?!”
老汉们更不乐意了,把拔腿就要走的高军海围住,逼着他把打瓜拉走。
骆峰赶着老牛车从村西口回来,看着一路上晾晒的打瓜。
他心里嘀咕着,这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把马路当成自家晒场了。
刚路过托乎塔尔家,就被高军海喊住了,“骆叔,你帮个忙说下啥,我这打瓜不能拉走。”
高军海知道骆峰在村里的威望,想让骆峰出面帮着说些好话。
骆峰回道:“小高啊,你这个忙,我可帮不了。前几天县交通局没给你发传单呀?!这路是通车走路的,不是咱晾晒庄稼的晒场。”
高军海见骆峰没给他这个面子,心胸狭窄的他记恨起骆峰来。
村长马军跟几名村干部正好走来,指着路上摊晒的打瓜对着高军海说:“高军海,大路上不能晒打瓜,你不知道啊?!赶紧拉走,村东头那块荒地不是晒场嘛?”
第140章 烘干厂
高军海心里很不服气,梗着脖子反驳道:“那个叫啥晒场撒,还要在上面铺篷布才行,我哪有那么多篷布。那个破晒场哪有这水泥路晒打瓜方便。”
马军脸一黑,低斥道:“咋,你就知道方便自己了,没看见这条大路每天过多少车嘛?!赶紧拉走。”
各族村民在旁边七嘴八舌地议论。
“马路不是晒场。”
“你不买道、不买道。(维吾尔语,你这样不行。)”
“村里又不是没晒场,非在这里占小便宜。”
“种庄稼的,哪家没有几块篷布?”
“没看见,每年在路上带头晒打瓜、玉米的,都是这个小高。”
“再不管管,这马路又成晒场了。”
……
高军海见没一人帮他说话,不得不转移晾晒场地。
等马军等人离开后。
高军海恶狠狠看着他们的背影,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村里人都是吃饱了撑的,多管闲事。
小四川见状,连忙走过来劝说:“小高,刚才我就告诉你了,别在这里晒打瓜,你就是不听,你不是自讨没趣嘛?!”
高军海白了小四川一眼,不耐烦道:“别说了撒,我看,这个村里没一个好人,都他妈多管闲事!打瓜晒在路上,又没晒他们家里,吃饱了撑的!”
这话惹得小四川不高兴了,虎着脸质问:“小高,你说啥呢?!村里咋没好人?难道你忘了这些年傻骆驼咋帮你的?”
一提起骆峰,高军海更来气,他朝地上狠狠啐口唾沫道:“别提那个傻骆驼了,亏我成天骆叔长骆叔短的喊他,刚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他都不帮我。”
小四川被高军海这话给说得瞠目结舌。
他不敢置信道:“小高,傻骆驼帮你100次,就这一次没帮你说话,你就翻脸不认人,你这人也太差劲了!”
高军海懒得搭理小四川,拿着从骆峰家借的那把木锨把摊开的打瓜朝一起堆。
小四川看着翻脸比翻书还快的高军海,心中暗叹,这下坏了,村里又多了个白眼狼。
骆家的晚饭今天开的很迟。
骆滨进屋时,骆峰正在小酌。
李羽、骆波、斯琴三人低头吃饭,桌上的菜还冒着热气。
忙了一整天,骆滨自然很饿了,坐下来接过斯琴递过来的碗筷就开吃。
骆峰见骆滨回来很是高兴,招呼骆波给骆滨倒酒。
“老三,玉米收成咋样?”骆峰笑眯眯地问。
“还行,平均亩产750公斤。”骆滨答着,夹了块红烧茄子直往嘴里塞。
“玉米全拉到李献的烘干厂了?”骆峰关心地问,“卖到他厂里价格咋样?”
骆滨闷着头吃饭,没应声。
骆峰用筷子敲敲碗边,不悦地拉高声调,“问你话呢?你们几个大了,我看翅膀都硬了,刚问三十白,苗子找到销路没,他拉着个脸不吭气,你老三又是这幅模样,咋,嫌老子老了不中用了?!”
骆波见父亲把战火引到自己身上,忙给身旁的李羽眨巴眼睛。
李羽轻斥道:“好了,老骆,别喝点猫尿就不知道自己姓啥,孩子们一个个都累了,就不能消停会啊?!”
家里只有李羽能镇住骆峰。
骆峰嘿嘿干笑两声,低声嘟囔着,“哎,我都快成了没用的人了。”
吃完了饭,稍稍显怀的斯琴收拾碗筷。
骆滨给骆波使眼色,嘴巴朝楼顶努努。
兄弟两人一前一后上了三楼的顶楼。
骆滨刚才喝了几杯,有点晕乎乎的,爬台阶的时候踩空了一阶,差点在铁制的扶手上磕掉门牙。
呼呼作响的秋风里,他的惨叫声传出老远。
“你真够笨的!”骆波已经跳上楼顶,听见他惊呼,回身来拉住他的衣领,把他一把拽了上来。
骆滨连滚带爬地上了楼顶,一屁股坐在水泥地面上,右手抚摸着嘴巴。
骆波气恼地蹲下身子查看他的嘴巴,气恼又心疼道:“三哥,你今天就跟丢了魂一样,又出啥事了?”
骆滨任凭骆波唠叨着,一如既往地安之若素。
他盘着腿,接过骆波从怀里掏出的一瓶啤酒,用牙齿把瓶盖咬开,“三十白,跟你商量个事,李哥让我跟他合作把烘干厂搞大,我犹豫着呢,你说,我干不干?”
骆波手指戳下他的胳膊,“你呀,就这点出息,就为这事差点把门牙磕掉,至于嘛?”
骆滨从骆波教训他的语气中听出浓浓的关切之情,烦恼道:“你说,我干不干?”
骆波紧靠在骆滨身旁坐下,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啤酒,看着远处的夜景,询问:“你自己咋想的?”
骆滨说着实话,“我觉得自己能把这万亩地管理好,再顺带着发展下养殖业,就可以了,再腾出精力搞烘干厂,实在有点吃力。”
他又补充道:“主要是财力上跟不上。”
骆波大方地说:“怕啥,我这里还有点周转资金,你先用着。”
骆滨倒是不着急,举着啤酒瓶跟骆波轻轻碰下,“我再考虑几天再说。到时候真用钱,再跟你要不迟。”
他关心地询问着祁老三墓地被挖的事,“三十白,热西丁说没?是谁干的挖墓的缺德事?”
骆波摇头,“没查出来,估计没戏。”
骆滨宽慰道:“算了,你只要尽心就行了,祁家的事,咱也管不着。”
骆波一听到热西丁的名字,有些失落的点点头。
骆滨察觉出骆波神色不虞,用胳膊肘捣捣骆波的右臂,“有心事?”
空旷的楼顶秋风肆虐,骆波表情淡漠地坐在那里,半低着头把前几日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听着骆波讲到尤努斯从苗圃地抽身不干的那段话,骆滨皱眉,“这个尤努斯跟艾力叔一样狡猾。”
“嗯------”骆波喝了一大口啤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三哥,你说我烦不烦?”
骆滨拍下他的肩膀,眯着眼看着远处的点点灯光,意味深长地说:“别烦,明年开春你还找尤努斯帮忙,毕竟你俩合作过,他应该还能帮上忙的。再说了,他既然说xj杨比速生杨有优势,肯定有他的道理。不过,你要处理好俩人的关系,逢年过节去他家拜访下。”
骆波喝着啤酒,听着骆滨不急不缓地说,有一句没一句地听。
骆滨认真地说:“三十白,还记得当年你在霍尔果斯口岸做生意那会儿,经常告诉我,人脉关系也是生产力,难道你忘了?别为尤努斯撤出来的事心烦了,人呀,就跟妈妈经常说的,啥时候都要有个底线,干啥都要适可而止,月有盈亏、花有开谢。做人处事也如此,要把握好这个度。说句心里话,你跟尤努斯合作这些年,我一直为你俩担心呢,虽然有尤努斯在前面给你开路推销,可总是放不在台面上,他退了出来,你倒是可以理直气壮、正大光明地做苗子生意了。你自己说说,为啥你瞒着爸妈跟尤努斯合伙做苗子生意的事?不就是害怕爸妈担心吗?!”
骆滨说得认真,骆波听出了一些道理,低头不语。
兄弟俩坐在楼顶上聊了一晚上的烦心事。
第二天阳光升起,昨晚还满脸忧郁的骆波又是一副帅帅的痞子像,双手搂着李羽撒娇道:“妈,我馋你的饺子了,明天星期六,做羊肉韭菜馅饺子呗。”
李羽被养子如同大男孩般索要食物的样子逗得直乐,佯嗔道:“是你馋,还是小溪馋了?”
骆波呵呵笑道,“就知道瞒不住妈,是小溪馋了,前天就嚷嚷着,还是妈做的羊肉韭菜馅饺子香。”
李羽轻拍下骆波的手掌,“赶紧松手,我去看看韭菜还能吃不。”
骆峰见骆波跟妈妈黏黏糊糊的样子,咧着嘴笑了,“三十白,多大人了,还跟个要吃奶的孩子样。给你大哥、二哥打电话,明天他们来不?多做些饺子。”
骆川多年来养成了一个习惯,尽可能把工作能提前完成的就提前干完,不能拖沓懒散。
今天也是这样,整个教学楼都是静悄悄的。
骆川活动着酸疼的颈椎,合上文件。
他缓缓起身,朝外走去。
这时,手机响了。
骆川看着屏幕上的五个字“乔羽总经理”。
他心中纳罕,都这个点了,乔羽怎么会找他。
骆川按下接听键,“乔总好。”
乔羽听到骆川醇厚的男低音,微微一愣,这声音怎么跟大哥乔翼声音这么相似。
她很快恢复理智,笑问:“骆校长,这么晚打扰你,真抱歉。”
骆川忙说:“乔总,太见外了,能接到乔总的电话是我的荣幸。”
乔羽心里很舒坦,直奔主题道:“骆校长,我们公司职工有几个子女打算从外县高中来西域市中学上学,我知道,你们学校是名校,都是靠分数考进来的。可是,这些职工都是公司的精英,你们学校能不能开个绿灯,别走考试程序了?”
骆川连忙止住前行的脚步,斜靠在楼梯扶手处,轻声询问:“乔总,一共几个学生?”
“7个,最近公司盖了几栋住宅楼,成本价卖给这些公司骨干,就是想留住他们,如果能把他们孩子就学问题解决掉,那就最好了。现在公司里不缺人,缺的就是人才。”也不知为什么,乔羽就是想把自己工作上的烦恼倾诉给骆川听。
骆川是个善解人意的人,听出来乔羽为了留住人才也是绞尽脑汁了。
他内心很愿意帮助乔羽。
按照他平时谨慎处事的态度,肯定会找些冠冕堂皇又让对方挑不出毛病的理由推诿搪塞过去。
可今夜,他不假思索地承诺道:“乔总,这样,你也别为公司骨干的孩子就学问题发愁了,明天下午,你让助手拿着那几个学生基本情况的名单来学校找我,我会竭尽全力解决这事的。”
乔羽心里一暖,“谢谢,骆校长,我就知道找你没错。”
俩人又在电话里寒暄几句,结束了通话。
挂掉电话,骆川忙拨打季校长的电话,及时汇报此事。
乔氏企业曾给西域市中学捐助过令人惊叹的资金和实物。
季校长也很干脆,把安排乔氏企业骨干孩子就学问题全权委托给骆川。
一来二去的,骆川和乔羽熟识起来。
西域县沙枣树乡沙枣树村。
骆滨驱车来到李献的烘干厂。
下车后,一座用砖块和混凝土垒成的圆柱体烘干房映入眼帘。
这座烘干房直径大约10米,高达20米的笨重建筑犹如堡垒般矗立在厂子南边。
一个宛如长龙的输送带立在烘干房东面。
锅炉房在烘干房西边。
厂子东西两边是两间大仓库。
这是屯粮的仓库,仓库很大,骆滨能开着皮卡车在仓库里自由行驶。
骆滨见烘干房的门开着,他走进烘干房仰望着螺旋式的铁皮筛子,细细观察着烘干房的设备。
这时,就听到仓库东边的办公室里传来一阵争吵声。
骆滨忙朝办公室走去。
只见两名汉子拽着李献的衣领撕扯着。
个头不高的李献,被这两名身强力壮的汉子宛如老鹰抓小鸡般拽来拽去,毫无抵抗之力。
骆滨忙低吼,“哎哎,杨勇,你们想干啥?!”
这位叫杨勇的回族汉子是沙枣树村的村民,年龄跟骆滨相仿,曾跟骆滨是小学同学。
杨勇见骆滨进来,忙松开手,指着李献骂骂咧咧道:“我的大米被他烘干成爆米花了,让他赔钱,妈的,他非按粮站价格赔钱。”
李献双手整理着被揪起的衣领,听了杨勇的话,他的脸上飞快闪过愠怒之色,又马上收敛起来。
骆滨纳闷,“对呀,粮站的价格是最公平的价格呀!要不,这样行不,杨勇,你拉来的大米有多少?我们到粮站给你买现成的大米给赔多少。既然你是来烘干大米的,你拉来的大米肯定水分高,这样你也不吃亏。”
杨勇见骆滨一本正经地模样,连忙嬉笑着问:“骆滨,这烘干厂有你的份?”
骆滨毫不犹豫应道:“对呀,这是我跟李大哥合伙干的。”
杨勇左手挠挠脸颊,撇下嘴说:“那就算了,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们认了,就按粮站的走吧。”
骆家人在沙枣树乡口碑极高,又是老xj人。
乡里乡亲的都敬重骆家几分。
杨勇早就想到骆滨那里打工挣钱,正苦于没机会呢。
这下,他可是觉得时机不错。
杨勇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借此机会跟骆滨说起打工的事。
第141章 盗马贼
杨勇说着话,上前伸手搂住骆滨的脖颈套着近乎,“哎,骆滨,听说在你地里打工,你开的工资不低,你那有活干,也想着我这个老同学撒。”
骆滨也来个顺水推舟,点头应允道:“行,莫麻答(没问题),杨勇,你给村里人说下,这烘干厂,我骆老三也有份,别有事没事的,来这里闹腾撒!你们这样闹腾,我们还做不做生意了?!”
杨勇干笑两下,右手挠挠下巴,“这不是才知道这厂子你有份嘛?!放心,以后不会来找事了。”
他朝旁边的男子递个眼神,俩人仓皇离去。
李献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脸沮丧道:“妈的,这几天真倒霉,前几天,杨勇拉了一小四轮大米过来烘干,我告诉他,我这里烘干过苞米和油葵,大米从没有烘干过,我让他拉到晒场去晒,再说了,他那点大米,还不够我的煤电费呢,那点东西不值当开机子烘干。可是他缠着我非烘干不可,就像个跟屁虫,我走哪里他跟哪里。想着杨勇是村里的老百姓,就当是帮他一个忙吧,煤电费就当是白给他用了。没办法,我就让师傅小姚去烘干。谁知道,这点大米在一样的温度下竟然炸成了爆米花。”
骆滨“噗嗤”笑了出来,他想象着大米在烘干房里变成爆米花的场景,实在可笑至极。
李献嗔怒道:“你还笑,没点同情心。”
骆滨使劲憋着笑,“后来呢?他为啥抓你的衣领?”
李献气呼呼道:“我看大米被烘干成爆米花,就给他按照市场价赔了,爆米花也让他拉回家喂鸡去了。就这样,杨勇还不愿意,非让我给他赔精神损失费,妈的,这不是讹人嘛?!他要精神损失费,大米被烘成爆米花,小姚师傅都快吓哭了,小姚的精神损失费跟谁要去?”
骆滨知道,村民杨勇这是欺负外乡人。
他递给李献一根烟,安慰道:“好了,李哥,别气了,你让我参股的事,我考虑好了,跟着你干。”
李献顿时来了精神头,他把椅子挪到骆滨对面,兴冲冲说:“老三,我这烘干房太老了,筛子都是螺旋式的,我听说,东北有进口的烘干设备,我打算明年引进先进设备,咱俩大干一场,准发财。”
骆滨对开烘干厂的效益不甚清楚,他好奇道:“李哥,看你对烘干厂这么感兴趣,利润大吗?”
李献神秘一笑,“等你干了就知道了。没利润,我敢搞大?!”
他又对着骆滨推心置腹道:“老三,按照我的财力,一个人干烘干厂没问题,可是,你也瞧见了,有些村民喜欢欺生,每年收粮时,不时有人来闹事,想讹钱。有你骆家人参与,没人敢来,毕竟你家是老xj人,口碑又相当不错,我看了,不管哪个民族的村民,对你骆家没人不竖大拇指夸赞的。再说了,咱俩合伙搞万亩地,既然生产、加工和销售一条龙,你应该加进来,这样对你也公平。”
骆滨调侃,“我就跟你干,十几年前就知道,跟着李哥干能吃饱肚子。”
李献呵呵一笑,戏谑道:“吃饱还不行,我要让你吃撑肚子。”
这对相识相知十几年的好友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李献跟骆滨促膝交谈,虽然俩人是多年的好友。
可是在烘干厂的生意上,李献很少提起其中的利润。
而骆滨也不是多事之人,从不向他打听。
“小老弟,既然咱俩合作,就一步到位。烘干机、锅炉、烘干房、地磅、测水仪,这些都换成新的,当然,旧的照样用。这些烘干设备投资至少百万左右,流动资金准备个200万元,咱就从10月份开始烘干,烘干3个月,到12月底,纯利润至少100万元。”李献露了底。
骆滨诧异,“这么多?李哥,程序复杂不?”
“管理起来简单着呢,没那么复杂,只要尽心去做,没问题。锅炉是烘干厂的心脏,锅炉要买最好的,我现在这套机子是螺旋式的,听说东北引进了一种立体式的,烘干起来又快,容积还大。”李献指着外面的烘干房,“这烘干房24小时也就烘干个500来吨,实在是太少了。咱搞大的,挣钱多。”
骆滨认真听着,插话道:“苞米干湿粮的差价,每吨大概多少?”
李献伸出一个巴掌来,炫耀道:“最少这个数。”
“500块钱?!”骆滨听得瞠目结舌,“哟,这样说来,搞厂子可比种庄稼来钱快。”
李献说着实话,“整个伊勒地区,也只有我李献一家烘干厂,我就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我肯定挣钱啊!”
李献告诉骆滨,每逢收获玉米的那一个月,由于农民收割下来的玉米水分大,烘干厂少,很多玉米都是晾晒后才出售。
而这段时间,饲料厂基本上没有库存,玉米市场价格在这段时间是全年最高的。
李献就是抓着这个时机抢收玉米烘干,然后脱手。
他收购的玉米在烘干时就被上门前来购买饲料的饲料厂或养殖大户预订了。
他修建的那两间大仓库,几乎没囤过玉米。
一年四季都是空的。
骆滨跟李献这么一聊,顿时信心百倍。
他决定跟李献合伙扩建烘干厂。
一阵寒风过后,阿勒玛勒村迎来了第一场大雪。
起初是簌簌而下的雪粒,沙沙作响。
不一会儿,就化成轻柔曼妙的雪花,慢慢落下。
房屋、树木、田野,远山和伊犁河畔到处都是白雪皑皑。
清晨,沙拉在做早饭,巴格达提拿着大扫把清扫着门前的积雪。
隔壁的托乎塔尔和白大爷起床后,并未急着洗漱。
俩人撒泡尿后,就朝牛圈走去。
这几日,不少母牛要下牛犊子了。
被狗链子拴着的黑背来福,正扬起前蹄,对着牛圈不安的狂吠着。
俩人都没在意来福的异常举止。
白大爷走到牛圈旁,余光被雪地那一长串清晰的脚印吸引住了。
他顿时止住了脚步,连忙蹲下身子观察着这串脚印。
托乎塔尔把三根木椽子从皮带制作的圆环中抽出来,这是牛圈的门。
突然,白大爷惊呼一声,“托乎塔尔,坏了,狼的蹄子印。”
托乎塔尔一听连忙冲进牛圈,只见离牛圈门不远处躺着一头小黑白花牛犊。
牛犊脖子上不断往外喷着血。
托乎塔尔惊恐地喊着,“白叔,快,快,看,看。”
白大爷起身快步走进牛圈,望着这一幕,忙对着托乎塔尔说:“这牛被狼咬了,看样子,狼听到咱俩的动静刚跑掉,哎,这牛活不了咯,快去喊巴格达提,拿刀宰了,赶紧把血放利索,还能吃肉,扔掉太可惜了。你们不知,我吃。”
托乎塔尔连滚带爬地朝南边的砖房跑去。
小黑白花眼巴巴地望着白大爷,两只牛眼流着眼泪,露出绝望的神色。
白大爷蹲在牛犊子旁边,难过地低语道:“哎,看着你这么受罪,只能给你补一刀了。”
巴格达提赶来后,三人把牛犊子拖到外面的空地去宰杀。
牛是很有灵性的动物。
连着好几天,牛群围着牛犊子死了的地点哞哞直叫,老母牛还不住地哭泣。
这是牛群在悼念死去的小牛犊子。
骆滨接到白大爷的电话,得知牛犊被狼咬了,也只好作罢。
他叮嘱白大爷把牛犊收拾利索留着吃,不必把肉送给他了。
巴格达提赶着马车到北山坡拉了些松树枝条回来。
他跟白大爷等人在屋前用墙根处一堆闲置的砖块临时搭建了长方形的灶台。
沙拉把牛肉切成长条,撒上咸盐腌制。
随即,他把条条肉块搭在长方形灶台上的根根钢筋上。
巴格达提把松枝填在砖块垒起的灶台底部里,不生明火,只是慢慢地燃起细细的白烟。
烟气袅袅,有点呛鼻子,却夹杂着一股淡淡的松香味,香味缭绕着屋前,缭绕着被挂起的牛肉上。
直到熏得肉滋滋冒出小油珠,一点点变得紧实,变得焦黑。
连着熏了好几天,牛肉就熏好了。
沙拉把熏好的肉一条条悬挂在灶台上临时搭建的横木上,白大爷想吃肉时,就顺手取下来可以炒着吃、煮着吃。
白大爷盘腿坐在炕上,嘟囔着:“这牛被狼惦记上了,可真麻烦。”
推门而入的骆滨接话道:“白大爷,一点不麻烦。当初盖牛圈都怪我太大意了,用椽子当门,狼肯定能钻进来,我拉了些三合板过来,重新做门,把牛圈和羊圈周围的大窟窿小洞眼的都堵上,这狼还能飞进去呀?!”
几人吃了午饭后,开始修缮牛圈羊圈。
寒冬虽冷,每个人都穿得厚实,倒也没感到寒冷。
骆滨边用榔头使劲敲打着合页上的钉子,边扬声说:“巴叔,白大爷,你们从马群挑匹马,收拾完这门,宰杀匹马,灌些马肠子,咱过冬吃。”
白大爷摇头道:“老三,不是刚熏了牛肉嘛?够吃了,够吃了。”
骆滨笑答:“这点牛肉咋够吃?再说了,巴叔他们又不吃这牛肉。马肉、马肠子跟牛肉不是一个味,收拾好马肉,你们这里留些,剩下的我拿回家,给大哥、二哥家都送点。”
他对着旁边打下手的托乎塔尔安排:“托乎塔尔,去开水井多抽点水,收拾马肠子要不少水。”
巴格达提扶着钉好的门缓缓起身,“老三,有匹马腿瘸了,宰那匹马吧。”
白大爷瞅瞅墙根处的松枝,嘟囔道:“松枝少点,熏马肉马肠子估摸着不够。”
已经走出五米开外的托乎塔尔回转身兴冲冲道:“白叔,我抽了水,赶马车去拉松枝。”
白大爷望着托乎塔尔的背影情不自禁地夸赞道:“老三,瞧见没,托乎塔尔变得比以前勤快多了。”
巴格达提戏谑道:“那是,有老三白开给的不花钱的马肠子吃,他能不勤快点吗?!”
骆滨笑问:“白大爷,托乎塔尔真跟古丽巴哈离婚?”
白大爷话糙理不糙道:“他头上的那顶绿帽子戴了多少年了,这俩口子再过下去也没啥意思,不如早点离婚。现在的托乎塔尔变了个人,也有钱了,再娶个老婆松松的,不困难。”
几个汉子又忙碌起来。
巴格达提宰杀马的速度也挺快。
不大一会儿,一张完整的马皮平摊在雪地上。
他把马的胴体就放在马皮上开始分割。
沙拉和白大爷配合着把马肠子清洗干净。
托乎塔尔把切成条肉的马的肋骨按照沙拉的叮嘱,撒上咸盐、胡椒粉等作料。
骆滨这晚回家很晚。
几人在灯火如昼的屋里配合着,把腌制的马肉一根根灌进切成一截截的马肠子里。
然后把马肠子两头扎紧。
巴格达提见天色不早了,催促骆滨赶紧回家。
剩下熏制马肠子和马肉的工序,他们几人来做。
第二天清晨,白大爷起了个大早就去查看牛圈。
牛圈羊圈旁又出现一串新鲜的狼爪印,只是牛羊都毫发未损。
白大爷看着牛圈里几头即将生产的母牛,连忙返回砖房去给骆滨打电话。
晌午时分,骆波手拿着承包土地种植苗圃的证明从沙枣树乡政府出来。
他双手把证明小心叠好,塞进羽绒服上衣口袋。
随着育苗子的人日渐增多,育苗子也日渐正规起来。
县林业局要求种苗子的人都要办个育苗生产经营许可证。
骆波打算返回县城办理相关手续。
感觉有点口渴,他穿过马路到对面的乡客运站商店买瓶水喝。
走到客运站入口处正准备拐进旁边的商店,却被人流阻住去路。
乌压压的人头中有个大背头,甚为显眼。
那人被身边几个明显是小弟的人簇拥着,架势十足。
骆波微怔,不由多瞅了几眼似曾熟悉的面孔。
他看清楚这人后,心头微微一震,竟然是16年前在少管所同监舍的赛都拉,一个自小就会盗窃马匹的老手。
骆波的视线顺着赛都拉等人朝旁边一辆白色的丰田面包车落下,整个心更是瞬间被一只无形之手揪紧了一般。
他强忍着内心的震愕注视着丰田面包离开后,这才缓步走向商店买了瓶水喝着。
他一口气喝完半瓶水,稍稍纾解了震惊过后的麻木感。
当年在监舍时,赛都拉曾说过的只言片语一遍遍在耳际回放,那样清晰。
赛都拉曾说过,他不会无缘无故地去某个地方。
他曾得意的炫耀过,当他出现在某地,那地方的牲畜就要遭殃了。
因为赛都拉是有名的盗马贼。
自小就在骏马上长大的赛都拉,不仅有高超的训马技术,而且一眼就能分辨出马群中的领头马。
赛都拉曾说过,无论再野性难训的马在他手下会变得服服帖帖。
他盗马从未失过手。
骆波想着骆滨万亩地那成群的马牛羊,跟赛都拉那狡狯的笑容在脑海中重叠放大,再逐渐模糊。
第142章 失忠犬
骆波想不到会在沙枣树乡看见盗马贼赛都拉。
也想不透他怎么会来这里,只知道苗头不对。
骆滨加上他帮贫困户代管的扶贫牛,算是沙枣树乡最大的养殖户。
骆波立刻掏出手机拨打骆滨的电话,“三哥,你在家,还是在地里?”
骆滨回道:“在地里,有不少牛要下牛犊子了,我来看看。”
在电话里说话不方便,骆波也没多说,叮嘱道:“行,在地里等我,有事跟你说。”
他驱车朝阿勒玛勒村北山坡的万亩地驶去。
夜幕低垂,巴格达提居住的那间屋子的光线不好。
沙拉的手上正收拾茶几上乱七八糟的锅碗,看样子刚吃完晚饭。
“干妈,三哥和干爸呢?”骆波站在门口询问。
沙拉指指北边道:“在牛圈里,母牛下娃娃了。”
骆波想着沙拉几乎成天都在地里,从未离开,可能会发现些异常情况。
他问道:“干妈,最近几天,有没不认识的人来地里转悠?”
沙拉愣了下,略微思考会,摇摇头,“没,都是村里人。”
“光是熟人吗?你再好好想想,除了村里的人,有没有一个大背头的维吾尔族男人,年龄跟我差不多,说一口流利的哈萨克话和汉话,个头大概到我鼻子这儿。”骆波边比划着边细细追问。
“大背头。”沙拉顿了顿,端起碗筷朝旁边柜子旁走去。
骆波倚在门框叹口气,“这个大背头是个盗马贼。”
沙拉一听,猛地转身道:“有,前天嘛,还是前天的昨天撒,那个高、高军海,带了两个人过来买羊,有一个人就是大背头。”
“高军海?”骆波愕然,纳闷起来,“高军海怎么跟赛都拉认识?”
他自觉疑窦重重,实在想不通外乡人高军海怎么会跟赛都拉弄到一块了。
骆波烦躁不安的掏出香烟点着后,猛吸两口,转身朝北面的牛圈走去。
充满牛粪味的棚圈里,地面是一层黏糊糊、黑不拉几的牛粪。
几只母牛已经产羔,母牛正用舌头舔舐着牛犊子的身体。
牛犊子刚出生,还站不稳,站的摇摇晃晃的,但小家伙试图想站稳当些。
“干爸、三哥,这几天你们多留点心。”骆波无心打量牛犊子的状态,自顾自地说着,“当年我在少管所的一个盗马贼今天来沙枣树乡了,刚才我问过干妈,赛都拉前天或者是大前天跟高军海来这里说是买羊,我告诉你们,这个赛都拉肯定是打着买羊的幌子,实际是来踩点来了。”
骆滨和巴格达提对视一眼,紧张地问:“你确定?没认错人?”
骆波点头,“没错,三哥,我眼睛认人最准,你的牲畜要是被赛都拉盯上,可就麻烦了,那个赛都拉可是从不空手的惯偷。”
本来蹲着观察牛犊子身体情况的巴格达提缓缓起身,“给派出所讲下吧。”
骆滨摇头,“现在也只是猜测,给派出所报案,咋报案呀?!三十白,你是说高军海带那个盗马贼来的?”
骆波“嗯”了一声,“干妈说,是高军海带来的。”
骆滨纳闷道:“怪了,高军海这两年在村里包地种,挣了不少钱,怎么会跟盗马贼混在一起?看高军海不像是干偷窃的人呀?!”
“不管咋样,你们要小心。这个赛都拉偷牲畜有一套本事,下手准,又有销路,脱手很快。他偷的马都是低价卖给卖肉的人,一般情况下根本抓不住他。那年他被抓,是因为分赃不均,他一个人独吞赃款后,被一群盗马贼追着打,快要被人打死了,他主动投案自首。要不,还真查不出来。”骆波叮嘱道:“三哥,一定要上心,我先回县上了,明早要去县苗圃站办个苗圃基地的资格证。现在干啥都要有上岗证。”
骆滨目送着骆波匆匆离去,转过身来跟巴格达提商量道:“叔,咋办?”
巴格达提颇有经验地说:“只有白天晚上骑马看着,贼娃子看见这里有人,就不敢来了。”
骆滨点下头,“只能这样。我今晚就住在这里,白天托乎塔尔和白大爷放牧,一般情况下,白天贼娃子不敢来,晚上我骑马巡逻,实在不行,我把皮卡车停在马圈旁,后半夜睡在皮卡车里。”
巴格达提忧心忡忡望望天,担心道:“那你穿厚点,这几天风大。”
当夜,骆滨就守在马圈旁看护着。
骆滨自小就喜欢冬天下雪的天气。
下雪时天气相对温暖些,不甚太冷。
可这几日,一直无雪,不停地刮着凛冽的西北风。
寒风吹在脸上刺骨的冰冷。
骆滨牵着马的缰绳,慢悠悠在棚圈周围转悠。
在寒夜巡逻实在是遭罪的事。
手冻僵了就搓一搓。
脚冻麻了就跑一跑。
实在冷的受不了,骆滨就躲在棚圈无风的地方躲一躲。
一个人在冰冷的寒夜中巡逻着实无趣。
幸亏有看家狗来福陪伴左右。
来福见骆滨靠在棚圈旁,前蹄子搭在主人的肩膀上,紧贴着主人的身体,像是在为主人抵挡寒冷。
骆滨双手搂着来福的脑袋,跟它如同老友般说着话。
来福是个相当机警的犬。
搭建棚圈的一根木头上还刮着几串干枯的树叶。
树叶在寒风中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叶子在寒风中忽扇着,似乎在诉说寒冬的残酷无情。
来福前身下沉,嘴唇皱起,眼冒凶光,呲出一口獠牙,露出一副凶相,伴着一阵低吼,对着哗啦作响的树叶狂吠着。
看着来福凶神恶煞的样子,骆滨笑道:“好了,来福,不闹了,那是树叶,不是贼娃子。”
他轻抚着来福的脑袋叮嘱道:“来福,这几天你可要操点心,贼娃子来偷咱家的马牛羊,你可要追上去,别放过他们。”
来福好像能听懂话般,对着骆滨汪汪两声,伸着长舌头哈哈两下。
骆滨心疼地拍下来福的脖颈,“瞧你这狗样,好像能听懂我的话似的。”
来福不悦的对着骆滨哼唧两声,像个撒娇的孩子。
骆滨笑了,一人一犬守护着牲畜,时间打发也挺快。
xj的紫外线强,即便在寒冬仍显示出阳光的威力。
这些天,寒风从早上刮到傍晚,就没停过。
骆滨等人日夜轮流骑着马在万亩地巡逻。
想着白大爷和托乎塔尔白天放牧,也很辛苦。
骆滨一人承担起晚上看护棚圈的重任。
每当等到后半夜,实在冻的受不住。
他就钻进皮卡车后排座避避风,并半眯着小憩一会儿。
骆滨爱狗,他让黑背来福卧在前排副驾驶位上。
来福是个极其尽职的看家狗,后排座的骆滨累的鼾声响起。
前排座位的黑背来福,一直竖着耳朵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这几天,西北风一直呼呼地刮着。
没干几天,骆滨等人的脸上就起了一层皮,像鳞甲一般。
白大爷的嘴唇发乌干裂,下嘴唇的裂痕虽然不再渗出血丝,但结痂后的嘴唇如同粘贴了层外壳。
每个人的头发被风吹得如枯草般粘在头皮上,蓬头垢面的如同流浪汉。
巴格达提望着胡子拉茬、憔悴不堪的骆滨,心疼道:“老三,你回家吧,你连着守了七天七夜了,狼也被吓跑了,贼娃子这些天也没来,那个偷马的人,会不会到别人家偷马去了?”
骆滨双手抚摸着前蹄子搭在他肩膀上的来福的脑袋,抬头望望天空,也心存侥幸道:“巴叔,看样子,今晚要下雪,这几天大家都辛苦了,要不,今晚都歇着吧,晚上,把来福放开,应该没事。”
沙拉喊住准备回家的骆滨,“老三,我做了牛肉纳仁,你吃完饭再回去吧。”
盛情难却,骆滨留了下来。
傍晚时分,天更冷了,开始起雾了。
这排处在荒凉一片的显得那么突兀的砖房里,沙拉已经把屋子铁炉的火架得旺旺的。
几个人围坐在温暖的木制炕上,吃着热乎乎的牛肉纳仁。
吃完晚饭,骆滨又跟巴格达提几人商量着给母牛添加饲料的事。
他见天色不早了,该回家了。
骆滨穿上厚衣服推开门一看,起雾了,整个荒野笼罩在浓浓的冰雾中朦朦胧胧。
一望无际的白雪上,又厚又重的雪雾,白茫茫的,天连着地,地连着天,什么都看不见,就连牛圈马棚都被浓雾罩着,根本看不到它们的影子。
骆滨心想,今晚这么大的雾,连他都看不到棚圈的影子,盗马贼肯定也找不到东南西北。
他开着皮卡车放心地离开。
老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这话还真一点不假。
就在骆滨开着皮卡车驶进自家后院的停车场时,他没看见小四川家的大门口,高军海正探头探脑地朝他家探望情况呢。
雾气很浓,高军海从皮卡车的引擎声和浓雾中透出的那两道昏黄的车灯判断出来,骆滨今晚回家住了。
他嘴角朝上微微勾起,冷哼两声,掏出手机走到僻静的角落拨打起电话来。
随即,高军海双手插进袖筒鬼鬼祟祟地返回小四川家的院落。
深夜,万亩地可能是空旷的原因。
前半夜,西北风刮个不停,发出鬼哭狼嚎的声音。
巴格达提等人都睡得不踏实,听着瘆人的风声迷迷糊糊睡着了。
到了后半夜,风总算停了,浓雾慢慢散去,鹅毛大雪飘落下来。
巴格达提等人都睡得很踏实。
临近晨曦时分,白大爷在睡梦中似乎听到狗的狂吠声。
起初,他以为自己在做梦。
狗吠声越来越狂躁,惊醒了酣睡中的白大爷。
他侧耳倾听,马棚旁传来看家狗来福急促的嚎叫声。
不一会儿,又是来福的一阵惨叫。
白大爷一咕噜爬起来,对着旁边床上的托乎塔尔喊道:“托乎塔尔,快,外面有动静。”
昏睡中的托乎塔尔翻了个身,继续睡着,嘴巴还不时砸吧几下。
白大爷穿好衣服,推醒还在做梦的托乎塔尔。
托乎塔尔猛地坐起身,也听到来福的惨叫声,马上穿着衣服,急切地说:“贼娃子来了。”
白大爷拿起准备好的脸盆和木棒冲出屋外。
没等看清外面的情况,他就没头没脑地敲打起来。
“嘭、嘭、嘭”的声音在荒野中显得格外响亮,还带着回声。
盆子跟木棒接触的声音在荒野中回荡,传向远方。
穿好衣服的托乎塔尔连棉大衣的衣扣都没顾上系,也拿着铁棍敲打着一个铁桶。
俩人边敲打着边朝棚圈走去。
也许,这声音吓坏了赛都拉等盗马贼。
他们丢弃已经得手的马匹,仓皇而逃。
白色的天空连着白雪皑皑的地面,空旷的天地间,赛都拉等人开着那辆丰田面包车朝西北方向无边的旷野中驶去,越走越远,慢慢消失在寒冷的冬天里,消失在瑟瑟的白色幕布中……
砖房里的巴格达提和沙拉听到外面的动静,也穿好衣服冲出屋子。
夫妻俩一人拿着铁锹,一人拿着坎土曼,作为防身的工具。
四人边喊叫着,边敲打着盆和桶朝棚圈走去。
寂静的山村,北山坡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惊醒了似睡非睡的骆滨。
他知道北山坡的地里出事了。
这是昨天他离开地里时跟白大爷等人约定好的。
只要出现异常,就敲打盆桶来示警。
骆滨一咕噜爬起来,麻溜地穿好衣服,拿着羽绒服就朝楼下跑去。
睡梦中的斯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才察觉骆滨离开了卧室。
骆滨发动车子后连忙朝北山坡驶去。
等他跳下车子,就看见巴格达提等人正蹲在棚圈北面的雪地上呼唤着来福的名字。
骆滨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他四处张望下,看到北面的雪地留着凌乱的脚印,还有一串鲜红的血迹。
骆滨看着那串歪歪斜斜的血迹,双腿有些发软,迈着踉跄的步子跑过去。
只见来福侧躺在雪地里,周围的白雪染成了片片殷红。
来福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肚子在一上一下地猛烈起伏着。
“来福,”骆滨喉头一噎,说不出话来。
来福的眼珠子吃力地挪动着,盯着主人,眼眶留下一串眼泪。
骆滨跪倒在来福面前,用手使劲堵住它脖颈旁朝外渗的血迹。
来福黄色的腹部被流出的鲜血浸透得湿漉漉的。
骆滨的双手也被来福脖颈处那汩汩而出的血染成红色。
一向威猛的来福看见主人后,虚弱地长出一口气,牙齿呲着。
这口洁白又锋利的牙齿再也回归不了原位。
看着已经龇牙咧嘴的来福,白大爷难过道:“老三,来福走了。”
巴格达提也难受地说:“贼娃子偷了七匹马,被来福发现了,一直追上去,贼娃子用刀子捅了来福。”
托乎塔尔的双眼湿漉漉的,补充道:“可能是来福咬下了贼娃子的手指头,他们几个人一起打来福,才,”
白大爷老眼泪花,自责道:“都怨我的,大概七点多的样子,我在做梦,梦见来福在叫,我一直以为是做梦,后来,来福叫的声音不对劲,我才醒来。我要是早点醒来,还能保住来福一条命。”
听着几人的述说,骆滨心头怦然,眼眶不由热辣辣的,泪水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
骆滨把来福的头紧紧搂进怀里,深情地呼唤着来福的名字,“来福,那天晚上,我说的话,你真的听懂了,你真傻,为啥就不知道保护好自己呢?!”
巴格达提站起身跟白大爷商量道:“咱们报派出所吧。”
白大爷点点头,指着自己住的砖房说:“门旁边的墙上,老三贴了张纸,上面有乡派出所的电话。”
托乎塔尔指着蹲在雪地的骆滨问白大爷,“白叔,老三?”
白大爷招招手,“老三心里不舒服,就让他陪着来福坐会吧。”
几人踩着“咯吱咯吱”的白雪朝砖房走去。
第143章 白眼狼
等乡派出所的祝指导员跟两名警察赶到万亩地。
只见白茫茫的原野上,一个身影孤零零地坐卧在皑皑白雪中。
因在室外待的太久,骆滨的头发上、眉毛上落了层白白的冰霜,双颊亦冻得发红。
他的怀里还抱着已经僵硬的来福,脸颊贴着来福的头,低头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
这只在三个月大就被骆滨买回家的黑背狗,如同家里的成员一直伴随着骆滨走过低谷、倾听过他的忧愁、分享过他的快乐。
跟来福相处的情景历历在目,犹如昨天发生的一样。
骆滨难过地落泪了,是心酸的眼泪、懊悔的眼泪。
他在内心自责着,昨晚就不应该离开这里的。
祝指导员在巴格达提等人的带领下,来到渗着一摊血迹的地方,看见一个小拇指的手指头落在雪中。
是盗马贼的小拇指!
从雪地一滩滩的血迹和凌乱的脚印判断出来,这是来福撕咬盗马贼的地方。
共有四双大小不同的脚印,一共来了四个盗马贼。
现场痕迹分析,盗马贼偷盗马匹后被来福拦截堵住,就在这里,忠诚的来福用生命在看家护院。
祝指导员等人沿着脚印朝西北方向走去。
只见一辆面包车的车辙子印,从北面被人为掐断的铁丝网一直延伸到棚圈的附近。
祝指导员等人顺着车辙印一直步行着寻找到村里的大路上,这道车辙印混迹在无数车印中。
看来,沿着车辙寻找盗马贼实在行不通。
通往阿勒玛勒村的这条水泥路车流量太多,已经无法判断出盗马贼开的那辆车究竟消失在何方。
警察只好又原路返回,拍照取证。
随即,他们又跟白大爷等人一一做了笔录。
在警察的劝说下,骆滨用十字镐在来福离世的地方刨了个坑,把这只忠犬深埋在坑里。
骆滨把那天骆波看见赛都拉等人后说的话,一五一十反映给警察。
祝指导员皱眉,纳闷道:“赛都拉,这个赛都拉挺出名的,我也只是听其他县上的同行提过,这是个惯犯,而且偷马后很难让人查出证据,他怎么会来沙枣树乡,又怎么会盯上阿勒玛勒村的马匹呢?!我可是听说,他偷马一般都是在偏远的、人口少的山村偷马,阿勒玛勒村可是四通八达的,住家户多,容易被察觉,他很少在这种地方下手啊!”
当警察听沙拉说,是外乡人高军海带着赛都拉曾经来这里买羊。
祝指导员更是一脸的狐疑。
据他们对高军海的了解,高军海虽是个爱占便宜不吃亏的人,可也算是本分之人。
骆滨见警察对沙拉的话半信半疑,于是拨通了骆波的电话,递给了祝指导员。
骆波把那天看见赛都拉以及对赛都拉的了解情况如实讲给祝指导员听。
他最后建议,“祝领导,要不,你们去打听下高军海,他那天领人来买羊,哪人是谁?”
祝指导员觉得骆波提出要顺藤摸瓜,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几人离开北山坡后,并未回乡里。
他们打着摸底调查的名义,来到高军海租住的房屋。
听说警察来找他了解情况,高军海的脸上呈显出一丝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
当祝指导员询问十几天前,他领的那位前来购买羊的大背头男子来自哪里,俩人如何相识的。
高军海表现出一脸的无辜和茫然。
他一会儿蹙眉深思,一会儿挠着头皮不知所以然。
在祝指导员的提醒下,高军海才恍然大悟,“那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我怎么知道,那天他站在村西头跟我打听谁家有牲畜,他要买羊,我想起骆老三养了不少牲畜,就好心把那人带过去。那人叫什么,我没问。”
祝指导员狐疑的盯着高军海,见他说话自然流利,没一点磕巴。
他又追问:“村里不少人家养牲畜,你咋会带到骆滨那里呢?”
高军海告诉祝指导员,他想着骆家这些年来待他不薄,也就热心地把那个大背头带到骆滨的地里。
他诚恳的语气、无辜的神情再次告诉祝指导员,他跟那个大背头也就是一面之缘,以后再没见到过。
祝指导员见高军海神色真挚诚恳,不像是在说谎。
而且高军海说的话也很有逻辑,倒是在情理之中。
不得已,他们只好告辞。
祝指导员跟几名警察一无所获上了警车,离开阿勒玛勒村。
站在路边目送他们的高军海,右手还在空中挥舞着,嘴角露出一丝狡狯的冷笑。
他心里腹诽道:“傻骆驼,叫你那天不帮我,跟我斗,我让你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一家都是勺子(傻瓜)。”
阿勒玛勒村的各族村民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高军海曾在老家是个惯偷。
在老家犯了事后,躲到沙枣树乡阿勒玛勒村务农。
别看他长得仪表堂堂的,本质就是个眦睚必报的小人。
只是平常他善于伪装罢了。
自小就是小偷的高军海很清楚偷盗这行的弯弯绕。
他在一次逛巴扎时,看见盗马贼赛都拉正在脱手一匹马驹子。
高军海眼光很毒辣,一眼就瞅出赛都拉手上的马驹子是偷来的。
他借着打听马驹子价格的机会,跟赛都拉套近乎。
赛都拉听闻高军海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了些行话,顿时双眼一亮。
俩人觉得都是同道之人,有共同的话题,都有种“英雄昔昔相惜”的感觉,当即一拍即合成为好友。
赛都拉让闲的没事的高军海帮着打探谁家牲畜容易下手,他在每个赃物里给高军海一定数量的回扣。
起初,高军海本着“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原则,一直都是去相邻的村里打探消息,从未在阿勒玛勒村下手。
那天,高军海在公路晾晒打瓜时,骆峰没有帮他说话,他就记恨在心。
当天晚上,白眼狼高军海就联系赛都拉,让他抽空来阿勒玛勒村做笔大生意。
他把骆滨养育不少牲畜的事告诉了赛都拉,并亲自带着赛都拉以买羊的名义前去踩点。
由于骆波及时发现赛都拉出现在沙枣树乡,有了警觉。
骆波猜测到赛都拉可能会偷盗骆滨的牲畜。
骆滨等人日夜在棚圈旁巡逻,赛都拉无从下手。
做内应的高军海察觉骆滨回家休息,当即联系上赛都拉。
赛都拉那天在西域市某家旅馆过着花天酒地的日子。
等他召集三名手下,赶到阿勒玛勒村时已是晨曦时分。
偷盗之人总有比常人的过人之处。
而赛都拉就是踩点时对周围的环境过目不忘。
几人开着丰田车用老虎钳子掐断北边的铁丝网,畅通无阻地来到骆滨的棚圈旁。
没想到一下车,就被一只威武凶猛的黑背犬追着咬。
赛都拉安排两个手下对付黑背。
而他跟另外一人去偷马。
他们偷马的速度很快。
当几人赶着七匹马朝外走时,又被黑背来福挡住了去路。
几人跟来福僵持时,来福咬下一名手下的小拇指。
赛都拉见状,掏出匕首就朝来福的脖颈处狠狠捅去。
来福正跟两名盗贼纠缠,根本就没防备。
即便脖子上鲜血汩汩而流,来福仍追上去撕咬。
白大爷听到动静后,敲打起盆子来示警。
赛都拉等人见被人察觉,知道错失了盗马的最佳时机,几人弃马而逃。
来福的离世,让骆滨消沉一段时间。
斯琴见他每天都无精打采的,强拉着他来到西域市狗市去购买小狗。
骆滨想着自己的万亩地既然被贼惦记上了,还真要多买几只看家护院的狗。
夫妻俩来到西域市飞机场路东边的狗市。
即便是寒冬,前来卖狗的人还不少。
斯琴正跟人打听哪里有卖黑背犬的。
这边的骆滨站在一个铁笼旁,双目被铁笼里的一对藏獒吸引住了。
这对黑色的铁包金也就三个多月,长得虎头虎脑。
卖主见骆滨真心喜欢这对藏獒,用手掰开藏獒的嘴巴,指着舌根处的那块黑斑介绍,“最纯的铁包金,假一赔十。”
这对藏獒喊价不低,骆滨感觉自己跟这对藏獒挺有眼缘,也没还价,花了5000块买下了这对藏獒。
临走时,卖主把旁边铁笼里一直蔫不拉几的黑背犬送给了骆滨。
骆滨双手抱着两只藏獒。
斯琴抱着这只瘦不拉几的小黑背。
俩人走到皮卡车前,斯琴兴高采烈地告诉骆滨,“骆滨,这三只狗,名字我都想好了,公藏獒叫黑豹,母藏獒叫黑虎,这只小黑背还叫来福。”
听到来福的名字,骆滨的心一窒,神色黯然道:“随你,你说叫啥就叫啥。”
骆滨上了皮卡车,刚要发动车子。
就听到有人敲车窗的声音,他扭脸一看,竟然是热西丁。
骆滨忙下车跟热西丁握手。
热西丁扫视下皮卡车里的斯琴,对着斯琴努努嘴道:“老三,你媳妇?”
骆滨点头,“我媳妇,斯琴。”
他正要去喊斯琴下来跟热西丁打个招呼,被热西丁伸手拦住了。
热西丁开门见山道:“老三,哪天有时间再介绍我们认识吧,我准备出差,正等单位的车来接呢,没多少时间。我就问你件事,三十白跟祁家有没瓜葛?”
骆滨纳闷道:“你问这干啥?”
热西丁也不说理由,只是追问:“你就说实话,有没瓜葛?”
骆滨沉思片刻,摇摇头,又点点头。
热西丁被弄糊涂了,狐疑地问:“你摇头,又点头的,啥意思?”
骆滨解释,“要说有瓜葛,三十白毕竟跟祁家有血脉关系,每年给苗心阿姨清明节扫墓。要说没关系,三十白也就是扫墓而已,再没其他,就拿他那个从广东来的姐姐来说,平常没啥来往,听三十白说,那个姐姐是个只认钱不认亲人的主儿,不是一路人,道不同不相为谋嘛。”
热西丁双眼盯着骆滨的眼睛看着。
骆滨清澈的眸子坦然接受着他的审视。
热西丁见骆滨自然的神色,突然笑了,“老三,上次我就这样盯着三十白看,他竟然跟我急眼,你说,他心里是不是有鬼?”
骆滨摇头道:“热局,看来,你还不了解三十白,三十白在里面待过,他最讨厌也最反感别人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他。”
“哦?!”热西丁回味着骆滨的话,“你是说他很敏感?!”
“嗯,三十白自小就比我们兄弟几个敏感,这跟他的身世有关,希望你能理解他。”骆滨又补充道:“放心,三十白绝对不会走歪路的,他人品比我们兄弟几个都要好!”
一辆警车停在皮卡车前,热西丁伸手拍拍骆滨的肩膀道:“好了,哪天有时间再聊,我先走了。”
骆滨目送着热西丁上了警车离去,嘴里低语道:“这个热西丁问这话,啥意思吗?!”
警车上的热西丁拿着对讲机安排着工作。
今天是他休息的日子,刚才接到局里的电话,有群众举报西域市北郊可能有人聚众吸du。
热西丁家离北郊很近,局领导班子通知他牵头组织这次抓捕行动。
怕打草惊蛇,警车并没有拉警笛,径直朝举报人说的地点驶去。
热西丁等人按照举报的地点,冲到西域市北郊一栋气派的平房里。
房间里弥漫着异香,十几个人或坐或躺,每个人都失神发笑。
茶几上、沙发上、地上,到处是散落的吸管、锡纸和打火机。
一片狼藉。
热西丁强忍着心中的不适,走到这家院落的主人张胖子面前。
张胖子正搂着身边几近半luo的女人,抬起眼皮懒洋洋地看了热西丁一眼,指着茶几上的白色粉末,邀请道:“警察弟弟,来一口。”
看着神志不清的张胖子,热西丁挥挥手。
民警们带着这些瘾君子上了外面的警车。
在审讯室,张胖子烟瘾发作,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对着小丁和另两名警察苦苦哀求道:“哥,爷,不,我的亲爹,给我一口吧。”
热西丁推开门进来,望着没点形象的张胖子,惋惜地摇头叹息道:“张老板,你尝啥不好?非得沾染上这东西,好了,我们会把你送到戒毒所,你还是戒了吧!”
审讯张胖子的警察知道再从张胖子的嘴里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拿着审讯记录走到张胖子面前让他签字画押。
小丁走到热西丁面前递了个眼色。
热西丁转身走出审讯室,小丁紧跟着出来。
“热局,这个张胖子是一年前沾上这东西的,据他交代,是个矮个男子每次用市里路边的公用电话约他,这些人真够猖狂的,交易地点都在电话亭旁边。”小丁忿忿不平道。
热西丁点点头,询问:“他说没,矮个男人长啥样?”
小丁满脸歉意道:“怎么问他,他都说不知道。夏天,那男人戴个蛤蟆墨镜。冬天,那人头戴一顶直露出眼睛的套头棉帽。”
他又遗憾道:“这玩意真害死人,这个张胖子可是咱西域市有名的房地产企业家,这辈子算是玩完了!”
第144章 犟头筋
热西丁右手摸着自己的下巴,陷入了深思。
小丁知道热西丁又在思考案件,没敢打扰。
他斜靠在墙壁上,从口袋掏出香烟抽了起来。
小丁张嘴吐着烟圈,正玩得不亦乐乎。
突然,热西丁冷不丁安排,“小丁,这聚众吸du案交给努尔江吧,咱俩明早去巩乃斯监狱,回家准备下随身换洗的衣服。”
他扔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小丁鼻孔喷出两道烟雾,望着热西丁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犯起了嘀咕,“这个热局,难道还在怀疑祁建文?”
长长的走廊里随着热西丁皮鞋与地板接触的声音,头顶的感应灯相继亮起。
热西丁的背影在时明时暗的感应灯下显得那样孤独。
小丁对着他的背影扬声问道:“热局,要住一段时间嘛?”
走廊的感应灯瞬间全部亮起。
热西丁走到楼梯口停下,侧脸回道:“废话,要不,让你带换洗衣服干啥?!”
他撂下这句话,消失在长长的走廊里。
小丁脊背对着后面的墙壁猛地一撞,同时发出一声惨叫,“妈呀,要在监狱住一段时间,这个热局是不是疯了啊?!”
从审讯室走出来的一名警察见状,笑嘻嘻地问道:“小丁,要死要活的,想干啥?”
小丁不由哀嚎:“自从干了警察,连个休息天都没有,天天加班啊!我真的是入了这一行,一把辛酸泪啊,女朋友长啥样都记不得了,这个双休日跟她约会的计划又泡汤了。”
巩乃斯县北郊监狱。
一监区一号监舍里,八个架子床分两排贴墙而放。
祁建斌睡在最里面左手第一张床的下铺,这是极好的位置。
马上又到春节了,监狱里正在筹备着除夕晚会。
同监舍里的狱友都去参加节目的排练或围观凑热闹。
监舍里室内空空,喜静的祁建斌一人半躺在床上。
在寒冬中,那样孤独而萧瑟。
瘦削的他平躺在九十公分的小床上,也显得单人床很宽绰。
祁建斌单臂作枕,闭目养神。
操场上播放着xj歌唱家巴哈尔古丽演唱的一首耳熟能详的xj歌曲。
祁建斌闭着眼睛、用沙哑的嗓音跟着广播轻轻哼着这熟悉的音符。
“我走过多少地方,最美的还是我们xj,牧场的草堆鲜花盛开,沙枣树遮住了戈壁村庄,冰峰雪山银光闪闪,沙海深处清泉潺潺流淌,哎---当我走遍天山南北,都能闻到瓜果的飘香……博格达峰遮不住高层楼房,塔里木的石油新城灯火辉煌,西欧彩虹伸向那天空海洋,一块宝地吸引了世界的目光……你会说最美的地方,还是我们我们xj。”
监舍外门口,热西丁和小丁在监舍领导的陪同下,听着里面那沙哑苍凉的几近走调的男低声。
小丁噗嗤一声笑道:“这调子都拐到他姥姥家了。”
监舍领导卡勒亚特也不由摇头轻笑道:“今天不陪你俩来这里,我还真不知道,这个祁建斌也是个音乐爱好者,每天看惯了他死气沉沉的样子,没想到,还有这一面。”
小丁听了卡勒亚特的说笑话,斜靠在墙壁咧着嘴调侃道:“那我跟热局运气好,能听到监狱歌手的处女唱。”
听到小丁轻佻的话语,热西丁淡淡地斜视他一眼。
小丁深知热西丁的脾气,忙住嘴,对着热西丁讪笑着。
热西丁闭着眼睛侧耳倾听着监舍里那摧残耳朵的歌声,低声道:“听到没,他唱的哎字里没有一点轻松,全是愁苦的味道。”
监舍的祁建滨不知道自己还有几个听众,张着嘴歇斯底里地吼着这首优美的歌曲。
监舍外的热西丁继续评论着,“他在吼歌,不是在唱歌,看来他很不满现在的生活状态,他渴望自由,但又不得不屈服现实,音调里含着懊悔的意味,这是个感情相当丰富的人,并非是心如死灰、死气沉沉。他很矛盾,可能给人留下一副对啥都满不在乎的样子,内心世界很丰富,有着爱恨情仇和喜怒哀乐。我听出来,他的腔调里更多的是懊悔,对自己过去所作的一切很后悔!”
里面的歌声戛然而止,热西丁的评论也告一段落,“只要是活生生的人,哪能做到铁石心肠、无动于衷啊。”
卡勒亚特崇拜的眼神望着睁开眼的热西丁,“热局,你懂心理学?”
热西丁谦逊道:“最近一直在研究《犯罪心理学》,我也是现学现卖,献丑了。”
卡勒亚特伸手要推门,被热西丁一把拦住了。
“今天先不跟他接触,能不能把他在监狱里的表现给我说说。”热西丁深邃的眼光透过门玻璃投向空旷的监舍。
卡勒亚特笑道:“也对,这个祁建斌的绰号叫犟头筋,别看长得瘦小,性子最倔强,是个认死理的人,嘴巴紧着呢,一般情况下,不轻易开口。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
热西丁闻言,脸色微微愣怔片刻,很快恢复自然。
小丁捂着嘴,使劲憋着笑,意味深长地低问:“热局,他是犟头筋哎。”
热西丁用眼睛朝一脸坏笑的小丁狠狠剜了下,低声嘟囔着,“你不地道哦。”
几人转身离开监舍。
走在两位领导身后的小丁,看着自己的顶头上司,露出一脸坏坏的笑,心想,“这下好了,热局长在局里也有个犟头筋的绰号,这下,两个犟头筋过招,不知谁更厉害些。”
几人穿过操场朝东边的办公楼走去,二楼的档案室装着每个服刑人员入狱后的表现。
热西丁默默地观察着操场上身着囚衣的人,神色不已,年龄不同,但每个人似乎都有自己的故事。
不少服刑人员抬眼望着高墙外的杨树,眼里充满着对自由的向往和憧憬。
这一夜,监狱办公楼的档案室里灯火如昼。
翌日下午。
祁建斌依旧躺在单人床上听着操场的那首歌。
监舍的门从外推开。
监狱长卡勒亚特走进来,唤道:“老祁,西域市公安局有人要见你。”
也可能是监狱的日子太过孤寂,也可能是他太过怀念以往常态的生活,也或许是他太渴望了解外界的一切,祁建文听到公安局的人见他,并未一点抵触。
他坐在床边,穿着那双棉布鞋,歪着脑袋询问:“现在吗?”
卡勒亚特没想到祁建斌竟然这样配合,微微愣了下,笑道:“就现在,在我办公室,西域市公安局副局长热西丁要跟你了解些情况。”
祁建斌穿好鞋子,一瘸一拐地朝门口走着,嘴里嘟囔着,“我现在就废人一个,能知道啥?”
卡勒亚特盯着他的右腿,关心道:“腿疼病又犯了?”
