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红尘》 第1章 人间几声霹雳 蛟河与卸春江最近之处相隔不过五十里,中间却被一座大山阻隔。若非一条渡龙峡将两水相接,翻山要绕行近三百里。 而渡龙峡两侧石壁如同利器劈削出来一般,最宽处不过三丈余,货船根本无法通行。正因如此,飞峡县多了许多跑单的小货船,也有了许多转运货物的货栈。 自从宋伯死后,刘暮舟几乎每日雷打不动地跑船,天亮时出发,回来便到戌时前后了。 眼瞅着到了北峡镇渡口,刘暮舟急忙将水缸里的两尾大鲤鱼弓起,在离码头尚有一丈远时便纵身一跃,然后稳稳落在岸上。 来不及将船系好,刘暮舟只能冲着卸货的大汉喊道:“麻烦帮我系一下,下次带东西说一声就成。” 说罢,便踩着一双破草鞋,往镇子里狂奔而去。 卸货的两个汉字见着刘暮舟跑的那般快,其中一人便摇了摇头,骂道:“真他娘是个贱骨头,宋桥都已经死了,还非得上赶着让宋家人欺负。” 另一人闻言,摇了摇头,叹道:“别说得这么难听,这孩子不容易,好在是宋家大少要被仙人带走去修行,起码以后没人欺负他了。” 刘暮舟当然听不见,他也没工夫理会别人说什么,只提着两条在卸春江买来的大鲤鱼,拼尽全力往宋家跑去,再晚就瞧不见他最后一面了。 得益于这条渡龙峡,南峡镇与北峡镇各出了一户大财主,南峡镇的杜家与北峡镇的宋家,几乎垄断了渡龙峡的船只来往,两家也分别拥有此地最大的货栈。 刘暮舟不姓宋,自然也不是宋家人,只是个被宋家除名的男人在卸春江上捡来的孩子,可宋桥将他养到十岁时便病死了。 按此地说法,宋桥是个“老好人”,这三个字在这个地方,可不是什么好词儿。但刘暮舟一直知道,他的宋伯不是傻子。 刘暮舟也不知道宋桥到底做了什么,竟然欠下宋家足足三百两银子,活着的时候一直在还债,死的时候连一口棺材都置办不起。为了安葬宋桥,刘暮舟只能拿从小戴到大的玉佩与宋家主换来了一口棺材。 到现在,宋桥死了两年了,刘暮舟还欠宋家二百三十七两银子。也不是他两年就能赚几十两银子,而是他抗揍。 从渡口到宋家足足二里地,刘暮舟手里提着鱼大步狂奔,很快就到了一处大院子外,他连气都没带喘的。 抬头看了一眼大门,漆是新刷的,门前停着许多马车,屋檐下挂着大红灯笼,只听声音就知道里面热闹非凡,听说连县里的太爷都来了。 站定没多久,刘暮舟听见后方有声音,转头一看,是有人抬着一顶轿子来。轿子落在宋家门前,有个穿着锦绣长裙的少女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刘暮舟看了她一眼,当然认识,是南峡镇杜家女儿,只不过从未说过话而已。 半月前龙背山的仙人游历至此,在南北两峡各收了一位弟子,分别是南峡镇的杜湘儿与北峡镇的宋青麟,巧合的是这两人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 三日前刘暮舟亲眼看见一艘能飞的小舟落在宋家,他才知道这世上原来真的有神仙。 少女下了轿子后一眼便望见了刘暮舟,刘暮舟则是转过了头。 苦哈哈长到十四岁的少年人,自然知道有时候穷人多看一眼富人都是罪过。 但杜湘儿那双不像少女的眼睛却没挪动,盯着刘暮舟看了看,这才冷冰冰问道:“宋青麟明日就走了,你非要在他走之前讨一顿羞辱?” 虽然声音冰冷,但其中善意刘暮舟是感觉得到的。 刘暮舟提起手里的两条鱼,咧出个灿烂笑容,轻声道:“明日一早我要跑船,提前送送他。” 事实却是明日他若来送,怕是都看不到宋青麟。 杜湘儿摇了摇头,看那眼神,似乎是不太理解那个裤脚都有补丁的少年为何如此不自重?莫非是受那老好人的影响,也有些痴傻了? 刘暮舟穿的的确寒酸,都已经入秋了,他还是穿着草鞋,破裤子遮不住脚踝,衣袖不过手腕。他每月只领三百文的工钱,剩下的全部记在账上,要还债的。因为只有还完,宋桥的名字才会重新写进族谱。 而此时,大门处走出来几道身影,刘暮舟转头只看了一眼,便赶忙低下了头。 走出来了两人,一位貌若天仙的女子,起码对刘暮舟来说是天仙了。另外一人,便是动辄便对刘暮舟拳打脚踢的宋家大少,宋青麟。 果不其然,只一个照面,宋青麟便瞪大了眼珠子破口大骂:“狗日的!明知道本少爷要走了,你这会儿才来?想死是吗?” 宋青麟站在高处,说话时便一个助跑纵身跃下来,重重一脚踹在了刘暮舟肩头。 寒酸少年往后退了三步,却还是一脸笑意。反观宋青麟,连退了好几步。 见宋青麟骂骂咧咧举起拳头,门前站着的那位仙子眉头微蹙,沉声道:“青麟,你即将踏入仙途,与凡人还是不要太过计较的好,免得日后滋生心魔。” 杜湘儿也说了句:“你又何必与他过不去?这么多年还没打够吗?” 趁此机会,刘暮舟赶忙将鱼提起来,笑着说道:“你要的春江大鲤,还有刚才你踹我一脚,账上划去一百钱。” 说话时刘暮舟鼓起勇气抬头看了一眼门前仙子,露出个感激笑容。结果那位仙子只是微微一瞥便往杜湘儿走去,那一瞥,完全就是漠视。 刘暮舟便将对杜湘儿的谢意藏下,没再转头。 结果此时,宋青麟一把接过鲤鱼,另一只手重拳砸在刘暮舟小腹。 冷不丁一拳,刘暮舟完全没预料到,只觉得一股子痛意钻入脑海,胃里面一阵翻江倒海,身子也弓得像个虾米,连退了好几步。 刘暮舟下意识往门口看去,果然是那位宋家主站在门前,但他一样没理会宋青麟的“恶行”,只是笑盈盈去迎杜湘儿了。 “哎呀!湘儿你爹也真是的,明日就要走了,也不来送?” 听说是两家大人都已经商量好了,待两人学成之后,便让杜湘儿与宋青麟成亲。 而宋青麟却一脸满足神色,哈哈大笑,自袖口取出一粒碎银子,狠狠按在刘暮舟额头,嘲讽道:“还跟以前一样不禁打,今儿少爷心情好,赏你一两银子,就当喂狗了。” 刘暮舟没说什么,忍着痛接过银子,硬挤出来个笑脸,轻声道:“那行,我走了。” 可宋青麟一把抓住刘暮舟,猛然转头,笑盈盈问道:“吕师姐,我能不能带个随从?这贱骨头,我一天不打他就不爽利。” 那位吕师姐略微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厌烦宋青麟的举动,但不是出于可怜刘暮舟。 瞬息之后,女子摇了摇头:“龙背山的杂役弟子也不是什么人想做就能做的,即便你是亲传也不行。不过等你修出灵台之后就可以了,想带着他,就好好修炼。” 宋青麟闻言,神色之中难掩的失望。 “算你狗日的运气好!等本少爷修成回来,一定把攒下的拳头一起给你。” 刘暮舟还是没说话,只是转头离去,走着走着就变成了跑,很快就不见了踪迹。 此时那位吕师姐才呢喃一句:“青麟,到了龙背山后断不可再如此跋扈。日后凡人与你而言便是蝼蚁,何必与一只蝼蚁计较?还有湘儿,你家人真不来送你?” 杜湘儿摇了摇头,虽然是在笑,但那双眼睛却略显冷漠。 “既然决定修仙,自然要与红尘有所阻断。” 吕师姐闻言,终于是露出来笑意,点头道:“青麟,要学学湘儿,这才是修真之人的觉悟。” 听着吕师姐说话,宋青麟并未答复,只是望着刘暮舟离去的方向,嘴角微微发颤。 刘暮舟家在河边,离着码头不远,约莫就是一里地而已。这个家,也就是三间茅草房,幸好是还算结实,不至于漏风漏雨。 走进屋里,他也不点灯,胡乱找出剩下的窝头吃了,便躺下睡觉。 往常这会儿他已经睡着了,但今夜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困意全无。 那个打他一拳踢他一脚都会划去一百钱的家伙,比他小一个月,在刘暮舟心里宋青麟也从来不是恶少。 江边风大,水声也有些嘈杂,少年望着窗外微弱光亮,不知不觉间,夜深了。 算时间,约莫都是三更天了,刘暮舟翻了个身,再次闭上眼睛。 可此时,突然砰的一声,有人一脚将门踹开,刘暮舟却只是缓缓起身。 他这破房子贼都不稀得来,能半夜三更跑来的,只有一个人。 闯入之人熟稔点着了灯,将一只大包袱甩给刘暮舟,冷声道:“衣裳旧了,本少爷不爱穿旧的,等我去了龙背山自有仙人穿的衣裳给我。” 刘暮舟摇头道:“别让你爹看见了。” 宋青麟眉头一皱,小小少年,端得一脸恶人模样。 他两步走到破木板床前,也不知自袖口取出了什么物件儿,硬生生塞给了刘暮舟,随后压低声音说道:“龙背山给的,说是将血滴上去便能随着心意存取东西。里面还有劳什子修行功法,我还没看,但你从小就能自己学东西,用心学!” 刘暮舟盯着宋青麟,又将东西硬塞回去了。 “别,你还没去龙背山就丢了东西,以后怎么办?” 哪成想宋青麟一瞪眼:“你给我拿着!你能照着一本破烂书把拳练得有模有样,你肯定也能学这仙人的东西。” 说着,宋青麟一下子变得双眼通红:“傻缺儿,那年你换了棺椁的东西……是……是不可多得的宝物!要是你留着,去龙背山的就应该是你跟杜湘儿。” 刘暮舟闻言,先是一愣,但很快就回过了神。 “没事,能把宋伯安然下葬,值得。” 宋青麟低下头,声音沙哑:“所以东西你留好,这是我欠你的。” 昏暗中宋青麟看不清刘暮舟神色,但他知道刘暮舟心中定然有些堵,那毕竟是宋桥捡到刘暮舟时,刘暮舟身边唯一一样东西。 宋青麟站直了,沉声道:“玉佩已经送给龙背山了,换来的丹药我爹也逼着我当场吃了。但我会把玉佩拿回来还给你的,信不信我?” 刘暮舟点了点头,却说道:“脾气收一收,别惹事,外面不比家里。” 直到宋青麟走后,刘暮舟还怔怔坐在床头。 突然一声炸雷响动,刘暮舟这才回神,转头一看,原来是下起了倾盆大雨。 少年深吸一口气,吹灭了油灯,躺在床上呢喃:“日子还得过,吃亏是福。” 他也只能这么想。 又是一声炸雷,刘暮舟猛地睁开眼睛,却见一道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屋中。 那人声音清冷,刘暮舟觉得有些熟悉。 “确实,玉佩留在你手中未必是好事,现如今才是福。宋青麟与宋家欠你的,可不是几千几万两银子或是几条命就能还清的了。将来宋青麟大道成就越高,越难以还清欠你的。” 紧接着,一道闪电,屋子里亮了一瞬间,刘暮舟也看清楚来人到底是谁。 “杜小姐?你怎么进来的?” 来人正是杜湘儿,可是门都没开,她是怎么进来的? 杜湘儿见刘暮舟身上略有内劲流转,略有些惊讶:“我说怎么宋青麟动辄拳打脚踢,你却没事人一样,原来是练了武?不过还是收起你的戒备,我若与你为难,别说你这点不入流的武道根基,吕玥也拦不住。” 刘暮舟面色凝重,只得心中暗自演练从未用过的拳法,一双眼死死盯着杜湘儿,再次沉声问道:“你来作甚?” 结果杜湘儿轻轻一挥手,只见一阵淡青色光华照亮破屋,两只好似羊脂玉做成的瓶子竟然凭空出现,之后悬空而来,漂浮在了刘暮舟面前。 杜湘儿并指一点,两只大小不一的瓷瓶便分开了。 “小瓶中是一枚上品洗髓丹,虽说比不上宋家与龙背山换来的那颗,但服下之后也能洗精伐髓。你待会儿出去看着天空,待两条雷霆即将碰撞在一起时,服下此丹即可。小瓶里面是一枚引气丹,服下之后便能开辟气海引气入体,至于能否炼出气旋,就看你的造化了。另外,这场大雨会连下三日,这三日你不要拉货,把船停在蛟河北边的渡口等一个撑着红伞的人,然后将其拉到卸春江,一路上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停船。若安然到了卸春江,那人会主动付你船钱。若那人是男的,什么都不要收,问他的名字便是。若是女的,不管她给你什么天材地宝或是修行功法,一定不要收,你就要她那把红伞。” 刘暮舟听的一愣一愣的,可这几日发生的一切,又不由得他不信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但他还是问了句:“若其中有什么好处,你自己为何不去?” 黑暗中瞧不见杜湘儿神色,但只听其语气,完全不像是个十四岁的少女。 杜湘儿沉默片刻后,呢喃道:“你应该颇有些来历,所以我出生时借了你一些东西,现在还你一场机缘,往后你我便两不相欠了。我不去是因为,对你来说是机缘,对我来说却可有可无。” 轰隆一声,闪电再次照亮屋子,可屋中哪里还有杜湘儿的身影? 「祝祖国生日快乐!」 第2章 世上修行之说 轰隆一声,炸雷惊醒刘暮舟,两只瓷瓶已经放在了他桌上,可他还是使劲儿掐了自个儿一把,生疼,那就不是做梦了。 望着瓶子许久,少年自言自语一句:“毒死我好像并没有什么好处吧?” 确实,以他的处境,贼看见都得绕道走,生怕沾了晦气。 刘暮舟深吸一口气,猛地起身,一把抓起瓷瓶随后推开门走到院子里,望着阴郁天幕,沉声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正在此时,天空中竟然真的出现了两束雷霆,肉眼可见的自两个方向朝一处冲撞而去。 少年双眼一眯,一咬牙,打开瓶子一口吃下丹药。但在他咽下丹药之时,天空中两道雷霆仿佛受了什么指引一般,竟然生生改变路线,在一瞬间便落在了蛟河之畔一处破碎院子中,正劈在少年头顶! 而刘暮舟,只觉得眼前一黑,便失去知觉了。 与此同时,北边天幕传来一声凄惨叫声,像是有什么巨物自云海之中跌落蛟河。 风愈急,雨愈骤! 又是一道雷霆闪电,夜空骤亮,蛟河之畔的小院子里已经没了少年身影,唯独一位少女静静站立,但狂风惊不起她一头青丝,骤雨沾不湿她一寸肌肤。 杜湘儿往屋内望去,呢喃道:“福兮祸所依,福缘天注定。我也只能帮你至此,往后种种因果,皆与我无干。” —— 天色微亮,刘暮舟突然睁开眼睛,耳朵也动了动,稀里糊涂的竟是听见有人言语:“那龙背山我也是听老人提起过,据说是一位剑仙斩了龙,龙骨化为大山,那位大仙便在山中开宗立派。宋家这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听说朝廷要将宋杜两家定为皇商,他们发达了!” 刘暮舟猛地起身,本能地推开窗户,在院子里仔细打量了一番,-却只见大雨倾盆,没有发现任何身影。 找寻了一番,再沿着声音望去,视线却落在了远处渡口。可是这分明隔着一里地,刘暮舟却能清楚瞧见聚在码头的人。还有一艘小舟,此刻正凌空而起,两位女子面北而立,独独锦衣少年正望着河边小院。 直到小舟钻入云海消失在了雨中,刘暮舟才轻轻放下窗户,沉默片刻后,呢喃一句:“一路顺风。” 再一转头,猛然间瞧见桌上透白瓷瓶,刘暮舟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赶忙低头。不看不要紧,这一看才发现,他身上只剩下几条焦黑破布,此刻几乎是浑身赤裸。 想到昨夜雷霆,少年脸皮一扯,呢喃道:“难不成是昨夜被雷劈了的缘故?” 倒是真的耳明目聪了许多,毕竟-隔了一里多地都看得见听得清人在说什么。 再看床头那块拇指大小的青玉,玉佩刻着古怪纹路,刘暮舟也不认识。但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自破褥子底下取出一张鱼皮,鱼皮之上有与玉佩上类似的图案。 将鱼皮收了起来,再看向玉佩,他本来是不想用这个东西的,觉得若日后宋青麟因为这个被龙背山追究,还得还给他呢。可想起杜湘儿所说的欠账一说,刘暮舟便深吸一口气,一口咬破大拇指,将带血的手指头按在青玉之上。 别人都觉得宋青麟是欺负刘暮舟,但刘暮舟自己心里清楚,宋青麟是变着法的帮自己还债。若非他时不时递出看似沉重的拳头,三百两银子,恐怕要刘暮舟用一生去还。 反正刘暮舟觉得,宋青麟从来就不欠他的。 在大拇指按到青玉的一瞬间,玉佩之上的古怪纹路突然间充满了血色,但那血色一闪而逝。紧接着,刘暮舟便有了一种稀奇古怪的感觉,就好像玉佩是个大箱子,里边儿放着的一本书与两只白玉瓶,他只要想便能将其取出来。 如此奇异的物件儿,少年不由得便起了好奇之心。 心念一动,那本册子便出现在了手中。刘暮舟是认字的,那个别人口中的老好人认识很多字,刘暮舟自然也学了很多字。 封面写着炼气术,翻开之后,第一页便是一首诗。 “先天一口玄黄气,炼得方脱凡人胎。若得气旋九重天,归一即可筑灵台。灵台三变黄庭现,黄庭三炼神自来。凝神能观天上景,神坐黄庭金丹成。无漏金丹需九转,丹破自能生元婴。” 念罢,少年又嘀咕,这也不押韵啊? 直到又翻一页,这才明白。 炼气共九重,九九归一能铸造灵台。灵台有石台、金台、玉台三变,三变之后可建黄庭。黄庭同样有三炼之说,三炼之后便是凝神,要炼两万八千心神入黄庭,便能破第五境观景。但这个观景写的很晦涩,只说观得天上景便可结金丹。而金丹修得九转,便能破境元婴。 最后一句,说元婴之上,不可言传。 翻到后面,还有每一境界对应的术法,可以炼制的丹药、法器之类的。 这俨然便是给新入门的龙背山弟子准备的一份修行全书啊! 等刘暮舟合上书时,已经过去一个时辰。 转头一看,少年突然想到杜湘儿所说的,让他去渡口等一个撑着红伞的人。 又看了一眼手中册子,刘暮舟深吸一口气,转头打开宋青麟给的包袱,幸好有一套不太扎眼的布衣。 换上新衣裳,可刘暮舟穿不惯靴子,便取出来了再不穿就会不合脚的布鞋。 最后,少年打了一盆水,望着那张稚嫩却粗糙的脸,自言自语:“若是能做杜湘儿那样的神仙,是不是就能将宋伯的名字写回宋家族谱?是不是也能知道那年宋伯为什么一趟卸春江回来之后,便一病不起了?” 有件事刘暮舟从未与旁人提起过,宋伯死之前,曾拉过一个人去卸春江,可他回来之后让刘暮舟用偏方给他治病后便一病不起,宋伯好像知道自己会死。 少年自答:“起码比现在要容易!” 于是乎,涨水的蛟河北岸渡口,一艘小船孤零零地停靠着,等一位撑着红伞的人来。 第3章 古人渡龙我渡蛟 雨势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蛟河水位足足涨了三尺,刘暮舟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蛟河涨水至此。 今日已经是第三天了,还是没有等到一个撑红伞的人,但刘暮舟不怎么着急,毕竟下着这么大的雨也无法跑船。 幸好码头上有处茅草棚,也不至于在船上听雨水敲打船棚的声音了。 那晚被雷劈了之后,刘暮舟的耳力目力都强了许多,即便一里地外有人说话,他也一样听得见。 而此刻,他耳朵微微一动,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极其清晰。 可等刘暮舟转头望去,却只听得见脚步声,看不见人影。 少年微微皱眉,脚步声音,分明很近啊! “你是船家吗,走不走?” 乍一道声音传来,刘暮舟猛地转头,却见他的船停靠之处,不知何时多了一抹红! 仔细一看,红伞之下是个女子,她身着青衣,身形修长,微弱亮光透过红伞,将她整张脸衬得泛红。 女子再次开口,只听声音就知道,她此时十分虚弱。 “走不走?” 刘暮舟这才回神,使劲儿点头:“走!” 刘暮舟穿戴好蓑衣斗笠,掀起特意给船棚加的帘子,轻声道:“进来吧,去哪儿?” 女子闻言,淡漠答复:“先行船至卸春江,到了之后我再告诉你。” 说话时,女子迈开一只脚,但在她的脚落在船上之时,天空突然传来一声炸雷响动,整座北峡镇都为之一颤,唯独刘暮舟所在的船只不受丝毫影响! 这时撑着红伞的女子猛然抬头,一双恍若春日桃花的眸子望向刘暮舟,目光略显呆滞。 刘暮舟不明所以,见女子一只脚在船上一只脚在岸上,便提醒道:“姑娘还是先上来,这样危险。” 女子这才惊醒,赶忙一步跨上船,却不往棚里去,而是站到了小船前方。 “烦劳小船家一路南下,到卸春江之前切勿停船,到时候我自有重谢。” 这话与杜湘儿所言几乎一模一样,刘暮舟便也点了点头,也没多问。 这两年来,刘暮舟吃了不少苦头,也学会了许多道理。其中一个道理就是,言多必失。 只是推动船桨之时,刘暮舟微微一顿,心说怎么这么沉?往常拉一船的货也不过如此,何况他觉得自己的力气比之前大了许多呢。 不由得再次望向那女子,抬头之时,却见女子也怔怔望着他。 船往南行,刘暮舟实在是被她看得发毛,便硬着头皮问道:“我今天……洗脸了的,我一直这样划船。” 自打宋青麟给了他那本无名拳谱,刘暮舟每日划船都拉着拳架子,船桨的推与收,都用这拳谱上的虎扑式。于是刘暮舟想当然地以为是他划船姿势奇怪,引得那姑娘注目。 没想到船头的红伞姑娘笑了笑,轻声道:“你在练武对吗?其实你双手已经十分熟练,为何不试试单手呢?” 刘暮舟闻言,呢喃一句:“单手?” 语气有些疑惑,手却收回来了一只,可实操之后却觉得有些难。 但前方姑娘缓缓抬起手臂,一边演示一边说道:“立掌推船桨,勾手回船桨,力气要足,但不能太猛,但若与人对敌,就可以猛一点。” 刘暮舟心说这是个高手啊?于是便学着她方才手势,出掌又回掌。前几次还是不太舒服,但慢慢地,刘暮舟好像能感觉到船桨传来的水的助力,不是用蛮力,要柔和一些。 不过一刻而已,刘暮舟独臂划船,船速竟是要比之前快上不少了。 少年眼前一亮,抬头望向女子,轻声问道:“这位姑娘看着瘦弱,却也懂武?” 女子又是一笑,“以前见过个厉害的,所以略懂些皮毛。” 但此时,女子突然转过身,刘暮舟分明瞧见她那只握着伞柄的手紧了几分。 也是此时,又是一声炸雷传来,船也进了渡龙峡。 五十里渡龙峡,水是自北向南的朝向,往常都不需要如何使劲儿,可今日不知怎么回事,刘暮舟就觉得像是有人扯着他的船桨,不想让船南下。 轰—— 又是一声雷霆响动,这次更厉害,渡龙峡两侧石壁接连有碎石落下,小小峡谷,竟是翻起大浪,险些掀翻了船只。 稳住船后,刘暮舟再往前看去,女子还是静静站着,但撑伞的手臂,明显是在颤抖。 此时此刻,刘暮舟终于是回过一些味儿来了。 那晚上杜湘儿说不能停船,今日这位撑着红伞的青衣女子也说了不能停船,而船进渡龙峡还没多久,便是一个刘暮舟从未见过的大浪! 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不让刘暮舟的船南下一样。 再一声炸雷,这是第四声了。 这次刘暮舟明显觉得整座山都在颤抖,碎石不断自两侧砸落,迎面又是一阵狂风,大雨便如同钢针一般刺来。 不过几息功夫,刘暮舟身上已经湿透了,不只是雨水,还有汗水! 撑伞的女子也好,划船的刘暮舟也罢,他们都不知道前方不远处,半空中有数以千计的雨滴悬而不落,便是修出灵台的炼气士也难以发现,那些悬而不落的雨滴其实是一把把可以随时取人性命的飞剑! 刘暮舟实在是没忍住,只得咬着牙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少年几乎已经确定,自己船上这位,与杜湘儿跟那龙背山的吕玥一样,都是神仙! 可是神仙不是会飞么?为什么要我载着她去卸春江? 船头处的女子若非被红光映照,面色便是惨白的。 她望着前方逐渐升腾起的雾气,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随后猛地转头面向刘暮舟,露出个感激笑容,同时以温柔声音开口:“小恩公已经搭救过我一次,我不该再拉你下水的。若小恩公不愿再往前,只需要停下船,便可风平浪静。” 刘暮舟微微一愣,略显稚嫩却又极其粗糙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犹豫神色。 可只一瞬间他便再次望向女子,沉声问道:“为什么叫我小恩公,我若不停会怎样?” 女子回过头,望着前方拦路大雾,呢喃道:“小恩公或许不知道,这世上有些生灵想要像人一样活着,要过几道难关才行。若是不停下,过了也就过了,过不了就死了。小恩公已经救过我一次,再让你涉险非我所愿。” 此话一出,前方悬而不坠的雨滴在船到之前,尽数落下。 也是此时,南峡镇一处屋檐下,有个醉醺醺的青年人一屁股坐下,嘴里呢喃:“这倒是没想到,自救?算是吧。” 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女子并未说清楚恩公是怎么回事,但她所说过不了会死,刘暮舟深信不疑。 但他突然从怀里取出一块鱼皮,单手将其展开,露出画在上面的古怪纹路,然后询问道:“你认不认识这是什么东西?” 女子回过头看了一眼,答复道:“是一种符咒,替人挡灾的。” 听到挡灾二字,刘暮舟嘴唇微微一颤,又问:“怎么挡?” 女子轻声道:“方法有很多,但最简单的法子只有一种,比方说张三厄运缠身,但这厄运不是与生俱来的。张三想解厄,便找来李四帮他挡灾。要张三拿出一口新铁锅,待烧黑之后取下锅底灰勇其在李四背上画下符印,再将锅扣在李四背上滴血于锅底。但李四也得心甘情愿为张三挡灾,否则这符咒起不了作用,这便是所谓的背黑锅。但也分事情,若是小事,背锅之人倒霉几年罢了。若是大事,那黑锅会压死人的。” 说罢,女子突然一皱眉:“莫非小恩公为人背了黑锅?” 可刘暮舟已然双眼通红,他摇着头,呢喃道:“是……是有人为我背了黑锅。” 那年宋伯去了一趟卸春江,回来后便让刘暮舟独自去集市买了一口锅……宋伯让刘暮舟在他背后画上这符咒,当时宋伯说这是治病的偏方。 “有人为我背了黑锅,死了。” 女子眉头再次皱起,“小恩公不过十四岁,哪里来的能压死人的厄运啊?难不成是有人要害小恩公?” 刘暮舟突然抬头,望着女子沉声问道:“如果真的有人要害我,不会是我这样的凡人吧?” 女子摇了摇头:“绝不会,凡人做不到如此,只可能是炼气士,而且至少也是黄庭修为。” 听到这话,刘暮舟脸上再无先前那般迟疑,只是沉声一句:“不停船,你立稳了。” 刘暮舟从来没觉得宋伯是病死的,他才五十岁,身子骨还很硬朗。 但刘暮舟怎么都想不到,宋伯竟是为自己挡灾而死! 少年人心中自语,能挡的灾都不是与生俱来的,所以是有人要害我,宋伯知道了,这才以治病偏方为幌子,骗着我亲手画下那挡灾符咒的! 若只是做个凡人,便是像吕玥口中的那种蝼蚁,一辈子也别想知道下黑手的是谁! 杜湘儿要跟我划清界限,她没理由骗我,这船我绝不会停的! 少年双手抓住船桨,用尽全力划船,很快船只便被雾气淹没。 撑伞女子抿了抿嘴唇,见刘暮舟如此果决,便一步走向后方,也将刘暮舟笼在红伞之下。 “既然恩公决定不停,那就无视所见的一切。如此雷霆与恩公所受之雷霆,天壤之别!” 也是此时,刘暮舟分明听见有人怒喝:“小小神水国,竟有人敢夺我机缘?是何方鼠辈!” 刘暮舟只觉得心头一颤,紧接着便是喉头一甜,嘴角已然有鲜血溢出。 女子沉声道:“别出声,他不会知道你是谁的。” 可那道好似擂鼓般的声音再次传来:“不管你是谁,只要停船,我便赐你绝世美人、给你仙丹功法,绝不比这畜生带给你的机缘浅!” 刘暮舟紧闭着嘴,别说开口言语,连气都不太敢出。 或许是见刘暮舟不答复,那道不知自何处而来的声音便有些气急败坏,“我让你做神水国皇帝,赐你黄庭妙法!莫要得寸进尺!” 刘暮舟还是没说话,但突然间,他感觉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少年本能地回头,只一眼,吓得他险些跌下船去。 身后无人,却有一双眼睛凭空出现,死死盯着刘暮舟! 女子急忙大喊:“恩公别看!” 但已经来不及了,一道冷漠声音响彻峡谷。 “断我凝神大道,我翻遍神水国也要将你找出来,让你魂飞魄散,不得超生!” 话音刚落,船出了渡龙峡,卸春江已在眼前。 女子望着刘暮舟,面色复杂:“他虽没看到恩公容貌,却知晓了恩公的魂魄气息……你得尽快离开此地,否则后患无穷!待我……” 女子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她看见了南峡镇渡口,有个醉醺醺的青年正盯着自己。 刘暮舟却问道:“待你什么?” 女子深吸一口气,一咬牙,竟是伸手自后脑一扯,然后将一块带血的鳞片递给刘暮舟,并沉声说道:“恩公记住,我叫青瑶,钱财对于恩公来说已经没有用了,恩公千万记住,要保命就要在十二个时辰之内离开这飞峡县,我这鳞片至多只能护你十二时辰。之后更不能停,要一路走出神水国。两次相救,青瑶万死难报恩情,恩公是想要丹药还是功法?” 不知为何,刘暮舟只觉得自己极其疲乏,船已经到了卸春江,他再没力气站立,一屁股坐下之后才说道:“我要你的伞。” 青瑶闻言,愣在原地。 “恩公……你……当真?” 刘暮舟使劲儿点头:“就要你的伞。” 哪成想青瑶突然一下子泪流满面,快速将伞收起来,穿过船棚到了船尾,冷不丁双膝下跪,双手将红伞递上,哽咽道:“三次救命大恩,青瑶没齿难忘。恩公等我,将来我必会报恩!” 三次?刘暮舟接过雨伞,刚想发问呢,却见青瑶连磕三个响头,随即转身钻入卸春江,化作一条硕大青色巨物,往东疾驰而去。 刘暮舟脸皮抽搐,这……我载了个妖精? 岸上醉醺醺的青年人一个后仰倒在雨中,手扶额头,骂骂咧咧:“疯婆子,转世一趟也不改改脾气!还是跟从前一样只顾着自己?那你重修个鬼!还有这小子……也是个二逑货,人家说什么你信什么?她倒是不欠你的了,可你他娘惹上事儿了!” 青年手腕翻,一枚一面上刻“当十”,另一面上刻“天下大同”的方孔钱便出现在了他手中。 只见他微微抬手,铜钱便被甩了起来。 “事不关己,高高甩起。” 说罢,青年将手伸出接住铜钱,也没着急看,又是呢喃一通。 “当十不动,大同相助。” 睁开一只眼睛瞅了瞅,青年脸皮顿时一抽。 老王八蛋算好了的吧?非让老子惹一身骚? “你大爷的同!” 第4章 一步千山与万水 虽然极其累,但为保命,刘暮舟还是拼尽全力将船划回来北峡镇。来时速度很快,因为是顺流而下,回去的时候就慢了,足足划了两个时辰,这还是空船的缘故。 下船之时,刘暮舟已经一脑门汗水了,他望向蛟河边的家,深吸一口气,却往宋家去了。 有一双眼睛跟着少年往宋家去,他还疑惑呢,心说这小子明知道要尽早离开,怎么还在这儿晃悠呢?一点儿都不怕死? 结果等刘暮舟走到宋家门前,他就有点儿想骂街了。 刘暮舟望着宋家的朱红大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这两年他无数次来过这里,却从未走近这道门三尺之内。 但此时,少年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走到了门前,伸手抓起了门环,轻轻叩了叩。 没过多久,门推开一道缝隙,是个白发老者探出了头。 老人见是刘暮舟,似乎没有多诧异,只是说道:“少爷交代了,那艘船给你,剩下的帐一笔勾销了,还来作甚?” 刘暮舟却挤出个笑脸,摇头道:“我不亲手还清,宋伯回不到族谱上,帐还得在。但我……但我必须要离开了,所以烦劳管家帮我说一声,那艘船抵债用了,剩下的先记着,可以有息钱,我迟早会还的。” 说罢,转身就走。 老者望着少年背影,无奈摇了摇头,呢喃自语:“老好人带出来了个傻小子?这是没苦硬吃?” 可老人不知道,他嘴里的老好人教过刘暮舟一句话,四字而已,叫有始有终,做人做事都要如此。 离开宋家之后,刘暮舟的步子明显轻松了许多。某个蹲在河边醉醺醺的青年则是无奈自语:“这瀛洲真他娘邪性了!看这二货小子也不像读的起书的样子啊?哪儿粘上的这股子迂腐气的?” 天下四洲,东边儿的瀛洲、西边的灵洲、北边玄洲南境昆吾洲,四片巨大的陆地围着海中央的不庭山。 在青年看来,最为迂腐的便是瀛洲了,因为是书生管着。 刘暮舟回家之后,先将院子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之后才收拾东西……其实他有啥可收拾的?就一个破床单卷起来当做包袱,装着宋青麟走之前给的衣裳,与这两年攒的二两银子。 瞧见刘暮舟走之前还把那破门锁上了,青年不禁嘴角一扯,真给他气笑了。 “你有啥好锁门的?就你那屋里,所有物件儿加一块有那把锁子贵吗?” 但见刘暮舟一步三回头,眼眶甚至有些泛红,青年便有些明白了。 毕竟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少小离家不是天高任鸟飞,天只会是屋檐,而我时时都在屋檐下。 天色逐渐沉了下来,刘暮舟沿着一条山道往北,翻过这座山再走上百里地便能走出飞峡县。但在半道上刘暮舟转身去了一处林子,林中有个小土包,往上一里地有许多的坟包,可是宋伯进不去。 刘暮舟跪在坟前,倒是没哭,只是重重磕了三个头,刚刚下了雨的山地,轻而易举便被少年额头砸出来个大坑。 刘暮舟抬起头望着坟包,挤出个笑脸,轻声道:“宋伯,我要走了,不知道能不能回来,要是能回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以后逢年过节只能在十字路口给你磕头烧香了,得辛苦你稍微走点儿路。” 说罢,望着山石堆积的“墓碑”,刘暮舟深吸一口气,起身将柴刀别在裤腰带上,扭头儿就走。 这一走就不知道回来是何年何月了,可刘暮舟却不知道,随着他往北而去,身上有一股子气息也在逐渐涣散。 不远处的山包上,酒醒不久的青年一皱眉,随即破口大骂:“嚯,这狗东西,够他娘势利的?” 说罢,青年轻轻抬步,瞬息之间便到了渡龙山上一间老庙,里面供奉的是渡龙山君。 抬头望向那站立大堂手持笏板的神像,青年转头啐了一口痰,骂骂咧咧的往进走,越走越快,然后助跑起来纵身一跃,一脚就将那神像往后方踹去。 但在神像往后倒去的一瞬间,有道金光凭空而生,就这么托住了即将倒地的神像。与此同时,一道满是怒气的响起:“大胆!何人敢毁我神像?” 又是金光一闪,有个身着神水国五品官服的中年人凭空出现。此人神色庄严肃穆,端得一副正派模样。 瞧见衣着乱七八糟挎着刀的青年,这位山君冷哼一声,金色炸雷立时在其面前汇聚,然后轰然一声巨响,整个飞峡县地界儿,刚刚放晴的天幕便出现一道旱天雷。 山君冷声问道:“你可知罪?” 这副模样,寻常灵台一变的炼气士都得吓够呛,可这位山君万万没想到,面前青年只是呵呵一笑,抬手啐了一口唾沫,摩拳擦掌,一把抓住金色雷霆揉吧揉吧,然后跟丢鼻屎似的随手弹去一边。 山君已然愣住。 青年一步上前,抬起手臂,骂道:“我知你奶奶个腿儿!臭不要脸的混账玩意儿!” 下一刻,一个大耳瓜子已然落下,声音不比方才炸雷小。山君一个没站稳,猛的撞向侧面墙壁,砰一声过后急忙起身,整了整衣裳又清了清嗓子,面色却突然一边,哭丧着脸恭恭敬敬抱拳,苦兮兮开口:“上仙息怒,小神可再禁不住一巴掌了,上仙千万息怒。” 翻脸之快犹胜翻书,令人汗颜。 事实上那座神像在方才一巴掌后,已经出现一些细小裂纹,渡龙山山君得结结实实吃上两年香火才补得回来。 青年冷笑一声,一个箭步上前,提溜着山君领子便出门,站在门口指着北方,骂道:“你这狗日的怎的如此唯利是图?人家在此生长,多多少少也反哺你一些气数了,这眼看要走,你还得将人身上仅剩的福缘吃干抹净?还他娘一地山神,要脸吗?” 山君闻言,顿时一脸懊恼,一摆手:“哎呀!上仙说的是,小神糊涂啊!” 也是此时,刘暮舟身上不断涣散的气数重新回身,还比方才厚重了一些。 青年人都被这山君气笑了,不要脸的人见多了,不要脸的神灵,还真是头一次见。 “知错就好,这小子在你治下长大,你不敢得罪气数古怪的杜湘儿,又不敢得罪有金丹之姿的宋青麟,我能理解。但他引渡那条蛟龙,对你也是有恩的,就劳驾山君老爷动动手,送他离开蛟州地界如何?” 山君闻言,神色却是为难起来。 “上仙,可是书院的规矩……” 话未说完,却见青年笑盈盈看来,山君眼皮一颤,立马改口:“书院的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如此少年我不照拂谁来照拂?小神力所能及之内,上仙让我把他送哪儿我就把他送哪儿!” 青年闻言,嘴角一挑,似乎早就想好了地方。 “你是本地人,那个罗家店应该知道吧?” 山君嘴角一扯,“罗家店?上仙是要帮他还是害他?” 那地方可不是个好去处,虽说不是收拾不了的大问题,但也不是谁想管就能管的。 即便有能力管,也是瞎得罪人。 青年终于松开手,却是一笑,然后伸手拍了拍山君肩膀。这位山君只觉得一股子剑气自肩头灌下,须臾之间便将神像裂纹悉数修补。 “按我说的做便是,对了,我叫曹同,天下大同的同,昆吾洲人士,有神仙阙发的通关文牒,不是偷渡来的。你与分管此地的祭酒上报之时,说我名号便是。” 山君只觉得这名字耳熟,可根本来不及细想,满脑子都是赶紧送走这尊大佛,于是运转神通,将刘暮舟脚下数百里的路缩到一步之远。 刘暮舟原本还在往北走,要赶在天亮之前走出飞峡县,可此时,他无比寻常的踏出一步,却只觉得两侧山水像是过眼云烟一样,迅速闪过。 他再一抬眼,哪里还有方才景色。 少年心中惊骇,回头看去,却听得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 “此去山高路远,我且送你一程,往后好自为之。” 那位山君可不敢自报家门,生怕惹一身骚。 尚未弄清说话之人是谁呢,少年再一转头,却见侧边有块儿引路石。 望着那块儿长满青苔的石头,刘暮舟念道:“罗家店?” 第5章 夜宿罗家店 去问方才说话之人是谁,因为无人答复了,刘暮舟只能冲着南边拱了拱手,权当谢过。 但这一步便过千山万水,倒也着实省了许多事儿。 “罗家店?”少年望着前方,叫什么店什么店的地方多的是,但凡这么叫的,必定是有住店的地方。 天色已晚,刘暮舟长这么大只知道自己是在神水国蛟州飞峡县,却从来不知道神水国之外有什么,事实上他就连蛟州在神水国的哪个方位都不知道。 与其像个无头苍蝇似的乱闯,倒不如先去前方罗家店打听一番,也好知道往后要往哪儿走去。 若是能寻到个住处,那枚药丸子,倒是可以吃下去了。 