“哎,我可能最后要死在这条腿上。”祁建斌风轻云淡地说,似乎这条病腿跟他毫无关系。
祁建斌缓缓走进监狱长办公室。
卡勒亚特站在门侧推开门,朝他摆了下脑袋。
祁建斌走进办公室,规规矩矩站在门口,连里面的人都没来得及看,双手贴着两边的裤缝,对着里面深深鞠下躬,“领导好。”
坐在沙发上的热西丁望着极其顺从的祁建斌,心想,“得,又是个老油子,这个犟头筋可不好对付。”
坐在桌子旁边准备做记录的小丁则想着,这个祁建斌看上去挺老实,咋跟他以前犯过的罪不相配呢?!
坐在三人座沙发最边上位置的热西丁指着靠门的那座单人沙发,客气地让道:“祁建斌吧,坐,坐。”
祁建斌这才朝发出声音的地方望去。
一个英俊的维吾尔族警察正指着单座沙发笑吟吟地跟他说话。
祁建斌看着沙发,向前迈了两步,质疑道:“我坐哪?!”
热西丁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语打趣道:“难不成你还想坐在卡勒亚特的椅子上。”
祁建斌慌忙摆手,低声下气道:“哪敢,哪敢,我只是,”
他的话说到半截子就停住了。
祁建斌想说,他只是没想到,会跟公安局领导一样坐在沙发上。
自从进入监狱后,他一直都坐在被审问的位置上,接受着各种询问或谈话。
这种平等的位置,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享受。
祁建斌受宠若惊般坐在单座沙发上,双目在热西丁和小丁身上来回睃视。
他不知道,这个来自西域市公安局的领导会问他什么。
热西丁见祁建斌游移的眼神,知道此时的他毫无防备。
他一针见血道:“祁建斌,一直想来看看你,忙得没时间。我告诉你一件事,一件很奇怪的事,大概在半年前,市公安局接到群众报案,有两座坟墓被人挖了。接到报案,我们赶到南郊汉人墓地,发现墓碑上刻着苗心和祁建武的墓地被人挖了,我们现场拍了照。”
热西丁扭过脸对着做记录的小丁说:“小丁,把照片给他看看。”
他随即又回过脸,看着祁建斌的脸继续说道:“今天就是来跟你打听下,当年,棺材里放了啥?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会有人去挖这老坟地?从现场看,有人在墓地寻找什么东西,你知道是啥嘛?”
热西丁一连串的问话并未得到任何回应。
小丁起身把一沓子照片递给祁建斌。
祁建斌一张一张看着照片。
起初,他还强做镇定。
可是,后面他沉不住气了。
只见他右眼下的肌肉抽搐抖动,一跳一跳的。
即便这样,他还是强忍着心头的怒火没有发泄。
他看着妈妈苗心那对白森森的骨骸,心里在流血,可依旧没有破口大骂。
祁建斌看完这沓照片后,故作镇定地把照片放在茶几上,没有说话。
他借着放照片的机会收敛脸上的怒气,抬起头来,淡然地望着双眼盯着他的热西丁,低声道:“人都去世这么多年了,挖就挖了吧,我现在自身难保,哪能顾得上死人的事。”
看着轻描淡写的祁建斌,热西丁低下头轻轻摇着,自顾自笑了。
他低声笑了一会儿,蓦地抬起头,无所谓的说:“既然你都这样说了,看来,我们真的是吃饱了撑的,好了,没啥好说的。”
热西丁双手拍下自己的双膝,一脸轻松道:“小丁,就当咱俩来度假了,晚上好好休息下,明天就回西域市。”
祁建斌顿时被热西丁这招弄得云里雾里的,他脱口道:“当年我妈走了后,是我埋的,里面没放啥,就是一身老衣,还有些卤肉,我记得是卤鸡。”
热西丁探身从祁建斌跟前收回照片,双手整理着照片,并未接话。
祁建斌方寸大乱,忙说:“真的,我不骗你,我妈疯癫了好多年,没啥好东西,我弟走了后,我在监狱,至于是谁埋的,我真不知道,可能是警察埋的吧,也或者是他手下还有点良心的小弟埋的,里面放了啥,我真不知道。”
低头整理照片的热西丁猛地抬头,追问道:“你确定?”
祁建斌慌乱地点头,“我骗你干啥,我这辈子都要待在监狱了,骗你有意思吗?!”
热西丁沉吟着点头,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装模装样地环顾下这间办公室,不动声色地说:“眼看着到春节了,这监狱不少像你一样的西域市人,我们也是按照规定来看看西域市的人在这里生活的咋样,也没其他意思。”
他用嘴巴朝办公桌上一个塑料袋努努,“来之前,我们跟卡勒亚特联系,他说这里不少人有风湿性关节炎,我们在西域市中医院买了些治疗关节炎的黑药膏,给你留一瓶,每天睡觉前先用热水泡下脚,把这黑药膏抹在疼的地方,用纱布缠上就行了。虽然治不了根,可也能缓解下疼痛。”
祁建斌心里暖暖的,询问道:“领导,报案的人是不是我妹妹祁建文?”
热西丁摇头回答:“不是,报案的人是个男的,叫骆波。”
他说这话时鹰一般的双目观察着祁建斌的表情。
祁建斌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低声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小丁把桌上的黑药膏递给祁建斌。
随即,他走到门口推开门。
早在走廊等候多时的狱警走进来搀扶着祁建斌朝外走去。
热西丁和小丁走到门口目送着祁建斌朝楼梯口走去直到身影消失在寂静的走廊。
俩人又回到办公室。
小丁纳闷道:“热局,你为啥不再问了?我看这个祁建斌挺好说话的。”
热西丁笑道:“好说话,你可是看错了,他可不是好对付的人,这个犟头筋的外号真的一点不假。你看到没,当我说报案者不是祁建文,他竟然笑了。”
小丁点点头,分析道:“我看到了,他虽然笑了,可是我觉得他神色很失落,相当地失落。”
热西丁夸赞道:“看来,你最近有长进,这次你没说错,他不仅失落,笑得还有几丝绝望。”
“绝望,那倒没看出来。”小丁一脸的狐疑,“热局,你说他对谁绝望?不会对妹妹祁建文吧?”
小丁这话在热西丁脑海中激起了一个可怕的想法,他脱口而出,“小丁,你说,那坟墓会不会是祁建文挖的?!”
第145章 父子俩
“怎么可能?!”小丁脸色大变,不由尖叫一声。
他这张年轻青涩的脸上,起初是惊愕震撼,然后再回到不敢置信的神色。
小丁被热西丁这大胆的推测惊骇地说不出话来。
热西丁也是疑虑重重,不自信地低语着,“有句话,不是说嘛,一切皆有可能。”
小丁的双目瞪得溜圆,从人之常情上为“无辜”的祁建文辩解道:“那可是她的亲妈、亲弟的坟墓啊!热局,我们汉族人可是有讲究的,挖人坟墓是最缺德、最丧良心的事,会遭报应的!她祁建文怎么可能会自掘坟墓呢?!”
小丁又连连摇头,出言反驳道:“热局,你这个想法根本站不住脚,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不合乎情理啊!”
热西丁看着小丁惊愕的神色,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太疯狂,也太荒唐。
那边的祁建斌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挪到监舍。
他觉得自己双腿发软,几乎快要瘫软下去。
从监狱长卡勒亚特的办公室到监舍的距离也就不到500米,他觉得自己这是走过人生最长的一段路。
坐在单人床上,祁建斌几乎虚脱。
他上身慢慢斜靠在被子上,缓缓抬起双腿。
整个人蜷缩在单人床上,呈母亲腹中胎儿的姿势。
祁建斌面朝着洁白冰冷的墙壁。
眼泪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
不一会儿,打湿了脸颊下的被褥。
离世多年的妈妈和弟弟的墓地,竟然被人挖了。
报案人是骆波,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弟弟。
刚才热西丁询问他,有人在墓地寻找什么东西。
祁建斌心里很敞亮,这是妹妹干的。
妹妹祁建文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啊!
为了得到那对鸳鸯刀,竟然能狠心挖开亲人的坟墓。
真是心狠手辣、不择手段!
倘若她知道鸳鸯刀在骆波手中,那骆波将面临着危险。
一想到这里,祁建斌的泪水如决堤般喷涌而出。
他体悟道,祁家真的好悲哀。
亲人为利不为情,这恐怕才是人性中最悲哀的地方。
等狱友们嬉笑打闹着回到监舍,祁建斌已泣不成声。
此刻,他的心彻底寒了,对祁建文寒心至极。
住在上床的老林察觉到祁建斌抽噎不止,忙关心道:“老祁,咋了?出啥事了?”
祁建斌慌忙用手背擦着眼泪,搪塞道:“腿疼得厉害,实在受不住了。”
他转过身见老林朝监舍外冲去,知道他要去喊狱警,忙用沙哑的声音喊道:“老林,别叫人了,过来搭把手,把黑药膏抹上,可能会好些。”
老林是个因犯贪污罪被判15年徒刑的经济犯。
他返回来,坐在单人床沿,看着祁建斌从床头塑料袋掏出一瓶罐头般大小的塑料瓶,纳闷道:“你这东西从哪里来的?”
祁建斌不愿提热西丁过来打探消息的事。
他低声敷衍道:“是我托人从外面捎来的。”
说完后就拧开瓶盖,一股刺鼻的中草药味散发出来。
老林闻着这难闻的味道,嫌弃道:“这啥怪味呀?真难闻。”
祁建斌湿漉漉的眼睛扫一眼老林,“难闻嘛?我咋觉得挺好闻,中药不就是这味道吗?”
老林神色黯然,自言自语道:“在这里呆这么久,都快待傻了,连中药的味道都快忘了!”
路两边的荒野是皑皑白雪。
大雪将所有的颜色都覆盖了,只剩下一片茫茫无际耀眼的白。
不远处的冬麦比荒野高出十几公分,在硕大的白色棉被的遮盖下吸收着水分。
路两旁的树如同冰雕一般,厚厚的雪顺着枝干的走向一直覆盖着树的顶端,将光秃秃的落叶树装点得冰清玉洁,妩媚多姿,瞬间就少了往日的刚毅木讷。
远处的松柏等常青树却又是另一番景致,往常的苍翠总是流露出一种少年老成的持重,如今有洁白松软的雪层映衬着,显得俏皮活泼几分。
一条满是冰溜子的道路蜿蜒曲折伸向无边的天际。
在这条返回西域市的省道上。
小丁手握方向盘,小心翼翼地开着车。
天空阴沉沉的,一片片洁白的雪花如一只只小巧轻盈的银蝶在空中飞舞,划出优美的弧线,悠悠地贴在玻璃上,慢慢化成一小滴水,晶莹剔透,让人爱怜。
坐在副驾驶位的热西丁将车窗打开一条缝,零零星星飘进来的雪花落在手心,转瞬间就化成了一丝丝清凉。
小丁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忍不住问着旁边玩耍雪花的热西丁,“热局,咱就这样回去?那这次不白来了嘛?!啥也没打听出来。”
热西丁眯着眼笑道:“你是不是觉得咱俩空手而归呀?”
“不是吗?!”小丁反问。
热西丁笑眯眯地揉揉脑门问:“祁建斌的档案你看没?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丁回忆着档案上的记录,斟字酌句道:“彻底死心了,心如死灰,无欲无求。”
“评价挺准。”热西丁笑道:“他也算是破罐子破摔了,等着在监狱老死,你说,他会在乎跟咱们坦白来要求减刑嘛?他看似是一个对啥都没欲望的人,可是,他真的没欲望嘛?”
小丁不解。
热西丁分析道:“当我告诉他坟墓被挖时,我这招给他来个措手不及,你瞧见没,他脸上的肌肉在上下抖动,那是愤怒到极点的表现。”
小丁纳闷,“那当时你为啥不来个穷追猛打?”
热西丁嘿嘿一笑,“你应该知道有句话,欲速则不达。”
小丁听明白了,错愕道:“那你是说,以后,咱还来?”
“对,还要来,就跟祁建斌聊聊放下帕浪(聊天的意思),每次来给他买瓶黑膏药。”热西丁若有所思道。
小丁还是纠结道:“我总觉得咱们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放在前排座位间的台案上的手机响了,是热西丁的。
他拿起手机接听起来,脸部的神情由严肃变得愉悦起来。
热西丁结束通话后,喜不自胜道:“卡勒亚特监狱长打来的,昨天的谈话有效果了,昨天祁建斌回到监舍后,哭了,哭得还很伤心。”
小丁来了精神,“咦,他还会哭?!”
随即,小丁顿了顿,支吾道:“热局,昨天我就想,你俩过招,谁会赢。”
热西丁得意道:“这第一局,我赢了。能让祁建斌哭,会是什么呢?你分析下。”
小丁猜测道:“会不会是那瓶黑药膏把他感动得哭得稀里哗啦的?”
热西丁摇头,“肯定不是,我估计他猜测到挖他家坟地的人是谁,才这么伤心。”
“啊!”小丁惊愕地长大嘴巴,“怎么会呢?!既然他知道,为啥不说?”
“是啊,既然他知道,为啥不说呢?他在保护一个人。这个人是谁让他这样护着呢?”热西丁嘴里嘀咕着。
小丁知道,热西丁又陷入到分析和推理中,没去打扰。
警车在漫漫长路中行驶……
阿勒玛勒村骆家小院。
骆波卷着一阵冷风冲进来,拍打着头上的雪,对着坐在小桌旁算着账目的骆滨说:“三哥,明天让干爸赶紧宰匹马灌马肠子,马上要过春节了,县上不少朋友要买马肠子送礼呢。”
他一屁股坐在骆滨身旁的小凳上,从口袋掏出一卷百元大钞,放在方桌上,“瞧见没?人家把钱都给我了,都知道干爸家的马肠子最正宗,一点不掺假。”
骆峰坐在小凳上,弯腰给马龙头上涂抹着羊尾巴油。
脚旁的罐头瓶里装着半瓶子羊油,骆峰右手塞进罐头瓶里,掏出一撮羊油正往阿依力(马的缰绳)上涂抹。
寒冬腊月,马龙头和马缰绳在低温中历经风吹雪淋,会变得僵硬发脆。
每逢寒冬,牧民每隔一周时间都会用羊油涂抹在马龙头和马缰绳上,进行保养,让它们变得柔软,还能延长使用期,不易脆裂。
骆波把小凳搬到骆峰对面,也掏出一块黏糊糊的羊油,朝奎斯坎(马鞍上的绳索)涂抹着。
他自小就跟着干爸巴格达提保养马鞍子,动作很娴熟,涂抹起来一点不逊于老农骆峰。
骆峰瞥一眼桌上的钞票问:“你朋友给了多少钱啊?”
骆波回道:“5000块钱,两个朋友的,他们每人要30根马肠子,还有20公斤马肉,说是只要好吃,让我看着买,尽着这钱花。”
坐在沙发上给骆峰那件老棉袄内衬缝补豁口的李羽轻声细语道:“明天宰杀,等熏好,还得七八天呢,能来得及吗?”
骆波顺杆子爬道:“三哥,要不,先把你上次宰的那匹马的肠子卖给我朋友,咱家再杀一匹。”
骆滨抬头朝东边的锅炉房看了一眼,“哟,斯琴正给大哥和二哥煮马肠子呢,生的不到30根了,熟的有个十来根,你问问你朋友,熟的要不?”
骆波忙起身,推开锅炉房的门,香气四溢。
他走进热气腾腾的锅炉房。
斯琴正在土制锅炉上的大锅上用大火煮着五六根马肠子。
她手上拿着一根细铁丝将马肠子扎破,来排出里面的气泡,防止马肠子爆裂。
骆波把头凑到锅前,吞咽下口水,“三嫂,马肠子多会儿能吃?”
外间的骆峰接话道:“三十白,你刚才不是还打算卖给你朋友吗?”
李羽知道骆波馋马肠子了,帮腔道:“自家先吃一根,又咋的?”
她看着用小计算器核算账目的骆滨,“老三,你别说,每年冬天宰杀几匹马,让你巴格达提叔熏制马肠子,还能挣不少钱。”
骆滨加完最后一笔数字,才腾出空来,抬起头回道:“妈,李大哥也是这样说的。今年11月底宰的那匹马,沙拉阿姨灌得马肠子,王仪娘家人都说油而不腻,肥瘦刚刚好,一个劲儿直夸呢,他们说明年还吃巴叔熏的马肠子。”
斯琴腆着肚子走出来,笑呵呵说:“妈,我没事,不如在家煮马肠子、马肉,咱卖熟食,还能多卖点。也不让锅炉闲着。”
骆波双眼一亮,赞誉道:“三嫂,你这主意行,现在送礼,没听说吗,吃马肠子的不煮,煮马肠子的不吃,咱还能多挣点钱,就是比市场上便宜五块钱也行,薄利多销啊!”
西域县退耕还林面积不到万亩,离地区林业局下达的种植面积任务还相差甚远。
去年的退耕还林工作虽没“剃光头”,可是在年底各县市考核中排名靠后。
2005年的地区召开的“三干”(地区、县级、乡镇主要领导三级)会议上,阿布都许库觉得脸上很没光彩。
在“三干”会议后的座谈会上,地区领导看似随意地询问阿布都许库西域县林业工作的事,实则无形中给阿布都许库施加压力。
阿布都许库当即表态发言,西域县的林业工作是县政府站位不高、班子成员未高度重视造成的。
他表示,2005年一定会坚持树立和落实科学发展观,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让退耕还林工作成为带动贫困户增收致富的有力抓手,在林业工作上力求新突破。
地区领导笑着说:“阿县长,你是一个工作阅历丰富的县级领导,西域县的林业工作,我可是拭目以待哦。”
这不温不火的话语让阿布都许库不由用餐巾纸擦拭下额头上的汗珠。
参加完“三干”会,在返回西域县的路上,阿布都许库就给分管林业工作的副县长哈山打了电话,让哈山三天之内拿出2005年落实退耕还林工作的实施方案。
夜已黑,原伊勒地区政府大院三号楼二单元一楼书房的台灯亮着。
阿布都许库双手交叠托着后脑勺望着天花板。
书房门悄无声息地被推开,热西丁那张英俊的脸露出了一半。
阿布都许库侧脸一看,保持着刚才的姿势,邀请道:“回来了,今天不加班了?”
尤努斯推开半掩的门笑嘻嘻走进来,“再不回来,妈不吃了我。爸,忙啥呢?还不休息?”
他说着话站在书桌旁扫了眼上面的文件,尤努斯自小被教育不能随意翻动父母的东西。
“还能啥?就县上的工作。”阿布都许库浓眉微蹙,漫不经心地将文件整理好,“地区公安局点名要你,你知道吗?”
尤努斯点点头,“今天领导找我谈话了,最近要动批干部,里面可能有我。”
阿布都许库见儿子伸手拿起盘中的蜜桔掰着,并未急着吃。
依照他对儿子的了解,尤努斯正犹豫不决。
“你不想去地区公安局?”阿布都许库抬起眼皮低问。
尤努斯点点头,“我喜欢在基层一线干工作。”
阿布都许库轻斥,“你以为在地区就离开基层一线了?!到了地区,你可能会更忙!地区办的都是大案要案,不仅仅是西域市的案件,涉及到全地区,要统筹安排,而且办案资源可以共享,说不定,你还能干出更好的成绩呢。”
尤努斯灿烂一笑,“我就喜欢忙,太闲了,真的会出毛病了。”
他又神秘一笑,探问着,“爸,领导找我谈话,问起了你,听领导的意思,你可能要离开西域县,好像还要提拔重用。”
第146章 请贵客
阿布都许库没顺着尤努斯的话题说下去。
他话锋一转,关心道:“阿依努尔马上就要参加中考了,工作再忙,你还是挤出时间过问下她的学习。”
热西丁眉眼弯弯,满不在乎道:“阿依努尔的学习,我一点不发愁。西域市中学高中部点名要她,免试入学,直接进宏志班,那可是重点班,这个班每年高考成绩都在600分以上。”
阿依努尔是热西丁的女儿,一个聪慧过人的初三学生,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提起孙女阿依努尔的成绩,阿布都许库也一脸的骄傲,“阿依努尔学习不用操心,你关心下库尔班江的学习,我这个孙子太调皮了。”
热西丁养育一儿一女,妻子曼孜拉木不愿再生育,主动领取了独生子女证,享受独生子女津贴。
儿子库尔班江比女儿小三岁,今年参加初中入学考试,脑袋瓜很灵光,就是有些淘气。
热西丁点头,“嗯,库尔班江还小,大点会好些。”
这对父子俩平时都忙于自己的事业,除了肉孜节或古尔邦节能在家团聚外,一年见不了几次。
这夜,父子俩促膝交谈,聊了些单位上的事。
天色不早了,尤努斯离开书房时,神色犹豫,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阿布都许库看出儿子有事难以启齿,追问道:“尤努斯,有啥话就说吧。”
尤努斯迟疑数秒,婉转道:“爸,你要有个思想准备,三十白也可能会卷入有些案子中。”
阿布都许库闻言,只觉得头脑眩晕,眉头蹙起,探问道:“哪方面的案件?”
热西丁顿了下,不确定地回答:“也只是一种猜测,跟du品有关。”
阿布都许库听了,眉头又拧成个疙瘩,沉思片刻,使劲摇摇头。
他用非常肯定的口吻说:“不会的,按照老骆家的为人,三十白不会这么糊涂。他绝对不会干违法犯罪的事,不说别的,就老骆的家教,不会的,不会的,尤努斯,你肯定是判断出错了。”
尤努斯见爸爸这么相信骆波,狐疑的神色问:“你就这么确定?”
阿布都许库点头道:“咱们维吾尔族有个谚语,马驹长的好不好,要看母马怎么样。你不了解三十白的养母李羽这个女人,还有他的养父老骆,他们那个家庭不会养出干违法犯罪事的人!当年三十白打伤人入狱,那也是被人逼的,不得不出手进行正当防卫,这事你是知道的呀。”
尤努斯笑笑,调侃道:“就托爸爸的吉言,三十白千万别做错事,否则,”
阿布都许库出言打断了儿子的话语,断言道:“没有否则,老骆家那样的家庭不会出现歪瓜裂枣的!”
西域县政府二楼县长办公室。
阿布都许库正听着坐在对面沙发上分管农林业工作的副县长哈山汇报2005年林业工作计划。
哈山手拿着汇报材料直奔主题,“……计划把具备种植条件的5000亩荒山荒坡开沟打坑,发动全县各族干部职工在清明节前种植速生林……”
阿布都许库点燃一根烟,吸了口,认真听着。
哈山汇报完,恭敬地望着一直沉默不语的阿布都许库。
阿布都许库问:“速生杨,行吗?在三干会上,听兄弟县市的几个领导说,速生杨是比xj杨长得快,可是不抗旱,尤其是到了七八月份,水要是稍微跟不上,马上就旱死,成了老头树。退耕还林不仅改变生态,还要讲究经济效益的,带动贫困户增收致富。咱们xj本地的树苗子,你们为啥不考虑?本地树种适应性强。”
见哈山微露惊异,阿布都许库从烟盒抽出一根烟扔给他。
阿布都许库深吸一口烟,继续说:“哈县长,你们自己在选择树种上是怎么考虑的?”
哈山点燃烟,猛吸一口,“听说不少县市都选速生杨当退耕还林的苗子,我们也就是想着随大流,不出错。”
一支烟燃尽,阿布都许库沉吟着说:“哈县长,你跟林业局的老刘摸个底,县上育苗子的大户有几个?哪天,去实地调研下,既然要干,就要干最好的,可不能随大流,随大流拖后腿啊!”
哈山拿着笔准备记录阿布都许库对今后工作提出的要求。
哪知阿不都许库说完便沉默,少倾微微颔首,似是做了决断,“哈县长,慎重起见,你跟林业局老刘去地区林业局请教下,西域县种什么树种效益好,可不能为了纯粹完成任务而干工作。”
哈山听出了阿布都许库的弦外之音,点头道:“县长放心,下午我们就去地区取经。”
阿布都许库频频点头,又说了些勉励的话,哈山这才告辞。
办公室只有阿布都许库一人。
不一会儿,办公室传来阿布都许库细微的呼吸声。
他一向身体素质很好,只是这几日劳心费神,年纪也大了,难免体力不济。
小憩也就十来分钟的样子,他又点燃一根烟提神。
烟雾缭绕中,他又想起儿子热西丁昨晚的那些话。
阿布都许库颓然一叹,按熄烟蒂。
倘若,骆波真的就像热西丁担忧的那样,走上邪路,那他该如何面对?!
春节过后,春寒料峭,人们仍穿着厚衣御寒。
西域县政府大楼前停车场,农林水牧等部门主要领导凑在一起低声议论着。
“听说阿县长,可能要提拔了。”
“是啊,阿县长在县上待了也有些年头了,也该动一下了。”
“这次调研,可能是他最后一次例行公事吧?!”
“昨天的考察,他票数挺高。”
“阿县长自律又勤勉,早该提拔了。”
……
气宇轩昂的阿布都许库穿一件长呢子大衣,迈着坚定的步伐从办公楼走出来。
交头接耳的人们立即停止议论,连忙站直身体规规矩矩地侯在一旁。
县林业局领导老刘迈着短腿一路小跑着迎上前去。
他的脸上掬起灿烂的笑,请示道:“阿县长,这次调研行程,先是实地看下选好的荒山荒坡,然后去两家苗圃基地看看苗子。”
阿布都许库大手一挥,和蔼地说:“你前面带路,我们后面跟着。”
按照调研行程,上午去几个有代表性的乡镇查看准备种树的荒地,下午实地看苗子。
可能是上午走的路程多,阿布都许库有几丝疲倦。
下午在赶往苗圃基地的路程中,他竟然睡了一路。
当车子停下一段时间后,他才猛地惊醒了。
透过车窗环顾着周围的环境,询问随行的办公室姜主任,“老姜,这是到哪了?”
姜主任歪过脑袋,一脸心疼又怜惜的神色,关切道:“阿县长,你最近连轴转,累坏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这样不爱惜身体,我们这些当手下的都着急。”
阿布都许库扫一眼车外的景象,摆摆手,“这是哪个乡?”
姜主任回答:“沙枣树乡阿勒玛勒村的苗子地。”
阿布都许库看着车窗外的各部门的精英们正等候着。
有的站在渠边对着里侧撒尿,有的站在车旁活动着筋骨,还有的忙着吞云吐雾。
看样子,他们等了一会儿了。
阿布都许库随口问:“阿勒玛勒村还有苗子地?多大面积?”
姜主任见县长伸手去推车门,忙“哧溜”钻出车子,站在车外帮着拉开后排座的车门,“听老刘说,这是西域县最大的苗子地,也是县上最早的苗子地。”
“哦?!”阿布都许库微微挑眉,下了车就朝等候的下属们走去。
个头不高的老刘迈着碎步快步迎上来,“阿县长,这是咱们县最早的苗子地。”
他指着西边苗子地北头站着的几个人介绍道:“中间那个最高个的就是这地的老板,叫骆波,他这块地是300亩地,另外在西头还有200亩地,种的全是xj杨,春天就能起苗子了。”
阿布都许库在听到骆波的名字后,脚步停顿一下,脸上的神色略显讶异,数秒后又慢慢朝苗子地走去。
他外表波澜不惊地听着老刘的话,“这个骆波运气不错,能抓好时机,踩得点子也好,每年的苗子都是紧俏货。前年,就他一个人育速生杨,地区各县市都来他这里抢购苗子。去年春天起苗后,其他育苗子的人都育的速生杨,就他在这地育了xj杨。前些天,我们去地区请教林业专家,专家的意思是栽种杨树,品种不能太单一,穿插着种,要好些。xj杨是土生土长的树种,成活率高。估计,他这500亩地苗子可能又是抢手货。”
阿布都许库微微点头,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派头,“既然是抢手货,你们提早下手嘛,自己县上的苗子,别到时候买不上,可别成了笑话。”
老刘是在官场打拼多年的人,当然听出了阿布都许库的弦外之音。
他忙应允着,“马上就办,马上就办。县长,我把这个骆老板喊过来。”
阿布都许库忙出言阻止,“算了,不用给老白姓添麻烦了。看看苗子吧。”
几人迈过路边的水渠,一起朝苗子地走去。
阿布都许库站在苗子地旁,望着满眼的高约将近两米的杨树苗,心潮起伏。
他面朝骆波等人站着的方向,细细端详着泛着黑青的杨树苗。
个头不高的老刘站在他面前。
阿布都许库的双眼越过老刘的头顶,遥望着苗子地北边的骆波。
许久许久------
骆波大早上就接到林管站小樊的电话,通知他在苗子地候着,县领导要来实地调研。
已经做好发言准备的骆波跟小樊说笑着,“樊哥哥,这么多领导来苗子地,是不是我这苗子不愁销路了?”
小樊回望着南边苗子地里的人群,不确定道:“哎,难说。我是把你的苗子地推给领导了,就是不知道领导们咋想的。骆老板,你也知道,现在育苗子的不止你一家。”
骆波忙说:“樊哥哥,我这树苗价格不多要,跟速生杨价格一样,行不?”
他见小樊不吭声,又让步道:“实在不行,比人家速生杨每棵便宜五分钱,总可以了吧?”
就在骆波急得推销自己的苗子时,南边的阿布都许库询问老刘,“老刘,这地的苗子有多少?”
老刘毕竟在林业部门干了不少年头了,也算是半个林业专家。
他分析道:“这个骆老板育苗子挺在行,成活率最低都在85%以上,一亩地扦插一万棵,至少有8500棵,500亩地应该有四百多万棵吧。”
阿布都许库用不容置喙的口吻对着身侧的哈山轻声安排,“哈县长,那天你不是说,县上今年需要100万棵树苗嘛?就订这块地的苗子吧,你看这么样?县上的育苗大户,咱们还是要支持的。行了,今天就看这家苗子地吧,其他的不去看了,苗子地嘛,都一个样,待会儿回办公室,你安排人给县财经领导小组打个请示,把退耕还林的项目资金划拨出来,赶紧购买树苗吧,眼看着就要开春了,早点下手、早做准备。”
他安排完转身朝路边走去。
哈山对着办公室姜主任说:“老姜,回办公室你就打个请示给我。”
老姜忙不迭点头,“行,回去就办。”
骆波还站在北头等着县领导询问些苗子地的基本情况呢。
没想到,五六辆车子原地返回。
他失望地望着车队朝县城的方向驶去,惴惴不安道:“樊哥哥,是不是领导没看上我的苗子呀?”
小樊挠着头皮不解道:“哎,谁知道呢?领导的心思不好猜。”
骆波心里很失落,可脸上仍笑嘻嘻地热情相邀,“樊哥哥,既然到了阿勒玛勒村,就在这里吃个便饭吧,我家对面的马家杂碎店的饭菜牌子的很(好得很),走,咱哥们几个喝点,你们也都累了,喝点酒解解乏。”
这话正中下怀,小樊不客气地打趣:“这次在你家,你不会再开车吧,今天不醉不休!你说的这个杂碎店最拿手的是啥?”
骆波回答:“羊杂、面肺子、椒麻鸡,对了,还有回民的九碗三行子。”
“那就来个九碗三行子撒,回民饭嘛,就得吃回民的特色饭。”小樊舔舔嘴唇说。
骆波掏出手机就拨打马嘎娃的电话,操着一口浓浓的回民腔调说:“嘎娃哥,额几个朋友到你家吃饭,来个九碗三行子哈,让嫂子拿出最老道的水平哈,对撒,对撒,就按照贵客吃的最好的标准弄撒,莫麻答,贵就贵点嘛,贵客的饭不贵的哈,咋叫贵客撒。”
小樊听着骆波后面跟店主调侃的话语“噗嗤”笑出声来。
他一掌拍在骆波的后背上,赞誉道:“骆小弟,你真会说话,这话我爱听,贵客吃饭花钱不贵点,咋叫贵客撒。”
随行的人都心里舒坦着开怀大笑。
马嘎娃家的杂碎店。
以前沿街的三间餐厅扩路时早已拆迁。
餐厅现在设在最南边那排屋子里。
每个屋门上用红油漆粉刷着几个阿拉伯数字。
一间屋子为一个雅间。
一共六个雅间。
骆波等人走进靠厨房最近的6号雅间。
几人说笑着走进雅间。
雅间里的铁炉架着火,暖烘烘的。
跟室外天寒地冻的天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xj的冬天比内地舒服许多,即便外面寒风凛冽、大雪纷飞,可屋子里架着煤炭或烧着暖气,有这些供热设施,各族居民在屋里都穿着单薄的衣服,否则就热的冒汗。
第147章 喝醉了(感谢大佬雷霆82支持)
小樊等人脱掉身上厚外套的功夫。
马嘎娃媳妇已把三炮台的盖碗茶用托盘端了上来。
骆波指着主位对着小樊客气道:“樊站长,你坐那儿。”
刚才来杂碎店的路上,小樊的同事偷偷告诉骆波,小樊已经荣升为林管站副站长。
县林管站站长也就是个副科级职位。
副站长顶多算是股级岗位,并没在组织部门领导干部的行列中,可也算是个让人艳羡的岗位。
如今的小樊是没有级别、却有实权。
据说,小樊的权利比副局长的权利还要大。
跟骆波早就称兄道弟的小樊也没客套,一屁股坐在主位上。
他揭开盖碗茶的茶盖,热气腾腾的三炮台散发出清香的味道。
小樊抿口茶,在嘴里砸吧回味两下,抬脸询问招呼其他客人的骆波,“骆老弟,听说你以前在霍尔果斯口岸做过生意,家里肯定有老毛子的酒,今天不喝伊犁老窖,我们也开开洋荤,尝下老毛子的烈酒。”
骆波连忙拨打家里的固定电话,是斯琴接的。
他张口就说:“三嫂,三哥在吗?让他拿四瓶伏尔加酒,对,三哥知道,就拿最上档次的那种。我呀,跟几个朋友就在对面杂碎店呢,6号雅间。对了,再让三哥拿来四包雪茄。”
小樊等骆波放下电话,关心道:“骆小弟,对面那栋三层楼是你家?”
骆波笑道:“嗯,我爸妈家。”
小樊同事起哄道:“行呀,你家是大户啊!”
几个人纷纷议论着阿勒玛勒村路边房屋升值的现状。
“骆老板,就你家这沿街的三层楼,就够你们哥几个吃一辈子了。”
“现在,楼房不值几个钱,街面的地皮值钱。”
“听说,阿勒玛勒村路两边的地块被不少内地有钱的房地产开发商瞄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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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波脸带浅笑倾听着。
小樊望着骆波俊美的五官,跟脑海中阿布都许库的五官慢慢重叠起来。
他想张口询问,看看身边的人,觉得时机不对。
甭看小樊整天跟人嘻嘻哈哈、大大咧咧的,可也是个粗中有细的人,说话办事还是很靠谱。
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只字不提。
这也是他被局长看上眼的原因。
雅间门被人从屋外推开,骆滨带着一身寒气走进来。
他双手抱着一个纸箱子。
骆波忙起身迎上去,“三哥,你也在这吃吧。”
骆滨跟小樊等人笑着点头打招呼。
他对骆波摇头道:“你知道的,我又不喝酒,就不凑热闹了,你三嫂做好了揪面片,我回家吃。三十白,喝酒千万别开车。你要是有事,我给你当司机。”
骆波脆声应道:“好哩,三哥。”
他弯腰从纸箱里取出四包雪茄,给小樊他们每人发了一包。
随即,他又拿出一瓶伏尔加放在桌上,介绍道:“哥几个,这伏尔加可是真货,假一赔十。”
霍尔果斯口岸的店铺最近两年出售些便宜的伏尔加烈酒,那都是廉价的次酒。
真正上档次的伏尔加烈酒,十几块钱可是买不上。
就骆波手中这瓶伏尔加折合人民币五十多元。
小樊等人把雪茄揣进自己的口袋。
骆波知道他们舍不得抽。
他把自己口袋的雪茄扔在桌上。
不一会儿,雅间里烟雾缭绕。
马嘎娃夫妇穿过缭绕的烟雾,把做好的饭菜端了上来。
骆波起身递给马嘎娃一根雪茄,“嘎娃哥,也抽根。”
马嘎娃把雪茄塞在耳朵上,指着餐桌上的饭菜介绍:“三十白,这是配的最攒劲的九碗,你跟朋友吃着,不够,吭个气,让你嫂子再配俩菜。”
小樊望着餐桌上的九碗三行子,喜滋滋说:“够了,你这碗够大、够实在,我们总共才5个人,吃不完。”
马嘎娃媳妇被呛得捂着嘴咳嗽着走出雅间。
马嘎娃端着暖瓶给每人续茶才离开。
自古以来,xj饭菜自成一家,别具特色。
菜肴犹如不同族别融合一般,绞揉混杂在一起,饭菜也是丰富多彩。
维吾尔族的抓饭、烤包子、拉面、羊肉串闻名遐迩。
哈萨克族的清炖羊肉、纳仁、马肠子、烤全羊享誉国内外。
回民的九碗三行子、大盘鸡、面肺子、椒麻鸡是远近驰名。
汉族人的饭菜更是让人应接不暇,什么川菜、鲁菜、粤菜等赫赫有名。
随着民族融合发展,在饭菜制作上相互学习交流,也都融合在一起。
可是,唯有回民的“九碗三行子”因都是祖传秘方,不能外传。
其他民族也只能学习其中一二,学不到其中的精髓。
“九碗三行子”是xj回民举办婚丧嫁娶或招待贵客时做的传统菜肴。
是用九个大小不一的碗来盛装不同的菜肴,在摆放碗时也很有讲究。
把九个碗摆成正方形,横竖都成三行,犹如九宫格。
从不同角度看,都是三行。
取掉中间的汤菜,宛如一个回族的“回”字。
“九碗三行子”以牛羊肉为主要原料,采用蒸、煮、拌等烹饪方法。
传统的“九碗三行子”一般情况下是两个丸子菜、两个焖菜、两个羊肉菜、两个牛肉菜,中间是带汤汁的菜肴。
随着时代发展和消费者口味的不同。
马嘎娃媳妇做的“九碗三行子”更别具特色。
她娘家世代是大厨,兄弟姐妹八九个,都是开食堂的。
如今通讯便捷,马嘎娃媳妇经常会跟住在昌吉的娘家人交流做特色饭菜的经验。
马嘎娃媳妇按照伊勒地区人的口味对传统的“九碗三行子”进行改革。
没有制作传统的黄焖牛肉、黄焖羊肉、牛肉白焖子、羊肉黄焖子、清蒸加沙丸子、珍珠羊肉丸子、绣球牛肉丸子、羊肉卷帘子和羊肉粉汤。
马嘎娃媳妇只留下传统菜肴的珍珠羊肉丸子和清蒸加沙丸子。
剩余的全部是她自己配做的,改成了辣子炒鸡、红烧鱼、胡辣羊蹄、羊杂碎、恰玛古清炖羊肉、胡萝卜红烧牛排、凉拌三丝。
她又为“九碗三行子”搭配了三道素材,凉粉、皮辣红、凉拌羊肚丝。
外加一盘花卷、一盘油香(油炸圆饼,跟油条制作方式一样,只是油香呈圆饼状。)
马嘎娃家的九碗三行子荤素搭配合理、营养健康,使这套美食更增添了浓郁的民族风味。
他们夫妻俩在摆放菜品时,对面的两碗菜的菜品不同,可以照顾不同客人的口味。
九道菜都有自己独特的味道,牛羊肉都是新鲜的,吃起来口感不一样。
唇齿之间,胡椒味刺激着味蕾。
丸子的浓汁在口腔里炸开。
加沙焦酥的外皮和鲜嫩的里肉嚼劲香脆又有韧劲。
清炖羊肉更是满足了xj汉子们大口吃肉的淋漓爽快。
几个人推杯送盏,好不乐哉。
骆波喝的双颊绯红,他站在小樊的面前给小樊敬酒。
喝的脸红脖子粗的小樊,借着酒精把嘴巴凑到骆波耳畔低语,“骆老弟,你这苗子我会尽力给你推销的,我也算是老林业了,其他兄弟县市也有些哥们,我给他们打下招呼,他们还是给我点面子的。”
骆波笑道:“就知道樊哥哥不会不管小弟的。”
突然,小樊话锋一转,“小老弟,你都没发现自己长得跟阿县长太像了,你不如打着自己是阿县长亲戚的幌子去找下我们刘局长。”
骆波仰头喝下这杯辣酒,砸吧着口腔里的辛辣和苦涩。
他等小樊喝完,低声探问道:“阿县长,哪个阿县长?”
小樊斜睨着骆波,不敢置信地问:“你就不知道咱县上的县长叫啥?”
骆波讪笑道:“我一个做生意的,跟你们不一样,我只管挣钱,管他谁当县长呢?!”
“阿布都许库县长,你就没听说过?”小樊一脸的震惊。
骆波眉头蹙起,低声嘟囔着,“阿布都许库,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名字,咦,怪了,在哪听到的,咋想不起来呢?”
小樊见骆波右手使劲捶打着自己的脑袋,忙伸手一把拽着骆波的手,“别再敲了,再敲,真敲傻了。”
骆波对小樊的话置若罔闻,操起伏尔加烈酒,挨个满了一轮,放下酒瓶说:“哥几个,小弟再敬哥哥们一杯酒,有时间带着家里人来阿勒玛勒村转转,小弟我没啥好招待的,这回民的九碗三行子还是能管的起。”
马嘎娃推开雅间的门进来续茶。
他一见骆波的动作,知道他喝的有点醉了。
马嘎娃心想,干啥都不易,骆波为了卖苗子也真的是豁出去了。
他续完茶水,忙出门去给骆滨打电话。
刚才骆滨过来给他叮嘱,只要看见骆波喝多了,就通知他。
马嘎娃知道骆滨怕骆波喝多了,再出什么事。
骆滨来到雅间,只见骆波坐在椅子上,耷拉着脑袋。
小樊等人酒量大,还在为一杯酒纠缠不休。
看着这一幕,骆滨头疼起来。
请客的主人喝醉了,被请的客人们酒意正浓,这酒桌啥时候散场啊?!
眼看着就要天黑了。
就在骆滨思索着如何打发走这群得罪不起的贵客时,小樊的手机响了。
刚才,小樊还举着酒杯大着舌头跟同事纠缠一杯酒呢。
当他慢吞吞地拿起手机看到上面的电话号码,顿时酒醒了一大半。
小樊对着吼叫的同事们“嘘”的一声,“别吭气,老刘的电话!”
雅间顿时鸦雀无声。
小樊陪着一脸的笑,按了接听键,“刘局好,有啥指示?”
不知里面的人说了什么,小樊的脸部表情很丰富。
一会儿舒展眉头,一会儿迷惑不解。
虽然神色复杂,可是他一个劲儿对着电话里一会儿回答一个“好的”。
一会儿一个又应了句“放心,没问题”。
一会又说“好的,现在就带着骆老板赶过去。”
通话时间大概五六分钟,小樊挂掉电话,用手捋下自己的胸脯。
他扭脸看着趴在餐桌上打呼的骆波,惊呼一声,“这下完蛋了,阿县长让骆小弟去他那里一趟,这可咋办?!”
望着急的抓耳挠腮的小樊,再看看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骆波。
骆滨焦急地问:“樊哥,你们领导说啥?”
小樊急的酒早醒了,舌头也不直了,口吃伶俐道:“县上要你弟的苗子,现在去县政府谈一下有些细节,你弟喝醉了,这不是误事嘛?!”
骆滨也一副心急如焚的神色,追问:“啥细节?”
小樊摇摇头,猜测道:“刘局长没说,我估计是不是起苗子、装车谁来掏钱的细节?还有杨树苗子的价格?”
“这下麻烦了,县长要见骆波,他喝成这样,早知道,就不喝酒了,我非得挨尅不可,完了,这咋办?!”小樊着急地在餐桌后狭窄的空间转来转去。
骆滨扫一眼趴在桌子上的骆波,出着主意,“要不,我替我弟去见县长吧。”
“这行吗?”小樊一脸的狐疑。
骆滨道:“不就是谈苗子的事嘛,我去,他去,一个样。今天不去,我弟的苗子说不定黄了,你可能会挨尅,只能这样了。”
小樊站在原地思索片刻,点点头,“行,你见到县长,就说这苗子地是你俩合伙干的,反正县长要见骆老板,你姓骆,行,就这样吧。”
小樊忙走到衣架前拿着自己的长风衣,对着还傻坐在餐桌旁的同事们喊道:“快,别傻了,赶紧回单位!”
骆滨搀扶着烂醉如泥的骆波朝外走。
他走到院子对着厨房喊道:“嘎娃哥,饭钱明天给你结,我先走了。”
骆滨又扭脸对着身后亦步亦趋的小樊等人说:“樊哥,你们等会儿,我把我弟送到屋里,待会儿我开车把你们送到县上,你们都喝酒了,就别开车了。明天早上,我跟我弟把车给你们送到单位。”
小樊等人连连点头。
骆滨搀扶着骆波慢慢挪到二楼。
等到了房间,他浑身都是汗。
骆滨把骆波重重摔倒在床上,嗔怒道:“你给我装,三十白,看你装到啥时候?!”
骆波哎呦一声,双手摩挲着自己的腰,不悦地嚷嚷道:“三哥,你就不能轻点,成心想摔死我呀?!”
此刻的骆波哪里还有刚才在雅间酩酊大醉的状态,也仅仅是双颊比平日红些罢了。
骆滨双目盯着骆波,追问:“说吧,为啥装醉?为啥不去见县长?”
骆波仰着头看着天花板呵呵直笑,“三哥,刚才我才知道,这个阿县长竟然是他!那年,热西丁让我改名字,叫什么狗屁骆波·阿布都许库,呵呵呵,热西丁想的挺美!从小没管我的死活,如今想白白捡个儿子,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哼!”
骆滨的心被他眼角两串晶莹的泪水蛰疼了。
骆波长出一口气,情绪低落的央求道:“三哥,你去会会那个老家伙吧,杨树苗价格每颗不低于8毛钱,我负责起苗、装车。”
骆滨了解骆波的心思,他不愿跟生父见面。
他坐在床沿边,伸手拍拍骆波的腿,询问道:“假如,他问起你,我咋说?”
“能咋说,实话实说呗,我过得很好,不用他猫哭耗子假慈悲,就说我不愿见他!”骆波冷哼两声回道,“三哥,见了那老东西,别给他好脸!”
第148章 他好吗(感谢大佬leon-lee的支持)
骆滨比谁都清楚,骆波积压心头多年的怨念。
对亲生父亲不负责任的弃养,一直耿耿于怀。
骆滨没再吱声,只是轻轻拍了下微醺的骆波,宽慰道:“你睡吧,这事交给我了。”
既然要去县城见县领导,穿着不能太随意。
骆滨脱下厚重的羽绒服,换了身精干的短棉衣。
他一走出楼门,就看见小樊在楼前急的团团转。
其他人也都抓耳挠腮着。
小樊看见骆滨走出来,忙迎上来催促道:“快,局长又打电话催呢,说是县长在等着你呢。”
几人朝皮卡车走去。
在赶往县城的路上,小樊再次叮嘱骆滨跟县领导说话一定要注意分寸。
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千万别说。
骆滨心领神会,他知道小樊等人生怕他说漏嘴,让领导知道骆波请他们吃饭的事。
他淡笑着,“哥哥们,我骆滨不是小孩了,能掂量轻重的,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我弟的苗子还指望你们这些贵人帮着推销呢。”
小樊闻言,悬着的心回归原位。
想着骆波为人处世就是个明亮又通透之人,他的三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西域县政府二楼阳面的某间办公室。
阿布都许库斜靠在宽大舒适的皮椅中,两指间一道烟雾袅袅升起。
他嗅着淡淡的烟香,陷入了深思。
就如下属们猜测的那样,再过段时间,他就要离开西域县回地区某部门上班了。
阿布都许库虽说热衷权势,但总体上说,他是个绝对能对的起屁股下位置的领导。
在西域县工作多年,除了前些年支持骆滨在开发土地时的水渠外。
他跟骆家基本上毫无交集。
今天,当他听说骆波竟然是西域县最大的育苗户,内心很受震撼。
阿布都许库一直以为,骆波也就是在县城繁华地段有些房产罢了。
没想到,骆波还是个挺能干的人。
房地产和农林业都有涉足。
看样子,骆波是个志向远大的年轻人。
去年在县宾馆餐厅前无意中看见骆波跟林业局的人套着近乎,他一直想跟人打听。
每每想开口,但最终未问出口。
他顾虑重重,毕竟骆波的外貌酷似自己,生怕别人生疑。
如今,眼看着离开西域县的日子越来越近,他决定还是见见骆波。
也许,可能是马上就要见到骆波了。
阿布都许库忐忑不安地设想着骆波见到他,会出现何种神情。
是惊讶、错愕、激动、愤怒,还是别的。
看着手腕上手表的时间。
阿布都许库的心扑通直跳,有种近乡情怯的忐忑。
想着跟骆波面对面地接触,会不会惊扰或吓住了骆波。
就在这时,姜主任敲门进来,“阿县长,沙枣树乡阿勒玛勒村,那个叫骆滨的来了,他说,那苗子地是他跟他弟合伙干的。”
不知为什么,听闻骆波没来,阿布都许库紧张的心顿时松了下来。
他轻松道:“骆滨,我记得,阿勒玛勒村的扶贫大户,人相当不错,让他进来吧。”
姜主任走出办公室,不大一会儿,外间屋传来一阵脚步声。
阿布都许库缓缓站起身,双手叉腰活动着腰部。
看着紧闭的皮质门,一门之隔的骆滨,有些紧张,又有些好奇。
他倒是很想会会骆波的生父,那个当年支持他的和蔼可亲的县长。
看来,当年这个阿县长干脆利索地支持他,一点不拖泥带水,那是阿县长知道自己是谁了。
骆滨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阿布都许库笑吟吟地望着他,“骆滨,好久不见了,你那块地怎么样了?水渠修的还结实吧?”
骆滨连忙朝前走两步,对着阿布都许库轻轻弯腰致谢道:“谢谢,阿县长,一直想感谢您,可是没机会。”
阿布都许库对着骆滨摆摆手,笑得一脸的灿烂,“别谢我,我们应该谢谢你,听艾力说,你这两年帮着贫困户代管牛羊,可是出了大力。”
他又对着站在门口笑呵呵打量骆滨的姜主任说:“老姜,泡点茶过来,我跟骆滨单独聊聊。”
姜主任把早就泡好的茶水端进来,放在茶几上,退出屋关上门。
阿布都许库指着单人座让道:“骆滨,别站了,坐着说话。”
骆滨轻声道谢,大大方方坐了下来。
阿布都许库也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和蔼的表情打量下一脸坦荡的骆滨,心想,不愧是李羽教育出来的孩子,不亢不卑的,有几分傲骨。
他笑问:“你爸妈,都还好吧?”
骆滨如实回答:“爸妈身体不错,自从妈妈退休后,不碰电焊机,眼疾也犯得少了。我爸身体不错,长期干农活,身子骨挺结实。”
阿布都许库点点头,“听艾力说,你爸开的那个粉碎店挺挣钱的。”
骆滨咧嘴笑了,“嗯,比他种地收入多。”
阿布都许库又和蔼地询问着:“你那万亩地开发得怎么样?”
骆滨腼腆一笑,“万亩地一直在改良土地,这几年种植业上没挣上钱,在养殖业上挣点小钱。”
阿布都许库很熟悉西域县开发地的土质土壤情况,理解道:“你承包的是生荒地,能长出庄稼就相当不错了,改良土地不能着急,慢慢来,要有些年头,才能打出好庄稼。”
骆滨忙不迭点头,连连称是。
阿布都许库故意装作不太清楚的神色,不经意地问:“下午,我们去你的苗子地了,苗子不错,县上准备要你的苗子,林业局的老刘要跟你签订购买协议,苗子款嘛,先给你打30%的定金,开春栽完树,剩余款项一分不欠地全支付完,你可要保证苗子的质量哟。”
骆滨激动不已,连忙承诺道:“县长放心,一定保证苗子的质量,不会给您丢脸的。”
听了骆滨的话,阿布都许库微微一愣,伸手端起茶杯抿了两口。
他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拿着茶盖轻轻刮着上面飘浮的茶叶,漫不经心地问:“听说,你那苗子地是你跟你弟弟合伙干的,你弟弟,他还好吗?”
骆滨就等着他的这句话呢。
一向沉默寡言的骆滨打开了话匣子,真真假假地说道:“苗子地主要是我弟弟负责,他为了卖苗子可是操心费神的,这两年育苗子的人多了,苗子不好卖,三十白,就我弟,他小名叫三十白,他为了卖苗子可磨破嘴皮子了。育苗子管理上辛苦些,可是在销路上真是不容易啊。”
看着骆滨煞有介事地摇头晃脑感叹着骆波的不易,阿布都许库突然感慨道:“看来,你们兄弟俩感情很好。”
骆滨笑答:“嗯,我们兄弟几个从小感情就不错。”
阿布都许库脸上挂着笑,看了骆滨一眼,扭过脸对着门口喊了句,“老姜,问问老刘,协议起草好没?让小骆今晚就签了吧,阿勒玛勒村到县城有一段路程呢,就别让咱们的扶贫大户来回折腾了。”
老姜脆声应道:“行,我现在就联系。”
阿布都许库又关心起骆滨养殖牛羊的情况。
他跟骆滨谈话的神情不似领导,更似一个关心晚辈的长辈那般慈祥亲切。
家长里短的话题让骆滨轻松不少。
骆滨见阿布都许库没有一点官架子,犹如深交多年的长辈般慈祥。
可阿布都许库自始至终也没挑破他跟骆波之间的那层窗户纸。
聪慧的骆滨自知之明。
他也就装做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跟阿布都许库寒暄着。
办公室不时传来俩人轻松愉悦的笑声。
让坐在外间整理文件的姜主任不时侧脸倾听着里面的谈话内容。
夜色已黑,路两旁的街灯亮起。
老刘跟一名手下带着寒气走进来。
阿布都许库站起身,坐回办公桌后的皮椅上,笑眯眯说:“老刘,我给你腾位置,你们签订完协议,都回家休息吧,时间不早了。”
老刘跟骆滨握下手,顺便递给骆滨一份简单的协议,“你看下,现在就是价格的事了。”
骆滨谦逊的姿态说:“领导说啥价格,就填啥价格吧。”
老刘沉吟数秒,开门见山道:“去年速生杨每棵八毛钱,xj杨比速生杨每棵要贵一毛钱,我们要的多,还按八毛钱一棵。”
骆滨点头,“行,就八毛,起苗费和装车费我们掏,不能让领导为难。”
老刘见骆滨是个张弛有度的人,内心不由赞赏几分,点点头,“那就签字吧。”
俩人在三份协议上签字后,老刘又在协议上盖了公章。
阿布都许库今夜心情不错,脸上一直挂着浅笑。
他给屋里的人散着烟,对着站在屋内的老姜轻描淡写地说:“老姜,你也在上面签个字,就当是监督了。”
阿布都许库说话时从容自若又彬彬有礼的语气,却又不容拒绝。
老姜在官场上算是老手,接过香烟含在嘴里,并未点燃。
他签着自己的大名,歪着脑袋对着坐在身旁的林管站站长说:“哎,你这个站长可是专业人士,更应该监督下。”
于是,这张协议上买卖双方签字后,其余两人作为监督人员也签了字。
阿布都许库拿起挂在衣架上的风衣,乐呵呵打趣道:“老刘,我今天可为了支持你的工作,又是提供场地,又是提供时间的,我们的大局长,现在可以下班了吧?”
老刘哈哈大笑,连连摆手道:“阿县长,今晚我要失眠了,吓着了。”
几人仰头大笑朝屋外走去。
到了停车场,阿布都许库上车前跟骆滨握下手,鼓励道:“小伙子,加油干,早日成为咱们伊勒地区有名的农民企业家。”
几人目送着阿布都许库的车离开停车场。
骆滨又忙跟老刘、老姜等人握手辞别。
老刘意味深长地望着谦卑低调的骆滨,耐人寻味地说了句,“骆老板,阿县长都在为你保驾护航,我也得为你做点什么了。”
骆滨是最后一个离开停车场的。
他从县城赶回阿勒玛勒村,已是深夜十一点。
骆滨从车上下来,见餐厅的灯亮着。
骆滨推开餐厅的门,就看见骆波双手捧着一碗揪面片吸溜吸溜地喝着。
骆波对着骆滨挤眉弄眼地笑着。
骆滨纳闷,“今晚在马嘎娃那里,没吃饱啊?”
“光喝酒了,没吃几口。”骆波指着餐桌上的盘子,“三哥,来吃点,马嘎娃把没动的菜给送来了。”
骆滨从口袋掏出协议,在餐桌上摊开。
骆波低头扫了眼上面的内容,并未多么激动。
骆滨从碗柜里取出一双筷子,夹了块加沙吃着,“三十白,你为啥躲着他?我看他人还不错,没官架子。”
“那是,三哥,你想过没?他可是在县上当县长有些年数了,热西丁肯定把我的情况告诉他了,这么多年,他为啥不找我?”骆波神色很平淡地说。
“为啥?”骆滨又夹了块胡辣羊蹄啃着。
骆波讥诮地笑道:“跟当年一样,不敢担当,他头上的乌纱帽比啥都重要。”
看着骆波不屑的神色,骆滨没吱声。
他觉得,骆波说的也许是对的。
骆波端着碗仰头喝完最后一口揪面片,叮嘱道:“三哥,这事别告诉爸妈,我不愿让外人打扰咱家的生活。”
骆滨神色复杂地望着收起协议的骆波。
他清楚,骆波不接受阿布都许库是他生父的事实。
巩乃斯监狱。
热西丁坐在监狱长的办公室,望着医疗诊断书上的内容,心里很不是滋味。
巴掌大小的医疗诊断书明确写着,祁建斌,男,汉族,43岁,骨癌晚期。
监狱长卡勒亚特遗憾道:“怪不得他双腿动不动就疼呢,医生说过,没多长时间了,估计也就两三个月,听医生说,骨癌能把人活活疼死。”
“哎,他知道自己的病情嘛?”热西丁唏嘘不已,把诊断书放在茶几上。
卡勒亚特点点头,“知道,他好像早猜到了,一点不奇怪,好像得这病的人不是他,跟他没一点关系。”
热西丁轻轻咬下嘴唇,猜测道:“你是说,祁建斌主动提出来要跟我见面的,可是,我来了,他怎么又拒绝见我呢?”
卡勒亚特也恼怒道:“就说嘛,这个祁建斌,真他妈把我们当猴耍了?!要不是他得这个病,我现在就想冲过去骂他一顿。”
走廊传来一阵嘈杂声,紧接着,就是一个急促的脚步声朝办公室跑来。
狱警尼亚提推开监狱长的门,脸色苍白,气喘吁吁道:“监狱长,祁建斌割腕自杀了。”
“啊?!”热西丁和卡勒亚特俩人同时站起来,异口同声地询问。
俩人的神情一样的错愕和诧异。
他俩对视一眼,同时拔腿就朝监舍跑去。
狱警尼亚提跟着并排跑着,喘着气解释道:“这个祁建斌,不知道把刀片藏在哪里了,刚才我按照你的安排去监舍找他,让他到你办公室,监舍里没人,都说他去卫生间了。我去卫生间找他,看见厕所的门被他用凳子顶着了,等我把门打开,他已经,血流了一地。”
三人跑到祁建斌居住的那层楼,走廊两边站着不少服刑人员。
住在祁建斌上床的老林从队伍行列中站出来,双手递给热西丁一个信封。
他双眼微红,哽咽不止,克制着自己的感情,难过地说:“一星期前,他把这信封,交给我,说是万一,哪天他有事,就把这信交给西域市公安局的热西丁局长。他说,里面有你问他的事。”
热西丁接过信封,朝上衣口袋一揣。
老林又把另一封信递给监狱长卡勒亚特。
几人走到卫生间,看着地上殷红的鲜血,热西丁突然蹲在地上呕吐起来……
按照祁建斌的遗愿,监狱方面未通知祁建文和骆波,把祁建斌葬在监狱北面的墓地里。
热西丁跟卡勒亚特走在最后面。
蜿蜒的山路走了也就几十来米,就到了一条砂石路。
祁建斌同监舍的人都上了前面那辆面包车。
第149章 挑战书
热西丁坐在监狱长卡勒亚特的车上,情绪很低落。
他转过脸茫然地望着外面的景物。
路右侧,杨树林之间不多的几块麦田夹杂在荒地与树林之间,虽然油绿,却显得单薄凌乱,还有几分凄荒。
犹如他此刻消沉的心情。
再往前行驶,就到了一片绵延不绝的冬麦地。
路两旁大面积的冬麦泛着绿色,给肃杀的大地点缀上勃勃生机。
这满眼的绿色让内心憋屈的热西丁心中舒坦不少。
一个月前见祁建斌最后一面的情景,再次浮现在热西丁的脑海里。
那是元宵节过后的一个周日。
热西丁又带着一盒黑药膏探望祁建斌。
那天,俩人依然在监狱长办公室见的面。
热西丁跟祁建斌点点头,顺手把黑药膏递给他。
还没等热西丁开口说话。
一向寡言少语的祁建斌,竟然主动开口跟热西丁谈起了条件,“热局长,咱俩做个交易吧。”
“交易?什么交易?”热西丁断然摇头拒绝,“我不会跟你做任何交易的。”
“假如这个交易,能让你端了东北虎的老窝呢?”祁建斌的嘴唇轻轻抿起,斜睇一眼热西丁,轻描淡写地抛出了做交易的筹码。
也许,对一个打算长待在监狱的人来说,再大的惊天案件对祁建斌来说,都是小菜一碟。
他对任何事都满不在乎。
虽说不是破罐子破摔的态度。
可说这话时,神色有种玩世不恭的慵懒和散漫。
祁建斌的脸色很平静,似乎没什么表情,但观察入微的热西丁还是从他眼底那抹神色中看到了一丝对这笔交易的希冀。
“东北虎?!”热西丁闻言,感觉自己浑身的血都在沸腾喷张,吞咽下口水,声音都变得有些异样,“你是说20多年前赫赫有名的东北虎?!”
祁建斌的嘴角微微勾起,讥诮的口吻说:“要是个小虾米,你会跟我做交易吗?!”
热西丁沉吟数秒,干脆利落回道:“行,咱俩交易,你说啥条件?”
祁建斌低下眼眸看着地面,慢吞吞地说道:“你帮我给祁建文捎句话,就说我这个当二哥的想问问她,她晚上睡觉能踏实吗?就不做噩梦嘛?!”
“就这些?”热西丁挑眉问。
祁建斌依旧垂着头,没吭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热西丁承诺:“行,你这话,我会捎带过去的,我只是想问问你,你为啥不喊祁建文妹妹,而是只呼她的名字?”
祁建斌缓缓抬头,面无表情地反问:“喊她妹妹,还是喊她名字,对我这样一个老死在监狱的人来说,有什么区别吗?!”
热西丁摇头。
祁建斌这才透露埋藏多年的秘密,“我大哥祁建国,人称祁老大,他曾在二十多年前,跟东北虎在广东合伙做过du品生意,他算是东北虎最信赖的手下,贩du谋生的东北虎竟然因别的原因被抓,想想你们也真够笨的,当时就没深挖下去,要不,东北虎准判死刑。话扯远了。东北虎是个心狠手辣、难对付的人,他当年入狱前,曾告诉我大哥按兵不动,用你们的话来说,就是蛰伏起来,等他出狱后,带着我大哥大干一场。东北虎在境外也是大名鼎鼎,我大哥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大手大脚的花钱惯了,为了抢钱被,他后面的事你们都知道,我就不说了。他在临死前把东北虎跟他的约定偷偷告诉了我,如果我猜的没错,东北虎应该出来了,我可以配合你们,肯定会让你立大功的。”
祁建斌说的很慢,似乎每说一个字都那样艰涩困难。
热西丁听得很认真,生怕错漏一个字。
他答应祁建斌,会帮他捎带话。
而祁建斌则承诺,他肯定会选择合适的机会告诉他相关细节。
那天从巩乃斯监狱返回西域市后,热西丁并未回家,也没赶回单位。
而是径直朝西域市汉人街祁建文开的那家游戏厅驶去。
祁建文那天穿着一件超长羽绒服,神色淡然地坐在收银台算着账目。
当他把祁建斌的话转述给祁建文听时。
他以为能看到祁建文惭愧或愕然的神色。
可是,祁建文竟然捂着嘴呵呵直笑。
她笑了许久,才喘息着说:“我这个二哥,在监狱待久了,快成勺子(傻子)了。”
热西丁记得那天,自己的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祁建文,祁建文的脸上表现得很无辜,找不出一丝异样。
那天,他再次感到自己可能真的判断失误,错怪祁建文了。
“热局,吃完饭再回西域市吧,你这几天也没休息好。”监狱长卡勒亚特的话把热西丁的思绪拉了回来。
热西丁摇摇头,“算了,现在还不到12点,我还是回吧,好多事要处理。”
卡勒亚特递给热西丁一根烟,心存疑惑地问:“你说,这个祁建斌为啥让咱们帮他瞒着去世的消息?”
热西丁疲倦地皱皱眉,把嘴凑到卡勒亚特的打火机旁,猛吸两口烟,“可能跟市局办理的一个案子有关,等案件破了,再说吧。”
卡勒亚特想想,同情的说道:“瞒不瞒的,一个样,这么多年来,也就一两个他以前的小弟一年看他一次,基本上没啥人记得他,在监狱里,来看望他的人是最少的。以前他的弟弟每月来看望他,自从他弟弟去世后,就没啥人了。”
热西丁侧脸瞟一眼卡勒亚特,提醒道:“可不能大意,一定要瞒着,尤其是祁建斌入狱前的私人物品,谁来要,都不能给,也不能让别人看,你们保管好。否则,真的可能会出事,这个祁建斌,不是危言耸听的人,说话还是挺靠谱的。”
卡勒亚特见热西丁神色有些紧张,忙笑道:“放心,热局,别紧张,我会安排好的。”
热西丁没吱声,靠在座椅上,又从口袋掏出祁建斌留给他的信,细细研究着字里行间的内容。
祁建斌的字写得很难看,歪歪斜斜的小学生体,还有不少的错别字。
“热局,我走了,身体不好,腿疼受不了,谢谢你的药。你问我他们找什么,我老祁家有对元羊刀(鸳鸯刀),是我大哥和东北虎做生意的品正(凭证),他们在找那刀。刀不在我这,我弟给了那个我一直没见面的小弟弟了,就是上次你说的报案的罗(骆)波,你一定帮我护着他。东北虎老家的地址是……你拿着刀就能得到你们想要的结过(结果),永别了。祁建斌。谢谢你。”
热西丁开着自己停在监狱外的那辆警车返回西域市。
一路上,他思绪万千。
祁建斌留的这份信,再次显示骆波跟祁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祁家跟毒枭东北虎的信物鸳鸯刀竟然在骆波手上。
而且,祁建斌在遗书中要求热西丁护着骆波。
热西丁越朝下想,头皮子都发麻。
倘若骆波跟东北虎是一伙的,那他的城府实在太深,深不可测。
热西丁对骆波的舐犊之情慢慢化为失望和憎恶。
自小深受在党校当老师的妈妈影响,热西丁是个嫉恶如仇、爱憎分明的人。
跟骆波即便有血缘关系,但是假如骆波走上犯罪道路,他能做到六亲不认,亲手把骆波送上法庭。
小雨微风,天气略寒。
春雨过后,空气清新脱俗,挂着雨珠的花草树木晶莹剔透。
茂密的杨树苗在春雨的滋润下茁壮成长。
地上的万物因雨水的光临洗衬变得更加洁净。
为了节省挖树苗的人工,提高挖树苗的效率。
骆波开着李献从内地引进的一辆小型挖掘机,沿着杨树苗的外围挖掘着树苗。
挖掘机旁,江道勒提带着十几名农工将挖出来的树苗一棵棵捡起。
七八名女工先是抖掉树根处的泥土,然后50棵一捆用塑料绳索捆好摆在地头。
三四个男工抱着捆好的树苗装到路边的大货车上。
一辆冰冷的机器在骆波的操作下,挖掘机的铁爪宛如一双巨大的手沿着树根齐齐地挖下去,又轻巧地抬起来。
动作极快,又不伤树根。
西域县的100万棵树苗早已送到各乡镇的退耕还林地块。
朋友多了好办事,这话一点不假。
剩下的树苗也被老刘、小樊以及尤努斯等人帮着推销,全部销售完毕。
骆波亲自上阵在抢抓时节,清明节前要把树苗全部栽种下去,否则会降低成活率。
热西丁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打进来的。
骆波把手机夹在脖颈处,他双手不住地操纵着机器。
因脖子歪着,手机离耳朵较远,骆波没听清里面的话。
他不耐烦地对着手机喊道:“你说啥?没听清。”
热西丁提高嗓音吼着,“你在忙啥?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咋才接电话?”
骆波忙得不可开交,哪有心情跟热西丁详说。
一想起热西丁插手管他跟尤努斯合伙做苗子生意的事,骆波就觉得热西丁做事不地道。
他不阴不阳地扔了句,“能干啥?!不正在求爷爷告奶奶地卖我的苗子嘛?!好了,我在忙呢,先挂了啊!”
骆波没等热西丁回话,他右手从脖颈处拿起手机按了结束键。
热西丁碰了一鼻子灰,气的他抬起右手,狠狠拍了下方向盘。
手指不小心触动了喇叭,警车发出刺耳的声音。
热西丁望着骆波的修车厂,生意不错。
修车厂里停着两辆车,一辆车的引擎盖子打开着,两位年轻人正在维修着什么。
还有一辆车正在更换轮胎。
南边的洗车行有三辆车排队洗车。
李茗海站在摆放车上用品的柜台前,正给司机介绍着什么。
骆波忙不过来,把李茗海拉进来一同做这修车厂的生意。
李茗海的凉皮店基本上靠媳妇小梁撑着。
热西丁从巩乃斯监狱返回西域市,连家都没回,就来西域县找骆波了解情况。
可是吃了闭门羹。
他斜靠在座椅上,又设想着把骆波放进案件里。
越想越后怕,脊背开始冒冷汗。
刚才骆波在电话里毫不加掩饰流露出对他的怨怼。
这在以前,骆波即便虚心假意,可从未这么明目张胆地对他不敬。
热西丁心里很不爽,发动车子离开西域县。
他回到单位,又去档案室翻阅以前的案件。
当他把祁家人参与进来的可能性重新捋了下几个相关联的案件,总算有了眉目。
他得出一个结论,祁家人绝对有问题。
是祁建文一人,亦或者是祁建文和骆波俩人都参与进来。
祁建斌一直在监狱服刑,他没有参与进来的可能性。
从单位出来,热西丁准备回家换身衣服。
走在小区的林荫小道上,看到女儿阿依努尔竟然破天荒地没去上学,而是在小区的篮球场玩着篮球。
不远处身穿一身粉红色运动装的阿依努尔,正朝篮球般投掷三分球。
热西丁从人行道绕了过来。
他双手抓起在地上弹跳的篮球,一个轻盈的跳跃转身,漂亮的三分球。
“哇塞,爸,好帅啊!”少女阿依努尔眉眼带笑地夸赞着,一脸的崇拜。
热西丁戏谑,“你刚才哪是投球,双手抓着朝上扔,像是端尿盆。”
阿依努尔跺跺脚,小脸绯红道:“爸,有你这样说话的嘛?”
热西丁一手捡起篮球,一手搂着女儿的肩膀,笑呵呵地问:“怎么,今天没去上学?逃课了?”
“不想去。”阿依努尔嘴巴嘟着,一脸挫败道:“前几天的奥数比赛,我才拿第二名,烦着呢!”
看着女儿长出一口气,难掩脸上的失落。
“哟,谁这么大胆子,敢跟我家阿依努尔争第一?”热西丁打趣,“别太贪心了,你年年拿第一,也该让别人尝尝第一的滋味了。奥数第一名和第二名也就一道选择题的差别吧?”
阿依努尔撇下嘴,“西域市中学初中部的骆朴,领奖时我看见他了,长得自以为有多酷,鼻孔都朝天了,哼!我就不信超不过他,听说,他打篮球还凑合,篮球是他的弱项,我要超过他,让他知道我阿依努尔比他强!”
女孩子又不甘心道:“拿第二多没意思,第二名并列好几个,第一名却只有一个,看上去一步之差,可意义不一样的。”
“骆朴?”热西丁对骆姓人很敏感,此刻的他只在意拿第一的名字,“姓骆,还是姓罗?”
阿依努尔歪着头,一脸的俏皮,认真地纠正道:“爸,难道是我的汉字发音不准吗?我说骆朴,不是罗朴。四声骆,而不是二声罗哎。”
“哦,看来爸爸耳朵出问题了。”热西丁用手指掏掏耳朵,自嘲着。
阿依努尔又接着说:“爸,骆朴的爸爸是西域中学的副校长,妈妈是市党校的老师。我已经想好了,跟他比一下,看谁更厉害。”
“你俩又不在一个学校,怎么比?”热西丁说着实情。
阿依努尔眉毛一挑,小脸绷得紧紧的,一本正经地说:“我已经给他下挑战书了,参加中考都报西域市中学,不报wlmq的兵团二中,等中考的光荣榜一出来,就能决一高低。”
“挑战书?”热西丁噗嗤笑出声来,打趣道:“你们小孩子把学校当江湖了?”
“别小看我们,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学校就是江湖。”阿依努尔煞有介事地辩解着。
“好了,你说啥就是啥。”热西丁宠溺道,“亏你能想出发挑战书的主意,人家骆朴接招嘛?!”
第150章 管不管
热西丁侧脸低头看着个头已超过自己肩膀的女儿,自豪之情油然而生。
阿依努尔不仅学习优异,自小就是个美人坯子。
现在身材虽很瘦削,还没发育好。
略微泛黄的小麦肤色很健康,满脸的胶原蛋白,深邃又明艳的欧式大眼,精致的五官立体感很强,是个标准的原生态美女。
个头挺高,腰板挺得直直的,阳光又自信,浑身充满着青春气息。
在外人眼中,热西丁就是个强悍威严的硬汉。
可再硬的汉子到了女儿面前,柔化成一滩温柔的水。
他就是个对女儿俯首帖耳的护女狂魔。
可能这是天底下每个当父亲的通病吧。
父女俩有说有笑着朝单元门走去。
这场春雨过后,春天悄然而至,将西域市浸染,诗情画意的景致不经意间展现在眼前。
湛蓝的天空像玻璃一样明净,路两旁的树木、草坪呈现一片春绿。
西域市的春天相比炎热的夏天要宁静许多。
晨曦微露或落日黄昏,漫步在寂静的街道上,伴随着只有清新和愉悦。
过往的车辆也都安静地行驶,生怕喇叭声惊扰了这充满绿意的春天。
人行道上的行人也都悠闲自在地观赏着两旁的绿意。
各族居民窝了一冬天,犹如蛰伏一个寒冬的昆虫鸟兽,纷纷走出家门,出来活动下筋骨。
夜晚,喧闹的城市安静下来。
白云悠游在一片海的湛蓝,明媚而靓丽。
星空上一弯霁月,洁净的光辉不再似寒冬般清冷。
西域市中学家属楼。
三楼那套大面积住宅北面的大卧室里。
并排靠窗的两张书桌,右侧的书桌上摊开的书包和书包里的课本零零散散地铺了大半个桌面。
骆朴看着最上面摊开的那封信,对着斜靠在床上的骆森怒视着。
骆森心虚地垂下眼帘,眼珠子咕噜噜一转,扫了眼墙角的盒子。
他狗腿般递给骆朴一瓶奶汁。
骆朴接过奶汁坐在椅子上小口喝着。
厚脸皮的骆森弯下腰端详着他,“哥,生气了?”
骆朴哼一声,神色不悦地埋怨着,“你又翻我的书包,给你说多少次了,别动我的东西。”
“切,你以为我愿意翻啊?我这不是想从你书包里找那本纠错本嘛?哥,大伯让我跟你学,每天把错题记在笔记本上的,”骆森撇嘴说。
他的声音低下来,解释就是掩饰,喃喃地说:“到处找不着,没想到翻出来个挑战书。”
“你呀,”骆朴想反驳弟弟,可觉得他有一定的道理。
他从作业本下抽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厚笔记本递给骆森。
骆森挠挠头皮,讪讪地小声嘟囔,“我怎么就没看见呢?”
骆朴默不作声,只是将桌上的课本、笔记本和作业本一本本放回书包里。
骆森扯扯嘴唇坐下,单手托着左颊端详着他。
见骆朴眼眉都没抬一下,厚着脸皮搭讪起来。
他青涩的脸一副八卦婆的样子,好奇地问:“哥,丫头子不是都给你写情书吗?什么山河远阔,人间星河,无一是你,无一不是你。还有更酸的,为你明灯三千,为你花开满城。”
他站起身摇头晃脑地背着女同学给骆朴写的古诗,骆朴嘴角噙着笑。
骆森双手背在身后,宛如老夫子,“浮世三千,吾爱有三,日、月与卿,日为朝,月为暮,卿为朝朝暮暮。”
他猛地转身,夸张的语调、夸张的抑扬顿挫,“纵然万劫不复,纵然相思入骨,我也待你眉眼如初,岁月如故。”
骆朴手背抵在嘴角,笑得眉眼弯弯。
骆森一屁股挤在骆朴椅子上,胳膊搂着哥哥的脖颈,卖乖道:“哥,我把这些古诗写在纸上请教我们班语文老师了,老师给我翻译过来,就是,我超级想你,我非常爱你,我愿意为你倾尽一切,我爱你在每时每刻。你说说,你们年纪的丫头子酸不酸啊?”
骆朴淡笑不语。
骆森好奇道:“哥,给你下挑战书的阿依努尔是个咋样的人?”
骆朴闷笑,随口道:“领奖完,她塞给我挑战书,啥话也没说,转身就走,我觉得她像个骄傲的小公鸡。”
“错,应该是骄傲的小母鸡或者是骄傲的小孔雀。”骆森忙出言纠正。
骆朴正色道:“管她小母鸡还是小孔雀,你把今天的作业拿出来,我看看。”
“哦。”骆森收敛起笑容,乖乖地走到自己的那张书桌旁,掏出几本作业本递给骆朴。
骆朴一翻开他的语文作业本,像个小大人样教训道:“小森,告诉你多少遍了,把字写漂亮,妈妈给你买的字帖又好长时间没练了吧?!你打算让字帖抱窝呢吧?!”
骆森挠挠后脑勺,低声嘟囔着,“这不,学校要举办运动会,我在准备吗?!”
“劳逸结合,劳逸结合,不知道啊?!”骆朴板着脸,“下不为例。”
骆森对骆朴俯首帖耳。
兄弟俩坐在书桌旁伏案写着自己的作业。
廖云推门探出头来,唤道:“小森、小朴,喝完汤吧。”
自从调到市党校上班,廖云几乎很少上晚班。
除了每年举办一两期副科级后备干部培训班,偶尔上几天晚班,基本上每天晚上在家呆着。
不似在西域市中学,每天陪伴即将参加高考的学生上晚自习。
廖云把晚上的时间安排地很充足。
除了备课,翻阅资料或文件,剩余时间就是给家里三个男性做好后勤服务。
洗衣、做饭、收拾屋子,外带着每晚的夜宵。
廖云的厨艺这两年也大有长进。
今晚的夜宵是大杂烩的酸辣粉汤。
粉块均匀透亮、西红柿酱熬制的汤汁,配合着红枣、葡萄干等干果让普通的食材发挥着极致的能量。
吃在嘴里缠绵细嫩,嚼起来爽口有韧劲。
西红柿、菠菜、水发木耳将粉汤点缀得粉白菜绿,色艳夺目,颇有食欲。
骆朴和骆森已成半大小子,都是长身体的时候,每人喝了两大碗。
看着孩子们大快朵颐。
厨师廖云很有成就感,笑得眉眼弯弯。
她收拾着碗筷,询问在餐厅嬉闹的两少年,“明晚的夜宵想吃啥?”
“吃清炖羊肉。”练咏春拳的俩男孩异口同声。
廖云宠溺地笑道:“好,就听你俩的,吃清炖羊肉。”
骆森的双手交叉抵着骆朴的劈手掌,扭过脸很懂事地问:“大妈,冰箱里肉还多不?让我爸送来一只羊吧。”
廖云忙出言阻止道:“别,上次三十白送来的两只羊,也就吃了一只,吃完再说吧。”
骆森的小脸微微皱着,“大妈,上午课间20分钟时间,贾爷爷来学校找我,他要请我吃肯德基。”
廖云放下手中的活儿,转脸询问:“那你去没?”
骆森摇头,“我说了,还有仨月就毕业考试了,我不能随便出去。他硬塞给我200块钱,我不要,贾爷爷都生气了。”
少年从裤兜口袋掏出两张窝的皱皱巴巴的百元大钞放在餐桌上,“大妈,哪天我妈来,你把钱给她。我给她,她又要尅我。”
骆朴插话道:“小森,你成绩要是在班里考第一,姑才舍不得尅你呢。”
他伸手搂着骆森的脖颈,“走,学习去。”
廖云望着儿子和骆森的背影,轻笑着摇头。
骆朴自上学以来,在学习上从未让她和骆川操心过。
儿子是在同龄人和家长们羡慕嫉妒的目光中长大的。
只有骆川夫妇俩知道儿子这光鲜的成绩后面,是骆朴默默地在吃苦。
对于成绩卓越的骆朴来说,被每一个看似不可能变成可能,都是无数汗水和熬夜的堆积。
比骆朴小两岁多的骆森,脑袋瓜极聪明,就是玩心太重。
自小成绩也不错,一直在年级前十名晃荡。
用李茗溪的话来说,他的脑袋瓜应该也跟骆朴一样名列前茅才对。
否则,太对不起他的高智商了。
骆森没到十二点就洗漱完睡了。
小小年纪的他呼噜声不小。
在骆森均匀的呼噜声中,骆朴又熬夜到两点。
直到骆川半夜解手,进来强行把他拉进卫生间洗漱,骆朴才关灯休息。
骆朴的生活规律很好,每天的时间被他自己安排的满满当当的。
刚才骆川关灯时,瞥见书桌上摆着高一年级的数学复习资料。
可见,即将中考的骆朴早就自学起高一的课程来。
对于这样自律上进的骆朴,骆川很欣慰,也很庆幸。
他欣慰骆朴懂事的让人心疼。
他庆幸,骆朴两岁多时,就放到妈妈李羽那里。
李羽带孙子这些年来,给孙子培养了良好的生活习惯和学习习惯。
学校的同事有不少孩子都是被爷爷奶奶带大的。
大多是娇生惯养的,缺乏韧劲、钻劲和吃苦的劲儿。
唯有骆朴是个例外。
廖云对婆婆培育出骆朴这样的好习惯,感动、感激又崇拜。
她越发感觉,自己的婆婆李羽并不是一个普通的退休工人。
从她的性格、气度和气质,廖云觉得婆婆年轻时一定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婆婆在她心中就是个谜。
比如,学富五车的婆婆为什么嫁给粗喇喇的公公?
比如,家里的一个老皮箱里存放着什么东西,为何让婆婆经常坐在那里发呆?
又比如,婆婆为什么对往事只字不提?
两个正在抽条长个子的少年是无肉不欢。
这天晚饭,廖云煮了锅清炖羊肉。
又在小区外的商店买了两个窝窝馕。
凉拌一盘皮辣红,算是晚餐。
骆川见儿子双手抓着腿把子肉啃得真香,犯愁道:“小朴,你去兵团二中上学,可离家好远,学校哪有这么好的伙食?想吃清炖羊肉可不方便。”
骆朴低头啃着羊肉,连头都没抬,风轻云淡道:“我不愿上免试入学的兵团二中,我要考西域市中学高中部。”
骆川跟一脸震惊又诧异的廖云对视一眼,纳闷道:“你不是说要到兵二中学才能棋逢对手嘛?!改主意了?”
骆朴把啃干净的腿把子朝空盘里一放,“到wlmq上兵二,离家远,想爷爷奶奶了,还要熬到寒暑假,算了,就在西域中学上吧,干啥都方便。”
闷头苦吃的骆森抬起眼皮意味深长地瞅了眼身侧的骆朴,没吭气。
他低下头继续啃着羊肉。
廖云喝了口羊肉汤,跟骆川商量着,“川,我打算报名考驾校,牛娉拿上驾照了,她们单位跟驾校领导很熟,给了几个收费低的名额,她给我了。”
“多少钱?”骆川随口问。
“1300块钱,内部价,比正常收费要低500块钱,关键是考试时,人家考官能照顾,可以睁只眼闭只眼的。”廖云说。
骆川点头,“学驾照,一定要好好学,开车千万不要走后门,你开车时能睁只眼闭只眼啊?!那是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呢。”
“就是,妈,你千万别学我们班主任,她把油门当刹车,碰到大车迎面过来,吓得就闭眼。你能行吗?”小大人骆朴狐疑的望着比自己矮一头的妈妈。
廖云气结,“你小看妈妈,等我拿上驾照,看你咋说。”
就餐过程中,一向活泼外向的骆森竟然成了哑巴。
骆川跟他说话,他都心不在焉的。
廖云看出了骆森的异样,关心道:“小森,有心事?”
骆森忙摇头,又闷头吃着手中的肉。
阿依努尔这几日心神不宁的,她总感到有人在跟踪她。
可是,每次她猛地回头,又察觉不出异常之人。
妈妈曼孜拉木发现女儿心神不宁。
毕竟热西丁是从事公安行业的,抓捕过不少犯罪分子。
忐忑不安的曼孜拉木担心有人对女儿打击报复。
她把自己的顾虑和担忧告诉了热西丁。
正是中午放学高峰期。
阿依努尔跟几位女同学唧唧喳喳地评论着当前几位歌星的歌曲。
随着人流的分散,阿依努尔独自一人朝公安局家属楼走去。
女孩子走进家属院,被一位个头一米七五左右的男孩拦住了去路。
男孩青涩稚嫩的脸,长得很俊美,看上去顶多十二三岁的模样。
阿依努尔看见男孩的这一刻,脱口而出,“原来,是你在跟踪我。”
男孩挑衅的眼光打量下阿依努尔,不屑地口吻说:“你就是阿依努尔?你们学校的学霸?!长得瘦不拉几的,你爸妈虐待你吧,不给你吃饭?”
阿依努尔没搭理男孩。
她对着男孩嘻嘻一笑,眼神瞄着男孩身后的身着警服的男子,“爸,就他跟踪我。”
她撂下话,转身朝住宅楼走去。
热西丁挡住男孩的去路,一手抓着男孩的胳膊,厉声质问:“说!你跟踪我女儿干啥?!”
“你放手,我就是想看看阿依努尔长啥样!”男孩使劲挣脱。
热西丁拽着男孩到了小区的值班室,他让男孩坐在靠里的沙发上。
他自己搬把椅子坐在门口,防止男孩逃脱。
男孩见状,急的脸红脖子粗,他吞咽下口水,紧张地说:“我要回家。”
热西丁望着眼前俊美的男孩,不慌不忙地问:“说吧,叫啥名字,哪个学校的?”
男孩看着不苟言笑的热西丁一脸的威严,心生怯意,低声说:“我叫骆森。”
“你姓骆?骆波是你啥?”热西丁想到骆姓毕竟是少数,不假思索地张口就问。
男孩猛地抬头,疑惑的神色看着热西丁,“你认识我爸?”
热西丁瞬间明白,眼前这个半大小子是李茗溪跟他前夫生育的儿子。
他犀利的眼睛盯着骆森,“你妈是李茗溪,对吧?”
骆森更是惊愕不已,“你还认识我妈?”
热西丁冷哼两声,以为骆森在追求自己的女儿,站起身来走出警卫室,掏出手机拨打骆波的电话。
心想,这个三十白,一门心思只知道挣钱,到底管不管他的儿子了?!
他忙得没时间管教儿子,那他就来替他管教下这个叛逆期的男孩!
第151章 晾一边
骆波这边一按下接听键,还没来得及说话。
热西丁就劈头盖脸地怨怼道:“三十白,你能不能管下你儿子,我记得他也就十一二岁吧,身上的毛都没长齐呢,这么小的年龄就骚扰我女儿!你要是管不了,我来帮你管教!”
骆波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被这没头没脑的话激怒了,张口抢白道:“热局,别整天拿有色眼镜看人撒,我家小森好着呢。我自己的儿子我自己管,不用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我看你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热西丁没好气的撂下这句话,气呼呼挂掉电话。
他转身看见骆森站在门口局促不安地望着他。
骆森苦苦哀求道:“叔叔,你让我回家吧,我就是想看看阿依努尔长啥样,真的没坏心。”
一脸沮丧的热西丁,无力地朝骆森摆摆手。
骆森跟兔子般哧溜一下跑出大门。
到了人行道,骆森撒腿狂奔,生怕热西丁反悔。
下午放学,早已等候多时的骆波,在放学的人流中喊住了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骆森。
骆森一看见骆波,委屈地眼圈红了,哽咽道:“爸,我。”
“好了,小森,走,爸带你吃肯德基去。”骆波看到学校斜对面有家新开业的肯德基店,听说小孩子都喜欢吃。
骆森摇摇头,“哥说那是垃圾食品,我想吃烤肉。”
“行,就吃烤肉。现在,你哥说的话就是圣旨,这样也好,爸妈都省心了。”骆波接过儿子肩上的书包,朝捷达车走去。
老人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骆森是真的饿坏了,闷着头一口气吃了十几串烤肉。
这才抬起头来主动交代问题,“爸,哥以前说去兵二上高中,我劝他留在西域中学上高中,他都没答应。可是,阿依努尔给他下了挑战书,哥哥就改主意了,他要留在西域市上高中。”
骆波宽厚地笑笑,猜测道:“你不甘心,觉得阿依努尔的挑战书比你说的话管用,所以,你才找阿依努尔的麻烦。”
骆森点头又摇头,青涩脸上的双目是最真诚的光彩,清澈又坦荡,“我就是想看看这个阿依努尔长啥样,竟然能改变哥哥的想法。我没去找她麻烦,就是跟踪她一个星期。今天中午,我刚堵住她,还没来得及说呢,就被她爸当坏孩子抓住了。”
骆波不由宽怀大笑。
他原本还悬着的心总算落地,内心少了些担忧,多了几分愧疚。
心中感慨,是啊,孩子的心纯净无暇,哪里懂得世间成人世界的算计和龌龊。
如果可以,骆波宁愿骆森和小米粒一辈子都不用懂得成人复杂的世界。
他摸下骆森的脑袋瓜,宽慰着神色不安的骆森,“这没啥,好了,这事就这样过去了,小朴留在西域市,对你来说是好事,你应该感谢阿依努尔的。对了,你刚才说挑战书,啥挑战书?”
骆森把阿依努尔在奥数比赛中次于骆朴一名成绩,给骆朴发起挑战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骆波。
骆波嘴角噙着笑,摇头感叹道:“这个小朴,看上去像个小大人挺有主意的,还是小,一个激将法就让他改变主意。”
骆森撇撇嘴,一脸嫌弃道:“哼,这个阿依努尔长得瘦猴子一样,哪有给哥哥写情诗的丫头子漂亮啥!”
骆波眼睛瞪得溜圆,追问:“你说啥啊?写情诗?”
骆森满不在乎道:“这有啥,哥哥上五年级就有丫头子给他写情书,哥哥从来就没当回事。”
骆波听了,心中松口气,感慨万分,“你们才多大的屁孩子,就,算了,你不写情诗就行。”
骆森抓着骆波的右手请求道:“爸,这事千万别告诉妈,妈又要唠叨我了。”
“行。小森,妈妈唠叨你,是在乎你,关心你,可别嫌烦哦。”骆波教育着。
骆森点头,“我知道,就怕妈妈担心。爸,小米粒学习成绩还行吧?”
“行不行,就那样了,不爱学习,小米粒长的漂亮,不少调皮的男孩子拽她的小辫子,每天都哭着回家,我都心疼死了。上星期跟那个男孩的爸爸吵了一架。哎,愁死了,你这个当哥的在,我就少操多少心啊!”骆波絮叨着。
他又叮嘱骆森,“小森,你别记恨那个警察叔叔,当爸的都一样,要是小米粒被人跟踪,我可能都要发疯,这种傻事可别再干了,你也有妹妹,啥事都要换位思考下,要懂得保护女孩子的。”
骆森一脸歉意,低喃道:“嗯。”
骆波伸手揉几下骆森的脑袋,没再吱声。
他了解骆森跟骆朴的感情。
骆森自小就习惯了骆朴的陪伴,他跟哥哥的感情是独一无二的。
突然,骆朴开始在乎除他之外的人的感受,而且还是个瘦不拉几的丫头子,小骆森就有种酸溜溜的失落。
见骆森满脸的失落,骆波内心不由产生了对热西丁之女阿依努尔的好奇感。
从血缘关系来说,阿依努尔是他的侄女。
侄子骆朴一向是个很有主意的小大人,家里人很难改变他的想法。
他竟然为了阿依努尔的挑战书,放弃兵团二中面试入学的大好机会,留在西域市中学上高中。
骆波猜想,这个阿依努尔肯定不知不觉走进了骆朴的心。
只是,这个一门心思放在学业上的大男孩,自己还没意识到罢了。
骆波猜测的不错。
青春期的骆朴正处于对感情懵懵懂懂的阶段。
那天在颁奖会上,主持人按照5个第三名先走上领奖台,其次3个第二名上台,第一名压轴亮相的先后顺序颁奖的。
在台下的骆朴,不由多看了几眼领奖台上身材瘦削、气质出众的阿依努尔。
阿依努尔从小学习芭蕾舞,纤细的脖颈与修长的四肢,使她的一举一动都散发着独有的高贵气质,她的一颦一笑也充满着十足的韵味。
当骆朴收到阿依努尔的挑战书后,他突然玩心四起。
觉得跟这样一个女孩在高中时比赛成绩,是件很有趣、又很有挑战的事。
阿依努尔是民考汉,在高考时要加50分。
骆朴在心底定下比赛规则,他的成绩不跟阿依努尔的裸分相比。
他要跟阿依努尔加50分的综合成绩相比。
这无形之中,让骆朴给自己定下了成绩的最低门槛。
他的总成绩每次至少超过阿依努尔50分。
这很有挑战性。
这个星期天,廖云忙着洗两男孩的换洗衣服。
骆川坐在沙发检查着骆森的数学作业。
骆森可比儿子骆朴费心不少。
阴面的大卧室里。
骆森躺在床上思量,世界还真是无巧不有,阿依努尔的爸爸怎么认识骆家人?而且还很熟悉的样子。
骆朴进来的时候就看见骆森抱着枕头、戴着耳机蜷在床上,他微微惊讶:“小森,不舒服?”
骆森抬起头:“哥,有事给你说。”
骆朴看看手表,“说吧,我有半小时的休息时间。”
骆森已经摘下耳机,下床找拖鞋:“哥,你见过阿依努尔的爸爸没?”
“没,我只见过阿依努尔,她爸长啥样,谁知道。”骆朴说着,递给骆森一个苹果,“今早的营养餐任务。”
“哥,阿依努尔爸爸跟我爸爸长得挺像,她爸还认识我妈,你说奇怪不?”骆森“咔哧”一下咬了一口苹果,大口咀嚼着。
骆朴沉吟:“小森,这话你没在四叔面前提吧?”
骆森忙摇头,“哪敢啊,爷爷奶奶不是教育咱俩,大人的事不能打听嘛?!”
骆朴点点头,“小森,别想那么多了,还是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吧。”
骆森长叹口气,“哥,大人咋会这么多秘密呢?!”
阿勒玛勒村,骆峰站在骆波的苗圃基地。
十几个妇女在基地忙碌着,每人胸前挂了个面口袋。
面口袋中装着杏核,各族妇女把杏核朝拖拉机开好的浅沟里撒。
骆波在后面检查着撒下的杏核有没缺漏的现象。
他发现有缺漏的地块,喊回前面撒杏核的妇女再补撒一些。
东边,骆滨开着拖拉机把撒完杏核的浅沟用拖板慢慢掩埋。
骆峰站在地头已经抽了好几根香烟了。
等骆波忙完走到地头,骆峰再次追问:“三十白,你这样干真行?”
骆波胸有成竹道:“爸,放心吧,我去问过尤努斯,他说地区林业部门的第十一个五年规划,计划把伊勒地区打造全疆最大的树上干杏基地,种树就要买苗子,我提前下手,先育好苗子。”
骆峰错愕道:“你这撒的是野山杏啊,也不是什么吊死干啊(百姓把树上干杏叫吊死干。)?!”
骆波嘿嘿笑道:“你以为我就这样卖呀?哪不成了骗子了?!等野山杏长到半米多高,我花钱请技术员嫁接呀,树上干杏的接穗子我都买好了,放在西域市一家冷库里呢。”
骆峰还是想不通,“三十白,我咋觉的这事不靠谱呢?!”
骆波地自信一脸劝道:“爸,我都缩减苗子的面积了,500亩苗子地,今年缩减到300亩,没啥不靠谱的。您老还不放心我做生意的眼光啊?!”
骆峰一想到骆波这些年做生意确实有一套,眼光瞄的准、又很有魄力。
他放心地点头,对着骆波安排道:“三十白,把爸送到你三哥地里去。”
骆波抬脸看看天,“都这个点了,去地里干啥?”
骆峰说:“你干爸要宰羊,我去帮他放会儿羊。”
“哦。”骆波砸吧下嘴巴说:“今晚又能吃上干妈煮的清炖羊肉了。阿曼太哥今晚来不?干爸是给他庆祝的。”
最近县上对干部队伍进行调整。
艾力提拔为县副职领导。
阿曼太由乡长转任为沙枣树乡书记,享受副处级待遇。
巴格达提早就嚷嚷着宰杀羊邀请老朋友吃新鲜羊肉呢。
父子俩朝北山坡后的地块赶去。
骆滨把剩下的活干完。
骆峰仰脸看着车窗外灰蒙蒙的天,担忧道:“三十白,斯琴最近可能要生了,你三哥又不认识县医院的人,这可咋弄?”
骆波瞥一眼满脸愁容的骆峰,宽慰着,“爸,小溪的学生家长在县医院是妇产科的大拿(最能干的人),也是个蒙古族,小溪早跟人家说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我看斯琴肚子挺大,不会是双胞吧?”骆峰眉眼又带着笑。
“咋能?”骆波说,“上周小溪带三嫂去做检查,b超上看出来,不是双胞胎。我跟小溪都商量好了,三嫂就在县医院生,送饭啥的,都是小溪来弄,到时候,妈就在医院陪着。三哥那几天也在医院守着,他地里的活,我来盯着。”
骆峰笑得脸上的沟壑一道道,“行,就按你说的办。”
巴格达提见骆峰来了,骑着马赶过来,对着逗弄藏獒的骆波喊道:“三十白,去,把你妈,小四川,老三都接来,待会儿吃羊肉。”
骆峰接过缰绳,慢悠悠骑上马,朝羊群奔去。
放牧是件很辛苦的事,万亩地的冬麦准备上头水。
播种玉米的时节还不到。
青黄不接的季节,牲畜只能在去年的玉米地或渠边的荒草地吃草。
放羊比放牛好些,即便在白雪皑皑的寒冬,羊会用蹄子在雪地扒拉出树叶或杂草。
只要放牧人有足够的时间、耐心和吃苦的耐力,羊群都能吃饱肚子。
羊一般刚出棚圈后喜欢撒欢子乱跑,跑一会儿就稳定了,等羊不喜欢吃草了,肚子也吃得溜圆,这时候就能收摊回家了。
在野外放羊节约了草料,挣得都是功夫钱和辛苦钱。
现在有了骆滨这块地,巴格达提的羊群不用跑远路找草吃,省不少事。
这里的玉米秸秆和荒草多,羊吃了肯长膘。
骆峰骑着马在羊群周围转悠,只要羊群不去麦子地就行。
骆波驱车朝村子驶去。
此时,热西丁的电话就来了,“三十白,在哪呢?晚上有没时间?咱俩见个面。”
骆波以为热西丁又是为骆森跟踪阿依努尔的事纠缠掰扯,不耐烦道:“没时间啊,我干爸请我们一大家子吃羊肉,我在接人呢。”
热西丁不语,“啪”地挂掉电话。
骆波把手机朝副驾驶位一扔,没再去理会。
他决定把热西丁暂时先晾一边晒着。
西域市公安局副局长室。
热西丁倚靠在椅子上,手上拿着祁建斌写给他的那封遗书。
他不记得自己研究这薄纸上的内容多少遍了。
可能是初二就辍学的祁建斌文化底子薄,写出的内容含糊不清。
他在信里没挑明祁建文的事情,只写了鸳鸯刀在骆波处,并叮嘱热西丁护好骆波。
祁建斌写这句话的意思,实际是担心祁建文会做些对骆波不利的举动。
也许是热西丁的理解有误,让他产生了歧义。
他再读到这句话时,误解成信里的内容是蕴含着骆波可能参与进来的含义。
热西丁愤懑不平,这个骆波不会是察觉出什么来,开始躲着他吧?!
兄弟俩没时间沟通,之间的裂痕越来越深。
深夜,斯琴的肚子疼了起来,身下濡湿一片。
她赶紧唤醒骆滨。
骆家人深更半夜朝西域县医院赶去。
李羽在车上就给李茗溪打电话。
李茗溪顾不得半夜打扰学生家长,连忙给那位蒙古族妇产科专家拨打手机。
还好,这位妇产科专家今晚值夜班。
李茗溪挂掉电话,把小米粒放在哥哥家。
她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卫生纸、襁褓等物品,骑着女式摩托车就朝县医院赶去。
等骆滨的皮卡车停在医院前的停车场,妇产科早已灯火如昼。
医生和护士都在等候着。
第152章 闹掰了
清晨,一缕阳光透过云层倾撒大地。
西域县人民医院妇产科产房,一声猫叫般的哭声响起。
骆滨的儿子呱呱坠地,产房里一阵手忙脚乱。
疲倦的斯琴如释重负,沉沉昏睡过去。
骆滨从护士手中接过襁褓,不小心惊动了小人儿。
他皱着小眉头,闭着眼睛,呜呜哭了起来。
李羽连忙从儿子手中小心翼翼接过孙子。
襁褓里的孙子,竟然睁开了双眼。
小家伙眨巴眨巴眼睛,撇着嘴,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李羽低声轻哄道:“乖,乖,宝贝不哭。”
真是奇怪,襁褓里的婴儿听到奶奶的声音,毫无预兆地打个呵欠,睡得安宁踏实。
当斯琴出院回到阿勒玛勒村,英俊的骆滨胡子拉茬,瘦了不少。
骆波对着一身皱巴巴衣裤的骆滨打趣道:“三哥,怎么样?当爸的滋味不好受吧?”
骆滨满眼的幸福,“养儿方知父母恩,这话一点不假。”
等骆波忙完这段时间,离热西丁上次打的那次电话已相隔半个多月。
腾出空来的骆波到修车厂转悠下。
查看下这段时间各种材料使用的情况,是否需要再进些车子的配件。
又翻阅下李茗海每日记得流水账,脸露喜色。
他感觉自己开修车厂真是英明之举,每日进账不少。
怪不得,舅子哥李茗海现在不去凉皮店了呢。
修车厂除去材料、人工工资、水电费、税费等,每月净利润接近上万元。
李茗海拽着骆波走到洗车间,他指着洗车间后半块空地商量道:“三十白,你赶紧再进套洗车设备,每天洗车都排队,趁热打铁,多挣些钱。”
当下,伊勒地区的洗车行屈指可数,而舍得投钱的可能只有骆波一家。
骆波的洗车间又是西域县独门独份,仅此一家,再无第二家,生意相当火爆。
尤其是刮风下雨天后,门前排队洗车的至少十几辆。
李茗海已经把洗车的工人由原来的两人增加了四个。
就这样,到了高峰期还忙不过来,洗车工忙得没时间吃饭,几人都是轮流吃饭。
有时候,李茗海不得不亲自上阵动手洗车。
骆波听了李茗海的建议,点点头,脆声应允,“行,我这就联系厂家。”
李茗海想着妻子小梁最近的建议,试探着,“三十白,你嫂子还说呢,修车厂和洗车行一个月挣来的钱都抵得上小溪一年的工资了,不如让她辞掉工作,干这行,现在干个体的比她当老师挣钱多多了。”
骆波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容置疑道:“那可不行,要是让妈知道了,非气病不可。妈早就说过,女孩子家家有个稳定的工作就行了,她虽挣不了几个钱,可是每月的工资就像自来水龙头,啥时候拧开都有点水,饿不死。再说了,我不指望她挣钱,小溪安安心心上班,照顾好家,还有个寒暑假,就知足了。”
他又一脸自豪的神色,“别看她就是个小学老师,教学质量好,多少家长想把孩子塞到她班里,家长还都给她面子呢,就拿三嫂这次生小孩来说吧,三嫂难产,多亏小溪早早给那个蒙古专家打招呼了。你忘了,今年你这凉皮店没去年审,工商局要罚款,那个男的一听说你是小溪的哥哥,也就教育你一下,让你赶紧去审核。小海哥,家里有个吃公家饭的挺好。”
李茗海思忖着点头,连连称是。
骆波从修车厂出来,就看见门前的停车场上。
许久未露面的热西丁懒洋洋地斜靠在警车旁,黑着脸瞅着他。
热西丁的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意味。
一想起半个月前,为了两家孩子的事,热西丁在电话中说话不善的态度。
骆波心里很不痛快。
他心里腹诽着,你家阿依努尔是你心中的公主,我家骆森在我眼里还是王子呢。
骆波的内心实在不愿去搭理又板着脸、摆出兴师问罪架势的热西丁。
可是面子上又抹不开。
骆波硬着头皮迎上去,不咸不淡地问了句,“有事?”
热西丁斜睨着他,冷哼两声,“三十白,你行啊,连大哥都懒得叫了。”
骆波不愿在街边当着熟人的面跟热西丁争吵。
他朝西边摆下脑袋,邀请道:“这说话不方便,有事回家说吧。”
兄弟俩一前一后走进院子。
走上台阶的热西丁还歪着脑袋打量着院子的摆设。
他看着这扇院门问:“两家走一个院子,旁边那家是老三的吧?”
“嗯,一家人没必要搞两个小院,还能多腾出地来种菜。”骆波掏出钥匙打开屋门。
热西丁看着一条水泥铺设的路面,从大院门口一直延伸到两家的台阶前。
水泥路两旁种着鲜花,紧挨着鲜花的旁边种了些绿油油的蔬菜。
水泥路上方搭着长条的葡萄架,藤条上已长出指甲盖大小的嫩芽。
院子西南角是个用砖块铺设的空地,上面摆着石桌石凳,供人休闲。
小院布置得温馨又舒适。
热西丁感慨道:“要是在西域市,我有个这样的小院就好了。”
骆波进了屋,从鞋柜取出一双崭新的拖鞋扔到门前,“进来吧。”
初次来骆波家,热西丁又四处打量着每间屋子。
洁净的摆设,品种不一的绿植点缀着房屋充满生活情趣,很温馨。
骆波泡杯茶水,端了过来放在茶几上。
热西丁落座后,呷了一口茶说道:“三十白,哥有事求你。”
“哟,大哥,你神通广大的,还有事求我,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骆波阴阳怪气地说完,又撇了下嘴。
“说正事呢。”热西丁敲了敲茶几说:“你能不能别站在我前面说话,坐着说。”
“说吧,我听着呢。”骆波又转身走到冰箱前,给热西丁端来一个果盘,好奇地问:“不会是让我给你当线人吧?这事我可干不来。”
热西丁盯着骆波沉默不语。
骆波顿觉再次笼罩在热西丁深究研判的目光中,不自在到极点。
兄弟俩就这样一站一坐对视着,气氛很是诡异。
最终还是骆波败下阵来,他恼火地瞅热西丁一眼,抿紧了嘴,许久才淡淡地说:“热局,能不能嫑这样盯着我!我不是你抓来的罪犯,这里也不是公安局的审讯室!”
看着被惹毛炸锅的骆波,热西丁深沉地盯着骆波轻声道:“不做亏心事,害怕干啥?!”
“你?!”骆波气结,怨怼着,“对我有成见,明着来,别整天阴阳怪气的,烦人!”
骆波傲娇地扭过头不看热西丁,他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单人座沙发上,跟热西丁对面而坐。
热西丁想起骆滨曾说过的关于骆波性格极其敏感的话,心里柔软几分。
他佯装生气,“你还知道这是你家呀?哥第一次上你家,你就这态度?!”
骆波烦躁地摆摆手,开门见山,“说吧,找我啥事?”
热西丁的职业病又来了,他早已养成质疑一切的习惯,而习惯又是个可怕的东西。
他直勾勾盯着骆波的脸询问:“你手上有祁家的东西,都有啥?”
“你管我有啥呢?!那都是当年祁三哥给我的。”骆波晃晃脑袋一本正经地说:“祁家的传家宝,可不能外传的。”
热西丁哪壶不开提哪壶地质问:“我记得,你好像叫骆波,不叫祁波吧?!”
骆波被他这话噎得不知如何反驳。
他哑口无言,瞪了瞪眼,望着不苟言笑的热西丁。
随即,他又嬉笑着说:“你管我姓啥啊,东西不是我抢来的,是祁三哥送我的,咋,热局,难道这还犯法?!”
热西丁不愿再跟骆波纠缠,开门见山道:“你手上有对鸳鸯刀,刀在哪?”
“鸳鸯刀?”骆波心中惊骇,知道这对鸳鸯刀的人就没几人,热西丁怎么会知道。
他慢慢敛起笑容,戒备地盯着热西丁,“你想干啥?”
鉴于工作保密的原则,热西丁没法跟骆波解释什么,直白道:“咋那么多废话?我问你,刀在哪?”
心高气傲的骆波被激怒了,毫不客气地怨怼道:“你以为你谁呀?这刀是我生母的遗物,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看的,这是我的私人物品。我说,热局,你嫑用审问犯人的口气跟我说话好不好?!”
想着不能跟骆波挑明索要鸳鸯刀的真正意图,热西丁一脸歉意地辩解着,“三十白,那对鸳鸯刀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赶紧交给我,免得引祸上身。”
“哦吼哦,别危言耸听撒。”骆波一脸的不屑,撇撇嘴,“你以为我骆波是被吓大的?我知道,那对鸳鸯刀是个宝物,值不少钱,你别打我那对鸳鸯刀的主意撒。”
热西丁见骆波胡搅蛮缠的样子,心中轻叹,自己的这个弟弟,也是个难缠的货。
他望着一脸戒备之色的骆波,语重心长地说:“三十白,你不是很想知道哪些人在你生母和祁老三的墓地寻找什么?我给你露个底,他们就是在找你手中的这对鸳鸯刀。”
“咋可能?”骆波一脸的错愕,“他们找鸳鸯刀干啥?”
他低下头沉思数秒,不解道:“那对刀,我看了,没啥机关啊,刀柄上镶嵌的蜜蜡和羊脂玉很值钱,都是上乘货。”
见骆波一副财迷的样子,热西丁紧绷的心稍稍松弛。
“三十白,做饭没?我快饿死了。”一个清脆的女声陡然在屋里响起。
李茗溪站在门厅,朝衣架上挂着自己的包。
等李茗溪迈进客厅,先是微微一愣,紧接着露出灿烂的笑,对着热西丁毕恭毕敬地欠下身子,“大哥好。”
骆波没看见女儿小米粒的小身板,双目朝门厅睃视,“小米粒呢?”
“她呀,被哥抱着在修车厂玩呢。”李茗溪朝卫生间走去,“我洗手做饭。”
热西丁出声喊住了她,“不用忙,我跟三十白说完事就走。”
骆波双目落在热西丁的脸上,低问:“是谁在找这对鸳鸯刀?”
热西丁摇头,“不知道。”
骆波心中狐疑,纳闷地问:“你都知道这些人在找鸳鸯刀,可又不知道这些人是谁?热局,你当我是三岁小孩,骗我有意思吗?”
热西丁发飙,“三十白,你别跟个缠头(xj土话,对纠缠不休、胡搅蛮缠人的蔑称)似的,让你拿出来,你就拿啥。”
骆波最见不得热西丁这幅颐气指使、居高临下的态度,抢白道:“我看你是缠头吧,刀是我的私人物品。”
热西丁被怼得无言以对,他知道今天要空手而归了,气呼呼回嘴:“三十白,你这样执迷不悟,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骆波怒吼道:“你能不能盼我点好?”
李茗溪见气氛不对,连忙从卫生间出来,伸手拽了下一脸怒气的骆波,柔声道:“好了,就不能好好说话嘛?”
骆波扭过脸对着李茗溪喊道:“是他不会好好说话。”
热西丁不愿在为鸳鸯刀的事伤了兄弟俩的感情。
他退一步,不再提鸳鸯刀了。
热西丁探问:“祁建文的游戏厅最近进了一批能玩赌钱游戏的机子,你投资没?”
骆波口气缓和下,摇头,“我都多长时间没见她了,她的事,我不知道。当初她开游戏厅,我就反对。”
热西丁狐疑地盯着骆波,“你跟祁建文生意上真没啥事?!”
听话听音,李茗溪听出来热西丁对骆波的话半信半疑。
骆波正欲说话,李茗溪抢话道:“大哥,确实没啥事,三十白最反感开游戏厅,路边那个大仓库,开舞厅的人这两年没挣上啥钱,打算开游戏厅,三十白不同意,把仓库收回来,开了家修车厂。”
为了让热西丁信服,李茗溪又补充道:“建文姐就是有啥事,也不会找三十白,去年冬天,我在学校上课,她有事来学校找我。”
这话一下子唤起了热西丁的记忆,也唤醒了热西丁的警觉。
热西丁有一瞬间的诧异,很快反应过来。
他的脑海闪过一个呼之欲出的念头,追问道:“她去学校找你啥事?”
李茗溪回忆道:“那天,她提了个大编织袋,暂时放在我办公室。”
“编织袋?”热西丁声音异样,嗓子发干,小心翼翼地问:“你是说,她那天提了个编织袋去找你?是你的编织袋嘛?”
李茗溪摇摇头,“那是建文姐给在西域县赶巴扎的人送的货,都是女人的内裤,那种便宜的内裤。”
骆波插话道:“小溪,怎么没听你提起这事?”
李茗溪目视着热西丁,嘴巴却对着骆波解释,“也就是一件小事,我觉得没必要说,再说了,那阵子,你不是一直在爸妈家忙着嘛,没顾得上。”
细腻敏感的李茗溪觉察到热西丁提起祁建文时格外郑重的神色,她怯怯地问:“大哥,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热西丁忙摇头,“没,没,小溪,还有茶水嘛?”
他趁着李茗溪走进厨房、骆波低头摆弄着果盘的空档连忙伸手抹了下脸颊,让自己赶紧恢复镇定。
热西丁接过李茗溪递过来的茶杯,又抿了口,放下茶杯。
他没去看李茗溪,而是双肘放在双膝上,两手捂着温热的茶杯,不经意地问:“小溪,那天的编织袋是你姐姐拿走的?”
“不是,”李茗溪坐在沙发上,“一个矮个男子,三十白,给买买提清真餐厅打个电话,预订个雅间,大哥难得上咱家,待会儿出去吃个饭。”
热西丁看着一脸真诚的李茗溪,连忙婉拒。
第153章 沙枣树
热西丁知道这事不能操之过急。
此次来找骆波,他觉得不虚此行。
虽然没有看见那对鸳鸯刀,可在李茗溪这里获得一个重要信息,祁建文曾把编织袋暂存在李茗溪办公室,取货的是个矮个男子。
这些信息和以前收集到的关于祁建文支离破碎的信息串联在一起,形成一个有力的证据链,那就是祁建文在从事非法买卖。
在这种情况下,那鸳鸯刀显得极为重要。
热西丁决定采用激将法隐晦地激一下骆波,试探下他是否跟祁建文在生意上有瓜葛。
热西丁端起茶杯喝完茶水,目视着心不在焉的骆波,幽幽地说:“三十白,还记得当年你去找我帮骆滨时,我当时说的话吗?”
骆波抬起眼皮斜睨着他,不解道:“你那天说了好多话,我咋知道你问的哪句?”
热西丁淡淡地回道:“我曾经说过,假如我遇到难处,你会不会也跟帮骆滨一样为我撑头。”
骆波没有了刚才的慵懒的随意,眉头蹙着,沉思数秒,“对,你说过这话。”
热西丁嘴角微微勾起,噙着笑,半真半假地说:“公务缠身,也许你手中的这对鸳鸯刀能保我平安顺遂,你会给我吗?”
骆波见热西丁又绕回到鸳鸯刀上来,脸露薄怒之色。
不客气地说:“我的热局长,你能不能再别提刀了?!那是我的私人物品,一对值点钱的刀能咋样保你平安?!我看你今天来纯粹就是来没事找事的。”
热西丁被骆波的话抢白得愣怔在原地。
旁边的李茗溪连忙充当和事佬,忙不迭地说,“好了,三十白,大哥,三十白就这狗脾气,别介意啊。”
热西丁站起身意味深长扫了眼脸色不虞的骆波,慢慢朝门口走去。
骆波分明从他眼中看出一丝依依不舍之情,他的心不由咯噔一下。
此刻他的心在犹豫,仅仅迟疑片刻,可还是没说出口。
骆波今天的屁股很沉,坐在椅子上并未起身送客。
李茗溪朝他递眼色,示意他送客。
可骆波故意视而不见,屁股很沉,并未站起来。
李茗溪一脸歉意地送热西丁出门。
在大院门口,李茗溪一个劲儿对着热西丁道歉,“大哥,三十白从小被家里人惯成这个臭毛病,你千万嫑跟他一般见识,你大人有大量,别记在心上。”
面朝院内的热西丁又不甘心地扫一眼空荡荡的院子,骆波还是没出来。
他自嘲地笑笑,讥诮的口吻说:“看来,这个三十白要跟我闹掰了。小溪,那对鸳鸯刀,我真的是因为公务才来要的,三十白,也太小鸡肚肠了。”
李茗溪一脸歉意地说:“大哥,我会劝劝他的。”
热西丁的目光依旧落在院内的屋门上,意味深长地说:“你们汉族人经常说,养恩大于生恩,我好像明白了。我知道,三十白对,对我们还是怨恨的,我掏心掏肺地待他,也达不到他跟老三之间那么样的关系,默契得如同一人。好了,我该走了。”
李茗溪又亦步亦趋地跟在热西丁身侧,送他到修车厂前的停车场。
热西丁上了警车,他发动车子,朝窗外一看。
一个小女孩迈着轻盈的脚步兴冲冲朝李茗溪跑去。
李茗溪投向女孩的笑容那样温柔平和,带着母性的光辉。
热西丁望着女孩这张惊艳精致的小脸,心中暗叹,又是个美人坯子。
警车消失在停车场。
李茗溪望着警车后闪烁的尾灯,心中有些怅然。
对于骆波和热西丁俩人关系闹得很僵,她总感到有些遗憾。
毕竟,热西丁是跟骆波有血缘关系的哥哥。
“想啥呢?”骆波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他站在李茗溪母女俩身后低问。
小米粒听到爸爸的声音,猛地转身钻进骆波的怀里哼哼唧唧地撒娇。
李茗溪调侃道:“咋,舍得出门了?你刚才有点那个,咋说,他是你哥,又是头次上咱家来。”
骆波委屈道:“我就要跟他闹闹情绪,走,到小海哥的凉皮店吃凉皮吧,我不想做饭。”
李茗溪理解骆波的烦躁和憋屈,“行,就听你的,你说吃啥就吃啥。”
一家三口坐在凉皮店吃着物美价廉的凉皮,骆波又到隔壁的饺子馆点了份韭菜羊肉馅水饺。
小梁看着骆波把饺子皮用筷子夹烂,用小勺把饺子馅放在小米粒的碗里,不由啧啧道:“三十白,你也够有耐心,就这样惯着小米粒吧,怪不得她挑食呢。要我呀,把饭朝她跟前一放,爱吃不吃,她饿了就吃了。”
骆波宠溺的眼神望着只吃饺子馅的小米粒,“嫂子,她饿坏了,咋办?没听说吗,儿子穷样,女儿要富养。”
走进凉皮店的李茗海折服,接话道:“你就富养吧,让姑看你这样惯着小米粒,非尅你不可。”
看着李茗海两眼的黑眼圈,骆波心生愧意。
他对着李茗海谄笑着,讨好地说:“海子哥,修车厂多亏有你守着,看把你累的。”
李茗海双眉一挑,不屑地说:“你以为就修车厂这点生意能把我累着?”
他指着自己的黑眼圈,又指指外面的道路,抱怨道:“你最近没回家,当然不知道。这条路成摆地摊卖菜的早市了,每天卖菜的五六点就忙乎,吵得我睡不成觉。”
小梁接话,“好了,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就没发现,自从咱店门前开早市后,凉皮店和修车厂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咱这地段可金贵着呢。”
李茗溪也帮腔道:“哥,你就知足吧,早市就在咱门口,多方便啊,也不用担心睡懒觉迟到了。”
骆波的手机响了,是骆滨打来的。
骆滨站在村委会大院当中那两棵有些年岁的沙枣树下,仰望着弯曲纠结的枝条,“三十白,村委会盖楼,这两棵沙枣树碍事,建筑商要毁掉,我打算挪到咱家楼前,这么大的树能行不?”