从小到大,老好人一直在教刘暮舟沉稳,遇事不能着急,先试着往前走,站稳了再想着回头看。 这两三年来孤身一人活着,他也一直是这样做的。 大步上前,走了不足一里,在绕过一棵歪脖子柳树之后便瞧见不远处的亮光,看模样是一处夯土院子,走近时也瞧见了门前悬挂的幌子,可以住宿。 方圆几里,好像就这一处地方可以打听,于是刘暮舟先从那块儿玉佩里面取出百十个铜钱装入包袱,这才迈步往院子走去。 一进大门,刚想瞧瞧店家在何处,但冷不丁一转头,却见左手边一间屋子开了个大窗户,窗前挂着两只大灯笼,有个穿着红衣的美妇人伏着身子双手托腮,笑盈盈望着刘暮舟,开口之时声音酥脆:“少年郎,住店?” 刘暮舟转头望去,冷不丁一眼便瞅见低垂领口当中大团雪白,于是赶忙将眼睛抬起来。 生平第一次见着如此光景,十四岁的少年免不得心中怦怦跳,但几息之后却又恢复如初。 刘暮舟抬头望着那美妇人,点头道:“要住店,可我带的钱不多,不知道能不能住得起。” 美妇人闻言一乐,笑得咯咯的,某些地方也在抖动。看见那少年不知趣,便也觉得索然无味,于是直起身子挑下一只灯笼,便往外走便说道:“这罗家店荒僻的紧,我是没指望来什么富家翁。” 说着便到了几步之外,一闪门前。 “小屋子够摆一张床,洗涮什么的那边儿有井,起夜的话,茅坑在西北角。就这模样,一夜二十文,多加十文钱管两餐疙瘩汤。” 刘暮舟闻言,心说倒也不贵,北峡镇的客栈一夜至少也要八十,还不管饭。 往前走了几步,靠近妇人之时却冷不丁的听见身边有喘气声音,可在此之前刘暮舟连脚步声都没听到! 少年猛的转头,仔细看了一圈儿,却连人影都没瞧见。 美妇人微微一笑,将门推开,轻声道:“吃点儿什么吗?” 刘暮舟脸上没有什么变化,可心中却惊骇无比,因为他明明听到了有人喘息的声音,甚至能感受的到那道看不见的身影在自己身上磨蹭。 又转头看了一眼美妇人,少年笑着点头:“很便宜了,多谢店主。赶路一天,我有些乏了,若再没什么事,我就先歇着了?” 美妇人神色微变,却很快换做笑脸,点头道:“你先进去瞅瞅,不着急。” 刘暮舟只得站在门口看了一眼,虽说屋子小,却有一扇窗户。 可就在他进门之时,只觉得一股子刺骨寒风扑面而来,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但此时美妇人又一弯腰去整理床铺,这次弯的更狠,只要刘暮舟愿意,乍泄春光便可一览无余,但少年人将视线转去了墙壁之上。 妇人以余光瞥向少年,嘴唇微微颤抖,却深吸一口气,重新低下头来。 直起身后,妇人言道:“那小客官就早些休息吧,我先走了,有事儿招呼一声便是。” 刘暮舟这才转头,女店家也扭动腰肢往外走去。 刘暮舟正要长舒一口气,却冷不丁瞧见,那女店家裙摆之下,竟是有一根毛茸茸的东西,赤色,像是……像是尾巴! 待女店家出门,刘暮舟赶忙上前一把关上门,额头之上的汗珠子,却怎么也止不住了。 他只是想起小时候听宋伯讲的妖魅故事,修行不到家的山精野怪能幻化人形,却总会漏下些什么。孤魂野鬼常人是看不到的,但能贴在人身上吸食人的阳气! 刘暮舟嘴角一扯,心中暗自呢喃:“运气真就能这么差?不行,留着早晚被人打牙祭,跑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转头望向窗户,刘暮舟根本没多做思量,轻轻将窗户推开,钻出去就往北跑。 可是少年哪里知道,此时此刻另外一间屋子,女店主伸手揉着尾巴,笑意满满。而女店主也不知道,少年离去路上,来了个青年。 月黑风高,刘暮舟也不知道路在何方,只能埋头往北跑去,却一个不留神,与个青年人撞了个满怀。 刘暮舟明明能听得见几十丈外的微弱呼吸声音,明明在这漆黑夜晚也能看清楚树下的蛛网,可他就是没瞧见拦在路中间的青年。 他哪里知道面前之人到底是人是鬼,定下心神之后,便一把抽出了柴刀,微微弓着身子,随时准备扑杀。 青年见状,嘴角一扯,骂道:“你个臭不要脸的玩意儿,我眼睁睁看着你从窗户跑出来,想逃房钱是吗?还敢跟我拔刀?” 刘暮舟一愣,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便觉得手臂一吃痛,稀里糊涂的就被人将双臂背了过,又觉得身子一轻,那胡子拉碴的挎刀青年已然将他两只手抓住,拎鸡崽儿似的提着往罗家店去。 青年骂骂咧咧:“这荒郊野岭有个客栈不容易,人家一年挣多少钱?你这不要脸的,翻窗户跑?得亏是让我碰见了,否则真让你这不学好的混账玩意儿得逞了。” 刘暮舟终于明白怎么回事了,可那罗家店是万万不敢再去了,他只得沉声说道:“这位大哥,真去不得。那店主多半是个妖精,有条毛茸茸的尾巴。大概还是有鬼的,千万去不得!” 哪成想青年呵呵一笑,骂道:“满嘴跑马车,你丫别是个说书的吧?” 见说不通,刘暮舟只得拼尽全力去挣脱,结果青年笑呵呵一句:“再闹腾我废了你,我曹某人行走江湖行侠仗义,最见不得你这种臭不要脸的玩意儿,跟我回去见店主!” 本就没跑出多远,这会儿已经又到了院门,刘暮舟紧皱着眉头,最后说了句:“你要找死别带上我!” 青年压根儿不理会,瞬身自腰间抽出一条绳子,二话不说便将刘暮舟手臂捆在身后,随后大臂一挥,便将其抛进了院子里。 女店主慌忙跑出来,愣了愣,旋即疑惑道:“哎呦喂,这是怎么回事?小客官你不睡觉了么?怎的……” 一转头,却见个胡子拉碴的青年。那青年的眼神就不讨喜,色眯眯的。 “又来一位?” 青年闻言,收起哈喇子,笑呵呵点头:“是是是,我也住店。对了,这小王八蛋从窗户里跑了,是不是没给你钱?小小年纪不学好,满嘴跑马车,说你这院子里有鬼,还说女店主有一条毛茸茸的尾巴?这不瞎他娘扯淡么?店主,你撅起屁股我瞅瞅,到底有无尾巴?” 女店主一脸无奈,一边帮刘暮舟解着绳子,一边说道:“这位客官,这孩子刚刚住进来,跑了也就跑了,你难为他作甚?还有你这孩子,不住了说一声便是,有什么好跑的?” 可刘暮舟明明听到美妇人在耳边言道:“缺心眼儿的死孩子,往北跑什么?别着急,等夜里有动静了你再走,若是……若是能走脱,记着往西去。” 刘暮舟侧着头,盯住美妇人,突然间明白为什么瞧见了她的尾巴。 那是她……故意的? 妇人起身,又换做一脸笑意,冲着青年言道:“这位客官,别难为孩子,她给过钱的。就是不知道这孩子从哪儿瞎打听的闹鬼闹妖精的。” 她几步上前,轻轻撩起一截儿裙摆,问道:“好好瞅瞅,我一活人哪儿来的尾巴啊?” 说着,她又一弯腰,做捡东西的模样,而青年人则是直愣愣盯着,舔了舔嘴唇,问道:“店家一个人住在这里?” 妇人微微一笑,起身摇头:“我一个弱女子,哪里弄得成这么大摊子?我家那个死人上山打猎去了,估计明日才能回来。今夜,我可一个人。” 最后一句话,说得尤其慢,声音也尤其魅惑。 青年见状,赶忙咽下一口唾沫,点头道:“了然,了然啊!” 刘暮舟起身冷冷望向那个自称姓曹的青年,心中暗骂一声好色之徒,扭头儿就回了自己的屋子。 少年心事,曹同听的那就应该真切。 他也没忍住,骂骂咧咧一句:“小王八犊子还敢骂我?那青蛟一路东去,不知得闯多少乱子,损你多少阴德呢。就凭你那痴心妄想的爹娘给你留的,都赶不上养你长大的宋桥。你不尽早积攒些气数,还想出神水国?出恭都够呛!” 他虽然出声了,但在美妇人眼中,就是在嘟嘟囔囔,说着些不堪入耳的荤话。 而此时,刘暮舟坐在床头,想起店主所言那句若是能走脱。 思前想后,他一咬牙,取出白瓷瓶将其中丹药塞入嘴里,一口咽下。 走也不一定走得掉,横竖都是个死,倒不如拼一把! 就在他吃下丹药的一瞬间,曹同突然嘴角一扯,暗中屈指一弹,将那间屋子以剑气隔绝。 曹同走到刘暮舟门外,哭丧着脸取出一枚铜钱,一面上刻天下大同,一面刻着当百。 “小王八蛋,这钱你得想着还我!” 屋中刘暮舟,依照龙背山的炼气术开始开始盘坐修行,原本还没有任何反应,天地灵气稀薄的可怕。可突然间,他仿佛看见所谓的天地灵气变得具象,运转那引气窍诀之后,吞入腹中的引气丹便发挥了功效,四周突然出现的浓郁灵气像是被刘暮舟所吸引,争先恐后的往刘暮舟气海而去。 不过片刻功夫,刘暮舟便清楚的感觉到,自己气海之中多了三道气旋,而且气旋之中,似乎有着雷霆涌动? 曹同嘴角一扯,手扶额头一屁股坐在台阶上。 “哎呦喂,脑仁儿疼!这怎么弄出来个雷霆气旋了?” 他是真想扇自个儿俩耳刮子,若非吃撑了去算了算刘暮舟身世,也不至于沾上如此因果啊!起初还以为这小子有点儿来历呢,可刘暮舟的爹娘,就是两个初入黄庭的散修,命里一尺偏不信邪把自己作死了的倒霉蛋…… 结果此时,曹同转头往院外望去,神色有些古怪。 下一刻,有个仙风道骨的道袍老者迈着四方步走了进来。其身边跟着个背剑童子,剑是木头做的。 稀里糊涂因为一枚丹药直入炼气三层的刘暮舟也已经起身,剑气屏障也已经被曹同撤去,所以他清楚察觉到了门外走进来二人。 少年心中疑惑,心说这是什么热闹日子?荒郊野岭罗家店,来个老道?咦?其身边童子,走路怎么没声音?为什么感觉有些熟悉? 而忙活着开门的女店主也突然转头,瞧见老道之时,脸上惊慌神色一闪而逝,紧接着便露出个笑脸,高喊道:“哎呦喂,今日可真是热闹了,上哪儿来了一位道爷?” 老道闻言,笑了笑,答道:“贫道也是路过此地,烦劳店家给两间屋子,我与徒儿歇歇脚。” 结果此时,有个背着竹篓、只五六岁的小姑娘快步跑进来,边跑边喊道:“娘!” 美妇人开锁的手明显一颤,这点儿细微举动,全被曹同看在眼里。 而那道人,则是笑盈盈看了一眼小女孩,小女孩儿不敢转头,只快步跑去美妇人那边,红着眼睛扑入妇人怀中,哽咽着说道:“我好想娘。” 妇人紧紧搂住小姑娘,点头道:“没事没事,回来……就好。” 但妇人望着怀里的孩子,又转头往刘暮舟的屋子看去,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突然露出个笑脸,笑盈盈说道:“今日咱罗家店热闹,我闺女回来了,我高兴,所以请大伙儿吃顿好的!” 第6章 山中妖狐也借刀 美妇人在厨房忙活,院中点上了火把,就连刘暮舟都不得不出来与几个陌生人坐在一起。 刘暮舟与曹同坐在一起,对面是师徒二人。看着那老道士,刘暮舟总觉得他与那吕玥气势差不多,就像是两人站在一样高的台子上。 至于那童子,刘暮舟总觉得他奇怪,却又不知道具体奇怪在何处。总之,明明看见他走路了,就是没声音。 还有一件事刘暮舟也想不明白,之前那股子只听得见喘息声音却看不见的踪迹的气息,哪儿去了? 此刻坐在这里,少年人可谓是如坐针毡。 结果一转头,却见挎刀青年跷着腿,一抖一抖的。这家伙是全然不把刘暮舟说此地有妖精的话当回事啊! 也是此时,道人抬头望向天幕,笑盈盈一句:“看天色,将近子时了。” 曹同一乐,笑盈盈说道:“这位道爷多半是修炼有成吧?瞧见我身边这小屁孩没有?他说这里有妖,我虽然没见过妖精,却也听说过子时是妖精吃人的最好时候。” 说着,他笑盈盈望向刘暮舟,打趣道:“小子,妖精呢?” 刘暮舟板着脸,冷冷一句:“吃也先吃好色之徒。” 这话逗得道人一笑,旋即摆了摆手,微笑道:“二位且放宽心,贫道向来以除魔卫道为己任,若要妖精,谁也吃不了。” 说话间,小女孩端着个大盘子走了出来,几个素菜而已。 “娘说让你们先吃,她马上就过来了。” 说罢,小姑娘放下菜,以余光扫了一眼道人,随后脖子一缩,转头就走了。 曹同二话不说操起筷子便吃了起来,一口过后,直咂摸嘴:“不错不错,店家这手艺是真不错。” 道人没动筷子,刘暮舟也没动。曹同便撇了撇嘴,“妖精害人,还用下药啊?” 刘暮舟眨了眨眼,心说倒也是啊,妖精吃人下什么药?便也拿起筷子吃了起来,毕竟打从早晨跑船,到现在可一口食没进肚子。 道人哈哈一笑,点头道:“是啊,妖精吃人是不需要下药,茹毛饮血嘛!” 可他话锋一转,又是笑盈盈一句:“可这人间,毕竟奇特。各人所修大道不同,用度便也不同嘛!作为一个以炼妖炼鬼大道的修士,亲手伤人可是犯忌讳的,书院那些腐儒天天盯着,不得想想法子?” 刘暮舟闻言,手中筷子瞬间掉地,急忙伸手掏着往外吐。 大爷的,这道士不是好东西! 再一转头,身边青年已经直愣愣的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罗家店的女店主则是抱着女儿,站在不远处望着院中,神色之中略带疑惑。 此时此刻,刘暮舟哪里还不知道,这道人才是幕后操控之人! 少年眉头一皱,立刻微微屈膝猛的朝前一个虎扑而去,兔子急了也咬人! 可那老道只是嗤笑一声,其身边的道童竟是化作一股子黑烟冲了上来,黑烟重重砸在刘暮舟胸口,可比宋青麟的拳头重了不知多少,使得刘暮舟连退十好几步,一口鲜血狂涌而出。 刘暮舟面色凝重,抬手指着道童,皱眉道:“之前只闻喘息声音却不见人影的,是他?” 老道笑着点头:“怪不得服下炼魂散十几息不倒地,原来还是个修习武道的?可惜,不过是个武道九品而已。说来也是,若非那个蠢货将你带回来,你或许也能逃走,但冲着你亮出狐狸尾巴的畜生可就活不成了。杀人我犯忌讳,杀妖我积功德。” 妇人闻言,浑身一颤,死死将小姑娘抱在怀里,都不敢抬头。 刘暮舟深吸一口气,劳什子几品他不知道,只心一横,猛的朝前一个箭步向前跃出,速度之快就连老道也略微诧异。 但那团黑气疾驰而来,刘暮舟只得停步,却没停拳。 他一个骤停握紧拳头拼尽全力递出,拳锋竟然有淡淡雷霆外溢。 老道忙喊一句:“退下!” 可已经迟了,在刘暮舟的拳头触碰到黑气之时,一声炸雷响动已然传来,伴随着一阵哀嚎声音,雷霆消散之时黑气一样烟消云散! 刘暮舟微微一愣,却又是一个纵步挪去老道身侧,又是裹挟雷霆的拳头递出。 可是这次,老道只是转头望去,一股子灵气竟是化作屏障护在其身侧,刘暮舟的拳头像是砸进了棉花之中。 刘暮舟眼睁睁看着道人起身,一双浑浊老眼死死盯着自己。 “蠢货!你知道我炼制这鬼傀,花费了多少代价吗?” 说罢,他猛然抬手,又重重往下砸去,手臂明明都没有碰到刘暮舟,可少年就是如同遭受了一记重击,重重砸在地面,蜷缩着身子,额头冷汗不断滑落。 老道面色凝重,眯眼往下女店主,冷冷一句:“吃了他!不然我炼化你那孽种!” 妇人闻言,一把将小女孩推去后边,颤抖着嘴唇说道:“我吃,我吃!” 她红着双眼往下疼到蜷缩成一团的刘暮舟,声音颤抖:“对不住,我得保我的孩子!” 说罢,妇人摇身一变竟是化作个丈许高的赤狐,巨大身影朝前一跃,便稳稳落在了刘暮舟身边。 刘暮舟翻过身,只见一只血盆大口在他正上方悬着,想做却没做成的事情一桩一件涌上心头。 要死了?还真快啊!宋伯,对不住,我得来找你了。 正当要闭眼之时,耳边却传来店主声音:“想活命就要拼命,拿起刀捅他!” 声音落下之时,一把匕首也掉在了刘暮舟身边。 少年一愣神,却见那赤狐猛的转头,一口便咬住了道人头颅。 刘暮舟赶忙抓起匕首,二话不说便冲着道人刺去,也不知捅了多少刀,那道人竟是一滴血也没流出来。 下一刻,一道冰冷声音竟是自身后传来。 “孽畜,你当真是找死啊!” 刘暮舟一愣,眼前被赤狐咬住头颅的道人不知何时变作了一截儿木头。 转头之后,却见老道完完整整站在远处,一只手按着小女孩的脑袋,那双眼睛则是望着刘暮舟与赤红,眼神冰冷。 老道冷哼一声,微微抬手,刘暮舟便被狠狠抛飞砸在墙壁之上,落地之后浑身都要散架一般,疼的他都不知道捂哪儿了。 而赤狐瞬间化作人形,双膝下跪,浑身颤抖,冲着道人告饶:“别伤她,是我不愿再为你杀人,跟孩子无关,求你……” 刘暮舟一脸的血,望着道人,咬着牙,破口大骂:“你算什么炼气士?连妖都不如!” 道人呵呵一笑,叹道:“非逼着我杀人?倒也不是不可以。杀你一个,我损几分功德罢了。杀了那孽畜之后,损耗的这点功德便可忽略不计。” 说着,老道并起双指,随手一甩便是一道灵气箭矢。 但正在此时,刘暮舟突然听到不知哪里传来的声音:“你那伞呢,放着当摆设?” 千钧一发之际,刘暮舟心念一动将那红伞取出。紧接着,一道红光疾速掠过,不费吹灰之力便打散灵气箭矢,瞬间穿过了老道头颅。 刘暮舟瞪大了眼珠子,却见那把伞重新飞回来落在他身边。可是伞上的红光已然消失,就如同一把寻常雨伞,摔在了刘暮舟面前。 看了一眼伞,又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道人,刘暮舟终于是长舒一口气。 “怪不得非让我拿这把伞,原来能救命……” 而那妇人,此刻也站了起来,确定那把伞已经失去功效,这才迈步往刘暮舟走去。 妇人望着刘暮舟,深吸一口气,面色突然变得冰冷。 “你身上有龙气,是什么?东西给我,我放你离开。” 刘暮舟一愣,却又听到一阵拍手声音。 “啧啧啧,好狐狸,一手借刀杀人除掉妖道,又不必得罪神水国皇室,好算计啊! 刘暮舟一转头,只见早已昏死过去的青年此刻正举着酒葫芦坐在屋檐上,神色玩味。 只一眼而已,妇人顿时面如死灰,咣当一声跪下,脑袋抵着地面,声音直发颤:“错都在我,还请上仙……留我女儿一命!” 第7章 只是南方剑客 小狐女忙跑过去抱住她的娘亲,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现在道人死了,这里没有让她害怕的人了。 反观刘暮舟,此时此刻那是一脸懵,压根儿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当然了,借刀杀人是什么意思他懂,只是不懂这个刀自何处所借。 曹同一步跳了下来,望着刘暮舟,略微有些恨铁不成钢。 “二逑货,她第一次想放过你,可不只是因为你不好色,还因为你身上有蛟龙气息。对于妖族来说,哪怕是一丁点气息,也十分的明显。第二次她还是想放过你的,可是道人来了。” 刘暮舟擦了擦脸上的血,又望向女店主,片刻之后,询问道:“这点我知道,我也明白她是因为孩子回来了才下定决心要杀人的,可我不明白借刀杀人是什么意思?还有老道为什么不自己杀人?还有得罪神水国皇室又是什么意思?” 对于第一次见识所谓仙家斗法的刘暮舟,对于劳什子沾染因果,实在是弄不明白。 曹同无奈一叹,心里嘀咕,怎么神仙阙不出一本介绍炼气士的手册什么的呢?这还得带着他走三千里,不得烦死我? 略微沉默之后,曹同这才说道:“所谓因果,说你能听懂的,就是原因与结果。但这老道修行不到家,以为自己不沾手,便不存在沾染因果了。还是给你说事儿吧,这老道呢,憋着积攒功德,然后用一种类似于神道的法子跻身黄庭。就像他说的,他杀人犯忌讳,但杀妖是攒功德。换句话说说,店主杀人越多,罪恶越重,老道杀了店主,功德反而越多,能明白吗?” 刘暮舟点了点头:“二道贩子嘛!只不过得益者从卖的人成了买的人,经一手翻一番儿?” 曹同闻言,眼前一亮,猛的一拍手,笑道:“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小王八犊子,还是有点儿慧根的嘛!至于事情嘛!就是这狐狸一场豪赌,赌一个身上有龙气的少年人,是否有本事替他除了老道。这老道是神水国皇后的师弟,神水国的山君水正之流,压根儿就不敢管。她在饭菜里面下了药,要是你吃下药之后倒了,那就赌错了,若是不倒下,说明你是有点儿东西的。这样一来,借你的手杀了老道,她还不用担责,还能救自己与孩子的命,一举多得啊!” 两人闲谈,根本都没注意跪在地上颤颤巍巍抱着孩子的女店主。 事实上在曹同“死而复生”的一瞬间,她瞧见曹同那一身比修为在灵台三变的老道高出不知多少的时候,她已然心如死灰。 她几乎可以笃定,眼前看似邋遢的挎刀青年,至少也是四境凝神!放在这瀛洲中南部,都是一方势力的***了! 结果此时,曹同笑盈盈望向店主,声音却显得冰冷:“我就是没想到,杀了老道得了自由身,还不够?还要强取豪夺,拿走这小子身上的东西?是不是老道一死,你摇身一变成为这罗家店的主人,日后害人之事,也就只增不减?” 美妇人闻言,一把将小女孩按在地上跪倒,磕头不止,哽咽着说道:“小妖绝无此想法,我只是……只是想着日后要带着孩子离开此地,我一条贱命死就死了,我这孩子半人半妖,若是被有心之人捉去,多半要成为男人的胯下玩物……我已然这样了,我想孩子不必如此屈辱。” 刘暮舟望着磕头不止的妇人,又看了看懵懵懂懂的孩子,最后摇了摇头:“你说的因果,我大概明白了,现如今得罪神水国的是我,她们应当不会遭难吧?所以……能不能饶过她们?起码给个改错的机会?我知道她从前杀人不会少,但终究不是她自己选择的。” 曹同脸皮一扯,竖起大拇指,咋舌道:“你们瀛洲这风水,真是绝了!” 刘暮舟一愣,疑惑道:“什么瀛洲?什么意思?” 少年哪里知道瀛洲什么的,瀛洲风水是个什么模样,就更不知道了。 但曹同只是淡淡然一句:“没什么,夸你聪明。” 转过头,青年眯眼望向母女二人,沉声道:“救你们的是这小子,事儿弄得清楚吗?” 女店主闻言,猛的抬头,点头道:“清楚,多谢小恩公!” 刘暮舟神色古怪,心说这一天,给俩妖精当恩公了?关键是这个恩怎么来的,他还有点儿迷糊。 曹同土壤望向刘暮舟,没好气道:“把你家钥匙给她。” 刘暮舟闻言一愣:“啊?干嘛?” 曹同撇嘴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可以施恩不图报,但也不能白白受此牵连。狐女灵眸,你带着女儿一路南下,去往蛟州飞峡县北峡镇。之后在北峡镇入渡龙峡的口子西侧买一块儿地,建成客栈,在哪里好生过日子。这小子家在蛟河南渡一侧,很容易找,河边孤零零一处院子,破破烂烂的便是他家。记着客栈的招牌得用他家的门板做,做生意不要太在乎钱财,多行好事,知道吗?” 刘暮舟已然皱起眉头,他死死望着曹同,不明白这个今日才遇到的家伙,怎么对自己的家那么熟悉? 店主磕头不止,一脸感激:“谨遵上仙法旨,可是……可我毕竟是妖身,当地水正山君,容得下我吗?” 曹同闻言,咧嘴一笑:“你母女二人,抬起手来。” 店主闻言,当即抬起右手,也将小狐狸的手臂抬起。 曹同随手在半空中虚划拉,那母女也瞧不见个啥,可刘暮舟却看得真切,曹同在半空中写了十个字。 四个大字,“行善不杀”,六个小字,“扶摇楼曹景齐”。 刘暮舟再怎么没见过世面,也猜到了曹景齐这个名号,是可以保店主母女性命的。 只见曹同随手一挥,十个自一分为二,各自落在了母女手中。 “即便是学宫祭酒,瞧见这个也会给我面子,前提是行善事。他刘暮舟早晚要回乡去瞧瞧的,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若你胡作非为,到时候他必杀你!” 刘暮舟取出钥匙,走过去扶起母女二人,轻声道:“那个……我叫刘暮舟,既然要去,以后刮风下雨的麻烦帮我看看房子。虽然破,但毕竟是我的家。” 灵眸闻言,使劲儿点头:“东家放心,以后那也是我的家,我一定好生照看。恩公记下我们母女名字,我叫灵眸,是一只赤狐,灵台一变的修为。这丫头叫月淓,他爹姓月。” 刘暮舟虽然有些别扭,但没反驳,只是说了句:“以后……以后领子捂紧点儿。” 又看了一眼小姑娘,刘暮舟轻声道:“其实可以让她读个书什么的,北峡镇的宋家私塾招外姓的。” 曹同打断刘暮舟,轻声道:“行了,你们这就启程,走到飞峡县地界儿会有人送你们去北峡镇的。” 转头看向刘暮舟,“我们也走。” 刘暮舟一愣:“我们?” 曹同气笑道:“你他娘还矫情上了?当我愿意呢?” 说罢,一手抓住刘暮舟的领子,瞬息之间便没了踪迹。 而狐女灵眸,则是低头看了一眼手掌,自言自语道:“昆吾洲十二剑气楼……” 事实上,狐女眼中闪过异色狡黠,即便此刻无人,她依旧没有表露的太过明显。 可是此时,她耳边传来了曹同言语:“杀老道的因果刘暮舟帮你接了,你自然要还些什么的,在北峡镇帮他积德行善便是报恩,待他将来返乡,你们是去是留看他决定。你去刘暮舟家中之时一定不能被人发现,也不要让人知道你跟刘暮舟的关系。另外,收起你的小聪明,你那点儿算计,别说是我,刘暮舟心里都门儿清。那二货心善,不点破,给你个改错机会而已,若是还不学好,将来死的时候别说没给你机会!” 灵眸心头一颤,紧抿着嘴唇。 她在饭菜之中放的压根儿就不是炼魂散,只是寻常蒙汗药而已。她赌的从来就不是刘暮舟,而是看似好色的曹同。 而此时,曹同已经带着刘暮舟落在罗家店以北的一座山中,前方便是一处道观。 落地之后,刘暮舟第一句话便是问道:“你为什么帮我?” 曹同取出酒壶,一边往前走着,一边说道:“我寻破境而已,北上之前有个老东西给了我一枚绝版的重钱,他说事不关己高高甩起,当十不动,大同相助。你小子运气好,我甩出铜钱,朝上的一面写着天下大同,就这么简单。” 刘暮舟跟在后面,又问了一句:“那就是说,你什么都知道了?包括青瑶?还有那个说要让我魂飞魄散的人?我稀里糊涂到罗家店,也是因为你?” 曹同一笑:“问题别这么多嘛!” 他已然走到道观门前,抬头望着牌匾。 “你呢,留在北峡镇就是当一辈子船夫。杜湘儿虽然自私自利,却也着实给了你一条改命之路。少年郎,凡人改天换命,不吃点苦头是不行的。雷霆淬体,让你炼气之路相较于一些天才都要顺遂很多,代价就是你与那青蛟粘上因果。你带着青蛟过渡龙峡,为她挡了有心之人的算计,这道因果也就背在了你身上。接过红伞,虽然有了一次保命机会,但青蛟沿着卸春江往下,足足半洲水路之中,有最凶险的一万八千里,其中所闯的祸事,因果你要担一半。” 刘暮舟点了点头,问道:“这是不是就是福兮祸所依?” 曹同笑道:“是,你若撑得过青蛟走完这数十万里,你便是她的主人,只靠着她你就能开宗立派,至少也能落个五境观景的福缘。你要知道,即便是龙背山,作为这瀛洲中南部的第一宗门,数百年来除却山主之外,修为最高之人也不过观景巅峰而已。” 这话刘暮舟算是听明白了,少年抹了一把脸,苦笑道:“前提是撑得过去对吗?说要杀我的那个人,至少都是个黄庭九炼对吗?” 曹同闻言,哈哈大笑:“你这二逑货,也太小看要擒拿重伤青蛟的人了,他是个凝神修士,大致都已经炼化两万神,若是没有你从中作梗,他强行镇压重伤的青蛟,借助其龙气,便可观景。” 刘暮舟嘴角一扯,那家伙还说断他凝神大道?这都不说实话? 但他再望向曹同,神色便疑惑了起来。 “那你呢?就不怕因为帮我而沾染因果?“ 曹同闻言一乐,摆手道:“对我来说算不上什么因果,我可是剑修。何况是我帮你,是你欠我的,你将来修为越高,还我的就得越多。” 刘暮舟望着曹同挂在腰间的剑,眨了眨眼,疑惑道:“剑修?剑呢?” 不提还好,提起这个曹同便一肚子气。他望着那处上写比仙观的牌匾,漫不经心道:“要撑过去,就得有一定的功德去扛着,那青蛟指不定多能造呢。击碎这方牌匾,你便有功于这方水土,但也意味着你与神水国皇室结了死仇。所以如何抉择,看你自己。” 说罢,曹同便退到了一边,他也想瞧瞧刘暮舟会如何选择。若走上修行之路还贪生怕死,那这场相助,便到此为止了。 可曹同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刘暮舟问了一句:“老道在此作恶没人管得了,是因为他是神水国皇后的师弟对吗?” 曹同先是一愣,随后答道:“倒也不是没人管得了,只是地方太小,大人物看不到而已。而神水国,大抵是觉得一年死上十几个人,不叫事儿。” 刘暮舟抬头望着那道牌匾,不觉便嗤笑一声:“臭不要脸,还比仙?这样的一国皇室,得罪就得罪了。” 说罢,少年一步跃起,握紧拳头轰在牌匾之上。青年则是长舒一口气,虽然人要有善念,但他向来瞧不上瀛洲这帮满嘴仁义道德的腐儒,若刘暮舟纠结,曹同定然扭头就走。 落地之后,刘暮舟转头望向曹同,询问道:“扶摇楼是什么地方?你叫曹景齐?” 噗—— 刚刚灌入嘴里的酒水,在刘暮舟一句话后,尽数赏给了土地公。 曹同瞪大了眼珠子,不敢置信道:“你能看见?” 刘暮舟点了点头,疑惑道:“能啊,是应该看不见才对吗?” 曹同怔在原地许久,直到听见某个少年肚子响,这才回神。 他笑了笑,走过去伸手按住刘暮舟脑袋,问道:“饿了?” 刘暮舟点了点头,神色尴尬:“天都快亮了,我……一天一夜没进食了。” 曹同却道:“我叫曹同,字景齐。我教你点儿东西,但你不能跟人说是从我这里学来的,除非将来有人来找你要收你为徒才行。另外,往后的漫长光阴之中,要是遇到一个能跟你一样看到所写东西的人,就把我教你的传给他,我自会去找他的。” 前提是还活着。 刘暮舟的头被按着,他只能眨眨眼,权当点头了。 结果下一刻,刘暮舟脑海中多了一道无名功法。 曹同一脸笑意:“龙背山的功法就不要练了,改修我教你的。” 话锋一转,曹同随手一挥,一把无鞘剑便被他拿在了手中。 作势将剑递给刘暮舟,曹同笑道:“我只带你走三千里,能学多少就看你自己了。” 刘暮舟双手去接剑,结果到手的一瞬间,当即砰的一声栽倒在了地上。 少年哭丧着脸,有些不好意思道:“饿的没力气了……” 曹同哑然失笑,“你就是吃饱了,拿起这玩意儿也够呛。拿着吧,我看你武道也入品了,权当锤炼肉身了。” 刘暮舟又是一愣,疑惑道:“武道?又是什么?” 曹同抹了一把脸,叹道:“先填饱肚子,往后慢慢说吧。” 一问三不知,这得多烦人? 第8章 大风处生死自负 一连三日,刘暮舟也就只走了不到百里……他甚至觉得这样下去别说三千里,三百里就得死。 那把剑实在是太重了! 而曹同则是走在前方,淡淡然开口:“得益于那枚引气丹,你已经是炼气三重了,按照我教你的养气法门去运转气旋,要做到一天比一天轻松才对。” 刘暮舟额头豆大的汗珠子往下划着,双腿直发颤。事实上他体内气旋已经是按照曹同所教的无名功法运转的,若非如此,他一天连三十里都走不出。 不过还真是,第一天刘暮舟只走了十里地,第二天便是三十里,而今日才到午后,他已经走出去三十里了,路程是见长,但刘暮舟没觉得剑变轻。 曹同回头看了一眼,见刘暮舟走的吃力,便说道:“说说武道吧,四重大境界共计三十六重天。所谓入品,便是入了武道先天,共计九品,与凡俗九品官制一样,先天一品为最高。超脱先天一品,便是武道宗师了,还是分为九品,一品宗师之上便是大宗师。武道大宗师也分九品,但传说中的武道四重天,我是没见过,也不知道具体以什么命名。” 这些倒是说的刘暮舟有些好奇,于是问道:“那炼气之人与练武之人,区别在于何处?” 曹同一愣,想了想,没想出来答案,于是说道:“你这问题太深奥,我答不出来,不过你日后可以自己试着去找答案。表面上的区别嘛!炼气士能牵动天地灵气,练武之人做不到。炼气士长寿,而武道大宗师,撑死了也就是三五百年的寿元。总之武道我是一窍不通,单论自身杀力的话,先天一品大抵能与灵台三变持平。一品宗师能与凝神巅峰一决高下。我交手过的,也就是个四品大宗师,贼拉厉害,极其抗揍!四品以上的大宗师,我知道的只有一个,灵鹫峰十二菩萨之首。” 又是十二?与曹同先前提起过的瀛洲十二祭酒数字是一样的。 刘暮舟有些好奇,便问道:“怎么都这么喜欢十二这个数字?” 曹同哈哈一笑,答道:“因为平衡啊!北方玄洲有道宫之下有十二真人,南方昆吾洲楼外楼下有十二剑气楼,西边儿灵洲是十二菩萨,在灵鹫峰之下。你们东方瀛洲,十二祭酒皆出自东海学宫。” 刘暮舟眨了眨眼,继续问道:“那这些人是不是都很厉害?” 曹同一乐:“全是元婴修士,你说厉不厉害?” 啊?刘暮舟闻言一愣,嘀咕道:“那学宫大祭酒、楼外楼剑魁、道宫大真人以及灵鹫峰的佛陀,修为不得高的吓死人?” 元婴之上,不可言传,刘暮舟便想当然的以为天底下修为最高的便是元婴了。 哪成想曹同只是淡淡然一句:“到了他们那个份儿上,活死人罢了。不过这四人不是最强,神仙阙里那个老家伙才最无解。” 刘暮舟又是一愣:“神仙阙?又是什么?” 曹同脸皮一抽,心说不给这小子解释清楚,以后就烦的没边儿了。 于是他倒退一步,到了刘暮舟身边,捡起个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方块。紧接着,他在东南西北各画了一个圈儿,又在四个圈中间画了个小圈儿。 “天下四洲,各在东南西北,中间有一座山,名为不庭山。所谓神仙阙,其实是叫不庭山阙,只是我们都叫神仙阙,叫习惯了。原因我不能说,以后你自己会知道的。” 说着,他取出三枚方孔钱铺在地上,材质不同,却都刻着天下大同。 “小子,这玩意儿便是神仙阙发行的神仙钱,是以天下灵脉之中的灵玉矿所制成,分为三种。光背的叫做大同钱,我们叫小钱。背刻当十的,我们叫重钱,一枚可当十枚大同钱。当百,我们叫大钱,以一当百。” 刘暮舟眨了眨眼,却见曹同又取出一枚背刻“太平重宝”的钱币,然后说道:“这是宝钱,比较少见,我也就这一枚,你以后多半是见不到的。” 刘暮舟干笑一声,摆手道:“瞧着挺好看,我有一两银子,跟你换这个行吗?” 曹同不敢置信道:“你说啥?你疯了!你真他娘疯了!” 刘暮舟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又扛起剑继续朝前:“是有点儿疯了,我这可是一两银子呢。” 少年还在嘀咕,怎么说出这么一句话?一两银子换一枚铜钱,神仙钱也不是金子做的。 可他哪里知道,曹同那一枚钱换来的银子给他浇筑一座十三进的宅子,绰绰有余。 不过见曹同面色难看,刘暮舟也没敢多问,只是跟在后面费力赶路而已。 这么一走,便是十余天。 曹同只是在前面走着,偶尔出言指点两句,从未教过刘暮舟一招半式。 刘暮舟白日里背剑赶路,夜里盘坐炼气,虽然没有练出第四道气旋,但这剑,还真是越来越轻了。 刘暮舟也察觉到了,体内气旋好像凝实了不少,虽然还是雷霆气旋,但总觉得与一开始有点儿不一样了。 直到一天,算日子约莫都是十月半了,二人终于翻过了大山,山下有个镇子,北边儿还有一片湖泊。 按曹同所说,过湖往北,走不了多久便能出神水国地界。 刘暮舟长叹一声:“终于不用再睡荒郊野岭了。” 但曹同却只是灌下一口酒,转头望向刘暮舟,只见少年人身上刚刚积攒的功德,不过十几日便所剩不多了。 气数之事向来虚无缥缈,但在修为高的人眼中,也就不那么虚无缥缈了。 事实上就连曹同也不知道,这样带着他一路惹事,到底是好还是坏。 毕竟每一次的路见不平,都是与人为难。 要帮什么人,必定会得罪与其相对的人。 已经走入小镇,又看了一眼刘暮舟背后长剑,曹同突然一下子想起了这把剑的主人。也想起了一句话:“有些事不必教,我做你看便是。” 于是曹同翻手取出一枚背刻当十的重钱递给刘暮舟,轻声道:“去帮我打点儿酒,要三斤三两三钱,多了不要,少了也不要。” 在刘暮舟不注意时,曹同指尖一点金光闪过,正点在了少年眉心。 有个卖酒商铺挂着幌子,隔着百余丈都看得清。 但刘暮舟望着一枚钱,神色古怪了起来,呢喃道:“算了吧,我有一两银子,我给你打酒,你这也不够啊!” 曹同气笑道:“你这才是不够,拿着,按我说的去买。” 实在是拗不过,刘暮舟只得拿着一枚重钱,走到了酒铺。开口他都怕人家以为他是找事的,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三斤三两三钱,多一点儿不要,少一点儿也不要。” 卖酒的是个中年人,听到刘暮舟说话,他连眼皮都没抬,只是收下那枚钱币,转手递出两枚令牌,说了一句话。 “湖上风大,生死自负。” 第9章 湖上乱点鸳鸯 三斤三两三钱,当十一枚,原来是令牌两只? “那就是说五枚光背一道令牌喽?” 刘暮舟又是一问,曹同捂着脸答复:“昂,聪明的。只是别让自己显得这么没见识,行走江湖容易被坑。以后记得,光背叫小钱,当十叫重钱,当百叫大钱。” 刘暮舟哦了一声,只是望着湖面时,还是有些疑惑,于是没忍住转头:“他说湖上风大,生死自负,什么意思?” 曹同猛吸一口气,双手搓了搓脸,沉声道:“商量一下,咱能自己看么?别这么多问题成吗?” 刘暮舟望着平静湖面,挠了挠后脑勺,自言自语道:“难道是故事里说的那样,心诚才能看见?或者是有缘人?或者是善人?” 他倒是听话,人家让他自己看,他就自己看了。 曹同长叹一声:“姥姥!我来渡劫了是吗?” 远处湖面终于有船驶来,曹同拗着性子解释:“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有些地方甚是玄妙,就如同这琴瑟湖。人修行便是师法天、相法地,故而修为高深者有法天相地之说。就如同人身有许多窍穴,天地之间也有许多类似于人体窍穴的奇妙之处,一般而言,我们称之为洞天福地,这琴瑟湖便是归属于神水国的一处小福地,也是神水国根基所在。” 刘暮舟闻言,脸皮一抽,“那我不是找死?” 曹同都快疯了,这小子怎么这么多问题? “你闭嘴!从现在开始不许提问,看着就行!” 刘暮舟也没多大反应,就是哦了一声。 可曹同见他这幅模样,更气了。 “我说刘暮舟,你就不懂得跟人争一争吗?能不能改一改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的臭毛病?” 未曾想刘暮舟淡淡然一句:“我说不行,有用?你若不说,我问了不也白问?” 曹同闻言,有些愕然。 想来想去,他也只是轻轻拍了拍刘暮舟肩膀,笑道:“小子,记住一个道理,你问我,说不说是我的事,但问不问是你的事。抬头看天,我现在让你上天,你怎么想?” 刘暮舟想都没想便是一句:“曹景齐脑子有毛病了。” 一句话就把曹同气的够呛,这小子有时候说话,就是愣把人往死了噎。 可又看了一眼那把剑,曹同还是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音平和些。 “是,按常理看这就是天方夜谭。