“行,三哥,要带土球,土球还得大,不能伤根。”骆波看着李茗海等人,左手指指手机,对着李茗海说:“三哥要把咱小时候经常掏鸟蛋的那两棵沙枣树移到咱家。”
李茗溪担忧起来,“人挪活树挪死,行吗?又是棵老树。”
骆波对着手机和面前的亲人解释着,“只要小心点,应该没问题。三哥,你先别急着挖,明天我腾出空去看看再说,你先用挖掘机把你选好的栽树的地儿挖出大坑来,最好挖深点,直径两米左右,深一米多。”
骆滨点头说:“好,就听你的。我先把咱院子的坑挖好。”
“三哥,再准备点发酵好的羊粪,咱家没有,我干爸家有。不能太多,你就沿着挖好的坑,在底部和坑边撒一层就行了。”骆波这些年育苗子,一直在自学起苗子的知识。
“行,挂了哦。”骆滨结束通话。
骆波把手机放在餐桌上,自言自语道:“为了万无一失,还是把尤努斯喊来,让他做技术指导。”
李茗溪插话,“他不是要到乌孙县当副县长了嘛?人在西域市吗?”
“应该在,昨天我还跟他通电话呢,他说公示期一个星期,估计还有个两三天。”骆滨吃了口凉皮,“晚上,我跟他联系下。”
李茗海说:“人家现在都是副县长了,那可是大头头,会为挪树的事来吗?!”
骆波迟疑数秒,心里也没底地说:“应该会吧,村委会那两棵沙枣树,可是咱们小时候爬上爬下的乐园,都跟它有感情了,毁了它,实在可惜。他又干林业这么多年,对树的感情应该比咱们还要深。”
夜晚,凉风习习,空气中传来春天泥土的芬芳和青草的气息。
四周渐渐安静下来,微风吹过,楼下的苹果树叶轻轻摇曳,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月光悄悄漫上窗户,依稀有一抹绿色暗暗浮动。
李茗溪从浴室出来,来到女儿的卧室。
小米粒早已呼呼大睡,见女儿又含着下唇吮吸着。
李茗溪用手掰开她的小嘴,小姑娘还在梦中,不乐意地哼唧一下,翻转身体,继续含着下唇砸吧着。
看着女儿微皱的小眉头,李茗溪摇头轻叹。
她慢慢走出房屋关好门。
李茗溪回到主卧室,骆波斜靠在床头,双手正把弄着那对鸳鸯刀。
“想通了,把刀给热西丁?”李茗溪知道骆波的小心思。
骆波抬眼望着揶揄之色的李茗溪,不服输道:“哼,就是给他,也得让他再跑一趟。我是不会自己送上门的。”
李茗溪不愿骆波跟热西丁闹僵,准备做个和事佬,她笑着调侃,“是呀,你谁呀?骆老板,怎么能轻易放下身段呢?”
骆波猛然坐起身,窘迫地骂骂咧咧道:“我就讨厌热西丁看我的那眼神,你都不知道,最近他用那种审问犯人的眼神和口气对待我,我能受得了吗?!我就要拿把下他(为难他),气气他,气的他睡不着觉,哼!”
看着骆波还鸭子嘴硬,李茗溪上了床,依偎在骆波身边,从他手中拿过刀,柔声道:“你呀,刀子嘴豆腐心,好了,我帮你跑一趟,把刀送给他好了。”
骆波领悟到李茗溪的语气里赞许多于嗔怪,当下得意地扬扬眉,“我今天就让他吃瘪,提醒他一下,我骆波不是软柿子,想捏就捏。”
李茗溪把刀放到床头柜,用胳膊肘捣捣骆波,“天不早了,睡吧,你赶紧去洗洗。”
骆波又一副坏坏的痞子样,伸手把李茗溪搂住,“臭就臭点。”
李茗溪被骆波胳肢地低笑道:“小点声,别吵着小米粒。”
一室温情,又一夜荒唐……
早晨,微弱的光从窗帘夹缝里挤进来,寂寥的空气中飘进几声吆喝:“新鲜的韭菜,便宜啊,便宜。”
“自家的土鸡蛋,两毛钱一个。”
……
这嘈杂的吆喝声此起彼伏,骆波躺在床上,用手摩挲着李茗溪光洁的脊背,闭着眼欣赏着外面早市的声音。
他喜欢这种充满生活气息的吆喝声,这市井的声音不正是浓浓的烟火气嘛。
自从他在少管所渡过孤独安静的生活,他就很喜欢人间的嘈杂声。
晌午时分。
热西丁正坐在办公室翻阅着案件,就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
他头也没抬对着门口喊了声,“进来。”
双目黏在案卷上的他听到高跟鞋的声音,以为又是政务内勤人员跟他索要干部履历表的事,张口就说:“小童,我的干部履历表,还没填完,下午再给你。”
三天前,地区组织部门又对热西丁进行考察,临走前扔给他一些表格,让他填写。
热西丁没听到回应,抬起头扫了下门口。
他连忙阖上案卷,站起身笑问:“小溪,你怎么来了?”
李茗溪穿着一件单薄的银灰色长风衣,亭亭玉立地站在门口。
热西丁连忙请李茗溪进来,又忙着给她倒茶。
李茗溪接过温热的凉茶,双手捂着茶杯,低声问:“大哥,看你挺忙的,我来,会不会打扰你?”
热西丁摇头,“不会,工作吗,总是忙不完,早点晚点一个样。”
李茗溪知道热西丁嘴上虽然这样客套地说,可是她很清楚热西丁是个对工作很较真的人。
她决定长话短说,开门见山道:“大哥,三十白当年为了我误伤了人,被判刑一年,这事你也知道。三十白可能是因为出生的原因,从小他就是个很自卑敏感又很要自尊的人。记得小时候,每年过春节,姑姑和姑父给我们六个孩子发压岁钱,他们都会偏向三十白,每年三十白的压岁钱比我们多几毛钱,后来多一块钱。姑姑他们这样做,就是想用行动告诉三十白,在他们心中,三十白是他们最看重的孩子。可是,三十白每次会把多出来的压岁钱偷偷塞给我,他说,他不要在家里的五个男孩子里搞特殊,我是女孩,我应该是最多的。平时他是个脾气很随和的男孩,可是,只要有人骂他是别人家不要的孩子,他会豁出命来跟人打架。即便是被人打得鼻青脸肿,他也咬牙切齿地跟人争辩,他是骆家生育的孩子,是他们的亲生孩子。”
李茗溪端着茶杯连着喝了好几口水润润嗓子。
热西丁坐在旁边的沙发上一言不发,听得很专注。
李茗溪又接着说:“他在少管所待过,这段经历就如他的出身一样,是他的忌讳。他不愿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他。这么多年来,他一直用行动告诉别人,他三十白是个好人,是个人品相当不错的好人。三十白是个很矛盾的人,他最怕亲人看不起他,可能,最近你跟他说话时带着有色眼镜看他,他心里很不舒服。希望你能体谅他。”
第154章 和事佬
热西丁被李茗溪这番话说得低下头来。
他心里很清楚,李茗溪并不是护短,她说得有几分道理。
李茗溪从随身包里掏出一个用白布包着的包裹,放在茶几上,“这就是你要的那对鸳鸯刀。是三十白让我给你的,他不希望你有事,三十白是个心软的人,他希望家里人一生一世,都平平安安的。”
热西丁听着李茗溪的这一番话,鼻头不由发酸。
他克制着内心的激动,故作不经意地问:“小溪,你还记得当时来你办公室取编织袋的人的长相嘛?”
李茗溪被他这跳跃的思维给弄糊涂了,愣怔片刻才恍然明白。
她沉思片刻,低声说:“是个矮个男人,大概三十来岁吧,他那天戴着只露出眼睛和鼻子的套头棉帽,没看清他的外貌。大哥,有问题吗?”
热西丁连摇头,搪塞地说:“没啥,就是顺便问问。”
李茗溪很是识趣,起身告辞。
她这个和事佬完成任务了,可以放心地回家了。
热西丁要送她下楼,被李茗溪拦住了。
看着身材高挑的李茗溪婀娜多姿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楼梯口,热西丁感慨万分。
刚才,当李茗溪把鸳鸯刀放在茶几上的那一刻,热西丁堆积许久的怨气得到了纾解。
他对骆波积压许久的怀疑、抱怨的胸腔“噗”得漏了气,喉咙堵着说不出话来。
昨天他从骆波家拂袖离去,心里就在默默静观着骆波这几日的表现。
他昨晚失眠了,一直分析骆波会怎么处理这对鸳鸯刀。
倘若,骆波继续装疯卖傻,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那只能加重他对骆波的怀疑。
看来,骆波对这鸳鸯刀背后的意义真的不了解。
他还不知道这对刀是祁家跟东北虎犯罪的信物。
这就好,总算卸去了心头的包袱。
热西丁返回办公室,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裹。
他细细端详着这对精致的鸳鸯刀。
精巧的做工、轻巧的重量,价值不菲的羊脂玉和蜜蜡,堪称是世间奇物。
他认识刀柄上刻的维吾尔字,“苗心”。
热西丁早就打听出祁建斌家老爷子的过往。
真想不到,一个粗糙又暴虐的铁匠竟然能做出这么巧夺天工的精致活儿。
看来,祁老汉真的深爱着苗心吧。
就如自己的父亲阿布都许库一样。
只是两人爱的方式不同。
可是他俩有个共同点,就是爱的很自私。
阿布都许库为了个人的前程偷偷把爱深藏心中。
祁老汉把苗心当做私人物品,爱的残忍而变态。
阿布都许库掏出手机,犹豫着是否给骆波打个电话表达下谢意。
可是,想着骆波昨天根本没把他当大哥的态度。
傲娇的热西丁把手机放在办公桌上,他还在生气,生骆波把他当外人的气!
同一时间,骆波正在阿勒玛勒村村委会忙碌着。
骆波正开着那辆小型挖掘机挖着沙枣树。
沙枣树旁,骆滨和托乎塔尔跟几名农工每人手拿着一把铁锹站在旁边候着。
林业专家尤努斯正指挥着骆波如何挖大树的树根。
沙枣树旁,乱七八糟地堆着一些沙枣树的枝条。
这都是尤努斯刚才用修枝剪刀亲自动手剪下来的。
把这么古老的大树挪到其他地方,即便再小心,肯定会多多少少伤了树根。
为了提高大树的成活率,要先把树上的枝条剪掉,来减少树根的负担。
这棵被剪成光秃秃的只有几个大枝杈的沙枣树。
树根周围半径一米多的地方,已被骆波用挖掘机挖出了一道圆环形的深沟。
现在,尤努斯正指挥他用挖掘机往深里掏。
可是,骆波的操作技术再好,挖掘机的爪子毕竟做不到人手那样轻巧灵便。
铁爪子一碰到土球,土球上的土就簌簌落下。
尤努斯见状,连忙喊住骆波,“三十白,算了,剩下的还是人工拿铁锹干吧,你再掏几下,土球上没土了,裸露的树根受伤更严重。”
骆波开着挖掘机朝后退了七八米,熄了火。
他跳下车子,走到沙枣树前,低头一看,不由“哟”的惊呼一声,“挖掘机干不了这细活,人工挖吧。”
早已候着的农工在骆滨的指挥下,七手八脚地去挖树根的底部。
尤努斯接过骆波递过来的烟,放在嘴里。
他望着农工们掏土的动作,生怕碰到土球,喊了声:“再往下掏,掏深点。”
骆波双手拢着打火机的火苗,凑到尤努斯嘴边。
尤努斯将烟头对着火苗深吸一口烟,“这两棵树,可能有四十年了吧。记得小时候,经常为了摘上面的沙枣跟村里的男孩子打架。”
骆波看出来,尤努斯也是个念旧的人。
昨晚跟他通话,一说起要挪这棵树,尤努斯连磕巴都没打,推掉了许多应酬,脆声应允。
尤努斯看着忙碌的七八名汉子,再看看挖掘机旁的那辆带拖斗的拖拉机,感叹道:“三十白,你挖这两棵树可花不少钱。”
骆波看着用铁锹掏土的骆滨,颇有感触道:“昨天,三哥一说这树要被建筑商毁掉,我心里就不忍,这树可是村里的老树了,村里人有谁没吃过上面的沙枣?把树挪到我家,给村里人留个念想。”
尤努斯恋恋不舍地环顾着村委会大院,“这大院再拆掉盖楼,村里真没啥老房屋了。听说要盖三层楼,够气派。”
骆波“嗯”了一声,“这是阿曼太争取来的项目,村里和乡里不花一分钱。”
热西丁提醒道:“三十白,让你育的杏树苗子,你育了多少?”
骆波说:“300亩地全是野山杏,在等两个月,就请人嫁接吊死干的接穗。”
“好。”尤努斯伸手拍拍骆波的肩膀,“好好管理,你这苗子明年开春全给你推销掉。”
骆波心花怒放,“哥,让我咋感谢你呢?”
尤努斯语重心长道:“咱俩以前合作搞苗子的事,你别说出去就行了,你也知道,我现在,是吧。”
他说的很含蓄,没有挑明,可是骆波多七窍玲珑的人啊,一个劲儿点头承诺:“放心,这事没人知道,连我爸妈都不清楚。”
热西丁闻言放心地说:“每年冬天,能吃上你干爸熏的马肠子就行了。去年冬天,你给我的马肠子,还没到春节就吃完了。”
骆波心领神会,应允道:“行,哥,以后你家的马肠子我包圆了,管够。”
为了挪栽这两棵沙枣树,骆波等人忙乎一天。
两棵沙枣树被移栽到骆家楼前葡萄架两旁。
骆滨和骆波提着几桶水浇灌着树根。
骆波望着松软的泥土汩汩地吮吸着清凉的水,感叹道:“我干苗子好多年了,这是挖的最大的土球,如果这两棵树能活,以后,我更不发愁卖树苗了。”
骆滨对着踌躇满志的骆波说:“我觉的能行,可是就是太费工了,这两棵树从村委会移到咱院,我估算了下,光人工就三百多块,你要是卖大树,卖低了,不赔钱呀?!咱挪过来,是跟这两棵老树有感情了,才这样干的。”
骆波知道骆滨的话在理,但笑不语。
骆峰用大扫帚把旁边的土朝树坑里扫着,动情地说:“我年轻那会儿,乡里到处都能看见沙枣树,如今,沙枣树乡的沙枣树越来越少,哪还叫啥沙枣树乡撒?!”
骆波笑着说:“爸,以前日子过得穷,没啥好吃的东西,村民就摘些沙枣吃,现如今日子好多了,谁还来种沙枣树吃沙枣撒?!”
沙枣树是一种落叶乔木,跟大多数灌生植物一样,矮小,不挺秀,长的土里土气,树枝长的比较乱,鸟类喜欢在上面做窝。
尤其是侧枝萌发力极强,顶芽长势弱,枝条茂密,形成稠密株丛,外形有点像柳树,可又没有柳树的清秀。
沙枣树叶子发白,开白里带浅黄色的花,流溢出微微的清香,能飘到好远。
它也叫香柳、桂香柳、七里香。
相比柳树这种喜欢水的树种,沙枣树是生命力极强的沙漠树种,抗旱、抗风沙能力极强,耐盐碱、耐贫瘠,是xj干旱地区常见的树种。
在屋里坐月子的斯琴,站在窗户前探头俯视着院前的动静。
骆滨和李羽把斯琴伺候得很细心。
每日吃着清淡无味的老母鸡,斯琴觉得嘴巴都淡的无味了。
李羽规定斯琴,不能喝茶水,否则奶水汲回去了。
不能吃咸盐、花椒等带味的食物,害怕落下毛病。
更不能出楼房,生怕斯琴被风吹得落下风湿病。
小骆林睡眠很好,吃了睡,睡了吃。
斯琴守着儿子躺在床上,手指头掰着,算着哪天才能出月子。
傍晚时分,骆滨目送着骆波跟尤努斯离开。
骆波要请尤努斯到西域市饭店吃个晚饭,聊表谢意,顺便给热西丁送行。
单元门开了,斯琴半个身子探出来,笑靥如花,对着葡萄架下的骆滨喊,“赶紧回家吃饭。”
骆滨几个大步跨进门厅,妈妈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问:“老三,三十白走了?”
不大的门厅暖融融的,他进门答应了妈妈一句,“三十白,请尤努斯去市里吃饭,说是给他送行。”
骆滨脱下外衣,斯琴顺手接过来想挂起来,被他一手抓住。
他偷窥一眼厨房里妈妈的背影,接着在斯琴腮上轻啄了下,问:“一天没见我,是不是想我了?刚才就守在窗口看我?”
斯琴微红了脸,白他一眼,又心虚地看看婆婆,这才嗔道:“你又不是不回来,我想你做啥?坐月子快把我憋死了。正经点,妈妈在呢。”
骆滨双手把斯琴揽进怀里,嘴巴对着斯琴的耳畔难受地低语,“赶紧出月子,成天守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吃不上,我才憋死了呢。”
李羽从厨房出来,装作看不见小两口亲昵的举止,说:“老三,洗手吃饭。”
心细如发的李羽察觉,自从斯琴怀孕后,骆滨对斯琴的感情日渐浓厚。
他对斯琴除了责任和担当外,似乎还增添了些,对斯琴的爱恋。
这是好事。
吃饭时,李羽脸上笑开花,从盆里夹了块羊腿把子肉放在骆滨碗里,“你巴叔又宰了只羊,说是江道勒提的儿子在第二次模拟高考中全县第一名的成绩,他这是庆祝着呢。你喜欢吃腿把子肉,多吃点,瞧你最近忙的,又黑又瘦。”
骆滨想着最近忙着春耕,在家陪斯琴的时间极少,难得今天陪着家人吃晚饭,想想都是极其幸福的事。
他停了下筷子,一时冲动想捏捏被窗外的夕阳照得宛如一层霞光的脸蛋,抬头便看见妈妈笑看着他俩,一脸的满足快慰。
“哎,瞧瞧老巴的孙子都要高考了,我这孙子才满月,想想都着急,真想抱着孙子骑马在村里转悠下。”骆峰微有遗憾。
斯琴捂嘴偷笑。
骆滨调侃道:“爸,骆朴要参加中考了,二哥家的骆闵也要上初中了,小米粒上小学,又不差小点点一个。”
点点是骆滨给儿子起的小名。
一听到儿子提到孙子的小名,骆峰眉头就皱着,嫌弃道:“老三,瞧你给我这大胖孙子起的小名,点点,哪有儿娃子叫这名的?”
骆滨神色黯然道:“点点,我就是希望我的儿子在学业上比我幸运点,能上名牌大学。”
骆峰知道,当年高考落榜是骆滨的一块心病。
这一辈子,没上大学是他的遗憾。
骆峰连忙岔开话题,“你瞧,咱家孙子辈都快差辈分了。点点跟他大哥骆朴差了十几岁呢。”
一家人吃着晚饭。
斯琴怯怯地看了眼骆峰,低声说:“爸、妈,点点要上户口了,我想给他的族别上填蒙古族,以后高考还能加分。”
李羽沉吟数秒,点头赞许道:“行,我同意,就报蒙古族,老三,你看呢?”
骆滨点头,“我跟斯琴的想法一样。”
晚上,骆峰坐在床边闷头抽烟。
李羽收拾着床被,扫一眼生闷气的骆峰,“老骆,你是不是为点点上户口的事生气?”
骆峰把烟头朝床头柜上的烟灰缸使劲碾灭,气哼哼道:“我老骆家明明是汉族,凭啥给我孙子上个蒙古族?”
李羽劝说道:“你呀,没听斯琴的意思吗?以后点点参加高考能加分。管他填汉族还是蒙古族,点点还是你老骆的孙子。”
她见骆峰仍想不通,耐心劝说着,“老三多聪明的脑子呀?可临了高考出车祸,没考上大学,没上大学一直都是堵在老三心头的一块石头,只要点点能考上好大学,老三心里也就舒坦多了。你可别小看那50分的加分,决定咱点点能不能上好大学,现在高考竞争多激烈呀?这次,你就顺着小两口吧。”
在xj对参加民考汉的学生都有照顾政策。
有本民族语言文字的少数民族孩子高考加50分,如维吾尔族、哈萨克族、蒙古族、锡伯族等。
而只有语言、没有文字的少数民族学生高考加10分,如回族。
骆峰听李羽这么一说,脸色柔和许多,嘟囔道:“算了,这辈子不管下辈子的事。听老婆子的话,能吃饱饭。”
第155章 来扶贫
“五一”劳动节来临之际。
伊勒地区扶贫办要求各帮扶单位到结对子村慰问贫困户。
地区农行结对子的乡村是沙枣树乡阿勒玛勒村。
副行长那孜古丽带队前来阿勒玛勒村开展扶贫工作。
为了帮助贫困户早日脱贫,地区农行每年要来阿勒玛勒村慰问贫困户至少十次。
诸如元旦、春节、五一劳动节、肉孜节、七一建党节、古尔邦节、十一国庆节------
反正只要每逢节假日,各族干部职工都会来到贫困户家开展为期三天的“三同”活动。
即干部职工跟各族贫困户同吃、同住、同劳动。
前两年,由于那孜古丽分管银行的业务,她几乎没带队下村入户。
今年,那孜古丽被提拔为常务副行长、党支部书记,她的工作重心也有了侧重点。
扶贫工作自然就落在她的身上。
那孜古丽作为帮扶单位的领导,首次来阿勒玛勒村扶贫。
地区农行已来阿勒玛勒村扶贫两年了,基本上都是办公室主任带队来扶贫。
今年,伊勒地区政府加大扶贫力度,开展扶贫工作时建立瞄准机制,扶贫进村入户,让贫困户直接受益;以整村推进为载体,着力改变贫困乡村的生产生活条件。
在全地区开展的集中连片扶贫开发工作机制、整乡推进扶贫试点、扶贫重点村小康示范点建设试点工程中,阿勒玛勒村是西域县的首批示范点。
这样以来,地区政府要求每个帮扶单位都要由专职的主要领导来负责结对子村的扶贫工作。
阿勒玛勒村成为扶贫重点村小康示范点。
结对子帮扶单位责任重大。
已由副行长提拔为党支部书记兼副行长的那孜古丽,身上的胆子重了许多。
一到了村委会,那孜古丽就心潮起伏。
自从十几年前离开阿勒玛勒村,她就再未踏上这块养育她的小山村。
即使到外地出差也从未路经此地,大都是乘坐飞机奔赴所去的城市。
目睹着周围的环境,她才发现,这个养育她的小山村,这些年变化可真大啊!
小山村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土气和灰头灰脸,到处呈现出现代乡村的气息。
由东向西一路过来,平整宽敞的水泥路面,有六车道宽。
村子被一片绿色掩映,记忆中的老旧土坯屋早已没了踪影.
路边一排排整齐划一的抗震安居房矗立在路的两旁。
有的铺着白瓷砖外墙,有的设置着漂亮的门楼,有的是精致的铁艺大门,几乎家家院前都栽种着果树或葡萄。
骆家的三层楼和路边其他几栋红砖小楼显得鹤立鸡群。
马明还是阿勒玛勒村的村长。
他侄子马嘎娃已是村支部副书记,都是村里的老熟人。
由于村委会正在盖建,那孜古丽和随行的同事被安排在老村委会的平房里。
马明望着娇媚的那孜古丽啧啧不已。
他紧紧握着那孜古丽的手感慨道:“额们村第一个女大学生,现在都是行长了,真了不起撒,给额们脸上争光了撒。”
那孜古丽谦逊道:“马叔,以后,我会常来的,这次,没带啥,给你们村干部带了些慰问品,每人一袋大米、一壶清油。给村里的贫困户每家带了一袋大米、一袋面粉和两壶清油。可别嫌少啊。”
“说撒嗫,你们农行每次给贫困户送的慰问品是沙枣树乡结对子单位最多的,你都不知道,每次开会,其他村长跟阿曼太书记嚷嚷着,说阿曼太偏心,把农行跟阿勒玛勒村结对子了。你们单位好,有钱,跟沙枣树村结对子的那几个叫不上名字的小单位,穷的呀,每家贫困户一袋子大米阿朗阿朗够(xj土话,勉强能凑够的意思)。”
那孜古丽与随行的八位同事在几名村干部的带领下,提着慰问品前去贫困户家开展慰问工作。
到了中午时分,慰问活动结束。
马明为表达村委会对地区农行的谢意,请前来慰问的各族干部职工到马嘎娃家的杂碎店吃午饭。
趁着大家在雅间等着上菜的功夫,那孜古丽抽空来到骆峰家。
她来看望下多年未见的李羽和骆峰夫妇。
李羽曾是她的干妈,这份情谊并没因分离太久而消失。
骆家三楼阳面那间主卧室里。
点点双手呈投降状举在脑袋旁,嘴角随着呼吸声吐出一串串白泡泡,小家伙睡得正香。
出月子的斯琴坐在床边发愣。
刚才,她接到哥哥吴军的电话,爸爸巴特昨晚喝酒摔伤了腿。
原本娘家人借着“五一”节假日来村里看望斯琴的计划泡汤了。
斯琴听说爸爸没啥大问题,心里轻松不少。
可是一想到婆婆李羽这几天都已做好了招待娘家人的准备,斯琴就很郁闷。
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跟婆婆解释啊。
看来,只有等骆滨回家后说这事了。
斯琴走出单元门,阴霾的心情一扫而空------下雨了。
阿勒玛勒村这一年的第二场雨终于姗姗来迟,在四月底才淅淅沥沥地落下来。
骆滨前几天还在抱怨这年的春天干旱无雨,对农作物生产不利。
这场晚来的春雨也真正算得上“春雨贵如油”了。
然而,斯琴的好心情却转瞬即逝。
沙枣树下站着一个打着雨伞的女人。
一位身着维吾尔族女士碎花长裙的女子,正仰着脸耸动着鼻翼嗅着花香。
这两棵移栽在葡萄架两旁的沙枣树,已挂满了一串串嫩黄色的沙枣花。
拥拥挤挤地竞相争艳,把整个树都染黄了。
沙枣树淡淡的清香惹人陶醉,那孜古丽嗅着熟悉的花香味。
那孜古丽这张望向沙枣树的脸,依旧那样惊艳。
即便多年不见,斯琴一眼就认出来,这是骆滨曾念念不忘的女人那孜古丽。
斯琴心中暗叹,好一个历经岁月风霜,仍不失温婉动人的美人坯子。
正仰脸凝望沙枣树的那孜古丽听到推门声,收回视线,投向门前。
她的视线穿过长长的葡萄架,落在俏丽高挑的年轻女子身上。
产后的斯琴身材和脸型还未恢复到最佳状态。
身着一身浅绿色的运动装,显得随意休闲。
略显婴儿肥的脸有点肉嘟嘟的感觉,扎着丸子头,露出精致的五官和光洁的额头,甜美的笑容配上这张俏丽的脸,仍让人不由多看几眼。
那孜古丽笑吟吟问候着,“你是斯琴吧,多年不见,你都成美女了,记得我离开阿勒玛勒村时,你也就上小学吧。”
斯琴腼腆一笑,甜甜地喊了声:“那孜古丽姐姐好,下雨了,还是进屋来吧。”
那孜古丽左手指指面前的两棵沙枣树,“这歪脖子沙枣树怎么跟村委会的那棵长得一模一样呢?”
斯琴双眼一亮,讶异地称赞道:“古丽姐姐好记性,这就是村委会的那两棵沙枣树,村委会盖楼,要毁掉这老树,被骆滨挪回来了。”
“哦。”那孜古丽淡淡地应了声,缓缓朝单元门走来。
她走到葡萄架下,收起雨伞,询问:“斯琴,干妈在家吗?”
“在,正在做午饭呢。”斯琴拉开门把那孜古丽让进屋。
那孜古丽走进门厅,扫了眼门厅的摆设,清脆地喊道:“干妈在吗?我来看你了。”
正在东边厨房熬鸡汤的李羽听到熟悉的声音,就急急迎了出来。
她看见是那孜古丽,连忙惊呼道:“那孜古丽,我的闺女,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那孜古丽迈着碎步快步上前,双手拥抱着许久未见的李羽。
许久未见的母女俩来了个维吾尔族妇女见面时的贴面礼。
随即,李羽双手扶着那孜古丽的胳膊,上下打量着她,怜惜道:“你这丫头,光知道在乎身材了,就不能多吃点?!”
那孜古丽听出来李羽嗔怒中含着浓浓的心疼和关切之意,双眼浮现些微的水泽,佯嗔道:“干妈,一见我就尅我。”
李羽忙拉着那孜古丽坐在西边的沙发上,双目黏在干女儿的身上,好奇地问:“闺女,今天咋想到来村里了?”
那孜古丽压制着心中涌起的酸涩,调侃道:“是扶贫的风把我吹来的。干妈,我以后每个月来村里,都会看看你,你不会嫌烦吧?!”
“怎么会呢?干妈巴不得你就住在村里呢。”李羽说着真心话。
那孜古丽在李羽心中更像是自己的女儿。
当年,玛利亚冬天上班没法照顾年幼的那孜古丽,就会让李羽带着她。
可以说,那孜古丽咿呀学语时,李羽心中就把她当自己的女儿看待了。
此时的李羽早已想通,既然那孜古丽没成自己的儿媳,那就当成闺女来疼吧。
斯琴对着李羽说:“妈,你们坐,我去看看鸡汤。”
她见忙着说话的李羽只是略微点头,斯琴的脸上掩不住落寞失望之色。
斯琴清楚,一向注重儿女教育的李羽一直都羡慕高学历的人。
那孜古丽大学毕业,而不像她只是个,高中毕业生。
浓烈的自卑心在斯琴心头涌起。
她拿着勺子舀勒点鸡汤放在嘴巴砸吧两下,品尝着鸡汤的味道。
不知是腾腾而升的热气熏的,还是什么原因,斯琴的双眼湿漉漉的。
门厅内,许久不见的两辈人嘘寒问暖的。
那孜古丽望着两鬓斑白的李羽,唏嘘不已,“干妈,岁月不饶人啊。”
李羽目视着眼角纹也很明显的那孜古丽,不由感叹道:“哎,你们现在干工作也不易啊,压力挺大的,记得你当年离开村里那会儿,还如花似玉的呢。”
那孜古丽笑道:“干妈,我儿子都该考初中了。孩子在催我们老啊。”
李羽抓着那孜古丽的手,关心地问:“你两个姐姐现在过得咋样?”
那孜古丽嘿嘿笑着,“大姐胡西旦还是在塔城烟草公司当出纳,二姐伊力米努尔已经是塔城维吾尔中学的校长了。”
李羽一脸的羡慕,真心赞誉道:“玛利亚养育的五个孩子都争气,你大哥尤努斯都是乌孙县副县长了,听说,你二哥艾合买提是西域市粮食局副局长,你更是年纪轻轻就是地区农行的领导,你爸妈该享福了。”
那孜古丽打量着屋内的摆设,“干妈,干爸呢?”
李羽笑答:“老三那块地在盖房子,你干爸和老三忙着规划呢,中午不回来,在你沙拉阿姨那里吃饭。”
那孜古丽听说骆滨中午不回来,内心很失落,仍强装欢笑道:“村里变化挺大,上午去了几家贫困户家,马大力、伊利亚斯他们日子好过多了,自己的土地高价承包出去,干不了重活,就去巴扎卖馕或着卖凉粉的,都快脱贫了。”
李羽说着实话,“哎,咱阿勒玛勒村干啥都方便,要想挣钱,人再勤快点,咋会成贫困户呢?你白大爷,还有托乎塔尔去年就脱贫了,阿曼太说县上拿阿勒玛勒村当典型,最晚要在明年摘掉自治区级贫困村的帽子。”
那孜古丽连连点头称是。
就在这时,那孜古丽的手机响了,是同事打来的。
同事催她去马嘎娃的杂碎店吃饭。
那孜古丽连忙喝完李羽给她泡的奶茶。
在离开时,司机把那孜古丽带来的礼品送了过来。
李羽把准备好的一壶纯牛奶让那孜古丽带走。
那孜古丽站在葡萄架下指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轻声喊道:“干妈,快进屋吧,以后我会常来的。”
李羽站在单元门的廊檐下,恋恋不舍地目送着那孜古丽上了车离去。
这天,骆滨又披星戴月地回到家。
斯琴见他回来,忙招呼他赶紧洗手吃饭。
她走进厨房,不大一会儿功夫,端出来一大碗鸡丝面条,上面淋了点辣子面,碗底卧了两个荷包蛋。
早已饿得饥肠辘辘的骆滨闻到香味食欲大振,风卷残云般吃了一碗面条下肚,抬眼看见斯琴坐在对面,静静地看着他。
骆滨笑问:“还有嘛?”
斯琴拿起空碗又盛了满满一碗。
骆滨看着满的都要溢出来的面条,戏谑道:“老婆,你也够实诚的,来,咱俩分下。”
他给斯琴拨了半碗,又低头吃着。
骆滨边吃边说:“老婆,下午,你哥打来电话,五一节不来了,爸摔了,妈的头疼病也犯了。”
斯琴一丝丝敛去脸上的笑意,停了手上的筷子思忖数秒说:“那你告诉妈,不让她准备饭菜了。”
骆滨轻轻“嗯”了声,“待会告诉妈。”
俩人吃完饭,骆滨上楼去妈妈的卧室,儿子点点在李羽屋里。
斯琴洗漱碗筷后,径直上了三楼的主卧。
她收拾着床褥。
骆滨双手抱着昏睡不醒的点点走进来。
他把儿子轻轻放在床上,鼻尖贴着儿子的小脸,低语:“点点,快快长大。”
满眼的慈爱,就是个慈父。
骆滨经常跟斯琴商量,以后等小点点长大后,他充当慈父的角色,而斯琴则充当严母的角色。
斯琴轻啐,“当我当坏人,门都没有,人家都是严父慈母,咱家也不例外。”
第156章 开发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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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返乡人(感谢大佬我是潜力股的胖子的大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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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房地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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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收容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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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吃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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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躲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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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躲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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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支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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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仓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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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好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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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换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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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逛巴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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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有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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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理发师(感谢婧妍婧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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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熊猫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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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没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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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真有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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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瘦肉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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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别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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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有机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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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挖墙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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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三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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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一指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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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面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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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要开张
马春关心道:“老三,你媳妇的理发店撒时候开业?我看里面都收拾好了。”
骆滨咧嘴笑道:“我媳妇算是自学成才,还不知开张后咋样呢,计划着明天开始试营业一个月,先收一半的钱,一个月后再正式开业按市场价收钱。”
马春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低声提醒着,“老三,照我说,也别试营业一个月,最多十天就行,这10天不收钱,开业那天再收钱也不迟。”
骆滨眉毛挑起,满脸的疑惑。
马春又压低嗓门说:“你试营业收一半钱,开业收全价,一个月时间价格调两次,来消费的人可不管你试营业没挣钱,他们会说,你在涨价,那传出去,就不好了,乱涨价可是做生意的大忌啊。”
他给骆滨传授着生意经,“实在不行,试营业7天也行。”
骆滨知道马春是一片好心,点头道:“行,马春哥,我就听你的。”
马春拍拍骆滨的肩膀,“既然说好了,待会儿,我就给你说出去了。”
骆滨探头看着里面,感谢道:“那就麻烦马春哥了。”
马川摇头,“撒麻烦不麻烦的,咱这路边来的人越多,生意就越红火,做生意嘛,都要互相帮衬着嘛。”
骆滨笑呵呵走进店面,12张桌子坐满了食客,挨挨挤挤的。
原本只能坐六个人的长条桌,都坐了十个人,大都是沙枣树乡熟悉的面孔。
甚至有的餐桌旁,吃客们都侧身而坐。
骆滨环顾四周,寻找着空位。
马春指着最里面的那张桌子说:“你媳妇在里面,给你留了个空位。”
骆滨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见斯琴正埋头苦吃呢,他朝斯琴走去,笑问:“好吃嘛?”
斯琴抬脸看着骆滨笑了,“攒劲得很!”
骆滨刚落座,马嘎娃媳妇就端着一大碗面肺子过来,“老三,你喜欢吃羊肚子,给你多放了羊肚子,吃好喝好撒。”
骆滨刚感谢完,就听到马春扯着嗓子喊道:“老少爷们,阿勒玛勒村这两天喜事连连,骆滨媳妇斯琴的理发店明天试营业,免费给大家理发,今天五一,五月八号正式营业,这七天试营业时间不要钱哈,老少爷们理了不要钱的头发,可要帮忙宣传下撒。”
店面里顿时笑声连连。
不少人站起身来朝斯琴望去。
在周围人群不知是敬意还是惊异的眼神中,斯琴莫名其妙得红了下脸。
骆滨站起身来,双手抱拳致谢道:“乡亲们,到时候,我老婆子的理发店靠在座的捧个人场。”
村里爱开玩笑的周胖子打趣道:“老三,你水灵灵的媳妇,舍得她出来挣钱呀?要我,把她藏在屋里不出门。”
“哈哈---”
“呵呵---”
“就你周胖子这点出息。”
“周胖子,你是不是早惦记上人家媳妇咯?”
“嘿嘿---”
店面里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其乐融融。
被众人调侃的斯琴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骆滨宠溺的目光瞟了眼娇媚的妻子,笑说:“老婆子想干啥,随她。”
他回到“好巴郎”万亩基地,老肖开着带着中耕耙子的554小型拖拉机“突突突”地过来。
骆滨忙给老肖倒杯温热的凉茶,“老肖哥,咋,全部中耕完了?”
为了提高玉米的产量,除了蹲苗外,苗期再中耕两次不仅保墒情,还能让玉米根须扎得更深,提高产量。
这已经是老肖第二次给玉米中耕了,如今玉米已经长到膝盖处,田地满眼的绿色。
老肖接过温茶,一口气喝完,用衣袖擦拭着嘴角,扯着大嗓门说:“小老弟,我下午该赶回去,乌孙县也开始春耕了,我得回去保养下拖拉机。”
“行,肖哥,中午吃完饭,我送你到西域市客运站。”骆滨知道抢抓农时的重要,也不开口挽留。
人们都说大河向东流,可伊犁河却恰恰相反,这条母亲河逐日而落,一路向西流。
伊犁河是我国水量最大的内陆河,也是xj水量最丰富的河流。
伊犁河主源特克斯河发源于汉腾格里峰北侧,由西向东流,在东经82度左右折向北流,穿过喀德明山脉和巩乃斯河汇合,又折向西流,在伊宁和ks河汇合,穿越国境,进入哈萨克斯坦,最终进入巴尔ks湖。
伊犁河谷东西长360公里,南北宽275公里,面积5.64万平方公里,就在这5.64万平方公里的地域中,气候差异很大。
往往是河谷西部已经春意盎然、绿树成荫,而南边的乌孙县仍然被厚厚的白雪覆盖着。
如果开车穿过素有“小独库公路”的“伊昭盘山公路”,同一天,一路上可遇到春夏冬三个季节,这都是常有的事。
伊犁河谷的几个县市,位于河谷西部的西域县、西域市等几个县市,三月份就开始春耕。
而巩乃斯县、库尔德尼县则要到三月底、四月初才进入春耕播种期。
河谷南部的乌孙县春耕春播就来得更晚了,大约在五月中旬才开始春耕春种,这还要看天气而定,如果遇到倒春寒则更晚。
老肖在离开前,让骆滨带他来到沙枣树村南山波看一块荒凉的地块。
骆滨开着皮卡车来到西域市那位姓王的老板承包的1000亩地边界,纳闷地问:“老肖哥,你看这块地,有啥打算?”
老肖下了车,嘿嘿一笑,“昨晚跟老巴喝酒,老巴说,这块地被乡领导欺瞒古丽收回去了,听说要拍卖。我看看,这块地行不,要是可以,我想买下来。”
“拍卖?!”骆滨错愕,“王老板的地不是自己打算转让给别人吗?”
“你没听说呀?三月初,王老板都把转让的事谈好了,这个欺瞒古丽听说了,中间插了一杠子,非要王老板从转让费里给乡上缴5万块,这不抢钱嘛?王老板气不过,当着乡干部的面跟欺瞒古丽顶嘴了,欺瞒古丽脸上挂不住,非得要拍卖,乡里要从拍卖费中抽10%,这闹得啥事嘛?!”老肖愤愤不平,“这个欺瞒古丽一手遮天,县上就没人管?听说,王老板气病了,住院呢。”
骆滨闻言,神色凝重起来。
看来,这个被乡村百姓私底下叫“欺瞒古丽”的华殊,要对种植大户烧第三把火了。
俩人抄近路朝地里走去。
可能王老板被“欺瞒古丽”横插一杠子,气的无心管理。
这条小路淹没在杂草丛中不见踪影。
骆滨和老肖披荆斩棘,在杂草和灌木丛中几经折腾,才得以突出重围到达目的地。
放眼望去,漫山遍野的杂草和几人高的灌木丛,被包围其中呈现一片绿意的各种果树隐约可见。
还有眼前这座没了门窗的房子,旁边的鸡圈也烂的只剩下架子。
屋前的低洼处以前种的是葡萄,现在只剩下搭葡萄架子的水泥柱子,架子上的细钢筋也没了踪影。
整块地显得荒凉而萧瑟。
骆滨记得,去年夏天,他曾跟着李献来过这里,那时还一片盎然。
这个西域市的王老板曾是个开矿的煤老板,在西域县清理整顿煤炭产业时,他转手卖了矿。
手头有个300来万,王老板就把钱投在这块地里,搞了个果园。
当时,王老板意气风发,也是踌躇满志,想在农村大干一场。
他投资修了两条水泥路,打了两口井,也建了一排砖混结构的房屋,搁置杂物的大敞篷。
还购置了两台拖拉机,给果树施肥的机器、犁铧、开沟机等也都齐全。
可惜,由于田地周围没拉铁丝网,每逢冬天,这里成了周围牧民放牧的饲草料地。
羊群在果园吃草对果树的破坏性不大。
可是体型较大的牛马对果树产生致命性的破坏,它们啃噬果枝条,剐蹭果树的枝丫,到了次年,果树没结多少果子。
每年果园挂不了苹果,可每年的投入却样样少不了,疏花疏果、浇水施肥、修建果枝。
五年前的王老板开着越野车,如今,赔的血本无归,只能开辆破旧的二手皮卡。
不善管理的王老板决定出手果园,可他运气不佳,又碰到“欺瞒古丽”这个不懂农村工作的二货,于是今年就没来果园管理。
也就一个春天,撂荒的果园里,能被人拔走的东西全被偷走了。
骆滨相信,要是这屋子能移走,可能也会有人去偷得。
此刻的骆滨心里有种悲凉的感觉。
脚下这块土地也是一位想在农村创下一片天地的人的产业,却如此荒凉,他有种“兔死狗烹”的凄凉感。
老肖明白骆滨的心思,安慰道:“小老弟,别愁了,听说,这个欺瞒古丽收拾这个王老板时,说王老板是商品粮户口,在干着与农民争利的事,她才这么大胆的。”
骆滨凄然一笑,“老肖哥,你可能不知道,我的户口随我妈了,也是商品粮户口。再说了,啥叫与农民争利?当初伊勒地区可是出台政策招商引资,让内地有钱人来咱农村创业,给贫困户解决就业难题的!”
老肖也无语,忙转移话题,“老弟,你媳妇理发店明天开张,哥没啥,这500块钱,让你媳妇看着添置些理发的工具。”
第181章 早恋了
骆滨望着脚下满眼的荒凉破败,“老肖哥,你真打算拿下这块地?”
老肖犹豫不决,“这块地还行,成这样,也就是外行弄的。花点钱把围栏围上,一年四季住在这里,花点心思,还行。可,我担心,万一我拿下这地,这个乡领导再操蛋,咋办?!”
骆滨眉头蹙着,若有所思点点头。
他知道,老肖的担心也不无道理。
老肖双目散发着希冀的光试探着,“小老弟,要不,咱俩合作,拿下这块地?”
“这----”骆滨很意外,没想到,老肖竟然有这样的想法。
老肖笑着说:“老弟,拿下这块地的钱,我估摸着差点,跟你对脾气,合得来,再说,你家是沙枣树乡老人,办啥顺当些。”
骆滨婉转地回复,“老肖哥,这样,这地,你还是回家跟嫂子商量下,咱俩真拿下这地,我可是没精力。等你考虑好了,再说。”
老肖点点头,“好,我回家寻思下,再说,也不急这一时半会。”
斯琴的理发店试营业这天,前来理发的村民络绎不绝。
斯琴一个人从早忙到晚,到了晚上,累得腰酸背痛。
抱着孙子的骆峰看着李羽婆媳俩收拾着理发店的残局,不悦地抱怨着,“这些个人,听说理发不要钱,恨不得把一辈子的头发理完。”
斯琴笑笑,“爸,做生意为了招揽顾客,就得吃点亏。”
李羽也帮腔着,“吃点亏不会亏的,没听说呀,吃亏是福。”
骆峰气哼哼撂下一句话,“我看,满村里就你娘俩最傻,你们?等着吃亏是福吧。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俩勺货(两个傻子)。”
斯琴看着公公离去的背影,对着李羽吐吐舌头。
李羽“噗嗤”笑出声来,“甭看你爸闹情绪,他呀,一辈子刀子嘴豆腐心,要不,村里人咋喊他傻骆驼?!”
斯琴开怀大笑。
试营业一周后,在5月8日那天,骆家人都来到阿勒玛勒村给斯琴捧场。
没想到,就连李献也带着烘干厂的十几个不同族别的工人过来理发。
来往的大车司机也不少人来理发刮胡子。
斯琴累并快乐着。
骆滨见妻子洋溢着自信的光,心里也乐呵呵的。
斯琴每天除了理发,仍在空闲之时收拾家务、做做饭。
李羽把身心全部投入到孙子点点身上,她要抓好孙子的教育。
骆峰依然是庄稼地和粉碎店两头忙。
骆滨也是在“好巴郎”万亩基地从早忙到晚。
一家人的生活过得平静又充实。
孙子辈中,骆峰的大孙子骆朴外表温文尔雅,内敛温和。
可骨子里还是遗传了骆家人的侠义风范。
当班主任偷偷告诉他,阿依努尔的父亲冒着生命危险出趟远差,需要骆朴帮助这个优秀的女孩时。
可以用“侠肝义胆”“体贴细微”来形容骆朴对待阿依努尔的态度。
班主任还特意把全年级的前两名调成同桌。
俩人算是朝夕相处了。
当一个人习惯了他人的陪伴,感情也就悄然滋生了。
阿依努尔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进入了骆朴的心。
不知从何时起,他们之间形成了惯有的模式。
俩人听报告或看红色电影时也形影不离。
阿依努尔的左手放在他的膝盖上,骆朴坐在她旁边安适从容。
好像一切在潜移默化中变成了天经地义。
高一期中考试后,阿依努尔缠着骆朴去汉人街吃本地原生味的冰淇淋。
考试结束,这对少男少女如释重负,轻松许多。
惬意的下午,俩人拿着冰淇淋穿梭在汉人街繁华的地摊之中,微风吹拂,阳光虽刺眼,可他俩走在高大白杨树的树荫下,舒适又随意。
阿依努尔仰着脸一直跟骆朴叽叽喳喳地议论着语文试卷论文的遗漏。
她的双眸只有他,再无其他。
骆朴听着阿依努尔直埋怨自己是猪脑子,顿时笑了起来。
“猪”这个字眼在维吾尔族人中是禁忌,可没想到,阿依努尔竟然毫不避讳。
骆朴笑起来腼腆羞涩,不笑时内敛温和。
阿依努尔就喜欢这样的骆朴。
她见骆朴笑了,花痴般看傻了,丝毫没在意右侧的状况。
骆朴见一辆摩的横冲直撞朝阿依努尔过来,忙伸手牵住阿依努尔的手,“小心,摩的。”
他生怕摩的碰着阿依努尔,忙用身体护着阿依努尔。
那天,骆朴送阿依努尔回到家,一如既往平静如素,阿依努尔有些迷迷糊糊,因为他一直牵着她的手,直到走进单元门她才回神。
阿依努尔临进门时,很舍不得分手,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想着骆朴可能不懂维吾尔语,
她突然对着骆朴说了句维吾尔族话语,“斯孜比兰托努西克尼么丁恩塔因胡夏力曼。”
骆朴先是微微一愣,接着俊脸“唰”的红了。
他心中暗暗窃喜,可使劲憋着笑,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神色。
阿依努尔看见骆朴的神情,羞得用手捂着自己的脸,对着骆朴娇滴滴佯嗔道:“讨厌,原来你能听懂。”
她扔下这句话,羞赧地转身朝单元门跑去。
骆朴望着女孩落荒而逃的倩影,笑着回味着这句话。
旋即,眉眼弯弯地离开。
刚才阿依努尔用维吾尔语跟他说:“很高兴能遇见(认识)你。”
骆朴走到人行道上,抬头仰望着右手二楼的窗户,心里默默地说:“斯孜比兰托努西克尼么丁恩塔因胡夏力曼。”
骆森最近很烦恼,也很失落。
哥哥骆朴上高二后似乎更忙碌了。
高二年级的学习显得格外紧张,除了回家睡觉,几乎每天见不到骆朴的人影。
就连每周天上午的半天休息日,哥哥也不在家里。
这天,他决定跟踪哥哥,看他把每周半天的休息日是否用在学习上了。
骆朴刚到学校门口,就看见阿依努尔双手交叠在身后,俏皮地学着卓别林的走姿,走得怪里怪气。
老远望去,滑稽又可笑。
比起前一天上课时身穿校服的穿搭,阿依努尔今天打扮的清纯可爱。
上身穿着一身纯白色的绒外套,内搭黑色毛衣,下身搭配黑色卫裤,脚踏一双粉红色帆布鞋,简约大方,婉约得体。
一头简洁的丸子头,配着美丽的发饰,清纯的大眼睛四下顾盼。
第182章 竞争者
阿依努尔看见骆朴,娴静的脸顿时灿烂如花。
小兔般蹦跳着来到他身前,仰着脸凝视着骆朴,羞嗔地说:“我等你好久了。”
骆朴眼眸带笑,很自然地伸手抓住她的小手,“走,去新华书店转转。”
藏在离校门口50米左右一棵梧桐树下的骆森,蹑手蹑脚地跟在他俩身后,就像个侦探般小心。
他没走几步,停下了,疑惑地自言自语着,“哥哥原来在骗我,他不是说上高中不谈恋爱嘛?!”
此刻的骆森心中了然,怪不得哥哥没时间陪自己呢。
原来,哥哥跟阿依努尔不知不觉谈起了恋爱。
怀着复杂的心情远望着骆朴和阿依努尔牵着手的背影。
骆森没精打采回到家中,大伯骆川正在给窗台上的花浇水。
卫生间传来洗衣机滚筒转动的声音,大妈廖云在洗衣服。
骆森站在骆川身后支支吾吾半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骆川慈爱的目光回望着个头超过他十几公分的骆森,“小森,有事?”
骆森扭捏半天,在骆川充满鼓励的眼神中终于鼓足勇气。
他的双手在小腹前不安的搓着,咳笑了一声,“大伯,哥现在还是全年级第一嘛?”
骆川点头,“嗯,稳拿第一,小森,你也该加把劲了。”
想着哥哥心中只有阿依努尔,骆森心里就酸溜溜的。
他不厚道地说:“大伯,哥哥最近跟班里的女孩子很要好。”
骆川不在意地说:“那个阿依努尔吧,他俩全年级前两名,经常交流学习心得,是走的近了。”
他见骆森神色不虞,鸡贼般一笑,“你放心吧,你哥那里,我会把控好的,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倒是你,最近学习上不上心,可要注意了。”
骆森想着上次物理考试的成绩,灰溜溜钻进屋里开始学习。
骆川推开门,露出一条缝,关切地注视着一脸落寞的骆森,若有所思。
又过了一周,到了周日上午。
骆朴竟然主动邀请骆森出去散散心。
兄弟俩骑着自行车来到伊犁河畔。
河边,微风吹拂着,轻垂的杨柳尖破开水面,荡起阵阵涟漪。
骆朴望着流淌的河水,百感交集地说:“小森,我想,我是爱上阿依努尔了。一开始,我只是把她当成一个竞争对手,后来,班主任告诉我,阿依努尔的爸爸去内地执行一件危险的任务,让我多关照她,于是,我就开始让着她,不拒绝她的心意,请她吃饭、陪她逛街,再慢慢的,我俩不知不觉就好上了。”
“哥,你会娶她当老婆吗?”骆森扭脸望着一脸幸福的哥哥。
骆朴笃定的说:“那当然,不娶她,我跟她谈恋爱干啥?”
“可是,”骆森给哥哥泼起了冷水,“哥,她是维吾尔族,你是汉族。你不是知道吗,三伯当年跟那个叫那孜古丽的阿姨谈恋爱,最后还不是没成?!”
“这都是啥年代了?!人家阿依努尔爸妈都是当干部的,知识分子,开明着呢。”骆朴充满自信。
“可是,你真的娶阿依努尔,她家要让你洗肠子,到时候,你会洗吗?”骆森说着现状。
在xj,维吾尔族、回族等少数民族迎娶或嫁给汉族人时,会要求汉族人举办个仪式,即要汉族人清洗肠子,也叫洗回回。
简单的仪式一般让进门的汉族女婿或儿媳喝一杯含咸盐和碱的水即可。
复杂的就要汉族女婿或儿媳到医院清洗肠子。
表明汉族女婿或儿媳今后的饮食习惯,要按照清真的来,再不碰触大肉(猪肉)。
骆朴眉头微皱,“到时候再说吧,再说了,时代进步了,说不定没这么多讲究呢。”
骆森知道,哥哥还没想过这么长远的问题。
骆朴跟骆森商量,“小森,我跟阿依努尔的事,千万别告诉爷爷奶奶,下星期,我跟几个同学去村里,同学们要去品尝马嘎娃叔家的面肺子,下星期六,你先回村里住一晚,第二天大早上先预定几碗,免得等12点,又没了。马嘎娃叔家面肺子可是畅销着呢。”
骆森见哥哥跟自己推心置腹地说着心里话,心里暖暖的。
看来,他前些天真是杞人忧天,还担心哥哥疏远他呢。
哥哥依然还是那个跟他感情深厚的哥哥。
骆森爽快地答应,“哥,你就放心吧,我会办好的。那,你的意思是不带同学去奶奶家?”
“去,肯定去转悠下,我们就一上午的时间,吃完面肺子就得赶回学校。”骆朴计划得很周密。
骆森很大方地说:“哥,我请客。”
骆朴摇头,很懂事地说:“我又领了一千块钱的奖学金,同学们嚷嚷着让我掏钱呢,你的钱存住,以后上大学用。小森,以后花钱别大手大脚的,四叔挣钱不容易。”
骆森点头,“嗯,哥,我知道。”
当骆朴带着七八个要好的男女同学来到阿勒玛勒村,骆峰和李羽看着一群朝气蓬勃的孩子,热情招待。
阿依努尔一会儿“爷爷长”,一会儿“奶奶短”的,很是亲热。
骆峰夫妇也只是想着这个漂亮的维吾尔族女孩家庭教养好,没多想。
俩人目送着孩子们乘坐着过往的客车离开后,不住地夸赞着,“现在的孩子真有礼貌。”
十月份,又到了收割玉米的季节。
李献跟骆滨的烘干厂虽然依旧是门庭若市,前来销售玉米的农民或二道贩子很多。
可是,不少人开始讨价还价。
有几个二道贩子跟李献谈起了条件。
倘若他们当天卖给烘干厂的玉米不高于市场价一分钱,他们会把玉米拉到西域市西郊的乔氏企业烘干厂出售。
乔氏企业修建了五个烘干仓,至少能收购近十万吨玉米。
多了个同行,意味着多了个竞争者,这可对李献和骆滨的烘干厂有了冲击力。
有人说,同行是冤家。
可李献和骆滨并不这样想。
精明的李献想着跟乔氏企业的关系搞成同盟。
而骆滨则想着烘干厂多了,伊勒地区农民种植的玉米不用为晾晒而犯愁了。
李献知道骆家兄弟都认识乔氏企业的总经理乔羽。
他让骆滨请乔羽来阿勒玛勒村吃xj特色饭菜。
乔羽当时给斯琴购买的理发书籍和碟子,骆滨一直没时间答谢呢。
当李献提出这个建议后,他爽快应允。
当晚,骆滨给大哥骆川打了个电话,把宴请乔羽的事给骆川说了,并让大哥出面请乔羽来。
毕竟,他跟乔羽也就两面之缘,没啥深交,他担心乔羽不给他这个面子。
骆川听后也没犹豫,回道:“行,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出面,老三,不如,你把再好的羊拿到马嘎娃家的食堂,让马嘎娃媳妇掌厨,你让李献把家人叫上,我家和李献家一起宴请乔羽,这样,万一,乔羽对玉米价格有其他想法,有李献在,咱家面子也挂得住。”
骆川考虑问题很周全,他这样安排,既能表达骆家人对乔羽的谢意,也不用给乔羽拒绝跟李献合作增添心里负担。
骆滨轻松道:“大哥,就听你的,按你说的来。”
第183章 没想到
杨明蔫儿吧唧地斜靠在椅子上用碳素笔在笔记本上胡乱地画着。
不大一会儿,一只垂头丧气的哈巴狗栩栩如生跃入笔记本的空页上。
杨明的属相是狗,他觉得自己还不如纸张上这只可怜兮兮的小狗。
坐在对面的乡领导华殊,说完自己的打算后,例行公事般征询班子成员的意见。
乡长阿力木江不愿跟不懂农村工作的华殊多说一句话,他把皮球踢给了身旁无精打采的杨明,“杨乡长分管农业畜牧业工作,听听他的意见吧。”
杨明见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自己。
坐在对面华殊旁的乡政法书记亚力江对着他挤眉弄眼,一副看笑话的架势。
杨明腹诽,“妈的,一个个都是不愿得罪人的老好人、老狐狸,每次让我当出头鸟。”
可是,身旁的阿力木江乡长催促道:“杨乡长,你的意见,说说呀。”
还说个球呀,难道你这个当乡长的不知道,牧民的草场是不能碰触的红线。
乡领导华殊计划把沙枣树乡西边一块荒凉的草场开发成农地,发包给一位西域市的大老板。
有气无力的杨明坐正身子,语带讥诮,“既然领导都做决定了,我也没啥好说的,只是,我还是再次说明下,西边那700亩地草场,即便搁在那里三五十年,牧民因那里无草不愿去放牧,可是土地的性质不会变的,那就是草场,不能随便更改土地性质。”
正端着茶水喝的华殊,将手中茶杯重重往会议桌上一搁,望向杨明的目光逐渐严厉起来,“你啥意思,含沙射影的,杨副乡长?”
华殊刻意把“杨副乡长”中的“副”字说的又重又慢,不动声色地提醒杨明,他也不过是个副职罢了。
她右手的五指不规则地敲打着桌面,继续说道:“难道半个月前五六名牧民来找我,主动要求乡里把700亩地改成农地,他们要收取土地承包费,还是假的?!我们今天开这个会的目的就是在顺从民意,把撂荒了十几年的700亩地草场流转给种植大户,再把这些土地流转费给牧民,多好的事啊!”
“华领导,你知道半个月前的那几个牧民被乡里人喊啥嘛?”杨明气结,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半个月前,沙枣树乡七八个中年汉子主动找华殊,要求把西边撂荒的700亩地草场转让出去,牧民们想收取些流转费。
那天,杨明一看见那七个不同族别的汉子,懒得搭理他们。
他知道,这七八个人就是个好逸恶劳、游手好闲的家伙,虽然不是贫困户,可整天喝酒、成天抱着几个斗鸡赌博,日子过得也很拮据。
更何况,撂荒的700亩地跟这七八名汉子毫无关系。
杨明当时就觉得不大对劲,这七八个汉子起哄着让乡里把700亩地流转出去,里面肯定有猫腻。
因为,他们的举止太反常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700亩地曾在三十多年前是沙枣树乡最好的草场,因长期过度放牧,致使这块草场寸草不生,受到毁灭性破坏。
因沙枣树乡草场面积大,这700亩地一直撂荒在那里,无人管理。
“我管他们是啥人?他们都是沙枣树乡的村民。”华殊鄙夷地扫视杨明一眼,“杨副乡长,别用老眼光看人。”
华殊的话堵得杨明无语。
乡里土生土长的老村书兼任副乡长的黄江端着茶杯进来,见势不妙,连忙打圆场,“华领导,几个老百姓正在外面等着阿乡长,他们打听粮食直补的事呢。你看,”
“好了,散会!”华殊摆摆手,将参会人员全部赶出去,语气沉重地对杨明说:“杨副乡长,你留下。”
诺大的会议室,只剩两个人。
静谧得有些诡异、尴尬的感觉。
杨明跟华殊对视许久,沉凝的气氛中渐渐败下阵来,扯扯嘴角说:“华领导,想批评就批吧,我听着呢。”
华殊敛起平日里的倨傲,放下手段说:“杨明呀,杨明,你能不能嫑跟我唱对台戏,班子成员间要补台,不要拆台。”
杨明闻言,落寞地笑了笑,自己的一番好意提醒,竟然在华殊心中成了拆台,他有种无奈无助的感觉,无话可说了。
看着等他表态的华殊,杨明平静地说了句好的。
他又犹豫了数秒,接着说:“华领导,我知道这话你不爱听,可我还是劝你,把草场改成农田,违反草原法的,一定要慎重。”
刚愎自用的华殊哪里能听地进去,她不耐烦地收起面前的文件和笔记本,缓缓站起身,双手撑在桌上,欠着半个身子,牢牢地盯着杨明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好了,咋样做,不用你说。”
此刻的华殊在仕途上算是一帆风顺,又是全县唯一的女性乡镇一把手,完全忘了“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的道理。
她已经听不进去任何一句不同的声音了。
杨明自嘲笑笑,望着华殊高昂着头朝外走的背影,心想,这个华殊早晚会在这700亩地栽个大跟头的。
他刚从华殊投向自己的眼神中读出了厌恶的意味。
杨明明白,今后的日子,自己对这个油盐不进的领导只能采取宽容和忍让的态度,否则,又会被华殊扣上“拆台”的诟病。
这位自以为是的华殊没想到,因她不懂农村工作,又独断专行,听不进下属的意见。
乡村干部和村民们早就反感她,都想方设法把她撵出沙枣树乡呢。
于是,几个农牧民合伙给她下了个套,让不懂农村工作又不善于学习农村工作条例的她朝套子里钻。
而这700亩地草场就是个很好的诱饵,华殊竟然上当了。
对于乔羽来说,几年来帮着父亲乔翰寻找昔日恋人李羽,一直未果。
在乔羽的潜意识里,李羽可能早已不在人世。
她按照父亲给的办法,找不到李羽,就去找另一位女知青苗心。
只要找到苗心,肯定就会能打听到李羽的下落。
乔羽花重金托人打听苗心的下落,得到的消息是苗心早已离世多年。
而且,可怜的苗心疯癫多年冻死在西域市汉人街东客运站门口。
乔羽听到这个消息,很是难过。
她心里断定,李羽可能也跟苗心一样离开人世。
每次父亲打电话询问她找寻的结果,乔羽就含糊其辞地搪塞过去。
她连苗心冻死在街头的消息都瞒着父亲,她怕父亲焦虑过度又会犯病。
自从有了苗心的消息后,乔羽没再打听李羽的下落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大概说的就是乔羽吧。
她万万没想到,接受骆川的邀请来阿勒玛勒村,竟然无意中得知李羽的下落。
第184章 太意外
骆滨选的餐厅就在路边,交通顺畅,停车便利。
乔羽没费任何力气就找了马家回民餐厅。
司机小王要去伊犁河边叉口钓鱼,不参加今天的午宴。
乔羽叮嘱他钓鱼要故意安全,别滑到河里。
小王点点头,“放心吧,乔总,我穿开裆裤那会儿就跟我爷爷来这里钓鱼了。”
乔羽下车就看见崭新的大楼前,站着骆川、骆滨等人。
骆川看见乔羽就笑呵呵地迎上来。
迎候乔羽的李献也忙走过来。
骆川给双方做了介绍。
骆滨在前面引路,几人来到最安静的那间雅间。
装饰一新的雅间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淡蓝色的墙面,敞亮的窗户能将沿街的场景尽收眼底。
餐桌和椅子都崭新洁净,桌面上摆放的白色餐具反射出裎亮的光。
这小山村的餐厅摆设、卫生及环境都能跟西域市饭店有的一拼。
这让乔羽很意外。
几人刚一落座,饭菜就上来,尝过几轮。
骆川见每人肚子里都垫了食物,不会空腹喝酒。
于是,拿出骆波早开启的、已醒好的老毛子高档红酒,给乔羽、王仪、斯琴、李茗溪每人倒满一高脚杯。
骆滨则给男士们斟满伊犁老窖。
东道主骆滨夫妇提议第一杯酒,感谢乔羽对妻子的帮助,也感谢李献夫妇多年来对他的照拂。
李献夫妇端起酒杯跟乔羽碰了杯,说了些相识很有缘分、相识既是朋友的客套话。
一来二去的,一桌子人推杯送盏,乔羽白皙的脸颊开始红了。
喝得微醺的乔羽对一直浅笑不语的斯琴说:“斯琴妹子,你好好干,21世纪的新女性,要活的自我、活出精彩。以后,争取让骆滨的视线随着你移动,你要反过来。”
斯琴闻言大窘,埋下头猛扒米饭。
“斯琴,你年轻漂亮,以后有了自己的事业,不用在骆滨面前矮半截子了。”乔羽偏还不依不饶地望着她。
斯琴抬头对上乔羽专注且隐含期待的眼睛,低低应了个是。
骆滨宠溺的眼光略含着愧疚望着越发娇媚的妻子,心想,看来,以前真是自己粗心大意了,连乔羽都看出斯琴缺乏自信。
自己跟斯琴同床共枕,竟然没察觉到,以后,是该把心思放在斯琴身上了。
李献看出骆滨脸上有些不自然,忙打圆场地对着还要把话题引向斯琴的乔羽说:“乔总,今年玉米市场价格起起落落的,不大稳定,你对收购价格有啥想法?”
“按照xj市场来定,水分14%的每公斤1.04,30%的水分九毛二。”乔羽直言不讳说出乔氏企业最近两天收购玉米的价格。
“那30%以上的水分,收不?”李献斟字酌句道:“今年秋天雨水多,不少农民交来的玉米可30以上的水分,不收购,说不过去,咱俩能不能统一价格,也别今年一个价,明天一个价了,太麻烦。”
对于李献的建议,乔羽并不意外,也不惊讶,“行,明天开始,咱两个厂子收割价格一致,发生变动,都提前通个气。”
李献没想到乔羽能这么爽快地答应,忙提起酒杯跟乔羽喝了个合作酒。
这时,骆波的手机响了,他扫视下手机上的来电显示,起身走出雅间,出去接听电话。
雅间里,骆川也跟乔羽喝了杯酒。
其余人低声说着话,随意而自在。
骆滨看见骆波到外面接了个电话,就满脸带笑地走进雅间,脱口问:“有撒好事体伐?”(有什么好事吗?)
骆波也用一口标准的上海话回道:“么撒特别额。”(没有啥事。)
兄弟俩突然冒起的两句上海话,引起了乔羽的注意。
她好奇地望着骆家兄弟。
这时,王仪也想起当年在霍尔果斯口岸跟骆波做轿车生意那会儿,骆波操着内地各种方言跟买家谈生意,他七窍玲珑、圆滑精明的样子曾成为口岸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于是,王仪起哄道:“三十白,用上海话跟乔总交谈下,让乔总评价下你的上海话说的地道不?”
骆波被王仪这么一忽悠,也没拒绝,直接跟乔羽用上海话寒暄起来。
“窝里向宁好伐?”(家人怎么样?)
从对面这位外表英俊的混血儿嘴里竟然能说出这么标准的上海方言,乔羽不由微微一愣,忙回道:“特平常一样额。”(和平常一样。)
“拿爸爸呢,伊拉好伐?”(你爸爸呢,还好吧?)骆波从大哥那里知道乔总的母亲早已离世。
“伊拉蛮好,老好额!”(他不错,非常好。)乔羽笑答。
骆波继续说:“代吾帮拿窝里相问好。”(请代我向你家人问好。)
没等乔羽回答,骆川也凑热闹地询问乔羽,“侬要喝啥饮料?”(你要什么饮料?)
乔羽转头看着身旁的骆川,笑吟吟地说:“吾要一杯奶茶。”
王仪双目灼灼询问乔羽,“乔总,骆波的上海话怎么样?能得60分不?”
乔羽双手拇指翘起,情不自禁夸赞道:“不错,你们兄弟几个上海话够标准,我在伊勒地区这几年,还是头次能听到本地人能说出这么标准的上海话,看来,你们骆家兄弟在语言上真的有天赋。”
骆波谦虚道:“哪里是我们有天赋撒,我妈妈就是上海人,当年是上山下乡的插队知青。”
“哦?”乔羽一听说是上海知青,顿时兴趣浓厚,追问:“阿姨叫什么名字?”
身旁的骆川淡笑着回答:“我妈的名字跟你的名字中都有一个羽,我妈叫李羽。”
“李羽?”乔羽声音异样,颤抖着问:“木子李的李嘛?”
“对,木子李,李羽。”骆川见乔羽神情异样,以为她这是喝的有点多了,忙起身拿起茶壶给乔羽倒茶。
他又对着弟弟们说:“好了,乔总今天喝的有点多,酒适可而止吧。”
竟然能找寻到李羽的下落,这太让人感到意外。乔羽身子朝椅背上一靠,仰着脸,双手捂着脸让自己平静下来。
鼻子酸涩不已,她有种喜极而泣的感觉,可是想着父亲的叮嘱,而且,这个李羽是不是父亲和她苦苦找寻多年的那个李羽?!
乔羽知道,此刻自己不能泄露个人的情绪。
被掌心掩盖的双眼早已湿漉漉了,可是她使劲把眼泪憋回去。
没有人知道此时的乔羽心中如海啸般喷涌翻滚。
在社会打拼多年的她早已学会把控自己的情感和情绪,也就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她很快恢复了平静。
乔羽放下手,看着周围投向她的一双双关切而又担忧的眼神,笑着掩饰道:“我这个人,喝点酒,就这样,今天真的喝多了。”
第185章 被调查
刚才得到的消息真的很意外,乔羽有种猝不及防的感觉。
她犹如做梦般恍惚,沉浸在震惊中还没回过神来。
后面的时间里,她一直不在状态。
聚餐后,在骆川的建议下,几人来到骆家小院吃个沙瓤西瓜聊下天。
乔羽满怀期望地等待着李羽的出现。
旁边陕西轮胎的老隋告诉骆川,骆峰夫妇带着点点去骆滨的“好巴郎”基地了。
乔羽很失望,不动声色地问身旁的骆川,“骆校长,阿姨一直在农村务农嘛?”
快言快语的骆波接话茬道:“我妈是县电焊厂的退休工人,乔总,你都不知道,我妈电焊水平亚玛攒劲(很厉害),我三哥现在电焊的水平都是我妈手把手教的,厉害着呢。”
望着骆波提起妈妈一脸的崇拜和敬重,乔羽对还没谋面的李羽更是好奇。
乔羽一直等到傍晚时分,骆峰夫妇还没回来。
骆滨拨打妈妈的小灵通,得知爸妈在沙拉那里吃晚饭了。
乔羽见时间不早了,起身离去。
车窗外、霞光中,成片的田野和村屋慢慢朝后挪移。
坐在后排座的乔羽扭过脸望着渐行渐远的站在路边目送她的骆川等人,他们的的身影渐渐变小,在视野中只余一丁点存在时,她全身的毛孔无不洋溢着一种许久未有的过的单纯的惊喜。
突然,一股蛰伏亲情从心底某个角落挣脱束缚,乔羽眯眼望着阿勒玛勒村的方向,有种感觉跟父亲分享喜悦的冲动……
翌日晌午,乔羽在地区人事劳动和社会保障局阿娜古丽处长的陪同下,来到西域县劳动局。
俩人坐在贺副局长的办公室,听着贺副局长介绍着李羽的情况。
贺副局长是个“老劳动”了,在任副局长之前,一直管理退休工作。
他对西域县退休工人的情况如数家珍。
对于李羽的情况,他更是印象深刻。
贺局长告诉乔羽,李羽是插队知青,个人档案上显示她是上海交通大学的高材生。
一个因时代原因被迫中断学业的高材生竟然在西域县电焊厂干了一辈子电焊工。
贺局长一提起此事即痛心又惋惜。
乔羽看着手中发黄表格上的黑白照片,也是唏嘘不已。
直觉告诉她,这个李羽就是爸爸乔翰苦苦找寻的初恋。
乔羽提出来,用照相机拍下李羽的最初档案表格,贺局长忙应允。
在离开西域县的路上,地区分管工人工作的阿娜古丽处长告诉乔羽,当年来伊勒地区插队的上海知青基本上都返乡了,只有两人留在伊勒地区,一个是乔羽找寻的李羽,一个是十几年前离世的苗心。
听了这话,乔羽十分笃定地断定,骆川的妈妈就是她找寻的李羽。
她望着车外的景象,思忖着如何把李羽的消息告诉父亲……
沙枣树乡副乡长杨明自从跟华殊搭班子后,发现一个现象。
人不能惯,越惯越混蛋;
作为副职的他,总是选择忍让,却换来得寸进尺;
他对华殊总是选择包容,得到的是肆无忌惮。
这不,他又被华殊安排到沙枣树村开展“出力不讨好”的拆迁工作。
杨明越想越窝囊,明明自己是分管农业和畜牧业工作的副职,可华殊自作主张让他兼任村容村貌工作。
而分管村容村貌的副乡长哈力倒落了个清闲自在,每天跟华殊亦步亦趋地,净说些好听的话吹捧华殊。
这个被村民戏谑为“一指霉”的华殊,又瞅上了乡政府大院后面的几家宅基地,她要拆除这几家宅基地后,打算在这里建个小广场。
被她盯上的几家农户都知道自家院落很有潜力,一听说是乡里以三亩宅基地置换他们的院落,再象征性给些赔偿,没一家愿意。
杨明每天面带笑容挨家挨户做思想工作,被村民指着鼻子骂得灰头灰脸的出来。
素有“乐天派”之称的杨明都快要抑郁了。
他有时真想打个辞职报告,离开被华殊搞得乌烟瘴气的沙枣树乡,去县直部门当个一般干部。
就在杨明皱着眉头上班时,事情来了转机。
华殊被村民实名举报了。
沙枣树乡主要领导办公室,屋门敞开着,华殊正收拾着私人物品。
她一脸的落寞和沮丧,昨晚接到县组织部的电话,让她停止工作回县基层办报道。
通知她暂停沙枣树乡工作的副部长说的含糊其辞,既没说免她的职,也没说调任。
只是说,为了配合上级部门调查草场改为农田的工作,暂时回避下。
华殊在电话里询问副部长,沙枣树乡的工作怎么办。
副部长明确告诉华殊,主抓农业畜牧业工作的杨明副乡长现是沙枣树乡分管农业畜牧业的副书记,享受主任科员待遇,沙枣树的工作暂时由乡长阿力木江和杨明俩人管理。
昨晚跟副部长结束通话,华殊便敏锐地觉察到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不寻常气息。
平日里安静的走廊今天格外反常,不时有人从华殊办公室穿过,路过时各个都眉眼带笑地打探着里面的动静。
华殊知道这些乡村干部是来看她笑话的。
她低头抱着一个纸箱子灰溜溜走出办公室,只见杨明迎面走来。
杨明闷声不吭,从华殊手中抢过纸箱子朝楼下走去。
华殊神色复杂地望着帮她抱纸箱子的杨明,内心百感交集。
在沙枣树乡领导队伍中,她是最看不上杨明的,这个三十出头的、土生土长的xj汉子,性格耿直,脾气直爽,从不会拐弯抹角。
在她担任乡主要领导的八个月时间,杨明跟其他班子成员不一样,从不主动找到她讨好地顺应她的脾气或口味。
每次都是有一说一,公事公办。
没想到,自己被暂停工作后,其他围在她身边转悠的班子成员此刻都销声匿迹,只有杨明一人来送她。
华殊有种凄凉的感觉。
她没想到自己竟然上套了。
前段时间牧民强烈要求更换土地性质的那700亩地,她前脚招商引资,以高价进行土地流转,后脚就有人举报到自治区畜牧厅,乃至更高的主管部门。
上级部门接到近300名实名署名的举报信,哪有不重视的,自治区成立专项调查组来西域县调查沙枣树乡领导擅自把700亩地废弃多年的草场改为农田的事。
第186章 转产业
独断专行的华殊知道自己这下惹上大麻烦了。
她懊悔的肠子都青了。
当初,副乡长杨明可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她,不能动那700亩草场。
他还曾善意提醒,前来怂恿华殊改变土地性质的那几个牧民并非善类。
可是,一意孤行的她哪里能听得进去。
她的初衷也是把乡里资源盘活,提高牧民的收入。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竟然,哎----
如今,说啥都晚了,专项调查组已经入驻西域县。
杨明站在办公楼前的台阶上,望着停车场的那辆白色雪铁龙轿车。
车子没有司机的影子,杨明扯着嗓子喊叫乡司机的名字。
司机怏怏不乐地从警卫室出来。
杨明让司机送华殊回县城。
这位二十四五的维吾尔族司机玉努斯一脸为难的神色,目光压根没去看华殊,望向杨明的双眼闪烁不定,迟疑地说:“阿力木江乡长,待会儿要用车。”
华殊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位给自己开了八个月车的年轻司机,难道前阵子嘴巴如同抹蜜、眼皮子活泛得让她连连夸赞的玉努斯竟然这么势利?!
杨明见玉努斯在华殊职位发生变动后前卑后倨、判若两人的态度,强硬地命令着,“阿乡长那里,是不是我给他打电话,你才开车送华领导?”
一向脾气温和的杨明黑起脸来,还是有一定震慑力的。
玉努斯麻溜爬上车,杨明把纸箱子放到后排座。
华殊上车前,惭愧道:“杨乡长,对不起,以前我,”
“算了,不提了,以前的事都翻篇了。”杨明忙打断她的话。
送走华殊后,杨明就投入到工作中。
虽然自己被提拔重用,可是对杨明来说,一周内六天依旧吃住在乡里,远在县城的家仍然照顾不了,跟以前没啥区别。
他主抓乡里全盘工作后,第一时间就是安排乡村干部走家入户对明年种植庄稼的意向进行摸底调查。
三天后,沙枣树乡召开乡班子成员及村支书会议。
其中一项议程就是研究讨论2007年各族农民种植庄稼的事情。
乡长阿力木江看着乡村干部汇总上来的数据,目瞪口呆,询问身旁的杨明,“杨书记,2007年种植玉米的面积5万亩,这行吗?都去种植玉米了,年底冬麦的任务完成不了,咋办撒?”
杨明瞅着一张张统计表格,若有所思道:“看来,沙枣树乡种植产业2007年要发生大变化了,瞧见没,种植棉花的不到3000亩地,咱乡里种植多年棉花,棉铃虫都杀不死,也该倒下茬了。种玉米多,跟李献的烘干厂有关系,阿曼太书记在那会儿,他就预言过,沙枣树乡因为有烘干厂的缘故,早晚会变成种植玉米的大乡。”
阿力木江征询道:“你的意思,就这样不干涉了?都任凭农民种植玉米?”
杨明点头,“农民想种啥,随他们吧,他们又不傻,种啥省事又来钱,他们比咱们这些乡干部清楚。明天,我去县计委找下赵主任,他们年底给沙枣树乡下发的冬麦任务少一点,还是让村民自己决定种植品类吧。沙枣树乡也该转种植产业了,不能光在棉花、甜菜上做文章。”
阿力木江大笑起来,“农村工作,还是需要杨乡长这样的人来干,那个欺瞒古丽狗屁不通,不出事才怪。”
看着幸灾乐祸的阿力木江乡长,杨明心里不舒服,他淡淡地征询着乡长的意见,“阿勒玛勒村种植大户骆滨的一千亩地冬麦的粮食直补,是不是该退给他了?”
阿力木江一听,脸色不自然起来,“他的粮食直补,没那么多了,可能还有400多亩地的钱了。”
杨明不由纳闷起来,“剩余的钱哪里去了?”
主管财务工作的阿力木江尴尬一笑,“县上给的办公经费不够用,今年车辆加油、维修用的是他的粮食直补。”
杨明心中轻叹一口气,坚持道:“有多少就给他补多少吧,乡里老百姓都种玉米,今年冬麦的任务,说不定还得靠骆老板帮忙呢。”
阿力木江还想推辞,毕竟剩余的几万块钱能解决乡政府不少困难。
杨明看出来阿力木江还想截留骆滨的粮食直补,他提醒道:“自治区检查组就要入住沙枣树乡调查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别给自己找麻烦,骆老板不去举报乡里扣除他粮食直补的事,已经很给咱们面子了。”
阿力木江一听,点点头,“行,那就把剩下的粮食直补给骆老板,你能不能跟骆老板商量下,万一,调查组询问他粮食直补的事,他帮着乡里说说好话。”
杨明轻声道:“我试试吧。”
2006年底,东北某省中级人民法院判决了一起特殊的案件。
这是一起公安部下令“要想尽一切办法,穷尽一切措施,将整个犯罪团伙一网打尽”的重大案件。
本案的受审对象是臭名昭着的东北虎。
除了主犯东北虎外,其余参与审判的人员多达50位。
判决现场调来了大批的武警官员,甚至防暴警察。
判决书长达竟60多页,宣读的法官累的满头大汗,整个案件被审理了接近四个多小时。
自2004年起,我国某地出现了瘾君子因吸食du品而跳楼的事件,一种新型毒品大量流入中国市场。
2005年底,公安部门指挥全国十个省市,展开了一场打击毒贩的阻击战。
这是一起人数巨大、罪行罄竹难书的特大贩毒案件,这起案件也引发了全国媒体的关注,经过本次终身判决,主犯东北虎被依法判处了死刑。
也算是大快人心。
在破获这起密不透风的犯罪案件时,那对鸳鸯刀功不可没。
热西丁在审判后的第二天,跟两名同事乘坐飞机飞往西域市。
他们从2005年底离开西域市,参与破获这起案件,前后长达近10个月未跟家人联系,未回家探亲。
这次抓捕东北虎贩毒集团的行动从收网到抓捕到案,持续了大半年时间,横跨祖国大江南北。
当热西丁三人下了飞机,年轻的缉毒警察扑倒在机场洁净的柏油路面上,双手呈拥抱姿势拥抱着西域市的土地,情不自禁喊道:“西域市,想死你了。”
热西丁百感交集望着同事,双眼潮乎乎的。
上飞机前,跟妻子曼孜拉木通了电话。
他才知道,父亲阿布都许库已调任到自治区某部门担任一把手。
女儿阿依努尔在高二理科班宏志一班上学,是高二年级的佼佼者。
儿子库尔班江也上初二了,自从他出远门后,长大懂事许多。
曼孜拉木还告诉他,骆波时不时会给家里送些新鲜的牛羊肉。
一切安好,他心自在。
这个双休日,西域县骆波修车厂前的早市已10点多,人流仍没减少。
附近各族居民在各个菜摊前挑选菜品,商贩的吆喝声、群众的讨价还价声交织在一起。
结伴买菜的大爷大妈们议论着哪家摊子的菜便宜又新鲜……
第187章 烦心事
熙熙攘攘的人流和喧闹声,让早市的烟火气更浓烈了。
热西丁走在川流不息的人流中,寻找着吃早餐的摊位。
老远看见一处摊位前,停放着一辆三轮摩托车,车上架着一口大锅,锅里炖着牛杂汤和牛蹄,旁边的大盆里还装着不少提前加工好的牛肚。
牛杂汤的香味飘到好远,热西丁闻到这熟悉的味道不禁走过去。
一位四十来岁的维吾尔族壮汉见热西丁驻足,忙邀请他来碗牛杂汤。
骆波接到热西丁的电话,立马来到早市寻找热西丁的身影。
他看见牛杂汤的摊位前坐着一位身穿便装的熟悉背影,忙走了过去。
骆波并排而坐,跟商贩点了份大份牛杂汤。
他这才扭脸打量着一年未见的热西丁。
见热西丁容貌依旧,神色中略带着几丝疲倦,整个人安然无恙,骆波心里一暖,呵呵直笑。
热西丁斜睨他一眼,嗔怒着,“连哥都不叫声,就知道傻笑了。”
骆波鼻头一酸,动情地说:“哥,看见你这样,挺好,挺好。”
只要你安然无恙,我就能把心放进肚里了。
虽然一年多没跟热西丁联系,可他对自己这个大哥还是牵肠挂肚的,甚至有些担忧,生怕热西丁有个三长两短。
热西丁喝口浓郁的牛杂汤,夸赞道:“这汤真香。”
骆波双手接过商贩递过来的大碗,从桌子上抓起一双卫生筷,边拆外包装边问:“哥,啥时候回来的?”
热西丁低语,“前天晚上,昨天回单位办点事,今早就赶来看你了,谢谢你,你嫂子一直念叨你送过去的牛羊肉香。”
骆波双眉微挑,得意地炫耀,“那肯定,都是三哥养的牛羊,吃苜蓿草和玉米长大的,没加乱七八糟的东西,肯定香。大哥,一会儿跟我去阿勒玛勒村,给你宰只羊,带回家。”
热西丁摇头,“算了,哪天有时间再去吧,下午,我要赶到wlmq市,公事私事一起办。”
这次,热西丁被提拔为副厅级领导,调任到自治区公安厅工作。
阿布都许库、热西丁父子俩相继调离伊勒地区,这将意味着他们的家也要搬到wlmq市。
热西丁调离后,准备让女儿阿依努尔转学,转到兵团二中上高中。
阿依努尔执意独自一人留在西域市中学。
女儿坚持留在西域市,让热西丁很烦心。
可是,为了确保女儿顺利考上名牌大学,也让上初二的儿子库尔班江不受学业的影响,他不得不让妻子曼孜拉木留在西域市,照顾一对儿女顺利读完高中和初中。
热西丁夫妇又过上两地分居的生活。
关于祁建文犯罪的事实,热西丁在离开西域市前特意告诉了骆波。
当骆波得知当年祁建文暂存在李茗溪办公室的编织袋曾放着毒品。
他不由为妻子捏把汗,幸亏李茗溪毫不知情,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骆波对祁建文自私自利又恶毒的做法心生憎恶。
可是碍于一奶同胞的情分,他还是去探监。
祁建文望着玻璃隔板后面的骆波,神思恍惚起来。
她自嘲地问:“你不怕我连累你?!”
骆波双目坦荡地望着外貌娇媚的祁建文,直言不讳道:“在里面,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出来。”
祁建文冷哼两声,站起来,转身离去。
骆波望着她决绝的背影,低语道:“好自为之吧。”
沙枣树乡一把手华殊暂停工作半月后,县组织部门下发文件,免去其沙枣树乡主要领导的职务,调离县基层办担任副主任。
对于级别为正科级的基层办,华殊算是高职低配。
同时,她也是沙枣树乡任期时间最短的一把手。
不到八个月的时间,却在全县干部队伍中留下茶余饭后的笑柄。
“一指霉”“欺瞒古丽”“灭绝师太”“天山童姥”的绰号在西域县家喻户晓。
这天,村长马军通知骆滨,被华殊扣除的粮食直补要补给他,让他赶紧去乡里办理相关手续。
骆滨来到乡政府时,乡里领导不是没在办公室,就是已经有了工作安排,没人告诉他粮食直补的事。
他只好去找杨明。
杨明虽主抓全乡的工作,可他并没有把办公场所搬到乡书记那间敞亮的办公室。
杨明依然窝在副乡长办公室办公。
看见骆滨出现在门口,杨明笑着从办公桌后站起身来,陪着骆滨一起坐在沙发上面对面得坐下来。
杨明打量下骆滨,依旧那样英俊,身材高大又很匀称,皮肤呈古铜色,显得十分健康,棱角分明的脸上,这双大眼睛似乎永远写满了刚毅和自信。
骆滨望着多日不见的杨明,跟自己同为70后的杨明看上去很老相,脸上很平淡,双眉间流露出淡淡的疲倦,还有几丝无奈和惆怅。
他好奇地问:“杨乡长,听说你提拔了,可能是沙枣树乡书记,看上去,你咋不开心撒?”
骆滨边说着话,边递给杨明一根香烟,帮他点着。
杨明唇边烟雾缭绕,抱怨道:“开心个球撒,现在的沙枣树乡就是些烂摊子,还挺扎手,烦都烦死了。就拿你的粮食直补来说,挪用了四万块钱,还剩三万块,你只能领这点钱。”
骆滨摆摆手道:“算了,三万就三万,有点钱总比一个子儿没有强多了,你可别为我的事犯愁撒,瞧你,快成小老头了。”
杨明沉默了数秒,有些迟疑,但是还是想跟骆滨诉说自己的苦恼,“你这些事,都是能解决的。这个华殊在乡里干了八个月,没想到,撂了这么多烂摊子。你都不知道,光今年,沙枣树乡就一下子盖了五个清真寺。我统计了下,沙枣树乡乡村小学和幼儿园也就六个,可清真寺都13个,太不正常了。”
在农村基层工作六七年的杨明,从今年发生的事情里那些看似不经意的细节中,嗅出一种不寻常的味道。
有人牵头积极盖建寺庙,其实暴露出别有用意的风向,只是,身边的同事根本没把这些细节当回事。
一说起这事,骆滨也深有感触,“是呀,现在都是新时代了,学校的数量应该比寺庙多的,可咱沙枣树乡反着来了。这个华领导,当时就没过问一下?远的不说,就阿勒玛勒村,今年夏天就盖了两座清真寺。”
“哎,华殊光想着搞政绩工程了,哪有心思管其他的。”杨明取下烟,在烟灰缸碾灭烟头,嘟囔着,“烦心事太多,农村工作不好干。要是村里人都跟你一样,那就好了。”
骆滨笑了,劝说道:“别愁了,办法总比困难多。”
杨明真诚地恳求着,“骆老板,今年再种个几百亩地冬麦吧,就当是帮乡里了。”
骆滨一向心软,不住地摇头笑,无奈地说:“行,你都开口了,我就种个300亩地吧。”
第188章 干闺女
杨明带着骆滨来到财务室,让会计古丽把剩余的粮食直补还给骆滨。
骆滨拿着财务室开的支票,喜滋滋来到大院停车场。
他刚要上车,就看见江道勒提站在大院门口跟人说话。
骆滨老远就看见江道勒提眉头皱着,一脸的不耐烦。
他忙发动车,去帮江道勒提解围。
皮卡车停在门口,骆滨降下车窗,探出脑袋喊道:“江大哥,上车。”
江道勒提正试图摆脱纠缠不休的三个人,看见骆滨如同见了救星,连话都没说完,就忙着钻进车里。
皮卡车快速朝阿勒玛勒村驶去。
“妈的,有完没完,这些个人以为我的钱是天上刮来的。”江道勒提看着倒车镜里的人影,烦躁地怨责着。
骆滨关心道:“刚才那三个人不是乡里有名的赖子嘛?整天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你咋跟他们染上了?!”
江道勒提长叹口气说:“五月份,沙枣树村要建寺庙,这三个家伙找到我,让我捐款,说我是沙枣树乡有钱人。那时候,我就捐了5000块钱,现在,他们还让我捐款,说是里面装修的钱不够。这三个家伙没啥事,成天染着我,甩都甩不掉,我哪有那么多钱撒?!没完没了的,还说我是有钱人就就应该多捐款。妈的,我有钱也是自己挣出来的撒。”
骆滨出了个主意,“下次,他们找上你,不等他们开口,你就在他们面前哭穷,让他们帮你,看他们咋说。”
江道勒提今晚要住在爸妈家,骆滨把他送到“好巴郎”万亩地,就朝家赶去。
车子刚停到楼前,他下车看到理发店里的几个人,脸上的笑意慢慢敛去,黑着脸朝理发店走去。
理发店的门半开着,斯琴正给一位三十郎当的男子刮着胡子。
皮肤白皙的汉子双眼闭着,享受着斯琴的服务,好不惬意自在。
旁边的长条椅上坐着三个壮年汉子,都色眯眯地盯着忙碌的斯琴看。
这几个壮年汉子都是长期跑运输的司机,对斯琴的美貌早就垂涎三尺。
他们眼巴巴望着斯琴的俏脸,就差嘴角流下一长串口水了。
看着三个汉子投向妻子龌龊的眼神,骆滨很烦心。
心中如同吃了绿头苍蝇般恶心。
谁家的媳妇被别有用心的人惦记上,谁的心里都不会痛快的。
骆滨的脚一迈进理发店,板着脸命令道:“老婆,理完这个,赶紧关门,儿子哭着呢,闹着要找你。”
斯琴的双目专注地盯着手中的刮胡刀,生怕锋利的刀刃划破顾客的脸颊,只是轻轻“嗯”了声。
旁边的三个汉子见骆滨虎着脸,知趣地离开。
不到三十的斯琴人长得漂亮,保养得又好,早就是沙枣树乡响当当的美女,更是在跑货车的司机师傅们心中的风云人物。
不同族别的庄稼汉子们私底下都奉她为女神,成年汉子们都想跟年轻漂亮的斯琴搭讪。
可在以前,斯琴窝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他们一直没机会。
如今,斯琴开了美发理发店,这下机会可来了。
借着理发刮胡子的旗号过来看看美女,总没事吧。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大部分村民本意都是善良的,最多在口头上稍微沾点便宜,而且还背着骆家人。
不过,也有极少数人的内心,肮脏不堪,仿佛是在用屁股思考问题。
长期跑wlmq市班车线路的司机胡轮就是这么个龌龊的人。
他一看见斯琴长得貌美如花,色心四起,打起了斯琴的主意。
只要路过阿勒玛勒村,他就要来到斯琴的理发店。
不是来理发,就是刮胡子,然后就是各种搭讪。
这个胡轮是个昌吉人,二十八九的年纪,个头顶多一米七,长得很白净。
长期跑长途货运,胡轮早已沾染上嫖妓的恶习。
xj地广人稀,跑长途的司机飞驰在漫长的长途公路上,经常都是熬着孤单和寂寞,过着枯燥又乏味的生活。
途中,为了减缓压力、纾解孤独,会在路边的旅馆干些腌臜的事。
xj人对长期跑长途的司机抱有偏见,民间有这么个说法,“十个司机九个嫖”。
斯琴也不傻,当然能感觉出胡轮的目的,她平时话不多,给他理完发、修完胡子后,不是忙着清洗毛巾,就是打扫着地面的头发。
胡轮看出来斯琴对他有戒备心,也不着急,他决定细水长流。
甭看骆滨平日里在地里忙碌,可是对妻子的理发店还是上心了。
他一看到胡轮,气就不打一处来。
骆滨斜睨着胡轮这张比女人脸还要干净的脸,心想,妈的,这个胡轮哪有胡子,分明就是来占便宜的。
他气哼哼走出理发店,来到门厅,李羽正抱着一岁多的点点看图说话呢。
看到聪慧的儿子,骆滨心情大好,跟妈妈说:“妈,乡里给我补了三万块的粮食补贴,晚上,不做饭了呗,到马嘎娃家吃个九碗三行子。”
李羽还想拒绝,骆滨蹲在她面前,仰着脸说:“妈,这钱也是意外之财了,当初还以为乡里一分钱不给呢,一直想着喊上一家人吃个九碗三行子,没机会,今天正好。”
见儿子满眼的期待,李羽点下头,“给你爸打个电话,他在你地里呢,张老汉下午喊他去,不知啥事。”
骆滨担忧道:“我看张老汉这两天身体不大对劲,情绪也不高。”
母子俩正说着话,骆峰推门进来。
一进屋就长吁短叹道:“哎,老婆子,张老汉今天喊我过去,再给我交代后事呢,他说,他勺婆娘今后就是我跟老白的干女儿,让我跟老白照顾好勺婆娘。”
李羽一听,着急地问:“咋,他又犯老病了?”
“没,还是老样,就是没啥精气神了。”骆峰上前抱起孙子点点,“看样子,他知道自己日子不多了。”
李羽听后对骆滨柔声说:“老三,明天,你跟斯琴去给张老汉剪个发吧,我前些天看他头发够长了。”
骆滨点头,“嗯,明天星期六,正好是斯琴给学生和老人理发收半价的时间。”
斯琴为了招揽顾客,每周六上午给学生理发、下午给老人理发,每人只收取一元,甚至分文不收。
周六早上,斯琴带着理发工具来到“好巴郎”万亩地给张老汉理发、刮胡子,又给勺婆娘修发。
这天的张老汉精气神十足,嚷嚷着要吃沙拉做的韭菜鸡蛋拉条子,还要吃李羽腌制的油辣子。
骆滨没多想,安排沙拉炒大盘韭菜,做了拉条子。
他又从家里拿来一塑料袋油辣子。
由于前些天雨水多,最后300亩地玉米还没收割,骆滨的午饭是在沙拉屋子吃的。
张老汉今天的饭量出奇的好,是他平日饭量的两倍。
骆滨见状,连声说张老汉身体好多了。
旁边的白大爷却不乐观,忧心忡忡望着用手心抹嘴头子的张老汉,“老张,出去溜溜食,吃撑了,胃里可顶得慌。”
第189章 生事端
勺婆娘吃饱饭,用衣袖擦下嘴头子,站起身推着轮椅走出屋。
她准备把张老汉推在太阳底下晒晒太阳。
秋高气爽,在秋日下嗮太阳是一件很惬意的事。
坐在轮椅上的张老汉到了屋门口,忙急慌慌扭过脸对着白大爷喊道:“老白头,别忘了昨天给你和傻骆驼说的话。”
白大爷岁数大了,阅历丰富,心里有种不祥之感,总觉得旧病缠身的张老汉是回光返照,低声对着骆滨说:“老三,张老汉估摸着挺不过今晚了。”
骆滨回头看着门外勺婆娘一颠一颠推着轮椅的背影,狐疑地问:“不会吧?刚,还吃了两盘拉条子呢。”
白大爷不敢确定地说:“这两天上点心。”
周日清晨,白大爷、巴格达提等人被勺婆娘的喊叫声惊醒了。
自从张老汉偏瘫后,每日凌晨六七点,勺婆娘都要推他出屋解手。
今早,勺婆娘穿好衣服去喊张老汉,没一点反应。
巴格达提和白大爷来到张老汉夫妇居住的屋子,张老汉已没了生命迹象,尸体都硬了。
白大爷估摸着张老汉昨晚吃过晚饭不久,就离世了。
他望着遗容安详的张老汉,对骆滨感慨道:“张老汉,虽说前大辈子辛苦些,成天儿围着羊群打转转,没吃好喝好的,可这两年也算是享福了,他常对我唠叨,在你这里还能隔三差五地吃上肉,老三,我跟张老汉想法一样,亏了有你,后事啥的,没啥担心的。”
骆滨见白大爷神色泫然,忙宽慰道:“白大爷,别胡思乱想的,你就把我当儿子吧。”
乡里的贫困户张老汉离世,骆滨跟几个汉族长工在西边临时搭建了简易灵棚后就通知了乡村两级领导。
村长马军来到临时搭建的灵棚前,烧了道纸后,来到杨明身旁。
他浑身轻松道:“张老汉也算修成正果了,贫困户又少了一个。”
毕竟,偏瘫近两年的张老汉离世,意味着阿勒玛勒村开展脱贫攻坚工作压力减轻不少。
杨明意味深长的目光扫了眼如释重负的马军,没吱声。
他转头询问骆滨,“刚,听白大爷说,张老汉让他媳妇认他和你爸当干爸了?”
骆滨点点头。
杨明感慨着,“这个张老汉对媳妇还是用心了,后事都交代完了,按照汉族人的讲究,明天埋在汉人坟上吧。”
他望着身穿孝衣的勺婆娘,“以后,他媳妇就麻烦你多操心了。”
骆滨看着坐在椅子上神色木然的勺婆娘,“别看她脑子不灵光,可是,跟巴叔学了一套放牧的本领,也能养活自己了。”
杨明又不放心地叮嘱道:“勺婆娘智商低,缺心眼,你这地里打工的有几个老光棍,你也注意点,别再生什么事端。”
骆滨愣怔数秒,瞬间明白杨明没挑明的话语,忙不迭点头,“行,我让白大爷和沙拉阿姨盯着点。”
到了吃午饭的点儿,骆滨留杨明一起吃个便饭。
沙拉做了一大锅抓饭,凉拌一大盘皮辣红。
骆滨邀请杨明、马军来到巴格达提的屋子吃午饭。
几人吃了大半天,还没见巴格达提和托乎塔尔回来。
按照往常,巴格达提等人到了吃饭的点儿会及时赶来的。
骆滨纳闷地问:“沙拉阿姨,巴叔这个点了,咋没回?”
沙拉解释,“伊利亚斯早上来了,见张老汉没有了,他就回家了。他还让我告诉你,冬天他不来这里放牧了。”
马军心里犯起了嘀咕,“这个伊利亚斯,去年冬天缠着我,让我替他说话,让他来这里放牧,他这是啥意思吗?!要说说他了,他贫困户的帽子才摘下,尾巴就翘起来了,万一再成贫困户,咋办?!”
骆滨忙出言制止,“算了,既然他不想来,别勉强,强扭的瓜不甜,再说了,冬天想在我这里放牧的人不少。”
杨明察觉出骆滨听说伊利亚斯不在这里干活,反而很愉悦,感觉出肯定有问题,询问起来,“骆老板,这个伊利亚斯在你这里干活是不是不咋地?”
骆滨沉吟数秒,说起了实话,“去年冬天,他还行,干活还有责任心,可是今年开春后,变化挺大,每个星期五,不管你这里忙得火烧屁股呢,他肯定不来,要去清真寺过主麻日。到了夏天更是变本加厉,这边正给庄稼浇水呢,他只要听说哪里有叼羊的,扔下田地里的水,也不打个招呼,就去看叼羊,可能他这两年在这里挣上钱了,如今的伊利亚斯,过主麻日和看叼羊比他挣钱养家糊口重要。”
马军听后唉声叹气道:“今年咋了嘛?!不少勤劳致富的人玩心也大了,没听水管员库尔班江说嘛,有些农民告诉他,星期五不要排他们浇水,到清真寺过主麻日比给庄稼浇水重要。有个星期五,轮到那个伊买尔江家浇水,库尔班江还专门通知他了,用水高峰期,水紧张,下轮水估计半个月才轮到,可是伊买尔江就是让水在地里白白流着,也要参加主麻日,他家的胡麻都快旱死了。还挣个球钱撒?!”
杨明眉头拧成个疙瘩,一脸的焦虑,“这不行呀,马村长,村委会要管管呀。”
“咋管?!”马军眉头皱着,“就拿这个伊买尔江来说,阿hong放个屁比我们村干部说个话都管用。治保主任外力见他把庄稼旱死也要参加主麻日,就随口说了他两句,伊买尔江当场要跟外力干仗,背后里还挑唆邻居疏远外力,这不,外力被他们巷子的三家人孤立起来了。现在,不少村干部害怕生事端,都不敢管。”
杨明忧心忡忡道:“发现问题要及时管理,不敢管,都不管,早晚会出事的。”
马军低下头朝嘴里扒拉着抓饭,没接话。
杨明哪里还有胃口吃饭。
骆滨劝说着,“人是铁饭是钢,该吃饭还是要吃,没力气咋管理。”
杨明勉强笑笑,强迫自己把剩下的抓饭吃完。
骆滨看出他眼底的隐忧,心中不由同情起这些个吃公家饭的人来。
杨明跟他二哥骆江、好友阿曼太都很相似,为了工作殚心竭虑的,真的不容易。
在送杨明上车前,骆滨淡淡地提醒着,“杨领导,你别看沙枣树乡老百姓都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干农活,有时候可挑剔着呢,你不如去找艾力叔,让他帮你过来做村民的思想工作,也许会好些。”
杨明苦笑,他听出来骆滨话里的意思,明白骆滨的一番好心。
艾力毕竟是沙枣树乡土生土长的老领导,在各族村民种威望很高。
杨明嘴角掩饰不住地苦涩,敷衍着说:“算了,我早看出来,沙枣树乡村民对我们这些外来的干部不大服气,我也暂时先管着,谁知道,还能在这待多少日子。”
送走杨明等人,骆滨回到灵棚前跟白大爷商量着明天让张老汉入土为安的事。
白大爷见巴格达提和托乎塔尔骑着马从秸秆地过来,低声说:“老三,让老巴出面找两个哈萨克牧民吧,今年你那100亩地甜菜够,按照以前马牛羊的数量,根本吃不完,糟践了,今年冬天多养些牲畜。”
第190章 杨卫星
这年深秋雨水真多,天似乎被人捅了个大洞,雨哩哩啦啦得下个没完没了。
这给收获庄稼带来不少麻烦.
自家口粮地还有庄稼未收回的各族村民只能“望天兴叹”,各个愁眉苦脸的,没有一丝收获的喜悦。
庄稼在田地里,再高的产量也白搭,收不回来一切等于零。
种植打瓜、冬麦、胡麻、红花、黄豆和蓖麻的农民早就收完,开始歇息了。
一般情况下,10月份的季节,只有玉米、甜菜和棉花还未收完。
玉米和棉花相对于甜菜来说,还稍稍好些。
尤其是玉米,玉米棒子长在秸秆上,影响不甚大。
只要雨水一停,玉米棒子在日头下晒个一两天,康拜英只要能进地,不陷车,就能收割出售。
顶多玉米的水分高些,卖给烘干厂,水分大的难题也能解决。
李献和骆滨的玉米烘干厂在今年深秋发挥其烘干功能,再次显现出在农村建烘干厂解决农民晾晒农作物的必要性和重要性。
烘干厂已成为各族农民必不可少的企业,也是转变农民种植产业的引擎和抓手。
种植玉米的各族农民望着不少村民扔在地里的甜菜,都心存侥幸。
他们私底下议论,幸亏今年没种甜菜,明年铁定心还种玉米。
不管咋的,即便下雪,玉米秸秆只要立在庄稼地里,康拜英就能把玉米收回来。
玉米水分高,可贵贱都有人要。
有了烘干厂,农民种植玉米的底气更足了,信心百倍。
可是,秋雨过多,对收获甜菜的农民来说,却是件极其困难的事。
只要人和拖拉机能进地,甜农们起早贪黑地忙着收甜菜。
浑身沾着泥水不说,还是辛苦不挣钱的行当。
雨水淋湿了土地,田地泥泞不堪,拖拉机进入田地开始犁甜菜疙瘩。
泥泞不堪的泥土和甜菜搅拌在一起,被泥土裹着的甜菜,较大点的还能被辨认出来。
可是体型小点的,外表被泥土糊了一层的,有时就被当成大泥巴扔在田地里。
这一年,种植甜菜的甜农们各个哭丧着脸。
灰败的脸上没一点笑意,逢人就唉声叹气的。
就连种植庄稼的能人、老农骆峰,一向能打出高产量,今年也损失不少。
如果没有雨水,土地干燥。
收割甜菜的拖拉机,后面的犁铧犁出来的甜菜,干燥松软的土会自然地散开,就露出一排排大小不一的甜菜。
农民捡起甜菜也方便许多,只管朝拖拉机车斗或牛车上扔即可。
可是,雨水把土地淋了个透,到处泥泞不堪。
犁铧犁完甜菜,湿漉漉的泥土早成了泥巴糊糊,粘在甜菜上分不清哪个是甜菜,哪个是大块泥巴。
有些甜菜直接被泥巴掩埋在地里,无形中给甜农造成损失。
在收割前,看着自家甜菜的长势,骆峰估摸着最少有五吨的产量。
可是,几场秋雨过后,被泥土掩埋的甜菜,土地表层上被泥巴包裹的甜菜,让骆峰少收了一吨多,今年的产量也就三吨多一点。
由于甜菜上沾着泥巴,甜农把甜菜拉到糖厂出售。
糖厂又以泥土多、甜菜疙瘩太脏为由,在扣除杂质时又提高了三个点,有些甜农的甜菜扣除的杂质最多高达33%。
因天气雨水多的自然原因让甜农损失不少,糖厂人为的提高扣除杂质百分点又让甜农雪上加霜。
甜农们欲哭无泪,在跟糖厂化验员争执时,只能恶狠狠得扔下一句话,“妈勒隔壁,以后我再种甜菜,就把脑袋割下来当尿盆!”
农民各个诅咒完,也发完毒誓,仍改变不了今年种植甜菜赔钱的残酷现实。
沙枣树乡的甜菜是开春时,“一指霉”华殊给分管农业的副乡长杨明下的死任务。
种甜菜赔钱的农民,一想到被迫种植甜菜,纷纷来到乡里找杨明讨个说法。
此刻的杨明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种植甜菜的任务是华殊强行安排的,可是挨家挨户去做动员宣传工作的是他杨明,这可一点儿不假。
被农民追得焦头烂额、走投无路的杨明,不得已,搬着宿舍的行李来到糖厂办公楼的走廊里,在冰凉的地板上搭了个床铺。
他要糖厂降低扣除甜菜杂质的比例。
杨明替农民算过一笔账,甜农卖给糖厂的甜菜每公斤4毛钱。
糖厂要扣除总重量33%的杂质,一吨甜菜少卖132元。
今年种植甜菜的农民至少都是20亩地,一亩地按照3吨来算,一家农户至少被扣除近8000元。
这实在扣除得太多,这可是农民一年的辛苦钱啊。
糖厂扣除杂质合情合理,毕竟甜菜上面沾着泥土压秤。
可是扣杂的比例高达33%,就说不过去了,这又是变相地坑农。
杨明一脸正色地告诉糖厂办公室主任,把扣杂比例降低几个百分点,否则,他就赖在糖厂不走。
用杨明的话来说,秋天雨水多让甜菜损耗大,是大自然的事,他改变不了。
可是,扣除杂质减少农民收入,却是糖厂人为造成的,这个他可以力争下。
杨明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买了十几个馕和一箱子矿泉水,吃住在糖厂走廊。
当沙枣树乡种植甜菜的农民听说,杨明为了给他们争取少扣点杂质,在寒冷的深夜住在走廊里,无不感动。
于是,十几个农民也拿着行李自发地来到糖厂走廊居住。
起初,糖厂领导对杨明一人赖在办公楼没当回事。
想着,就杨明一个人也翻不起大浪来,就任他折腾吧。
可是,这下来了十几个人,引起了糖厂领导的重视。
于是,第二天,糖厂负责人跟杨明在会议室开始交涉扣除杂质的事。
当杨明言辞凿凿地告诉糖厂领导,倘若,糖厂再扣除这么高的杂质,他杨明会到西域县各乡镇场把糖厂扣除杂质过高的事告诉分管农业工作的同行,宣传动员全县农民不种植赔钱的甜菜。
这话让糖厂领导害怕了。
看着在办公楼走廊住了十天的杨明,十天没有洗漱,头发栾如鸡窝,胡子拉茬的,身上的衣服也皱巴巴的,哪里有点乡正科级领导的风范,纯粹就是个讨要工钱的农民工。
糖厂领导心里清楚,就凭杨明这执着的劲头,他肯定说到做到。
糖厂就靠农民种植甜菜来收原料。
倘若农民都不种植甜菜了,那糖厂还不喝西北风。
于是,糖厂当天召开班子会议,商讨扣除杂质的比例。
经过商榷,糖厂决定从这一年开始降低扣除甜菜杂质的比例,由以前的30%--33%降低到24%---20%。
这样以来,沙枣树乡种植甜菜的农民,每家的甜菜杂质少扣除至少9个百分点,每家农户多收入5000块钱,这让村民对杨明不由刮目相看。
这多出来的5000多元可是杨明为他们争取来的。
可是,由于杨明在糖厂走廊“耍赖”十天,还有不少农民跟着他一起“瞎起哄”,被糖厂告到了西域县主要领导那里。
就在甜农为少扣除杂质而脸露笑意时,杨明被县组织部一纸调令调任附近的卡拉乡任一把手。
卡拉乡是个牧业小乡,民族成分相对单纯,哈萨克族占60%,汉族和蒙古族占40%,主要以养殖牛而得名。
卡拉,在维吾尔语和哈萨克语中是牛的名称。
卡拉乡距离西域县城也就不到5公里的距离,杨明对调任到卡拉乡工作很是开心。
毕竟,离家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而跟杨明熟稔的好友见这次调动,杨明仍留在乡镇工作。
于是,好友们给杨明取了个绰号,叫“杨卫星”。
杨明自从被提拔副科级后,已经先后在三个乡镇任职。
这三个乡镇正好在西域县城的南、西、北三个方向。
好友取笑杨明宛如一颗卫星环绕地球表面旋转,虽然离县城越来越近,可仍回不了县直部门上班。
这一比喻很是形象,顿时杨明的绰号“杨卫星”在乡镇干部中一时流传开来。
第191章 是她吗
性格开朗的杨明对自己“杨卫星”的绰号并不以为然。
他又恢复了以往乐天派的性格,成天笑呵呵的。
沙枣树乡各族村民听闻杨明被调离,正无不唏嘘。
就在他们准备去县城找领导恳求挽留杨明时,又听到一个消息。
已经到龄退休的副县长艾力延迟退休,暂时来沙枣树乡主持全乡工作。
为民亲民的杨明离开,土生土长的老领导艾力回来。
沙枣树乡各族村民躁动的心顿时安定下来。
2006年11月初,副处级领导艾力回到沙枣树乡后,先是解决各族村民的信访问题。
艾力对沙枣树乡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
他解决起因华殊盲目干工作留下的后遗症是轻车熟路。
所有群体上访问题在他这里一一化解。
11月初,已是初冬。
这年的雪来的很晚,气温降低,田地的土层在早晚开始结冻。
不少种植甜菜的农民开始回收扔在田地的甜菜。
回收回来的甜菜可是养殖牲畜的好饲料,牲畜喜欢吃,还易长膘。
骆峰跟李羽每日吃完早饭就赶着老牛车去自家田地复收甜菜。
这天,在女儿乔羽陪同下,乔翰来到骆家的院子前。
一栋三层的楼房,玻璃窗外层焊着造型精巧的铁栏杆,屋外是砖块铺设的地面,院子东北角一座狗窝前码着整整齐齐的木柴。
院子前的几棵光秃秃的果树,还有两棵沙枣树。
果树的叶片已枯黄,秋风吹拂簌簌落下。
单元门前用钢架和木头搭建的葡萄架,上面不见葡萄的踪影,看样子被主人下架后埋在两边的土里了。
葡萄架前的沙枣树上还有不少的黄中带黑的沙枣,宛如小指大小。
乔翰随手摘下一颗塞进嘴里。
他慢慢咀嚼着干涩的沙枣,干涩中带着微微的甜,这是多年前品尝过的味道,插队时的味道。
沙枣还是以往的味道,可是这栋楼房的女主人,真的,是她吗?!
头发花白、身体矍铄的乔翰,心里没底,忐忑不安的想着。
女儿乔羽邮寄给他的那几张李羽的原始档案表格,应该是自己的初恋李羽无疑。
可,老人不敢确定,也或许是心中有种“近人情怯”的担忧吧。
乔羽站在理发店前,望着紧锁的大门,询问着西边的轮胎店老板。
租骆峰家门面房的“陕西轮胎”老板老隋,也是个热心直爽之人。
他以为乔羽是来理发的顾客,忙告诉乔羽,斯琴带着儿子回娘家探亲了。
当他听说乔翰父女俩是来找李羽的,又热心肠地告诉乔羽。
骆峰夫妇俩这些天一直在田地复收甜菜呢。
老隋站在路边面向西边,连说带比划着告诉乔羽去骆峰家口粮地的方向,“朝西走,第一个路口朝右拐,就那间带着雕花大铁门人家的路口拐,朝北走个300来米,碰见个小路口,别直走,再往右手拐,一直朝东走,大概500来米,面朝东,左手的那块地就是老骆家的口粮地,站在路边就能瞅见他俩口子和他家那老牛车。”
乔翰父女俩跟老隋辞别后上了越野车,按照老隋的指点拐到一条乡间小路。
这是条能容得下一辆大型拖拉机行驶的阡陌,路两旁种植着排排杨树。
秋风吹拂下,枯黄的树叶飘落下来,有的打着圈划下一条优美的弧线,最后慢悠悠落在地面或越野车前的引擎盖上。
乔翰望着前窗玻璃上的枯叶慢慢划下,再探头望向远处的天空,阴沉沉的天,满天是厚厚的、低低的、灰黄色的浊云。
这深秋的天又勾起他缕缕愁思,见到李羽该说些什么?
恳求她原谅自己,还是问候她的近况。
乔翰的心乱了。
父女俩下了车,萧瑟的秋风吹在脸上,有种丝丝寒意。
乔翰遥望着路北边的两个人影,使劲眯眼打量着那位头戴围巾女子的容貌。
骆峰和李羽正弯腰捡着地上的甜菜朝老牛车上扔。
夫妻俩双手戴着的白手套沾满泥巴,黑乎乎、湿漉漉的。
双手已开始冰凉,潮湿的手套并未起到保暖的作用。
可是,戴着手套总比没有手套强些,至少双手是干净的,不用直接跟泥土接触。
退休后的李羽并未像城里退休职工安度晚年,除了带孙子点点外,她一直在农田或粉碎店忙碌。
常年从事农活的缘故,李羽比同龄人年老许多。
风吹日晒让她显得更加苍老,清秀的外貌早已布满风霜。
额头的皱纹深陷,双眼眼袋下垂,脸上早没有了光泽。
她哪里还有当年贤淑端庄、玲珑剔透的模样?
面容姣好的李羽早已面目全非,身穿粗缯布衣忍着寒冷在田地忙碌。
这个时候,来往的人看见李羽,谁都不会想到,她曾经也是个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大家闺秀。
更何况多年未见的乔翰。
他遥望着远处佝偻着脊背的农妇,身上穿着一件深色的灰布棉衣,下身穿着一条肥大的黑裤子,脚上穿着一双红底白花的棉布鞋,活脱脱一个常年农耕在田地里的农妇。
哪里还有当年俏丽活脱的模样。
记忆中的李羽生的很美,皮肤白皙,身材窈窕,从小被疼爱她的父母宠溺着,即便来xj插队,她也从未干过太重的体力活,顶多给知青做饭,帮着农民拾掇院落。
不远处的农妇娴熟的动作,让人一看就是长期从事农活的女人。
乔翰回过头来,不敢置信地追问:“乔羽,你确定,她就是李羽?”
乔羽当然理解父亲心中的疑虑和不解。
记得她第一次在骆家后院看到朝粉碎机上抱草的李羽,不也是把她当成农妇了嘛?!
乔羽点点头,神色黯然,用上海话回道:“嗯,农刚的某错(你说的没错)。”
乔翰再次回头,双眼专注地凝视着李羽。
此刻的李羽根本没察觉路边有人在细细观察着她。
她双手麻利地捡起宛如泥巴块的甜菜,麻溜扔在牛车上。
李羽揉了揉自己的腰,多年的劳累,引起的腰肌劳损,腰部又酸又疼。
骆川和廖云曾带她到地区人民医院看病,医生说,这种病是劳累所致,除了静养,没啥别的办法。
李羽知道医生说的在理。
可是,干活干活,活着就得干。
李羽又是个勤快人,让她闲在家里,都能闲出病来。
家里的50亩口粮地农忙时节,她会跟着骆峰一起来忙乎。
粉碎饲草料时,她也会帮着丈夫打下手。
地里没活,李羽就会把自家菜地的野草拔干净。
在农村,菜地里长草,会被人笑话的。
李羽的余光扫到左手边有个宛如足球大的泥巴疙瘩。
她走上前,习惯性地用脚后跟踢了下眼中的物体。
右脚后跟碰触到坚硬的物体,她知道,这是被泥巴糊住的大甜菜。
她又习惯性地用用手腕部位擦擦额头上的汗,弯腰捡起这块重达三四公斤地甜菜,双手朝牛车上一扔,又习惯性地用手腕擦擦额头。
第192章 都怨我(感谢雷霆82支持)
李羽这用脚后跟踢物体,用手腕擦额头的一连贯动作,让乔翰浑身的血脉喷张。
他的嘴唇不住地上下抖动着。
这农妇做出的熟悉的连环动作,不就是他思念多年的李羽干体力活时经常性的举止嘛?!
乔翰清晰地记得,当年在小山村插队时,知青们帮着农民挖洋芋,娇小玲珑的李羽就是习惯性地做这个连贯性的动作。
那时的他还常常逗弄李羽,她哪里是在捡洋芋,分明是在用吃奶的劲儿借着捡洋芋的举动发泄内心的愤懑不平。
乔羽没觉察出父亲神色的异样,她看清正面对着她的骆峰的五官,确定身旁的农妇就是李羽。
“爸,看见没,那就是李羽。两年前,我路过他家,李羽正跟丈夫一起粉碎草料,头戴一顶草帽,身上的衣服都洗的发白,我怎么也想不到这就是李羽。”
乔羽低声说着自己初见李羽的感受。
身旁的乔翰听到这话变得更加沉默。
他遥望着在地头复收甜菜的李羽。
瘦弱的身躯不时弯腰捡起地上那零落的甜菜疙瘩。
可能是天气寒冷,甜菜跟地面的冰相连,用手根本拿不起来。
只见李羽用脚后跟使劲跺着结实的甜菜。
甜菜活动后,她又弯腰捡起来朝身旁的老牛车上扔。
这头老黄牛很有灵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有时她会用双手使劲地抠纹丝不动的甜菜。
头上的围巾遮挡着脸部,看不出她的面部表情。
可是,那熟悉的举止让乔翰断定,这就是当年的初恋李羽。
李羽一不留神被脚下的甜菜绊了一下,重重摔倒在泥地里,浑身上下都沾满泥巴。
骆峰忙扔下手中的甜菜,去搀扶妻子。
乔翰就这样站在地头痴痴看着远处的李羽,一动不动,气氛变得深沉。
乔羽静静看着父亲,等着他的回应。
只见乔翰这爬满褶皱的脸上,鼻头慢慢红了,又是红了眼眶。
他的眼眶里缓缓起了一层水雾,低沉的自语道:“都怨我啊,都怪我当年负了她……”
乔翰转过身看着女儿,眸光闪烁,他张了张嘴,一副不知从何说起的模样。
随即他掉头就走,步子踉跄但又走的那样急切。
强势的背影不允许乔羽追赶。
乔羽在乔翰身后大喊:“爸,你不是要见她嘛?怎么到了跟前了,却又回头了呢?!”