可龙背山的炼气士去北峡镇前,对你来说神仙二字是不是天方夜谭?遇到看似不可能的事情,不要想着不可能,要先动。就像有些人,夜里总是想着明日一早在门前挖出一块儿狗头金,可他连个锄头都没有,这能行?” 刘暮舟点了点头:“晓得了,该问的时候我会想办法让你说。” 曹同使劲儿抓了一把头发,心说道理是这个道理,可从你刘暮舟嘴里说出来,怎么就这么怪呢? 也是此时,湖上小舟停靠此处,撑船的是个一头白发的老汉。 老人微微抬眼,说了句:“令牌。” 刘暮舟从袖口抽出两枚令牌,未曾想那老汉一抬手,令牌便被收了去。 “上船。” 曹同一步迈出,可转头一看,却见刘暮舟望着小船,没动。 曹同抠着下巴胡茬儿,“等我八抬大轿抬你?” 刘暮舟这才回神,一步跳上了船,然后习惯性的往船桨那里走去。 曹同见状,一只手按住了少年肩膀,无奈一笑,声音也温和了几分:“你不是船夫。” 刘暮舟心头一怔,可再看小船,突然间觉得不在船桨处,好像就没地方去了。 于是少年有些不知所措,只转身抱着剑蹲在船边,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从前刘暮舟从没想过,有一天他能坐别人的船。 两年摇船渡人,今日受人所渡。 不习惯而已。 但此时,曹同双眼微微一眯。 他弯腰拍了拍刘暮舟,并未开口,但刘暮舟却清楚听见曹同说道:“小子,记住一件事,不是机缘放在手里就是你的,你得争。若是不争,拿到手也不是你的,随时会被别人抢去。有些人想帮你,但相对的,也有可能是害你。你接得住就是帮你,接不住就是害你,能明白吗?” 刘暮舟抬头看去,点了点头。 船夫已经抬动船桨,即将离岸的时候,突然传来一声清脆声音。 “等等!” 话音刚落,有个身着干练墨色衣裳、佩短刀且头戴斗笠身影似风一般疾驰而来,转瞬便站立船上,正好在刘暮舟对面。 刘暮舟只是看见了一双黑靴子。 曹同踢了一脚刘暮舟,没好气道:“起来,对面是个姑娘,要脸吗?” 刘暮舟闻言,赶忙起身,冷不丁抬眼一扫,率先看到的却是一双恍若春水的桃花眸子,温柔至极。 少年不敢多看,匆匆扫了一眼,便低下了头。 就连灵眸他都不敢多看,更何况如此水灵的姑娘。 倒是姑娘,压根儿都没多看刘暮舟,只是翻手取出令牌,然后被老汉收走。 之后,她才瞧见了刘暮舟怀里的剑,那双桃花眼中闪过的光芒,被曹同尽收眼底。 姑娘以余光扫过曹同之后,突然弯腰从下方望向刘暮舟,轻声问道:“剑是你的?” 刘暮舟一愣,抬头望向姑娘,点了点头:“算是吧。” 哪成想姑娘闻言,忽然一皱眉,略有些嫌弃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算是?” 刘暮舟只得点头:“是。” 姑娘这才舒展眉头,微笑道:“剑不错,人差点儿。” 曹同神色古怪,又踢了一脚刘暮舟,轻声道:“刘暮舟,听这话,是说你配不上这把剑啊?” 刘暮舟本想说配不上就配不上,可话到嘴边了,却又想到曹同先前那通道理。 少年也不晓得哪里来的勇气,一抬眼,目光直视对面少女,沉声道:“人差不差,你说了可不算。” 曹同直嘬牙花子,是真想给刘暮舟竖起大拇指。 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刘暮舟本以为会得罪人,结果他万万没想到,那墨衣少女居然一抱拳,正色道:“方才失言,我向你赔罪。” 这倒是把刘暮舟弄得不会了,只木讷摇头:“这倒不至于。” 结果那少女只是点了点头,只好便双臂抱于胸前,转身望向湖面了。 少年一头雾水,转身望向曹同。曹同则是撇了撇嘴,摊了摊手。 片刻之后,船夫开口道:“到了,诸位自便。” 刘暮舟转头看了看四周,一脸疑惑,到哪儿了?这不是在湖中央么? 结果此时,那黑衣挎刀的少女冷不丁一步迈出踩在湖水上,之间湖面起了轻微涟漪,少女却突然不见了。 曹同捂着脸,同样迈步走出,与那少女一样,转眼就没了。 只剩下刘暮舟楞在原地。 刘暮舟嘴角抽搐,一咬牙,同样大步迈出,可他一步明明落在了水中,眼前所见,却是一条繁华街市。 待另一只脚落地,个人已经置身于闹市之中。 曹同按住刘暮舟肩膀,无奈道:“求你别这么丢人,大方些,将剑背好,没人抢你。你……自个儿逛逛,我去打酒了。” 方才的刘暮舟,就像是一个抱着金银财宝的穷鬼,一股子寒酸味儿隔着十里地都能清楚闻见的那种。 要多丢人有多丢人。 转头之时,曹同已经消失不见。 少年嘀咕一句:“说我?你这说好听是神出鬼没,说难听是鬼鬼祟祟!” 不过他还是将剑背在身后,尽量挺直了腰杆子。 之时望着街上行人,他不知道该去往何处。 抬头看了一眼,街边摆摊儿的人不在少数,所卖物件儿稀奇古怪,什么都有。 一眼就瞧见了有打着幌子卖引气丹的,刘暮舟鼓起勇气问了句,摊主倒是和气,竖起一根手指,笑道:“一枚小钱就行。” 刘暮舟眨了眨眼,心说怎么便宜?于是问道:“一两银子能买多少?” 哪成想摊主脸一黑,“滚!” 原本已经回来的曹同离着老远便瞧见这一幕,给他臊的啊!转身就走,生怕别人知道刘暮舟认识他。 “小王八蛋怎么想的?一枚小钱起码能兑千两黄金,那人虽然坑人,但你这一两银子……” 但刘暮舟听进去了曹同的话,他站在原地想了想,心说问不问是我的事,于是又凑上去,问道:“那多少银子能买这丹药?” 摊主面色越发的黑,但生意人嘛,总是不至于当街让人难堪,便压着怒气说道:“万两!” 他压着怒气呢,又哪里想到,面色黝黑的少年呵呵一笑,撂下一句你怎么不去抢?然后转身挺直了腰板儿,大大方方的走了。 刘暮舟到现在都不知道上刻天下大同的钱究竟多贵重,就算是知道也不敢相信。 毕竟他为了三百里银子几乎把自己卖给了宋家。而杜湘儿所给的两枚丹药,就价值几万两了! 街对面便是一处客栈,有个刚刚入住,在窗户缝往外看的姑娘正好瞧见刘暮舟“无耻下问”的画面。 姑娘先是神色古怪,关好窗户之后却再也忍不住了,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嘴里嘀咕:“哪儿来这么个炼气三重的活宝啊?” 而刘暮舟,此刻实在是无处可去,只能沿着街市一路往前,走了不足一刻便到了道路尽头。 此时刘暮舟才发现,原来这处地方……还在湖中,尽头就是湖。 打眼一看,湖上竟是有一艘巨大的楼船,远远望去,那叫一个繁华啊! 正看着呢,不远处拐角竟是走出一队人来,刘暮舟只扫了一眼便知道又是个大户人家。 有个一身白衣的翩翩公子走在正中间,前后各有四个带刀护卫,白衣公子身侧还有个拄着蛇头杖的老妇。 只看那一身气息,便比罗家店的老道高出去不少了。 刘暮舟不想惹事,便背对着他们。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之间的说话,刘暮舟听的极其清楚。 白衣青年问了句:“老大是不是也快来了?” 边上老妇点了点头,却道:“我觉得还是不要跟他明着争,他毕竟是太子。” 可白衣青年却是冷笑一声:“凭什么?一个娘生的,凭什么事事都可着老大?这次我偏要争!说,老大到底来了没有?” 老妇无奈,只得说道:“应该明日到,罗家店的袁道长被人杀了,皇后震怒,太子带人去看了。” 就这简简单单几句话,刘暮舟的脸皮已经抽搐了好几次了。 娘的,怎么这么巧?冤家路窄嘛不是?得赶紧走,不然走不掉了。 正要迈步呢,结果那个白衣青年冷不丁一转头,却瞧见了刘暮舟身上的长剑。 青年明显眼前一亮,回过头后,心中呢喃一句:“好剑啊!” 刘暮舟已然快步离开,正要呼唤曹同呢,却听见曹同自己开口了。 “我有点儿急事要离开,十日之后有出去的船,到时候你出去便是。你身上那把剑是个对我很重要的人交给我的,现在我将它托付给你,人在剑在!明白吗?另外,今必客栈当中有一间屋子,里头放了些钱财还有些应用之物,都是借你的,想着还我。” 刘暮舟已然愣在原地,拧着眉头想了许久,终于是没忍住,破口大骂:“曹景齐,你大爷!” 就躺在某处屋顶的青年咧嘴一笑,点头道:“好家伙,终于开口骂人了,有脾气就算是个人,没脾气可不成!” 老想着吃亏是福,那你铁定要吃很多亏。 刘暮舟也没敢在外面多待,跑去街上找寻今必客栈。 而此时,有个一只脚刚刚踏入此地的年轻道人突然眯眼一笑,自言自语道:“好玩儿,有趣。” 不多久,今必客栈门前,便多了个摆摊儿卖符箓的道士。 刘暮舟也是找了许久,才寻到这个今必客栈,还真是巧,就是先前那个钻钱眼儿的摆摊处对面。 摊主一眼就在人群之中瞅见了刘暮舟,遥遥冷哼一声。 刘暮舟则是挺胸抬头,嘁了一声。 双方互看,都觉得对方病的不轻。 而门口的年轻道人,却盯住了刘暮舟背后长剑。 道人略微皱眉,心说奇了怪哉,这长剑所蕴含剑气,怎的如此古怪? 都知道天下剑共一石,昆吾独占七斗,其余三洲共分三斗。昆吾洲十二剑气楼没有这般古怪剑气啊,除却十二楼,那就只有两个地方了,山外山,楼外楼。 想到此处,道人便起手卜了一卦。 可那天机刚刚被他窥探一二,年轻道人突然间一脸惊恐,赶忙伸手照着自个儿算卦的手连着几巴掌,哭丧着脸骂骂咧咧:“吃撑了找事儿!” 此刻刘暮舟也朝着今必客栈走去,年轻道人见状,瞪大了眼珠子,将桌上符箓一股脑儿收起来,大步走过去照着刘暮舟怀里就塞。 等刘暮舟反应过来,怀了已经踹满了符箓,有些事画好的,有些则是空白符纸。 再一转头,年轻道人扛起桌子,撒丫子就跑。 刘暮舟一头雾水,高声喊道:“你干嘛?东西不要了?” 道人边跑边说道:“我娘生孩子,着急,送你了。” 事实上,道人这会儿只想砍了自己的手。 “姓曹的,坑死你道爷了!这小子身上多少事儿了,真要沾上不得麻烦死?” 曹同神色古怪,幽幽一句:“无量福!道长是个出家人,帮我分担些因果,方显慈悲心肠啊!” 可把道士气坏了,边跑边骂:“你他娘是剑修,可以自斩因果,道爷我生平最怕麻烦,你难道不知道?那把剑怎么回事,不是你们扶摇楼的剑气啊?难不成你偷来了楼外楼的养剑法门?可也不对啊,当年我游历昆吾洲,是去过楼外楼的。” 话一出口,道士就后悔了,连忙说道:“当我没问,你千万别告诉我。” 曹同嘴角一挑,你个死牛鼻子,这可不是我逼你的! 见道士已经捂住耳朵,曹同干脆以剑气破开其心湖屏障,心声大如雷鸣:“那把剑是我大师伯的。” 道士砰一声摔在地上,脸贴着泥土,那叫一个欲哭无泪。 “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啊!曹景齐你大爷!” 曹同灌下一口酒,微笑道:“不用谢。” 但下一刻,一道剑气凭空而生,刚刚沾染的些许因果立时便被斩断了。 年轻道士立马满脸笑意,“曹老弟,这点儿因果,贫道也不是担不住嘛!你我兄弟之间,何必这么客气呢?” 可曹同却灌下一口酒,然后轻声道:“我的本意其实没想给他找什么护道人,但他看得见我剑气所刻的字,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这趟瀛洲之行,不论能否更上一层楼,山外山都是我必然要去的地方。” 道人闻言,神色也严肃了几分。 “你知道我的脾气,能出几分力,得看他能让我出几分力。” 曹同点了点头:“那就多谢了,张道长与我,只需看着这场狂风骤雨便是。” 下一刻,曹同身边已然多了个身穿青褂的年轻道人。 “这少年有来历?怎么跟那毒妇还有牵扯?” 曹同摇了摇头,“有个屁的来历,刘暮舟的爹娘,就只是两个不知死活的散修罢了,妄想去往卸春江上游那处洞天,自己把自己作死了,临死之前将在洞府所得福缘尽数给了刘暮舟。当年她投胎之时应该出了什么岔子,无奈之下只能夺了刘暮舟身上福缘,使得那小子连再入那处洞府的令牌都丢了。那个自私自利的女子你我都知道,她只想着撇清与穷苦少年的因果,压根就不会管人家将来是死是活。” 说话时,刘暮舟才拿到客房钥匙,走上了二楼。 正开门呢,对面屋子也打开了门,由打里面走出一位身着墨色紧身长衫的少女。 少年回头望了一眼,少女也是一脸诧异,两人齐声开口:“怎么是你?” 说罢,两人又是齐声说道:“我住这儿。” 少年一愣,转过了头,因为门开了。 出于礼貌,他又回头说了句:“我先歇着了。” 少女憋着笑,点头道:“嗯。” 待刘暮舟关上门,少女实在是没忍住,又是噗一声笑了出来。 想起他问人一两银子能买多少引气丹就觉得好笑,如此活宝,人间少见啊! 刘暮舟进门之后,便瞧见桌上摆着一张纸,以及一袋子钱。 拿起纸看了一眼,上写着:“刘暮舟,遇事不要先去盘算能不能做到,先想自己想不想做。换句话说,遇到什么事先不要在意自己是否能管,先问自己想不想管。” 打开钱袋子一看,里边儿足足百八余枚上刻当百的大钱。 此时此刻,天色已经慢慢沉了下来,远处湖面之上,那艘大船倒是灯火通明。 年轻道人转头往湖上望去,嗤笑道:“小小神水国,还真敢算计啊!就不怕被人几剑捣碎皇宫?” 但下一刻,年轻道人猛的转头,沉声道:“你他娘的不至于如此下作吧?” 曹同灌下一口酒,呢喃道:“老东西在山外山丢了一臂,这是剑道之争,不是个人恩怨,我怎么会迁怒于这个小丫头?” 话锋一转,曹同神色古怪:“我只是……乱点了一番鸳鸯谱。” 年轻道人无奈一叹,转身望向湖上楼船,呢喃道:“这神水国,真是嫌国祚太长啊!” 而此时,今必客栈走进来一位身着锦衣的男子,其身边还带着个中年道士。 锦衣男子二话不说便上了楼,中年道士则是取出一枚重钱排在柜上,冷冷开口:“不要多管闲事,我们公子想住进天字二号而已。” 而楼上,刘暮舟还在琢磨那些符箓呢,房门突然间被人一脚踹开。 少年猛的转头,却见一位身着锦衣,看模样也就二十七八的贵公子出现。 刘暮舟眉头一皱,沉声道:“做什么?” 那人回头看了一眼对面天字一号,随即淡然开口:“我退你三倍房钱,这间屋子我要住。” 刘暮舟神色古怪,心说这人有病吧?退我三倍? 那不住就不住了呗,反正现在睡不睡觉都无所谓。 刘暮舟很快就已经离去,中年道人站在客栈走廊之中,微微抬手而已,一阵灵气涟漪一闪而逝。 紧接着,道士走去天字一号,明明推的是天字一号的房门,但进去之后,却是天字二号的屋子。 中年道士瞧见贵公子时,微微一笑,轻声道:“殿下大可放心,二皇子也太小觑山外山的天骄了,渔翁得利者只会是我们。但凡她回来推门,进来的只会是你的屋子。” 与此同时,湖上那处船楼,有个黑衣少女走了上去。船上灯火通明,但唯独登船处有个老者坐着。见有人来此,老者淡淡然开口:“登船拔剑,大钱一枚。” 少女甩下一枚上刻当百的方孔钱,几步便上了船楼最上层, 三丈三长三丈宽三丈高的屋子里,一把剑刃三尺长、锈迹斑斑的古剑。 在少女出现的一瞬间,那把剑便轰鸣不已,若非有所牵制,恐怕当即就要冲到少女手中了。 黑衣少女望着那把剑,双眼一眯,猛的纵身一跃飞身去往半空,轻而易举便抓住了那把剑的剑柄。 长剑轰鸣不止,就像是终于等到了一位明主一样。 可少女抓着那把剑看了看,却皱起了眉头,沉声道:“为何如此谄媚?没骨头的剑我不要!” 说罢,随手一甩,丢掉长剑便往门口去。 长剑紧随其后,可少女猛的回头,冷哼一声:“滚!” 再次转头往外,三步而已,少女突然一个踉跄,只觉得浑身无力,险些跌倒在地上。 好不容易站定了,却瞧见面前出现了一道白衣身影。 少女立刻伸开右手,却见掌心之中多了一道血红咒印。 “情丝咒?” 再一抬头,前方一身白衣的贵公子笑盈盈点头,伸手去搀扶少女。 “姑娘这是怎么啦?” 少女只觉得眼前直发黑,脑海之中嗡嗡响个不停。迷迷糊糊中,见一只白色衣袖伸手过来,她本能的想要伸手,但后方那把剑却突然间剑气大作,强行冲破某道禁制,随后瞬间冲到前方,将白衣青年往后逼退了几步。 少女眉头一皱,瞬间便明白了。 她连退好几步,声音微弱:“谢谢,还愿意跟我走吗?” 话音刚落,那把锈迹斑斑的古剑竟是自行飞到了少女手中。 少女用最后的力气开口:“带我……带我走,回客栈!” 那把剑竟是自行外放剑气,死死缠绕住了少女,以剑光冲开堵在门口的白衣青年与一位拄着蛇头拐杖的老妇人,疾速离去。 白衣青年咬着牙,沉声道:“拦住她!” 老妇闻言,刚要起身追赶,但一道灵气涌动之后,有一只大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中年道士飘飘然落地,一手按着老妇肩头,笑盈盈望向白衣青年,淡淡然道:“二皇子,不该是你的,争也无用。这机缘,非太子莫属了。你母后让我带话给你,那把椅子不是你该做的,别想……” 可话未说完,道士猛的转头,双眼紧紧眯起。 因为带着少女飞走的那把剑,突然间调转了方向,往湖边飞去了。 古剑本来是要遵循少女号令的,可飞到湖边,却猛的被一道金光吸引。 刘暮舟无处可去,只能走到湖边吹吹风,想着在这里胡乱凑活一夜算了。他哪里知道,他的眉心处方才金光大放,这种金色剑光,能让灵剑安心。 下一刻,一把剑带着个黑衣少女,几乎是撞在了刘暮舟上。少年下意识伸手去拦,可眼瞅着黑衣少女要倒地,稀里糊涂的,就以左手抓住了少女右手。 接触的一瞬间,刘暮舟只觉得左手手心一阵剧痛,但他还是先扶住了少女。 夜幕之中四目相对,少年少女一天之内第三次见面。 少女呢喃一句:“是……你?” 说罢,便一头栽进刘暮舟怀里。 远处屋顶,年轻道士直嘬牙花子,冲着曹同竖起大拇指,咋舌道:“真他娘有你的,还不出手?等那小子被人打死?” 曹同却撇了撇嘴,淡然道:“张青源,你就没闻见一股子文人酸臭?” 年轻道士闻言一愣,转头往街上望去,却瞧见个儒衫男子凭空出现。 第10章 一掌情丝咒 在那个儒衫男子出现的一瞬间,客栈之中那位太子,与楼船之上的二皇子眉头同时皱起,二人几乎同时开口,只说了一句话。 “不要轻举妄动!” 蓄势待发的中年道人立刻收敛灵气,不敢追去。 而此时湖边,刘暮舟望着栽倒在自己怀里,没了反应的少女,一时之间不知怎么办了。 他都顾不上手疼,轻微摇晃少女,问道:“喂,你怎么回事?醒醒。” 但少女面色煞白,已然昏睡了过去,怎么叫都不会有反应的。 没法子,刘暮舟只好转身将其背起,快步往街面走去,逢人就打听哪里有郎中,可所有人都跟看傻子一样,就是不告诉刘暮舟哪里有郎中。 实在是没法子,刘暮舟突然想起她原来的住处,于是又大步往今必客栈走去。 到了门前,刘暮舟本来是想伸手推门,结果那把锈剑却突然冲出来横在门前,似乎是不让刘暮舟推门。 可把刘暮舟急坏了,冲着那把剑,没好气道:“人都这样了,你拦着作甚?不救你的主人吗?” 正此时,锈剑突然发出一阵轰鸣声音,刘暮舟稀里糊涂的竟然真的听明白了剑的意思。 “你让我劈门?要赔的!” 那把剑急得在原地转圈儿,实在是没办法,只能再次发出轰鸣声音,好像是在说:“你快点,来不及了!” 刘暮舟转头看了一眼面色越发煞白的少女,一咬牙,伸手拿住锈剑,抬手便是一剑。 反正欠那么多账了,债多不压身! 在落剑的一瞬间,本以为木头门起码会被戳出一个窟窿,可没想剑触碰到门的一瞬间,刘暮舟浑身力气仿佛都在一瞬间被抽干,险些一个踉跄摔倒在了地上。 但也是这一个踉跄,门被顶开了。 待刘暮舟硬撑着进门,那把剑瞬间关好了门,以剑身为门栓,抵在门后。 刘暮舟望着前方床铺,咬着牙过去将少女抛在床上,紧接着便是砰的一声,他四仰八叉的躺在了地上,什么都不知道了。 方才拿到锈剑的一瞬间,刘暮舟体内积攒的灵气几乎在一瞬间被抽干了,他体内三道气旋,反而只剩下雷霆流转。 而此时,地面竟是有许多古怪纹路浮现,那些纹路连接着屋中四个角落的四只琉璃盏,琉璃盏当中全是少女事先准备好的大钱。 一道灵气充盈的疗养阵法,已然开始运作。 对面那间屋子,神水国太子面色凝重,紧咬牙关,猛的一拍桌面,沉声道:“到头来竟然为他人做了嫁衣!” 湖边一处屋顶,道士张青源笑了笑,赞叹道:“这小丫头还真不错,知道为自己留后手。若不然这情丝咒一发作,真就给那小子捡了大便宜了。” 曹同气笑道:“贼道人,两个孩子而已,你脏不脏?你觉得我会放任这种事发生?” 张青源呵呵一笑,“难说。” 话锋一转,道士望向那个读书人,问道:“这家伙来作甚?” 曹同撇了撇嘴,“鬼晓得,管他作甚,你们一个书呆子一个牛鼻子,憋住别打架就成。” 话锋一转,曹同微笑道:“事情才刚刚开始,慢慢看吧。神水国花费这么大的代价,若是让钟离家的丫头回去说一声,十二位祭酒兼山长也要头疼。一个小小神水国,呵呵。” 而此时,读书人也走到了今必客栈门前。 这位读书人,中年模样,留着淡淡胡须,腰悬一枚环形玉佩,头别青玉簪,只肉眼看去都能察觉到其身上一股子正气。 往楼上看了一眼,读书人无奈摇头,沉声道:“曹景齐,你是不是太过分了,当我瀛洲无人吗?” 同境修士,谁又感觉不到谁的存在? 曹同猛的起身,“呦呵,我没说你瀛洲治下乌烟瘴气,你还给我暴躁上了?” 读书人冷哼一声,转身虚抬脚步,竟是踏着虚空就这样往高处走去。 每落下一步便是一道涟漪涌现,往四面八方蔓延而去,使得整座琴瑟湖天地略微扭曲。 “规矩就是规矩,有些事我们这种站在高处的人本来就不得干预。若非你插手渡龙峡之事,又怎么会弄到如此地步?” 曹同冷笑一声,猛然瞬身而起,一股子泼天剑气化作人形虚影,凌空一脚踩在那股子涟漪之上,紧接着便是轰然一身巨响,这琴瑟湖天幕竟有裂开之迹象。 “你还读书人,学的圣贤道理被狗吃了?”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你练的剑只知道不守规矩吗?” 说罢,读书人身后同样浮现一道巨大虚影,二者针锋相对,使得这座小城剧烈震颤。 湖上楼船晃动的连人都站不住,中年道人额头之上豆大的汗珠子直往下滑落,两人气息对撞而已,产生的涟漪几乎要将他撕碎了。 反倒是凡人,若无其事。 二皇子望着高处两道巨大身影,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竹篮打水一场空,但那穷小子……救了我们神水国。我都不敢想,若此时情丝咒在我跟老大任何一人身上,神水国将会是什么下场!” 拄着蛇头杖的老妇声音直发颤:“殿下,与季先生对峙的,是个……是个剑修!即便季先生不来,一旦事成,我们也会万劫不复的!” 今必客栈之中,那位太子此刻手脚冰凉,低头苦涩一笑:“上人,你险些害我神水国就此消失啊!” 那位太子耳中传来沙哑声音:“你倒是怪起我来了?是谁害我没能拿住青蛟,查到没有?” 而此时,读书人再往前一步,沉声道:“打一架?” 曹同呵呵一笑,“怕你不成?” 年轻道士哭丧着脸,无奈道:“哎呀,你们有完没完,丢人不?” 说着,一步跃出,举手投足之间便有阴阳游鱼出现,竟是生生拦在中间,将二人气息错开了。 “俩九转金丹,在这里骂街,合适吗?曹景齐,来者是客,你不知道这个道理吗?还有季渔,还是个读书人呢,怎么脾气比剑修还大?咱们好赖打了百十年交道了,互相给点儿脸面成吗?” 正此时,一道声音好似自天外传来。 季渔这才收手,大袖一挥,沉声道:“冲你桃花观主的面子。” 曹同呵呵一笑,重新躺回屋顶,天地归于寂静。 张青源深吸一口气,微笑道:“哎,这还差不多,人要作死,老季你又拦不住。说来你还得感谢曹同呢,要是他没插这一杠子,你这坐镇中南诸国的主事,免不得跟山外山扯皮。” 哪成想季渔转头看了张青源一眼,看傻子一样。 年轻道士一愣,却见季渔一步迈出,落在了曹同身边,一脚将其踢开又甩去一壶酒,骂道:“我这可坏规矩了,即刻起,谁也不能插手当中事情。” 张青源嘴角一扯,跳去屋顶上,破口大骂:“你俩搁这儿演我呢?姓曹的,你如此大费周折,只是想让那小子拉神水国一把?再让神水国气运帮他抵消那青蛟带来的亏损?” 读书人咧嘴一笑,一把搂住张青源肩膀,笑道:“看破不说破,别以为练剑的都没脑子嘛!听说桃花酒还有几坛子,别藏着了吧?” 见曹同还是不动,季渔无奈一叹,沉声道:“你能帮多少?以我们的身份,随便一挥手便足够他此后数十年前途坦荡,但有意思吗?你既然将剑给他了,路就得他自己走。” 曹同抬起头,沉默许久,终于是说了句:“本想好好考验他一番的,现在看来是不行了。刘暮舟未来道路如何我从不担心,路是靠人走出来的。我只是……怕所托非人。” 张青源转头看了一眼客栈,摇头道:“既然看得见,便是天注定,你就应该遵守约定。人性如何,又能走多远,就不是你能左右的了。” 话锋一转,“走吧,喝酒去。” 曹同笑着起身:“去山外山前,有桃花酒喝,倒也不错。” 话音刚落,一道剑光撕开天幕,就此离去。 张青源紧随其后,季渔在走之前,冷哼一声:“你神水国真是好胆量啊!还不快滚?” 二皇子与那太子闻言,皆是浑身一颤,作揖道:“遵……遵命,我们这就离去!” …… 天色蒙蒙亮,今必客栈之中,天字一号房四个角落的大钱都已经化作白石材质,昏睡中的黑衣少女缓缓睁开眼睛,在感觉自己躺着之后,面色猛的一变,慌忙起身。 仔细检查了一番后,见衣裳整齐之后,这才长舒一口气。 可一转头,却见地上躺着个皮肤黝黑的少年人,也在看着自己,其左手掌心赤红咒印一闪而逝。 “是你?” 刘暮舟醒来很久了,可是身上没有丁点儿气力,实在是起不来,连说话都没力气。 少女见连张嘴都费力,突然呀了一身,赶忙翻找出一枚药丸子塞进刘暮舟嘴里,随后一脸歉意。 “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你救了我,我还吸了你体内灵气……” 刘暮舟闻言,这才明白了些,欲哭无泪。他醒来之后就在积蓄灵气,可不管怎么去积蓄,好不容易重新运转的气旋总是在一瞬间停滞…… 直到服下丹药之后,体内气旋才终于重新运转,可不知怎的,刘暮舟觉得体内气息与之前,不太一样了。 片刻之后,三道气旋重新运转了起来,只要将心神沉入气海,便能听到接连不断的雷霆炸响。 足足过去两炷香的功夫,刘暮舟终于有了些气力。少女急忙扶着刘暮舟坐在椅子上,并说道:“那把没骨头的剑都告诉我了,有人在剑柄下了情丝咒,还在我这门上布设了颠倒阵,若非你救了我,后果不堪设想。” 刘暮舟闻言,摆了摆手:“那你没事了吧?” 少女闻言,面色一红,“因为一些缘故,这情丝咒并未起到作用,所以我不能动用修为。” 话锋一转,一把抓起刘暮舟的左手,轻声道:“书院的人来过,那些宵小暂时不会出手,我……我也不能离你太远,你能不能帮我离开这里,去找我一位长辈解了这情丝咒?” 刘暮舟又是一愣,这当中许多事情,他是一点儿都不知道。可一低头,却见掌心赤红咒印一闪而逝。 少年没见识,但不是傻子,听字面便知道这情丝咒是个什么东西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我不能回神水国,只要往出走,就可以。” 或许是因为刘暮舟显得十分干脆,少女也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那以后你就是我的朋友,我复姓钟离,单名一个沁字。” 刘暮舟刚要开口,钟离沁却笑道:“你叫刘暮舟嘛!我知道的,来时船上那个人不是说了嘛?我记着呢。当然了,我不会让你白白跟我走一趟的,我可以指点你剑术。” 刘暮舟眨了眨眼,神色古怪:“你?” 少女一瞪眼,“怎么?不信?我虽然不是什么大剑仙,但指点你绰绰有余了。少废话,收拾东西赶紧走。” 刘暮舟又道:“不是说十天之后才能出去吗?” 钟离沁一仰头:“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稀里糊涂的,刘暮舟便被拉着走出了客栈,在街上买东西。 刘暮舟觉得,这姑娘做事雷厉风行,想一出是一出,没有丁点儿的拖泥带水。 走到一出丹药铺子门前,钟离眜眼睛眨了眨,突然想起这憨货问一两银子能换多少引气丹的话,便说道:“走,买些给你用的东西,咱们一路北上,起码要走两个月呢。” 刘暮舟也转过头,轻声道:“养我长大的人告诉我,力所能及只内,帮人是应该的,你别再抢着付钱了,我有钱,何况哪里有让女孩子给我付钱的道理?” 钟离沁憋着笑,点头道:“嗯嗯,我知道了。” 知道你有一两银子嘛! 果不其然,不多一会儿,望着一堆丹药,刘暮舟十分自信的取出一枚碎银子摆在桌上,转头望向钟离沁,一本正经道:“看吧,我有钱,你看有没有你要的,我一起付了。” 丹药铺子的掌柜望着桌上一两碎银子,眼皮狂跳。 “不是……少侠你来真的?” 钟离沁实在是没憋住,噗的一声,转身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刘暮舟,你……你可真是个憨货!” 「今日就四千字。」 第11章 秋风荡里余半仙 一枚小钱能兑那么多银子,刘暮舟想起刚刚自个儿那模样,就觉得臊得慌,以至于此刻划船,耳根子都还发烫。 钟离沁则是转头望向船楼,随后冷哼一声:“神水国,我记住了!” 大致发生了什么,拿起那把没骨头的剑之后,钟离沁就已经明白了。 再一转头,见刘暮舟还在划船,钟离沁便说道:“别玩儿了,用灵气推着船走啊!” 刘暮舟闻言一脸疑惑,“什么意思?” 钟离沁嘴角一扯,望向刘暮舟,一脸的不敢置信:“你……修行多久了?” 刘暮舟想了想,答复道:“宋青麟是二十三离开的,现在十月十九,差不多二十几天吧。” 二十几天?钟离沁恍然大悟,心说二十几天就炼气三重了,这小子不赖啊? 想了想,钟离沁言道:“五行术法,是炼气士最常用的,我教你,你自己试试。” 刘暮舟有样学样,试着将体内灵气外放,掀起水浪将船推着走。 但就在刘暮舟将灵气放出来的一瞬间,钟离沁便瞪大了眼珠子:“你居然是雷灵气?用的什么功法?” 瞧见船不用人划却跑的飞快,刘暮舟心中在想,要是跑船的时候能这样,那一天得挣多少钱? 结果听到钟离沁发问,他摇了摇头,轻声道:“功法我不能告诉你,教我的人说不能外传。至于雷灵气,可能是我引气入体之前,被雷劈过的原因。” 说话时,船已经到了湖中央雾气当中,刘暮舟现在看见大雾心里直犯嘀咕,于是问道:“现在怎么走?” 钟离沁往前看了看,淡然道:“没骨头,开路!” 那把锈迹斑斑的古剑立刻自行飞起,疾速穿过雾气,生生捣出来了一条数百丈长的洞。 钟离沁点了点头,“直走便是,你分心驾船,我再教你些寻常术法。” 小船再雾气洞中穿行,刘暮舟则是在钟离沁指点之下,一会儿手中火焰升腾,一会儿则是雷霆大作。不多时,小船已经穿过雾气,远处便是湖岸了。 刘暮舟已经能熟练掌控五行术法,按钟离沁所说,修为不够,所以还施展不了遁术。 正此时,小船像是触碰到了什么屏障一般,随着半空中涟漪浮现,船头竟是消失不见了。 刘暮舟赶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钟离沁却摊开了一张舆图,淡然道:“别大惊小怪的,这琴瑟湖不过是一座顶小的小天地,咱们只是出了琴瑟湖而已。” 话音刚落,船已经出了涟漪,小舟此刻就横在一条小河之上,刘暮舟都弄不清楚这是又到哪里了。 见钟离沁手拿舆图,刘暮舟便问道:“这是哪里?怎么跟进来的地方不一样?” 钟离沁随口答复:“我们不是正路上出来的,此刻大约在琴瑟湖以北三百里。” 话锋一转,钟离沁转身一步越上河岸,轻声道:“离渡口还远,咱们要步行,下船吧。” 刘暮舟赶忙背好剑,跟着跳上河岸。可少年却没着急跟着走,而是转身以灵气将船推到岸边,又一伸手,本想慢慢将船拉上来的,却没想到两只手抓住船以后,轻而易举的便将船举起而后抛出。 少年有些不敢置信,又跑到船边上,结果略微一使劲,数百斤重的船,便轻而易举的被举起来。 钟离沁自然瞧见了这一幕,心说这憨货还挺心善,怕船被冲去下游撞到什么? “刘暮舟,你先天四品的武道修为,都可以媲美炼气巅峰了,但你似乎对自己这点儿力气很诧异?” 少年一愣,“啊?先天四品?十几天前我还是九品,怎么涨了?先天四品能媲美炼气巅峰么?” 钟离沁伸手捂住额头,嘀咕一句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但想了想,还是解释道:“武道进境快是很寻常的,先天一品的人都有很多。但是入门容易,登堂入室难,一千个先天一品最多能出一个宗师。其实武道跟炼气士根本没法放在一起评价,世人都是只论当时杀力,大抵评出来一个差不多的界限而已。武道四重天,前三重一四是坎儿。比方说先天四品能媲美炼气巅峰、先天一品堪比灵台三变。四品宗师与黄庭九炼杀力接近、一品宗师就能与凝神三炼掰手腕儿了。四品大宗师堪比观景巅峰,一品大宗师……单论杀力,与九转金丹有的一拼。不过当世就一个一品大宗师,灵洲十二菩萨之首,炼气士修为已经到了元婴,武道则是一品大宗师。” 刘暮舟突然想起曹同所说的,他曾与个四品大宗师交手,于是问道:“你听过曹景齐吗?” 钟离沁猛的回头,“你知道曹景齐?” 刘暮舟都没发现他用右边儿突出来的虎牙咬了咬嘴上死皮,眼神飘忽。 “听说过,他是不是很厉害?” 钟离沁想了想,觉得这小子也不大可能认识那等人,便淡淡然开口:“自然很厉害,那可是扶摇楼主的孙子,十二剑气楼之一的传人。不过我家长辈与他家长辈有仇,其实也算不上仇,只是剑道之争。听说三十年前他大师伯登山问剑,死在了我家门前,剑鞘至今都在山崖插着。” 刘暮舟心里咯噔一下子,又问道:“要是他见了你,会不会不认识你?” 钟离沁笑道:“那不会,在他那种修为面前,一眼就能看出我的来历。” 钟离沁也没想太多,实在是刘暮舟显得太没见识了,若他真的认识曹同,怎么可能这副模样? 再说了,即便认识也没关系,剑道之争,又不是个人恩怨。 见刘暮舟不说话,钟离沁便说道:“说好的你救我一命,我教你剑术。没骨头,今天起,你跟他对练,有点儿分寸,可别伤着他,毕竟帮了我的。” 哪成想话音刚落,那把锈迹斑斑的古剑便一个突刺而来,刘暮舟赶忙侧身躲过,可领子还是被划了一道口子。 气的少年板着脸骂道:“你言语一声啊!这新衣裳!” 钟离沁撇了撇嘴,“与人对敌,可没人跟你先言语,你且练着吧。” …… 此后一路往北,刘暮舟每日除了练剑便是学着识别草药、刻画符箓,钟离沁说刘暮舟的雷霆剑气所画镇妖镇鬼符,虽然只是一阶下的符箓,但也能卖上几枚小钱,因为雷霆符箓极其少见。 听说能挣钱,特别是一枚小钱就足够他还清宋家的债后,刘暮舟除了对练剑上心,对画符也格外认真了。 十几日下来,钟离沁发现刘暮舟的剑把式是有模有样,但体内气旋……怎么不见长啊? 怪哉,看刘暮舟根骨,绝对不差的,可为什么简简单单的炼气就这么慢呢? 稀里糊涂的,两人已然北上千里。 此时已经出了神水国,算是在瀛洲中部偏北,树木越发的凋零,天气也是越发寒冷。 少年少女自然也是熟络了不少。 今日刘暮舟瞧见了少女手中的山水舆图,一早上赶路便心不在焉的,全被钟离沁看在眼里。 中午歇息时,刘暮舟在河里捞了两条鱼,原本手艺极好的刘暮舟,竟然将鱼烤焦了。 钟离沁拿着鱼,眉头直皱:“之前烤的挺好呀,你今天是怎么回事?说!” 刘暮舟吃了一口鱼,干笑一声,没说心里话,只是说道:“帮我的那个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他说青瑶走卸春江,几十万里呢,也不知到了没有,要是到了,我就暂时不用担心她连累我,只需要防着那个凝神修为的家伙了。” 钟离沁翻了个白眼,你刘暮舟是不是不知道,你撒谎的时候总会偷偷咬嘴上的死皮?上次说起曹景齐可就是这样,当时没发现,后来才发现的,我不提起而已。 只是此时,她心中呵呵一笑,我还治不了你了? 她铺开舆图,突然起身,撇嘴道:“放心吧,瀛洲中部到东海,不过近四十万到里,蛟龙入水,速度极快的,她要是被人打杀了,你此刻必然重伤。卸春江一路是入了东海,是玄风王朝的地盘儿,我回乡之后可以帮你打听打听,不过交情不好,能不能打听到就不知道了。我要去解个手,你敢偷看我就挖了你的眼睛!” 刘暮舟一脸无语,嘀咕道:“看你解手?我吃撑了?谁没尿过尿似的?” 但等钟离沁走后,他还是没忍住往舆图那边走去,手指头抵在龙背山的位置,又指了指自己所在的神水国边境,最终微微一叹,坐了回去。 其实钟离沁就靠在树上,还吃着鱼呢。 “想去龙背山说就是了,憋着作甚?连说这话都没底气?不到十五岁的先天四品,放哪儿都是天才了,你刘暮舟怎么就如此没自信?” 事实上就连刘暮舟自己都不知道,背着重剑行走二十余天,那是曹同不断以剑气打磨刘暮舟的筋骨,这才使得他不到一月,连破五个武道小境界。若非如此,曹同还真不放心丢刘暮舟自己。 钟离沁往回走去,嘴里念道:“不行,得找茬儿让他知道自己的厉害,我钟离沁的朋友,怎么能这样蔫儿哒哒的?” 之后赶路,刘暮舟明显感觉方向偏去西边了,但他没问,只是跟着走而已。 事实上在钟离沁面前,刘暮舟总会自惭形秽。两人明明同岁,钟离沁大他不过四个月而已,可钟离沁什么都知道,他刘暮舟却是个没见识的,还拿着银子买丹药…… 三日之后,下了一场大雨,就跟天上有人拿着盆儿往下泼一样。 两人在一处渡口登船,刘暮舟撑着一把褪色红伞,多一半遮着钟离沁,自己半边儿身子已经淋湿了。 姑娘转头瞥了一眼,轻轻伸手将伞推向了刘暮舟,没好气道:“只是不能动用修为,一动情丝咒就发作了,不是一下子变得弱不禁风。” 刘暮舟还是将伞撑了过去,并说道:“北峡镇的老人都说,女孩子湿了头发容易得病,还是打着伞好。” 钟离沁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这人不光憨,还执拗。” 前几日翻一座山时,明明走过片庄稼就能节省很多路程,但刘暮舟非不,宁愿绕远路也不踩人家的庄稼地。还说什么山里人种点地不容易,要是把地踩实了之后长不出庄稼,会心疼的。 