乔翰听到女儿的喊声顿住了脚步,他扭过身,红着眼睛,有点气急败坏的说:“侬伐要再岗勒,(你不要再说了),我哪有脸再看她?是我害了她,害她落到这个地步!”
乔翰苍老的面庞赤红,泪水纵横交错。
他是哭着离开这条乡间小路的。
乔翰无脸见李羽,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跟李羽说自己当年的负心举止。
愧疚、自责和负罪感几乎吞噬了他的心。
当夜,乔翰病倒了,一病不起。
情是一把刀,一不小心就伤痕累累。
乔翰被残酷的现实击倒了,也被自己当年负心造成的后果伤到了。
想着秋风萧瑟的深秋中,李羽就活脱脱一个农妇般在泥泞的田地捡着甜菜。
佝偻的背影、脏兮兮的手套、面目全非的容貌和泥泞不堪的田地在乔翰的梦中交错出现、重叠。
乔翰心中的悲伤与内疚与日俱增,甚至忧思成疾,他陷入自责的阴霾中无法走出来。
翌日,乔羽在医生的陪同下,带着重病的父亲离开西域市。
李羽从当年的交通大学高材生沦落为农妇,对乔翰打击太大。
当年,是李羽把返乡的名额让给了恋人乔翰,乔翰在离开xj时也曾信誓旦旦承诺过,办完手续安定后,就想方设法来娶她。
可是,当乔翰遇见一个家境优渥又能解决他工作的女孩后,动摇了。
最终成了负心汉,抛弃了李羽。
乔翰恍惚记得,在他离开李羽的那天晚上,李羽羞涩地告诉他,她的例假推迟了一个月,不知是不是怀孕了。
自己不堪的往事成为乔翰一块心病,这一病,他躺在病床近大半年。
在这半年中,乔翰始终沉浸在痛苦、愧疚与自责中,他恨自己当年背叛了爱情。
他无数次设想着,倘若当年没把返乡的名额让给他,凭李羽的聪明才智,肯定会学完大学学业,肯定会在上海某大学或科学院是高级知识分子。
因为,当年的李羽曾无数次说过,她毕生的理想是当个大学教授或者潜心研究交通桥梁的设计。
可能,留在伊勒地区的他不会有如今显耀的成绩。
他跟李羽的人生会颠倒过来。
这种悔意让他茶饭不思、夜不成寐,他时刻遭受着内心的折磨,以至于,年轻时打拼事业就积劳成疾的乔翰是雪上加霜,一下子衰老许多。
再次来到西域市都是次年盛夏季节的事了。
这边的乔翰背负着罪恶感久病卧床,心中涌起惊涛核浪,久久无法平静。
而那边的李羽却一无所知,依旧平静安逸而又忙碌充实地生活着。
乔羽把父亲送回上海后返回西域市,就找到了骆川。
她从骆川这里打探李羽的过去。
骆川不傻,俩人吃顿饭的功夫,乔羽几乎话题不离自己的妈妈李羽。
他放下筷子,脸带浅笑,温润地模样低声问:“乔总,怎么突然对我妈妈感兴趣了?”
乔羽这才察觉自己表现实在太明显,也没再藏着掖着,坦言道:“骆校长,李羽阿姨是上海知青,跟我爸曾在一个小山村插队,俩人关系很要好。我爸一直想打听她的近况。”
骆川闻言,脸上的笑渐渐敛去,最后一丝笑意凝固在嘴角,异样的神色扫视一眼满怀期望的乔羽,没再说话。
乔羽从骆川的目光读出了排斥和疏离,她忙解释,“骆校长,真的没别的意思,就是老友想叙叙旧。”
骆川坐直身子,双手扶着餐桌边,一字一顿地对着乔羽说:“乔总,转告你父亲,我妈妈现在生活的很平静,不愿被旧人打扰。”
虽然,骆川说这话声音很低,语气也很舒缓,可是却露出婉拒的意味。
他不愿妈妈平静安逸的生活被不相干的外人搅扰。
乔羽在骆川这里碰了壁,不得不强装欢笑着道歉,“对不起,可能我太唐突了。”
骆川点点头,“是太唐突,知道我妈为什么一直没回上海探亲嘛?!”
他说完后苦笑两下,继续说着,“上海已经没有妈妈的任何亲人,而且,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当年插队时,有人伤害了我妈,让我妈再无还乡的念头。”
骆川缓缓起身,俯视着仰脸望着他的乔羽,微微停顿一下,轻轻说了句,“希望,那个人不是你父亲。今天的饭算我请客。”
第193章 受贿罪(感谢我是潜力股的胖子支持)
乔羽望着骆川不高的个头竟能走出气宇轩昂的气势,不由陷入了深思。
刚才骆川说最后一句话时,那不温不火又包藏强硬态度的神色和不经意的言行,像极了自己在上海的哥哥乔翼。
哥哥乔翼不开心时就是这幅模样,骆川的神情举止跟乔翼如同一辙。
细腻的乔羽不由对骆川另眼相看。
她右手摸着小勺的把柄,不住摩挲着。
心里在思忖着,爸爸乔翰在来到西域市后,一直在旁敲侧击地打听,李羽最大的孩子多大了?如今在干什么。
乔羽知道,骆川是李羽的长子,没听说他上面有姐姐的讯息。
难道,这个骆川其实就是爸爸拐弯抹角刻意打听的那个孩子?!
乔羽的脑海灵光一闪,她决定调查下骆川和父亲乔翰的关系。
心中有了想法,就会马上动手去做。
没几天功夫,乔羽通过关系拿了份骆川档案的复印件。
她把骆川的复印件档案邮寄给上海的哥哥乔翼那里。
乔羽还告诉哥哥,倘若父亲对李羽的讯息追问得太急,就把骆川的档案给他,让老人自己做决定。
已该到龄退休的艾力被组织委以重任回到沙枣树乡主持工作。
这一消息让骆峰、巴格达提等老友倍感振奋。
几个从小穿开裆裤长大、用尿和泥巴的好友,又能相聚在小四川的川疆百货喝柜台酒了。
就连早已戒酒多年的马明也摩拳擦掌地对骆峰等人说,一定把艾力灌醉。
艾力也盘算着再干一年顺当退休后,就在阿勒玛勒村颐养天年。
可艾力刚把沙枣树乡的烂摊子收拾利索,没来得及跟好友喝柜台酒就出事了。
原来,一直分管城建、土地工作的副县长艾力被一名当污点证人的大老板举报了。
这位叫胡大海的建筑老板在一起行贿案件中为了减轻罪行,把他跟艾力长期蝇营狗苟贪污受贿的事情对伊勒地区检察院和纪检委和盘托出。
胡大海举报仅他一人五年来就给艾力行贿30万元。
欲望是把双刃剑,适度的欲望,不要超过那个度,会让人为了追求卓越而不懈努力,提升自我。
但如果一不小心,欲望发展成贪心就会欲壑难平,艾力就是这样,被欲望牵引,一步步走向罪恶的深渊而万劫不复。
这天,沙枣树乡办公楼前的台阶上,艾力和乡长阿力木江送几位老人离去。
处理完手中棘手信访事件的艾力望着几位村民满意而归的背影,不由轻松地笑了。
他回过头来对着崇拜眼神凝视自己的阿力木江说:“阿乡长,我总算能有时间去阿勒玛勒村看望老朋友了。”
阿力木江敬佩地感叹着,“艾书记,乡里人都亚玛服你撒。”
艾力发自内心的笑了。
他遥望着雪后的晌午,浅红色的阳光、亮晶晶的白雪、蔚蓝的天空与不远处散发着浓香的炊烟交织在一起,在远山的映衬下,宛如一幅美轮美奂的山村画卷。
这是山村最美的时刻,艾力深深呼吸着清凉的空气,“沙枣树乡是最美的,这里的村民也是最好的。”
阿力木江对艾力恭敬地说:“艾书记,司机玉努斯在车上等你呢。”
艾力边走下台阶边安排着,“阿乡长,明天早上我来乡里,没啥急事就别找我了。”
还没等艾力走到那辆白色雪铁龙面前,一辆灰色越野车从大院门口径直驶来,停在艾力面前。
越野车后排车窗摇了下来,是县监察局安局长。
安局长探出头来,对着艾力说:“艾书记,上车,有急事要你配合下。”
艾力一见面容瘦削的安局长脸色很凝重,心中不由咯噔一下,暗叫道坏了,不会被人告了吧。
他上越野车前回头望了下一脸好奇又狐疑的阿力木江,扬声道:“阿乡长,有人找我,你说下,我去县上开会了。”
艾力心中了解自己这些年做的事,没做任何抵抗,乖乖地上了越野车。
越野车的引擎都没熄灭,快速倒车离开沙枣树乡政府大院。
这辆越野车从驶进大院到离开,前后也就一分钟的时间。
阿勒玛勒村,小四川川疆百货店里。
店门口右手边宽敞的空档处,摆着那个用了十几年的方形小桌。
小桌上放着花生米、皮辣红、凉拌三丝和一大碗椒麻凉拌面肺子。
这都是几个老友喝柜台酒的下酒菜。
骆峰、巴格达提和马明分别坐在小桌的东西北三面。
南面的那个小凳是艾力的位子。
小四川拿着一次性筷子和五个酒杯过来,朝店门口望了眼,纳闷道:“艾力应该来了啊。”
马明伸手抓起桌子上的手机,看看上面的时间,狐疑地说:“这个艾力,一小时前就说要出门了,乡里到村里也就不到半小时的功夫,咋还没到?他爬着走呀?!”
骆峰用小灵通拨打艾力的手机号,里面传来一个机械的女声,“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他右手一摊,“手机关机,咋回事撒?!”
巴格达提端起酒杯呲溜喝了一口,不悦地说:“这个艾力,当大官了,不会说话不算数吧?!”
马明也兴致缺失地说:“算了,他不来,额们几个喝撒啊。”
几位老友喝柜台酒喝到半下午,也没见艾力的踪影。
骆峰喝的脸红脖子粗回到家里,只见斯琴跟李羽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
李羽看见骆峰摇晃着身子回来,忙走到门口把拖鞋扔在地上,“老骆,艾力来没?”
骆峰怏怏不乐地嘟囔着,“没来,电话关机,联系不上他。”
李羽忧心忡忡的神色,迟疑地说:“刚,村里杰克拜来理发,他对斯琴说,艾力被县上抓了。”
“你说撒?!”骆峰酒醒了,双眼瞪得溜圆。
李羽不敢确定地嘟囔着,“不知是真是假的,也许是胡说吧。”
骆峰双眼投向跟点点说话的儿媳妇,扯着嗓子问:“斯琴,杰克拜真这样说的?”
斯琴点点头,“杰克拜说,艾力叔在大院被县纪委带走了,看样子,不像是假的。”
骆峰换上拖鞋,坐在门厅的沙发上喘着粗气,自言自语道:“这个艾力,一向说话算数的,前面答应好好地,后面咋会关机呢?!”
屋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就见马明和巴格达提急慌慌走进来,扯着嗓门咋咋呼呼道:“傻骆驼,外面都传着,艾力被抓了。”
“都说艾力这些年吃了公家不少钱。”
“真的,假的啊?”
三人正焦急地议论着,小四川也走进屋来,接话茬道:“真的,村里都传开了,艾力贪污受贿被抓了。”
巴格达提咬牙切齿地说:“这个艾力,跟他说过多少次,好好干。”
骆峰见巴格达提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架势,也无话可说。
毕竟,他和巴格达提、艾力、马明是从小长大的好友,几个人早就结下兄弟般的情意。
不是兄弟胜似兄弟,谁也不愿其中的任何一个人出事。
更何况,艾力是四人当中最有出息的人,曾是他们三人的骄傲和榜样。
第194章 傻骆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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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杀猪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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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对不起
开理发店前,斯琴曾当过收奶工,也在服装店、餐厅打过零工。
干过的工种也都是谋生的职业罢了,丝毫提不起一丝兴趣。
美发理发是斯琴喜欢的职业,而且她在这方面很有悟性。
半年前,乔羽给她牵线搭桥,斯琴在sh市某颇有名气的美发店跟着学习三个月的化妆。
回到村里,斯琴的美发店又增添一项服务,那就是给新郎新娘化妆。
今日清晨六点,沙枣树乡一对举办婚礼的新人就来理发店化妆。
连早饭都没吃,斯琴忙碌三个多小时。
这对新人满意而归。
斯琴拿着新郎给她的100块钱,心里很充实。
她累并快乐着
炎热的夏季,前来美发的人仍不少。
临近下午时分,乔羽突然造访。
斯琴欣喜万分,拉着乔羽的手直往屋里拽,“乔姐姐,想死我了。”
乔羽伸手拍拍斯琴的手,笑问:“你公婆在家吗?车上带了些东西,提下来吧。”
斯琴听说乔羽带礼物来,羞涩又激动地感谢着,“乔姐姐,你帮我太多了,这怎么好意思,妈妈要说我了。”
乔羽走到越野车后,打开后备箱,她从里面取出两个精致的包装袋,又喊斯琴帮着把旁边的两竹篮水果提下来。
她又询问:“斯琴,你公婆在吗?”
斯琴忙回道:“妈妈在家,爸爸在地里忙呢。”
俩人走进门厅,里面没人。
斯琴忙给乔羽倒茶,随即指指楼梯说:“这个点儿,点点睡午觉呢,妈妈在楼上做针线活呢,我去喊妈妈下来。”
乔羽端坐在正对着楼梯的沙发上,端着清凉的玫瑰花茶喝着。
这是xj人最喜欢喝的花茶,玫瑰香茶给人香气四溢和安宁的味道。
二楼的主卧室里,穿着小裤衩的点点正四仰八叉地呼呼大睡。
坐在床边的李羽戴着老花镜正给点点缝制一个红色肚兜。
xj夏季的夜晚还是有些凉意,李羽怕孙子小肚子上不盖点东西会着凉。
斯琴兴冲冲走进屋,一见儿子睡熟了,赶紧用手捂住脱口而出的话语。
李羽听到动静,佯嗔地低声责备着,“睡得真香呢,吵醒他,他可跟你闹个没完。”
她说完又低头忙着缝补。
点点的起床气很大,睡不够喊醒他,绝对会缠着你哭闹个不停。
斯琴蹑手蹑脚走进来,坐在李羽旁边,低声说:“妈,乔羽姐姐来了,她提着好多礼品来看你呢。”
“乔羽?!”李羽愣怔片刻,,也许乔羽来看望她很唐突,她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
斯琴把脑袋朝李羽身旁凑了下,“就那个上海乔氏企业的女老板,给我买书、买碟子,上次还是她让我去上海学习化妆的那个姐姐。”
李羽蓦地明白了,一不留神,针尖扎进指腹。
她轻声哎呦一下,忙把指腹塞进嘴里,吮吸着冒出的鲜血。
斯琴把垃圾桶放在李羽脚下。
李羽把带着血腥味的唾液吐在垃圾桶里,没再吱声。
她继续缝补着最后一条带子,用针尖朝头皮上划拉两下,又把针尖戳进肚兜和带子的接口处。
斯琴支吾道:“妈,乔姐姐在下面呢。”
李羽眼皮也没抬,“最后几针了,缝完,我大胖孙子晚上就不受凉咯。”
在李羽眼中,即便是再显贵的客人也比不上手中孙子的小肚兜重要。
一楼的门厅里,乔羽沉下心来静静等候着李羽的出现。
楼梯口传来脚步声,乔羽忙放下茶杯站起身。
斯琴走在前面,身后的李羽穿着一件短袖灰色衬衫,下身穿着一条花布棉质裤子。
后脑勺挽了个发髻,皮肤黝黑,一看就是长期日晒的结果。
从穿着和外貌看就是个极其普通的村妇,可是细细观察她的言行举止和身上的气质,又有种书卷气。
尤其是这双眼睛清澈而又坦荡,虽然因患眼疾看人时不时会眯着眼。
这是乔羽第一次近距离观察李羽,从五官看出来,年轻时的李羽是个美女。
斯琴没注意到乔羽异样而激动的神情,扭脸对着李羽兴奋地介绍着,“妈,这就是我常给你提的乔羽姐姐,这些年,她可帮我大忙了。”
乔羽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前,对着眯眼打量她的李羽毕恭毕敬欠身问候着,“阿姨,棕桑耗(中午好)。”
听到这久违的乡音,李羽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说家乡话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
她客气地说:“今朝老抱歉个,叫侬等了介许多辰光(今天很抱歉,让你等了这么多时间。)”
“勿要客气,唔没关系个(别客气,没事。)”乔羽笑着回道。
李羽继续用乡音跟乔羽交谈,“妹妹,今朝侬上门来,有眼啥个事体啊?(姑娘,今天你上门来,有些什么事啊?)”
乔羽听到对方说出纯正的上海话,不由眼圈红了,小心翼翼地问:“侬是桑嗨咯嘎子人(你是上海陆家嘴人嘛?)”
李羽心中犹如十五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她没想到乔羽竟然知道当年她家里的地址,难道,这个乔羽真是乔翰的什么人?!
从乔羽的眉宇间,李羽仿佛看到了年轻时乔翰的影子。
李羽没说话,只是微微点点头。
乔羽紧张又激动,她的心几乎要冲破胸腔,恳求道:“阿姨,我有点事体想请侬帮忙。(我有点事想请你帮忙。)”
李羽没等乔羽张口说事,客套地说:“吾没啥好招待个,浓要吃茶还是切西瓜啊?(没什么好招待你的,你是想喝茶还是吃西瓜?)”
乔羽见李羽打岔,忙说:“阿姨勿要客气,倒杯白开水吃吃好了。(阿姨,您别客气,喝杯开水就行。)”
李羽转脸对打开电风扇的斯琴说:“斯琴,给你乔姐倒杯凉白开,点点估摸着要醒了,你上去看看吧。”
聪慧的乔羽知道李羽这是打发走斯琴,让儿媳回避下。
斯琴快速把茶杯端来,对笑吟吟的乔羽说:“乔姐姐,我妈陪你说说话,我先上去了。”
李羽和乔羽笑望着斯琴上楼的背影,直到楼梯没了脚步声。
李羽这才用xj普通话说:“小乔姑娘,这里只有咱俩,还是说普通话吧,多年没说家乡话了,都不习惯了。”
乔羽闻言,鼻子酸酸的,她想起骆川的话,自从李羽离开上海后再也没回家乡。
看来,当年父亲乔翰真的伤透了李羽的心。
乔羽哽咽道:“阿姨,对不起,我,我不知该说什么,”
她从父亲那里知道,当年父亲乔翰负了李羽,对不起李羽。
她这个当女儿的代替父亲向李羽致歉。
李羽伸手从茶几上抽出餐巾纸递给乔羽,风轻云淡地说:“乔姑娘,别难过,你的眉宇像极了你父亲,乔翰,眉宇间有股英气,你这一哭,可有点小家子气了。”
第197章 无路走
乔羽听到李羽最后这句话颇有些调侃的味道。
她破涕为笑道:“阿姨,冒昧地打扰下,我父亲很想见您,您能挤出时间跟他见个面嘛?他的后半生,几乎都是在愧疚中煎熬的。”
李羽听了乔羽的话,凄然唏嘘之色溢于言表。
她似乎早就猜测出乔羽此行的目的,沉吟片刻,脸呈坦荡之色,婉拒道:“我跟你父亲的事都过去了,这都是命,过去的都已过去,不必再纠缠,现在谈不上原谅,我跟你父亲不能相濡以沫,那就相忘于江湖吧,不打扰、不联系,这也算是彼此最好的结局吧。”
乔羽一脸的失望,有种铩羽而归的挫败感。
李羽补充道:“乔姑娘,转告你父亲,我过得很好,如今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对我如此,对他也一样,都过去了,不必太自责。”
乔羽从李羽波澜不惊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的情绪。
她婉拒时,脸上有的只是气定神闲、风轻云淡,还有就是平静。
看来,暂时也只能如此了,她点点头。
想着回去后肯定会挨父亲的尅,她自嘲地低声嘟囔一句,“倒霉,和庄事体做的两头勿着刚(倒霉,这个事情做的两头都没好。)”
看着乔羽懊恼自责的神态,李羽淡淡地说:“实在是抱歉,真对侬勿起(实在抱歉,真对不起你。)侬先顾一头好伐,勿要弄到最后两头勿着刚。(你先顾一头好吗,不要弄到最后两边都不好。)”
聪慧的乔羽知道,李羽是断然不会跟父亲见面的。
她跟李羽聊了些家常后,见好就收,离开了李羽家。
斯琴领着睡醒的点点走下来,不见乔羽的踪影。
门厅里只要李羽坐在沙发上愣神。
斯琴早就从骆滨那里知道,妈妈李羽发呆时,千万别搅扰她。
斯琴抱着点点轻手轻脚地从后门走出去。
沉浸在往事的李羽,所有的思绪都停留在那个艰苦的年代。
人世间,生活常态有许多种,平平淡淡是常态。
而乔羽的来访彻底打破了李羽心中多年的平静和安宁。
往事波涛汹涌般在脑海回荡。
那年,阿布都许库和乔翰相继离开那个小山村。
伊勒地区人才匮乏,各部门急需要一批有文化的人补充进来。
乔翰回上海两个月后,李羽和苗心分别被安排到西域市百货公司和西域县电焊厂工作。
从破败偏僻的小山村回到县城的李羽没一丝喜悦。
她开始惶惶不安起来,例假推迟了三个月没来。
李羽知道腹中孕育着一个小生命,是乔翰的孩子。
一想到未婚先孕的她,很可能成为被人轻视的对象。
周边人的嘲讽、谩骂、白眼会侵蚀她的生活,李羽就夜不成寐。
李羽在西域县电焊厂上班三个多月了,由于长期营养不良,腹中的胎儿并未显怀。
可是,电焊厂所在地阿勒玛勒村是个卧虎藏龙之地,村里可有不少的高人。
尤其是各族妇女看见年轻美丽、让人惊艳的李羽,更是颇为关注。
从李羽走路的姿势和步伐,村妇们一眼看出是个怀孕女子。
就连李羽腹中胎儿的性别,她们也能猜出八九来。
在那个传统闭塞的年代,未婚女子怀孕可是伤风败俗之事,会被人唾弃。
唾沫星子都可能把人淹死。
乔翰离开伊勒地区快半年了,却杳无音信。
顶着巨大压力生活的李羽隐隐有种不祥之感,她被乔翰抛弃了。
那时的她狼狈不堪,乔翰抛弃她时,连一声招呼都没打。
生活的挫折和苦难教会了李羽很多东西。
她学会了一个人无依无靠地活下去。
生活每日在煎熬中度过,她能承受生活的苦难,可受不了他人的侮辱和唾弃。
一个弱女子在西域县举目无亲,顶着个大肚子遭受他人的白眼和嘲讽。
倘若腹中的小生命今后也跟她每日生活在他人的白眼中,那是件可怜又可悲的事,李羽越想越后怕。
一个初冬的深夜,李羽万念俱灰,独自一人孤零零地蜷缩在电焊厂的宿舍里。
低矮简陋的土房里只有一个用木板搭的单人床,上面的床褥还是李羽随行带来的。
由于初冬,天气恶劣,不是下雪,就是雪中带雨。
哪有好天气晾晒被褥,阴暗潮湿的屋里,床褥许久未晒,散发出一股刺鼻的霉味。
李羽住在宿舍每晚都是和衣而睡,有时候睁眼到天亮。
屋外的西北风呼呼地刮着,如同鬼哭狼嚎般瘆人。
暮色慢慢降临,李羽坐在床边前思量后盘算的。
想着乔翰的负心绝情。
再想着周围人毫无同情心,用嫌弃的眼神投向她。
李羽想得泪水涟涟。
看不到任何希望的她觉得前面的路都是黑的。
她已经无路可走,只能选择离开这个世界。
带着腹中的小生命离开人世,一了百了。
那时的李羽哪里会想到,自从她来到电焊厂上班第一天,她的美貌和气质就被阿勒玛勒村各族村民口口相传。
单身汉骆峰听闻电焊厂来了个女职工,他怀着好奇心来到电焊厂偷偷观察着李羽。
见到李羽的第一眼,骆峰感觉浑身的血直往头顶窜,他被惊为天人的李羽迷住了。
一个女人单身住在偏远的电焊厂宿舍,实在是件危险的事。
为了保护这位瘦弱的女子,骆峰每天深夜都打着到电焊厂捡边角料的旗号暗中呵护她。
而李羽却恍然无知。
当她拿着撕扯成条状的床单来到电焊厂院子那棵沙枣树下,被前来电焊厂捡点铁块回家的骆峰救下。
他双手抱着李羽从砖块上下来,生怕弄疼她,犹如抱着珍宝般小心翼翼来到电焊厂厂房。
厌世的李羽双手使劲撕抓着骆峰的头部,不愿让外人多管闲事。
骆峰任凭李羽的指甲抓破了额头和脸颊的皮肤。
他把瘦小的李羽轻轻放在空旷的厂房里,脸憋得通红,吭哧半天说了句,“好死不如赖活着。”
空旷的厂房回荡着骆峰的这句话,显得突兀又诡异。
李羽看着俊脸憋得如同猪肝的骆峰,不知为什么,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抽噎不止。
骆峰手足无措,以为自己刚才抱着她,惹恼了李羽。
他也傻乎乎坐在冰凉的地面上,把脸凑到李羽面前,乞求道:“别哭啊,要不,你打我,不哭撒。”
骆峰坐在地上一会儿就感觉出屁股凉丝丝的,那面前这个娇弱的女子肯定会冻坏。
他把腿伸直,对着低头落泪的李羽傻傻地说:“坐我腿上哭,地下凉,别冻坏了。”
骆峰见李羽纹丝不动,想伸手拽起她,又怕惹恼了李羽,笨拙的说:“就是为了你肚子里的娃,不能坐地上撒。”
李羽脸上挂着泪,歪着脑袋看着骆峰,愕然的问:“你咋知道?”
骆峰的羞脸得如同猴子屁股,支支吾吾地说:“村里不少羊缸子(老婆子)背后说呢,你肚子里是个巴郎子(男孩)。”
第198章 牵记侬
李羽闻言又羞又恼,捂着脸放声大哭。
可能是肚里的小生命感觉到妈妈的绝望,不安地动了两下。
这是生命的萌动,李羽心里感到了一种电流击过般的震撼。
为了腹中的胎儿,她不能一走了之。
“为母则刚”。
母爱的力量暗示着她要坚强地活下去。
李羽抬起湿漉漉的双眼问:“你要我嘛?”
“你,你说,说啥?”骆峰激动地结巴起来。
李羽用手背擦拭下眼泪,下定决心地再次问道:“我怀孕了,给肚里的孩子找个爸,你要我吗?”
骆峰麻溜地爬起来,弯腰抱起瘦小的李羽就朝外走。
李羽还没反应过来,挣扎着问:“你干啥?”
骆峰霸道地说:“你都是我老婆了,我咋舍得你受罪撒。走,回家!”
空荡荡的厂房回荡着“回家”二字的回音,让李羽铭记在心……
孤独漂泊的她总算有个家了,她不知道抱着自己的男人脾气、性格、人品如何。
命运有时是奇妙的,原本不相交的两条平行线这一夜突然有了交点。
在走投无路的境遇下,命运待李羽还算不薄。
她竟然阴差阳错地嫁给了阿勒玛勒村根正苗红、人品最好、勤劳能干又帅气的汉族光棍骆峰。
跟骆峰回家的当夜,骆峰把自己的屋子腾出来让给李羽,而他去了邻居巴格达提家凑合一夜。
那天夜里,李羽睡得很踏实安详。
可能是有孕在身的她太累了。
也可能是这个陌生的家给她安全。
这是乔翰离开后,她睡得最沉的一晚。
翌日清晨,李羽起个大早,她要做早饭。
屋子墙角整齐地码着一些大白菜,李羽准备炒个白菜。
破旧的土屋、简陋的家具、陌生的环境,让她找不到做饭的家什。
这时,骆峰兴冲冲地走进来,见李羽在不大的屋子里四处找刀。
他忙走到一个用木板搭的案板下掏出切菜刀,递给李羽。
就在骆峰传递给李羽这把刀的时候,他的手自觉地握着刀的利刃,而将刀柄递给了李羽。
李羽接过切菜刀,站在原地思忖数秒,低声说:“吃完饭,去公社登记吧。”
骆峰瞠目结舌,不敢置信地双眼瞪着神色淡然的李羽,诧异地问:“你就不怕我是坏人?就不打听下再说?!”
李羽美眸凝望着五官英俊的骆峰,笃定的口吻说:“我知道,你是好人。”
刚才骆峰把切菜刀递给她的那个细小的举止,他把锋利的刀口握在手里,而把刀柄方向给了李羽。
李羽就断定,骆峰是个善良体贴的男人。
因为他把危险的部分留给自己,把温柔的部分留给了她,这个传递切菜刀的细节都被骆峰细心的爱意充满着。
那时的李羽就相信,自己不会嫁错人,即便是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
“老婆子,想啥呢?我喊你半天都没反应。”骆峰站在门口,换着拖鞋。
他兴冲冲地说:“刚,买买提来电话了,他说今年的蒿子草每公斤六毛钱。”
沉浸在往事中的李羽如同做梦般傻傻地望着嘴巴一张一合的骆峰。
骆峰忙上前几步,张开右手手掌在她面前晃动几下,“老婆子,咋了,咋又发呆了?”
年轻那会儿,她经常坐在老物件旁愣神发呆。
自从孙子点点出生后,李羽很少独自发愣。
这样的李羽,骆峰好几年没看见了。
李羽嘴角微扯,强装欢笑地问:“你刚说啥?”
骆峰又把话重复一遍,双目担忧地望着老伴。
李羽一听说蒿子草今年又涨了一毛钱,纳闷地问:“买买提这是咋的了?咋涨这么多?”
骆峰见李羽恢复正常,放心地说:“他去年在其他地方收购的蒿子草,都捂得发霉了,他说,还是我代收的蒿子草干净又干燥,没掺假。过两天,他把定金打到折子里,晚上,让老三把你的折子号发给买买提。”
李羽望着骆峰,犹豫道:“老骆,今天,上海来人了,有人要见我,你说,咋办?”
骆峰心里很清楚上海已没有李羽的任何亲人了,老伴嘴里说的有人见她,他用脚指头都能猜出来,这个人是谁。
他慢慢收起笑意,嘟囔着,“随你,你自己咋想的?”
李羽没吭气。
骆峰见李羽不愿再提,也就不追问了。
这天傍晚,骆峰蹲坐在村西口的那块大石头上,在余晖中抽着烟。
村里人跟他打招呼,他疲惫地抬抬眼,露出一个苦涩又难看的笑容。
那边的乔羽离开阿勒玛勒村就给乔翰打了电话,她婉转地把李羽的话告诉了父亲。
乔翰挂掉手机,呆坐在沙发上。
不行,李羽越不愿见他,他就越愧疚。
乔翰决定主动出击,第二天,他乘机赶到西域市。
乔羽在西域市的住宅里。
“乔羽,侬看咔两件样子好一眼个?(乔羽,你看这两件哪个好一点。)”乔翰手中举着两件短袖衬衫询问着坐在沙发上静静等候的女儿。
她无奈得望着忙了一早上的父亲乔翰。
乔羽抬眼扫视下父亲手中那件淡银灰色的衬衫,建议道:“我看侬着稍为淡一点个颜色更加好(我看你穿稍为淡一点的颜色更加好。)”
乔翰放下右手上那件深蓝色衬衫,又指着挂在衣架上的两条长裤征询女儿的意见,“黑颜色阿是及勿上浅藏青好看?(黑颜色比不上浅藏青色好看,是不是?)”
乔羽抬头无奈地朝屋顶翻个白眼,这不知是乔翰第几次征询她的意见了。
父亲这么看重今天的着装,这么在意自己的形象,这还是乔羽第一次遇到。
今天,她要跟父亲去阿勒玛勒村拜见李羽。
乔羽觉得很唐突,可是父亲已沉不住气了。
这个炎热的午后。
阿勒玛勒村这条贯通东西的水泥路被炙热的阳光烤的温度极高。
来往车辆的司机老远就能看到水泥路上升起一股股飘移的热浪。
水泥路表面的温度能高达40多度,村里人都躲在屋里不愿出门。
自从乔羽前天造访,李羽这两天一直心神不宁。
骆滨的玉米正是浇水的关键期,骆峰这两天在地里帮着儿子查看玉米浇水的情况。
李羽没心思睡午觉,摘掉菜地里的长豇豆,坐在葡萄架下用刀片划开豇豆,准备晾晒后储备好冬天食用。
一辆白色越野车朝楼前驶来,随即,停在沙枣树前的空地上。
一位年迈的老人在年轻女子的搀扶下下了车。
从女子的身形看,似乎是乔羽。
李羽猛然望着不远处的男人,迈着踉跄的步子慢慢走向她。
她把手中的刀片放在小桌边沿,慢慢站起身。
这对老人相对而望。
天地间好像此刻只剩下了彼此,两位老人的脑海同时跳跃出当年的铮铮誓言,“唯独你,值此一生。”
乔翰拄着拐杖慢慢走向李羽,他的手使劲握着拐杖,手背的青筋凸起,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伫立在原地不动的李羽,身影越来越近,五官也越来越清晰,乔翰所有的紧张和慌乱此刻都化成了深深的愧疚和爱恋。
“我牵记侬(我想念你),伊拉好伐?(还好吧?)”乔翰说着话,双眼潮湿了。
这是两人分别近40年后的第一句问候。
这简单的问候在乔翰心中深藏多年,也被他在私底下演练多年。
他以为能把控住自己的情绪,可是依旧浑身颤抖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李羽听到这久违的、熟悉的乡音,对方的声线已在岁月的流逝中变得不再那么清朗,带着几丝沙哑和苍老,可是她知道这就是乔翰。
她心潮起伏,用标准的上海话轻声回道:“老好额!(非常好!)”
第199章 子宫癌
这对曾经深爱的恋人,分别近40年后见面的这一刻,几乎让一向沉稳内敛的乔翰失控。
乔翰紧紧抓着李羽布满老茧的手,无语泪先流。
两边太阳穴的血管在跳动着。
乔翰热泪涟涟深情凝视着苍老的几乎看不见原来模样的李羽,嘴巴不住地哆嗦着,不知该说什么好。
对面的李羽细细打量着乔翰,五官还有年轻时的样子,脊背佝偻着。
一个儒雅又苍老的小老汉,她的心如擂鼓般跳跃。
俩人凝视许久,乔翰才感慨出一句话来,“年纪勿饶人。”
英雄白头,美人迟暮,是谁都改变不了的规律。
不知不觉中,当年的少年少女们,鬓角都已染满秋霜。
这对经历过人生风雨的人心底涌起无奈悲凉的情怀。
李羽也苦笑着说:“年纪勿饶人啊!(年纪不饶人啊!)”
乔翰的视线越过李羽的头顶,望着她身后的单元门,诚恳地说:“长远勿见,我老想念侬个。(好久不见,我很想你。)”
李羽淡淡地一笑,没有回答。
乔翰忐忑不安地用操着浓重上海口音的普通话请求道:“我们找个地方说说话吧。”
李羽被迫望着老泪纵横的乔翰。
四目相对,她在乔翰的眼底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拒绝的话如鲠在喉,怎么也吐不出半分。
她说不出决然的话,俩人对视了许久。
败下阵来的李羽目光微微下移几分,点点头,指指屋门说:“进屋来吧,里面凉快些。”
乔羽站在沙枣树下,被父亲和李羽相见的场面感动着,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
见父亲跟在李羽身后进了屋,她径直走到斯琴的理发店。
美发店只有斯琴一人坐在盥洗池旁清洗着洗漱用品。
她听到脚步声扭脸一看,顿时笑了,“乔姐姐,太好了,你来了。”
乔羽一屁股坐在理发皮椅上,指指自己的头发说:“斯琴,侬给姐剃头发吧。”
斯琴知道乔羽在考察她的上海话,俏皮地说:“侬剃头发要剃得长点还是短点?(你理发要长一点,还是短一点。)”
乔羽听到斯琴还算凑合的上海话,笑呵呵说:“照老样子好了,稍为短一点。(按原样儿吧,稍微短一点。)”
理发店的这对年轻人轻松聊着天忙碌着。
一楼的门厅里,前后门都敞开着,闯堂风穿过纱窗门,屋子里不时刮进一点小风,很是惬意。
乔翰想着从未谋面只在档案复印件中了解到的骆川,脱口问:“小宁好伐?(孩子怎么样?)”
“老好额!”李羽淡淡地回答。
“身体好伐?”乔翰对李羽的身体很是关心。
“嗯。”李羽淡淡地应道。
乔翰继续搭讪着,“身体好末,人老起劲,勿好末,啥事体也勿想做。(身体好了,人很带劲,如果不好,什么事也不想做。)”
李羽继续点头。
这对老人基本上是乔翰在不住地问,而李羽则淡淡地回应着。
在李羽家呆了大概一个多小时,乔翰见李羽的眉宇间带着些许疲倦,起身告辞。
看着李羽生活倒很平静安宁,乔翰心中的负罪感悄悄释怀。
但他在辞别前对李羽说,今后会常来看望她。
目送着越野车离去,李羽心中怅然若失。
也许是年龄大了,一切都看淡了。
也许是她心中早已把乔翰视为路人,不那么重要了。
她见到乔翰后,心中很平静,如同一坛古井般波澜不惊。
也许,平平淡淡地面对一切,才是李羽如今的生活状态。
生活就是一杯白开水,哪里有那么多惊涛核浪、激情澎湃。
乔翰的来访并没在李羽生活中掀起风浪。
她已经能坦然面对乔翰。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这一年,那孜古丽感同身受地品尝到这话的苦涩和无奈。
那孜古丽自小以来,在外人眼里算得上是顺风顺水,家庭幸福、事业顺遂,是令亲朋好友和身边同事羡慕嫉妒恨的对象。
当然,她心中的苦水只有自己体味到品尝,没必要向外人倾诉。
可是,这年的开春,父亲艾力因受贿判刑九年,妈妈玛利亚也大病一场,刚刚痊愈。
这年的5月份,丈夫阿布都外力患病离世。
早已分房各过各的丈夫阿布都外力的离世不是偶然。
在那孜古丽生育女儿一年多,阿布都外力因生活糜烂、频繁更换床伴,不知何时被传染上艾滋病。
艾滋病缠身多年,阿布都外力因自己是公职人员,羞于治疗,耽误病情,在这年怀着懊悔惭愧的心情黯然离世。
2007年,厄运似乎开始缠绕着那孜古丽。
那孜古丽在送走阿布都外力两周后,突然晕倒在办公室。
不知情的人以为她是伤心过度造成。
实则,那孜古丽患子宫癌多年,只是长期瞒着同事和家人罢了。
李羽在看望玛利亚时得知那孜古丽患重病的消息。
她回到家立即把这噩耗告诉了骆滨。
正在棚圈旁拿着榔头钉木板的骆滨,听到这一消息,右手的榔头偏了方向,一榔头砸在自己的左手上,左手虎口处顿时血流不止。
骆滨丝毫没感觉到疼,双目不敢置信地望着妈妈,嗓子干涩,声音沙哑地追问:“妈,她得癌症了?这消息可靠吗?”
李羽忙从口袋掏出一张纸急慌慌擦着骆滨左手的鲜血。
骆滨右手的榔头也掉在地上。
正在旁边扶着木板的托乎塔尔见状,忙推着骆滨来到沙拉屋子。
沙拉和李羽忙着给骆滨包扎伤口。
骆滨如同木头人般呆坐在炕边,一言不发。
在李羽和骆滨等人眼中,那孜古丽并未因婚姻的不幸而活成面目狰狞的模样。
这些年来,她任凭岁月流逝、人事沧桑,活得越发平静淡然、自然舒展。
可惜,当得知她的病情后,骆滨和李羽才明白,这表面的一切只是那孜古丽刻意掩饰罢了。
骆滨当天下午就赶到了地区医院,看着头顶光秃的那孜古丽,耷拉着脑袋斜靠在病床上,他的心冷不丁被捅了块烙铁,疼的揪心。
骆滨双眼干涩,没有泪,走到病床前提了下暖瓶,空空的。
他对着双目惊诧又深情的那孜古丽闷声说:“我去打点热水。”
骆滨走到不远处的热水器前,接着热水。
地面多了亮晶晶的水滴,豆大的泪水落下地板上。
第200章 坚强点
这个坚强的汉子哭得稀里哗啦,引起过往人的关注。
在医院,病人家属哭泣是最常见的事。
走廊过往的人和医护人员对泪流不止的骆滨报以同情的眼神。
一位年过半百的中年汉子拿着暖瓶过来接水,他看着泪水止不住的骆滨,以为骆滨在为自己的妻子难过。
中年汉子看着滚烫的热水流向骆滨的暖瓶口,眼看着就要溢出来了,忙低声对旁边的骆滨说:“小伙子,水满了,可别烫着手。生老病死都大自然的规律,你要想开点、坚强点。我老婆子也是癌症,都好几年了,我们这些当男人的,在她们活着时尽力照顾她们就行了。日子还要照常过,你说是不?”
骆滨把瓶塞塞好,用右手背擦拭着脸颊的泪水,抑制着决堤的伤感,点点头,“嗯,谢谢老哥。”
这一层是肿瘤科,居住的都是各类患癌症的患者。
骆滨望着过往的病人和家属平静的神色,劝说着自己,一定要坚强,不要让那孜古丽看出来自己难过的样子,否则会影响她的情绪。
回到病房,骆滨用小刀削着苹果皮,切成一牙一牙递给那孜古丽。
那孜古丽深情款款地凝视着骆滨的双目,细心的她还是察觉出骆滨刚才哭过。
她强笑着自嘲,“有人说,熬过了生活的苦,就会等来幸福的甜,可我,等来的,却是,哎,骆滨,你恨我吗?”
骆滨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面对着病床上的那孜古丽不知怎么安慰她。
他放下小刀,双手抓着她瘦骨嶙峋的左手,把她的手放在自己唇边,低声道:“那孜古丽,你答应过我的,咱俩都要好好的。现在医疗水平发达了,你一定坚强起来,子宫摘除掉,没事的,医生说了,病灶摘了,可以的。记住,咱俩都要好好的。”
那孜古丽嘴角扯扯,想笑却笑不出来,得了这个病,落在谁身上都一样。
骆滨这两日在医院陪伴着那孜古丽。
这日,那孜古丽醒来,就看见骆滨端坐得像一尊雕塑,表情满是期待和感怀,眼里的泪光若隐若现。
她暗暗揣摩他此时心中所思,思及那些再也回不来的过往,一颗心也随着那些记忆沉浮。
骆滨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转过头来,那孜古丽不及掩饰心情,只好安抚地冲他苦笑。
骆滨似乎意识到什么,深吸了口气,胸腔起伏间又注视下窗外,比刚才平静了许多。
那孜古丽低问:“想什么呢?”
骆滨笑笑,“那孜古丽,不如,你回村里养病吧,我还能照应你。”
他说着话走过来,坐在床边的小方凳上,就那样自然地握着她伸出被褥的手,仿佛从不怀疑她不会抵抗一般,“我家西边三楼的屋子,一直都闲置在那儿,不如你跟玛利亚阿姨住在那里,安心养病,这样,我还能照应你。”
那孜古丽此时的脑子是蒙的,只觉得腕间骆滨握着的地方发烫,脉搏跳动的声音耳朵似乎能听到。
她呐呐地问:“住你家住,不好,还是算了吧,免得村里人在背后风言风语的,你觉得没事,也要考虑斯琴和你爸妈的感受,干妈和干爸可是很要面子的人。”
骆滨弯腰,身子朝病床上倾斜,双手握着那孜古丽瘦削的手,放在自己嘴边低语,“别想那么多,我妈和斯琴也是这意思。玛利亚阿姨计划着带你去塔城的伊力米努尔姐姐家养病,你自小生活在伊勒地区,适应这里的气候,玛利亚阿姨打算卖掉西域县的楼房,带你到沙枣树乡养病。我觉得阿勒玛勒村现在的条件不比乡里差,还是住在阿勒玛勒村吧。”
那孜古丽苦笑着,“我这个病,拖累妈妈了。”
这时,主治医生来查房,依照惯例询问下那孜古丽一天的情况。
主治医生离开病房前,朝骆滨不动声色地递了个眼色。
骆滨等医生护士离开病房后,他把枕头塞到那孜古丽脊背后面,拿了本杂质递给她。
他对那孜古丽说,要去下厕所。
骆滨走出病房,径直朝医生办公室走去。
这位年过半百的女医生正翻看着病例,抬眼见是骆滨过来,合上病例询问:“你陪床的这几天,是那孜古丽情绪最好的,你是?”
“我跟她是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的邻居、朋友。”骆滨回答。
女医生又深深看了眼骆滨,“有件事需要跟你说下,那行长是我的病人,已经来我这里诊疗七八年了,我跟她不仅仅是病患关系,还是好朋友。你看看这个她得病时最早的病历,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把这个病不当回事,现在确诊,哎,我怕她自暴自弃,你一定劝劝她,我看,她很听你的话。”
骆滨拿起那本旧的页边起毛的老病历,随手翻到第一页。
他看到病历右上角的日期,顿时一愣,他细细看着上面潦草的笔记。
看着看着,鼻头发酸,泪水噙满了眼眶。
骆滨对自己说,不要哭。
可是,眼泪不受控制地直往下流。
他的脸向后仰,做了个深呼吸,眼泪还是无法自控地奔涌而出。
他向一脸诧异的女医生反复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对不起,对不起……”
骆滨暗含羞愧,怕医生觉得他这个人实在太矫情,怕泪水困扰了医生。
他的小心翼翼,令这位阅历丰富、见识过人情冷暖的女医生心疼无比。
女医生递给骆滨几张餐巾纸,柔声道:“想哭就哭吧,看得出来,你俩相爱过,你很爱她。”
骆滨一屁股坐在医生对面的椅子上,不愿伪装,也不愿掩饰,双手抱头痛哭。
此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年那孜古丽明明答应的半年跟阿布都外力离婚后就嫁给他。
可是,最终那孜古丽还是背叛了俩人的诺言。
这张病历上的日期和字迹显示,那孜古丽是得知自己失去了生育能力才断然跟他彻底做了断的。
骆滨双手抱着脑袋,反复嘟囔着,“她真傻,就是没有了生育能力又如何,只要是那孜古丽,我都要。呜呜------”
女医生被这一幕感动地也不住落泪。
看得出来,那孜古丽跟眼前这个外表英俊、沉稳内敛的汉族男子深爱过。
可惜,造化弄人啊。
在那孜古丽的委托下,骆滨回到村里来到小四川的川疆百货帮着打听住宅房的价格。
小四川跟马春合资盖建的住宅楼,基本售完。
除了自己居住的那套128平米的一楼住宅外,小四川还剩两套一楼带花园的住宅没出售,而且都已经简单地装修完毕。
小四川留着这两套屋子,对外声称自己留着有用。
可骆峰和巴格达提等人都知道,小四川这是在囤房,等待时机买个好价格。
小四川听说身患重病的那孜古丽要回到阿勒玛勒村居住,打算买一套房屋,也没接话茬。
他从柜台拿出一瓶饮料扔给骆滨,用下巴示意骆滨坐下说话。
骆滨拧开瓶盖,喝了口饮料,坐在顾客喝柜台酒的小桌旁,仰着脸望着小四川。
第201章 小四川
一向很少抽烟的小四川从柜台拿出一包红雪莲。
他低着头思考着,撕开一个崭新的烟盒,递给骆滨一根烟。
小四川从豁口处抖出一根烟含在嘴里,回答道:“老三,你让叔先想想。”
他把烟盒放在小桌前,扫视线路边几位朝川疆百货走来的行人,又低声对骆滨说:“老三,你在这帮我守着门面,我跟你婶商量下,来人买东西,就按上面的标价收钱。”
骆滨打发走几名顾客,就不急不慌地坐在小四川常坐的那个太师椅上,喝着饮料,等待着小四川的消息。
川疆百货生意很红火,就在这不到20分钟的时间,先后来了七八个顾客,大都是买香烟和饮料的,基本上是这条道路上跑车的司机。
骆滨刚打发走一名顾客,就听到小四川兴冲冲的川音,“老三,跟你婶商量好了,那套98平米的小住宅卖给那孜古丽。”
小四川手拿着一叠大小不一的纸张递给骆滨,“你看撒子,装修房子的材料钱,人工钱,都在上面哩,你自己看就行喽。”
骆滨细细看着一张张纸条或收据,购买地砖、涂料、木板等材料的原始资料,就连购买的铆钉都有收据。
小四川等骆滨看完,笑眯眯地说:“老三,卖给那孜古丽的这套房子,你叔我不挣钱,成本价给那孜古丽,房屋带装修98平米,你让那孜古丽给我10万就行了。”
“10万?!这么低?!”骆滨愕然,不由脱口而出,“林叔,那你一分钱没挣撒!这咋行,你也象征性地多少挣点撒。”
小四川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推心置腹地说:“老三,成本价给那孜古丽卖这套装修好的新房,就等于你叔我报恩了。”
“报恩?”骆滨费解。
小四川解释,“当年,我就一个挑着担子卖货的货郎在你爸的帮助下在阿勒玛勒村住下,那时候,艾力家西边是块空地,虽说是村集体的地,可是艾力不答应我盖房,我也是百球开(没办法),你爸跟艾力说了,他没反对,这不,我的第一套房子就是最早的川疆百货。后来,艾力当了乡长,你爸当担保人,我花3万块买了艾力的大院落,跟马春合作,也就是艾力原来的大院落顶大用了。”
“人啊,发财了一定不能忘本,喝水不忘打井人嘛。”小四川抽口烟,轻轻吐着烟雾,“现在,艾力家遭难了,艾力出事了,那孜古丽又得病了,听你爸说,玛利亚瘦的跟变个人似的。我小四川这辈子挣谁家的钱,就是不能挣你骆家和艾力家的钱。就当叔报艾力当年的恩了。这话,你转告那孜古丽,叔把这套小面积的房子留给她,她生病花钱多,要是钱不够用,先给一半的钱都行,剩下的钱拖个三五年都行。”
骆滨听了小四川的话,激动不已,他红着眼对小四川说:“叔,我替那孜古丽谢谢您。”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此时的骆滨终于明白,老xj人爸爸骆峰跟外乡人小四川成为挚友的原因。
因为小四川跟爸爸骆峰是一类人,都是知恩图报、善良侠义的好人。
可能,狱中的艾力做梦也没想到,当年对外乡人小四川的仗义相助,竟然在数十年后帮助了重病的女儿。
骆滨的脑海想起妈妈李羽经常说的话,“这个世上,没有如果二字,只有因果。你对待别人的样子,就是命运对待你的样子。”
他再次体悟到爸爸骆峰和妈妈李羽教给他们兄弟几个为人处世的道理,真的很有深意。
一个人付出善良的同时,也是为自己积攒福报的过程。
见人难过伤心时,别冷言冷语;逢人落难时,顺手扶他一把。
因为你的一念之间的善举,某天或许可以救自己走出绝境。
你曾经帮过的人,都会变成自己未来平坦的路。
世界万物都是有因有果的,你做过的好事,总有一天会回到你的身上。
即便深知这些道理,可骆滨依然敬佩地凝视着头发花白的小四川,心里湿漉漉的。
他颇有感触地赞誉道:“林叔,我明白了,村里这么多人,我爸为啥跟您、巴叔几个人非常要好,原来,您们是一路人。”
小四川拍下骆滨的肩膀,情不自禁地说:“老三,我跟你巴叔经常在你爸面前说,我们几个老辈人跟你、三十白和李献老板相比,可差远了。这些年来,你们搞的好巴郎爱心基金会帮村里多少娃儿上大学啊。”
骆滨谦逊地摇摇头,离开川疆百货时提醒道:“林叔,刚不少司机问你店里有没玻璃水,我觉得,你进些玻璃水准挣钱,咱村这条路来往的车多,你也备些车上的用品,玻璃水、机油、防冻液啥的,你要是不知道从哪进货,就让三十白帮你进。”
小四川笑得眉眼弯弯,连连点头,“要带,要带(好的。)”
玛利亚和那孜古丽母女俩听骆滨讲述小四川成本价出售房屋的事,感动地落泪了。
那孜古丽用餐巾纸擦拭着夺眶而出的泪水,抽噎着说:“林叔真是雪中送炭啊。”
玛利亚感动得泣不成声。
自从丈夫艾力出事后,身边不少亲朋好友或同事、邻居的,看见她不是冷言冷语,就是刻意躲着她。
要么在她背后指指戳戳的,戳她的脊梁骨。
她仿佛成了瘟神一般,让不少熟人躲避着。
玛利亚品尝到从人生巅峰跌入低谷的遭遇,她比任何人都体会到现实的残酷。
骆滨劝说着哭得稀里哗啦的玛利亚,“阿姨,别哭了,就回村里住吧,村里人大都是憨厚实在的人,没那么多绕绕弯。”
他离开西域市那孜古丽的家,驱车朝阿勒玛勒村赶时,脑海里一直都想着小四川的侠肝义胆。
这世上,锦上添花的人趋之若鹜,雪中送炭的人却寥寥无几。
也难怪那孜古丽一家被感动地痛哭不止。
那孜古丽出售了那套跟丈夫阿布都外力结婚时的老房屋。
地区农行的那套大面积的福利房,她出租出去。
儿子艾尔肯在骆川的帮助下,调到西域市中学住宿就读。
女儿被婆婆带着,一对儿女每周跟那孜古丽团聚一次。
儿女的就学问题解决后,那孜古丽可以安心养病了。
她出售的那套老房屋虽已是老房,可是因地处黄金地段,102平米的房子卖了19万元。
她购买的小四川的那套一楼住宅一次性结清。
骆滨又自己出资给那孜古丽买了家具。
为了让那孜古丽安心住下,他让小四川帮着隐瞒,告诉那孜古丽,新房的家具是小四川装修时买的。
小四川知道乐善好施的骆滨是在用他的方式在默默帮助患重病的那孜古丽。
骆滨是个细心体贴之人,他让斯琴花钱请村里几个年轻的媳妇把那孜古丽的房屋清扫整理干净。
第202章 二选一
听说玛利亚和那孜古丽要搬回村里居住,李羽也很开心。
李羽怕儿媳斯琴会产生什么别的想法,误解骆滨这段时间为玛利亚母女俩忙前跑后的善举。
在那孜古丽回村里居住的前一天晚上,她特地告诉斯琴,骆滨这段时间为了那孜古丽的事忙碌奔波,纯粹是把那孜古丽当家人、当妹妹了,斯琴千万不要胡思乱想。
斯琴也是个通透豁达之人,她笑着双手搂着李羽的肩膀,亲昵如母女,宽慰着说:“妈,放心吧,我现在不会吃醋了,我早看出来,骆滨把那孜古丽当成自己的妹妹了。妹妹得重病,当哥哥的哪有不帮忙的道理?!要是,那孜古丽得这么重的病,家里又连着出事,骆滨却不理不睬,那就不是我爱的骆滨了。他重情重义,是个真正的xj儿子娃娃,我心里更放心。”
“这就好,这就好,你能想通就好。”眼窝子浅的李羽开心地抓着儿媳的手情不自禁地落泪了,“斯琴,我的好儿媳,我就怕你为这事生闷气。那孜古丽在襁褓里那么大点,你玛利亚阿姨冬天上班没时间,那会儿电焊厂冬闲休息,我就每天带着老三、三十白和那孜古丽三个一般大小的娃,在那时,我就把那孜古丽当成我闺女了。”
看着李羽婆娑落下的泪水,斯琴心中不忍,轻轻拍着李羽的肩膀,安慰道:“妈,放心吧,我会帮着您和骆滨好好照顾那孜古丽姐姐的,最起码,给她和玛利亚阿姨理发美发,我免费服务不收钱,好吧?”
李羽被斯琴俏皮的话逗乐了。
斯琴能看开,那她心中的疙瘩也就解开了。
那孜古丽搬回新屋居住那天,李羽拿着两套崭新的床上用品过来看望玛利亚母女。
当她看到那孜古丽瘦削的脸庞,头戴一个淡蓝色小帽时,知道那孜古丽化疗时头发都脱落了。
她克制着内心的伤感和酸涩,说不出话来。
那孜古丽看着李羽一个劲儿直笑,笑着笑着眼里湿润,说了句“干妈好”,眼泪婆娑掉了一串下来。
她来不及掩饰,李羽捉了她一只手,拍拍她的手背,语声也哽咽,说:“你们几个孩子,哎,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李羽又长吁一口气,接着说:“古丽,你就住在村里,好好养身体,你们都要好好的。”
“为母则强”,玛利亚自从女儿得病后,在那孜古丽面前很坚强。
她内心再难过,也不敢在那孜古丽面前落泪。
李羽抓着好友的手说:“玛利亚,那孜古丽的那两个孩子,以后想回村里,就让三十白或老三开车接来,你跟那孜古丽就不操心了。”
玛利亚紧抿着双唇,使劲憋回眼泪,不住地点头。
那孜古丽回村里养病,各族村民都很理解。
玛利亚起初还担心村里人用有色眼镜对待她们母女。
可是,在路上碰到各族村民,大家都会对她流露善意的微笑。
老熟人还会经常给她家送来自家种的绿色蔬菜。
玛利亚心里柔软起来,回阿勒玛勒村是对的。
淳朴善良的阿勒玛勒村人敞开胸怀接纳了她。
玛利亚母女俩在村里过得安宁平静。
斯琴发现,骆滨不知从何时起,特别喜欢听一首经典歌曲《你的样子》。
“我听到传来的谁的声音,像那梦里呜咽中的小河,我看到远去的谁的步伐,遮住告别时哀伤的眼神。不明白的是为何你情愿,让风尘刻画你的样子,就像早已忘情的世界,曾经拥有你的名字,我的声音。那悲歌总会在梦中惊醒,诉说一定哀伤过的往事,那看似满不在乎转过身的,是风干泪眼后萧瑟的影子。不明白的是为何人世间,总不能溶解你的样子,是否来迟了命运的预言,早已写了你的笑容我的心情。不变的你,伫立在茫茫的尘世中,聪明的孩子,提着易碎的灯笼。潇洒的你,将心事化进尘缘中。孤独的孩子,你是造物的恩宠……”
斯琴再傻、再迟钝,也能从中感悟出骆滨对往事的怀念。
起初,她心里还有些酸溜溜的感觉。
后来,敏感细心的李羽看出了她的小心思,劝说着儿媳,“斯琴啊,你可别记心上,我养的儿子,我自己知道,老三这个人,就怕他干啥事藏着掖着躲着,他要真偷偷来,准有问题。他现在干啥都不回避咱,说明心里啥事没有。”
经过李羽的劝解,斯琴看开了,也看淡了。
有时候,骆滨刚哼哼上两句,她就接下三句,搞了个男女二重唱。
这首《你的样子》经常在骆滨嘴里哼哼,时间久了,连勺婆娘也会没了上句断下句的哼哼两下。
这天,骆滨跟往常一样从加油站拉了一铁桶柴油来到“好巴郎”万亩地。
他轻车熟路地把皮卡车倒在敞篷下阴凉处,打开车厢后车板。
高声吆喝着托乎塔尔的名字,准备跟托乎塔尔俩人合力把这大铁桶柴油卸到地上。
喊了半天,没见托乎塔尔的踪影,却喊来了年迈的白大爷。
白大爷迈着小碎步走到皮卡车后,伸手去抓油桶。
骆滨连忙制止,“白大爷,挺沉,你别干,托乎塔尔呢?”
按理说,这个点儿,托乎塔尔早就起床去放牧了。
白大爷脸色凝重地说:“老三,甭看我年纪大,给你搭把手还行。”
骆滨忙说:“白大爷,你把下面的轮胎朝皮卡车这儿挪挪,可别使劲,悠着点了。”
他边说边使出浑身的劲儿把铁桶推歪,双手使劲扳着铁桶上部的边沿,一点一点朝车后挪。
等铁桶挪到皮卡车车厢边沿,骆滨目测下轮胎的部位说:“白大爷,你让开点,我把铁桶推下去。”
等白大爷朝后退两步,骆滨使劲一推,铁桶从车厢掉下来,正好落在大轮胎上弹跳一下。
白大爷用脚蹬着铁桶。
路滨跳下车厢,跟着白大爷一起把铁桶扶正。
他看着自己双手沾着油渍,准备绕到皮卡车驾驶室取餐巾纸。
白大爷一把拽住路旁滨的胳膊,并对着他不住地朝勺婆娘住的屋子递眼色。
骆滨顺着白大爷的提示朝勺婆娘屋门口一看,顿时愣怔住了,嘴巴微张着没合拢。
只见托乎塔尔从勺婆娘屋里慌里慌张的出来。
就是傻子也能猜测出来,托乎塔尔昨晚是在勺婆娘屋里睡得。
骆滨气急败坏道:“白大爷,他,他,这个孬怂咋干这缺德事?!他咋会跟勺婆娘搞在一起了?!”
白大爷朝地上啐口唾沫,黑着脸低声说:“老三,我也是昨晚才发现的,昨晚,托乎塔尔出去没回来,我以为他去棚圈看牲口呢,没当回事,自己就睡了。大早上,见他床褥都没动,人不在屋里。我正想着他去哪儿了,老巴进屋告诉我,他听沙拉说,托乎塔尔跟勺婆娘早搞在一起了。”
骆滨气恼地说:“这个托乎塔尔做事太不地道了,勺婆娘缺心眼,他怎么占她便宜。”
“老三,早上老巴还说,万一,我干闺女怀孕了,咋办?!”白大爷举棋不定地问。
骆滨气哼哼地说:“能咋办?只能让托乎塔尔二选一,要么对勺婆娘负责,要么自己到派出所主动坦白去,看派出所咋处理。”
白大爷思忖着点头,“哎,也只能这样了,只是,托乎塔尔是哈萨克族人,干闺女是汉族,两个族别的人,再说了,我闺女缺心眼,托乎塔尔会娶她嘛?!”
骆滨恨铁不成钢地抢白着,“管他两人啥族别呢,他托乎塔尔睡勺婆娘时,咋没想到人家是汉族呢?!咋不考虑到她缺心眼呢?!难道就因为勺婆娘脑子不够用,就占人家便宜,这是男人干的事嘛?!”
第203章 备忘录
几个人连早饭都没心思吃,抓紧时间解决托乎塔尔跟勺婆娘的事。
勺婆娘缺心眼,已是可怜之人。
她万一怀孕后,托乎塔尔又不承担责任,那她的命运就更悲惨。
托乎塔尔自知理亏,一直没敢看骆滨等人,溜着墙根走进巴格达提的屋子。
白大爷是勺婆娘的干爸、监护人,最有资格过问此事。
他不温不火地问托乎塔尔,今后怎么处理跟勺婆娘的事。
时间过了许久,托乎塔尔就是闷声不吭。
屋子里的气氛静得出奇。
托乎塔尔神色黯然地蹲在墙根处,双手抱着脚踝,下巴颏放在膝盖上,双目始终紧紧盯着地面看,不吭气。
他分明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巴格达提坐在坑边不住地用眼睛剜他。
沙拉用右手搂住勺婆娘,也坐在炕边,静静地等待托乎塔尔的表态。
白大爷坐在西墙边的一把椅子上,闷头抽烟。
骆滨斜靠在门边站着。
不大不小的空间静谧地有些诡异,也有些尴尬,有种冷场的氛围。
当事人闷声不吭,就是不张嘴说话,也不表明态度,这可难住了大家。
毕竟,几人跟托乎塔尔朝夕相处,都有感情了,甚至跟一家人一样。
打不得、骂不得。
骆滨长叹口气,无奈地问:“白大爷,您说这事咋办?”
白大爷举棋不定地说:“老三,要不,把你爸喊来,让你爸来做决断。你爸啥意见,我就啥意见,勺婆娘是我俩的干闺女。”
巴格达提气哼哼地对着托乎塔尔说:“按照傻骆驼的脾气,肯定让你去派出所去,自己找警察说去。”
他又恨铁不成钢地埋怨道:“托乎塔尔,你进了派出所,别想着让我给你担保,没门,我没脸了。”
托乎塔尔慢慢抬起头,苍白的脸可怜兮兮地哀求着,“我不想去派出所。”
骆滨赶紧接话茬,“那你自己说咋办?勺婆娘要是跟正常人一样,你跟她这样,我们都没话说,她脑子不够用,现在我爸和白大爷还是她的监护人呢,你这样做,就是不地道撒!”
勺婆娘坐在坑边傻乎乎地望望这人,瞅瞅那人,仿佛身边人议论的一切跟她毫无关系。
托乎塔尔吭哧半天,抬头问白大爷,“老白,娶她,你要多少马牛羊?”
“啥意思?”年迈的白大爷反应有些慢,还没明白托乎塔尔的问话。
骆滨闻言欣喜万分,脱口道:“啥马牛羊的,只要你对勺婆娘好,比啥都强。”
这时,白大爷和巴格达提才反应过来。
原来,托乎塔尔一直不表态,是在考虑勺婆娘的彩礼呢。
如今,哈萨克族男子娶媳妇仍然沿袭着传统的给娘家送彩礼的习俗。
男方家给女方家彩礼,送牛群或羊群都是常事。
富裕的家庭给女方同时送两三匹马、七八头牛和上百只的羊都是习以为常的事。
娶媳妇彩礼重、代价高,也是哈萨克族很少有人离婚的因素之一。
白大爷连连摆手,忙不迭说:“啥也不要,好好对我闺女就行了。”
骆滨继续插话道:“你要是想好了娶她,我宰一头牛、两只羊请客,你们要是办喜事,就到马嘎娃家的餐厅办,牛羊肉我提供。要是不办,只领证也行,咱就在这里宴请下好友。”
托乎塔尔一听,娶勺婆娘不用花一分钱,咧着嘴笑了,“那我占大派当子了(占大便宜了。)”
沙拉也松口气说:“一分钱不花,娶个老婆子,你要好好对待她。就你当年娶古丽巴哈,你爸妈还送给她家十头牛、三十只羊呢!那个古丽巴哈是不正经的女人。你看勺婆娘多好,放羊亚玛好,艾来白来的事没有(没有乱七八糟的事)。”
托乎塔尔连连点头,承诺今后一定要跟勺婆娘好好过日子。
勺婆娘跟托乎塔尔的事解决了,骆滨浑身轻松起来。
四十六七岁的托乎塔尔离过两次婚,如今娶了30来岁的汉族小寡妇勺婆娘,在阿勒玛勒村一时传为佳话。
2008年对中国人来说,是个难忘的年份,对于地处祖国西北的xj来说同样如此。
汶川大地震,xj各族人民同全国人民众志成城,义不容辞地捐款捐物,不少人自发赶到汶川当志愿者。
奥运会的顺利举办,也让xj各族人民感受到祖国的强大繁荣,即便不到bj现场观看,这一年的夏季,没人呼吁和号召,xj各族人民家家户户家的电视频道,几乎都齐刷刷地锁定在中央电视台奥运比赛的直播上。
2008年的夏天,骆朴风风光光地考入上海复旦大学,要开启大学四年的生活。
阿依努尔民考汉如愿考取北大,要上预科班一年,要上五年大学。
骆森在中考时,以前十名的成绩考上西域中学高中部宏志班。
阿依努尔的弟弟库尔班江则以优异成绩考入wlmq市第八中学,这是全疆有名的高中部,据说,进了八中的学生如同进了名校的保险箱。
曼孜拉木这一年调到wlmq市某区政府上班,解决了跟热西丁两地分居的生活。
这一年,伊勒地区对各县市处级领导进行调整或提拔。
德才兼备的廖云被提拔到地区党校担任主抓教学工作的副校长,级别是副处级。
骆江被提拔到巩乃斯县担任常务副县长,享受正处级待遇。
而阿曼太更是官运亨通,被提拔为乌孙县县长。
在乌孙县担任分管农牧业工作的尤努斯,也被提拔到库尔德尼县任政法书记。
2008年,骆峰、巴格达提俩位老人是喜上眉梢。
晚辈的升迁让他俩感到面子格外有光。
这年的冬宰节,俩人合伙宰杀一头牛和两只羊,请村里的老人们一起欢度冬宰节。
随着阿勒玛勒村这条道路来往车辆和过客增多,村里做生意的都红红火火的。
斯琴的美发理发店忙不过来,招来一名学徒跟着她忙碌。
马嘎娃的面肺子店的门槛几乎被食客踏平,以前都是上午12点就打烊。
如今,随着食客的数量增多,同样数量的原材料,不到11点就打烊。
马嘎娃面肺子店在伊勒地区名声大噪。
为了不让慕名而来的食客失望而归,不得已,马嘎娃把面肺子、米肠子、羊肚子等食料的数量又增加近两倍多。
就这样,每天12点左右就售罄一空。
马嘎娃的回民食堂也是食客络绎不绝,几乎都是过往车辆的乘客或司机,高峰期时就连服务员也增加了五个。
小四川的川疆百货商品备得很齐全,更是人来人往。
为了做生意,小四川两口子在家只做早饭,午饭和晚饭都是在马嘎娃家的食堂吃的。
阿勒玛勒村开门面做生意的,几乎每个人都是喜笑颜开。
马春和小四川合资建的门面房全部出租出去。
不少住在路边的村民看到了门面店带来的商机,也都把路边的房屋改成门面出租出去。
阿勒玛勒村这条道路到处充满着商机,一片蓬勃生机的景象。
这个贯通东西的小山村已经由单一的农牧业,开始慢慢朝立体化产业发展,农业、牧业和商业共存,各族村民的就业机会增加,每家每户的腰包都鼓了起来。
阿勒玛勒村的贫困户数量日渐减少,不少贫困户的思想观念也发生改变。
以前是以“等靠要”为荣,现在是以贫为耻。
就在xj大地到处呈现出一片勃勃生机的景象。
2009年7月中旬,自治区旅游部门负责人在新闻发布会向国内外记者通报一组数据。
夏季本是xj旅游的黄金时期,可不到一周的时间,取消的来疆旅游团队已达1450个,减少游客人。
这对正在迎战国际金融危机的xj经济来说,旅游、投资、涉外经济、消费等多个领域受到重创。
2009年9月,热西丁再次被组织委以重任,赶赴南疆公安战线工作。
热西丁跟妻子曼孜拉木才结束两地分居生活也就一年的时间,他又开始跟家人开启了两地分居的生活……
第204章 五加二
在廖云、骆江、阿曼太、尤努斯这些上班族的记忆中。
2009年以前,双休日或节假日遇到紧急业务时,偶尔会加班加点。
这种加班加点也并非常态,基本上能保证节假日休息。
可自从2009年开始,也没人通知、没有文件,他们这些当领导的工薪族的工作状态成了“五加二”、“白加黑”,几乎没有双休日。
“十一”国庆七天的长假,廖云跟各族同事也就在举国上下欢庆建国50周年这天休息一下。
她跟单位的同事在会议室观看了令人激情澎湃的阅兵式电视直播。
观看完阅兵式后,廖云接受伊勒地区电视台记者采访,让她结合xj当前形势谈谈感想。
廖云对着镜头说出肺腑之言,“……任何都阻挡不了xj各族人民促进发展、维护稳定的坚定决心和坚强信心……各族人民团结一心、众志成城,齐心协力建设繁荣美丽的xj……”
这天的同一时间,不同的县市都采访了不少干部职工和各族农牧民。
已是一县之长的阿曼太信心百倍地说:“……凭着xj拥有众多便捷贸易口岸和丰富的资源,加上我们xj人民的勤劳,我相信未来xj一定会更加美好……”
这年的7月份以来,骆川和身边的同事心里一直都布满阴霾,大家都对七月份发生的事件愤怒又感伤。
可是这天观看了令人振奋激动的阅兵式,看到祖国的强大繁荣,他们沉重的心情得到了舒缓。
晚上,骆川跟妻子廖云商量,“小云,我们学校放七天假,我计划着住在阿勒玛勒村,陪陪爸妈。”
廖云轻声“嗯”了一句,想着儿子骆朴昨晚打来的电话,支支吾吾地说:“骆川,有事,你听了别有其他想法撒。乔羽九月初回上海了,去找儿子,乔羽这个黄金周带儿子出去旅游。”
乔羽为了拉近跟骆川的关系,曾在今年的教师节以公司的名义去地区党校慰问,她借此机会结识了副校长廖云。
善良随和的廖云跟乔羽很谈得来,有种一见如故的亲切感。
骆川听闻后,默默放下手中的茶杯,“多一个人关心儿子,我不更省事。”
廖云听着骆川嘴里的话有些酸溜溜的,笑着用食指捣下骆川的额头,取笑道:“我怎么闻到屋里飘着一股老陈醋的味道。”
骆川的眼睛斜睨下看笑话的廖云,“这个乔羽可够有心的,现在都不跟我联系了,直接越过我,跟你和儿子联系。”
廖云笑够了,柔声安慰道:“骆川,那个老乔总,可能真是你亲生父亲,一年多来,有时间就去村里找妈妈叙旧。你都没看到,上次我在爸妈家菜地摘蔬菜,妈妈干啥,乔总就是妈妈的跟屁虫,都是他的话。咱老爸气的一个劲儿朝乔总翻白眼,老爸都吃醋了。”
骆川靠在沙发上仰望着天花板,幽幽地说:“小时候,我就知道我不是爸爸的儿子,每次单独出去,就有人指着我说,瞧,傻骆驼替别人养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廖云乖巧地趴在骆川怀里关切地问:“那,小时候,爸爸对你好么?”
“好,爸待我视若己出,要是我被大巴郎子欺负了,爸爸就拿着马鞭去吓唬人家。从小,我跟妈妈被爸爸保护得很好,这也是妈妈为什么不愿回上海的原因。记得我上高一那年,妈妈有一个能返回上海上班的机会,可妈妈宁愿放弃这次回繁华都市上班的机会,心甘情愿留在贫穷偏僻的西域县。”骆川回忆着往事,感慨着,“我不愿跟他相认,不是我心中的结没打开,我跟三十白不一样,我对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从没想过找寻或者也不怨恨。咱爸就是我的亲生父亲,至于那个老乔总,跟我没关系,只是个路人罢了。”
廖云窝在骆川的怀里沉默不语,她很理解骆川的感受。
骆川右掌摩挲着廖云的脸颊,低问:“明天就下乡?多长时间?”
地区党校组织几名教授开展一次奔赴伊勒地区各乡村的摸底调研活动,为今后的授课方向收集素材。
这次为期十天的调研活动是副校长廖云带队。
廖云嘟囔道:“这次调研压力大,主要是跟各族农牧民谈心,了解他们对7月份那事的看法。哎,我双语水平差,要是,我跟你们兄弟几个一样能说一口流利的哈萨克话和维族话,该多好啊。”
骆川安慰着,“不急,你不是一直在自学双语嘛,这次下乡就是个学双语的好机会,放大胆用双语跟农牧民交流,别怕丢人,说出口、多说,凭你的脑子,很快就学会了。”
为期十天的调研活动眼看就要结束。
按照日程安排,西域市布拉克乡布拉克村是廖云等人调研的最后一站。
布拉克村党支部书记听闻地区党校老师来跟村里各族村民和宗教人士开个座谈会,早就做好了各项准备。
在座谈会上,各族农牧民对7月份发生的事件义愤填膺,每人都愤怒地谴责暴kong分子的罪恶行径。
廖云留意到布拉克村清真寺的阿訇一言不发,一直低着头听着村民的发言。
座谈会结束后,廖云跟党支部书记艾米提辞别并致谢。
当廖云走出会议室,留意到同行的维吾尔族女教师哈米拉正跟那位身材体壮、蓄着一脸大胡子的宗教人士交谈。
同行的十几人上了商务车,细心的廖云就察觉即将到龄退休的哈米拉老师一脸的凝重。
廖云关切地问:“哈老师,怎么不开心。”
坐在过道右手边的哈米拉老师扭过脸对廖云说:“廖校长,布拉克村的那个阿訇,你知道以前是干啥的嘛?”
廖云摇头,好奇地望着两鬓斑白的哈米拉。
哈米拉自顾自地愤慨道:“这个阿訇叫努尔力,是我在巩乃斯小学的同班同学,他从小就头脑简单、力气大,光小学一年级他就留级三次,二年级又留级两次。我都上初中了,他还在上小学三年级,实在学不下去,努尔力的爸妈没让他上学,就让他中途辍学跟着一起宰牛羊,他从十二三岁就在宰牛羊、卖牛羊肉。五年前,我回巩乃斯县探亲,他还在巴扎卖牛羊肉呢,几年不见,他啥时候他成了阿訇了?一个连本民族文字都学不会的人,竟然成了宗教人士。怪不得,七月份发生,”
哈米拉难过地说不出话来,随行的同事心情都很沉重。
廖云听了哈米拉的讲述,心中有个大石头堵着,感觉喘不过气来。
怪不得,刚才在会场上,她从努尔力身上看出一股戾气和煞气。
原来,这是努尔力长期从事屠宰生意在身上留下的痕迹。
廖云感觉到他们这些从事社会教育的人,肩上的责任愈发沉重。
哈米拉老师对廖云恳求道:“廖校长,能不能把我六月底交的退休报告还给我。我要继续留在教学岗位,我要深入基层调研,准备撰写一份关于急需要提高传教人员素养的课题上报给校务会,行吗?”
廖云鼓励道:“行,明天回单位,我就给你要回来。”
连着忙碌奔波十余天的廖云早就疲惫不堪。
平日倒头就睡的她,这一夜失眠了。
她觉得连轴转、强压力的工作让身体很疲倦。
可是,比这还要疲倦的,是她的心。
身心疲倦,是她当前的身体状况。
也是xj不少上班族的状态。
想着从基层调研中获取的信息,又让她身上的责任感增强了。
建设美丽xj不是一句空话,是要靠所有的xj人共同努力奋斗。
她也义不容辞。
第205章 不景气
一个秋高气爽的下午,阳光依旧毒辣地炙烤着大地。
马嘎娃家的回民餐厅前的阴凉处,摆着几张小方凳,做门面生意的几个汉子闲的无聊正打双扣。
小四川站在后面,看着马春扔出了一张2,压住了开卖汽车零配件的王胖子的一张a,心想,“笨蛋,大小王又不在你手上,太沉不住气了,这可不是马春的风格。”
观看牌局状况的帕孜力江是个卖牛羊肉的汉子,他见马春出了自己手中唯一的大牌,着急道:“不迈道(不行)。”
小四川忙用胳膊肘捅下指手画脚的帕孜力江,提醒着,“观棋不语真君子,不说撒。”
马春从帕孜力江的话语里嗅出这一局自己可能要输牌。
他把手中的几张牌朝小石桌上一扔,几张扑克牌掉在地上。
马春烦躁地说:“妈的,生意不景气,手气也不球行,啥时候到头撒!”
王胖子等人一听,也没心思打牌了。
一帮大老爷们又天南海北地谝起闲传子(聊天)。
王胖子看到对面的骆家小楼前,补轮胎的老隋也难得清闲地站在斯琴的美发店前对着里面说着话。
他站起来吆喝道:“走,去骆老三家老婆子那儿理发撒。马春,你请客撒,谁叫你玩牌耍赖呢。”
斯琴的美发店生意也不景气,雇请的那位学徒也辞掉了。
她坐在舒适的理发椅子上,给小点点织毛衣呢。
隔壁的老隋站在理发店门口对着她吐槽,咒骂着对生意的影响。
几个汉子穿过马路来到理发店前,王胖子扯着嗓子对着里面喊:“斯琴,理发,理发,你生意来了。”
斯琴忙放下手中的活儿,笑呵呵地感谢道:“谢谢,王大哥,我这理发店今天还没开张呢,你们是来照顾我生意呢。”
王胖子一屁股坐在理发椅子上,指着自己的油头肥脑说:“剃光头,剃个光头。”
马春打趣,“咋,生意不好,不至于要去当和尚吧?”
王胖子笑答:“啥时候生意好了,我再留头发,没生意做,留个头发有球用。”
在王胖子的怂恿下,马春等人都剃了光头。
几个汉子顶着明晃晃的光头声称,生意恢复到以前的样子才留发。
马春掏出20块钱放在工作案台上,关心地问:“斯琴,老三这几天忙啥呢?咋没他的影子撒?”
斯琴双手举着围裙用力掸去上面的碎发,笑吟吟地说:“今天县上来人看牛圈。”
马春用手捋下光秃秃的脑门说:“我看呀,也就农牧业受影响不大,瞧,人家老三比咱几个做生意的都忙。”
斯琴忙摇头否认,“马春哥,对农牧业影响大,肯定大。听说,地区去年底从内蒙引进一养牛场,国家还给项目支持。发生7月份的事,人家那大老板在咱西域县工业园区投资的1000多万元,不要了,把空厂子扔下走人了。上面的项目不能浪费撒,县上打算把项目给我们家骆滨。”
王胖子羡慕地惊呼道:“哟,老三这是捡大便宜了。”
马春抢白道:“这不叫捡便宜,这叫机遇好。”
有人说,机会永远垂青默默努力、低调务实的人。
名誉不是争来的,靠的是厚积薄发,靠的是艰辛磨砺。
前些年,西域县为招商引资,采取筑巢引凤的方式,给来自内地的大企业、大客商提供廉价的地块,并实施内地企业入驻县城后,免税三---五年的优惠政策。
同时,县政府还为入驻工业园区的企业跑办项目,从自治区发改委或国家发改委为内地企业争取项目支持。
这种赠与式的优惠政策和保姆式的服务,确实引来不少内地企业入驻西域县。
西域县不少项目都是为内地企业或客商争取来的。
就拿西域县发改委为入驻在工业园区不到一年的“牛氏企业”争取的120万元的棚圈建设项目来说,项目资金已到位,可是承担此项目的企业却弃厂离开xj。
而2009年初争取来的这些项目,将在2010年底,自治区相关部门就要下来验收项目的实施情况。
不得已,西域县发改委争取上级部门的支持,把这120万元的棚圈项目保持项目内容不变,来更改项目实施企业、项目实施地点。
西域县政府召开畜牧、农业、发改委等部门的临时办公会议,从西域县当地企业选择一家有实力、口碑好、长期开展扶贫工作的企业。
骆滨的“好巴郎”农民合作社排在首位。
西域县把120万元的项目给了骆滨,就连项目计划书、可研报告、实施方案等都是发改委的干部帮着骆滨起草的。
这对骆滨而言,无疑是天上掉了馅饼。
骆滨站在万亩地的那栋房屋前,等待着县直部门相关领导的来临。
一辆皮卡车和一辆黑色桑塔纳先后驶进来,砂石路扬起灰黄的灰尘。
这年入秋后,长期无雨,地面很干燥,老远就闻到呛人的土腥味。
骆滨忙迎上前去,从车上下来五六个人。
乡长阿力木江指着骆滨向几位县部门干部介绍,“这就是我们沙枣树乡最大的养殖户、扶贫大户,他每年养殖的马牛羊数量超过1000多只,是吧?骆滨?”
骆滨谦卑地补充道:“对,冬季放养的更多,超过2000多。”
一位个头只有一米六、大方脸的中年男子一脸的诧异,愕然的问:“咱们西域县还有这么大的养殖大户,我们咋不知道。”
阿力木江戏谑道:“刘局长,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嘛,你们畜牧系统光想着招商引资了,把本地的企业早忘光了。没听不少当地人说嘛,你们这些县直部门的领导把引进的企业当亲儿子,本地的企业是女婿。钱吗、项目吗,都给儿子放心。”
“哈哈----”阿力木江的调皮话惹得不少人哄堂大笑。
骆滨接着阿力木江的话补充道:“阿乡长,这原话是这样说的,内地企业和少数民族企业是亲儿子,当地的汉族企业是干女婿。”
车前又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被称为刘局长的矮个男子敛起笑容,恢复工作状态,正色地问:“骆滨,带我们看看你养的马牛羊。”
骆滨在前面带路,阿力木江同随行的县直干部跟在后面。
大家看着左手侧的棚圈,不由啧啧称赞,“这么大的棚圈。”
“瞧,棚圈的羊粪足有30公分厚,看来,养不少羊。”
“你们瞧,东北方向,羊群在那里,这么一大群,少说有个500多只。”
……
刘局长等人停下脚步遥望着远处的牛群和羊群,有名年轻的小伙子拿着照相机独自一人朝羊群走去。
他边慢慢靠近牛羊群,边不时拍摄着照片。
刘局长抬头仰望着站在最西边的一位三十出头的高个男子,“董主任,你回去给你们主任说说,这个120万的项目可以放在这里,骆滨这里牛羊都是实实在在的,不存在套项目的事。”
董主任是县发改委的负责项目的副主任,也是个干工作相当认真的人。
他回头询问骆滨,“骆滨,假如120万的项目给你,你准备把棚圈建在哪里?”
很早以前,骆滨就想盖建一栋高标准的现代化养殖棚圈。
只是苦于没有资金,棚圈的规划蓝图也就在脑海中。
他稍向前走两步,指着老棚圈北边的饲草料说:“建在这里,我打算建设一个带给马牛羊洗澡消毒的养殖棚圈,喂养区和休息区分开,还要建几个小棚圈,把产房、小羊羔和老羊分开养殖。”
第206章 被报复
骆滨还跟畜牧局领导一起探讨xj养殖产业的前景。
他告诉这些长期坐在办公室的干部们,就他的“好巴郎”合作社而言,养殖技术的可提升空间不是无限的。
只有做到每一个环节都不失误,且经营管理没有漏洞才是最完美的技术。
他要把饲草料浓度比例控制在安全合理的范围内,才能降本增效。
畜牧局刘局长是一名学者型的领导,长期钻研养殖牛羊的学问。
他望着棚圈西边成块的麦茬地,现场考起了骆滨,“麦子麸皮可是比玉米便宜,你在养殖牛羊时大量使用麸皮当饲料啊,这样不就节省了养殖成本,扩大了利润空间吗?”
骆滨闻言,连连摆手,不赞同地说:“在理论上,养殖牛羊可以使用价格低廉的麸皮当主要饲料,可是,实际上,牛羊吃大量的麸皮,会出现胃肠梗阻现象。我在配比精饲料时,麸皮只占精饲料的10%---15%之间。”
刘局长兴致盎然地追问:“这样配比有什么好处?”
骆滨颇有经验地回答:“在夏季,精饲料中把麸皮配比15%,羊吃了,可以降火;冬天配比要在10%左右,能降低羊身体热量的流失;对于育肥羊,麸皮比例要适当减少,可以提高饲料的转化率。”
骆滨还说,当前xj的养殖业已面临着适者生存,不适者出局的现状。
前来调研考察的干部们见骆滨是个“胸中有丘壑、眉间显山河”之人,不由刮目相看。
刘局长欣赏的眼神望着提起牛羊来侃侃而谈的骆滨,知道骆滨是个干实事的人。
他是把心思放在养殖业上了,而并非像其他养殖户,一门心思地只追求养殖产业的利润。
或者跟个别养殖户那样,只摆出阵势养殖屈指可数的牛羊,实则在想方设法、绞尽脑汁地套取项目。
刘局长对着拍摄牛羊群的年轻小伙子喊:“小李子,来,把更改项目资料的表格和协议拿来,让骆滨填下。”
他又征询着县纪委、发改委等部门的领导,“各位领导,你们看,项目就选在这里实施,行不?”
随行的干部各个忙不迭点头,他们心里都很清楚,整个西域县也就骆滨的条件最符合实施这个项目。
无论从养殖规模、现有棚圈面积、解决贫困户就业的户数,以及骆滨的合作社在沙枣树乡产生的社会效益等方面,都很具备项目实施条件。
当骆滨看到表格上写着实施项目企业名称,想着自己注册了“好巴郎”农业合作社,是个合作社,而不是企业。
实诚的他询问着笑容可掬的刘局长,“刘局长,我是合作社,不是企业,行不?”
刘局长二话不说掏出手机给县工商局领导联系,他把项目急需落实的紧迫性告诉了对方。
县工商局领导给以答复,让骆滨今天就去注册个“沙枣树乡好巴郎畜牧公司”,工商部门会特事特办,一路开绿灯。
等签完所有更换项目的手续后,刘局长对骆滨说:“骆滨,好好干,畜牧业发展的潜力和前景无法估量,你好好干,我们畜牧系统会对你大力支持的,今年我们局里有个20万的围栏项目还没落实实施单位,干脆放在你这里实施,你可以用围栏把马牛羊分开放养。”
骆滨乐不可支,顿时高兴地合不拢嘴了。
两天的时间,骆滨的“好巴郎沙枣树乡畜牧公司”注册成功。
晚上,骆峰和李羽带着孙子上二楼休息。
一楼的门厅里,骆滨拿着一个巴掌大的计算器核算着养殖牛羊的成本。
他看着笔记本上的流水账,右手按着数字。
骆滨的嘴里还不时嘀咕着,“夏天,每只羊吃200克饲料,剩余的全吃鲜草;每头牛500克饲料,这样,夏天一头牛吃的饲料比羊多出2.5倍,”
斯琴端来一碗自制的酸奶递给骆滨,“老公,喝酸奶。”
骆滨抬眼对着斯琴微微一笑,接过碗仰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
他把空碗朝桌上一放,继续算账,“冬天,一只羊一天吃粉碎的干草料一公斤二,饲料800克;一头牛吃干草料四公斤半,饲料吃两公斤。”
骆滨核算完用碳素笔挠挠发痒的头皮,自言自语地说:“养一头牛的成本顶的上四只羊的成本,一头牛产生的效应顶的上六只羊,自家还能喝上牛奶。”
斯琴清洗完碗筷,坐在对面的小凳抽出一张餐巾纸擦拭着手上的水渍,接话道:“那就多养牛呗。”
骆滨把碳素笔朝桌子上一扔,“老婆,我也是这样想的,现在就动手再多买些牛,育肥一个冬天,稳赚一笔。这样下来,咱家可能是西域县实打实养牛最大的养殖大户了。”
斯琴崇拜的眼神望着丈夫,由衷夸赞道:“老公,你真能干。”
“傻老婆,不是我能干,只是有条件的人不知道养殖中的利润,就是知道了,他们吃不了这个苦,老百姓知道养牛的利润不少,可又没有太多的钱买牛。”骆滨理智地分析着现状。
在xj,如果有一天你在某一领域比较成功,那并不是因为你多么优秀,而是因为别人给你留下的发展空间太多,就犹如xj这广袤的土地。
骆滨是个很识时务的人,为人低调谦卑,他很清楚自己这次能“捡”到这个140万项目资金的原因。
他伸手摩挲着斯琴的前额,“老婆,畜牧局还要给咱一个20万的围栏项目,咱合作社还要多解决贫困户就业岗位,否则,真对不起公家给的140万。”
斯琴手拿着崭新的公司执照,崇拜地仰望着意气风发的骆滨,心中暗下决心,一定要跟丈夫比肩而立。
骆滨在沙枣树乡发展养殖业和种植业搞得风生水起。
可骆波的情况却不妙。
当年用和田玉石诈骗李茗海的阿尤普出狱后,他就伺机报复骆波和李茗海。
他觉得以前用玉石威胁诈骗屡屡得手,从未出错。
可是竟然栽倒李茗海手中,还被热西丁盯着不放,因诈骗金额多,入狱三年。
刑满释放后,他不是反省自己的过错,而是想着伺机报复。
他出狱后第一件事就是找骆波和李茗海的麻烦。
2009年的冬天,天气似乎比任何一年都要寒冷许多。
骆波的修车厂生意因地处西域县黄金地段,客户大都是各单位的公车,生意并未受多大影响。
这天夜晚,骆波跟县邮政部门结算了一年的修车费。
为了表达谢意,骆波在县宾馆宴请邮政局负责后勤的副局长、办公室主任、会计、出纳及几位司机。
酒足饭饱后,几个人又嚷嚷着去县城新开的那家ktv去唱歌。
骆波是舍得花钱、贴心服务。
直到几位喝的开心、玩的尽兴的贵客们各个承诺,2010年所有车辆依旧在骆波的“一路顺风”修车厂维修和保养。
骆波这才放下心来。
他把最后一位司机送到出租车上,骆波这才摇晃着微醺的身体慢慢朝家走去。
西域县是个“吃饭财政”,当地财政保教育、保基本民生、保基础建设都力不从心。
在这个偏远的小县城,遍布县城大街小巷的路灯,每晚上的电费都是一笔昂贵的开支。
已是凌晨三点多,县城建部门为了节省电费,路灯都已熄灭。
骆波借着皎洁月光的映照,一个人孤独地走在路边的人行道上。
来到通往联排别墅的两栋门面楼的豁口处,骆波有点尿急。
他忙返回到离豁口处十来米的人行道草坪处去撒尿。
醉酒的骆波没察觉到,一辆黑色桑塔纳停在巷口处。
而桑塔纳的司机正放倒座椅躺着休息,也没注意到外面的骆波。
微醺的骆波半眯着眼把尿撒完,舒服的抖了下,拉好裤链,准备继续朝家走。
第207章 不能撤
就在骆波转身的那一刹那。
他在余光中看见自己的修车厂里有道暗淡的灯光在晃动。
一阵寒风吹过,带着几分酒意的骆波猛地一个激灵。
都这个点了,修车厂怎么会有人?!
舅子哥李茗海不可能半夜三更来这儿的。
几个修车工也都没有修车厂的钥匙。
满腹疑窦的他,踩着咯吱咯吱的积雪慢慢朝修车厂走去。
他站在大门外,把脸凑到玻璃门上,眯眼观察着里面的情况。
里面那道暗淡的光是从手电筒发出的,手持手电筒的是个瘦高个男子。
瘦高个男子的前方和右方,分别有两个手持壶状物品的男子,不时朝轮胎和办公桌上撒着什么。
门缝处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汽油味,骆波酒意全无,顿时警惕起来。
他想也没想推开门,对着里面三个鬼鬼祟祟的男子厉声呵斥,“谁!你们在干啥!”
阿尤普等人计划着夜深人静时撬开修车厂的门,打算用汽油焚烧修车厂。
他们想着这个点了,连看家狗都钻进狗窝休息了,肯定会万无一失的。
没想到,他们的罪行竟然被人察觉,真是出乎意料。
阿尤普用手电筒直直照向骆波的双眼。
耀眼的光刺得骆波看不清对面的情况,他只好用手遮在脸前。
他正眯着眼想看清对方的面容,说时迟那时快。
三位罪犯同时朝骆波冲来,对着骆波一阵拳打脚踢。
骆波一边防守,一边朝搁置铁锹的门口边躲闪。
就在他边躲闪边伸手操起铁锹时,阿尤普三人将他团团围住,骆波失去了闪转腾挪的空间。
右腿一股剧痛让骆波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为了防身,他只能用双手紧握着铁锹把护在头上。
寂静的夜晚,刚才骆波厉声的呵斥声和厮打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惊醒了附近的人家。
骆波除了剧痛,就听到耳边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嚣声。
隔壁谭老板开的那家酒店,两名打盹的保安惊醒了,操起警棍,高声吆喝着朝修车厂赶来。
就连对面的客运站的值班人员,也听到这里的动静,手持家伙跑了过来。
停在路边的那辆桑塔纳车的司机发动引擎后,忙下车打开右手边的两个车门。
腿上的剧痛让骆波几近昏迷。
外面传来的嘈杂声让阿尤普连忙对着同伙喊道:“句里(维吾尔语走,撤的意思)。”
三名罪犯把打火机朝刚才喷洒汽油处一扔,就听到“轰”的一声,修车厂着火了。
阿尤普等人仓皇而逃,他们撒腿朝停在路边的桑塔纳车跑去。
他们钻进车里,还没关门,车子就发出一阵轰鸣朝北边风驰电掣般驶去。
两名保安见追不上可疑分子,忙来到修车厂把慢慢朝外走的骆波搀扶着来到安全地带。
修车厂内火势太旺,无法扑灭。
李茗海和李茗溪也闻讯赶来。
骆波只能眼睁睁看着修车厂里的木质物品和轮胎被被大火吞噬。
接到报警的消防队和警车赶来后,也一阵手忙脚乱。
大火熄灭后,骆波失血过多晕倒在李茗溪的怀里,被送去医院抢救。
据统计,这场人为的纵火让骆波修车厂内的坐垫、轮胎、各类维修零配件等毁于一旦,直接经济损失近100万元。
维修车辆的铁质机械虽还存在,但被烟熏火燎的早已失去原来的颜色。
修车厂内的屋顶和墙面也是黑糊糊一片,需要重新装修。
用油漆粉刷维修器械、重新装修修车厂,还有投资20万元。
警方在一片狼藉的失火现场经过初步侦查,这很可能是报复性犯罪,是认识人干的。
犯罪分子不仅焚烧修车厂的财物,还对骆波进行人身伤害。
警察勘察完失火现场,立即驱车来医院询问骆波当时的情况。
县医院外科某病房内。
两名警察在细细询问着骆波跟三名犯罪分子正面接触后的细节。
失血过多的骆波此时很虚弱,嘴唇苍白,浑身无力,几近虚脱。
警察见状,想等骆波身体好转后再来询问。
斜靠在病床上的骆波摆摆手,“我能行,你们早点把他们抓住。”
他浓眉蹙着,努力回忆着晚上的情景,慢慢讲述整个过程。
警察再次询问:“你再想想,嫌疑犯还有啥特征。”
骆波突然想起那位下命令的男子说的简短的两个字。“句里!(走!)”
话语虽短,可是声音沙哑沉闷。
即便嫌疑犯刻意压低了声音,可是声线却似曾熟悉。
黑魆魆的夜晚,虽然看不清他的样子,可是能听得清他的声音。
骆波推断,带头实施纵火并第一个对他拳打脚踢的人,很可能就是几年前的诈骗犯阿尤普。
他把自己的判断告诉了警察。
在纵火案发生的当天中午,阿尤普等人被拘捕。
阿尤普没有想到警方的速度这么快。
经警方审讯,阿尤普如实交代,他在诈骗威胁李茗海后被抓,就对骆波的修车厂怀恨在心。
于是,他在某犯罪团伙的支持下,来西域县对李茗海实行报复。
骆波的右腿被阿尤普用的铁棍敲击地粉碎性骨折。
西域县发生的这起纵火案立即在伊勒地区各县市传开。
乔羽闻讯赶到县医院探望骆波。
从骆波那里出来,乔羽就赶回公司召开会议,专门研究即将落实的项目。
乔氏公司准备在巩乃斯县再建造一个大型玉米烘干厂,投资金额1000万元。
看到丰神俊朗的骆波一夜之间被犯罪分子打断右腿,一下子成了残疾人,乔羽心里就心有余悸。
她的心开始动摇,思忖着是否把资金再朝伊勒地区投资。
在乔氏企业的电视电话会议上。
远在sh市的各位董事中,百分之六十的人认为撤资,保持现状即可,没必要再投资一分钱。
剩余百分之二十的董事保持中立。
支持继续在xj加大投资的人员,也就百分之二十。
乔羽心中了然,巩乃斯县玉米烘干厂的项目可以暂停。
这时,一言不发的乔翰似乎看出了女儿的心思,出言制止道:“巩乃斯的项目不能停,还要加快进度。今后,乔氏企业还要加大在xj的投资力度,一个亿、两个亿,甚至五个亿!乔氏企业不能撤!”
听着乔翰矍铄的身体发出铮铮话语,坐在他左侧的乔翼也发表自己的意见,“人走我进,人撤我守,我认为不能随大流、跟风撤资,别的企业撤退,我们更应该坚守,坚守在那里会有更多的机遇。我的意见,不能撤资!”
xj是西部的资源大省和贸易桥头堡,区内交通运输四通八达,通讯网络纵横交错,已初步建成以石油、化工、煤炭、纺织、食品、机电等为主的现代化工业体系。
这些有利的条件,也都彰显出xj经济发展的强劲内力。
这一点,乔翰父子俩都瞄得很准。
其他董事们见乔老爷子发话、乔氏企业接班人也明确表态不撤资,各个面面相觑。
第208章 加把劲
乔翰毫无表情地扫视一眼身旁的这些养尊处优的董事们。
他们不愿承担一点的风险,只等着年底分利润。
他把目光投向电视机屏幕里的乔羽,冷峻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
乔翰语重心长地提醒着,“乔羽,对人而言,雪中送炭永远比锦上添花温暖人心。对于一个省市、一个地区,也同样如此。”
聪慧的乔羽听出来父亲的弦外之音,想着西域市主抓经济工作的常务副市长多次来公司,恳求乔氏企业一定坚守住,副市长诚恳的神情和真挚的话语让人动容。
她不由汗颜道:“乔董,我明白了。”
乔翰望着屏幕里半年多未见的女儿,心里酸涩不已。
乔羽是他的掌上明珠、宝贝疙瘩。
在几年前他萌生去xj建厂的想法后,一直犹疑不决。
自己的身体是每况愈下,总公司的董事们没一人能用,都是坐享其成的家伙。
能给乔氏企业开拓商业疆土的只有自己的这对儿女。
儿子乔翼是自己的接班人,在交接之时更应守在总公司把控全局。
去xj开拓新领域的唯有女儿乔羽可用。
乔翰在上世纪末就提上议事日程的入疆投资计划一直束之高阁。
乔羽深知乔翰心中的抱负和遗憾,主动提出来,她去xj创办分公司。
不得已,乔翰委托女儿去实现他的志向,把乔氏企业在伊勒地区遍地开花。
乔翰看出乔羽浑身的疲倦,忙低声说:“乔羽,撑住,坚持下去,我最近去xj看望你。”
不忍心再让女儿独自一人在xj打拼,乔翰萌生许久的确定骆川是否跟他有血缘关系的想法更加强烈。
西域县。
骆波的右腿打着石膏无法动弹,正逢学年末,李茗溪不得不请假来护理。
女儿小米粒得知骆波受伤住院,瞒着照顾她的舅舅李茗海,一个人来县医院探望爸爸。
小女孩凭着妈妈跟舅舅交谈的只言片语找到了外科综合楼。
她不知道爸爸究竟住在哪个病房,一间间地去寻找。
小米粒稀里糊涂来到三楼走廊最尽头。
只见一名三十多岁的维吾尔族妇女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裙,头戴黑纱巾,裹得严严实实的,看不清她的外貌。
这个女子正跪倒在地上对着西方做礼拜。
做礼拜是一种宗教仪式。
小米粒好奇地看着女子怪异的行为。
做礼拜的女子在起伏间感觉到有人在观察她。
她撩起纱巾用眼睛恶狠狠地剜下小米粒,嘴巴不干不净地骂着脏话,“囊斯给(玛勒隔壁的)。”
从未遇到此场景的小米粒,被女子凶神恶煞的戾气吓住了,顿时放声大哭。
一位穿白大褂的男医生赶来,看见虔诚做礼拜的妇女,不悦地说:“布哈恰木,你是病人,要是做礼拜能治病,你来医院干啥,现在是输液的时候,你咋还在这里,护士找你大半天了。你的身体状况根本不能封斋,你这肠胃黏连就是封斋饿的。”
在xj,封斋的人,在东方发白前要吃饱早饭。
东方破晓后到太阳落山前,断绝一切饮食。
这位名叫布哈恰木的妇女因长期封斋,身体状况很差,已经出现肠胃黏连的现象。
同楼层的李茗溪听到女儿的哭声,忙跑过来。
当她看到面前的状况,知道女儿被吓着了。
李茗溪拉着抽噎不止的女儿,神色凝重地朝骆波的病房走去。
那位劝说布哈恰木赶紧输液的男医生,也叹口气无奈地摇着头离去。
考到北大这样的名校,拥有足够优质的资源和平台,置身其中,耳濡目染,一个人的眼界、思维自然会打开,天赋也有机会得到充分发挥,从而挖掘出更多的人生可能。
可自从阿依努尔上大学的第一天起,就认清了一个形势,这世上聪明人实在太多太多,自己使出吃奶的劲儿也只是落得中等偏下的位置。
走进北大,她才发现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前方的路四通八达,可是竞争也很激烈。
计算机系,这个并不是让她喜欢的专业是爸爸热西丁在当年填报志愿时选的。
起初,阿依努尔并没当回事,想着好几个志愿呢,不一定就得是计算机系。
曾一度时,她萌生了辍学重新参加高考的念头。
可这念头转瞬即逝,骆朴开导她,让她度过了最难的时期。
骆朴上的是经济系,他的学业也很繁重。
曾在高中三年学习成绩一骑绝尘的他,上了大学后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复旦大学的活动栏上世界级的学术讲坛、大师讲座排的满满当当,课余生活丰富多彩。
除了潜心学习自己的专业外,骆朴每两周会赶到bj陪阿依努尔一起学习,或休息。
阿依努尔每每学习到苦闷的时候就给他打电话撒娇,“骆朴,怎么办啊,我怎么学都不懂,我怎么会考到这里来呢?”
在学习担任校学生会副主席的骆朴被学校的事务和学业忙得焦头烂额,只能反反复复地开导她,“宝贝乖,过几天,我就去看你,你把难题发到我扣扣上,我解决完再给你讲,有时间千万多休息,别太累了,上次看你都瘦成猴子了。”
虽说骆朴承诺顶多十天时间就去看她,可是等他忙完这段时间的事,已经是半个多月了。
“骆朴!”阿依努尔柳眉倒竖、杏眼圆瞪,“我才不要跟你出去吃饭呢,你这么多天才来!”
骆朴疲惫的笑笑,从口袋掏出一条细细的手链,上面缀着羊脂玉的边角料,“好看吗?来,给你戴上。四叔前些天来上海,给我捎带过来的,他说这是奶奶让他带来的。奶奶让他捎带句话,我在学校遇到心仪的女孩,可以送给她。”
一听说是骆朴的奶奶让送的,阿依努尔毫无意外地走到骆朴面前,没骨气的伸出手,乖乖地让他把手链给自己戴上。
这串由16颗羊脂玉串成的手链戴在阿依努尔纤细的手腕上格外好看。
阿依努尔噘着嘴埋怨道:“别以为一条手链就把我收买了,我还在生气呢。”
话音刚落,就被骆朴紧紧抱在怀里,头顶是骆朴低低的笑声,“不生气了啊,宝贝,学校真是人才济济,能人多啊,我要加把劲,否则被他们甩的远远的。”
阿依努尔听着他的声音也透着倦意,于是伸手环住他的腰,“别把自己弄得这么辛苦,非得拿第一不可吗?”
“我要加把劲,年轻时就要辛苦一点的,再说了,我还不是想着多学点东西,以后回xj工作用得上。”骆朴紧紧拥抱着她。
阿依努尔问:“你想好了,今后回xj工作?我爸妈不少汉族同事可都打算让他们的孩子不回xj了,都忙着存钱准备给他们的孩子在内地买房子呢。”
“我骆家是世居多年的xj人,xj就是我的家乡,学好知识回家乡、建设家乡是爸妈对我的期望,再说了,你今后不是也打算回xj工作嘛。”骆朴低声解释。
阿依努尔听闻心里酸酸的,她高中时不少汉族同学,2008年高考后的那次毕业聚会上,大家都举着乌苏啤酒发下铮铮誓言,“四年后,西域市再见。”
那时,不少汉族同学都计划着回生他们、养他们的西域市,参加家乡的建设。
可是自从2009年后,他们几个要好的高中同学在扣扣上聊天。
有几个人已经改变回西域市的计划,都开始把今后发展的方向定在上大学的城市或他们的祖籍。
第209章 石榴籽
骆朴的下巴抵着阿依努尔的头顶,继续柔声地说:“宝贝,我要加把劲好好学,这样将来才能给你更好的生活。”
“去你的,还不知道今后是谁给谁好的生活呢。”阿依努尔羞赧地小声笑着,“昨晚,爸爸跟我通话时告诉我,让我好好学专业,今后回xj跟他一样,干公安。公安虽辛苦,可是有警衔工资,以后,说不定咱俩的工资,我比你高呢。我赚钱肯定比你高,你现在就要对我好点,听到没?”
骆朴什么也不说,任她数落,只是更紧地抱着她。
阿依努尔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刚刚舒展开的容颜又皱起来,“你说,当初爸爸非得给我报计算机系呢?金融系、生态工程与化学系、法律啥的都比这有意思,计算机系实在太枯燥无味了,跟白开水一样清淡无味。”
骆朴被她逗乐了,又狠狠搂住她,调侃道:“你以为学习是吃大餐呢,还要什么味道。”
阿依努尔小声嘟囔道:“要是,我也选择复旦就好了,每天能跟你在一起,当时就是想着上海话叽哩嘎啦的听不懂,才选bj的学校,哎,失算啊!”
骆朴宽慰道:“别灰心,咱俩考研那会儿,报一个学校,大学不在一起,上研究生在一个学校也行。”
这个炎热的夏季,阿依努尔无奈又痛苦地结束了一学年的期末考试,心中哀鸿遍野。
她心中实在纳闷,为什么有人能考得那么轻松,成绩还那么好呢。
要说自己也不笨啊,不然怎么能考到北大来。
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自己拼了命也只能这样而已,每门成绩刚过及格线。
阿依努尔垂头丧气地走出教学楼,阴霾的心情一扫而空。
骆朴正站在台阶上,俊逸的面孔对着她温柔地笑。
阿依努尔像冲出鸟笼的小鸟般直朝骆朴怀里钻,兴奋地问:“你怎么来了?为啥不告诉我。”
骆朴用自己的鼻尖抵着她的,宠溺地说:“我来接你去上海,乔翼叔叔给咱俩找了辅导老师,这个暑假,留在上海补习功课。”
阿依努尔兴奋不已,“太好了,我正发愁咋样提高成绩呢。”
她眼珠子一转,犯愁道:“在上海,咱俩住哪呀?”
骆朴温润地笑笑,“乔翼叔叔都安顿好了,这,不用你发愁,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告诉叔叔阿姨,让他们放心。”
阿依努尔使劲点点头,“嗯,咱俩都加把劲,争取下学期又是百战百胜的阿依努尔和骆朴,让我们同学看看咱xj儿子娃娃的厉害。”
纪念“七一”建党节89周年这天。
伴随着清晨的虫鸣鸟啼,一轮红日从东方冉冉升起。
一缕缕晨光中的暖阳,洒遍了阿勒玛阿勒村的每个角落。
按理说,这个点儿,村委会是很寂静的。
不过,今天这里却显得异常热闹,村委会院落围满了各族村民,还来了几名地区和县上的记者。
西域县举办的“民族团结示范家庭”表彰大会要在这里举行。
沙枣树乡村民骆峰、托乎塔尔、巴格达提、马军、以及烘干厂的李献等人被县民宗部门评为“民族团结先进个人”或“民族团结示范家庭”。
骆峰收养维吾尔族巴郎骆波的事情被记者发现后多次在媒体报道。
托乎塔尔娶了汉族女人勺婆娘更是被众人传为佳话,勺婆娘又生育一个聪明的混血儿。
巴格达提和马军俩家人自祖先世居在阿勒玛勒村,一直跟各族百姓和睦相处。
来自内地的企业家李献更是一直奉献爱心,默默发挥着企业家的社会效益,解决沙枣树乡各族贫困户和残疾人就业……
在表彰大会上,县主要领导站在发言席上激情澎湃地讲话,“……阿勒玛勒村的各族村民团结一心、共建美丽xj是常年来传承下来的,小小山村出现不少令人赞叹、感人的事迹,西域县各族人民都要像阿勒玛勒村的民族团结先进个人和示范家庭学习,在全县营造民族团结、互助友爱的和谐氛围……”
多年来,阿勒玛勒村的社会治安一向安定,不管是出警率还是见警率应该在西域县都是数一数二的。
几十年来,未发生暴kong案件,治安案件更是少之又少。
县主要领导呼吁县乡村三级组织的领导及全县各族人民像石榴籽一样紧密团结,一定以阿勒玛勒村民族团结典型村为榜样,力推民族团结工作。
此刻的骆波拄着拐杖站在沙枣树下,仰望着湛蓝的天空,思索着自己今后的生意。
他犹豫着,继续留在西域县开修车厂,还是回到阿勒玛勒村跟着骆滨干。
放暑假回村的李茗溪一来到姑姑这里,就忙前忙后地把老人卧室的床单被套取下来清洗。
她抱着一盆甩干的床单、被套在葡萄架东边的铁丝上晾晒着。
见骆波又一副举棋不定、惆怅怅然的神色仰望着天空,嗔怪道:“三十白,你有完没完,不是早跟你说过了嘛,你就继续在西域县开修车厂,我就不信了,那个阿尤普把你的腿打断了,难不成还把你的胆子吓破了?!”
骆波俊目一瞪,嗔怒道:“说啥呢,他一个阿尤普能吓破我的胆?!就是来十个、百个阿尤普,也成不了气候,翻不起大浪。”
李茗溪抢白道:“既然你知道,那你还担忧啥?!阿尤普都被抓起来了。”
骆波支支吾吾地说:“这不想着回到爸妈家,好有个照应嘛?”
“姑姑、姑父还用咱专门住在这里照应呀?!平日子你做生意、我上班,有空闲就多来看看他们二老,帮着干些家务、收收庄稼比啥都强。行了,三十白,去后院菜地摘些菜来,中午做姑父最喜欢吃的家常面。”李茗溪用手捋平床单的边角打发着无事可做的骆波。
骆波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绕过楼房朝后院走去。
李茗溪把最后一个沙发套子摊晒在铁丝上,用手拽着皱褶处。
她拿着盆子转身朝屋子走去,就听到身后出现一阵刹车声。
随即传来乔羽的轻唤,“小溪,阿姨在家吗?”
李茗溪忙把脸盆放在葡萄架下的长条凳上,迎上前去。
乔羽扶着乔翰从车上下来。
第210章 干女儿
李茗溪忙快走两步,上前伸手搀扶住这位腿脚不便的老人。
乔翰歪头打量着巧笑颜颜的李茗溪,激动不已。
李茗溪的五官像极了姑姑李羽,尤其是眉宇间的神色有七八分像。
乔翰慈爱地望着李茗溪,断定道:“你就是李翼的闺女吧。”
父亲李翼在李茗溪两岁多就出车祸离世,对父亲的印象几近淡忘。
李茗溪愣怔数秒,才明白这位老人是父亲李翼生前的老友。
她连连点头,“对,我是李翼的女儿李茗溪。”
乔翰想着比自己小五岁的李翼早已成一堆白骨,不由感慨涕零,“世事无常啊,李翼是个好人,跟你姑一样。”
李茗溪小心翼翼搀扶着乔翰朝前走。
乔翰的目光黏在李茗溪身上,他仿佛看见了少女时的李羽。
当年在大学校园初见李羽时,就被她温婉的气质和俏丽的模样折服。
李羽也就一米六的个头,长得娇小玲珑,樱桃小嘴,一对小酒窝,双眸含情,肤若凝脂,这只是李羽年轻时的一部分。
她的眼睛总是若有若无地写着情字,冷艳又凄楚,吸引着校友们靠近,但又让人望而却步。
俗话说“美人在骨不在皮”,李羽骨相很美,气质更美。
虽说如今,岁月早已颠覆了李羽的容貌,很深的法令纹、眼角布满皱纹、变薄的嘴唇和不再饱满的脸颊,脸部线条已显得干瘪、不流畅。
可岁月的沉淀,李羽身上还有那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气息,眼神清澈,与任何人相处都不亢不卑、落落大方。
李茗溪的五官和身上的气质跟姑姑很像。
乔翰张口征询着李茗溪的意见,“小溪,给我当干女儿吧。”
李茗溪没应声,一直浅笑着,指指单元门前的台阶提醒着,“老先生,小心脚下的台阶。”
几人说笑着走进门厅。
骆波右手拄着拐杖,左手提着一竹篮的黄瓜、西红柿等蔬菜进来。
见妻子和乔羽搀扶着一位浑身散发着儒雅气质的老者进来。
虽初次见面,他从乔羽待老者的亲昵举止中猜出,这位气度不凡的老人是乔氏企业的董事长乔翰。
骆波忙放下左手的竹篮,左手放在小腹前,对着乔翰微微欠身尊敬地问候着,“老先生好。”
乔羽在乔翰耳边低声介绍着,“这是李羽阿姨的四儿子。”
乔翰瞬间明白,看着酷似阿布都许库年轻时样子的骆波。
记忆力极好的他脱口而出,“你就是三十白吧?!”
骆波笑答,“对,我小名叫三十白,大名叫骆波。”
乔翰眯眼打量着五官俊美的骆波,手中的拐杖丝毫不影响俊美的外貌,情不自禁连连夸赞,“你跟他长得太像了,真是个帅哥。”
骆波的外貌几乎跟年轻时的阿布都许库如同一辙,俩人在气质上略不相似。
阿布都许库年轻时很精明张扬,而骆波身上有种内敛温润的气质,可能是从小生活的家庭氛围影响的。
此刻的乔翰仿佛回到年轻时的场景,不禁热泪盈眶。
他有点语无伦次地建议道:“那个谁,三十白,你给我当干儿子吧。”
老人的话刚落,乔羽和李茗溪同时笑起来。
乔羽呵呵笑道:“今天,爸跟干字干起来了,一会儿认小溪干女儿,一会儿认三十白干儿子,人家小溪和三十白可是一家人。”
乔翰这才察觉自己实在唐突,想着阿布都许库的叮咛,改口道:“这样,我就认小溪干女儿,三十白不就是我女婿了。”
从厨房走出来的李羽听闻,沉默不语。
乔翰忙从李茗溪和乔羽手中抽回自己的双手,屁颠颠跟在李羽后面,征询着李羽的意见,“李羽,你让小溪当我干女儿好不?”
李羽白他一眼,“这事你跟小溪说,别问我。”
乔翰执着地说:“小溪听你的。”
李羽熟稔乔翰的性格,倘若不松口,他肯定又在自己耳边喋喋不休,忙妥协道:“行。”
乔翰听后高兴地像个孩子,嚷嚷道:“我请大家出去吃饭撒,李羽,不做饭了。”
乔羽也帮腔道:“阿姨,不忙撒,我爸认干女儿,总要表示下的。”
等骆峰提着县民宗局发的奖品回到家,正好跟准备出门的家人碰了个照面。
他一见乔翰的身影,眉头不由皱起,对着浅笑的李羽喊道:“老婆子,干啥呢?”
李羽看出丈夫心中不悦,迎上前小声说:“老乔认小溪干女儿,准备到马嘎娃那儿下馆子,你快放下东西,一起去。”
骆峰见几人手中没提酒,故意给乔翰出难题,“认我家小溪当干闺女,可不那么好认撒,没有酒咋行?无酒不成席撒!”
乔羽忙朝车上的司机招招手。
司机小王从后备箱抱出一箱子五粮液,让骆峰无话可说。
他不服气地低声嘟囔着,“显摆,哼。”
余光中瞄见李羽斜睨他一眼,骆峰忙对着李羽一脸巴结的笑,讨好道:“老婆子,让他们先去,你跟我一起去撒。”
看着骆峰今天这别扭的模样,李羽知道他这是又吃醋了,也就顺着他的意,对着乔翰说:“老乔,你们先去,三十白,你去跟马嘎娃说,要个安静的雅间。”
骆波回道:“现在生意不景气,马嘎娃那里吃午饭没几个人,雅间随咱挑。”
乔翰扫视身边的人,纳闷地问:“老三呢?斯琴呢?喊他们一块去。”
骆波接话道:“老先生,我给三哥打电话。”
李羽跟着骆峰进了屋。
骆峰把奖品朝地板上一放,气哼哼地说:“这个老乔,上海那么好的城市,他来咱这小山村干啥?!吃饱了撑的!”
李羽弯腰打开奖品的包装,是一件床上用品三件套和一个电饭煲。
她情不自禁地说:“正好,骆滨地里也要个电饭煲,老白想吃白米饭方便了。”
没听到骆峰的回答,李羽抬头一看,骆峰正红着眼盯着自己。
她莞尔一笑,柔声说:“老骆,能像个男人不?你担心啥,我要是想跟老乔好,八五年那会儿,我就扔下你跟孩子回上海了,我走没?”