刘暮舟望着河面,沉默片刻,开口道:“宋伯说,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力所能及之内,能帮就帮,帮不了就别捣乱,最不济也别去害人家。” 话锋一转,“可我的宋伯帮我背了黑锅,我连想害我的人是谁都不知道。我不想让他觉得,好人没好报,所以我想先试着做个好人,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说话时,一艘能搭十几人的船只已经自远处驶来,钟离沁抬头望着雨伞,终于是说了句别的。 “有件事没告诉你,出琴瑟湖时,有人让我做个选择。第一是选把这笔账记在神水国,待秋后算账。第二,是选让神水国承你的情,让他们报恩于你,也算是我报恩。” 刘暮舟咧嘴一笑,转头问道:“你都没选,你这样的人不会被别人的条条框框圈住的。” 钟离沁撇嘴道:“认识不足一月,说得你很了解我一样。不过的确是都没选,我说一码归一码,你救我,我还情于你是我的事。你也让神水国奸计没有落成,间接救下了神水国,那是他们该报的恩情。而我与神水国,没完!” 船停了,刘暮舟让钟离沁先走,自己则是说道:“可我压根儿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何况我杀了神水国皇后的师弟,本来就与神水国有仇的。” 待船停稳当了,钟离沁迈步上船,却道:“有仇也得捏着鼻子,将来你返乡,他们敢动你一根手指头试试!” 刘暮舟上了船,却发现船上几个大汉视线都投向此处,不免有些疑惑。 钟离沁还是一身墨色衣裳,短刀与锈剑皆挎在身侧。刘暮舟则是布衣布鞋,背着一把无鞘剑。 至多就是寻常游侠打扮,没有多扎眼吧? 但此时,刘暮舟耳朵一动,清清楚楚听到船舱当中有人说话。 “老大,那俩小东西带着家伙呢,不好惹吧?” 有人笑着答复:“任他武功高强,咱们这么多人还制不住他们?” 刘暮舟一撇嘴,压低声音说道:“有意思了,咱们上贼船了。” 钟离沁一脸诧异,转头看着刘暮舟,心说这家伙怎么遇事之后,反倒这般沉稳了?这还有点子剑修味道嘛! 也是此时,船楼下方有个中年人使劲儿招手:“二位,下这么大雨,赶快进船舱吧。” 刘暮舟点了点头:“好,就来。” 说罢,便压低声音与钟离沁说道:“船舱里还有人,多半是被困住了,咱们进去瞧瞧。” 几步便到了船舱,进去一看,昏暗船舱当中竟是有十一道身影,竟然清一色都是女子,最大的也不过十六七的模样。 钟离沁顿时皱起眉头,可此时刘暮舟却又听到有人言语:“算上这个送上门来的丫头,十二个未出阁的黄花闺女咱们就算是到手了,之后一路再不停船,直去秋风荡,换来了钱财,咱们兄弟好好去潇洒一番。” 少年少女对视一眼,各自皱起眉头,刘暮舟将伞收回去,压低声音说道:“我想跟去瞧瞧,什么人要这十二黄花闺女。先想法子把这些女孩子放了,你不能动用灵气,到时……” 话未说完,钟离沁打断了刘暮舟,“不能动用灵气,却也不是任人宰割的草包!” 正此时,刘暮舟感觉到身边有人扯自己的裤脚,转头一看,却是个蓬头垢面的小姑娘。 “哥哥姐姐,你们快走,这是一艘……贼船。” 但刘暮舟已经听到拔刀出鞘的声音。 果然,几息之后,七八个人持刀而来,死死堵住去路。 为首一人将大刀抗灾肩头,冲着刘暮舟二人冷笑:“巴掌大的死孩子,还挎刀背剑的,吓唬谁呢?把剑给老子放下,不然活剁了你们!” 刘暮舟眼睛微微一眯,随后笑着将剑自背后解了下来,“我这剑可重,你们确定要?” 为首那人猛的将刀尖指向刘暮舟,瞪眼骂道:“狗杂种,让你做什么就做什……” 话未说完,刘暮舟反手将剑抛出,冷声道:“好啊,你拿住了。” 汉子伸手去接,可抓住剑柄的一瞬间,却突然像是被什么重物压住了手,只听见一声骨头断裂的声音传来,汉子砰一声栽倒在地,之后才有哀嚎声音传来。 而刘暮舟已然一步跃出,三两拳便将人尽数放倒。 别说这些天跟那没骨头练了多久,就是没练,仅凭无名拳谱所学,也足够放倒这些人了。 钟离沁板着脸,沉声道:“点燃火把。” 刘暮舟闻言,翻手便是一团火焰,甩出之后火焰分作好几份,几个呼吸而已,船舱便亮了起来。 甲板值守的人踩着楼梯正往下来呢,结果瞧见刘暮舟一手火焰,吓得双腿一软,连滚带爬跌落楼梯,连脸上的血都来不及擦,便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上仙饶命,上仙饶命啊!” 钟离沁望着那些满脸惊恐的姑娘,气不打一处来,冷声道:“都给我闭嘴!” 她弯腰扶起刚刚扯刘暮舟裤脚的小姑娘,伸手擦了擦小姑娘脸上的灰尘,轻声询问:“没事了,都别怕,你们都是哪里人啊?” 可小姑娘却先看向那些人,确定他们都被打趴下了,这才一皱鼻子,哽咽道:“我是爹娘是河边的渔民,他们杀了我爹娘,绑了我,我……我饿。” 钟离沁心头火焰瞬间升腾而起,转头穿着少年沉声开口:“刘暮舟!” 刘暮舟点了点头:“明白,小妹妹,人你认识吗?他们中间都有谁?” 结果此时,船舱里的姑娘都开口了,“都有!他们都有!” 刘暮舟双眼一眯,死死盯着被剑压住的中年人,声音冰冷:“你们可真是人啊!” 说罢,便三下五除二将他们丢出船舱,只留下那船老大一人。 钟离沁皱着眉头望去,若那憨货此时还优柔寡断发他那点儿善心,待情丝咒斩断,她是绝不会多看刘暮舟一眼的。 可此时,上方先是传来砰的一声响,紧接着便是接连不断的求饶声音。之后重击声音越来越多,求饶声音却越来越少。 而那个被剑压住难以起身的船老大,已然满脸惊恐,嘴里不断念叨着:“我们只是听秋风荡的余半仙,是他要这些女孩子的,上仙饶我一命,罪魁祸首不是我们啊!” 但刘暮舟已然走入船舱,将剑背好,二话不说抓起船老大的脚就往上方去。 船老大双手将能抓的都抓了,楼梯都被他抠出来两道血印子,但于事无补。 外面依旧大雨倾盆,甲板上血水和着雨水,一个个被砸烂脑袋的无头尸体就这么摆着,场面触目惊心。 船老大浑身颤抖,抹了一把脸上雨水,冲着刘暮舟不断磕头:“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没成人的孩子,别杀我!别……” 刘暮舟面无表情,实际上一腔怒火几乎都要溢出来了,这大雨是浇不灭的。 但他还是强忍着杀心,沉声道:“你带我去找那个余半仙,我就不杀你。” 船老大猛的抬头,“上仙……说话……说话算数?” 刘暮舟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绝不杀你,否则天诛地灭,可以了吗?” 船老大闻言,当即指着北方,“顺流而下,三日!再西转去一处沼泽,一日后便是秋风荡。” 钟离沁自船舱走出,一眼便瞧见了那些明显是被拳头轰碎头颅而死的尸体,饶是见惯了大场面,也着实触目惊心,却也解气。 换成她自己,或许觉得凌迟都不够! 她走到船老大面前,一脚将其踢翻,沉声问道:“对那余半仙,知道多少?” 船老大赶忙起身,又是连忙磕头,哭喊道:“只知道此人醉心于长生,传说一百多年前就想拜入仙门,可没人收,然后就消失了。近十年来,每年都要花费许多银两买这些黄花闺女,我也是经人介绍才接到这单生意的,其余的真不知道啊!” 钟离沁强忍着现在就杀了他的心,一脚将其踢晕了过去,猛然皱眉望向刘暮舟,“为什么发誓说不杀他?这样的混蛋剐了都不多。” 刘暮舟无奈道:“我不杀,没说别人不能杀啊?没骨头就可以杀。” 钟离沁一愣,“你怎么这时候又这么灵活了?” 刘暮舟想笑,可听见船舱里的声音就笑不出来了。于是只说道:“分人也分事情,宋伯教我书上说了要以直报怨,他说意思就是,遇上好人要尽量保护,要是坏人,只要做得到就往死里整。” 钟离沁神色古怪,轻声道:“额……书上其实不是这个意思。但你的宋伯要是还活着,一定能跟我爹做朋友。” 转过头,钟离眜沉声道:“这些姑娘怎么办?” 刘暮舟往岸上望去,沉默片刻,这才开口:“我……不太信得过当地这些官府,况且她们家人都死了,能去哪里?” 钟离沁点了点头,“那就先带着,到那秋风荡前再将人卸下来,看看那余半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之后,再想法子。” …… 几日光阴飞速而过,船划过一片沼泽,前方便是所谓的秋风荡。 刘暮舟并未背剑,而是手提大刀,与船老大一同下船。 远远望去,不远处一片阴森柏林之中,有个院子。 隔着有一里远,但刘暮舟能清楚看见,院子里有个满头白发却无胡须的干瘦老者,时不时就在咳嗽,正端坐院中,捣药。 刘暮舟刀尖抵在船老大后背,吓得中年人赶忙高声喊道:“余半仙在吗?我来送人!” 话音刚落,刘暮舟分明瞧见那白发老者悬空而起,死鬼魅一般漂浮而来,几个呼吸而已,便停在了十丈之外。 刘暮舟眉头紧皱,能御风,二境灵台!就是不知道在几变。 那老者声音好似公鸭一般,一抬头,脸色发青,像个死人。 “姑娘呢?” 刘暮舟眯起双眼,沉声道:“没骨头。” 话音刚落,一把锈迹斑斑的古剑破空而来,瞬息之间便将船老大刺了个透心凉,随即朝着活死人一般的老者而去。 刘暮舟紧随其后,一拳遥遥递出,拳锋之上有雷霆窜动。 “姑娘没有,有你家小爷!” 「还是一章,但字数足够的。」 第12章 我要去龙背山 能够不借助法宝飞行,说明这老东西起码也是灵台修士。 刘暮舟所学无名拳谱,不过虎扑、山崩、地裂、铁山靠,四招而已,在炼气之前已经练的极其熟悉了。 于是乎,没骨头率先蹿出却被躲过之后,刘暮舟朝前一个虎扑,双拳雷霆炸裂,却被老者飘飘然后仰躲避开来。但少年紧接着转身顶肘,卖出个破绽引来老者身子前倾,紧接着便是提膝跺脚,崩拳接铁山靠,一气呵成,近身之下足足将那老东西砸出去三丈余远。 真要出手,刘暮舟是丁点儿不含糊的。本事不够,所以每次出手都是全力。 也是此时,锈剑没骨头回转而来,本来是要冲着老者头颅而去的,未曾想那老东西一个侧身,锈剑竟然只是洞穿了他的肩头。 可就在此时,刘暮舟分明瞧见前方老者肩头流出的鲜血,是漆黑的! 好家伙,听说过黑心的,没听说过黑血…… 老者嘴角一扯,一把撕掉肩头衣裳,取出来狗皮膏药粘住前后伤口,声音就好像传说中的太监:“哪里来的小畜生,无冤无仇的,一个照面就下死手?” 刘暮舟转过身,一把握住没骨头,面向老者冷声问道:“四处搜罗女子的是你不是?捉来作甚?” 老者甩了甩肩膀,只发青的脸上露出阴翳笑容:“自然是下酒,不然暖床吗?还以为招来来了什么宗门弟子,原来——只是个管闲事的!” 最后一句话,声音极其重! 下一刻,老者突然抬起双臂,张嘴大笑了起来。笑声如同指甲在铁器磨蹭,刺耳至极。 他头颅猛然低下,“你有那个管闲事的本事吗?” 话音刚落,老者手指微微挑动,刘暮舟周围的地面有十几处地方竟然有浮土溢出。 刘暮舟微微眯眼,却见那些浮土之中,伸出来了白里透着青的手臂。 少年脸皮抽搐,这等诡异场面,修炼之前是想都不敢想啊! 眼瞅着一具具身上满是“补丁”的女子爬了出来,刘暮舟不敢再耽搁,拿起没骨头一个冲刺瞬身而起,将体内气旋之中的雷霆剑气牵引而出附着在剑身之上,直刺向那老者。 但老者只是冷冷一笑,抬手轻轻一扯,几道好似傀儡一般的女子竟是从地下蹿了出来,几双手像是铁钩子一般,将刘暮舟上身衣裳扯了个稀碎。 少年不得不后退数步,眉头紧紧皱起! 老者大笑不已:“这些傀儡是我这十数年来搜罗的未破身的少女组成的,我用的都是她们身上最好的骨头、皮肉,再用灯台草搓成绳子,浸泡她们的血水之后一块儿块儿缝起来的!她们每一个都堪比灵台一变,你拿什么管?!” 说罢,那些傀儡便迈着十分诡异的步子,像是提线木偶一般,冲着刘暮舟冲杀而去。 钟离沁站在远处看了许久了,实在是看不下去,于是说道:“这等阴邪污秽之物,最怕你的雷霆。不要被打乱阵脚,任他敌百万,我有一剑足矣!” 说罢,将无鞘剑甩向刘暮舟,“用你自己的。” 刘暮舟一个后翻接过长剑,一瞬间而已,雷霆剑气已然充斥剑身。 他以余光望向钟离沁,忍不住一句:“你说得好听。” 但看着手中长剑,少年还是一咬牙,不退反进,出剑就跟出拳似的。结果那些傀儡还真怕刘暮舟,可挑烂了几具之后,那老者冷哼一声,开始双手变换,傀儡便自四面八方攻来。 钟离沁伸手捂住脸,无奈道:“打不过就用符箓啊!你自己画的,那个道人给的,哪个不能用?” 长这么大,头一次遇见出手狠辣,却根本不会打架的人…… 反观刘暮舟,倒是被钟离沁几句话醍醐灌顶。 下一刻,他再起出剑挑烂一具傀儡,随后大手一挥,几道符箓分散开来,待刘暮舟默念一声“焚”,方圆几丈竟是陷入了火海之中。 钟离沁手提没骨头,笑道:“这还差不多的,明明是个能人,却总觉得不如人。以你先天四品的武道修为,对上炼气巅峰都不带怕的,这些所谓灵台一变,不过是空有力量与速度,并不能施展术法神通,躯壳更像是泥捏的,你对付她们绰绰有余。先天四品到三品,是一道坎儿,你要试着去感受流转于肉身之中的真气,只有能感受到这些真气,你才有可能入先天三品。不过武道嘛!还是要多打架,这样修行速度最快。” 老者微微眯眼,沙哑开口:“小丫头片子,还教上了?” 话音刚落,老者竟是再次悬空而起,以极快的速度冲向钟离沁。 刘暮舟双眼一眯,掌心之中一道赤红闪过,突然就觉得心急如焚,于是猛然转身,砰的一声拔地而起,地面都被他踩的如同蛛网一般。 少年举起长剑,将一身雷霆剑气聚集于长剑之上,倾力将剑掷出,同时高喊一声:“闪开!” 长剑周身环伺着白色雷霆,于半空中旋转着追击余半仙。 可终究还是晚了,老者在长剑追去只是,竟是钻入了地下,瞬息之后又出现在了钟离沁面前。 刘暮舟左手掌心赤红咒印开始发烫,钟离沁也是略微皱眉,可她却望向刘暮舟,心中暗骂:“什么人啊!担心我作甚,害得着破咒烫手。” 回过头,余半仙那张白里透青的脸已经在跟前了。 老者用他那沙哑声音说道:“好俊的丫头,根骨如此之好,我……” 话未说完,钟离沁黑着脸举起拳头,掌心之中竟是有着一股子刘暮舟从未见过的气息流转,一拳轰出而已,黑血四溅,余半仙半个身子已经没了。 剩余一半身子倒飞出去近百丈,重重砸在一块儿大石头上。 与此同时,那些傀儡尽数定在原地。 刘暮舟瞪大了眼珠子,“你……你不是……” 钟离沁一撇嘴,没好气道:“用得着你担心我?谁还不是个武道宗师了?九品宗师也是宗师!” 刘暮舟一愣,低头看向左手,然后呢喃一句:“不是……只是着急,不是担心,起码不是故意担心的。” 而此时,一道怒吼声音传来,惊的刘暮舟就要拔剑去砍头,却被钟离沁伸手拦住了。 “他的灵台是假的,只能算是比炼气巅峰略强,必死无疑了。” 刘暮舟转头望去,那个余半仙半边儿身子都已经被砸烂,左臂左腿都已经没了,像个蛆一样倒在地上,但神色却几近癫狂,怒吼不已,吼到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声音微弱到几乎不可察觉了。 最后一刻,老者嘴唇颤抖,眼球往外突出,满脸的不甘:“我……我苦心求仙,为何不赐我那仙缘?连两个半大孩子都可以,为何独独我不行?两百年……近两百年了,我人不人鬼不鬼要两百……” 老者已然僵在了原地,神色还是极其不甘。 钟离沁见状,摇了摇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 刘暮舟却沉声道:“这话不对,虽然说不上哪里不对,但别扭!” 语气坚决,使得钟离沁眉头一皱。可姑娘转头望去时,却见刘暮舟眼神还在余半仙身上,面色凝重,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钟离沁只得深吸一口气,咬着牙沉声道:“以后不说了,能行吗?” 正此时,刘暮舟听见一道破空声音传来,钟离沁自然也听到了。 转头之际,却听见有人高喊:“哥哥姐姐,你们没事儿吧?” 一艘硕大飞舟凌空而来,有个小姑娘扶着围栏,扯着嗓子高喊。 小姑娘是巢风国人氏,叫巢燕儿,船上四日光阴,刘暮舟也就跟着小姑娘熟悉些。 可视线略微偏移,刘暮舟便瞧见了个一身白衣的女子,船上女子起初还不敢确认,直到飞舟行至近前,这才真正确定刘暮舟的身份,于是二人都以微弱声音呢喃一句。 “是她?” “是他?” 一个语气略微疑惑,另一个则是疑惑中带着震惊。 钟离沁一愣,“认识?” 刘暮舟点了点头,轻声道:“龙背山的,叫吕玥,我朋友就是她接走的。” 飞舟悬停上方,吕玥望着下方少年,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们都要去龙背山,家人都已经死绝,修出灵台之前不准再与外人有所牵扯。” 说罢,女子朝前一步,飞仙一般飘飘然落地。 “这妖人在此为非作歹,我们龙背山收到消息不久,特来除妖。不过看样子,妖人已然伏诛?” 刘暮舟点了点头:“那些姑娘?” 吕玥神色冰冷,“这个无需你管,既然妖人是你们所除,我自会据实上报,告辞。” 钟离沁一皱眉,沉声道:“你这人好生无礼,龙背山了不起?明明认识,还装模作样的!” 刘暮舟赶忙扯了扯钟离沁衣袖,随后微微抱拳,轻声道:“吕仙子,我们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问问宋青麟还好吗?过得如何?” 吕玥闻言,双眼一眯,转过身,沉声道:“怎么,不过走了点运,不知怎么到了炼气三重,这就要落井下石了?” 一股子不好的感觉顿时浮上刘暮舟心头,他赶忙追问:“落井下石是什么意思?怎么啦?” 吕玥眯眼望着刘暮舟好半天,突然间手指微动,此地便被隔绝了出来。 望着刘暮舟,吕玥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若还感念几分同乡情分,就去龙背山下带走他,送他回去……了却残生吧,起码家境还算是殷实的。” 刘暮舟只觉得心中轰的一声,几步上前,一把抓住吕玥手臂,沉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吕玥面色一冷,手臂一挥,愣是将刘暮舟逼退十数步,使得刘暮舟五脏六腑微微震颤,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钟离沁柳眉瞬间倒竖,一双桃花眼满是杀意,一身真气轰然外放,正要出拳呢,却被赶过来的刘暮舟一把拉住。 刘暮舟强忍着五脏六腑的剧痛,重新抱拳:“我与宋青麟不是吕仙子所见那般,他是我唯……唯二的朋友。烦劳仙子如实相告,他到底怎么啦?是不是因为弄丢了那个玉佩?玉佩在我这里,我还回去!可以吗?” 短短几个月,他到底能发生什么事? 吕玥又看了刘暮舟一眼,终究是叹息了一声:“一峰亲传弟子,丢个乾坤玉不是什么大罪过,可他……算了,你知道也没用,你只需要知道,宋青麟被人废了气海,是我得罪不起的人,他现在就是废人一个,龙背山容不下他了。” 说罢,吕玥撤去屏障,转身回了飞舟,几息而已便消失不见。 认识近一月,钟离沁第一次见刘暮舟如此怒气,她也知道那个叫宋青麟的人,对于刘暮舟多重要了。 可被废了气海,这辈子怕是废了。 “我要去龙背山。” 钟离沁闻言,立即点头:“好,我陪你去。” 第13章 先问个清楚 所谓瀛洲中部,其实就是夹在南边卸春江与北边上秋河中段的一块陆地,有大小三十余国。 而龙背山,便是这瀛洲中部首屈一指的山上宗门。 时至腊月,龙背山方圆也迎来了一场大雪,就在龙背山下方的解龙镇也被覆上了一层白色毯子。 天已经黑了,一处巷子口,牛棚之中,蓬头垢面的少年的只能用杂草遮盖身子,整个人蜷缩其中,瑟瑟发抖。 天寒地冻的,少年却连一双鞋子都没有,整个人瘦的如同干柴。 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有个穿着花棉袄的小姑娘走过此地,手中的鸡腿儿咬了一口,突然眉头一皱:“什么破玩意儿?难吃死了!” 说罢,随手一甩,便将鸡腿儿丢入了草棚之中。 小姑娘又掏出一张薄饼,同样轻轻咬了一口,随即皱眉道:“哎呦喂,这杨老头,怎么越做越难吃了?” 说着便连同油纸包里的饼子一同丢去了牛棚,之后才蹦蹦跳跳,哼着童谣离去。 两月光阴,这个不懂珍惜粮食的小姑娘,几乎天天早晨都要来这么一遭。一开始是在北边的山脚下,后来是在龙血河的的石拱桥下,现在才是牛棚。 其实牛棚一边,有个寻常人家喂狗的盆,盆里每日都会自行出现珍馐美味。还有个饮牛的槽,天天都会有美酒自行溢出。 但少年宁愿饿死都不去吃狗盆里的美味,不去喝槽里的美酒。 他将沾满污泥的手自茅草中伸出来,颤颤巍巍拿回沾了小姑娘口水的鸡腿与喊热乎的饼子,咬了一口之后,呢喃道:“小樱桃,我要有翻身之日,等你长大了我一定娶你当媳妇儿。” 那个蹦蹦跳跳离开的小姑娘,是镇上教书先生的闺女,姓陈,名字叫樱桃。 才六岁。 其实许多人都觉得这少年可怜,但可怜归可怜,真正愿意帮手的,也就是这个小樱桃了。 事实上,有个拼命赶路,花费一月光阴才到此地的少年,此刻就在远处,望着狼吞虎咽的宋青麟。 刘暮舟手扶着墙壁,钟离沁分明瞧见青砖做成的墙壁,都被他捏出一个手印子了。 见刘暮舟如此,钟离沁心里也不好受,她抬起右手,果然手心里的情丝咒闪过一抹赤色。 钟离沁长舒一口气,心说果然如此。 但她还是伸手按住刘暮舟的肩膀,轻声道:“别难过,这一个月昼夜奔袭,终于赶到了,快去找他吧。” 刘暮舟闻言,本想抬脚的,却突然发现自己穿着新靴子,衣裳也是钟离沁帮忙选的墨绿长衫,于是又将伸出去的脚收了回来。 钟离沁面带疑惑,却见刘暮舟突然回身开始脱衣裳,还拿出来了早就穿的破旧不堪的布衣布鞋换上。 钟离沁帮忙拿着衣裳,心头却是一怔。 这家伙……他是怕穿的那般光鲜,让如今这般落魄的朋友看见,对方心里难受。 待刘暮舟换好衣裳,钟离沁才将墨绿长衫与靴子递去,并说道:“衣裳收进你的乾坤玉,剑……给我吧。” 刘暮舟点了点头,事实上怒气已经噎在了喉咙处,于是声音也显得有些沙哑。 “刚才来的时候我看有个宅子外倒,能不能帮我买下来,再烧点儿热水?” 也不知怎的,听到能不能这三个字,钟离沁有些不高兴,于是沉声说道:“以后不要问能不能,只说帮你干什么,不能干我自然会告诉你。” 说罢,钟离沁转身离去,并说道:“往那处河边小宅子走就是了,花钱还有买不下来的东西?” 刘暮舟头都没回,咬着牙大步往牛棚去,十几个呼吸的路程,可他感觉极其漫长。 宋青麟还在啃着鸡腿儿,吃着饼子,并未注意到有人走来。 而刘暮舟盯着那只狗盆,眼睛都红了, 走到牛棚边上,刘暮舟抬起脚猛的下剁,狗盆立时破碎,就连地面青石也被踩的粉碎。他又一抬脚,水槽被踢飞出去,镶嵌进了小巷墙壁。 转身一把扯开锁着牛棚的链子,两个少年人,四目相对。 宋青麟望着刘暮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足足愣了十几个呼吸,这才确定是他。 塞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咀嚼的饼子,就这么掉了出来。 刘暮舟眼眶通红,强忍着眼泪,沙哑道:“咱们走。” 伸手去抓宋青麟,可宋青麟目光躲闪,任由饼子掉在地上,挣脱了刘暮舟的手抓起一把茅草盖在脸上,抱着膝盖蜷缩在了一起。 刘暮舟手臂一颤,却见那些茅草不断颤抖,抽泣声音在其中缓缓发出。 刘暮舟吸了吸鼻子,抬手抹了一把脸,弯腰硬是将宋青麟自杂草之中拉了出来,不由分说的将其背在身后,起身就往河边走去。 夜幕之中,除了不远处的私塾二楼窗户缝中的小眼睛,再没什么人注意到牛棚里的凄惨少年被人背走。 都已经走出去了好一段儿,宋青麟终于没忍住开口,可声音还带着抽泣,也在颤抖:“狗日的……你……你怎么来了?” 极少骂人的刘暮舟,咬着牙,从牙缝儿里挤出来一句话。 “干他娘的龙背山!” 漫天大雪,漆黑小巷,被人当狗一样丢了两个月的少年人,终于是忍不住嚎啕大哭。 毕竟……刘暮舟才满十五,宋青麟还差些日子呢。 声音像是狼嚎,引得一户人家推开窗户破口大骂:“什么时辰了,家人死绝了?嚎什么嚎?” 刘暮舟一脚踢去一枚石子,正砸在窗户一侧,险些洞穿墙壁。骂人的中年人二话不说便关好窗户,不过一个呼吸,灯都灭了。 片刻之后,宋青麟终于是止住了哭声,问了句:“这么远的路程,你怎么来的?” 刘暮舟抹了一把脸,声音还是有些沙哑:“别问我怎么来的,先说到底怎么回事?杜湘儿呢?你跟她有婚约,她就眼看着你这样受苦?” 宋青麟苦笑一声,没提怎么回事,只是说道:“还杜湘儿,她一出北峡镇就跟变了个人一样,我本来就没想过什么亲事,但人家早就跟我明说了,婚约之事不做数。那时候连……连吕师姐都帮我求情了,人家理都不理。” 刘暮舟面色凝重,“我问你怎么回事,是谁打碎你的气海,废了你的修为的?” 此时此刻,就算是天王老子,刘暮舟都要咬下来他一块儿肉。 可宋青麟却闭口不言,刘暮舟问得急了,他就压低声音说道:“你就别管了,咱们惹不起的,你再问我也不会说的。既然你来了,想法子送我回去,我这双腿是走不成了,以后怕是……怕是只能做个船东栈主了。” 此刻已经到了一处小宅子,就是个小院儿,前后左右五六间房子而已。 钟离沁就站在门口,离着老远就见刘暮舟脸上有泪痕,不知不觉间,她的目光便朝着龙背山而去,一双桃花眸子微微眯了起来。 “水烧好了,在东边屋子,你帮他先洗洗吧。” 宋青麟望向钟离沁,使劲儿掐了一把刘暮舟,压低声音问道:“这谁啊?” 都没等刘暮舟答复,钟离沁便自己说道:“我叫钟离沁,是刘暮舟的朋友,过命的朋友。” 宋青麟闻言,又掐了一把刘暮舟,竟是笑了出来,压低声音说道:“狗日的,这姑娘好看啊!” 他是由衷的为刘暮舟高兴,因为他知道刘暮舟的为人,就是个时而执拗时而傻帽儿的家伙,交个朋友不容易。 刘暮舟却道:“你别瞎想,就是逃命路上遇见的朋友。先洗澡,你给我的衣裳都还在,换好衣裳之后吃顿饭。回家的事情先不急,先想办法治腿。” 钟离沁望着那间屋子,伸手接住一把雪,想来想去,还是取出一枚黄符所叠的纸鹤,轻轻将其放飞了出去。 出门在外还要让靠家里背景,这是钟离沁最瞧不上的事情。 可……那家伙憋了这么大气,钟离沁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他刘暮舟要是真死了,情丝咒可就解不开了。 屋子里时而哭时而笑的,过了足足一个时辰,刘暮舟才搬着一桶脏水走出来。 倒了水后,刘暮舟便拿起了放在门前的剑,沉声道:“钟离姑娘,麻烦你帮我看着点儿,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了。” 说完就大步往外去。 钟离沁猛的皱眉,沉声道:“龙背山有金丹的,虽然都快老死了,也只是一转金丹,可毕竟是金丹。山上随随便便一个人都能像踩蚂蚁一样踩死你,你一个小小的炼气三重,撑死了有个先天四品的武道修为,拿什么去报仇?” 两人掌心之中的咒印同时闪过光华,刘暮舟步子一顿,缓缓回过头,挤出来个笑脸,轻声道:“我不傻,但我要先弄清楚事情,弄清楚他们为什么要废掉一个资质绝好,有望金丹的天才!” 第14章 对我来说都一样 大雪之中,刘暮舟沿着龙血河一路直行,步速极快。 那个小姑娘当时在窗户缝里偷看,刘暮舟是发觉了的。 怕的就是小孩子不记事,记错事。 走到方才踢飞石子的地方,刘暮舟猛的转头,却见个读书人手拉着红衣小姑娘,就在巷子口。 小姑娘五六岁的模样,脸蛋儿圆嘟嘟,可爱至极,中年人则是穿着一身儒衫,国字脸,留着淡淡胡须,整个人透着一股子正气。 还没等刘暮舟说话,红衣小丫头便率先指着刘暮舟,“爹爹,就是他,就是他背走了那个脏哥哥。” 刘暮舟见状,深吸一口气,几个大步走到近前,突然重重抱拳,半个身子都弯了下来。 “小姑娘救他一条命,我刘暮舟欠你一个人情,多谢!” 陈樱桃见状,赶忙双手摇摆,“不不不,脏哥哥帮我取了风筝,他是个好人,爹爹说帮好人是应该的。” 中年人笑了笑,抬手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然后才抬头望向刘暮舟:“你跟那个被龙背山逐出山门的少年,什么关系?” 刘暮舟闻言,斩钉截铁道:“朋友,若是没有他,两年前的一个雨夜,我已经病死了。” 读书人点了点头,拉着小姑娘转身,同时说道:“那就快带他离开吧,一些事情不是讲不讲道理的问题,问题是要有与人讲道理的资本,这个资本,你没有。” 刘暮舟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这位先生,有个剑客教我,做不到与不做是两回事情。若先生知道内情,烦劳告诉我,求先生了。” 读书人略微回头,微微摇了摇头:“我在这小镇教书好几年了,山上事是知道些,可你问了有什么用?” 刘暮舟紧紧握住拳头,沉声道:“有用!十天无法报仇,我用十年,十年不行我用百年!” 看着刘暮舟这幅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模样,读书人再次摇头,抱着小姑娘边走边说道:“龙背山新入门的亲传弟子都可以去龙首窟中找一份机缘,事情很简单,宋青麟得到了一副棋盘,斩龙峰的关门弟子上门讨要,宋青麟不给,于是被人废了气海。” 刘暮舟闻言,顿时愣住原地。 眼瞅着读书人即将走出巷子,少年咬着牙,沉声道:“可他是天才,龙背山就这么不拿天才当回事?” 中年人猛然转身,轻声道:“晓得金丝楠木吗?” 刘暮舟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晓得。” 中年人则继续说道:“金丝楠木贵在长成所耗费的光阴极其长,所以长成的金丝楠木才值钱,树苗很贱。” 刘暮舟愣在原地,想象中的仙人世界,再次崩塌了一角。 少年脑海中唯独两个字——货物! 十年百年之后很值钱的货物,与当下就值钱的货物,没法儿比。 中年人抱起小姑娘,微笑道:“小樱桃不高兴了?” 小姑娘使劲儿点头,嘟囔道:“我们为什么不帮那个脏哥哥还有这个背剑哥哥?” 中年人微微一笑,轻声答复:“小樱桃,记着,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小丫头撇了撇嘴,嘟囔道:“我知道,乾卦嘛!” 中年人微笑道:“呀!我家小樱桃真聪明!” 可中年人步子却是轻微一顿,转头望去,脸上略有些诧异神色。 “什么风水宝地?” 走出小巷后的刘暮舟并未着急返回宅子,而是沿着龙血河一直往前,到了石拱桥处,这才站定。 少年站在桥头,单手扶住石墩,沉声开口:“我知道你能听见,我也知道你不愿多沾因果,我可以不计较。但你要告诉我夺了棋盘的人是谁,否则,你休想断绝与我的因果牵扯。若不信,你可以试试!” 话音刚落,一道白衣身影凭空出现,落在刘暮舟几步之外。 不是杜湘儿,还能是谁? 刘暮舟斜眼望去,这南峡镇的杜家女儿,却是变化极其大。不过时隔数月,她已然是一副高不可攀的清冷模样。 杜湘儿神色淡漠,望向刘暮舟时的眼神,与看蝼蚁无异。 “你威胁我?” 刘暮舟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身眼睛直视着杜湘儿,再无从前那种不敢抬头的模样。 “你从我身上拿走了什么,我可以不计较。害我背井离乡,我还是可以不计较。我只需要你告诉我,是什么人抢了他的东西,碎了他的气海的,还有我怎么能才能把他弄出龙背山。别说什么找死不找死的,我知道,我只要不是死在你手里,对你来说就是天大的好事!” 事实上,还真被刘暮舟给说中了。只要刘暮舟不是死在杜湘儿手中,对于杜湘儿来说,便是消除了一道隐患。 杜湘儿略微皱眉,“短短数月,你到底是得了什么泼天机缘?使得你有了如此愚蠢的自信?” 刘暮舟却冷声答复:“我刘暮舟一向如此,你们眼中的我,只是你们所认为的我。” 杜湘儿双眼微微眯起:“宋青麟对你动辄打骂,即便打了你能帮你抵债,却也是实打实的伤你,你非但不恨他,还蠢到为一个已经废了的人拼命?” 刘暮舟深吸一口气,冷笑道:“像你这样爱惜羽毛的人,自然不会懂。你只需要告诉我,说还是不说。” 以前杜湘儿从未想过,有一天竟然会被刘暮舟这样的泥腿子所威胁。 她冷笑一声,沉声道:“你要寻死,我拦不住。每年的腊月初八,龙背山主峰斩龙峰都会派亲传弟子挑选一户人家施粥,这是龙背山老祖与灵洲一位菩萨的约定,今年正好轮到那位山主关门弟子,名字叫做黄术。这黄术年龄不过二十出头,却已经是黄庭三炼,换做是你,他与宋青麟起争执,你也会弃宋青麟。言尽于此,寻死自便。” 刘暮舟二话不说,转头就走。 直到此时,杜湘儿突然间看见了刘暮舟所背之剑,不过一眼而已,面色却骤变。 她死死皱着眉头,伸手按住石墩,整座石桥顿时被寒霜笼罩。 “虞丘寒!你死了这么多年了,却还要来坏我道心?!” 而刘暮舟,此时正在脑海之中盘算。 天亮之后便是初七,明日初八,机会只有这一次。一旦让他回了龙背山,再想报仇,十年都是早的了。 还有,退路! 不能拉着钟离沁跟宋青麟陪着送死,得先让他们离开。 返回宅子之后,并未看见钟离沁,独独一间屋子亮着灯。如此最好,刘暮舟自己推开了一道门,紧接着便将今必客栈门前的年轻道人所给的符箓,与自己所画的符箓分门别类摆了出来。 里面有些钟离沁见了都称奇的符箓,是那不知名的道人所给。 最后,刘暮舟死死盯住了一张禁身符。 若能禁一个呼吸,足矣! 正此时,门被人一脚踹开,刘暮舟转头一看,却是换上一身素净淡绿衣裳的钟离沁。 少女脸色铁青,死死盯着刘暮舟,沉声问道:“你想干什么?” 刘暮舟眼神躲闪,咬了一下嘴上死皮,随后轻声道:“我打听清楚了,宋青麟得了一件宝物,被山主关门弟子抢夺,宋青麟不给,所以……初十那天,他会以龙背山山主亲传弟子的身份到镇子里施粥,那时便是最方便出手的时机。可那个黄术,是个黄庭三炼的修士,我想……我想请你帮帮我。可是这样必定会得罪龙背山,你若不愿,我绝不会强求的。” 钟离沁心中骂了一句死刘暮舟,说谎都藏不住,还诓我? 但她还是依着刘暮舟所言,一副愠怒模样,瞪眼道:“什么话?当我是朋友吗你?都跟你来这里了,我怎么会不帮忙。再说了,小小龙背山,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 刘暮舟闻言大喜,急忙说道:“明日初七,你武道修为高一些,赶路更快,能不能帮我把宋青麟送去外面?找个南下的船,放船上就行,也免得到时候我们带个拖油瓶。你初十之前赶回来就是,我扮做受粥的人,以禁身符困住他,斩他首级之后咱们便逃。” 禁身符?钟离沁转头望向床上符箓,突然想起来没骨头含糊表露之中,是说那日有个道士出现?这符箓……出自玄洲道宫,在这瀛洲,也就桃花观能画了。虽然品秩不高,但困住一个三境修士几息,绰绰有余。 这小子…… “刘暮舟,你不是傻子,我的来历不寻常你肯定猜得到,所以你知道我是不怕龙背山的对吗?但我家里人多半不会为你出手的,你想清楚了,即便能成、能跑,将来你要面对的可是一座庞大宗门的追杀!” 哪成想刘暮舟只是一笑,握紧拳头,沉声道:“钟离姑娘,对我来说,被凝神追杀与被金丹追杀有区别吗?债多了不压身,虱子多了不痒。” 钟离沁深吸一口气,一步走到刘暮舟面前,沉声问道:“宋青麟对你而言,真就怎么重要?宁愿拿命去拼?只是因为你说的,他打你,帮你还债?” 刘暮舟沉默了几息,然后摇了摇头。 “宋青麟是个有钱人家的孩子,他爹虽然有钱,但名声差,所以没人跟他玩儿。我是个被捡起来的孤儿,宋伯被人称之为老好人,北峡镇里所有的孩子都欺负过我跟宋伯,跟在宋伯后面喊着老好梆子,往我脸上扔泥巴叫我野种,就他宋青麟没有。宋伯死后,我得了一场病,快死的时候,也是他帮我熬的药。在你之前,他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又何尝不是他唯一的朋友?” 钟离沁突然笑了笑,点头道:“明白了。哎,我发现你有时候,还挺像个男人的嘛!” 少年脸皮一扯,无奈道:“什么叫像啊?我本来就是。” 第15章 静待天明八十一碗 宋青麟很久很久没有睡这么一场舒坦觉了,但醒来之后,还是下意识的去挪动双腿,直到发现挪不动,才苦笑一声,继续躺着。 门吱呀一声推开,刘暮舟端着一碗粥走进去,边走边说道:“来的路上遇上一位奇人,他说不定能治好你的腿。但他好像去西边儿云游了,我先去找他,钟离姑娘会带着你先往那位奇人的药庐去。” 宋青麟一皱眉头,沉声道:“为什么不一起去找那个奇人?我跟你一起去,不是更节省时间吗?” 刘暮舟闻言,笑着递去碗,摇头道:“奇人嘛!有个习惯,从不在药庐之外施救,所以我找到他之后,还是要与他一起去药庐的。” 宋青麟接过碗,皱眉望向刘暮舟,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可认识起,刘暮舟从来就没骗过宋青麟,宋青麟也想不到刘暮舟会骗他。 沉默几息,宋青麟还是问了句:“现在你才是个炼气士,想帮我报仇可以,等你足够厉害了再说,现在不要逞能,能行不?” 见刘暮舟没说话,宋青麟气笑不已,骂道:“你个狗日的从小就看着老实,真要狠起来我都犯怵,往死里记仇,还仇不过夜。那些欺负你跟宋桥的孩子,到现在都还是不知道当年套他们麻袋的是只十二岁不到的你吧?” 刘暮舟无奈道:“现在又不是小时候,我哪里有那么大的本事?” 说着,他转头往屋子外面喊了一声:“钟离姑娘,准备一下,你们快走吧,我也抓紧离开,免得被龙背山的人回过神后寻事。” 少女几步进门,点头道:“好,架子我都备好了。” 