骆峰脸色柔和许多,尴尬一笑,“我就是烦他,怕他跟咱要老大。”
“我都没告诉他老大的事,他咋要?”李羽有些惴惴不安。
骆峰撇撇嘴,“看他不时侧面打听老大的事,我估摸着,老大的事,他知道。”
李羽不确定地说:“就是知道,骆川也老大不小了,别担心。”
骆峰悬着的心放下来,“也是,老大是情意重的人,他老乔要想跟我抢儿子,门都没有。”
第211章 套近乎
骆滨的万亩地里,到处呈现着勃勃生机。
房屋和棚圈等设施被绿油油的玉米地环绕着。
西边的麦子地黄橙橙的,这是丰收的景象。
斯琴带着儿子点点来看望勺婆娘。
勺婆娘十天前生了个胖小子,外貌像极了托乎塔尔。
在勺婆娘怀孕时,骆滨、白大爷等人都担心这个即将出生的小生命智商有问题。
可是,出生后的婴儿眼珠子滴溜溜转,一看就是个智商正常的孩子。
说也奇怪,自从孩子出生后,勺婆娘似乎聪明许多。
她在李羽和斯琴手把手教怎么给孩子换尿布、怎么喂奶后,可以独自一人带孩子。
这让众人大吃一惊。
李羽对沙拉说,这是母爱的力量让一个智商不全的人变得似乎聪明了。
点点站在那条叫黑豹的藏獒前,小手掰一块馕喂到黑豹嘴里。
黑豹是个通灵性的狗,它害怕自己咬住点点的小手,吃那块没有点点手掌大的馕时,张开嘴小心翼翼地含住馕。
一孩童、一藏獒玩的不亦乐乎。
斯琴坐在树荫下,给勺婆娘的儿子洗着尿片子。
她一点不嫌弃尿片上沾满黄色的粪便,边洗着边不时看下跟藏獒玩耍的点点。
这时,一辆警车开了过来。
乡派出所所长加力和一名干警跳下车,对着站在棚圈前的骆滨喊道:“骆老板,来一下,签个字。”
正在查看120万元棚圈项目建设情况的骆滨快步走过来,“加所长,加克斯(哈萨克语,你好。)”
加力跟骆滨握下手,环顾下四周说:“你这地离村庄两三公里,被我们派出所划为偏僻的独门独院,你养了三只狗,还行。我们建议,住在偏僻的独门独院除了养狗,还要养些鹅好点。鹅的警惕性高,要是晚上来贼啥的,鹅会叫的,也能起到示警的作用。”
骆滨点头,“行,过两天,我去巴扎买上几十只鹅。”
加力指着同行干警手中的纸张说:“上面有县、乡派出所的报警电话,有啥事,打电话,这个纸,你就贴在醒目的位置。”
骆滨接过印制县乡两级派出所联系方式的联系卡,点点头。
他看着两名警察眼中布满的红血丝,不由心疼道:“加所长,你们又加班加点的干活了,是不是又一阵子没回家了?要注意身体撒。”
加力是个哈萨克族,家住在西域县城。
年轻的汉族警察苦笑着说:“哎,加所长两个月没回家了,他妈妈住院,都没时间回家照料。”
加力摆摆手,摆出无所谓的架势说:“算了,现在当警察的,不是我一个人这么忙,大家都一样。”
他指指北面询问骆滨,“骆老板,那个叫杨贵的老板在吗?”
骆滨点头,“在,我刚才去北面看麦子那会儿,他的车停在路边呢。”
加力辞别道:“行,我们去他那里。你冬麦啥时候收?”
“不下雨的话,就后天收,康拜英师傅后天就来。”骆滨提起庄稼眉开眼笑。
斯琴招呼加力两人进屋喝奶茶,加力婉言谢绝。
目送着加力等人开着警车离去,骆滨对斯琴感慨道:“老婆,警察是最辛苦的,咱北疆的警察都这么辛苦,不知道热西丁大哥在南疆忙成啥样。”
斯琴用手拧着尿片子上的水,“那还用说,南疆的警察肯定比北疆忙许多,也危险许多。”
这时,骆波的电话打来了。
骆滨结束通话后,对着斯琴说:“走,去马嘎娃餐厅吃饭去,乔叔叔认小溪干女儿,请客吃饭。”
“干女儿?”斯琴把盆子里的水倒在果树跟前,笑道:“乔叔这是想方设法跟妈套近乎呢,你不信,咱爸又要吃醋。”
“套近乎。”骆滨重复着斯琴的话猜测着,“乔叔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啥意思?醉翁之意不在酒?”斯琴纳闷。
骆滨摇头,神秘兮兮地说:“没啥,就是瞎猜的。”
马嘎娃回民餐厅最里面的雅间里,乔骆俩家男女老少谈笑风生。
乔翰有意无意地把话题朝骆川身上引,李羽和骆峰就是装疯卖傻。
乔羽、骆波和骆滨等人看着这三位老人打太极的高水平,都忍不住偷偷笑。
骆峰指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对乔翰怨怼着,“咋了,老乔,我这两儿子、两儿媳陪你吃饭掉价了,是不?”
乔翰双目微瞪,吹胡子瞪眼睛地反驳,“说啥话?!我心里欢喜着呢。”
骆峰不留情面地抢白着,“那你一个劲问我其他两个儿子咋不来,撒意思吗?”
乔翰讪笑着,呢诺着说:“我想看看你家老大,老二,还没见他们呢。”
乔羽见爸爸吃瘪的样子,顿感一物降一物的道理。
在乔氏企业说一不二、人人敬畏的“高大上”的老父亲,在老农骆峰眼中却一无是处,就是个平凡的小老头。
乔羽喜欢看见爸爸吃瘪的样子,虽然知道自己有点不地道,可是她觉得这样的爸爸才浑身充满着人气。
乔翰是个相当执着的小老头,否则他也不会成为一名身价数十亿的企业家。
被老农骆峰不耐烦的怨怼着,一点也不气馁,继续执着地说:“李羽,你大孙子小朴可是好巴郎子,长得又俊。他的女朋友阿依努尔长得更美,那脑袋瓜聪明的哟。”
见乔翰不住摇晃着头赞叹,骆峰心里酸溜溜的,小朴有女朋友了,他这个当爷爷的怎么不知道?!外人乔翰都知道了。
不对,乔翰对小朴来说,不是外人,人家乔翰才是有血脉关系的爷爷。
骆峰的白眼不住翻着,心里腹诽着,瞧你小样。
乔翰见骆峰黯然失色,心里不由嘚瑟起来,这一局他赢了。
乔羽见两位年龄加起来都有130岁的老人,就像孩童般斗嘴,使劲憋着笑。
李羽不由心疼起老伴来,朝一脸嘚瑟的乔翰淡淡地瞥一眼,询问对面的骆波,“三十白,你上次去上海看病,见到那个阿依努尔没?”
“爸、妈,阿依努尔是热西丁的女儿,人相当不错。”骆波的双目不时瞅着耷拉着脑袋的骆峰,“爸,你见过那个女孩的,听小森说,小朴上高中那会儿,带着几位同学来吃面肺子,阿依努尔也来了。”
经过骆波的提醒,骆峰和李羽恍然想起,那个家教颇好的漂亮维吾尔族女孩。
俩人异口同声道:“那个女孩,好女孩,好女孩。”
这对老夫妻同频的反应,让乔翰心里酸涩不已。
这是历经过患难苦难的老夫妻朝夕相处、相濡以沫的默契。
提起骆朴,乔羽也满心欢喜的赞誉着,“小朴可是天生就是经商的,他在公司实习,是我大哥见过的最优秀的实习生。骆叔、阿姨,小朴毕业后要考研,不如就留在上海的公司吧。”
“不行。”骆峰想都不想,断然拒绝,“小朴学好本领,要回xj建设家乡呢。”
第212章 老小孩
乔羽脸呈尴尬之色,讪笑着争取道:“骆叔,现如今,第一批援疆人的孙辈们都计划着定居在内地发达城市,就让骆朴留在我们公司总部吧,在我们公司毕竟起点高、机遇多,对他将来发展有好处啊。”
骆峰一脸正色道:“别人我不管,也管不了,但我骆家的子孙,必须回xj工作!”
骆波见局面有些僵持,忙打起圆场来,“爸,别板着脸撒,挺吓人的,来,吃架子肉,马嘎娃家的架子肉是在馕坑里烤的,最纯正的架子肉,现在不少食堂的架子肉都是用烤箱烤的,也不知咋回事,就是吃不出馕坑烤肉的那个原味和香味。”
骆滨也跟着帮腔,“就是,乔叔,来,趁热吃,这羊羔子还是我养的呢,绝对香。”
斯琴也拿着一个架子肉递给乔羽,“乔姐姐,你尝尝,香不?”
李羽不痛不痒地说了句:“儿孙自有儿孙福,孙子的事由他们自己决定。”
老伴淡然的神色,又让骆峰躁动不安的心宁静许多,他没再跟乔氏父女抬杠。
有了骆家晚辈和李羽的调解,气氛又恢复正常。
骆峰指着一盘胡辣羊蹄介绍,“老乔,马嘎娃家除了面肺子、九碗三行子攒劲,这胡辣羊蹄也牌子的很(好得很),多吃点。”
“这羊蹄子不会是用火碱烧的吧?!”乔翰对吃羊杂和羊蹄子有些不放心,担心食品安全。
人脚走多了汗重,羊蹄子走多了筋厚。
筋厚的羊蹄子收拾起来非常麻烦,褪毛、火燎、清洗、清煮。
褪毛和火燎同步进行,一般人家吃羊蹄子,为了食品安全,不会为了图省事用火碱之类的东西去烧毛,用这些东西弄出来的羊蹄子肉黏、发软、口感不行。
老百姓褪毛的办法都是用火钩子或喷灯一遍遍地把羊毛烧红,一遍遍地烙,直到燎毛的青烟和糊味儿渐浓,羊蹄子变为淡黄色。
羊蹄子脚趾间的缝隙,燎起来很费事,这时就会用火钩子来一点点地燎。
大多数餐厅为了图省事,羊蹄子都是用火碱来烧的。
可是马嘎娃家的羊蹄子全是按照传统的土办法来燎。
虽然费工夫,可是吃起来放心,口感还不错,获得顾客的好评。
这也是不少回头客来马嘎娃回民餐厅吃饭的原因。
乔翰本就是豁达之人,一听马嘎娃家羊蹄子是用火钩子和喷灯燎毛的。
他又像个老小孩,忘记了刚才俩人间的不愉快,对着骆峰嘿嘿一笑。
乔翰用公筷夹起一个胡辣羊蹄放在李羽的小碟上,“李羽,你吃,你吃。”
乔羽见爸爸亲自为别人夹菜,不由愣怔住了。
在她的记忆里,爸爸就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从未见过爸爸为妈妈夹菜。
爸爸竟然打破他的常规,破天荒地为李羽夹菜。
乔羽心里清楚,爸爸乔翰并不是不会给别人夹菜,只是视人而定罢了。
妈妈不是爸爸深爱的人,而李羽却是能唤起爸爸心中最柔软部分的那个人。
乔羽不由又多看几眼李羽,再端详着骆峰和爸爸的五官。
她回想着骆川的模样,察觉出,骆川的眉宇跟爸爸有五分相似。
在骆川的五官中,却丝毫看不出骆峰的影子。
乔羽确定,骆川就是她同父异母的大哥。
难怪,见到骆川的第一眼,就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bj海淀区三里河路的xj饭店里。
骆朴现如今的时间安排的十分紧凑,除了学业外,他还参加不少社会实践,在乔氏企业做调研、做实习生。
即便再忙,骆朴都要跟阿依努尔每月相聚两次。
阿依努尔在学校跟导师学习,这个假期晚一点放假。
这天,骆朴带着阿依努尔到xj饭店吃xj抓饭。
阿依努尔饭量小,让骆朴帮着解决她吃不下的饭菜已是常态。
她每次在骆朴面前撒娇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骆朴,这羊肉咋有股腥味,没xj的羊肉香,给,你吃吧。”阿依努尔嘴巴撅得老高。
看着磁盘上摆着的两根肋骨肉,抓饭倒是被阿依努尔吃完了。
骆朴把阿依努尔未吃完的抓饭碗拿到自己跟前,心甘情愿地吃起来。
阿依努尔坐在他对面偷笑。
骆朴边吃边低声说:“阿依努尔,我们两家条件都不错,尤其是你,被叔叔阿姨娇生惯养的,可是,爱惜粮食是美德,哪天有空带你去爷爷家看看,种粮食多么辛苦。”
阿依努尔娇滴滴地回答:“都怪你,早点带我去爷爷家的。”
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问道:“骆朴,爷爷奶奶知道咱俩的事嘛?”
骆朴摇头,“我没给他们讲,只给爸妈说了,爸妈知道咱俩的事,他们很赞同支持咱俩的事。妈妈说,咱俩的事,她会抽空告诉爷爷奶奶的。”
阿依努尔担心的问:“你说,爷爷奶奶他们会同意嘛?”
骆朴伸手轻轻刮下阿依努尔的翘鼻尖,宠溺地说:“放心,别看我爷爷奶奶年纪大,可都是开明的人,我家,你不用担心,我倒是害怕你爸妈和你爷爷奶奶同意不?他们可别嫌弃我不是清真的,嫌弃我,不让我娶你。”
阿依努尔笑着摇头,鬼精灵地说:“上次放假回家,我也跟爸妈说了,爸爸没说话,算是默认咱俩谈恋爱了。我爷爷那里,我告诉他后,他没表态,倒是问我,你跟骆波是什么关系。”
骆朴着急地问:“那你当大官的爷爷同意没?”
阿依努尔不确定地摇摇头,随即又微微点头,“应该,也许,算是同意了吧,没反对,就是支持。”
骆朴补充道:“小笨蛋,没反对,还有一种态度,那就是保持中立。”
阿依努尔朝骆朴翻个白眼,“保持中立总比反对好吧?!”
“也是,也是,保持中立也是好消息。”骆朴不住地点头。
阿依努尔突然问骆朴,“你说,我爷爷问你跟骆波啥关系,啥意思呀?!”
骆朴摇头,“猜不到,大人的事就是神神秘秘的。”
“喂。骆朴,你也是大人,好吧。”阿依努尔反驳道。
骆朴不紧不慢地说:“我再大,可是到了长辈眼前,永远都是小孩子。”
第213章 肉长的
阿勒玛勒村七月的天,就是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正逢收割冬麦之际,天气作怪,时而狂风暴雨,时而晴朗炎热。
这场夏雨连着下了三天,几乎把地面浸透。
骆滨开着皮卡车行驶在泥泞的黄土路上,后面的车轮都在打滑。
生怕车轮发生侧滑,他放在二档的位置慢慢向前行驶。
车子经过北面杨贵的地头,看见那辆拉运50吨的大货车还停留在原地。
大货车司机阿布来提半蹲在车前,有气无力地望着陷入泥坑中的车欲哭无泪。
原来,杨贵的麦子由于浇水不足,发生干旱,早就黄了。
他家的冬麦比骆滨的要早十天左右收割。
这辆拉运50吨的大货车司机阿布来提,最近在走霉运。
在给杨贵拉麦子的这两天,轮胎漏气,拉麦子的重车又窝在泥泞地里出不来,不得不卸货。
他一分钱没挣不说,还窝在杨贵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里饿了两天。
阿布来提是西域市平坦运输公司老总的四子。
平坦运输公司是伊勒地区最大的一家私人运输企业。
由于阿布来提是家中的四子,上面三个哥哥分别是公司的副总、后勤部负责人和调剂、维修车辆运输的总管。
23岁的阿布来提是家中最小的儿子,家族企业中重要岗位和最有油水的部门都被父兄掌握。
管理跑运输线路这个最累、最苦的差事,自然就落在他的身上。
为了搞清楚运输环节中的运输成本,阿布拉提亲力亲为,开着公司这辆五成新的旧车经好友的介绍,来到杨贵的麦子地拉运麦子。
康拜英把冬麦卸到货车上,准备发动车辆,阿布来提才发现后面的一组车轮漏气。
没办法,他去求助货主杨贵帮忙,把轮胎卸掉后去补轮胎。
可是,个头矮小的杨贵不耐烦地打发道:“没看我忙着嘛?你自己的车,我又不是不给你掏运费,自己去弄撒!”
既然杨贵不帮忙,阿布来提只好步行来到阡陌小路。
他没走两步,就看见骆滨的皮卡车从后面开过来。
阿布来提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招下手。
没成想,热心的骆滨立即停车,让他搭了顺风车。
当骆滨得知阿布来提的车轮胎没气,径直拉着他来到自己楼前,介绍他找老隋帮着修轮胎。
老隋开着他的三轮摩托装上千斤顶等器械,载着阿布来提去修轮胎。
天公不作美,刚装好补好的轮胎,一阵倾盆大雨过来。
幸亏阿布来提在老隋修补轮胎时,就爬到车顶用篷布盖住了车斗上的麦子。
送走老隋,阿布来提发动车子,可是车轮又开始打滑。
心急火燎的阿布来提没有经验,不住地狠踩油门。
四组车轮在原地不住旋转,很快车轮底部成了四个弧形的大坑。
车上麦子的重量让大货车的四组轮胎深陷在大坑里,动弹不得。
这下,大货车彻底深陷泥坑里出不来,阿布来提彻底没辙了。
豆大的雨点敲打着车窗,阿布来提蜷缩在驾驶室窝了一晚上。
第二天清晨,大雨总算停了。
阿布来提想着自己在阿勒玛勒村人生地不熟的,让货主杨贵帮着找辆铲车,把他装满冬麦的货车从泥潭中拖出来,运费由他自己承担。
但是,杨贵接下来的做法却让阿布来提大跌眼球。
杨贵没找铲车,却找了两辆小型货车。
他又找了几个农工,把阿布来提车上的冬麦全部卸在小型车上。
两辆小型货车来回倒腾两遍,近50吨的冬麦全部被小货车拉到乡粮站。
自私自利的杨贵,根本不管阿布来提已经两天一夜没吃饭了。
阿布来提又窝在车上休息一天两夜。
就在他饿得饥肠辘辘、口干舌燥之时,骆滨过来了。
骆滨停下皮卡车,围着阿布来提的空货车转了一圈,用维吾尔语问:“阿达西,麦子卸完了,车还动不了嘛?”
阿布来提不抱一点希望,以为骆滨是来看热闹的。
他有气无力的摇摇头。
骆滨见他脸色苍白,忙问:“吃饭没?”
阿布来提又没精打采摇摇头。
骆滨见状,忙上了自己的皮卡车。
阿布来提望着扬尘而去的皮卡车,心想,算了,还是等着家人来找他吧。
他的手机早已没电,无法跟家人联系。
阿布来提相信,自己那三个贪得无厌的哥哥巴不得他在外面出事呢。
这样,父亲的家产,他们就能多分一点。
阿布来提悲凉的心,绝望地想着家族里的人为争夺财产反目成仇的情景,有种厌世的感觉。
这时,就听到一辆铲车的引擎声由远而近。
躺在放倒的座椅上闭目养神的阿布来提连忙爬起来。
就看见这辆大型铲车停在货车前。
不一会儿,从铲车上跳下一个人来。
是刚刚离开不久的骆滨。
只见骆滨手中提着一个崭新的饭盒,还有一个食品袋。
食品袋里放着三瓶矿泉水和一个馕。
骆滨对着他举着手中的东西,喊道:“来,吃饭。”
阿布来提拖着虚弱的身体下了车,接过骆滨手中的东西。
饿得头昏眼花的他,连声谢谢都没来及说,一屁股坐在地上吃起来。
饭盒里是放着几块羊肋骨肉的抓饭。
阿布来提狼吞虎咽地吃着。
他觉得这顿饭是这辈子吃的最香的饭。
骆滨趁着他吃饭的时机,用钢丝牵引绳固定住货车和铲车。
他把牵引绳拴好后,学着阿布来提的样子也坐在地上。
阿布来提这才扭脸望着笑吟吟的骆滨,激动地几乎落泪,真心感谢道:“哥,谢谢你,太谢谢你了。”
骆滨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别说谢谢,太见外,人心都是肉长的,谁看见你这样,都会伸手拉一把的。”
阿布来提断然摇头,“不是的,哥。”
他伸手指着身后的麦茬地说:“这个杨老板就不管,我三天三夜没吃饭,他装没看见。哥,你是好人,我会记住你的。”
骆滨见阿布来提吃的有点急,生怕他出现胃痉挛,忙说:“你把没吃完的饭先放进驾驶室,我们先把你的车拖出来。”
阿布来提忙听话地爬起来,上了驾驶室。
骆滨也上了铲车,开始发动铲车。
阿布来提按下喇叭,俩人同时踩油门。
铲车马力大,空货车轻而易举被拖了出来。
骆滨熄火后跳下铲车,去取钢丝绳。
阿布来提从口袋掏出三百块钱给骆滨。
骆滨用手推开阿布来提递过来的钱,拒绝道:“好了,阿达西,你的车在这里窝了三天三夜,一分钱没挣,你自己留着吧。这铲车是我自己的,也花不了几油钱,你赶紧吃饭吧,饭盒你路过阿勒玛勒村的马家回民餐厅,放在那里就行了。”
第214章 我来干
阿布来提仍执意给钱,“饭钱我要给的。”
骆滨两手把钢丝绳朝一块拢,摇头道:“不用了,人出门在外,都会遇到难处的,咱俩挺有缘分的,算了,饭钱没几个,不用给了。”
没等阿布来提说话,骆滨大步流星走向铲车,爬上驾驶室驱车离去。
阿布来提热泪盈眶地望着铲车渐行渐远。
此刻,在家族企业中有种四面楚歌悲凉之感的阿布来提被陌生人骆滨的善举感动了。
他的心湿漉漉的,仅仅跟骆滨一面之缘,骆滨却这样乐善好施。
阿布来提知道,骆滨是个可结交之人,是真正的xj儿子娃娃。
他决定,一定要跟骆滨结识为好友。
开着铲车离开的骆滨也就是想着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哪里会想到阿布来提的千肠百转。
骆滨是个善良的人,善良的人值得尊重。
而阿布来提又是个懂得感恩的人,懂得感恩的人也值得人尊重,记住别人好的人不会忘恩,更不会害人。
这场暴雨过后,康拜英和拖拉机能进地了。
黄灿灿的麦子上的雨水也被毒辣的太阳晒干,放在嘴里咬一下,咯嘣脆响。
骆滨的麦子也能收割了。
气象局发布的天气预报,大后天还有暴风雨。
冬麦已经成熟,包裹麦粒的包皮也开始松口。
倘若这两天不抢收麦子,再来一场狂风暴雨,成熟的麦粒会被大风吹落在地,收不回来,无疑会给骆滨带来损失。
骆滨趁着这两天的好天气抢收冬麦,五台康拜英已经找好,到了麦子地头。
乡粮站也联系好了,粮站经理安排工人腾出来最大的敞篷仓库堆放骆滨的3000亩地冬麦。
从地边把冬麦拉运到乡粮站,也就七八公里左右的路程。
为不耽误收割时间,每台康拜英后面要跟两辆大货车刚刚好。
现在只来了三辆老友的货车,至少还要七辆货车拉运收割下来的冬麦。
原来,最近因天气反复无常,不少种植冬麦的农民都在抢收。
又到了用车的高峰期,货车的运费也由前几天的每吨20元涨到25元。
这对小家小户的农民来说,每吨运费涨5元,算是小开支。
骆滨的万亩地大部分都在种植玉米,可是玉米地不能无限地种下去,需要跟麦子倒茬。
为了倒茬,提高明年种植玉米的产量,骆滨去年年底种植3000亩地冬麦。
对于种植3000亩地冬麦的骆滨而言,如果任凭货运司机哄抬运费,那将意味着他这一年的庄稼光运费就要无形中多掏四万多元。
光拉运冬麦就要多掏近万元。
而剩余的6500亩地玉米和苜蓿草,运费至少多支出三万四千元。
无形中,成本会提高不少,利润空间又压缩。
种植业本来就没咋挣钱,骆滨不愿做案板上的鱼,任凭货车司机宰割。
于是,骆滨把来给他拉运冬麦的三位汉族司机喊到一起,商量着如何解决这一难题。
这三位汉族司机职业道德高,一般情况下不跟风涨价,这也是他们生意好的原因。
三十出头的司机小廖说:“哥,他们这些少数民族司机涨价,我们仨可一分钱没涨,干脆,就让我们仨拉运吧。”
骆滨摇头,“不行,大后天下大雨,下雨前一定把冬麦抢收回来拉到粮站,小廖,要不,你去把你认识的司机喊来,我跟他们商谈下。”
小廖脆声回答,“行,哥,我现在就给他们打电话。”
骆滨站在冬麦地边看着十几位司机相继把车停在路边,场面很壮观。
不大一会儿,骆滨就被二十多个司机团团围住。
骆滨扫视一眼周围的司机,虽然司机们体型胖瘦不一、年龄老少各有、高矮不同,但有个共同点,几乎都是维吾尔族司机。
骆滨操着一口流利的维吾尔族话跟这些司机商量着,“阿达西(朋友),我3000亩地麦子拉完后,后面还有6500亩地玉米和苜蓿草,我弟弟秋天也有200亩苗圃,都要用大车拉运,这样,咱们运费价格不变,我每天管你们一顿饭,你们把我的麦子拉到粮站卸掉,行不行,后面的活多着呢,你们的车牌号我都记着,以后,我们骆家拉运的活儿就找你们干,你们不干了,我再找其他司机。”
可是,这些司机跟商量好一样,不约而同地摇着头。
一个蓄着大络腮胡子的中年司机知道骆滨急用车,开始拿捏起来,用维吾尔话说:“我们的车子是清真的,运费就是每吨25块钱,少一分钱不拉。”
这位蓄大胡子的司机估计是个领头的,他的话音刚落,其他维吾尔族司机七嘴八舌地起哄道:“少一分不干。”
“25块钱一吨。”
“对,还要结现钱,一车结一次运费。”
“就是的,我们的车哈马斯(全部)都是清真的。”
……
自小就在维吾尔族人口众多的于其子乡长大的小廖,维吾尔语说的比骆滨还要标准。
他实在听不下去了,走到骆滨身旁对着那位蓄大胡子的中年司机用嘲讽的口吻挖苦道:“真够新鲜的,听说吃饭分清真的、不清真的,头次听说车辆还有清真的区别,真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你们说的话真荒唐、真极端。”
大胡子司机满脸横肉,一脸戾气地对着小廖低呵:“咋了,我们开的车子就是清真的,你的车不清真,我就这样说!”
场面顿时僵持下来,骆滨不愿做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可是,这些司机都清楚,大后天就要下暴雨,骆滨必须趁着这两天收割冬麦。
双方激烈地讨价还价,都寸步不让。
就在骆滨几近妥协之时,阿布来提从人群中挤了进来。
他扫视一眼寸步不让的同族司机,又面带善意地望着无可奈何的骆滨,“阿达西,他们20块钱一吨不干,我来干。我家公司还有三十多辆大货车,都按你说的运费来拉,你赶快收割吧,你的手机,我用一下,我把公司的车辆都调过来给你拉粮。”
骆滨激动不已。
其他司机一听忙给骆滨扔下一句话,“骆老板,车子停在哪里?我们20块钱一吨,不用你管饭。”
见难题被阿布来提轻而易举化解,骆滨心中不由大喜。
他指着阿布拉提说:“小廖他们的三辆车已经排队了,接下来就是他的车先装,你们看着康拜英,自己排队去。”
这时,骆波一瘸一拐地过来,对着骆滨喊:“三哥,你在地里看着康拜英收麦子,我去粮站去过秤,从地里装满麦子后,出去一辆车,你就给我打电话。”
骆滨忙不迭点头。
第215章 结善缘
这些司机刚才还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在为难着骆滨。
当时的态度极其坚决,简直是寸步不让。
可他们一听说,阿布来提按照市场价给骆滨拉运冬麦,而且一下子能调运过来三十多辆车。
这下,他们没有了拿捏骆滨的资本。
各个面面相觑,有几个年龄大点的男子互相递个眼色。
他们比谁都清楚,万一,阿布来提家运输货物的车队全部涌入沙枣树乡。
今后,哪还有他们的活儿?!
给骆滨拉运冬麦,七八公里的距离每吨20元,这可是好买卖啊!
他们给别人拉运货物,经常跑的路程五六十公里,每吨也就是20元。
刚才他们跟着起哄,也就是想着在骆滨身上多揩点油罢了。
此刻,这些个司机一个个跑的比兔子还要快。
生怕跑慢了,自己的车就排在后面,就少挣一趟运费。
看着这些司机争先恐后地爬上他们的车,骆滨摇着头笑了,双手抱拳对着阿布来提说:“阿达西,热合买提(朋友,谢谢你)。”
阿布来提摇摇头,“阿喀(维吾尔语,哥),应该是我谢你的。”
他不由想起前天,骆滨帮着把他的货车从泥坑中拉出来后,右手提着钢丝绳走向铲车的身影,无比的高大英俊,如同刀锲般烙印在他的脑海。
骆滨没注意到阿布来提投向他那崇拜的眼神。
他敏捷的爬上阿布来提的空车上,对着站在原地凝视他的阿布来提喊道:“阿达西,快去装车。”
货车朝康拜英驶去的路上,俩人又重新认识一下。
骆滨伸出右手自我介绍:“我叫骆滨,阿勒玛勒村人,种了这块地,在沙枣树乡还跟朋友合伙开了玉米烘干厂,我是骆家的三儿子,刚才你看见的那个骆波是我弟弟,我骆家老四。”
阿布来提也低调地介绍着自己,“我叫阿布来提.努尔阿吉,23岁,西域市北环路那家平坦运输公司是我家的,上面有三个哥哥,我是老四。”
骆滨才知道,阿布来提是伊勒地区最大的私人运输公司老板努尔阿吉的儿子。
他笑着说道:“这下可好了,我一年四季都有货拉运,就是没车,以后,就用你家的车了。”
骆滨跟阿布拉提当即达成口头协议,以后有庄稼拉运,第一时间就找阿布来提,让他派家族企业的车队来装运。
尤其是收购玉米后,烘干厂烘干出来的玉米也由阿布来提家的车辆拉运到xj各地。
阿布来提也爽快地告诉骆滨,运费可以在每吨20块钱的基础上,适当地降低些。
他的家族企业将以最低的运费为骆滨拉运货物。
骆滨感动地说不出话来。
刚才在谈生意侃侃而谈的阿布来提突然羞赧一笑,小心地探问着,“骆大哥,我能给你当小弟,行嘛?”
骆滨笑了,“行,那我骆滨从此多了一个弟弟,除了你刚才看到的三十白,大名叫骆波是我弟外,你阿布来提也是我的弟弟。”
俩位从不相识的维、汉族汉子从此结下善缘,成为一对共患难的异族异姓兄弟。
这对异族兄弟的深情厚谊,在以后的岁月中显得更加弥足珍贵。
这天清晨,骆峰一大早连饭都没吃,就赶着牛车去乡间小道捡柴火。
李羽坐在门厅陪伴着孙子点点看图说话。
如今,把孙子教育好是李羽的职责。
斯琴忙着做早饭。
骆滨拿着大扫把清扫着楼前的空地。
一片其乐融融的祥和场面。
到了吃早饭的点儿,骆峰还没回来。
李羽的眼睛直朝门口瞄,纳闷道:“你爸该回来了。”
话音刚落,骆峰推门唉声叹气地走进来,“哎,妈的,这些人咋这么心狠手辣。”
骆滨忙问:“爸,出啥事了?”
骆峰讲述事情的经过。
李羽也一脸的凝重,不由感慨道:“一颗老鼠屎毁了一锅汤。”
斯琴更是难过不已,俏丽的脸上看不到一点喜色。
骆滨见这消息如同一股阴霾压在爸妈和妻子的头顶。
他出言鼓励道:“爸妈,别被几个宵小之辈吓坏,热西丁大哥可是咱伊勒地区最有名的侦探,他都到南疆工作了,不怕撒。”
李羽喝了口奶茶,提醒道:“老三,乡派出所警察挺辛苦,要不,你把我这几个月退休工资买些营养品送给警察。”
骆滨摇摇头,“妈,你就不操心了啥,过几天就是八一建军节了,我打算给乡派出所警察送五只羊羔子,你都没看见加力所长,都累得眼圈黑黑的,听说,他妈妈住院都没时间看。咱xj的警察最辛苦!”
一直沉默不语的骆峰插话道:“老三,你去送羊羔子,别忘了把咱家菜地的黄瓜、西红柿摘些送过去。没有这些警察,咱日子哪会这么平安?还好,咱阿勒玛勒村老百姓都不错。我刚听马村长说,村里从外地来个野阿訇,伊力亚斯跟着他蛮干,被马村长骂了顿。”
斯琴一听,好奇地问:“爸,伊力亚斯在干啥?”
“能干啥?!一个壮年汉子开始干起不出力的活了,给清真寺看门呗,看大门的不都是五六十岁的人嘛?!这个伊力亚斯,我记得也就三十五六岁,正当年。”骆峰一脸的嫌弃。
骆滨若有所思道:“伊力亚斯早晚会出事,他头脑简单,又没有主意,耳根子又软,说不定会干些糊涂事的,哎,看在都是阿勒玛勒村村民的份上,哪天我见他得提醒下他了,实在不行,把他拽回我地里放羊。”
骆峰家商量着趁着八一建军节慰问警察的事儿。
西域市,乔羽的住宅里。
乔翰正对着女儿发火,出言“威胁”着女儿,“乔羽,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让我看到骆川,要不,我马上飞回上海!”
站在盥洗池前洗脸的乔羽,无奈地朝镜子里的自己翻个白眼,心里腹诽道:“你以为,骆川跟他儿子小朴一样这么好哄呀?!”
乔翰高声询问:“乔羽,廖云回话没?”
昨晚,乔羽主动跟廖云联系,许久不见小聚一下。
廖云的答复是只要单位这个周末不加班,她尽量抽时间小聚。
乔羽用眉笔画着眉毛,她不喜欢浓妆艳抹。
再说了,天生的好底子没必要把脸当成调色板。
平时外出,乔羽只化个淡妆。
可今天是见骆川夫妇,她还是正式点。
乔羽放下眉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还不错,清秀的外貌、自信张扬的气质。
她走出卫生间,对着发威的爸爸说:“廖云来电话,中午有时间。”
乔翰大喜,双眼瞪着女儿追问:“骆川来不?”
“肯定来,他俩可是一对好伉俪,只要有时间,就形影不离的。”乔羽朝卧室走去。
今天,她请廖云夫妇到西域市宾馆吃伊犁河的鱼。
乔羽是市宾馆的贵客,公司宴请领导或举办重要的活动,她一般都安排在宾馆餐厅。
一来二往的,市宾馆的季经理跟她几乎成了闺蜜。
季经理告诉乔羽,宾馆这两天收购了几条伊犁河的青黄鱼。
青黄鱼就是裸腹鲟,裸腹鲟又称“鲟黄鱼”,是伊犁河特有鱼种。
伊犁河是国内唯一有裸腹鲟生长的河流。
裸腹鲟肉质鲜美无比,可红烧、清炖,味道鲜美无比,堪称鱼中珍品。
因裸腹鲟具有很高的经济价值,成为人们争相捕捞的目标,倘若捕到一条大鱼便成为万元户。
裸腹鲟给伊犁河两岸的各族百姓造福,带来了高额收入,但这种珍品便难逃厄运,几乎遭到了灭顶之灾,当地水利专家曾呼吁,一定要实施禁渔期,否则青黄鱼将在伊犁河消失。
乔羽宴请骆川夫妇吃的就是鱼宴,而且还是青黄鱼系列,可见乔氏父女对骆川夫妇多么重视。
第216章 乔叔好
赴宴前,当事人骆川一脸的平静。
他就跟个没事人一样,似乎是要跟平常人聚会般淡定。
性格温婉的廖云这次倒是沉不住气了,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问:“川,马上就要见到生父了,你怎么没啥表现?”
骆川淡然地扫视一眼坐卧不定的妻子,“表现?啥表现?!”
廖云畅想着,“你应该跟电视剧演的那样,双手搓着不住地踱步,或者是不安地坐会儿,再站会儿,再或者就是对着大镜子整理自己的穿着和形象。”
骆川淡然自若地笑笑,“你不是刚说了吗,电视剧里演的,现在,是现实生活。”
廖云觉得很没劲,不由“切”了一声。
这边的骆川神色自若。
那边的乔翰忐忑不安,指着身上笔挺的衣着问:“乔羽,这衣服显年轻不?”
乔羽打量下,“你这身颜色淡,显年轻。”
乔翰一听忙朝自己卧室走去。
不一会儿,他穿一身灰不楚楚的衣着出来,又询问着,“这样,是不是显得老些?”
乔羽百思不得其解地问:“会见重要人不都是要显得年轻些?你怎么反着来?!你这身比你刚才那身要老好几岁。”
“这就好,这就好。”乔翰心满意足。
乔羽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疑惑地望着父亲。
乔翰低声说:“我显得老些,骆川会同情我的,说不定起了恻隐之心,就原谅我,接受我了。”
乔羽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爸爸乔翰准备对骆川打同情牌。
骆川是个善良的人,打同情牌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乔羽双手举起,对着父亲翘起大拇指,“好主意。”
为了这次期待已久的会面,乔翰可谓是费尽了周折。
熟料,当乔翰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在女儿的引荐下,终于见到了骆川时,骆川的反应却让他有点措手不及。
西域市宾馆某餐厅,骆川一看见乔翰,一脸的平静,淡淡地扫了眼红眼圈的乔翰。
他没等乔羽介绍,毕恭毕敬地喊了声“乔叔好。”
湿漉漉的双眼黏在骆川脸上的乔翰,微微怔了一下,忙回道:“你好,你好。”
骆川彬彬有礼,以礼相待,客套的让乔翰和乔羽根本挑不出毛病。
可是,乔氏父女俩分明能从骆川有礼节的言谈举止中感觉到浓浓的疏离和排斥。
做事妥帖的廖云对着乔翰也一阵子嘘寒问暖,还不时用公筷给乔翰夹菜。
刚才落座时,骆川刻意让妻子挨着乔翰坐。
乔翰左边坐着乔羽,右手边坐着廖云。
他跟骆川间插了个廖云。
就餐过程中,骆川若无其事地给乔氏父女介绍着青黄鱼的做法。
乔翰没想到,骆川竟然这么淡定自若,神色丝毫没有一点波澜起伏。
鲜美的青黄鱼在老人嘴里,如同嚼蜡般无味。
善解人意的廖云看出了乔翰的落寞。
为人妥帖的她指着餐桌中央的那盘用鱼腥草、韭菜清炖的青黄鱼,对着骆川笑着说:“川,给我们盛下鱼汤呗。”
骆川面带微笑,先是给乔翰盛了碗鲜美的鱼汤,双手递给他,温润地面容挂着一丝客套的笑,“乔叔,您尝下这鱼汤,味道极好。”
一桌子丰盛的鱼宴,乔翰就觉得骆川亲自给他盛的这碗鱼汤是最鲜美的。
他凝视着低头吃鱼的骆川,涌在心头的无数的话语都被堵在胸腔内。
乔翰想询问儿子,以前的他过得好吗?
现在工作压力大吗?
对自己的未来有什么打算。
可他无法启齿,他知道自己不配。
今天,骆川能跟个没事人一样与他共坐一桌,已经相当不错了。
乔翰生怕自己唐突的话语惹恼了骆川。
他跟骆川说话时格外地谨小慎微,甚至有些缩手缩脚。
乔羽第一次看见爸爸怯场的样子,心里不是滋味。
“骆川哥,你们学校是不是很忙,最近都没见到你。”乔羽明知道骆川故意在躲着她,可依旧装疯卖傻地搭讪。
骆川双目望着乔羽,笑着摇头,“教育局给学校压任务,高考率要达到70%以上,压力是挺大。”
乔翰一听,不由心疼道:“压力大,就别在学校干了,找个清闲的单位,你年纪也不小了。”
骆川摇头,淡淡地回道:“乔叔,我喜欢学校,喜欢跟那些充满朝气的孩子相处,要是图清闲,十多年前,我就改行了。”
“哦,哦。”乔翰一个劲儿连连点头,“对,跟孩子打交道永远都年轻。”
廖云给没吃多少的乔翰夹了块红烧鱼,亲切地说:“叔。您尝尝这鱼,味道怎么样?”
儿媳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给自己夹菜倒水的,乔翰心中的那种空落顿时消失,他笑得双眼眯条缝,慈祥的口吻说:“小云,你也吃,你太瘦了,要多吃点。”
乔羽默不作声,细细观察着父亲跟骆川的五官。
骆川的五官跟父亲有五分相似,可是神情却像极了父亲。
尤其是微笑时,骆川嘴角带着淡淡地谦卑,跟父亲几乎如同一辙。
午餐后,骆川尽了一个晚辈的职责,搀扶着乔翰上了车。
他双手交叉着放在小腹前,毕恭毕敬地目送着跟自己有血脉关系的亲人离去。
骆川送客的举止透露出多年在官场上迎来送往的那种尊敬和客套。
乔翰心里很不舒服。
越野车快速消失在宾馆那高大粗壮的古树林荫道上。
乔翰疲倦地靠在椅背上,双目紧紧闭着。
坐在副驾驶位的乔羽很细心。
她从后视镜分明看到父亲眼角渗出颗颗泪珠。
乔羽的心情很沉重。
回到家,乔翰难过地说:“他喊我乔叔,他对我跟外人一样客套,他这是没把我当亲人呀!他哪怕跟我闹别扭不搭理我,可能,我心里还好受些。”
乔羽看着老泪纵横的父亲,不知道怎么劝慰他。
她沉吟片刻,猜测道:“爸,骆川是不是不知道他的身世?真是这样,他这么待你也很正常。”
女儿的话又激发了乔翰的信心,他含笑带泪地自我安慰道:“对啊,李羽一直没提骆川的事,他还真不知道。再说,小云是个相当不错的儿媳,乔羽,你要跟小云常来常往。我看出来了,骆川是个疼老婆的人,小云的话,他准听。”
那边的廖云一进屋,就数落着骆川,“川,你今天客套地也太明显了,好像有点冷漠,他毕竟是你生父。”
骆川双脚交替着脱鞋子,淡然地说:“养恩永远都要大于生恩,我,不愿爸爸难过。”
第217章 豁出命
被同事们称作“拼命三郎”的热西丁,跟周围的各族同事一样真的是豁出命干工作。
到了南疆工作后,他跟各族同事们并未被那些个穷凶极恶的宵小之辈吓到。
热西丁充分发挥其所长,来到南疆挂职锻炼后,新同事们都夸他是个有勇有谋的指挥员。
说他有勇,因为他每次遇到紧急情况,都当仁不让,遇到危险第一个冲上去。
说他有谋,因为他从不蛮干,每次战斗都会审时度势、善于想办法。
一天,热西丁和同事们接到群众举报,被通缉的几名犯罪分子曾经在一个枣园出没。
但这片枣园的面积很大,一眼望不到头,犯罪分子能藏在哪里呢?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之际,热西丁通过随身携带的电子地图,首先摸清了周边的地形。
他一面指挥着公安干警采取“外围封控,重点搜索”的方式,一面把官兵科学编配为战斗小组,确定重点区域,采取逐渐缩小包围圈的办法,压缩犯罪分子活动空间。
热西丁带队冲在最前沿,细心的他通过追踪地上的脚印,最先找到犯罪分子的踪迹。
犯罪分子最终被这些英勇的警察们绳之以法。
热西丁看着汉族同事小魏和哈萨克警察居来提受重伤,忙上前查看伤情。
小魏强忍着伤口的剧痛对热西丁咧嘴笑道:“热局长,没事,我没事。你没受伤吧?”
看着小魏左臂上汩汩鲜血直流,热西丁双眼泛红。
这就是人民的警察,不惜一切保护各族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
在南疆公安战线工作,每天都是生死考验。
热西丁早已习惯了这种危险又具有挑战性的工作。
人民警察为人民,这是他心中永不磨灭的信念。
这信念支撑着他在危险的环境与犯罪分子打交道。
只是,来南疆后,热西丁的烟抽的更凶了。
他烟瘾很大,经常为了破获一个案件弄得办公室烟雾缭绕。
抽烟不仅是他打开思路、思考问题的助力器。
更是他纾解思念亲人的缓冲器。
对于热西丁这些在南疆工作的干警来说,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到来。
相对于南疆的治安环境,北疆治安很好。
西域县,一路顺风修车厂。
开酒店的谭老板那辆越野车在行驶中,从底盘中发出一阵阵异响。
谭老板指着这辆开了七八年的越野车对着骆波发着牢骚:“妈的,这车关键时候掉链子撒,明天去wlmq,这车开着不放心撒,是不是变速箱有问题了。”
骆波接过谭老板的车钥匙,戏谑道:“变速箱可别出问题,麻烦。老谭,换个车呗。”
“我也想换呀!酒店生意这两年太他妈不景气了,三十白,我都要打算借高利贷维持酒店生意了。”谭老板提起生意满腹牢骚,“我去wlmq卖前几年买的那套别墅,卖掉的话,就有周转资金了,卖不掉的话,这个酒店,我干不下去了,这楼要退给你,你要有个思想准备撒。”
骆波知道近年来旅游业受重创,来xj旅游的人不多。
连锁反应引起酒店、餐饮业的交易量也在下滑。
他忿忿不平道:“妈的,都是那些杂碎放着好日子不过,闹腾的!老谭,我知道这几年生意不好做,这样行不,今年的租费你先给我一半就行,以后有钱了再给我。”
“哎,也就是老朋友给我面子,行,三十白,我这个当哥的谢谢你了。”老谭感激涕零。
“你呀,跟我还客气,太见外了,越是生意难做,咱越要抱团取暖撒,车钥匙给我,我听听声音,究竟哪个地方出问题了。”骆波上了老谭的越野车围着停车场行驶一会儿。
他仔细听着底盘下发出的声音,心中了然。
骆波把车停在修车厂的维修车间,跳下车,笃定的声音说:“老谭,不是变速箱的问题,是轴承坏了。你没听吗,跑慢点,是沙沙沙沙的声音,跑快点就成了嘎啦嘎啦的声音,齿轮没问题,是轴承的事。”
他对着站在越野车旁等待维修的两名年轻小伙安排,“把车轮拔掉,赶紧换轴承。”
老谭对着骆波竖起大拇指,“怪不得,这两年你的生意没咋受影响呢,你技术高!”
骆波和老谭看着工人卸着发出异响的轮胎。
这时,来了两个陌生男子,站在修车厂门口处朝里瞧。
这一老一少,老者是汉族,大概五十岁左右的样子。
年轻的那位是个维吾尔族,也就三十来岁的年纪。。
俩人看上去都很精明干练。
老者站在门口对着里面喊:“请问,骆波在吗?”
骆波转脸望着这对陌生人,回答:“我就是,有啥事?”
年轻的维吾尔族小伙对着骆波招招手,“你出来下。”
骆波对着老谭说:“老谭,你在啊,我出去下。”
他又对着维修工人吆喝着,“亚森江、小王,检查的仔细点。”
骆波走出来,主动跟两位陌生人握手。
老者细细端详着骆波的外貌,情不自禁说:“你们兄弟长得挺像。”
骆波先是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脸上顿时露出灿烂的微笑,笑问道:“你们认识热西丁哥,他好吧。”
老者环顾下四周的环境,对骆波说:“骆波,能不能找个没人的地方说话?”
骆波忙带着两位朝自己的家走去,“走,到我家去,我老婆上班去了,家里没人,不远,绕过这栋门面房就到了。”
来到家,骆波给两位来者端茶倒水的,好一阵子忙碌。
两位来访者默默地坐在沙发上,打量着房屋的环境。
老者轻啜口香茶,对着又去切西瓜的骆波说:“骆波,不忙了,坐下说话吧。”
他见骆波落座,对年轻的小伙递个眼色。
维吾尔族小伙子从随身携带的黑色公文包取出一个包裹。
老者接过包裹,双手递给骆波,低声道:“骆波,谢谢你,这是你的私人物品,现在可以物归原主了。”
骆波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了下老者后,他伸手打开包裹一看,那对鸳鸯刀已完成使命,此刻静静地躺在灰色的棉布里。
“哟,我以为这刀充公了呢。”骆波拿着刀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嘿嘿笑道:“记得上次跟大哥见面,我还追着他要这对刀呢,咦?大哥咋没来?”
老者跟年轻小伙对视一眼,他从骆波提到热西丁时脸上散发的喜悦之色及开心的口吻中看出来,骆波跟热西丁感情很深厚。
他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语会给骆波怎样沉重的打击。
老者一脸凝重,从年轻小伙手中拿着一封黄皮信封轻轻放在骆波面前的茶几上,低沉地说:“这,这是热西丁同志生前的遗物,是给你的一封信,我们没开启,你自己看吧。”
骆波起初还没反应过来,脸上挂着若无其事的笑,准备张口说话。
突然,他觉得对面的老者好像说了句“遗物”二字,他脸上的笑渐渐敛去。
骆波双目瞪地很大,不敢置信地望着对面这两位神色泫然的来者,嘴巴哆嗦着,干哑的嗓音迟疑地问:“叔,你说啥?你刚说啥?遗物,啥意思?!我大哥咋了?我大哥为什么没亲自来给我还刀?”
老者和年轻小伙闻言,都不忍心看骆波痛苦地几近扭曲的脸。
俩人都微低着头,默不作声。
第218章 原谅他
骆波顿感一种窒息感涌到胸口,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难受地使劲撕扯胸前的衣扣,衬衣的两个纽扣被拽落,散落在地板上蹦蹦跳跳着。
骆波对着两位低头不语的来者吼叫着质问:“我不信,你们刚才的话是骗我的,你们在逗我是吧?!让我大哥亲自来找我,让他来啊-----”
最后四个字“让他来啊”,几乎是从他的胸腔内歇斯底里喊出来的。
老者见骆波悲痛欲绝,他感同身受。
他站起身走到骆波跟前,伸手按着骆波的肩膀,难过地对他说:“骆波,热西丁同志是我们的好同事,他殉职离世,我们也很伤心。”
“大哥-----呜呜呜-----”骆波双手抱着老者的腰部,嚎啕大哭地质问着,“为什么?!他怎么就这么走了呢?!他可是最了不起的神探啊!他给我说过,从南疆回来,我们两家聚一下的,这么多年,我们俩家没在一起团聚过。他骗我,哥,你骗我,你说话不算数!”
骆波哭着喊着,诉说着自己对热西丁的思念。
他哭得很绝望、又很懊悔。
骆波后悔前些年跟热西丁动不动就闹别扭。
他恨自己经常用冷屁股面对热西丁靠过来的一张热脸。
此刻的骆波悲悯的彻悟:有些伤害无法回头,有些感情无法继续。
骆波哭得意识几乎模糊, 最终在这对警察的劝慰下, 抽噎着,泣不成声。
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哭得像个孩子。
老者见骆波渐渐恢复清醒和理智,沉重悲伤地口吻告诉骆波,“热西丁同志是在半个月前抓捕十几名犯罪分子时,遭到犯罪团伙的顽固抵抗, 不幸……他在奔赴南疆工作前, 就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心理准备……他分别给党组织、父母、妻子、女儿和儿子、还有你留下信,交代后事……他跟同时牺牲的其他两名汉族同事的追悼会一周后举行,你要是去的话,跟尼加提联系。”
他指指旁边的维吾尔族小伙介绍, “这就是尼加提, 是热西丁同志生前的同事,我是自治区公安厅的老王。这是我俩的电话,生活上有啥困难, 随时跟我们联系。”
骆波双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
这薄薄的白纸犹如千金重,几乎快要压碎他的心。
“三十白,骆波.阿布都许库,我亲爱的弟弟,多么希望你这辈子都看不到这封信。可惜,算了, 我的职业意味着我每日都在跟死亡打交道,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哥哥到了另一个世界, 千万别难过, 哥哥是警察,人民警察为人民。”
“长话短说吧, 就当哥哥求你了, 原谅达达(爸爸)吧, 原谅他吧, 他年龄大了,身体病也多, 看到这封信,你是他唯一在世的儿子, 就当帮哥哥的忙,跟他相认吧。”
“原谅我,你当年在看守所,我是看你的笑话去的,虽然达达委托我好好照顾你,可我那时心里很烦你,很讨厌你,探望你纯粹是为了给达达有个交代。”
“每次您遇到事找我,我是在尽力帮你, 可是,我心底却一万个不乐意, 为了达达的叮嘱,我被动地在帮你。”
“那次,老三出事, 你给我说,咱俩是打断骨头连着筋,我感动了。你是真把我当哥, 我却把你当多余的弟弟。”
“不要难过,好羡慕你被骆家收养,好羡慕你一副赖不兮兮的痞子样,好羡慕你有骆家几个兄弟陪你成长,自小家里都是姐姐,我一个男孩孤独地长大,没有能诉说心事的兄弟。”
“倘若有时间,帮我看看阿依努尔和库尔班江。”
……
骆波看完这封信已成泪人。
老王和尼加提也潸然泪下。
俩人见骆波悲痛欲绝,饱含热泪劝慰着骆波。
骆波送走他们后,一个人躺在沙发上,那封被泪水浸湿的遗书被他放在心口处。
他的嘴里不住地嘟囔着,“对不起,大哥。对不起, 大哥。”
李茗溪回到家里,看着骆波的样子吓坏了,“三十白,咋了?你倒是说话呀?!出啥事了?!”
骆波一把将李茗溪搂进怀里,哭着说:“热西丁大哥走了,因公殉职走了!”
李茗溪也痛哭流涕。
一周后,骆川夫妇、骆波一家四口、骆滨7人乘车奔赴wlmq,他们一起去给英雄热西丁送最后一程。
组织给热西丁与其他两名殉职的干警举办的追悼会规格很高。
除了自治区主要领导念追悼词外,公安部领导是追悼会的司仪。
在追悼会上,自治区公安厅主要领导通报一组数据,并号召参加追悼会的全体人员给殉职的干警默哀。
xj地理位置特殊,情况较为复杂。
公安战线奋斗的干警中,牺牲是常有的事。
在参加追悼会的干警队伍中,骆波看到了一周前来西域县的老王和尼加提。
追悼会结束后,老王也看到了站在出入口旁的骆波。
老王忙走过来。
骆波跟老王寒暄几句,问道:“王领导,大哥的父亲,就阿布都许库怎么没来?”
老王悲伤地说:“阿领导在住院,白发人送黑发人,对当父母地来说,是天下最悲惨的事。”
跟老王辞别前,骆波打听到阿布都许库住的医院及科室。
他决定带着李茗溪和骆森、小米粒去探望阿布都许库。
骆森站在热西丁的墓前陪伴着蹲在墓碑前流泪不止的库尔班江。
库尔班江曾跟骆森是初中同学,俩人关系很要好。
骆森在两年前参加高考时,以优异的成绩被上海交大录取。
而同年级的库尔班江也在2011年的高考中考上了国防生。
当年的青涩稚嫩少年都已成了翩翩青年。
库尔班江和骆森都长得俊美挺拔。
许多人都替他俩惋惜,他俩明明可以靠外貌吃饭的,如今却靠才华打拼。
“库尔班江,你啥时候回学校?”骆森担忧库尔班江的情况。
自己未来的嫂子阿依努尔伤心欲绝躺在家里。
大哥骆朴跟随导师出国参加一个学术交流活动。
骆森觉得自己有义务帮大哥照顾他未来的小舅子。
更何况,库尔班江还是骆森初中时的同学加好友。
库尔班江摇摇头,“不知道,妈妈给我请了一周的假,可是,我现在没心情去学校。”
“节哀顺变。”骆森学着大人的样子劝慰着库尔班江,“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要好好活着,否则,叔叔在九泉之下都不放心。”
时间的推移让骆森变得比少年时稳重内敛许多。
第219章 达达好
被泪水遮挡地眯着眼的库尔班江难过地说:“骆森,你没尝过失去爸爸的滋味,你根本不知道有多痛苦,有多绝望,我们家的顶梁柱断了,这个家,呜呜呜----”
英俊大男孩的眼圈布满血丝,鼻头也红了,让人怜惜。
骆森伸手揽过库尔班江的肩膀,说出肺腑之言,“库尔班江,你不知道,我亲生父亲在我不到三岁就没了,他走的很不光彩,不像叔叔,是让人敬仰的英雄、烈士。你看我,有妈妈在,有骆波爸爸在,还有可爱的妹妹小米粒,还不是好好的。”
库尔班江初次听闻骆森的身世,讶异地问:“骆叔叔不是你亲爸?你俩感情咋这么好?”
骆森善解人意地开导着,“这个世上,有好多人关心咱们、爱咱们。叔叔走了,阿姨肯定难过,你姐也病倒了, 你是家里的男子汉, 你要做真正的xj儿子娃娃,你不能被悲伤压垮了, 你要撑起这个家。”
“撑起这个家,不要压垮。”库尔班江回味着骆森的话,觉得很有道理。
他用手背擦拭着夺眶而出的泪水,对着自己说:“我要撑起这个家, 我是家里的男子汉, 我是真正的xj儿子娃娃!”
骆森陪着库尔班江离开烈士陵园。
善良热心的骆森在这边陪着库尔班江一起哭、一起流泪。
那边的骆波跟李茗溪,带着小米粒去自治区人民医院探望重病的阿布都许库。
老年丧子的阿布都许库心如死灰。
他跟一个毫无生机的木头人躺在病床上,任凭医护人员治疗。
骆波站在病房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注视着里面的一切。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阿布都许库的面容。
第一次是在伊勒地区人民医院给出车祸陷入昏迷的阿布都许库输血。
骆波心里悲凉的想着, 是不是巧合啊?也或许是人生的必然。
他越想逃离病房的这位跟自己有血脉关系的人, 可是冥冥之中总有一根线把他拽了回来。
上次给阿布都许库献血,是出差在外的热西丁打电话相求。
这一次,又是热西丁临终的遗嘱。
今后, 就是为了完成热西丁的遗愿,他也要跟当年抛弃他、让他又怨又恨的阿布都许库有了交集。
骆波百感交集,抓着门把手的右手犹豫不决。
身旁的李茗溪看出骆波的心里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她在骆波耳畔低声催促着,“三十白,昨晚,你不是还对我说嘛?热西丁大哥是烈士,是英雄。为了完成英雄的遗愿,你会克服一切心理障碍的。”
骆波转过脸望着妻子。
李茗溪的双目对他投以鼓励的光芒。
骆波点点头, 右手使劲朝里一推。
一家三口相继进了病房。
阿布都许库沉浸在无尽的痛苦中, 没有觉察出病房有人进来。
年轻的护士正在给阿布都许库扎针输液。
躺在病床上的阿布都许库,扎针的右手放在小腹前。
由于手部的位置较高, 输液管里倒流着殷红的鲜血。
骆波忙快步走上前, 弯腰把阿布都许库的手轻轻从小腹部挪到床沿上。
看着输液管里的红色液体被无色液体替代,他松口气, 低声询问双眼充满感激之色的护士:“护士, 这里有我在, 你能回避下嘛?”
他见护士脸露迟疑之色, 宽慰道:“放心,我会替你观察的。”
阿布都许库听到身旁传来低沉浑厚的男低声, 慢慢转过头来,等他看清楚男子的五官后, 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骆波神色泫然道:“达达好(爸爸好)。”
他这句被阿布都许库期盼已久的问候让阿布都许库激动地嘴唇哆嗦着。
骆波若无其事地坐在床沿,开始做介绍,“达达,我媳妇,李茗溪,西域县小学老师,怎么样,长得漂亮吧?”
阿布都许库忙不迭的点头。
李茗溪乖巧地对着阿布都许库说:“爸爸好,来, 小米粒,喊爷爷。”
如同玉琢般剔透玲珑的小米粒对着病床上的阿布都许库鞠了个躬, 嘴巴如同抹蜜般哄着老人,“爷爷好,爷爷要听医生的话哟, 好好养病。”
阿布都许库又一个劲儿点头,泪水婆娑而下。
李茗溪眼圈红了,她对着悲痛欲绝的阿布都许库说:“爸, 别这样,热西丁大哥在天之灵,看到您这样,会很难过的。”
“嗯,嗯。”阿布都许库连连答应。
骆波见阿布都许库背后的枕头有些高,体贴地抽出一个枕头放在一边。
阿布都许库伸出未输液的左手,一寸一寸举到骆波身旁。
骆波毫不犹豫地用双手握着老人的手,像是对着已经离世的热西丁说,又像是在给自己鼓劲,又似乎在跟阿布都许库承诺,“放心,我会记住大哥的嘱托,以后,由我替大哥照顾您。”
阿布都许库最终忍不下去了, 克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愧疚地说:“三十白,对不起, 对不起。”
看着老人愧疚自责的狼狈神色,骆波心中的结打开了。
他想起来wlmq市的前天夜里李羽的叮嘱,“三十白,那个年代,我们这代人有许多的无奈,阿布都许库老年丧子,就冲着热西丁是英雄的份上,你也要把格局放大点,胸怀宽广些,不要跟老人计较了,当你把心中的怨恨放下,用感恩的心看待一切,你心里不会那么痛苦。毕竟,没有阿布都许库,就没有你。”
骆峰也大咧咧地帮腔着,“三十白,你可是顶天立地的xj儿子娃娃,你叫骆波,姓骆,那你就应该把我骆家的胸怀和气魄拿出来,别跟个娘们扭扭捏捏的。”
骆波紧紧握着阿布都许库的左手,推心置腹地说:“达达,以前我是有些怨恨你,后来,我想通了,你是我亲生父亲,我身体里流着你的血,这一点,谁也改变不了。大哥走了,还有我呢,你一定振作起来,一定好起来,小米粒还等着你的礼物呢。”
阿布都许库更是泣不成声,不住地夸赞着,“李羽,老骆是好人,把你教育地很好,真的很好。”
骆波也点头应道:“嗯,达达,你说得对,爸妈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好人,没有他们,我三十白还不知道在哪呢。”
阿布都许库接过小米粒递过来的餐巾纸,擦了下眼泪和鼻涕,关切地问:“你爸妈身体还好吗?你妈的眼病还犯不?”
骆波接过老人手中的餐巾纸扔进纸篓里,说:“不错,我爸身体还行,我妈也是,眼病犯得少多了。”
阿布都许库痛失爱子,如今骆波又主动过来相认,悲痛的心渐渐平复许多。
可是,一想到令人深恶痛绝的犯罪分子,阿布都许库心中充满恨意。
安宁平静的生活被个别罪犯打破了。
这,绝对是无法让人容忍。
各族老百姓绝不会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