但下一刻,钟离沁大手一挥,轻声道:“把没骨头借你,你先带着,回头到了药庐还我。” 刘暮舟走去门前往外看了一眼,却瞧见个鸟笼一般的……架子。 少年神色古怪,“你……打算用这个装他?” 钟离沁一翻白眼,“怎么,还打算让我背着他?” 宋青麟赶忙摆手,“别别别,随便都行,拿根绳子把我拴住就可以。不过……能不能帮我个忙,去给小樱桃说一声,谢谢她这几个月照顾?哦,就是解龙镇里私塾先生的闺女,姓陈,叫樱桃。” 刘暮舟点头道:“好,我一定带到,快喝吧,喝完就走。” 不一会儿的功夫,钟离沁便拉着木头架子往南走去。 刘暮舟目送他们出了解龙镇,这才回到宅子里。 明日卯时起,黄术要挨家挨户施粥,这是灵洲那边的习俗,腊月初八腊八粥。虽然不知道黄术的具体路线,但这处宅子,他必然会来的。 站在院中,少年正对着大门,脑海之中已经开始演练。 符箓定住身形,长剑取其首级——但敲门之人,若不是他呢? 想到此处,刘暮舟深吸一口气,呢喃道:“要先知道黄术长什么模样,施粥的顺序。” 刘暮舟想了很多很多,唯独没有想到自己要如何脱身。 站在院中许久,他转头望向悬浮半空中的锈剑,沉声道:“没骨头,你主人既然将你借给我了,那你就得帮忙。” 钟离沁称锈剑为没骨头,刘暮舟也问过,但钟离沁只说了两个字,谄媚。但对于刘暮舟而言,没骨头还是挺不错的,起码不会排斥自己。 果然,刘暮舟发问之后,没骨头便凑了过来,上下晃动,像是点头一样。 刘暮舟微笑道:“谢谢,等明日我看过之后,再行安排。” 接下来刘暮舟先去了私塾,说完了宋青麟让代转的话后,便在镇子里走了一圈儿,最后寻了个酒铺,要了一壶酒。 事实上刘暮舟没喝过酒,闻见味儿便皱了皱眉头,但还得强忍着,听别人交谈。 明日就是一年一度的施粥了,都无需刘暮舟打听,就有人自己聊了起来。 “往年喝出大钱的人家,都会得一枚可以延年益寿的丹药,今年不知道谁运气好啊!” “听说是斩龙峰的黄术代山主施粥,听说那黄术不过二十二岁,修为已经极高,现在看来,是深受山主器重啊!” “你还别说,听说黄术生的极其俊俏,不少大宗门的仙子都憋着倒贴呢。” “想必与往年一样,做八十一碗粥敲开七十八户门,剩下三碗给外乡人。” 听到这里,刘暮舟眉头顿时皱起。 不是家家户户都敲门,只选七十八户?这解龙镇堪比一个小城了,三百户人家是有的,万一不到河边宅子呢? 有人笑道:“今年好像没啥外乡人吧?” 话音刚落,几道目光便投向了刘暮舟。 少年面无表情,将酒钱放在桌上,提着酒壶就走了。 一日光阴过得极快,天色已经变得阴沉。 刘暮舟往南看了一眼,心中呢喃:“不管来不来敲门,事情都得干。三个外乡人当中若是选不到我,那就当街拦他!” 只是,不知道钟离沁带着宋青麟,走出去多远了。 刘暮舟哪里知道,钟离沁压根儿就没走,此时就在解龙镇外一处小山丘上,宋青麟自然也在。 望着镇子看了看,钟离沁冷冷开口:“按他的意思,是要把你送出去,起码让你安全,但我偏不。同样都是人,高低贵贱不是别人说了算的,在我看来,刘暮舟不比任何人差。他要为你出头,不惜豁出命去,你凭什么先跑?” 在没有刘暮舟时,钟离沁对待宋青麟,简直就像另一个人。 可宋青麟也着急啊! “不是,你明知道他要犯浑,为什么不去阻拦?” 钟离沁猛的回头,皱眉问道:“你也觉得他是不自量力?” 宋青麟一怔,“我……我是不该说,可事实就是如此啊!我已然是个废人,他是个好人,为了我,这不划算!” 钟离沁手心之中的情丝咒微微闪过亮光,少女皱着眉头,沉声道:“这还像句人话,我自会帮他,一个黄庭三炼,我又不是锤不死。划算不划算,要看你在他心里的分量的。” 她抬起左手看了看掌心,呢喃道:“或许是因为这个,他想做什么,我自会帮忙。若是跑不了,你宋青麟别想着独活。” ……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大雪纷飞,刘暮舟坐在院子里,盯着那扇门,静待天明。 卯时未到,龙背山下已经支起来一口大锅,只煮粥八十一碗。 「可能会有几天字数少的,因为……写超了……」 第16章 我也祝你好死 天色才略微放亮,解龙镇里各处商铺、民居,便都已经开了门。 对龙背山来说,施粥只是与灵洲那位菩萨的约定,年年今日例行公事罢了。但对于解龙镇的凡人来说,这便是仙人临凡。一旦吃到了放置大钱的腊八粥,即便没有仙丹,光是那一枚钱币,就足够荣华富贵一辈子了。 刘暮舟寻了个早食摊儿,早早就坐下了。要了一屉包子,放了半晌都还没吃下第一只。 少年时不时望向龙背山山门方向,待到一碗羊汤端上来时,摊主笑盈盈问道:“孩子,外乡人吧?是不是想赌一赌自己是不是那三个外乡人之一?想着若是赌中了,又能不能是吃到大钱的人?” 刘暮舟闻言,干笑一声,点头道:“瞒不过老丈,我其实就是想试试运气如何。” 摊主大笑道:“这有什么难为情的,我年轻时也想一觉睡醒,便成了能通天彻地的上仙啊!” 说话时,老汉已经又端出来一碗羊汤,还有一块儿酥饼,摆在了刘暮舟边上。 “不是给你的啊!” 刘暮舟正疑惑呢,却见有个儒衫中年人大步走来,老摊主见状,赶忙恭恭敬敬作揖:“陈先生今个儿怎么自己来了?小樱桃呢?” 读书人笑着回礼,落座后才答复:“那丫头嫌吵,今日不出来。” 刘暮舟眼瞅着读书人拿起饼子,刚要往嘴里递去呢,却猛然发现,一叶扁舟乘风而来,落在了大街上。 有个白衣女子走下小舟,恭恭敬敬抱拳:“陈先生,施粥的时候到了。” 读书人微微叹息,无奈放下饼子,将自己的羊汤与酥饼一块儿推到刘暮舟桌上,笑道:“吃饱了才有力气做想做的事情,我是吃不上了,你帮我吃了吧。” 刘暮舟闻言,总觉得这话哪里不对劲。但他望向搭乘小舟而来的熟人时,后者却对刘暮舟视若无睹。 读书人迈上飞舟,笑着问了句:“吕仙子,听说今日施粥是秦山主的关门弟子,另有四位亲传相伴?除了你们其余三峰,还有谁啊?” 在这位教书先生面前,吕玥显得很恭敬,是有笑意的。 “我师父新收的弟子,一个天赋不错的小丫头。” 话音刚落,飞舟拔地而起,迅速往北而去。 刘暮舟低头望着酥饼与羊汤,呢喃道:“这位陈先生,好像很受敬重?莫不是修为高深的什么大人物?” 老汉闻言,笑着答复:“看来你是什么都不知道啊?我们这解龙镇,是当年肢解真龙的地方,龙背山祖师爷与灵洲布袋菩萨有约定,年年腊八都要施粥,且打的粥字必须是镇子里的教书先生所写。所以即便陈先生压根儿就没修为,一样是龙背山的座上宾。” 顿了顿,老汉又道:“快吃吧你,白得一碗羊汤一张饼呢。” 刘暮舟低头望着羊汤与饼子,想到那位教书先生所言,便猛然端起碗喝了一大口,随后拿起酥饼便啃。 与此同时,飞舟落在了龙背山山门处。 八十一碗腊八粥,已经盛了出来,由九个身着淡粉长裙的仙子各端着九碗。 陈先生下地之时,有个年轻人便转身过来,笑着抱拳:“辛苦陈先生题字。” 读书人笑着摆手,“黄公子客气,都好说。” 那年轻人一身蓝色褂子,头发半披半束,腰间悬挂一枚玉佩,可谓是面如冠玉、玉树临风。 这便是龙背山山主的关门弟子,二十岁出头儿便已经黄庭三炼的黄术。 黄术身后两男两女,都是龙背山三座侧峰的亲传弟子。与吕玥站在一起的,自然便是杜湘儿。 陈先生扫视之时,目光在杜湘儿身上略微停留了片刻。 就是这几乎一扫而光的目光,竟是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杜湘儿面色微变,心中更是惊骇万分。 方才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魂魄都被看了个通透! 杜湘儿死死望着正在写字的读书人,心中自语:“此人绝不简单,难不成是学宫那边的人?不对,学宫那些书生一个个都自诩道德圣人,又怎会藏身于此?” 正思量时,白布之上一个粥字,已然写成。 读书人放下笔,微笑道:“可以了。” 黄术却面无表情,只淡淡然一句:“辛苦,那就退下吧。” 来时恭恭敬敬,现在用完人了,却说了句退下吧。 读书人也不恼,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往那艘飞舟而去。吕玥见状,刚要去送,却听到一句:“陈先生又不是什么老不死的废物,飞舟就不必了吧?几步路而已,走回去吧。” 读书人微微一笑,摆手道:“我不老,走的动,也有日子走。” 说罢,一甩袖子,大步朝南而去。 吕玥眉头皱了皱,转头望向黄文,没忍住说道:“黄师弟,宗门规矩,对于镇上教书先生要以礼待之,你这样,不是太好吧?” 可那翩翩公子却猛然转头,甚至特意拔高了几分声音:“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个贱种不吃狗盆里的东西是怎么活下来的。不计较,已经是我最大的礼貌了。” 吕玥无奈摇了摇头,退到后方,再不言语。 现如今龙脊峰本就势弱,又何必与主峰亲传争这口舌之利? 黄文则是淡淡然一句:“下山,施粥。” 一众炼气士相继御空而起,瞬息而已,便将那位陈先生甩出去一大截儿。 只不过,杜湘儿在半空中看了那读书人一眼。 她深吸一口气,想来想去,心中终究还是呢喃一句:“能看穿我的,都是叫的上号的,这天下满打满算不过五十三人,在瀛洲的只有十三人,能见到的也就是十二人,那读书人若真有来历,我岂会不认识?” 想到此处,她气色缓和了几分,再次变作一副无喜无悲的模样。 可无人发现,那陈姓读书人笑着摇了摇头,每走一步,整座龙背山都要下沉几分。 就连山中闭关的那位金丹,也没有丝毫察觉。 几息之后,路上哪里还有读书人?反倒是南边一座山丘,有个读书人拉着红以小姑娘的手,上了山。 小姑娘一脸疑惑,仰头问道:“爹爹不是说,还要在这里待些日子吗?” 读书人只是笑着说道:“你往前看。” 小姑娘便往前看去,结果就这一眼,便满脸诧异:“脏哥哥?” 读书人点了点头,“是你说的脏哥哥,小樱桃能不能在这儿等等,爹去与这个脏哥哥说两句话。” 小姑娘使劲儿点头,脆生生道:“好。” 读书人松开小姑娘的手,寻常一步,却跨越百丈,到了被困在架子中的宋青麟面前。 少年人还在费力去扒拉木架子,但他现如今真可谓是手无缚鸡之力,又如何打开钟离沁所做的笼子? 实在是打不开,急得宋青麟直拿脑袋撞,不过几下而已,额头便满是鲜血了。 读书人无奈摇头,又走了一小步,宋青麟这才瞧见前方多了一道身影。 读书人望着宋青麟,轻声道:“不必这么着急,你的仇必然能报,只要我不阻拦,黄术今日必死在刘暮舟手上,也是死于傲慢。” 但话锋一转,读书人又道:“但刘暮舟也会死,死于朋友之间的义气。故而唯一得益之人,只是你。之后你会拖着一副残躯返回神水国,接过你父亲的生意,做个残废富家翁,就这样过完一生。” 宋青麟闻言,嘴唇一颤,摇头道:“这不是得益!这是生不如死!” 说着,宋青麟抓着架子尽量让自己起来些,然后摆出个跪地模样,以头颅撞击木头,颤声道:“陈先生,刘暮舟是个孤儿,从小到大尽吃苦了,要死也是我该死,求你……求你帮帮他!” 本来就已经渗血的额头,此刻又蹭烂了一大块儿皮肤,少年已然满脸鲜血。 读书人闻言,略微一叹,摇头道:“也罢,说起来你们也是身不由己被卷入此事的。那我给你一个选择,是让刘暮舟杀了黄术,之后再过着胆战心惊的日子,时刻提防龙背山的追杀。还是你将此仇先放十年,十年之后你们若有那个本事,灭了龙背山我也不管。” 宋青麟抬起头,沉声问道:“十年之内,刘暮舟能否安全?” 读书人一笑,摆手道:“梁子结下了,明里暗里的算计必然是少不了的,但当面截杀或是悬赏击杀这种事不会发生。当然了,你会欠刘暮舟更多,恐怕一生也还不完了。” 宋青麟这才长舒一口气,点头道:“十年而已,只要能保住他,百年又如何?” 事实上,不报仇也不会怎样。 只是……只是一口气噎在心中,吐不出来而已。 可宋青麟没想到,读书人转头望向小镇,淡淡然开口:“你选了还不够,还要看他怎么选。毕竟路是人自己走出来的,就像杜湘儿,哪怕她将所选的路再走到头儿一次,也弄不明白她的七字到底该怎么写。” 宋青麟哪里心思管什么杜湘儿,他急问道:“他要选什么?” 读书人却反问一句:“他感激于你救他的命,未曾欺负过他与宋桥。你对他这般,却是为何?” 宋青麟愣了愣,沉默了许久,却摇头道:“他知道为什么就行了,别人知不知道,无所谓。” 少年突然一笑,轻声道:“不瞒陈先生,我小时候都在想,我要是个女孩子,以后就嫁给刘暮舟。” 读书人一乐,“那你是没机会喽。” 话锋一转,读书人又道:“至于他要选什么,其实一样,人的路要自己走,气势憋足了却在事到临头泄气,这样的人我瞧不上。” 而此时,龙背山一行人刚刚落在解龙镇,敲开了第一户人家的门。 围观之人极多,刘暮舟便是其中之一。 这会儿刘暮舟看得清楚,是黄术亲自敲门,待人开门之后,又笑盈盈捧上腊八粥,还要说句吉祥话。 单单去看黄术的模样,怎么都不像是个会强取豪夺之人。 但人不可貌相这句话,怎么都是适用的。 刘暮舟一直盯着,从第十碗、二十、三十,直到第七十五碗,黄术还是没有任何往河边去的迹象。 到此时,刘暮舟就知道想在门前杀他,做不到了。 于是刘暮舟大步折返回宅子,取出包袱皮儿,将两把剑头尾倒置包裹了起来。 曹同所赠的剑,剑柄朝上。 钟离沁的没骨头,剑尖朝上。 但两把剑都被布裹得严严实实,看不出来是剑。 “没骨头,我定住他后,弯腰,你出来穿透他头颅。” 锈剑略微散发微弱声音,像是在答复刘暮舟。 少年人又转身拿起那道禁身符,以及一道移形换位符。将两张符箓藏于袖子当中,刘暮舟深吸一口气,转身就走。 以最快的步子返回街面,遥遥望去,最后一盘子粥,只剩下两碗了。 刘暮舟大步上前,没费多大功夫便挤在了最前方的人群当中。 此时此刻,正好听见黄术笑着说道:“哎呀,这七十九碗都没吃出来钱,看来今年要给外乡人捡了便宜了?” 说着,他便在人群之中查看,随即笑问道:“别藏着都,还有的外地人站出来,我看谁运气好。” 刘暮舟轻轻拍了拍身前人肩膀,笑盈盈走了出去。 吕玥见状,眉头死死皱起,刘暮舟只听见心中有人声传来:“你要做什么?” 刘暮舟并未理会,她若要告发,早就说了。 昨日打听了一天,早就知道龙脊峰与主峰不和,但龙脊峰主不过是个凝神巅峰,一向敢怒不敢言。 反观杜湘儿,依旧面无表情,更不知道她心中正在想什么。 不过几息之后,只有刘暮舟一人走了出来。 黄术望着刘暮舟,诧异道:“就俩外乡人?这还是开天辟地头一次。吕师姐,依照祖宗法,最后一人剩余两碗,怎么办?” 吕玥这才回神,“哦,那就最后一人挑一碗,剩下一碗敬祖师。” 黄术点了点头,笑道:“那就挑一个吧?” 刘暮舟一脸惶恐,抱拳道:“上仙替我挑选便是。” 黄术咧嘴一笑,“那好。” 说着,已经转身端了一碗腊八粥,笑盈盈递向刘暮舟。 “少年,愿你,长命啊!” 刘暮舟将缩在袖子里的手伸出来,恭恭敬敬去接腊八粥,腰弯的极其低。 但在伸手的一瞬间,一张符箓,就这么贴在了黄文手背之上。 “我也祝你,好死。” 只见一道光华流转,黄术竟是突然顿住,一动不动。 电光火石之间,刘暮舟背后有一道剑光刺破包袱皮,瞬息而已,便直直穿过黄术头颅。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其实是不敢相信。 几息之后,才有人怒吼一声:“大胆!” 可就在此时,有人笑盈盈开口:“你那一身杀意,隔着几百丈我都感觉的到。就凭你,也想杀我?” 刘暮舟瞬间愣住,猛的转头,却见黄术好端端站着,而那个倒下的黄术,只是一张替身符! 但此时,黄术却突然觉得眼前一花,整个人再次定在原地。 脑海中刚刚出现移形换位四个字,下一刻他便觉得脖子一凉,视线骤然下降。 刘暮舟喘着粗气,沉声道:“禁身符我也不止一张!” 吕玥实在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当场愣住。就连杜湘儿,一样略微张开嘴巴。 其余二位灵台三变的亲传弟子已然暴起,刘暮舟心跳声音如同擂鼓,望着那两道身影,已经知道自己,没活路了。 “愣着作甚?走啊!” 轰然一声,一道身影踏着罡风而来,凌空一拳轰出,真气如同飞瀑一般狂涌而出,愣是将那二人砸飞了出去。 钟离沁一把抓住刘暮舟的手,沉声道:“快走!” 但话音刚落,钟离沁就发现自己动作变得极其慢,甚至在不由自主的往回走! 刘暮舟早已面沉似水,因为他清楚的瞧见,地上那颗头颅在回滚。 瞬息之后,刘暮舟手提长剑,背后是替身符,手中移形换位的符箓尚未祭出。 猛的一抬头,却见恢复如初的黄术咬着牙一掌推出拍飞刘暮舟,沉声道:“其他人不准动他,我要亲自踩死这只蝼蚁!” 第17章 恭请诸位下场 方才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就说刘暮舟举剑割下黄术头颅的一瞬间,不是没人能阻拦,而是没人想得到,竟然有人敢在龙背山下,当街斩杀山主关门弟子! 以至于到现在,吕玥还在震惊当中。 别人不知道,但她十分清楚,几月之前刘暮舟还是个唯唯诺诺的穷小子啊! 但此时,黄术一掌击发,刘暮舟倒飞出去数十丈,重重砸在了早饭铺前的墙壁之中,轰的一声之后,铺子已然变作一片废墟。 黄术死死皱着眉头,一边卷袖子一边往废墟走去,声音冷漠至极。 “知道我方才所用的宝物有多贵重吗?竟然被你这等蝼蚁害得我用了出来!你,要拿命赔。不光是你,还有方才那个人,以及宋青麟!” 黄术步子迈开,便是十数丈之远,只用了两步便到了废墟之外。 观战者中,吕玥眉头紧锁,那杜湘儿心头却在暗喜。 “本来是欠你,却也不想让你这么早死,可你偏偏背着那个姓虞丘的混账的剑!如此,真正两清了。” 黄术望着眼前废墟,冷哼一声,再次抬手,一股子金灿灿的灵气便化作一只十丈只宽的大手,即将落下。 “人的命,得认!拿到手了却不一定就是你的,最终到了我手里,说明那就是我的。” 说罢,虚按手掌,大手瞬间落下。 但就在即将落地之时,一道黑衣身影踏风而来,与方才一样,凌空一拳递出,那好似佛光一般金闪闪的掌印,应声碎裂。 钟离沁重重落地,护在前方,沉声道:“刘暮舟,还活着吗?” 废墟之中传来一声响动,少年人钻了出来,脸上灰尘与血糊在了一起,一只手却还死死抓着剑。 “活着呢。” 黄术见状,笑盈盈开口:“九品宗师?虽然瀛洲武道凋零,但一个九品宗师可不稀罕。” 钟离沁冷哼一声:“要你废话!” 话音刚落,便一个纵身而去,出拳之时正好有锈剑飞会回,钟离沁抓起锈剑,竟是将真气凝聚于剑锋之上。 黄术见状,眉头一皱,刚刚将灵气化为屏障拦在身前,却又觉得眼前一花,刘暮舟再次施展移形换位符,又将剑架在了黄术脖子上。 但这次,他再无禁身符了。 黄术拧着眉头,咬着牙沉声道:“你还上瘾了不成?” 刘暮舟可不管他那个,一把按住黄术头颅,刚要使劲儿,却发现身前年轻人已然消失不见,唯独一束金光而已。 下一刻,刘暮舟只觉得背后发凉,转头之时却见数道金光爆射而来,已然避无可避。 好在是钟离沁一剑刺破屏障,瞬身而来拦在了刘暮舟身前,一剑斩出去,金光皆碎。 姑娘没好气道:“没了禁身符,你这手段就起不了作用。” 说话时,刘暮舟将周围扫视了一圈儿。镇上百姓早已跑光了,但人却不见少。 许多龙背山上的弟子都闻讯而来,屋顶上坐满了人,一个个都笑嘻嘻的,看戏一般。 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呢喃道:“已是必死之局,我死之后咒印自然会消,你快走吧。” 可钟离沁却抖了抖手腕,拿起没骨头再次攻上前去,并冷冷一句:“废什么话?专心打架!” 事实上钟离沁心中也是极其着急的,心说怎么还不来,我都求你了,为什么还不来?我不想让这个活宝憨货死在这里。 可钟离沁哪里知道,有个中年男子早就到了,但此刻被个读书人手按着肩膀,在木架子前根本就动弹不得。 中年人穿着一身粗布衣裳,腰悬长剑,皮肤有些黝黑,眉毛连成了一根线。她死死皱着一字眉,沉声道:“陈九先生,自千年前山外山落户瀛洲以来,可从未坏过规矩。颜四先生与姚五先生对山外山评价向来不错的,但山外山可不是没脾气。要是钟离鸿的闺女在这儿受了什么损伤,你……” 话未说完,读书人手臂微微放低,剑客的腰也跟着弯了下来。 读书人淡然道:“我为你好,孩子们是无意间插入其中,你这个大人若是现身,不光给你飞泉宗惹祸,也给山外山平白添了不必要的麻烦。” 剑客闻言,瞪大了眼珠子:“难道我看着侄女儿受难?回家不得被我夫人打死?你作为学宫十二位祭酒之一,堂堂元婴修士,难不成就憋着让瀛洲动乱吗?” 哪成想读书人微微一笑,摇头道:“裴郇,你说错了,我马上不是祭酒了。” 一字眉剑客闻言,当即闭嘴,只咬着牙望向小镇。 不是祭酒的陈默,可就不再沉默了,裴郇知道他不可能让钟离沁出事。 看了片刻,裴郇嗤笑道:“什么黄术,摆着好看罢了。若沁儿没中那情丝咒,斩他最多十三剑。” 此时此刻,街面之上,黄术虽然以一敌二,但实际上很轻松,他在故意恶心人。 钟离沁自然看出来了,却也没法子。她虽有武道修为,但她更是个剑修,无法动用灵气施展剑术,她的实力连三成都用不出来。 反观刘暮舟,此时根本沾不到黄术衣角。 而此时,一道身影自龙背山而下,落在了吕玥等人前方。 吕玥赶忙抱拳,恭恭敬敬道:“见过大师兄。” 青年摆了摆手,并未理会吕玥,只是皱眉说道:“小师弟,别闹了,处理完后抓紧回山,还需去祭拜祖师的。” 黄术闻言,微微一笑,点头道:“晓得了,这就结束。” 与此同时,钟离沁眉头一皱,大喊道:“姑父!你到底管不管我?” 裴郇欲哭无泪,我倒是想管,可你姑父被个元婴按着肩膀呢。 剑客哭丧着脸望向陈默,苦笑道:“九先生,你这……” 未曾想陈默只是淡淡然一句:“先别吵。” 小镇之中,钟离沁喊了一声之后,一咬牙,后退到刘暮舟身边,没好气道:“你要是敢对我乱来,我……我阉了你!” 而黄术此时,笑盈盈望着二人,咋舌道:“怎么,患难见真情?那我让你们见识见识炼气士的依仗吧!” 话落,黄术翻手取出一道钵盂,默念一声咒语之后,瞬息而已,钵盂便散发阵阵金光,将三人叩入其中。 霎时间,刘暮舟只听的耳畔龙虎嘶嚎、佛音滚滚。 刘暮舟猛然抬头,却见两侧金光大方,十八罗汉各镇一方,当中一人端坐,背后佛印悬浮。 端坐那人,正是黄术,如佛陀一般! 钟离沁面色凝重,这是七阶法宝,小小龙背山,山主不过一转金丹,哪里来的七阶法宝? “刘暮舟,你再这样愣着,我瞧不起你!” 可问过之后,刘暮舟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钟离沁猛然转头,这才发现,此刻刘暮舟呆立原地,双目呆滞,似乎被人定住了一般。 佛光之中,黄文哈哈大笑:“如此场面,那般蝼蚁自然会被吓着。也罢,不与尔等玩闹了,死去吧。” 话音刚落,十八罗汉先后睁眼,神态各异。 钟离沁见状,咬着牙,低头看向手掌,借着又望向刘暮舟,气道:“果然男人都不靠谱!” 转过头,少女双眼一眯,伸手而已,没骨头便被她握在手中。 “就凭你,装什么大尾巴狼?” 话音刚落,钟离沁再不理会情丝咒,一身纯粹剑气井喷一般涌出,瞬息之间,修为便拔高至黄庭三炼,与黄术同境。 黄术双眼猛的眯住,黄庭三炼!剑修? 他赶忙开口:“还不动手?” 钟离沁冷哼一声:“十剑之内,取你性……” 可话还没说完,钟离沁突然之间面色惨白,刚刚升腾而起的剑气,瞬息便消散殆尽。 少女双腿一软,一个踉跄拄剑半跪在了地上,紧接着便是一口鲜血狂涌而出。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你就如此想让我死吗?” 刚刚紧张起来的黄术也是一愣,旋即捧腹大笑,“你……你这是打算笑死我?” 可下一刻,黄术面色便阴沉了起来。 “今日宜杀生。” 十八罗汉先后暴起,钟离沁苦涩一笑,回头看向刘暮舟,可那家伙还在发呆。 “算了,你护我清白,我陪你死,扯平了。” 但就在此时,钟离沁分明瞧见,刘暮舟眼中泛起了光华! 方才刘暮舟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突然间觉得腹中一阵翻涌,他当即便想到了早晨喝下的羊汤! 那碗羊汤已然在腹中,却未曾被吸收,方才被困在此地,佛音响起之时,刘暮舟便稀奇古怪的到了一处正气十足的地方。 有人问他,如此死局,当做何解? 少年答复,没了定身符……无解、 那道声音便又是一句:“画一个不就行了?忘了有人曾以剑气写字了?” 也就是这一句话,刘暮舟双眼猛然睁开。 而腹中羊汤,竟是化作一股浓厚至极的浩然正气,催动着刘暮舟体内气旋,原本只三道气旋的气海,在那浩然正气的温养之下,瞬息之间暴涨成了九道纯粹至极的雷霆气旋。 钟离沁眼前一亮,因为她瞧见刘暮舟的气息在一瞬间攀升至炼气巅峰,周身雷霆炸响,还夹带着一股子浩然之气! 此刻刘暮舟一抬头,见十八道金光身影暴起,可此时在他眼中,十八罗汉动作极其慢。 少年一伸手,拔出背后的剑,开始照葫芦画瓢,以雷霆剑气,凌空刻画出一张正气十足的禁身符! 紧接着,少年淡淡然开口:“定!” 话音刚落,十八罗汉当即定在半空中,就连黄术也是一样,站在原地不得动弹,只一双满是惊恐的眼睛,死死盯着刘暮舟。 少年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身轻如燕,速度比之前快了数十倍,一个箭步便到了黄术身前,二话不说便举起长剑,一剑削落黄术首级。 看着再次滚落的头颅,刘暮舟轻声道:“你说的对,今日宜杀生。” 钟离沁眼前只发黑,却在倒地之前,沉声一句:“你个骗子!” 而此时,解龙镇外,陈默笑着点头:“看来那头青蛟入海了,正是时候。” 说罢,他转头望向宋青麟,轻声问道:“今日之后,刘暮舟自身福缘将会消磨殆尽,若无人帮衬必然一辈子厄运缠身。我有法子让你帮他,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宋青麟咬着牙,沉声道:“死都可以!” 陈默点了点头,微笑道:“随我南下读书十年,你每积攒一份文运便能抵消他一份厄运,十年之后此劫可消。到时候只要刘暮舟愿意,你欠他的因果债,便能抵消。” 宋青麟赶忙点头:“我愿意!抵消与否无所谓,他能活就成。” 这一幕看得裴郇眼皮直抽搐,十二祭酒当中,就只有九先生陈默未曾收弟子吧? 见宋青麟还没转过弯儿来,裴郇气笑道:“楞货,陈先生收你为学生了,还不拜见你先生?” 而此刻小镇之中,钵盂金光骤然消散,有个满脸血污的少年手提黄术头颅,背着黑衣姑娘,站在街头,不断喘着粗气。 天地瞬间清净了下来。 实在是这一幕……太过触目惊心! 那可是施展法宝的黄术,竟然……竟然还是被斩了? 吕玥更是发现,刘暮舟的修为,凭空长成了炼气巅峰! 与此同时,龙背山上一声怒吼传来:“贼子!” 随着声音传来,一道金丹气息陡然而起。无数道灵气箭矢如同雨滴一般自天幕砸落,使得龙背山一众弟子不得不拼命逃离。 而一道老迈身影,即将掠过龙血河。 “贼子!你真该死啊!” 与黄术一样,一只大手从天而降,却比黄术所施展的庞大极多,几乎是遮天蔽日了。 而刘暮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随即呢喃一句:“陈先生,你会出手吧?” 南边山丘,读书人嘴角上扬,松开裴郇之后大步迈出,一道高达三千丈的法天象地,旋即出现。 读书人抬脚又落脚,刚刚到龙血河上空的龙背山主便被一脚踩落,龙血河应声截停。 “斩杀瀛洲气运真龙,使我一洲支离破碎,竟然还妄想借鸡生蛋,谁给你的胆子?!” 刘暮舟脸皮一扯,咽下一口唾沫,还是觉得嗓子干痒。 实在是没忍住,终于蹦出来两个字。 “乖乖。” 但身边不知何时走来了个红衣小姑娘,小姑娘扯了扯刘暮舟衣裳,脆生生道:“背剑哥哥,爹爹说这个姐姐生来便有一种怪病,本来是要到十八岁才发作的,但是因为那个什么咒,所以提前发作了。想要救她,便去瀛洲北部的积雷原。还是因为那个咒,只能是你带她去,以你为媒介,接雪原雷霆助她斩杀体内的坏东西。哦对了,脏哥哥,就是你的朋友,会跟我还有爹爹去南海。爹爹说借你的手落下一子,送你六道气旋,算是补偿你了,快快离去吧。” 法天象地消散,老迈到不成模样的金丹修士已然重伤,但他不敢起身,只敢跪在原地。 解龙镇外,杜湘儿面色煞白。 “九先生……不……疯陈默!” 她的耳边也传来了一道声音:“你啊,若告诉刘暮舟黄文有逆转光阴的法宝,路就走宽了。这下欠的账,你且还不完了。” 杜湘儿苦涩一笑,一念之差啊! 与此同时,几万里外的桃花观中,散步中的张青源猛然间一个踉跄,站稳之后,神色便异常凄苦。 “哎呦喂!姓曹的,你他娘坑惨贫道了!陈默,你大爷,读你姥姥的书,大祭酒都能忍的事情,你他娘忍不了?” 玄洲道宫之中,有个老道揉了揉眉心,呢喃道:“疯陈默,斩龙一事与我道宫有什么关系?非要拉我们下水?这个张青源,也是猪脑子。” 灵鹫峰上,武陵菩萨按着布袋菩萨肩膀,微笑道:“我佛慈悲,黄术不会死的,只是如来之路断了。借鸡生蛋,本就是你的不对,别再闹了。再者说,黄术品行不端,与我佛无缘。” 布袋菩萨怒目圆睁,怒道:“疯陈九!” 倒是昆吾洲的楼外楼,有个三百年未曾出门的老人抚须大笑:“这读书人,合我胃口,真疯啊!” 东海学宫,二先生无奈道:“辞了祭酒职位,也不能这么胡来啊!” 一碗羊汤,一碗浩然气。 书生正气滋养雷霆剑气,以楼外楼功法修成的雷霆剑气刻画道门符咒,斩了佛门暗子。 解龙镇里,陈默仰头望向天幕,所说之话,唯独天下元婴能听得见。 “天下兴亡,从来不是我瀛洲一家之事。我陈默今日借少年之手落下一子,恭请诸位下场!” 第18章 做那当道芝兰 龙血河被陈默一脚截流,这条如同玉带一般自斩龙峰流出,一路南下过乌木国、巢风国,最终汇入蛟河,过渡龙峡后入卸春江去往东海的小河,自此断流。 可还没完,只见那道法天象地抬手虚按,龙背山的主峰斩龙峰,便在一瞬间下沉八十一丈,从四峰最高,变作垫底存在。 小镇之外,裴郇脸皮疯狂抽搐,实在是眼前景象太过震撼。 到了裴郇这个修为,有些事也是略有耳闻的,譬如千年前不庭山中曾有一场争斗,最终结果是瀛洲输了。 但这些事,裴郇只能装作不知道,若是知道了,就是祸事。 可他回头看了一眼宋青麟,还是没忍住问了句:“你老家哪儿的?” 宋青麟轻声道:“神水国蛟州飞峡县北峡镇,怎么啦?” 裴郇瞬间回头,“没事,就问问。” 他刚要动身,打算去看看钟离沁,可一抬脚便听见陈默言道:“裴宗主,作为钟离沁的亲姑父,你不会不知道那丫头体内有什么吧?那少年会帮她除掉体内隐患,现如今也只有刘暮舟能帮忙做到,情丝咒到时候自然会解开。” 裴郇闻言,神色正经了几分,一字眉微微颤了颤,重重抱拳,沉声道:“山外山要如何感谢九先生?” 陈默却道:“与我无关,谢那少年便是。替我转告钟离鸿,作为报答,刘暮舟可以向他提一个条件,他必须答应,不答应我就去钟离家坐坐。” 裴郇一愣,扯着嘴角问道:“九先生,万一那小子得寸进尺,要做钟离家的女婿可咋整?” 陈默笑道:“莫要小瞧少年壮志,他不会提这种要求的。” 而此时,法天象地终于撤去,陈默望着半死不活的龙背山主,沉声问道:“服吗?” 老者艰难起身,苦涩道:“服!龙背山封山十年,十年之内不收徒,也不准黄术离山出世。” 可此话说罢,老者便抬头望向陈默,声音沙哑:“九先生,险些让人借鸡生蛋,是我之错。但毁我龙背山,是九先生坏规矩了吧?” 陈默一笑:“你这还是不服。” 说罢,读书人微微跺脚,其余三峰皆下沉三十余丈。 老者忙告饶:“住手,我……我服了!” 陈默这才转身,冷冷一句:“有人跟你们讲道理的时候你们不听,非得我这种可以不讲理的人来才服气?你龙背山,好自为之吧。” 一步而已,陈默已经回了街头,到了已经准备离开的刘暮舟身边。 此刻刘暮舟背着钟离沁,少年人满脸血污,少女则是昏睡在少年背上。 读书人抬起手来,一只手按着一颗脑袋,微笑道:“那把剑是古剑,触碰之时便激发了她体内恶疾,也是因为这个,情丝咒才能如此轻易的被种下。如今咒与病,难解难分了,唯有解咒治病同时做。” 刘暮舟猛的抬头,沉声道:“这么说神水国或许是知道钟离姑娘身上病患的?这等事情,不该是只有家人才知道的秘密吗?陈先生修为通天故而知道,我能理解,但……” 陈默打断刘暮舟,方才刘暮舟说话,也就陈默能听见了。 “少年,人心险恶,你应当已经体会到了的。” 收回手,陈默又道:“她醒来之后,用灵气没关系,但武道修为保不住了。另外,黄术死不了,至少现在死不了。你杀他三次,第三次是实打实的斩了他的肉身,即便重修,修为也会大打折扣,看在我的面子上,起码十年之内不要再计较此事,如何?” 可少年只是抬起头,询问道:“宋青麟会如何?” 陈默微笑道:“我会收他为弟子,南下读书。哦对了,他让我告诉你,十年之后的八月十五他会返乡,将某个人的名字添进宋氏族谱,希望那时你也回去。” 刘暮舟咧嘴一笑,虽然脸上满是血污,但笑容极其灿烂。 “多谢陈先生,那我走了。” 至于黄术,刘暮舟只是看了一眼地上头颅。 少年心中平平淡淡一句:“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二次、十次、百次!” 陈默哈哈一笑,一挥手将黄术身上的乾坤玉扯出递给刘暮舟,笑道:“有志气,不错。东西拿着吧,不要白不要,有时候不必那么死板的。北上路途遥远,我用这最后的祭酒身份,送你三万里吧。” 说罢,读书人一抬手,少年少女已然消失不见。 但下一刻,读书人却皱了皱眉头。 他长叹一声,呢喃道:“是两个人到积雷原,还是一个人,全凭你们自身造化了。” 陈默拉起陈樱桃的手,笑问道:“樱桃,你是想要一座风景独好的山呢,还是想要一处可以看海上生明月的小岛?” 小姑娘歪着头想了想,眨眼道:“我都想要,可以吗?” 陈默点了点头:“小时候是可以的,越长大就越不可以了。那我们就找一座海边的山吧?” 陈樱桃使劲儿点头:“好啊!” 但小姑娘又问了句:“别人家的山都有名字,我们的山要名字吗?” 陈默笑着点头:“自然要,爹爹是个读书人,咱们就叫……芝兰山,我们芝兰山,要截断一条路。” 小姑娘一愣,“啊?那要是拦住别人的路,别人生气来找我们怎么办?” 陈默神色淡然:“那就让他们找来试试,爹爹就是要做当道芝兰。” …… 玄风王朝东海岸,在卸春江入海口以北不足三千里的一处海边小城,有个青衣女子乘潮而来,落在了一块儿礁石之上。 这近四十万里水路,走的太累了。 好在是有惊无险,金丹已成。 她略微感应了一番,签订的契约还在,那就说明小恩公活着,于是才长舒一口气。 接下来休养生息,还需要些年头儿,但最起码过了最凶险的时候,不必担心牵连刘暮舟了。 但此时,青瑶突然察觉到了一股子起码在三转的金丹气息。 她双眼微微眯起,心说修为比我高,但你要在海边寻我不痛快,那就试试! 转过身,两道身影已然出现在了海边。 是个一身黑衣的中年人,跟在个十四五的少年身后,少年锦衣华服,肉眼可见的贵气,脖子上还悬挂着一道金刚圈,起码是五阶法宝! 少年直愣愣的望着青瑶,就这惊鸿一瞥,已然被青瑶美色所震撼。 入海之后的青瑶,已然褪去了一层皮囊,模样与先前相差不大,但她本来就是绝色啊! 眼见青瑶眉头一皱,少年身后的中年人无奈摇头,笑道:“殿下,别失礼。” 少年闻言,这才回神,但脸蛋儿通红,明显是害羞了。 中年人又道:“可以说了。” 少年点了点头,这次看向青瑶的眼神,清澈了几分。 “在下玄风王朝赵典,只要姐姐答应与我签订契约,不需要是主仆契约。日后玄风王朝必然倾尽国力,助姐姐化龙。” 青瑶却是摇了摇头,“玄风太子对吗?等我很久了吧?可惜要让你失望了,我有主人了。” 说罢,青瑶头迈步踏浪而行,往南去了。 眼瞅着青瑶就要走远,那少年不知怎的,突然大喊:“不签也成,我可以送姐姐一座行宫,姐姐安心修养即可,我只想每月能见姐姐一次,将来若有什么事,姐姐护我性命一次就算还情了。” 赵典身后,中年人先生微微皱眉,可瞬息之间,他又望向少年,倒吸了一口凉气。 青瑶皱了皱眉头,回过头,沉声问道:“就因为我这张脸?” 赵典也不否认,斩钉截铁道:“是!” 青瑶深吸一口气,心中呢喃:“玄风太子,总比小恩公福缘深厚些,这个交易也未尝不可。” 几息之后,青瑶化作一头隐约有了龙威的青蛟窜天而起,只留下一道声音:“三日之后,我去寻你。” 青瑶离去,赵典一脸开心,可转过身后,这位玄风太子的面色便平静了下来。 “莫叔,将父皇送我的临海城行宫腾出来,给她住。” 中年人点了点头,却又问道:“殿下何意啊?” 少年笑道:“来之前有消息,学宫要少一位九先生,多一位十三先生。九先生正直,宁折不弯,正好使得肢解瀛洲的算计告一段落,气运之龙的子孙后代,或许是我玄风一统瀛洲之机会。” 青蛟青龙,一字之差啊! 莫姓中年人闻言,轻声道:“但她已经有人主仆契约,殿下就不怕最终为他人做嫁衣?” 赵典微笑道:“那多简单,除掉便是。” 山巅的幼苗与山脚的幼苗,所见风景相差极大。同是十四五岁,有些人还十分稚嫩,有些人却在图谋天下了。 「之前有个笔误,改过来了。」 第19章 天底下的巧合 眼前一阵恍惚,再看清周围之时,刘暮舟已经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但泼天大雪照旧。 体内凭空多了六道气旋,故而如此大雪对刘暮舟也没多大影响,只是钟离沁还在昏迷之中,刘暮舟便取出来厚毯子裹在身后,冒着大雪往北边走。 跨过一条河谷,也不知走了几个时辰,又爬上一座山的半腰,终于是瞧见了几户人家。此刻天已经黑了,坐落半山平地的三四座土坯房,唯独一户亮着灯。 刘暮舟回头看了一眼钟离沁,最终还是决定不走了,借宿一夜吧。 此地倒也奇特,几乎是架在悬崖上方的一处平坦地方,能瞧见大雪掩盖的田地十分规整,少说也有十几亩,想来地主是极其勤快的。 刘暮舟虽然没有地,但他知道懒人种不了庄稼。 沿着田垄间的小路往前,很快就到了那座亮着灯小院之外。 院子架在几块儿大石头上,用土填平了,上面才是屋子。 院边是一棵槐树,两人合抱那么粗。 可不知道为什么,刘暮舟觉得这树……有些怪异。 正看树呢,院子里有人声传来:“谁啊?下这么大雪,站门口做啥呢?” 刘暮舟赶忙转头,见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便答复道:“老人家,我跟妹妹是南边儿来的,打算北上投奔亲戚,可这雪下的太大,妹妹冻病了。能不能……能不能在您这里借宿一晚?” 可此时,刘暮舟的脖子被人使劲儿拧了一把,随即传来微弱声音:“骗子,谁是你妹妹,我比你大!” 刘暮舟疼的嘴角一扯,压低声音说道:“我骗你什么了?” 钟离沁冷哼一声:“你明明就认识曹景齐!” 少年哑然,若是说这个,那确实骗人了…… 屋檐下的老妇人已经披着棉袄走出来,在篱笆前看了一眼,见确实是两个孩子,这才着急道:“这大人是真不长心,孩子快进来暖和暖和。” 刘暮舟连忙说道:“谢谢老人家。” 可钟离沁却回头看了一眼槐树,嘀咕道:“刘暮舟,你没觉得这树有点儿怪吗?” 刘暮舟却望着弓着身子,干瘦的老妇人,有些自责。人家连腰都直不起来了,还得让人出来受冻。 几步便到了青石台阶儿,明显是扫过的,但已经又落下一层雪。 老妇人艰难爬上去,边走边喊道:“老头子,赶紧的,把火生起来,这两娃娃都冻坏了。” 刘暮舟背着钟离沁上了台阶,问道:“回头跟你解释,陈先生说你有一种怪病,但暂时不会发作了,情丝咒也暂时不必理会。还有,站得住吗?” 钟离沁气笑道:“换你试试?” 刘暮舟却一脸认真,问道:“能换?” 姑娘翻了个白眼,挣脱刘暮舟,滑了下来。 “换你个大头鬼,扶我进去。” 进屋才瞧见,原来这屋子住着两位老人家。左手边是个炉子,老爷子正捅火呢,再往里是个很大的火炕,屋子里热腾腾的。 看这老夫妇,怕是八十往上,近九十岁了。 老爷子见两个孩子进来,笑着说道:“老婆子,我把里屋的炕烧一烧,你先给孩子们弄口热乎的暖暖身子。” 钟离沁赶忙摆手,“不必这么麻烦的。” 老人却道:“有什么麻烦的,我们这地方,一年到头见不到几个生人,种着这么多地,我们两口子又吃不完粮食。” 实在是拗不过,老汉出去烧炕了,老太太则是在厨房忙活,弄得刘暮舟跟钟离沁怪不好意思的。 炼气士……说实话冻不着,也不饿。 钟离沁扫了一眼小屋,不大,很破旧,但干净。 但她看向院子边的槐树,总觉得不大对劲,于是说道:“晚点儿去瞧瞧那槐树,应该已经成精了。” 刘暮舟点了点头,“感觉到了,它好像怕我。” 钟离沁白眼道:“你一身雷霆,哪个妖精不怕你?” 此时老妇人端着两碗酸菜面走来,刘暮舟赶忙起身去接。 钟离沁笑着说道:“谢谢婆婆,冒昧的问一句,婆婆今年高寿啊?还有这是哪里,我这傻哥哥不认路。” 老妇人闻言,笑着说道:“傻孩子,心真大。这里是丑持国徽州,不过这荒郊野岭的,几乎无人管。我啊,今年九十一了,那老不死的,比我还大一岁呢。哦对了,听说外面正打仗呢,你们还是回去吧。” 钟离沁略微一皱眉,“丑持国?打仗?” 老妇人点了点头:“也是听之前路过此地逃难的人所说,北边儿的青木国都快打到丑持国京城了。虽然我这老婆子一辈子也没见过当官儿的,但毕竟是丑持国建国之时所生,自己的国就要完了,哎!” 见钟离沁神色微变,刘暮舟便问了句:“怎么啦?” 钟离沁挤出个笑脸,摇了摇头,却以心声言道:“我要是没记错,丑持国建国于二百多年前,亡国都快一百二十年了!” 刘暮舟当即愣住,回过神后又望向老妇人,却又没发现有什么怪异之处。 而钟离沁又问了句:“婆婆家里……再没人了吗?” 老妇人长叹一声,老头子也走了进来,边走边说道:“生了个儿子,本来好好的,可不知为什么,突然间发疯了似的要去做神仙,四处求仙问道,却四处碰壁。近五十年没有回家了,也不知是死是活,一点儿信儿也没有,我……权当没生过这个儿子了。” 老妇人往炉子里添了一把火,呢喃道:“老余,别说了。” 刘暮舟脑中嗡的一声,抬头问道:“老爷子,姓余?” 老人蹒跚着往炕头走去,点头道:“是啊,多余的余。” 刘暮舟余钟离沁对视一眼,各自沉默了。 姓余,求仙问道近两百年…… 老两口十分和善,还特意给钟离沁熬了一碗姜汤,说家里就两间屋子,让兄妹二人在一个炕上挤一挤。 两人中间隔着旧棉被,躺下已经快一个时辰了,算时间都快子时了,可谁都睡不着。 还是刘暮舟问了句:“年头儿都对得上,可是这老两口,活了两百年了?他们还不知道外面已经改天换地了么?” 钟离沁猛的翻身,一把扯开棉被,望着刘暮舟,沉声道:“天底下哪里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我……” 话未说完,两人突然同时起身。 “好重的阴气!” “不止,还有妖气!” 钟离沁喊了一声没骨头,一个瞬身便穿墙而过。 刘暮舟则是甩了一张符箓,紧随其后到了院中。 两人先后落地,可出去之后才发现,整座院子已然被槐树的枝丫藤蔓包裹的严严实实,唯独槐树那边有个出口。 妖气来自于槐树,而阴气,在外面! 刘暮舟几步走到树底下,瞧见外面两道身影之时,便扯了扯嘴角。 只见风雪之中有着两道身影,一人穿黑一人穿白,一个帽子上写“天下太平”,另一个写着“一见生财”。 少年没忍住一句:“什么玩意?鬼?” 钟离沁点了点头,“城隍庙的阴差,黑白无常。” 紧接着,刘暮舟听闻有人言语:“两位小道友,权当没看见吧,别掺和,他们看不见你们的。” 而此时,白无常长叹一声,开口道:“道友,一百多年了,新任城隍已经到任,他们两人已经多活了一百多年,差不多了。今夜若还要阻拦,就别怪我们兄弟不讲情面了。” 槐树之中,也有人声传来:“我也早就说过,余闲究竟是死是活,给我个答案,起码让他们夫妇安心上路了。” 黑无常冷哼一声:“妖槐!莫要得寸进尺,他们寿元早尽,我们阴差拘魂天经地义!百余年来,你耗尽元神去吊着他们一口气,如今你自己也是风烛残年,不要闹得大家不好看!即便我们不来,你还能活几日?” 槐树声音沙哑:“我只是想知道,余闲究竟是死是活。我是他们祖上种下的,我得报恩!” 结果此时,一道雷霆剑光生生穿过老槐树所布设的屏障,走入了风雪之中。 “死了,我杀的。” 钟离沁随后走出,沉声道:“是我们杀的,那余闲自称余半仙,在南边搜罗未出阁的女子,将人制成人傀,伤天害理,我们碰上了,自然要杀!” 雷霆出现的一瞬间,老槐树便是苦涩一笑。倒是黑白无常,没有那么怕,毕竟他们是有官身的阴差。 老槐树收回来自己的枝丫藤蔓,片刻之后,有个老迈身影自槐中走出。 老人望着刘暮舟,深吸一口气,问道:“当真吗?” 刘暮舟点了点头:“真的不能再真了。” 老人深吸一口气,对着刘暮舟与钟离沁抱拳:“多谢万里相告,老朽无以为报,几两残躯,也能助长些修为,二位自取吧。” 话音刚落,刘暮舟与钟离沁各自只觉得眼前一花,再看清周围之时,却都愣住了。 地方还是那个地方,可哪里有亮灯的屋子,哪里有老槐树?哪里有被雪覆盖的良田? 天已经亮了,大雪之中唯独一片荒野,身后只是一棵干枯树桩。 钟离沁倒吸一口凉气,沉声道:“别问,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但她看向槐树,却道:“千年槐,已经死了,你看中间那两块方方正正的木头,恐怕就是我们听到的残躯了。” 她看向刘暮舟,刘暮舟也看向了她。 刘暮舟伸手抹了一把脸,呢喃道:“我们运气是不是太差了点儿?有这手段的人,弄死我们简直不要太容易。” 钟离沁拔出没骨头,撇了撇嘴,嘀咕道:“还不算太笨。” 结果此时,身后枯萎槐树突然散发一阵光华,一枚钱币就这么悬浮在了半空。 是一枚大钱材质的方孔钱,钟离沁伸手将其抓住,却诧异道:“错版钱,两面都是天下大同。” 刘暮舟闻言,当即一愣。 而此时,有个胡子拉碴的挎刀青年转身御剑而去。 “混小子,警醒点儿好,天底下所有的巧合,九成九是人为的。有些辛苦争取到手的机缘,不拿你就是是傻子。但那些白白送上门的,你就要掂量掂量你有没有那个运气了。” 刘暮舟咧嘴一笑,轻声道:“谢了,你要去干嘛?” 曹同笑道:“寻求破境,然后去山外山,问一场剑。” 第20章 她在利用你 大雪山中,刘暮舟望着手中双面都写着天下大同的方孔钱,大概是明白曹同的意思了。 他将这枚错版大钱高高抛弃,落在手中之时,笑着说了句:“像你那样我暂时做不到,只能是大同停步。” 钟离沁一脸疑惑,问道:“什么意思?” 刘暮舟收起那枚钱币,微笑道:“是曹同,给我的一次……警告吧。” 天底下没有那般巧合的事情,更没有什么机缘会平白无故送上门来。每当不劳而获之时,要小心。 转过头,刘暮舟对着钟离沁说道:“他说,他要寻求破境,然后去山外山问剑。我要是没猜错,你就是山外山弟子吧?我这把剑的剑鞘……估计就在山外山了。” 钟离沁长叹一声:“是啦是啦,你画符之时我就想到了。这把剑的主人叫做虞丘寒,拜师于扶摇楼,但学的楼外楼剑术。我娘说,虞丘寒本来可以不死的,但他却故意受了我爹一剑。他临死之前将剑鞘留在了山外山,让人将剑送给了他的小师侄,就是曹同。” 顿了顿,钟离沁无奈道:“想拿回剑鞘不是那么容易的,有两种法子,就是像曹同一样问剑,赢了拿走便是。另外一种,就是剑脉传人去取,比较之下要简单很多,只需要赢过三个同龄人。” 刘暮舟闻言一愣,“算你吗?” 钟离沁摆了摆手:“当然算。” 少年嘴角一扯,“那还是先算了吧,猴年马月才能打得过你?” 事实上,刘暮舟对于钟离沁散去的武道修为,可惜至极。明明都是宗师了,散了真是可惜。 可钟离沁好像并不在意,还说她练武是闲来无事,就是个空壳子,没什么好可惜的。 穿山之时,钟离沁看着舆图说道:“去积雷原将近二十万里地呢,真要走着去,不知得多少年月。可以搭乘云舟赶路,但各国都只跟关系好的别国开辟航线,咱们得断断续续赶路,看看半年光阴能不能赶到吧。喏,錾风国渡口不算太远,御剑过去,几千里而已,御剑过去两日便到了。可是你又不会御剑……烦死了!” 什么云舟、渡口之类的,本就听的刘暮舟一头雾水。此刻又听钟离沁说御剑,刘暮舟神色便有些古怪了。 “御剑……我真不会啊!” 钟离沁呵呵一笑,白眼道:“你要是会,那就完了!剑修到了灵台之后才能以御剑,你体内九道气旋都不是自己修来的,御个鬼的剑。还是老老实实走吧,你顺便将根基打磨一番,压不住之前,千万不要着急破境。” 刘暮舟点了点头:“你不着急就行,我也无处可去,帮你治病正好是个事由。” 说到此处,刘暮舟便问了句:“病,到底是什么?” 钟离沁闻言,转头看了刘暮舟一眼。 “算了,都过命的交情了,没什么不好说的。我生来体内便有一道剑魂,被封印在我体内,但它无时无刻都在想着反噬我。六岁与十二岁时都曾发作,照理说第三次是在十八岁了,但因为情丝咒提前了。我若不斩杀它,将来它就是我。” 也是此时,刘暮舟说了句:“是没骨头牵动了剑魂,所以才被人种下情丝咒对吗?没骨头在琴瑟湖不过几年而已,神水国又是怎么知道你要去取剑,又怎么笃定你一定会中招?” 话说的很委婉了,说完之后,刘暮舟就看向了钟离沁。 少女闻言,桃花眸子微微有些伤感,呢喃道:“你都想得到,我怎么会想不到呢?无非是山上的亲朋长辈不想我活着。” 此刻两人已经翻过一座大山,到了山下,风雪明显小了许多。 钟离沁不太想说起这个话题,便问道:“刘暮舟,你成为炼气士之前,最想干的是什么事?” 刘暮舟想都没想就答复道:“好好跑船,挣够三百两银子还债,把宋伯的名字写回族谱,给宋伯换一个好一点的墓碑。之后要是有余钱,就把房子修一修,再攒点儿钱,娶个好看点儿的媳妇儿。之后的,再没想过了。” 他反问道:“你呢?” 钟离沁却好好想了想,然后答道:“活过十八岁。” 刘暮舟愣了愣,没有继续发问,可心里却说了句,一定活的过的。我刘暮舟烂命一条,此去积雷原一定要帮你除了剑魂。若是活的长久些,就好好修炼,一定查清楚当年是谁害我,使得宋伯为我背黑锅而死。若是死了,也就死了。 对刘暮舟而已,多活一天就是赚的。 他哪里知道,因为情丝咒已经催发的缘故,他的心声,钟离沁是听得到的。 …… 北去路上,刘暮舟除了炼气之外,就是与钟离沁对练。虽然每天都会长进一些,但总是做不到将剑气外放,至多只能将自身雷霆剑气附着于长剑之上,杀力极高,但只能近战。 钟离沁就很简单了,教某个只知道养剑气的家伙最基本的剑术就已经很好玩儿了。 转眼而已,十数天便过去了,穿过眼前大泽,便是錾风国的小型渡口了。 而此时,年关将近。 对于钟离沁而言,过年没什么。可她看得出来,刘暮舟好像把过年看得很重。 千里大泽,舆图上看去不过拇指大小的地方,但放在眼前,简直是震撼人心。 钟离沁剑刘暮舟这般模样,便撇了撇嘴,没好气道:“你都是见过元婴修士的人了,比天底下九成九的炼气士都强,能不能稍微不要显得这么没见识啊?这大野泽在瀛洲大泽之中排名第三而已,我们要去的积雷原就在北泽之畔,那才是瀛洲第一大湖。” 事实上这一路上,钟离沁也没少给刘暮舟普及一些常识。 幸好这家伙识字,否则解释起来可麻烦了。 刘暮舟挠了挠头,干笑道:“我尽量,尽量。对了,我看舆图所示,湖东边儿还是錾风国地界儿,但西边就是流苏国了,流苏国占地很大啊,都有好几个神水国那么大了。” 钟离沁嗯了一声,收起舆图,解释道:“因为流苏国与玄风王朝交好,流苏国皇帝的姐姐,如今是玄风皇后。对于玄风王朝而言,随便帮帮忙,就让流苏国变成傲视瀛洲中部的庞然大物了。” 顿了顿,钟离沁言道:“走吧,前面应该有载客的飞舟,咱们先去岛上渡口打听几时有船。” 刘暮舟点了点头,跟着钟离沁,没多久便到了一处码头。 隔着老远刘暮舟便发现,船夫都是凡人,但这些小船,却都有灵气涟漪。想来这便是能靠着神仙钱驱动的飞舟了,与吕玥接走宋青麟时,所用差不多。 两人才到边上,几个跑船的已然凑上来。 “去渡口吗?一位二百两,再等两个人就走!” “包船不?五百两银子,上船就走!” 刘暮舟脸皮直抽搐,心说这些人抢钱怎么着?过个湖而已,至于吗? 他干脆压低声音说道:“不行你御剑过去,我自个儿等一会,省点钱。” 钟离沁回头瞪了他一眼,以心声说道:“别乱说话,若非有什么特别着急的事情,就算是金丹修士要去搭乘云舟,一样要掏这过路钱的。渡口修建,必须是在有山神水正、也就是所谓有灵之处。但在当中动土,自然会对人家有所损耗,故而这买路钱,是必须要交的。他们赚的钱,自己就能到手四成,其余五成是要给这大野泽湖君的,剩下一成则是给渡口的租船钱。” 刘暮舟嘴角抽搐,心说炼气士怎么还跟凡人一样?就像刘暮舟跑船,要交租船钱、过河钱、停船钱…… 他只得嘀咕一句:“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 结果此时,不远处船上,有个穿着单薄衣裳的少年人高喊一声:“两位三百两,不等人,走就上船。” 刘暮舟闻言,二话不说抓起钟离沁的手腕儿就往那少年去。 “能省一点儿是一点儿,曹同给我的钱我要还的!” 钟离沁也没说什么,毕竟身边这家伙,成为炼气士之前,最富的时候才有二两银子的身家……不过对于该花的钱,他可半点儿不省。 可两人还没上船呢,便听见后方骂骂咧咧:“钻钱眼儿里的小杂种,这般倒行市,我们生意咋个做?” 上船之后,刘暮舟见少年眼神躲闪,任由人家咒骂,就是一句话不说。 但那边的话越来越难听,“小王八蛋,你那野爹当初咋没把你飚墙上呢?晓得你缺钱,咋不让你那病秧子姐姐开个侧门儿,挣些夜合钱呢?回去告诉她,但凡开门,我第一个光顾!” 撑船少年面色铁青,却没敢说话。 刘暮舟望着眼前十三岁撑死的少年,一下子想起当年自己刚刚跑船时所看的那些脸色、挨得咒骂了。 他猛的转身,望向那几个中年人,眯起眼冷声道:“闭嘴!老子爱坐谁的船就坐谁的船!” 毕竟是炼气士,那几人也不敢惹,只能一个个嘟嘟囔囔的转身。 钟离沁则是望向刘暮舟,不明白他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他平常挨骂,多半都懒得搭理的。 此时小船也开动了,少年扶着一根木杆儿,小船很快就悬空而起,直往湖中央去。 这其实算是刘暮舟第一次坐会飞的船,但他根本就没心思去看下方风景。疾风之中,刘暮舟望着前方少年,终究是没忍住问了:“一天能跑几趟?拉的满吗?” 前方手扶摇杆的少年闻言,略微沉默之后,这才开口道:“运气好了跑两趟,大多数时候一趟。除非他们都走了,否则我拉不满的。” 钟离沁接着问道:“租金呢?” 少年也没藏着掖着,轻声道:“租金倒是不算太贵,錾风国将大野渡租给了玉带山九十九年,玉带山的神仙老爷们都不错的,船不需要租金,只抽水钱。” 刘暮舟叹道:“我以前也跑船,跟你简直没法儿比,我跑了两年多,都没挣够一百两。照理说,你挣得不少了吧?怎么还缺钱呢?” 钟离沁扯了扯刘暮舟袖子,压低声音说道:“极速之下的罡风,凡人遭不住的,长久如此,寿元会大打折扣,这是拿命挣钱。干这个大概最少五年,否则走不掉的。” 刘暮舟心头一惊,果然天底下没有那么好的事情。 “挣得不少了,为什么还缺钱?” 或许是听到刘暮舟说他也是跑船的,少年打心眼里觉得亲近了些,于是说道:“爹娘死的早,我是姐姐带大的。现在姐姐病了,吃的药很贵,别的地方买不到不说,干别的我也挣不了那么多钱。” 但少年忽然一笑,轻声道:“但是我很快就能攒够钱,只要买下一枚丹药,就可以治好姐姐了。” 刘暮舟没有再说话,而是迈步走到了船头,站在了少年前方。 钟离沁微微一笑,她看出来了,刘暮舟是要为这少年挡一个时辰风。 一个时辰之后,船即将落下,刘暮舟却掏出一枚重钱递去。 “不是可怜你,这枚钱给你,我的事情你也要帮我做。” 少年望着那枚重钱,猛的一咬牙,沉声道:“你说!” 刘暮舟给钟离沁使了个眼色,后者当即明白了过来。于是乎,刘暮舟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淡淡然开口:“日行一善,替我积德。或许五年或许十年,不管你去了哪里,我都会找到你。到时候你要是没做到,就要承受没做到的代价!” 话音刚落,钟离沁一把抓起刘暮舟,以极快的速度飞往湖心岛。但在少年人眼中,就是两位神仙在一瞬间消失了。 双方都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即便将来真有再见之日,刘暮舟也不见得还能认出他来。 但对于所谓因果,刘暮舟已经深有体会,所以才会提出个条件,权当让他还这个人情了。 但二人离开之后,湖边就多了个一字眉汉子,汉子身边是个挎剑女人,模样也就三十出头儿。 汉子看着渡口方向,叹道:“这小子,狠起来真狠,善起来,也还不错。夫人,别说沁儿到底对他有无什么感觉了,就算是真有,也该是兄长与嫂子的事情,咱们插手其中,不太好吧?” 女子转头冷冷看去,“你闭嘴,管好你儿子再说!” 汉子点了点头,抬手便是一道符箓,贴住嘴巴。 女子见状,翻了个白眼。 一看就不是第一次。 落在岛上,钟离沁松开刘暮舟,没好气道:“这时候倒是大方!” 刘暮舟挠了挠头,干笑道:“我以前也老是想着,什么时候能拉一个老神仙,神仙给我一大笔钱,我还完债,还能娶个媳妇。” 我没遇到,我让跟我一样的人遇到也行嘛! 钟离沁撇嘴道:“既然这么大方,之后云舟的船票你也买呗,不多,我们只坐一天,北上三万里,大概就是六枚小钱。” 刘暮舟笑道:“黄术的乾坤玉中有些钱的,够用。” 姑娘一抬头,“喏,那就是渡口,晓得你又要没见识了。” 刘暮舟抬头望去,当即嘴角一扯,沉声道:“这么大的船?你们管它叫舟?” 抬头望去之时,才见前方半空中有一艘至少百丈长的巨大船只停靠在山巅。 钟离沁憋着笑,拍了拍刘暮舟肩膀,解释道:“这样的船,天底下就八艘,一洲只有两艘而已,咱们不坐这个。我看这像是灵洲去往玄洲之后自北边而来的船,在这里歇脚。” 这个刘暮舟倒是知道,不庭山方圆百万里不许船靠近的。所以南来北往的船,都要绕道。 倒是不远,刘暮舟跟着钟离沁到渡口问了问,说是北去鹿尾国的船黄昏便到,刘暮舟干脆掏钱买了票,与钟离沁上了高处月台。等了没多久船便来了,拢共也就上船十余人,天黑之时,云舟已经远离大野泽了。 两人住的是一间小屋子,摆的下两张床,有出窗户可以打开。 头一次搭乘云舟,刘暮舟便走出屋子,往甲板上去了。 甲板当间有类似于长廊的棚子,下方摆了四方桌,坐在当中吃饭喝酒的人不少。 刘暮舟不会喝酒,便绕去边缘围栏处,望向眺望了一番。 此刻云舟刚好路过一处城池上空,万家灯火,风景绝好。 今日已经是腊月二十七,长这么大,这还是头一次要在外面过年。也不知道灵眸母女帮忙看过屋子没有,入冬下雪,房子没被压塌吧? 又有谁想得到,几个月前还忙碌于渡龙峡的少年,现如今竟然站在会飞的船上,成了人模狗样的炼气士。 不久后,刘暮舟回了屋子。钟离沁在床上打坐练气,刘暮舟实在是无心修炼,便躺在床上,却不知为什么,稀里糊涂的睡了过去。 但这一睡,刘暮舟便陷入了一场梦境。 他只觉得耳边不断有人说话,声音明显就是钟离沁。 “刘暮舟,你被骗了。知道为什么非得是你才能替她除掉我吗?对,是因为情丝咒,但也因为你受天雷淬体之后,自身便携带着纯粹天雷。积雷原,是这方大千世界之中唯一一处拦不住天外雷霆风暴的地方,他们是要以你为媒介来除掉我。我死了,你也得死!” 梦境之中,刘暮舟在一片漆黑当中,只有钟离沁的声音,却没有她的身影。 “我是十洲尚在之时的剑修,上古剑修,我知道无数上古遗迹在什么地方,我的剑术放在当今,无人能敌!” 刘暮舟眯起眼睛,沉声道:“你是她体内的剑魂?” 声音再次传来:“自然是,刘暮舟,她模样不差吧?将来还会更好看的。而且她是先天剑体,你只要夺取她的阴元,剑道资质会拔高一大截儿。你们身上有情丝咒,你只要按我说的,便能让她任你摆布。若你能夺了她的阴元,再有我的指点,将来我帮你取得昆吾神剑,我定能让你成为这方天地数千年以来,第一个九境!” 那道声音虽然是钟离沁的,但语气与她截然不同,听的刘暮舟十分难受。 但刘暮舟听完之后,却是一副好奇模样,问道:“你不过一道剑魂,要如何夺取她的肉身?” 那声音笑盈盈道:“你只需要借助情丝咒破了她的处子之身,我自然会有办法的。你放心,若事成,你便是我的恩公,我自会服侍在你身边,况且我活了多久,我懂的,小姑娘未必就懂。” 漆黑之中,刘暮舟舔了舔嘴唇,又咽下一口唾沫,轻声问道:“能不能……先让我见识见识?” 那声音乐得咯咯的,“果然,男人都好色,不分老幼青壮。罢了,我就让你在这梦境之中,先尝一尝。” 话音刚落,刘暮舟周边风景一变,已然身处一间屋子当中,前方床上,正是一丝不挂却背对着刘暮舟的钟离沁。 只扫了一眼,刘暮舟当即闭上眼睛,却又笑道:“你过来,这样有意思些。” 那道声音魅惑一笑,“好,就来了。” 几息之后,微弱热息已经扑在了刘暮舟脸上,刘暮舟明显感觉到一双胳膊挂着了自己脖子上。 “可以睁眼了。” 刘暮舟冷笑一声:“好!” 说罢,少年猛的睁眼,却不往下看,而是直视那张极其熟悉的脸。 下一刻,刘暮舟猛然抬手,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手掌当中雷霆迸发,轰的一声,便将女子按到了地上。只听见一声惨叫,周遭再次变得漆黑。 刘暮舟眯起眼,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般怒气,沉声道:“你果然惧怕雷霆!谁给你的胆子用她的模样?钟离姑娘才不会像你这样,你给老子换一张脸!” 一团漆黑之中,刘暮舟掌心的雷霆便是亮光,在那团亮光映照之下,那张脸也换了个模样。至多二十余岁,一样貌若天仙,但因为雷霆缘故,她此刻面色略显狰狞。 “这只是我借助情丝咒送来的一缕神念而已,你知道要杀我需要多庞大的天雷吗?她只是在利用你,一旦到了积雷原,你只会跟我一起死!” 刘暮舟面无表情,手中雷霆剑气加重了几分,那女子当即化作云烟。 站起身,刘暮舟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那是我的事情。” 可此时,他突然觉得小腿一疼,大梦惊醒,低头一看,才发现是钟离沁使劲儿掐了一把自己小腿。 姑娘板着脸,没好气道:“起来!怎么睡这么死?下船了。” 刘暮舟赶忙起身,挠了挠头,干笑道:“做了个梦。” (不好分开,就写到一章了。) 第21章 荒野相逢搭个车 “一觉睡了都快一天一夜,你一个炼气九层,哪儿来的这么多觉?” 都已经下船了,钟离沁还嘟嘟囔囔的。 刘暮舟并未将梦中所知道的事情说出来,他觉得若真是如此,以钟离沁的性子,不会瞒着不说的,除非她自己也不知道。 依旧是一处小型渡口,建在山上。走下去时有人守在路上,收下山钱。不过倒是没有大野泽那么贵,一个人五十两而已。 此地已经算是瀛洲中北部了,之后有近万里路是没有渡船的,只能步行。 到了山脚下的小镇,本以为会直接往北走,没想到钟离沁一转身进了镇子,径直走去了一处铺子。 刘暮舟抬头看了一眼牌匾,上方写着青玄二字。 之前钟离沁说过,天下四大商号,瀛洲青玄阁、玄洲无为观、昆吾洲的破甲山,还有灵洲的万妖洞。这四家铺子极多,什么都收什么都卖,只要钱到位就行。 看过之后,刘暮舟便听到钟离沁在里面说:“给我十张举轻若重符,符箓、炼丹、阵法浅解各一本,再拿一本架子拳谱。养骨丹、生肌丹各三瓶。刘暮舟,掏钱!给你用的。” 刘暮舟哦了一声,结果就掏出去了一枚重钱。 所以直到出门,他还觉得肉疼,于是嘟囔一句:“果然啊!穷文富武!” 少年少女出了挂着青玄牌匾的铺子没多久,方才卖东西的那位掌柜,便自抽屉里取出来了两张画像。不是刘暮舟与钟离沁,还能是谁? 中年掌柜笑了笑,呢喃道:“巧了,两单悬赏竟然结伴而行?” 自语过后,他便自抽屉中取出两枚纸鹤放飞了出去。 钟离沁翻看着那本烂大街的架子拳,听到刘暮舟声音后,呵呵一笑,“想太多了你,凡俗市井当中,书卖的可不便宜。” 说罢,她随手将拳谱丢到身后,刘暮舟赶忙一个箭步上去接住,嘟囔道:“你自己都说书贵……” 钟离沁懒得跟他计较钻钱眼的事儿,只说道:“你的炼气修为一时半会无法突破的,起码等你吃透九道气旋之后再想着筑灵台。但武道修为,可以想想法子往先天三品去靠,到了先天三品之后,遇上灵台一变的修士就能对付了。 刘暮舟翻看着手中薄到只有不到十页的拳谱,想到这玩意儿要一枚小钱,就一阵心肝儿疼。 “这架子拳……就五步八式?” 钟离沁这会儿看阵法浅解呢,所以只随意点头,漫不经心道:“这是故去的一位一品大宗师所着,集天下拳法基础而大成,但好多人看不上,所以这么便宜。但我娘说,若是以此拳法为架子,将来学什么拳都容易。最早叫查滑拳、查拳,现在叫架子拳。因为只有五步八式,所以也叫五步拳。” 说罢,又将三本浅解依次丢出去。 “这些你自个儿琢磨去吧,画符你好像挺有天赋的,可以着重琢磨琢磨,可以卖钱的哦。” 一说能卖钱,刘暮舟眼中一下子有了光。 结果下一刻,钟离沁随手一挥,四道符箓便依次飞来,贴在了刘暮舟手腕与脚踝,符箓一闪而逝,可刘暮舟却觉得手脚沉重,很难挪动了。 “这样……怎么赶路?” 钟离沁回过头,眨了眨眼,微笑道:“我想了想,就算我们现在就可以到积雷原,你的修为不够、肉身太差,没法儿帮我的。所以……慢点儿就慢点儿吧。再说都要过年了,咱们找个大点儿的客栈住下,过完年再赶路。” 听到停下过年,刘暮舟一下子笑了起来。 于是走出小镇之后,刘暮舟便将剑背在了身后,一边演练架子拳,一边跟在钟离沁身后。 走了几十趟拳之后,刘暮舟便嘟囔道:“怪不得烂大街了都没人练,我这五步八式,都经不住人家一脚……” 钟离沁闻言,转身倒退着走路,冲着刘暮舟说道:“不会啊!我跟我娘都是这么练的,练出来一个宗师一个大宗师了,还不能证明这架子拳不错?” 刘暮舟嘴角一扯,无奈道:“那你出门在外只要自报家门,谁还敢惹你?” 钟离沁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不,人要靠自己的!” 可我不求你们是我的事情,我求了,你不来,就别怪我生气了! 哼!长这么大我就求过你这个姑父一次,居然不来?回头路过飞泉宗,我一定跟姑姑告状! 两人所行道路,是往来于流苏国跟青木国的官道,或许是快过年了的缘故,所以路上并无什么人。 直到将近午时了,才有一驾马车自后方驶来。 钟离沁坐在前方大石头上等刘暮舟,刘暮舟则是满头大汗,辛苦练拳。 马车不算小,四匹马拉着,路过之时刘暮舟正好拉起了个拳架子,正对着马车。 满脸络腮胡的车夫转头看了一眼刘暮舟,微微一笑,似乎是觉得一个少年人在路上练拳,挺有趣的。 马车窗帘也掀开了一角,刘暮舟清楚瞧见掀开帘子的是个白衣女子,更里面似乎是个老人。不过那白衣女子瞧见刘暮舟之后,眼中似乎带着些许诧异。 几息之后,马车疾驰而过,刘暮舟的视线也跟着望去。 钟离沁自然瞧见了掀起帘子的白衣女子,也看见了其诧异眼神,更看见了刘暮舟那久久未曾收回的目光。 也不知为何,姑娘脸一黑,凌空甩去一张符箓,贴在了刘暮舟后颈。 少年人险些一个踉跄。 “你打个招呼行吗?” 钟离沁冷哼一声:“走快些!天阴成这样,多半要下大雪了。” 刘暮舟深吸一口气,只得加快速度,嘴里却嘀咕一句:“瑞雪兆丰年嘛!过年多下雪还不好?” 庄稼人最怕冬天干了,冬天不下雪,来年麦子都长不好。 贴着这些符箓,虽然不是太重,但每每挥拳挪步,就有数倍重力施加与手脚,刘暮舟内衬已然湿透了。 没过多久,便下起了大雪。 刘暮舟取出红伞递给钟离沁,自己继续练拳。 约莫到了午时四刻前后,雪花便如同树叶子一般往下砸,天空中还时不时传来几声雷鸣,大中午的,天色竟是暗了下来。 钟离沁原本走在前方的,随着雪越下越大,便慢了下来,虽然没给刘暮舟撑伞,却陪在他身边。 “前面找个地方歇歇脚吧,雪小一些了再走。” 刘暮舟嗯了一声,“还没吃饭呢,找个地方吃口东西吧。” 在转过一个山坳之后,上坡走了几里地,离着老远便瞧见了一处破庙,有一架马车停在庙宇外面。 刘暮舟嘀咕一句:“被人占了。” 钟离沁抖了抖伞上的雪,撇嘴道:“又不是他们家的庙,跟我走!” 庙其实不破,只是荒废了而已。当间一座正殿,坐北朝南,东西各有一间偏房。 走进去之后,马车上的人在东侧,钟离沁转头看了一眼,东房当中有三个人,就是方才驾车的络腮胡汉子,还有个姿色上佳的白衣女子,以及一位两鬓斑白的中年人。 看过之后,她便到了西边屋子,刘暮舟晚了一会儿才来,也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一堆干柴。 抖了抖身上的雪,刘暮舟一边生火,一边说道:“车夫是武道先天吧?几品我看不出来。” 钟离沁没开口,以心声言道:“三品,估计是护卫什么的。” 话锋一转,钟离沁眯眼问道:“觉得那个白衣女子好看?” 刘暮舟没听懂言外之意,还摇了摇头,嘀咕道:“论好看……比不上青瑶。别说青瑶了,我觉得都不如你。” 钟离沁深吸一口气,刚要出拳解恨,却突然听见对面言语,是那白衣女子说话,声音不算太小,但刘暮舟若不是炼气士,也听不见的。 刘暮舟听得见看不见,但钟离沁的黄庭修为,这两堵墙跟不存在是一样的。 那白衣女子往外看了一眼,眼睛眨了眨,睫毛之下,略微带些伤感。 “我爹娘会怎么样?” 两鬓斑白的中年人取出酒囊灌下一口,微笑道:“文博兄起码会被加封为侯爵,官位直升当朝宰辅。嫂夫人的三品诰命夫人少不了,你弟弟陪侍太子,将来便是东宫詹事。” 白衣女子苦笑一声,笑声之中却又带着几声讥讽。 “那就行,起码把我卖了之后,让陆家成了流苏国头等门阀了。” 中年人笑了笑,轻声道:“萃潼啊,话别说的这么难听,流苏国皇后必须是玄风王朝的公主,太子非你不娶,你若不离开,不止陆家会遭难,流苏国也会受牵连的。” 白衣女子神色冷漠:“他喜欢我关我什么事?我拦得住吗?” 中年人无奈道:“是拦不住,但事就是这么个事情。雪停之后,再走个两百里,青木国那边接你的人就来了。下嫁青木国,你也是皇妃,荣华富贵依旧。” 女子再不言语,对面屋中,刘暮舟与钟离沁对视一眼,都已经大致明白怎么回事了。 钟离沁看着刘暮舟,思量片刻,还是忍住没说话。 她知道刘暮舟手中有一枚错版大钱,那做什么决定,就是刘暮舟自己的事情了。 但她最终还是说了句:“这些小国都有三境供奉的,若实在是想出头,就得装成高人,没骨头够唬人的。” 刘暮舟笑了笑,点头道:“不着急,先看看吧。” 不知道为什么,他打心眼儿里觉得那白衣女子,有点……不真诚。 而此时,对面屋子里,络腮胡车夫走了出来,往西边屋子看了一眼,又露出个善意笑容。 刘暮舟见状,也笑着点了点头。 厨房回头之后,轻声言道:“老爷小姐,这雪多半是小不了的,趁着还没有下更大,咱们赶路吧。我记得前面几十里是有个客栈的,夜里可以在客栈歇脚,起码有个暖和住处。” 屋子里中年人答应了一声,没过多久便出来了。 白衣女子走出来时,却又看了刘暮舟与钟离沁。回过头后,原本已经迈出去的脚,却又收了回来。 女子冲着前方言道:“叔父,这荒郊野岭的,咱们既然碰到了这两位少侠,反正咱们马车也大,就一起走吧。” 一转头,她露出个善意笑容,询问道:“逆旅相逢,也是缘分,咱们结伴而行吧?” 中年人皱了皱眉头,却转头看向了车夫。 车夫笑着点了点头,中年人这才言道:“好啊,相逢荒野逆旅,确实是缘分,就看那二位愿不愿意了。” 不等刘暮舟开口,钟离沁便起身笑着抱拳:“那就叨扰了。” 第22章 烦劳刺我一剑 马车确实宽敞,三个方向可以坐,门在后方,当间竟然还能摆放一张茶几。桌上有炭炉小茶壶煮水,白衣女子端坐,正在煮茶。 都坐过会飞的船了,这奢华马车便也不算什么了。 而此时,两鬓斑白的中年人笑着问道:“我看你们,岁数不大吧?也就是十六七岁,怎么就这么待在荒郊野岭的?” 说话时,他看了一眼刘暮舟与钟离沁靠在座椅边上的剑。 刘暮舟微微一笑,答复道:“我们两家的大人都是习武之人,让我们出门历练历练。我们也不知道该去往何处,就随便走走。” 中年人一笑,“小小年纪便出门历练,不错。” 也是此时,白衣女子笑着问了句:“相逢即是缘分,我叫陆萃潼,流苏国人氏,这是我叔父,在流苏国也是有官职的。赶车这位是阳叔儿。我自报家门了,你们方便说吗?” 钟离沁咧嘴一笑,“没什么不方便的,我是东海人氏,叫钟离沁。他叫刘暮舟,南方人。” 中年人听到东海二字,面色微微一变,但想到玄风王朝并无姓钟或是姓钟离的权贵,神色这才平复了几分。 钟离沁问道:“陆姐姐这是要去哪里?” 陆萃潼神色之中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伤感,却又挤出个笑脸,轻声道:“往北,去青木国。来,你们岁数小,酒不给你们了,喝点儿茶吧。我有个弟弟,比你们大不了多少。” 刘暮舟便端起了一杯茶,又以余光扫了一眼陆萃潼。 也不知道为什么,刘暮舟本能的对这女子有些许反感。特别是方才她眼神之中的一丝伤感,刘暮舟总觉得是她故意的。长这么大,还是第二次有这样的感觉,第一次是在龙血河边见杜湘儿。 抿了一口茶,刘暮舟才放下茶杯,转身往窗外看了一眼。但此时耳中却传来一些声音,像是马蹄轰鸣,起码在几里之外。 刘暮舟望向钟离沁,但她好像并未发现。 钟离沁则是时不时与陆萃潼聊两句,少女每次转头,都是望向陆萃潼的眼睛的。 略微熟络之后,陆萃潼望向刘暮舟,笑问道:“我看你在路上练拳,阳叔,你觉得他练的怎么样?” 前方驾车的大胡子笑道:“不错的,虽然练的是架子拳,但走的很稳,想来武道也是入了品的。” 刘暮舟闻言,笑着答复:“前辈慧眼,晚辈也就是个先天七品。” 但刘暮舟心里对她的厌恶,又重了几分。 从在破庙的时候,她好像就在故意拔高声音让刘暮舟二人去听。上车之后,又主动去提起自己的来历以及车夫武道修为,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想做什么。 大雪路上,不太好走,过了足足两个时辰之后,天色都已经沉了下来,马车才到了一处官道旁的客栈。 刘暮舟拿起剑率先下车,此时大雪依旧,不见丝毫减弱。 钟离沁突然以心声说道:“你好像有点儿不喜欢陆萃潼?” 刘暮舟嗯了一声,他暂时又做不到心声传音,多余的自然不敢讲。 正此时,客栈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道尖锐声音当即传入耳中:“呦!这大风大雪的,几位赶紧进来。二愣子,快来,将马牵去棚里。” 是个模样三十出头的妇人,盘发脑后,模样清秀,但一身厚重棉袄也拦不住崎岖山势。 门里又走出来个青年人,二话不说便去解绳子,三两下便拉起马,往后院儿马棚走去。 妇人一脸笑意:“快进来,这不长眼的老天爷,可苦了几位了。” 阳叔抖了抖身上的雪,抬头望向客栈,又看了看妇人,笑盈盈问道:“这客栈换东家了?老薛父子呢?” 妇人眼角肉皮微微一扯,这一幕被刘暮舟尽收眼底。 少年暗自叹息,心说估计又他娘遇上黑店了。 刘暮舟尚不自知,从前不怎么骂人的他,自打在龙背山娘娘老子的骂了之后,便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不知不觉的,他娘的三个字就时常用了。 而此时,妇人长叹一声,摇头道:“看来这位客官是老客了?是,我接手客栈才个把月,老薛的儿子病了,他也盯不住,就将客栈倒给了我。来来来,几位进来说。” 转身进门,妇人便喊道:“三秃子,快弄口热乎的。” 车夫笑了笑,转身说道:“老爷小姐,咱们先进去吧。小兄弟,走着?” 刘暮舟笑着点头,与钟离沁率先走了进去。 结果这客栈一共就四间客房,陆萃潼一行人便要了三间,就剩下一间了。 吃完饭后,钟离沁见刘暮舟迟迟不动弹,便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以心声说道:“装!这一路上咱俩一屋子睡还少了?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刘暮舟挠了挠头,心说也是,一个炕上都躺了。 但钟离沁又补了一句:“换成别人,这个小节你就得拘一拘了。” 天本来就黑了,两人进屋之后,钟离沁随手一挥,便是一道灵气屏障。 “你觉得哪里不对劲?” 刘暮舟闻言,有些疑惑:“几里之外应该跟着大批兵马的,你听不到吗?” 钟离沁眉头一皱,下一刻,刘暮舟明明看见一道好似水波的涟漪以钟离沁为中心散开,不过瞬息而已,少女便沉声道:“是有人,起码有八百骑兵,都是重骑。” 但话锋一转,她诧异问道:“将近十里远,以我现如今的神识,至多也就能看到三十里,你应该炼气九层,怎么能看这么远的?” 刘暮舟摇了摇头,“不知道,以前被雷劈了之后,目力耳力就强了不少。但这么远我看不见,只听得见。之前我连下雨前蚂蚁挪窝的声音都听得见,还不知道怎么遮挡,是曹同教我剑气功法之后,才慢慢的可以随心去听的。” 钟离沁一脸疑惑,她也没被雷劈过,也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所以也闹不明白。 感知到众人都已经回了屋子,钟离沁随手挑灭蜡烛,轻声道:“慢慢看着?” 姑娘自然上了床,但这床可没之前的炕大,刘暮舟只得盘膝在地,淬炼气旋。 此时此刻,几间屋子都灭了灯,但真正睡着的人,唯独那位中年人了。 车夫阳叔坐在桌前,一手抓着长刀,一手拿着酒壶,时不时抿上一口。 隔壁屋子里,陆萃潼自袖中拔出一把匕首,深吸一口气后,眉心处竟是又微弱光华流转。 那位其实不姓陆的中年人,此刻鼾声如雷。 客栈老板娘就坐在一楼,跷着二郎腿,半依在桌边,左右各站着一名神色木讷的男子。 一间屋子,门吱呀一声打开,钟离沁双眼一眯,猛的起身。但刘暮舟却没事人一样,静静听着而已。 此时阳叔手提横刀,一脚踹开陆萃潼的门,钟离沁双眼顿时眯起,但刘暮舟却起身抓住了没骨头。 “等等。” 阳叔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太子钟情于你,若你不死,流苏国会出大事的。” 陆萃潼面色煞白,颤声问道:“阳平,我……我爹娘呢?” 络腮胡汉子大步朝前,只说道:“我跟卢侍郎已经送他们走了,现在送你去找他们。” 陆萃潼浑身一颤,声音沙哑:“那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早杀了我不就好?” 或许是因为阳平觉得陆萃潼即将身死,便笑着说了句:“因为此地是青木国,我阳平护卫不利,让青木国边军杀了你与卢侍郎。我自会回国请罪,三日之内,流苏国十万大军便会北上青木国。只消半年,天底下就没有青木国了。” 刘暮舟松开没骨头,冷声道:“跟着的重骑,原来是这么用的?” 可就在此时,陆萃潼带着哭腔,咬着牙大喊一声:“我愿意去找太子,今后藏在暗处,不要名分!” 一楼妇人咧嘴一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阳平大惊失色,转头之时,却见一楼两个木讷汉子变成了两道纸片人,瞬息而已,便将阳平肢解,残肢断臂掉落一地。就连隔壁屋中酣睡的中年人,也已经没了生机。 穿着厚重棉袄的妇人放下腿,微微一笑,“早这么选,就不会落得个举家死绝的下场了。我……其实想到了,本想暗中救人的,但赶到之时,你家里已经受难了。我知道太子要你做什么用,我也不想替他卖命,可我害怕玄风王朝。现在杀了他们二人,也算为你父母与弟弟报仇了。随我回国吧,别的不敢说,但你的性命我保得住。” 陆萃潼颤抖着丢下匕首,颤颤巍巍走出门,沿着走廊往前。 钟离沁望着刘暮舟,疑惑道:“不管吗?” 刘暮舟略微眯眼,摇了摇头,“再等等。” 而此时,陆萃潼走到楼梯口,望着下方妇人,又回头看向刘暮舟与钟离沁所在的屋子,眼神十分无助。 “明明有那么高的修为,为什么……为什么不愿意帮帮我?” 刘暮舟这才缓缓起身,呢喃一句:“想让人帮你,还不愿欠人情,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 陆萃潼闻言一愣,旋即苦涩一笑,猛的双膝下跪,泪如雨下:“我不想嫁给流苏国太子,他不是喜欢我,他只是看中我的根骨,要以我作为鼎炉修炼。求二位,救救我。” 刘暮舟一把抓起长剑,手中移形换位符祭出,长剑已被雷霆缠绕。 下一刻,少年手提长剑,与狂暴雷霆之中,剑指妇人。 没骨头紧随其后,悬停妇人身侧。 刘暮舟淡淡然开口:“要死要活?” 妇人双眼死死眯着,雷霆剑气,飞剑?难不成眼前少年是个老不死的家伙假扮的? 钟离沁拉开门户,一步迈出,一身黄庭气息毕露。 “回去告诉流苏国太子,陆萃潼我们龙背山带走了。” 刘暮舟当即接过话,淡淡然道:“我叫黄术,记清楚了。” 妇人深吸一口气,这两人如此年轻,修为却这般高深莫测…… 她一咬牙,沉声道:“烦劳刺我一剑!” 「书名要改了,估计明后天就审核完了。 另外,猫那边的道友,要是觉得这本书还能看下去,每天更新之后就帮帮忙点一点,权当帮我刷刷留存了,这个还蛮重要的。 跟着看来的读者都知道,已经扑了两本了。一而再再而三就没意思了,所以这本呢,我大概就按自己的节奏来了,要是还不行,那就是我不适合吃这碗饭。 本站的道友手里要是有余票,我当然是要的,但不必花钱去投票,这年头挣钱不容易的。 当然了,还是多谢道友的月票。」 第23章 像在极端利己 官道一侧火光冲天,这是一个姓薛的老人家一辈子的心血。 有两具碎尸会随着大火消失在这方天地,而一个肩头被剑气贯穿的女子,已经晕倒在了流苏国重骑行营之外。 临昏死过去前,那做了几日老板娘的流苏国供奉,只说了句:“陆姑娘被……龙背山带走了。” 但躺下之时,她嘴角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刘暮舟怎么会知道,这位修习傀儡术的女修,是见过黄术的。 而此时,一行三人已经上了远处山丘,刘暮舟望着那团烈焰,呢喃道:“拦得住一时,拦不住一世,只要流苏国有吞并青木国的野心,就是青木国的兔子啃了流苏国的白菜,都可以是开战的理由。” 钟离沁轻轻拉了拉刘暮舟的袖子,轻声道:“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天下不可能真正太平的,做了炼气士,就不能插手凡俗王朝间的互相攻伐。” 两人说话之时,陆萃潼正望着南方,眼眶通红。 刘暮舟回头看了一眼,但对于这个女子,他还是提不起任何好感。 “你怎么看出来我们不寻常的?” 陆萃潼抬手轻轻点着眉心,声音略显沙哑:“我自小异于常人,即便闭上眼睛,也能看见东西,也总是能看见一些凡人看不见的东西。年幼时有个道士来找我,说这是天眼,他说我要是活的过二十二岁,便会来寻我并收我为徒。我不光能看见你体内的雷霆气旋,我还能看见钟离姑娘体内有个漆黑人影。” 刘暮舟淡淡然问道:“若是没遇上我们呢?” 陆萃潼苦涩一笑,摇头道:“没料到耶律焕承会派人在客栈等着,我只是想保全家人,这才随着阳平北上的,我更没想到他们已经杀了我爹娘跟弟弟。要是……要是没遇上你们,我一样会千方百计拖过今日。我只能赌那个道士的话,还算不算数。” 刘暮舟摇了摇头,只觉得有些好笑,他看向钟离沁,问道:“她跟杜湘儿蛮像的吧?” 钟离沁却一脸疑惑,“哪里像了?” 刘暮舟却没答复,只是解开两匹马的缰绳将其放归山野,之后转头问道:“我想你暂时也没有个确切去处,只能先跟着我们,等那个道士了吧?” 将一匹马牵给钟离沁,刘暮舟问道:“先带着,可以吗?” 钟离沁发现自己是越来越看不懂刘暮舟了,方才他对陆萃潼还是一脸嫌弃,此刻怎么又愿意带着她了? “我无所谓。” 两人齐齐转头看向陆萃潼,后者抓着缰绳,双目通红,点头道:“有生之年,我一定会报恩的!” 刘暮舟哈哈一笑,起手摆出拳架子,一边练拳一边行走。 报恩?像杜湘儿那样,先拉无辜之人入局,理由是没办法,正好你能帮到我,所以我只能拉你下水了。等数年之后,美其名曰报恩,实际上是还个人情,求自己心安。 两人哪里像了?哪里都像,极端利己。 大雪之中,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陆萃潼一个凡人,早就趴在马背上睡了过去,还是钟离沁以剑气托着,否则早就掉下来了。 天蒙蒙亮,刘暮舟还在练拳。 憋了一夜的钟离沁实在是没忍住,便挥手以剑气隔绝了陆萃潼的耳目,随即皱眉道:“你这样我不喜欢,什么事情,连我都不能说吗?咱们什么交情?” 刘暮舟终于是停下练拳,正好前方有块儿岩石,下方是干的。 他走过去牵住钟离沁的马往那边走去,边走边说道:“我送青瑶过渡龙峡,她知道前路凶险,所以问过我要不要继续走。我主动找她要的伞,她还是给了我一片逆鳞用来遮掩一部分天机。所以即便她闯的祸我要担一半的因果,我并不生气。还有灵眸,她有两次是真心诚意想放过我的,所以她算计我,我也不生气。即便算计我一样是她算计中的一环,事实上我一直知道,她不是赌我有无本事帮他摆脱老道,赌的是曹同是个厉害人物,能让她与小狐狸往后的日子安生。即便这样,我还是不生气,因为宋伯告诉我,事情分个前后的,她善意在前。” 钟离沁就静静听着,可事实上,在刘暮舟开口之时,她已经撤去了剑气,陆萃潼是听得见的。不过钟离沁事先打了招呼,所以陆萃潼依旧在装睡。 紧接着,刘暮舟继续说道:“即便是杜湘儿,一开始我也不生气。毕竟只要她不说,我是不会知道她曾夺我机缘的,甚至一开始我还挺感激她的。后来厌烦她,也不是因为她不帮宋青麟,而是因为,我发现她觉得她投胎之时夺我机缘,是她无奈之举。之后指点我渡青瑶,是还我的。怎么说呢,就像是一户穷人家就剩下那点儿口粮了,却被个贼偷走了,而那个贼富足之后还给了穷人数倍的口粮,然后说我不欠你了。钟离姑娘……能明白吗?” 钟离沁点了点头,“明白,报恩只是求她自己心安,而不是真的感激。” 刘暮舟一笑,扶着钟离沁下马,然后回头望向陆萃潼。 “她,就更过分了。一言不合拉人入局,一开始就故意拔高声音,让我们听见她跟那个卢侍郎说话。若是没有那个妇人,就能借我们的手除掉阳平。即便后来遇到了那个妇人,也利用妇人杀了阳平与卢侍郎,之后再用我们牵制那个妇人,她一个始作俑者反而置身事外,全然不理会我们即将得罪流苏与青木两国皇室,甚至得罪玄风王朝那种庞然大物。所以我说她跟杜湘儿像嘛!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极端利己。” 钟离沁眉头紧皱,沉声道:“我好像有点不认识你了,这才多久,你还是那个憨厚老实的刘暮舟吗?” 少年取出水囊喝了一口水,呢喃道:“我一直都这样,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就像……就像我知道,去琴瑟湖遇到你,以及情丝咒,都是曹同的计策。因为我杀了神水国皇后的师弟,因为青瑶走江会磨损我的阴德,所以他只能出此下策,让我救你,让你欠我的,让神水国欠我的,借助你们身上的气数,来抵消青瑶带给我的劫难。” 顿了顿,刘暮舟又看了一眼陆萃潼,旋即苦涩一笑:“所以啊,即便我心里别扭,也不能说,因为不管是不是我故意的,我自己都做了这样的事情。有时候人确实没办法,利己也好别的也罢,情急之下能抓住的都是救命稻草。想得起来还就不错了,就算是求自己心安,不也实打实的还了?” 琴瑟湖中情丝咒,在后来知道刘暮舟认识曹同的时候,钟离沁就已经想到了。可她不像刘暮舟这样想的如此之多,她只知道若非刘暮舟出现,她或许已经被人玷污,甚至这肉身都已经归了剑魂。 于是她坐去刘暮舟身边,沉默了许久,突然长叹一声:“哎!我以为你是个傻子呢,没想到你这么聪明?你说,还瞒着我什么呢?有没有偷偷算计我?” 刘暮舟哈哈一笑,摆手道:“我长这么大,就八九岁的时候算计过两次人。那些个被我套麻袋打了的家伙,估计到现在都不知道是我套他们的麻袋。” 那位宋家主更不会知道,他以为早就死了的小夫人,到现在依旧活的好好的,还是宋青麟亲自送他的小娘上的船。坟地里埋着的,不过是刘暮舟找来的一头野狗尸体。 宋青麟的亲娘死的很早,他记事起,就是被小娘养大的。 所以对于宋青麟而言,刘暮舟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这些话没说出来,但他哪里知道,只要情丝咒还在,只要钟离沁愿意,他的心声就逃不过钟离沁的耳朵。 故而直到现在,钟离沁才明白为什么一个富家少爷会跟个穷小子有如此深的情分了。 钟离沁一把抓住刘暮舟的脖领子,气笑道:“你一点儿都不老实,说,有没有想过算计我?” 刘暮舟干笑一声:“我怎么会算计朋友?” 而趴在马背上的女子,此刻却是泪如雨下。 方才二人所言,拳被陆萃潼听在耳中。 她也才知道,她的小心思在那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少年眼中,是多么可笑。 此时此刻,再想起天人两隔的家人,她不住的抽泣了起来。 “你说的对,我……我只想着我自己,我要是考虑的更充分些,我爹娘或许就不会死,我弟弟或许就不会死。我只想着逃离流苏国,在路上拖延时间,可我……可我……” 刘暮舟抬头看去,沉默了许久之后,刚想开口,却突然间瞧见不远处树上,坐了个道士! 年轻道士模样清秀,瘦的跟猴子一样,此刻单手托腮,笑盈盈望着刘暮舟,咋舌道:“瀛洲这风水,真是绝了,陈疯子怎么收了那个宋青麟?你才更适合做他的学生啊!在人家龙背山脚下杀龙背山主的关门弟子,你也够疯的。” 刘暮舟瞪大了眼珠子,“是你?今必客栈门前,塞给我符箓的道士!” 钟离沁一眯眼:“你是桃花观主张青源!” 张青源一愣,“哎?你这都能认出来?” 陆萃潼一转身,瞧见道士模样之后,一下子愣住了。 “你是……你是那个道长?” 张青源笑了笑,点头道:“正是贫道。” 第24章 他命比纸薄 这道士……刘暮舟望着他,嘴角一阵抽搐。 张青源同样望着刘暮舟,然后笑呵呵走上前,一把搂住少年肩膀,轻声道:“刘老弟,你符箓天赋不错啊?你害得贫道挨了好一通骂,这事儿怎么算?” 刘暮舟眼珠子转了转,干笑一声:“好说,花费陈先生一碗浩然气,你只需要赔偿我一枚宝钱就可以。” 所谓宝钱,刘暮舟也就瞧见曹同拿出来过一次,一面是天下太平,一面是天下大同。 张青源呵呵一笑,“你这不要脸的劲儿,还真是可以。” 他使劲儿勒住刘暮舟的脖子,转过头,叹道:“你爹娘就是不被害,你离乡之时便是他们的死期了,寿元只有那么久。不过你弟弟还活着,日后好好修行,或许还有再见的机会。” “哎,钟离家的丫头,我跟我好兄弟有话说,你待着别动啊!” 钟离沁突然之间便感觉不到刘暮舟的心声了,她一皱眉,刚要开口,却听见张青源笑盈盈一句:“什么事都知道,那多没意思?掌控欲不能太强,给互相留点儿空间嘛!” 钟离沁板着脸冷哼一声:“谁想掌控他?” 此时此刻,刘暮舟一头雾水,可脖子被张青源卡着,不得不跟着他往远处山林走去,不多一会儿,已经离着勒马处百丈之远。 年轻道士回头看了一眼,无奈挥手,将铺设至此的神识涟漪逐回,之后随意抬手,一黑一白两条游鱼便游弋于大雪之中。 此时此刻,元婴之下,谁都听不到刘暮舟与张青源的交谈。 到这会儿,张青源才松开刘暮舟,灌下一口酒后,笑盈盈问道:“刘暮舟,有些事你未必不知道,只是不说对吗?那我就当你知道了。我张青源擅长符箓,我有一道符箓,你要的话,我可以将其送给你。但道理你都懂,天底下没有什么东西是该你刘暮舟白得的,若是选了要,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此时此刻,钟离沁死死望着山林之中的阴阳游鱼,也不知道这死牛鼻子在跟那家伙说些什么。 山外山剑修,向来对读书人感官一般,对道士印象不好,对僧人印象极差。 唯独昆吾洲的剑修,值得尊重些。 当然了,人在屋檐下,学宫的祭酒去往山外山,钟离家还是得恭恭敬敬去迎接的。 钟离沁猛的转头,沉声问道:“陆姐姐,你听得到他们在说什么吗?” 女子赶忙摇头:“没,道长修为高深,我哪里听得见?” 而此时,刘暮舟伸手接过了一张奇异符箓,可他却面向张青源,沉声说道:“你得替我保密!” 少年低头扫了一眼自己掌心,呢喃道:“总之,你替我保密便是了。若将来真的用的上,我承受这个代价便是了。” 张青源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不再想想?” 刘暮舟摇头道:“谢谢张道长,我就不想了。” 年轻道士长叹一声,伸手拍了拍刘暮舟肩膀,黑白游鱼自行飞回。 “我答应曹同,为你护道一程,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之时,还是不要用的好。唉,到头来说不定是一场竹篮打水,你真觉得划得来?” 刘暮舟却是咧嘴一笑,“这哪里有什么划得来划不来的?还是说正事吧,道长是要收陆萃潼为徒对吗?我……我希望道长教出来的人,能与道长一样,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原本已经走出去几步的张青源,听到这句路见不平,猛然停下了脚步。 “修行这么久了,头一次有人说我路见不平,你这小子,真会瞎想。” 走回那处遮蔽风雪的崖壁之下,张青源一屁股坐下,望着陆萃潼,轻声道:“你爹娘之死,与你关系不大,死在这个时候,才是死得其所。阳平、卢侍郎,还有你的爹娘,涉及一场前世的报仇,不是多神秘的事情,就是很寻常的仇杀而已。此生了却了因果,来生会轻松很多的。” 前世我杀你,今生你杀我,怨念积攒百年,如今总算是两清了。 陆萃潼抿着嘴,“那我弟弟?” 张青源笑道:“别着急嘛!随我走一趟玄洲,归来之后你们自会相遇。” 说话间,张青源便抬手抓来一朵白云,将陆萃潼连人带马托了起来。 钟离沁一皱眉:“你这就走了?符箓的事情怎么回事,给我说清楚!” 但张青源只是冲着钟离沁一笑,紧接着一个瞬身站立于云朵之上,笑道:“刘暮舟,这几年会很难,但要是能撑过去,就是海阔天空了。” 刘暮舟点了点头,抱拳道:“多谢道长,再难也得过的。” 话音刚落,白云冲破风雪,朝着西北方向疾驰而去。速度快的陆萃潼都没来得及与刘暮舟二人告别。 钟离沁猛的起身,走到刘暮舟身边,一把抓住少年领子,冷声道:“说什么了?” 刘暮舟微笑道:“没说什么,他告诉我,我有一份观景资质。但我这个五境,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总之稀里糊涂说了一大堆,有用的就这几句。” 钟离沁望着刘暮舟,心中嘀咕道:“没咬嘴唇,没挠脖子,不像是说谎啊!” 见钟离沁还是不太信,刘暮舟赶忙说道:“继续赶路吧,最好是能在青木国寻个地方,住几日,初三再走。” 云海之中,陆萃潼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问道:“道长,为什么要给他符箓?你肯定可以帮忙的,为什么不直接帮钟离沁除了体内剑魂?” 张青源闻言,笑着摇头:“不是所有人的运气,都跟你一样好的。你福缘深厚,所以接得住。刘暮舟现如今命比纸薄,越好的事情反而越容易伤他。” …… 转瞬而已,已是腊月二十九。 流苏国东宫一处书房,有个十八九的年轻人窗前翻书,其身后便是一位身材丰腴的女子。 年轻男子往窗外看了一眼,天色阴郁。 “你确定是龙背山?” 女子赶忙点头:“他们自己说的,况且……若非我跑得快,就不是肩头受此重击,怕是得留下命了。” 太子侧过身子,笑盈盈望着女子,摇头道:“好吧,带走便带走了。对了,这是玄风那边要找的人,我表弟点名要取他性命。青玄阁那边已经传来消息,他们大概是去往青木国了。” 女子闻言,伸手接住那道画像,可不过扫了一眼而已,脸上震惊神色便险些没有压住。 那少年到底是什么人物?竟然连玄风太子都要点名要他性命? 第25章 朱草郡城一客栈 腊月二十九,天还是阴着,但雪停了下来。 终于到了一座大城,也不知道钟离沁什么意思,非要刘暮舟穿上先前她挑选的青衫,还给他弄了个半披半束的头发,捯饬的倒是有模有样,可刘暮舟别扭的紧。 反观钟离沁,则是换了一身白色长裙,披着狐裘。 可能刘暮舟还不自知,几个月来炼气、练武,不止让他个头长了,人壮实了几分,就连面色也不像从前那么黑了。此刻他并未背剑,牵着钟离沁的马,反倒是像个翩翩公子。 真要拿个镜子给他看看,估计他自己也要一愣神。 反正钟离沁是很满意的,有一种把黑炭养成白薯的成就感。 这座城池是青木国南疆最大的城池,属于也是朱草郡治所,方才走来时便见了几座大营,想必也是边境屯兵之处。 钟离沁一身白衣,枣红马很听话,刘暮舟停下它便停下了。 临近城门,钟离沁翻身下马,嘀咕道:“咱们一没有通关文牒,二没有过所,这门怕是不好进。” 刘暮舟转过头,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微笑道:“看我的。” 几步走到城门前,守门官兵立刻拦下二人,沉声问道:“国人进去需要过所,外国人氏,拿出通关文牒来。” 刘暮舟笑着点头,却自袖中拿出个小袋子,就这么递了过去。 “我与妹妹要去北方探亲,这不快过年了么,就想着在城里住两日。我给军爷拜个早年,烦劳军爷,通融一二。” 零头的兵卒闻言,立马一脸的笑容,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小小年纪,还挺懂事的?” 刘暮舟摇了摇头,“也走了不少山水了,这点儿规矩还是懂的。” 兵卒哈哈一笑,点头道:“懂事。” 可下一刻,那人面色一变,猛的抽刀,将白刃架在刘暮舟肩头。 “你打发叫花子呢?把这两人给我拿下!” 刘暮舟一愣,心说不该这样啊,你他娘都收钱了,还不让我过去,那我刚才那副模样,不得被她笑话死? 一转头,钟离沁果然在努力憋笑,可实在是憋不住,只能指着刘暮舟,大笑道:“憨包,跟以前一样!” 守门兵卒见钟离沁还笑的出声,便一皱眉头,沉声道:“你……” 可刚说了个你,便瞧见白衣少女自袖中抽出一份通关文牒,并指甩给兵卒。 那人接住通关文牒,只看了一眼,便瞪大了眼珠子,赶忙将那银子包还给刘暮舟,然后小跑过去,恭恭敬敬递上通关文牒,声音直发颤:“方才……多有冒犯,请姑娘千万不要计较。” 钟离沁接过文牒,摇头道:“好,不计较。他跟我一起的,需要我做什么担保吗?” 那人摇头不止,“不不不,不需要。” 直到两人牵着马走进去,守门的军头才转身拿起酒壶,狂灌下一口水。 边上兵卒一脸诧异:“头儿,难不成是玄风王朝的通关文牒?” 天底下有两种通关文牒,一种是各国鸿胪寺印制的,玄风王朝的最好用,因为第一页只有玄风王朝大印与四个字,见之放行。瀛洲一直流传着这么一句话,拿着玄风王朝通关文牒的人,等同于玄风王朝在说,要么让他过去,要么我过去。 可那军头却是苦笑一声,摇头道:“咱们要跟流苏国开战,玄风算个屁,反正都要打仗,我在乎那个作甚?那位姑娘拿的,是另外一种。不行,此事得告知太守,朱草郡来了个大人物!” 此时此刻,钟离沁解释道:“还有一种,便是我拿的这个,东海学宫或是道宫、灵鹫峰、楼外楼所印制,学宫所制的至少要有一位祭酒戳个印,灵鹫峰的要一位菩萨,其余两洲也是一样。” 说着,钟离沁将东西递给刘暮舟,撇嘴道:“这玩意儿我要多少有多少,送你了。拿上这个东西,去往别洲,就不算偷渡。” 刘暮舟好奇翻看文牒,却只见边缘处写了一句学宫印制,当中一个红框,像是并未刻字的印章。 刘暮舟一脸疑惑:“还能这样?” 钟离沁微笑道:“无字印,以后你就知道了。” 既然她不说,刘暮舟也没追问。只是都已经走了许久,街上却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就连许多商铺都紧闭着门户,两人一连找过三家客栈,都关着门。 再想到城外大军扎营,刘暮舟无奈一叹:“看来这场两国交锋,是避免不了的。以前听宋伯说,他年轻的时候,神水国跟乌骓国打仗,险些都被乌骓国打过了卸春江,蛟州男丁死了一多半,卸春江的鱼几十年没人吃。” 其实陆萃潼死与不死,关系并不大。流苏国想打仗,那借口随便就有。 可钟离沁却扫了刘暮舟一眼,心中有些疑惑,问道:“宋伯年轻时候?” 刘暮舟点了点头:“是啊,怎么啦?” 钟离沁轻轻摇头,“没,没事。” 她一直有个习惯,去什么地方的时候,就要弄清楚当地民俗跟一些过往。神水国与乌骓国的交锋,在近三百年前呢,也是那场大战之后,神水国皇族才改了姓。宋伯撑死了也就五十几岁,他年轻时候也至多就是三十几年前,那时候神水国与乌骓国没打仗的! 钟离沁当即想起刘暮舟所说的背黑锅一事,以前就觉得好奇,一个……一个头脑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老好人”,怎么会知道这种替人背锅的法子? 刘暮舟方才一定没有说谎,那这么说来……宋伯恐怕,是有些往事的。 又走了许久,终于是找见了个开门的客栈。 进门之后,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个穿着粗棉袄的年轻人,肩头搭着一块儿白毛巾,懒洋洋的趴在炉子边儿的桌上,连人进来都没听见。 刘暮舟轻轻敲了敲门,年轻人这才猛的起身,可见着客人,他不是一脸高兴,反倒是有些诧异。 刘暮舟更是一脸疑惑:“怎么啦?腊月二十九有人住店,很少见吗?” 小二赶忙摇头,干笑道:“倒不是,往年倒也热闹,照理说今年是六十年一次最热闹的时候。但今年……要打仗了,都往外跑呢。东家都跑了,让我守着客栈。” 钟离沁迈步进来,问道:“那能住吗?” 小二点了点头,可面色又有些为难:“倒是可以,只是厨子跑了,我顶多能给二位弄个酸菜面啥的。” 钟离沁走进去,笑道:“那没关系,他会做饭的。烦劳准备一间,哦不,两间房子吧。” 刘暮舟坐到炉子边上,伸手烤了烤火,叹道:“非打不可吗?流苏国疆域在这中部来说首屈一指了,还不满足?” 小二忙给二人倒水,边倒边说道:“非打不可,流苏国说是未来的太子妃被我们青木国掳走了,这上哪儿说理去?他们开出来的条件,要么割让朱草郡,我们皇帝降为国主,对流苏国俯首称臣,要么……就是两国大战了。” 倒下一晚上,小二叹道:“二位应该是南门进来的吧?若是去北门瞧瞧,就知道有多少人争先恐后的要跑了。今年这个年,城里怕是连个放烟花的都瞧不见哦!” 钟离沁疑惑道:“以流苏国的国力,真要打算动手,又何必只图一郡呢?” 小二叹道:“是说啊,不过真要打起来,我们也不是好惹的!我反正不走,真要到了城破那日,我用牙咬也得弄死个流苏国人!” 正说着呢,门口又走进来一人,骂骂咧咧道:“你们城里开客栈的都死绝了?娘的,老子走了半个时辰,就你这开了门,快给我上二斤好酒,来一斤牛肉。” 一转头,便见个挺着肚腩的壮汉走进来,腰间悬挂柴刀手持一根木棍,俨然是一副江湖草莽的打扮。 各国多多少少都禁兵刃流入民间,所以大多数真正走江湖的人,都是腰间悬挂柴刀手持木棍,一旦不在城里,将柴刀装在棍子上,便有了一把朴刀。 小二眼皮一扯,开门做生意,最怕的就是这号莽夫。 可他也没法子,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说厨子跑了,青木国禁止吃牛肉,酒倒是有。 结果话音刚落,壮汉一把抓住小二脖领子,竟是将其提了起来。 “甚都没有,你开什么客栈,卖屁股用吗?” 刘暮舟转头望去,刚要开口,壮汉却放下了小二,怒道:“给爷筛二斤酒来!” 说罢,壮汉一转身,瞪大了眼中:“哪来的毛孩子,这般没有眼力见儿?给爷滚边上去,炉子我占了。” 钟离沁一歪头,望向刘暮舟,眨眼道:“我想烤火,怎么办?” 小二赶忙跑来,不住的拱手:“二位,权当给我个面子,出门在外和气些,那边的炉子我就生火。” 刘暮舟只听见钟离沁说要烤火,不想让,已经开始挽袖子了。 不过钟离沁咧嘴一笑,轻轻扯了扯刘暮舟袖子,微笑道:“换位子。” 刘暮舟虽然疑惑,却也跟着姑娘去角落了。 少年人哪里知道,女孩子有时候并非要你如何,只是要你一个态度。 就方才那二话不说便撸袖子的模样,钟离沁很满意。 换个位置而已,着实没必要因此将人砸两拳头。 不一会儿的功夫,酒端了出来,壮汉喝了一口,点头道:“总算像话了。” 小二干笑一声,说客官满意就好,随后便转身去生火了。 刘暮舟弯腰帮忙,顺便说了句:“别怕,他敢惹事,我治他。” 小二笑着摇头,“倒不是怕,我是东家养大的,这客栈是他一辈子的心血,客人要是闹起来,没完没了的。我……” 话未说完,又走进来了三道身影。 为首者是个发须皆白的老道,身着靛青道袍,头戴南华巾,手持一幡,上写算天算地。其身后有少年少女,不过撑死了十二三岁。少年穿灰色布衣,背着一把桃木剑,面色稚嫩。边上女孩子皮肤雪白,脸蛋儿圆嘟嘟,两个小髽髻用红绳绑着,穿着一身碎花棉袄,背着个竹篓子,甚至可爱。 钟离沁瞧见红衣小姑娘时便眨了眨眼,轻声道:“刘暮舟,你看,好漂亮的小孩儿。信不信我小时候也跟她似的,瓷娃娃般?” 刘暮舟点头道:“信的,现在也不差了。我认识的女子里,你都能排第二了。” 钟离沁脸一黑,第一是谁,想都不用想,就是那个走江的青蛟呗! 以前钟离沁可不怎么在意自己是否漂亮,现在一样不怎么在意,可他刘暮舟老拿那个青瑶说事儿,胜负心一下子就起来了。 “待我返乡,我倒是南下寻她,瞧瞧到底多好看。” 事实上刘暮舟只是觉得青瑶好看,单纯论相貌而已。至于报恩什么的,他没怎么想过。他觉得,天下之大,能否再见都是一回事,别害自己就行,报恩就不必了。 老道笑着抱拳,微微打了个稽首,笑道:“烦劳给我备两间屋子,弄些吃食,要肉的。” 小二挠了挠头,不禁一嘀咕,“今儿什么日子?都往外跑呢,我这里反而生意这么好?这又打哪儿来了个道爷?” 不过嘀咕过后,小二便苦笑道:“这位道爷,厨子跑了,我这最多能下挂面给你们了。” 老道闻言,点头道:“也是,我看这城里空空荡荡的。罢了,就烦劳下面吧。” 说着,就往炉子边去。 那想得到那壮汉一瞪眼,骂道:“老牛鼻子,滚那边去,这炉子爷占了!” 小二无奈,只得苦笑道:“道爷,您三位去那边,火马上就起来了。” 老道眼角褶皱抖了抖,微笑道:“没事没事,桃子李子,跟师父去那边吧。” 小二忙给道士准备水碗,却听老道笑盈盈问道:“对了,几十年前路过朱草郡之时,听说每隔一甲子此地便会有五星连珠的祥瑞出现,好像就是这两天了吧?” 小二闻言,笑着点头:“传说是在正月初一,可这……都要打仗了,算哪门子祥瑞啊?” 正说着呢,门口又进来一人。 年纪轻轻,手持竹杖,穿着一身灰色儒衫,背着箱笼。 “凤凰在庭,朱草生,嘉禾秀,甘露润,醴泉出,日月合璧,五星如连珠。” 书生望向道士,笑道:“道长说的可是这个?小生也是特来看这奇景的。” 刘暮舟看向钟离沁,神色古怪,心说再这样来人,咱俩又得挤一间屋子了。 小二满脸愁容,哭丧着脸自语:“这么多人,酸菜也不够啊!” 「有点晚了,其实昨天晚上写完了,但觉得不好,就重新写了。」 第26章 我家殿下有请 客人多的不止是那间客栈,还有太守府邸。 守城门的军头离开太守府时,戍卫南疆的大将军正大步而来,满脸怒气。 一个小小的末等校尉,哪里敢冲撞朝廷的大将军?赶忙避让开来,恭恭敬敬抱拳。 此时太守府邸之中,除却太守之外,另有一对年轻男女,三人坐在后花园六角亭中,当间是一炉炭火。只看座次,那对年轻男女竟然是在上位。 而中年太守也只敢危襟正坐,远没有那对男女随意。 青年人也就二十几岁的模样,浓眉方脸,说是气宇轩昂也不过分。至于边上女子,岁数与其相仿,却显得有些小家碧玉了。 烤了烤火,青年人沉声道:“学宫印制的通关文牒,还盖着无字印。难道学宫也看上了朱草郡这点儿机缘?小寒,不至于吧?” 小寒叫的是身边女子,女子闻言,笑着摇头:“殿下不必多虑,我已经差虎奴儿去查看了,两个十五六的孩子罢了,想必只是来凑凑热闹。” 太守闻言,赶忙应和:“姜姑娘所言极是,骧王不必多虑。咱们眼下还是得先想想要如何去谈,毕竟时间剩余不多了。按那耶律小贼所言,明日子时前不给个结果,便是大军压境了。我还是那句话,第五十次五星连珠,究竟有什么是不可知的,即便有什么紧要东西,也还是弃卒保车的好。” 正此时,有人大骂着走来:“贾如道!混账东西,竟敢私自扣下我的军械,你让老子的兵拿血肉之躯与流苏国铁骑对垒吗?给本将军滚出来!” 那位贾太守无奈一笑,“殿下,大将军对我的误会大了,许是拿我当成什么卖国求荣的奸佞小人了。” 青年闻言,摆手道:“这胡为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贾太守放心,你在朱草郡十数年,向来辛苦,父皇看在眼中的。” 说罢,青年冲着外界怒吼一声:“胡为放肆!站在那里,等本王出来!” 方才还骂个没完没了,突然之间就没了声音。 姜小寒噗嗤一乐,轻声道:“这位大将军,还是怕殿下的。” 青年无奈道:“都是我叔叔辈儿的人了,一点都不稳重。哦对了,我记得贾太守对与蛟龙之属有关的东西极为钟意,正好有人给了我一片尚秋河金龙鲤的鳞片,小寒,你拿给太守。” 女子立马翻手取出个精致木盒子,笑盈盈递给太守。 贾如道受宠若惊,双手接过木盒,那叫一个千恩万谢。 但骧王起身拍了拍他肩膀,微笑道:“但割地一事,还是需要斟酌一二的。今个儿才来了几人?想必明日那些得到消息想要来分一杯羹的家伙,才会真正到此。先皇放出消息,为的便是让那些求机缘的炼气士齐聚朱草郡。我们……是弱国啊!引狼入室以驱虎,没法子的事情。烦劳太守,再顶上一顶。” 贾如道连忙作揖:“殿下哪里话,我是青木国的官员,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分内之事。” 青年点了点头,带着姜小寒往外走去,不过几个呼吸,便听见有人嘟囔:“殿下,那狗日的私扣下我的军械,我……” “闭嘴!贾太守考虑的不错,一旦开战,就不是一城一地的事情了,容我再想想。你先带我去瞧瞧你在城外的布防,以及城防。” 都已经过去了数十个呼吸,贾如道这才缓缓直起身子,手中精致木盒他都没看一眼,便随手将其丢入了炭盆之中。 他绷直了身子,单手负后往外一步,炭盆之中的火焰突然泛起诡异绿光,猛然间升腾而起,一瞬间而已,炭火复原,但其中哪里还有木盒踪迹? 此时此刻,客栈之中两处炉火,一边儿是壮汉独饮,一边是老道与书生聊的起劲。反倒是来的最早的二人,又换了个地方。 小二心里过意不去,于是不知从哪儿翻找出了个炭盆,端去了刘暮舟与钟离沁面前。 他也没想到,大家都在逃亡的日子里,客栈反倒是有了生意。 刘暮舟将茶壶架在炭盆边上,问了句:“五星连珠,是什么?” 钟离沁双手捧着笑罢,对那个叫做桃子的小姑娘眨了眨眼,随后言道:“所谓五星连珠,就是天上五颗星星连成一条线,说白了就是所谓的天降祥瑞。 刘暮舟心说这等奇景,倒是真没见过,只不过天阴成这样,看个鬼的五星连珠。 结果此时,读书人笑盈盈转头,“其实五星连珠,指的是……” 话未说完,钟离沁猛的起身,摆手道:“打住!书生拽文、道士算卦、和尚念经,是天底下最烦的事情。” 她看向刘暮舟,问道:“我要去睡一会儿,你去不去?” 此话一出,连那壮汉都看了过来,神色尤其古怪。 钟离沁也意识到了好像是说错话了,于是一瞪眼:“看什么看,两间屋子!” 刘暮舟憨笑一声,摇头道:“你去吧,我出去买点儿东西。” 钟离沁闻言,“那不睡了,我也去。” 只不过城里七成商铺都关门了,想找个买东西的地方,还是不容易的。 出门之后,钟离沁便以心声言道:“五星连珠是一种天象,在凡人眼中是祥瑞,但对于炼气士来说,这便是宝物即将现世了。若真是这样,我觉得我们还是走为上计。” 刘暮舟点了点头:“好啊,买些烟花爆竹,咱们路上放嘛!以前穷的不行,但宋伯年年都跟变戏法儿似的弄出来许多烟花。宋伯走了之后的第一个年,宋青麟搬了许多烟花,故意把火捻子弄短,就是那种点着之后一转身就会响的。别人都觉得他在欺负我,我自己清楚,他知道我买不起,可他爹……所以只能让人觉得他在捉弄我,事实上是让我没了宋伯的第一个年,也有烟火爆竹。” 钟离沁想了想,呢喃道:“我从小对这些不怎么感兴趣,也就我的混蛋表哥来了山外山,才会硬拉着我去放炮仗。” 其实两人走后没多久,道士也好书生也罢,便先后进了屋子。一楼只剩下壮汉一人,喝着酒,烤着火。 而屋子里那两人,几乎在进门的一瞬间,便取出了两道悬赏令。 画像之上,不是钟离沁跟刘暮舟,还能有谁。两人赏金,都是一枚宝钱。 神仙阙每甲子铸币一次,小钱千万、重钱百万、大钱十万,但宝钱,一甲子只铸造六十枚。按照神仙阙的兑法,一枚宝钱能兑十枚大钱,但由于数量太少,几千年来除却损耗的,顶多也就存世千余枚而已,故而溢价吓人的高,而且宝钱都是各大山门压箱底的宝贝,根本不会拿出来流通。 所以说,真要论起来,两人性命值钱着呢。 而此时,太守府里那位贾太守,也得到了悬赏令与消息。 中年人笑着摇头,呢喃道:“一个死活不论,一个重伤即可?倒是有趣,看样子能惹来更多的人了。” 不过这位太守望着刘暮舟的画像,总觉得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城里铺子起码关了七成多,两人也是好一番打听,这才寻到个炮坊。 进门巡视了一周,烟花爆竹倒是都在柜上,可屋里没人。 喊了几声之后,这才听见里屋有个女子声音传来,然后就是个一只手系扣子一只手抱孩子的年轻妇人走出来,怀里的孩子没奶吃了,哇哇大哭。夫人无论是衣着还是谈吐,都不像是个寻常店主。 刘暮舟转头看向别处,非礼勿视。 年轻妇人则是一边哄孩子,一边言道:“实在是抱歉,孩子他爹跟他爷爷都在军营里,没人看孩子,客官看看需要什么,自己拿便是。” 钟离沁见状,轻声道:“你喂你的,他不会偷看的,别把孩子饿着。” 妇人一脸感激,转身背对着刘暮舟,又开始喂孩子了。 刘暮舟大概挑了几样东西,又问道:“城里的炮坊,估计就你家了,既然没空,城里又没人,何必再开门呢?” 妇人拍着孩子,笑道:“小公子,这是我家的产业,我也是头一次来。本来家里也有丫鬟仆人,但这眼瞅着要打仗了,全跑了。我丈夫跟公公都在城头上巡视,公公说,打归打,不能让年没年味,说不定这是没走的人能过的最后一个年了。” 刘暮舟点了点头,问道:“夫人家里有当官儿的?” 妇人笑道:“丈夫是朱草郡司马,公爹是长史,都是当兵的出身,将什么国家兴亡挂在嘴边,拦不住啊!” 孩子不哭了,妇人重新扣好衣裳,转过身,微笑道:“看得出来这位公子是个好人。” 刘暮舟笑道:“谈不上,不过夫人没想过走?” 妇人摇头:“真要打起来,一旦城破,我这孤儿寡母能去哪儿?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二位可以多拿些,钱就不要了,想来明晚上也没几个人放烟花。” 后来刘暮舟拿走了许多烟花,但还是留下了一两银子。 走出门后,刘暮舟便呢喃一句:“拦不住啊!” 结果此时,钟离沁淡淡然转头,却见个白衣胜雪的女子笑盈盈走来。 “二位,我家殿下有请。” 第27章 五星连珠时(上) 殿下有请?刘暮舟神色古怪,心说这年头儿殿下这么多么? 可转念一想,瀛洲百国,皇帝都有百八十,一个皇帝八个崽儿,那殿下就得有好几百。 钟离沁则是撇了撇嘴,轻声道:“我饿,吃饭比见什么殿下要紧多了。” 刘暮舟点了点头,转身面向女子,歉意道:“你也听到了,抱歉,我们得去吃饭。” 说罢便要转身,但那白衣女子笑盈盈一句:“城里怕是没什么吃饭的地方了,我家骧王殿下请二位,自然不会让二位饿肚子的。” 钟离沁闻言,眨了眨桃花眸子,问道:“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刘暮舟想了想,说道:“有肉就成。” 白衣女子微笑道:“管够。” 钟离沁当即转身,“那就头前带路,吃肉走。” 刘暮舟自然无所谓了,也想得到那位劳什子骧王之所以找来,大概是因为那份通关文牒了。 路上无聊,刘暮舟便问了句:“都要打仗了,你们殿下还来?就不怕回不去吗?” 白衣女子摇头道,“他,恐怕没有想过能不能回去。” 这倒是让刘暮舟有些好奇。 不过钟离沁以心声言道:“别看这女子瞧着年轻,实际上岁数起码过了花甲了,修为在黄庭五练上下。” 对这个,刘暮舟倒是不太惊讶,毕竟神仙驻颜有术嘛。那个耶律焕承不也有个黄庭九炼的侍从。 “这位姑娘,知道你家殿下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女子摇了摇头,笑道:“不知道,多半是想认识认识二位。到了,二位随我上楼吧。” 刘暮舟抬头看了一眼,这是一处酒楼,竟然还开着门。 钟离沁又以心声言道:“刘暮舟,你给我长点心,不要一言不合就又要拔刀相助。” 这个死曹同,好的不教。你给他一枚错版大钱,他当然会觉得你的意思是路见不平就要拔刀相助了。可你也没告诉他,有时候拔刀与否,要看自己的本事的。 刘暮舟望向钟离沁,憨笑一声,递去一个放心的眼神。 我又不是傻子,咱俩蹭一顿饭就回去,到了三更时分离开便是。以我的运气,五星连珠之后,这朱草郡即便是出个吃下能结丹的仙丹,都跟我没啥关系。 这段时间刘暮舟已经明显感觉到,只要是跟钟离沁一起做的事情,运气还好一点。要是自己一个人……这辈子都别去赌坊最好。 一路上三楼,女子等在楼梯口,笑道:“我家殿下就在上面,吃的马上就来。对了,我叫姜小寒,以后或许还有打交道的机会。” 刘暮舟率先走上前,屋子里是一张大圆桌子,靠窗户的位置坐着个一身锦衣的青年人,因为是一张方脸,所以显得正气十足。 见刘暮舟与钟离沁走上楼,青年便起身,笑着抱拳:“在下青木国杨念,没想到二位果然这般年轻。” 刘暮舟抱拳回礼:“神水国宋青麟,不知找我们,有何贵干?” 杨念哈哈一笑,“原来是宋老弟,那位姑娘贵姓?” 钟离沁淡淡然答复:“柳。” 杨念闻言,再次抱拳:“宋老弟,柳姑娘,快快落座,咱们慢慢聊。” 刘暮舟轻轻拉了拉钟离沁,两人便坐在了圆桌边上,与杨念间隔足足一丈有余。 对面那位青木国皇子,眼角的褶皱明显一颤,却又笑着提起酒壶,主动凑到了刘暮舟身边。 “我虚长几岁,便托个大,喊你一声宋老弟。这位,就是柳妹子了。” 刘暮舟心中古怪,心说你一个皇子,这般说话的么? 看着他提起的酒盅,刘暮舟笑着摆手,摇头道:“我不喝酒,她也不喝,有什么事情,还是开门见山的好。” 杨念闻言,哈哈一笑,笑容之下却是难以掩饰的尴尬。 好在是此时,姜小寒端着个盘子走来,其中是两个小陶罐儿,也不知道里边儿装的是什么,反正挺香的。 姜小寒看了一眼杨念,笑着说道:“先吃东西,剩下的马上就来,慢慢聊。” 姜小寒才转身而已,杨念便提起酒壶,笑着说道:“方才有些孟浪,这样吧,为表诚意,我提一壶。” 刘暮舟眉毛微微抖了抖,钟离沁则是淡淡然望着他,摇头道:“你这是做什么,都让你有事直说了。” 但杨念还是将一壶酒,一口喝完了。他也没着急说话,只是说道:“吃,先尝尝。” 刘暮舟皱了皱眉,沉声道:“烦劳有话直说。” 无事献殷勤,还是堂堂一国皇子,真要吃了这顿饭,还不知道他要提什么要求呢。 青年被刘暮舟这一句话,堵的不知如何开口,足足沉默了几个呼吸,这才开口道:“其实……我只是听说二位身上有学宫印制的通关文牒,知道二位不是常人,故而,有个不情之请。” 刘暮舟沉声道:“你先说。” 杨念苦笑一声,转身坐下,随后呢喃道:“不瞒二位,朱草郡我青木国已经留不住了。可这城里还有还有不愿离开的百姓,我不求二位能帮我保住朱草郡,只求二位能替我当个说客,待明日流苏国大军兵临城下之时,出城告诉他们主将,千万善待我朱草郡百姓。” 说着,他便取出了一道木匣子。 “青木国穷乡僻壤,也无什么好东西,这是我自尚秋河金龙鲤身上取来的鳞片,是我拿得出手的最贵重的东西了。” 刘暮舟皱了皱眉头,沉声道:“就这个?” 杨念手扶着木盒子,点头道:“就这个,对于二位而言,是举手之劳了吧?” 说着,杨念便身上去打开盒子。 木盒开了一个缝隙,钟离沁突然一皱眉,可尚未来得及将剑气外放,便见一道夺目金光。下一刻,两人先后直挺挺的躺在了地上。 杨念见状,合上木盒子,姜小寒也正端着两碟菜上楼。 姜小寒见钟离沁与刘暮舟躺在地上,眉头瞬间皱起,沉声道:“殿下!你……” 杨念眼神慌乱,赶忙收起木盒子,快步走到姜小寒面前,双膝跪地抱住了女子双腿。 “小……小寒,你听我说,我只有这一次机会了,你帮帮我,最后一次!” 白衣女子盯着地上少年少女许久,又看向杨念,旋即苦涩一笑,摇头道:“这是最后一次了!等你拿到那样东西,你再怎么跪着求我,我也不会留下的。你……太让人失望了。” 杨念死死抱住姜小寒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我答应你,事成之后,我一定放了你。” 可一转头,他的眼泪便止住了。 “这两人,作为诱饵,足够了。” 可谁都没发现,钟离沁眉心之中,有一股子黑色剑气萦绕。 第28章 五星连珠时(中) 望着地上二人,姜小寒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把摄魂珠给我,否则我不会帮你做任何事。” 杨念闻言,不敢置信的抬起头,颤声道:“小……小寒,那是我护命的宝物,你真要拿走它?” 姜小寒摇了摇头,神色之间满是失望。 “自从有了这东西,你不是第一次出尔反尔了,想让我帮你,就将东西给我!” 杨念苦涩一笑,这才松开姜小寒,然后翻手自袖中取出方才那只木盒,递去的同时,呢喃道:“小寒,颁发这少年悬赏的,是玄风王朝供奉,太子少保。流苏国那边的暗卫密报,现如今是玄风王朝的赵典点名要他去死,你让虎奴儿将他带去给耶律焕承,就一个条件,让朱草郡百姓过完三十儿,流苏国大军初一再进城。” 小寒眉头微微皱起,却又听到杨念继续说道:“即将现世的机缘不是谁都有本事来争的,但放在眼前的一枚宝钱,足够让那些高不成低不就的炼气士疯狂。这么多年的布局,所有人都以为五星连珠是在初一夜里,如此一来,只要等到明夜,我们以这丫头为诱饵,与我们争夺那东西的人,会少很多。你……你若答应帮我,这摄魂珠,我便交给你!” 姜小寒苦涩一笑,挥手将刘暮舟拘住,死死望着杨念,脸上简直就是刻着一句话。 烂泥扶不上墙。 “你跟我说的好好的,要借助他们的身份保住朱草郡,不为自己而为百姓,可笑我居然信了。这么多年,终究还是看错了你。也罢,此事过后,你我……再无半点牵连了。” 说罢,姜小寒手提刘暮舟,在一阵涟漪之后,消失不见。 他们竟然都没注意到,钟离沁的指甲与嘴唇,皆变暗了几分。 城里唯一开门的客栈,最早来的少年少女一个出门买东西就再没回来。后半夜里,小二躺在炉子边上睡觉,那个凶巴巴的壮汉下了楼,扔下酒钱之后便离开了。 虽然声音很轻,但小二还是听到了。 他上楼转了一圈儿,发现那两间屋子还是空着的,心中不由得有些担心。 兵荒马乱的,两个外乡少年,该不会是出什么事情了吧?两人都还不错,挺心善的,若是出点儿什么事…… 想到此处,小二还是下楼披上棉衣,准备出门找一找。 毕竟人家给了一两银子,拿了钱若是不管不顾的,心里过意不去。小二想着,若实在是找不到,就去报官吧……就是不知道如今的官府,还会不会理会这种事情。 就在小二出门之时,客栈之中有道气息飞窜了出去,而年轻树生还在漆黑屋中,捧着一本书。 “先生啊先生,你这是宠学生吗?这是害学生啊!师兄啊,千万别生气,我这次就带了眼睛,没带手脚。” 说着,他的眼睛便往隔壁看过,透过墙便瞧见一对兄妹。 书生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合上书本,和衣而眠。 …… 天很快就亮了,刘暮舟觉得身子有些颠簸,睁眼之时,却发现自己被人扛在肩头。 他连忙运转剑气,可身子却像被什么封印一般,剑气只在体内流传,不能散发出来。 而此时,一道声音传了过来:“别白费功夫了,你小腹插了一根封灵针,无法运转灵气的。” 这声音……刘暮舟眉头死死皱起,沉声道:“是你!你与那杨念是一伙儿的!” 扛着刘暮舟的人,不是客栈那霸道壮汉,还能是谁? 壮汉闻言,叹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虎奴儿,四十三岁,是小寒姑娘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所以我不是与杨念一伙儿,我是小寒姑娘的另一条命。” 刘暮舟左右看了看,却惊恐发现,钟离沁不在此地! 少年人脑子嗡的一声,猛然间一低头,狠狠撞在虎奴儿后辈,沉声问道:“我的同伴呢?” 虽然被封住了灵气,但肉身是封不住的,以刘暮舟如今力道,这一脑袋,炼气九层也要好痛一番。 可这虎奴儿,偏偏没事人一样。 “我不知道,小寒姑娘只是让我将你送给耶律焕承,那个丫头如何了,不是我该知道的事情。” 刘暮舟心急如焚,可无论怎么用力,就是无法挣开绑着自己的绳子。 虎奴儿又道:“别做无用功了,这绳子是二阶上的法宝,你炼气九层的修为也好,先天四品的武道也罢,都是无法挣开的。当然了,若你你此刻破境先天三品,那就能挣脱了。” 刘暮舟紧咬牙关,沉声道:“为什么要将我带给耶律焕承?” 虎奴儿闻言,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你太吵,还是先睡一会儿吧。” 说着,随意抬手砸在刘暮舟后背,刘暮舟瞬间昏迷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少年再次睁开眼睛,却听见有人言道:“止步!” 睁眼之时,恍惚之中觉得此地有些眼熟,一转头瞧见远处一片焦黑之后,刘暮舟这才明白,这是那个客栈! 而此时声音再次传来:“这是玄风太子要的人,我们骧王只有一个条件,流苏国大军初一再进城,三十晚上,让朱草郡百姓过最后一个在青木国的团圆年,这是骧王给太子的信。” 说着,便将刘暮舟随手甩落,重重摔在了地上。 砰……砰…… 几道脚步声传入耳中,刘暮舟皱眉望去,只见四只脚两前两后而来。 视线上挪,前方那人穿着一身明黄衣裳,瞧着十分年轻,且贵气十足。可看到后方女子之时,刘暮舟双眼便是微微一眯。 女子面无表情,却率先开口:“也不知哪位玄风太子为何点名要杀他,我看这少年,不过是个小小的炼气九层,又不是什么大人物。” 刘暮舟心中一怔,她居然没有揭穿我? 那女子,不就是当日要带走陆萃潼的店主么? 已经有人接过虎奴儿手中的信,耶律焕承接过之后扫了一眼,笑道:“这杨念,确实比他无能的哥哥强一些,起码敢为了一城百姓来跟我谈条件。” 顿了顿,耶律焕承淡然道:“回去告诉他,初一辰时开门,我大军进城,两国则相安无事。” 说罢,他又随意撇了一眼刘暮舟,淡然道:“云露,带他来我军帐。” 云露所指,自然就是那个丰腴女子了。 不过女子望向虎奴儿,问了句:“你们封了他修为?” 虎奴儿点头道:“是,封灵针。” 说完之后,壮汉扛起朴刀,头也不回的往北而去。 云露望着地上少年,随后将其自后背提起,之后便往后方军帐去。 不过云露还是说了句:“不知你这小小少年,是怎么得罪赵典的,他不惜以一枚宝钱悬赏。” 但实际上,刘暮舟清楚的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顺着云露的手钻入自己的衣裳里。那东西又贴着刘暮舟的肌肤往下,绕过大腿,停在了小腹上。 此时此刻,刘暮舟只觉得小腹一阵剧痛,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往出拔一样。 而他心湖之中,也传来云露心声:“别出声,这封灵针不是针,而是西南大巫宗独有的蛊术,要不伤你修为的同时将其拔出来,我只有这种办法,会非常痛。” 刘暮舟强忍着痛处,让自己面色平静下来,硬生生转头看了云露一眼,眼神极其疑惑。 几日之前还一剑洞穿她的肩头,现在她为何帮我? 云露面无表情,却以心声言道:“以黄术的名头吓唬我,你怎么不想想,同在瀛洲中部,像黄术那样的天之骄子我会没见过?另外,你以为有个少年当街斩杀黄术的事情会无人知道?刘暮舟,我只能帮你拔出封灵针,能不能活着离开,要看你自己的运气了。” 当日按刘暮舟所言上报,云露知道耶律焕承多半是不信的。 一句话说完,已经走到了一处军帐之中。 进去之后,刘暮舟这才发现,许多女子盘坐在两侧,十几岁到二十余岁不等。 可不知道为什么,刘暮舟瞧见这些女子身上都有一道细线,在耶律焕承落座的一瞬间,那些细线便连在了耶律焕承的眉心,其头顶与两肩的生命火焰,随着那些细线将女子身上的气息吸取而去,而越来越旺盛! 耶律焕承单手托着后脑,侧身而坐,望着刘暮舟时,神色淡漠至极。 “我表弟为何要杀你?以你这点修为,走到玄风王朝都不容易,又怎么得罪他了?” 刘暮舟硬撑着起身,眯眼望向上方,沉声道:“你表弟是谁?” 耶律焕承淡淡然一句:“玄风太子,赵典,与你岁数差不多。” 刘暮舟眉头一皱,“不认识,我招他惹他了,他为何杀我?” 耶律焕承闻言,似乎没有多惊讶,只是又问了一句:“哪里人,姓甚名谁?” 刘暮舟沉声道:“神水国,刘暮舟。” 原本神色十分淡然的耶律焕承,闻言之后眼皮明显一颤,更是坐直了几分。 “是你杀了黄术?” 此话一出,云露也是心头一颤,他果然知道黄术被杀了! 刘暮舟不经意看见了云露,便摇头道:“是杀了,足足三次,但没杀死。龙背山说是十年之内不准他出世,但我查到他游历到了这附近,这才追来的。” 云露没转头,但心中长长舒展了一口气。 耶律焕承皱着眉头,敲了敲脑壳,呢喃道:“看来云露没说谎,萃潼真是被他带走了。” 又看了一眼刘暮舟,耶律焕承微微一叹:“照理说,你与龙背山结仇,便是我的朋友。可你偏偏又惹了我那表弟,他是瀛洲真正的天潢贵胄,我这个当表哥的,可是开罪不起。” 话锋一转,“将绳子解了,弄点儿好吃的,严加看管。待朱草郡事了,我亲自押送他东去玄风王朝。” 云露闻言一愣,疑惑道:“殿下,玄风太子,不是说杀了就行么?” 可耶律焕承微微抬眼,云露赶忙抱拳,点头道:“是,我就带他下去。” 出了军帐,刘暮舟抬头望着天幕,天色已然阴沉了下来,但今夜万里无云,漫天繁星。 数百里之外的朱草郡城,钟离沁也已经苏醒了过来,被绑在南门城头。只是她醒来之后便一句话都没说,就怔怔坐在城楼之上而已。 直到天越来越黑,星星越来越亮,此地只有她一个人了,她才轻而易举的挣脱绳子,笑盈盈抬起手,先看了看已经变成紫色的指甲,又看向右手掌心的情丝咒,呢喃道:“这肉身,终究还是要与那少年缠绵一番。幸好都是炼气士,十五六岁与十八九差不多,哪儿哪儿都长全了,否则多无趣?” 太守府里,贾如道坐在六角亭中,微微抬手,面前石桌之上,竟是浮现了整座城池的虚影。 “穷乡僻壤的小杂种,真以为坏我好事就这么了结了?待此间事了,我便能离开此地,届时我定要寻到你,将你挫骨扬灰,让你魂飞魄散!” 第29章 五星连珠时(下) 强忍着小腹剧痛,刘暮舟都分不清自己额头的汗水是急出来还是疼出来的。 望着帐篷缝隙之外越来越暗的天幕,突然间小腹一松,剑气终于是可以自行运转了。 终于挣脱了束缚,刘暮舟根本没工夫管别的,他现在只想赶紧去找钟离沁。因为张青源说的很清楚,他跟钟离沁相隔不能超过十里地,否则没有雷霆压制,那道剑魂将会一点一点夺去钟离沁的肉身! 可就在他要冲出去时,心湖中再次传来云露的声音。 “找死吗?这军营之中,起码还有三个灵台三变,一个初入黄庭的炼气士。” 声音传来之时,方才小腹的那道纸片已经钻了出来,在刘暮舟肩头一分为二。刘暮舟亲眼看着半截儿纸片落在地上,肉眼可见的长大,竟然变成了与刘暮舟一模一样的人! 另一道纸片化作个巴掌大小的纸人,开口之时却是云露的声音。 “我送你出去。” 话音刚落,刘暮舟只觉得眼前一花,再看周围,已经离着军营数十里之远了。 肩头小人再次开口:“好了,接下来你生死自负吧。” 与此同时,心声再次传来:“我想救你是因为你杀了黄术,但我没本事这么把你弄出来,是谁授意放你走的,你不会猜不到。他放你走,绝不是心善。以纸片代替你,不过是他将来好向玄风王朝交代。” 刘暮舟眉头一皱,这是耶律焕承突然间有心放了我? 但此时他没功夫细想,只是问了句:“为什么放我?” 纸片人淡然道:“这你就别管了。” 事实上,此时此刻,军帐之中,云露也在问:“殿下为何要放他?” 耶律焕承微微一笑,淡然道:“谁也不想一直做别人的附庸,做人留一线嘛!” 但耶律焕承笑盈盈望向云露,“云露啊,你们这些受命扶持各国接班人的炼气士,也会有私心?难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即便我不放他,你也会出手救他么?六年前黄术杀了巢风国太子,他身边的女子,与你,与姜小寒,还有这瀛洲数百国的朝廷供奉当中的很多人,是来自一个地方吧?不过你与巢风国太子的侍女,关系最好?” 放在往常,云露定然是一副惊慌模样。可是现在,云露只是抱拳道:“我绝无此意,殿下不要想太多。还有什么受命扶持各国接班人,绝无此事。我是殿下招的供奉,殿下要记清楚。另外,我不认识姜小寒,也没去过巢风国。我只是想等殿下接过大位之后,成为流苏国扶龙重臣。” 耶律焕承淡淡然一笑,“扶龙,好吧,待我接掌皇位,你便是流苏国国师了。” 云露感激不止,抱拳道:“有殿下这句话就行了,但今日之言,还是不要再说起的好。有些话,知道了也不该说的。” 耶律焕承眉头一皱,这赤裸裸的威胁,他怎么会听不出来? 但他还是揉了揉眉心,压着怒火,微笑道:“明白了。” 此时此刻,朱草郡城唯一开门的客栈,小二花费一整天包了几筐饺子,想着大过年的,与客官一起吃顿饺子,结果转了一圈儿,发现客栈里只剩下一个读书人了。 炉子上煮着饺子,往年的朱草郡此时定然已经漫天烟花了,可是今夜,天幕格外寂静,唯独星辰格外的亮。 小二时不时望向屋子外,终于是长叹了一声。 读书人夹起饺子,笑问道:“担心那对少年侠侣?” 小二点了点头,“是啊,两个十几岁的孩子嘛,心眼儿怪好的,可就是不见了。太守府那些狗官,衙门大门都他娘焊死了!” 读书人一笑,“你心眼儿也怪好的,要是一直能这样,你很快就会娶个好媳妇儿,十年之内会积攒一份大家业。” 小二无奈道:“要是那个打幡儿的道爷说这话,我还能信几分,先生……还是好好读书,别学人算命了。” 读书人喝了一口水,笑问道:“问你个事情,你师父收了十三个弟子,你是最小的那个。十二个师兄里面,有个跟你关系最好的看不惯某些默认的事情,干脆辞去了身上职位,捅了个天大的篓子。现在你师父让你去接你师兄的位置,你怎么办?” 小二闻言,嘀咕道:“关系最好,我自然会接。他捅娄子,我给他擦屁股。” 书生眼前一亮,手拍着大腿,“我怎么没想到呢?” 小二心说你读书读傻了呗。 不过书生却转头望向门外,问了句:“几更了?” 小二言道:“约莫……快三更了吧?” 读书人点了点头,“我陪你守岁。” 小二望着读书人,眨了眨眼,问道:“先生真叫贺十三?” 先前问起姓名,读书人说了个假到不能再假的名字,就是这个。 读书人笑了笑,点头道:“如假包换!” 城楼之上,钟离沁静静站着,她回头望了一眼,嗤笑道:“小小少年,哪里懂得什么情爱,就这还要拼死来救,你自己活得下去吗?” 城楼下方,有个头戴南华巾的老道静静站立,他只是抬头看了一眼,随即便长叹一声。 “桃子李子,今日之事,虽然为师做了,但你们要知道,这是错的。要以我为戒,断不可做这样的事情。” 小男孩儿一脸疑惑:“师父既然知道是错的,为何还要做呢?” 头扎髽髻的小女孩也一脸不解:“是啊,师父为什么要做呢?” 道人一手按住一颗小脑袋,苦笑道:“因为师父没本事。” 话音刚落,老道突然伸手,小男孩背后的桃木剑应声而出。老道整个人悬空而起,身后数道符箓涌现,有灵气如同箭矢。 “姑娘莫怪,我需要钱。” 钟离沁淡淡然盯着老道,没有抬手的意思。 果不其然,在老道灵气箭矢爆发的一瞬间,有个背刀汉子踏空而来,双手持刀狠狠劈落。“ “就你缺钱?我也缺!” 与此同时,潜伏于朱草郡附近的炼气士,接连往城楼而来,数十道气息,灵台到黄庭不等,有男有女,有的拉帮结派,有的孤身一人。 城里一处高楼之上,姜小寒面无表情,但杨念神态癫狂。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这便是一枚宝钱的吸引力!” 与此同时,子时已到,天幕之中突然斗转星移,几个呼吸之后,有五颗硕大的星辰连成一线,一瞬间而已,夜如白昼。 流苏国大营之中,耶律焕承一个瞬身出门,死死盯着天幕五星连珠,面沉似水。 “好你个杨念!大军开拔,攻城!” 说罢,他望向云露,沉声道:“你去帮我争!” 而此时的朱草郡城,已然乱做一团。那些争夺宝钱的人自知无法与寻宝之人较量,便还在混战之中。 反观城楼上的少女,只是翻手取出了一把剑。没骨头很排斥,震颤不休,但被她拿在手中后便挣脱不得了。 正此时,一声凤鸣自天幕而来,一道赤红光束从天而降落在朱草郡城正中央,方圆百丈的房屋尽数毁去,一个圆形大坑凭空出现,最中间处,是一株散发着火焰的朱草。 五星连珠,朱草现。 姜小寒拉着杨念落在大坑边缘,青年望着那株仙草,神态癫狂。 “小寒,走。” 也是此时,云露凭空坠落,数百纸片人争先恐后的往朱草而去。 但有个脱下官府换上道袍的中年人,端坐六角亭中,不过是随手一挥,数百纸片竟是灰飞烟灭。 贾如道扭了扭脖子,淡然起身,轻轻踏步便到了朱草处:“我在此地,做了三十年木匠、十八年更夫、十二年太守,守了整整六十年。宝物现世,岂有你们沾手的道理?” 话音刚落,一道大阵已然将朱草郡城困住。 要取朱草,是要供养血食的。城里这么多炼气士,加上几万百姓,凑凑活活足够了。 杨念一怔,“贾如道,你……” 姜小寒却冷冷一句:“他的黄庭宫里已有两万神,四境修士,已经不是我能敌的。” 就在方才大阵落下的一瞬间,有个少年拼尽全力爬上城头,喘着粗气,一脸焦急的望着钟离沁。 “钟离姑娘,你……你没事吧?” 可下一刻,那双桃花眼邪魅一笑,钟离沁周身已然被黑色剑气蔓延,嘴唇、指甲,皆变作紫黑色。 提剑下城楼之前,钟离沁笑盈盈抬手,一道剑气将刘暮舟死死禁锢在原地。 “你来了?待会儿再与你缠绵,我先,杀点儿人。” 第30章 桃花观中斗转符 一道透着黑气的剑光落在刘暮舟身上,一瞬间而已,刘暮舟体内剑气再次被封,这次连手脚都不能动弹了。 刘暮舟皱着眉头,此时此刻,他很清楚,那不是钟离沁! 可就在她说完话,准备提剑下去的一瞬间,自天幕而下的光束竟然被那大阵隔开,那株朱草在失去光束之后,先是变得略微黯淡,但紧接着就发出一阵炽热气息,不过瞬息而已,大阵之中的天地灵气已被抽干,所有的炼气士都在此时收敛自身气息,不敢再随意释放灵气。 霸占了钟离沁身体的剑魂,也不例外。 此时此刻,要想动手,就要有足够的神仙钱支撑,因为所有的神仙钱,都是以灵石矿所制! 但任何一个在灵台之上的炼气士,出手所消耗的灵气,都不是几十枚小钱所能弥补的。在场众人,能拿出几枚大钱的,恐怕都是少数。 “钟离沁”抬头望着大阵屏障,有些恼火。 再看向刘暮舟,她无奈一笑,摇头道:“盯着我作甚?这是我运气好,待吃下那朱草,再委身于你,我就可以解脱了。” 此时此刻,大坑中间,贾如道越走越近。 一个已经有两万神入还黄庭宫的凝神修士,在此地几乎是无敌的存在,开宗立派都不在话下了。 云露已经没了争夺朱草的心思,此时能保命就行。但她看向姜小寒,还是摇了摇头。 姜小寒自然注意到了云露,但也只是苦涩一笑,并未言语。 可那杨念,却双目通红,疯了一般! “小寒!近在咫尺了,当初是你选的我,没有任何人逼你!这最后一把,无论如何你都要帮我!” 杨念声嘶力竭,如同一个疯子。 姜小寒此刻是满脸的失望,可杨念说的是实话,当初是她主动选择的杨念。 女子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沉声道:“这是炼神大阵,凝神之下的一切活物在一刻之内,都会被朱草吸食殆尽。想活命,就一起出手,斩杀布阵之人!” 声音低沉,但这大阵之中,不论仙凡,所有人都听得到。 有一间客栈,读书人还在吃饺子,店小二已经吓得钻入桌子底下,浑身剧烈颤抖。 贺十三微微一笑,淡然道:“你怕甚,今夜贪心者死,你又不贪心。” 而大坑之中,贾如道呵呵一笑,淡淡然言道:“找死的,只管来。” 也是此时,城头上的少女笑盈盈一句:“大阵压制炼气士的修为,这便是规矩,布阵之人只要在大阵之中,也得守这个规矩。他修为越高,损耗灵气可就越多。” 她也没说要人怎么样,只是平平淡淡阐述此刻时局罢了。 但话落在那些先前想挣宝钱,现在想活命的炼气士耳中,便是一句——布阵之人,灵气一样无以为继! 不过是几个呼吸,城楼下方混战的炼气士,竟是不约而同的往大坑冲去。 唯独一个身受重伤的老道士,此刻瘫坐城墙根儿上,死死护着两个小徒弟。 到了此时,谁都想活命。但这个老道士,明显更想让徒弟活命。 “钟离沁”咯咯笑着,转头望向刘暮舟,“少年郎,看见了吗?这便是人性。” 刘暮舟皱着眉头,沉声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钟离沁”撇了撇嘴,“当然是假的,立规矩的人守规矩,那是人家愿意。只要他不想守,就可以不守。” 刘暮舟紧握着拳头,只觉得肉身之中一股子热气横冲直撞,速度越来越快! 他望着“钟离沁”,咬着牙,沉声道:“你想做什么?” 她只是淡淡然一句:“朱草吃掉这一城生灵,我再吃掉朱草,再‘吃’掉另一半情丝咒的主人,你眼中的钟离沁,就再也不是钟离沁了。” 说话之时,大群炼气士已然冲入大坑之中。命都要没了,还在乎什么钱财?所以他们一个个的,不要命的吸食小钱重钱当中的灵气。在刘暮舟眼中,那些绚烂术法,竟是如同烟花一般。 但贾如道只是哈哈一笑,“蠢啊!” 话音未落,只见朱草猛然间散发一道火焰,那些拼命施展术法的炼气士,竟然在一瞬间被抽干了!气血也好、灵气也罢,就是在一瞬间被吸食殆尽。火焰沸腾的朱草,就像一口能吞噬灵气的深渊,只要施展灵气,就会被吃掉。 而吃下这些炼气士之后,朱草明显长大了几分。 方才贾如道两个字传出,远在城楼之上的刘暮舟猛然间心头一怔。 “他娘的!冤家路窄啊!” 贾如道这才望向姜小寒,摇了摇头,叹道:“这等废物,值得你去扶持吗?看来自瀛洲气运之龙被斩杀后,你们渡龙一脉也是没落了。可惜啊,若非那个小杂种插手,我就是你们的主人了!” 说话时,天地间的炽热感越发的浓厚,城中草木几近枯萎。但贾如道并不知道,他以为早就死绝的凡人,尽数相安无事。 客栈之中的读书人,在听到渡龙二字之时,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猛的紧绷起来。 神水国蛟州,飞峡县渡龙山,还有十几年前突然现世在卸春江上游的古龙宫洞天…… “陈师兄!你这是什么路子?我都有些糊涂了。” 大坑边缘,姜小寒转头望向云露,苦涩一笑之后,沉声道:“你说得对,我的眼光太差,但……我交出了契约。” 云露闻言,面色骤变,对着姜小寒破口大骂:“小暑的前车之鉴你是半点儿不往心里去!” 说归说,但云露还是一咬牙,随后大袖一挥,数道黄纸片如同雪花一般洒落,在落地之时却又变作一个个手持兵刃的纸片人,冲着贾如道厮杀而去。 贾如道嗤之以鼻,“傀儡术,倒是不需要灵气维持,但你有如此磅礴的神魂之力么?” 说话之时,贾如道张开双臂,一道巨大虚影凭空出现,庞大神魂如同天人一般凌驾上方。 “滚!” 不过是一身怒吼,云露噗的一口鲜血喷涌而出,那些纸片在一瞬间灼烧了起来,化为飞灰! 云露神魂遭受重创,半跪在地上,沙哑道:“小寒!别……那么蠢。” 姜小寒一咬牙,伸手抓住杨念后背,沉声道:“虎奴儿何在?” 话音刚落,一道壮硕身影手持朴刀,自高处冲杀而去,炸裂真气从天而降,如罡风一般。 “虎奴儿在此!” 突如其来的真气,使得贾如道眉头死死皱起,赶忙收敛神魂抬手阻拦,却被一击砸飞了数十丈之远。 虎奴儿狂笑一声:“恶贼!倒是以你神魂与我真气对撞试试?” 与此同时,姜小寒抓起杨念一步跃起,落在朱草跟前。 女子并指抵在杨念眉心,另一只手取出一道鳞片,咬着牙,沉声道:“滴血,解契!” 而贾如道,也自灰尘之中走了出来。 他随手拍了拍肩膀,眯起眼,冷笑道:“三品宗师,藏的可真够深的啊?” 练武之人与炼气士交手,吃亏在术法神通。可一旦有了真气,便是专克炼气士神魂,贾如道自然不敢再以神魂压人。 他望着姜小寒与杨念,冷笑道:“你是不是忘了,我也可以不守规矩,不过是功效有几分折扣,城外还有十万大军呢,补得回去! 话音刚落,虎奴儿突然瞪大了眼睛,拼尽全力往姜小寒而去。 下一刻,虎奴儿已在姜小寒身前,而一只灵气大手,也死死抓住了虎奴儿。 贾如道嗤笑一声:“还挺忠心,你若是一品宗师,今日我怕是要折在此地了。” 虎奴儿转过头,明明一脸恶人相,却偏偏笑着说道:“小寒姑娘,你眼光确实差了点儿。” 砰的一声,血水溅落在了姜小寒脸上,碎肉散落一地。 贾如道悬浮于半空中,摇头道:“也罢,今日就为我的朱草添几份养料吧。” 他不过是一抬手,数道灵气化作长枪,已然冲向姜小寒二人。 杨念瞳孔一缩,忙在鳞片之上滴血,又瞬间披上一身铠甲,双手抓住姜小寒,以她的肉身,来挡贾如道的枪。 最后一刻,姜小寒望着杨念,不敢置信道:“杨念,我对你像自己的弟弟一样,你……” 说到此时,已然无话可说。姜小寒闭上眼睛,静待最后一刻来临。 但不知为何,已经过去了几个呼吸,还是没感觉到痛。 “啧啧啧,你可真是没眼光,这等混账东西,值得你如此妥协?” 姜小寒猛的睁开眼睛,却见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位白衣少女,只是她的唇色是紫红色,气势与之前那是天差地别。 再一低头,杨念跪在地上,一把锈剑已然洞穿他的脖子。 这位青木国的骧王,此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却还是死死抓着姜小寒的衣襟,嘴唇颤抖,似乎在说:“救我。” 锈剑拔出,“钟离沁”随手一甩,姜小寒便被抛飞了出去。 云露望着变了个人似的少女,满脸震惊。 贾如道此刻也是面沉似水,“谁都要来与我抢一抢吗?” 他怒不可遏,猛然展开双臂,四境修为显露无疑,狂涌的灵气化作一条条青蛇在半空中吐着信子。 可钟离沁只是随意一瞥,“后世之人,都是如此装腔作势?” 话音刚落,不过是虚手一抬,漫天漆黑剑光便如同雨点一般洒落而下,贾如道大惊失色,急忙祭出一道圆环阻拦剑气。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少女往朱草走去。 与此同时,城楼下方,两个孩子在老道身前,哭声不止。 “师父,你怎么啦?” “师父,你快起来,咱们走,我们不治病了。” 老道靠着城墙,身上气息不断流逝,却还在说道:“为师……没本事,你们……你们还是放弃修炼,做……做个凡人吧,起码还有几十年可活。” 说罢,他拼尽全力抬手一挥舞,将刘暮舟身上禁锢解除。 “道友!贫道一生,只做过这一次恶事,若你能活着出去,烦劳带上我的弟子。我有千般错,他们无错!” 最后一句话说完,老道一口气吐出,再无生机。 而此时,刘暮舟听到一道声音:“他们我来照料,你再不去,待剑魂吃下朱草,这世上就再无钟离沁了。” 声音是自哪里传来的,刘暮舟不知道,也无心去找。 他自乾坤玉中取出张青源所给的符箓塞入袖口,又一步跳到城楼下方,一只手按住一颗小脑袋:“别哭,你们的师父是个好人。” 桃子抬起头,哽咽道:“你能救我师父吗?” 刘暮舟摇了摇头:“救不了,但只要我不死,就会带着你们离开。即便我死了,也会有人带你们离开的。” 说罢,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朝着大坑处狂奔而去。 不知不觉间,一股子真气已然贯通经络,护再身外。 刘暮舟苦笑一声:“此时破境,真被张观主说中了。” 那日张青源的原话是:“你刘暮舟本就是一口快干涸的小溪,青蛟一事,你补回来了一些,可你竟然敢以炼气九层的修为,去画我道宫神符,你画出来是你的本事,说明你对于此道有天分,但也用尽了你的气运。从今往后,你刘暮舟事事难美满,年年有厄运,吃屎你都赶不上一趟热的。” 少年狂奔,贾如道被剑气压制,四阶法宝竟是拦不住那漆黑剑气,胸膛已然被贯穿了几处。至于少女,散开神识查探了一番,满城百姓已然死绝,她的手也即将伸到烈焰朱草之上。 就在此时,有个气喘吁吁的身影突然出现,一把拉回少女手臂,猛的将其拥入怀中。 “钟离沁”双眼一眯,笑道:“这么猴急的么?待我吃下朱草,先前与你所说的一切,都还做数。” 刘暮舟笑了笑,轻轻握住了钟离沁的右手,在她耳边言道:“我抱的,是钟离姑娘。” “钟离沁”面色大变,她极力想挣脱刘暮舟,但刘暮舟已经将符箓握在两人手中间。 此方天地,雷霆大作! 剑气瞬间消失,贾如道已然重伤在地。 可他瞧见刘暮舟那一身雷霆之时,双目瞬间变得通红。 “是你!小杂种!一而再再而三的坏我好事,我要你魂飞魄散!” 刘暮舟压根儿没工夫搭理她,而是按照张青源所教,嘴里念道:“斗转星移。” 此时此刻,少女身上的黑气,竟是在往刘暮舟身上转移!贾如道气势汹汹而来,却被那黑气重重弹飞了出去。 剑魂原本的声音都出来了:“疯子!刘暮舟,你图什么?她对你的好感全是因为情丝咒,你心中那点情愫,也全然是因为这情丝咒,一旦解咒,你根本不敢喜欢她,她也根本不会多看你一眼!你如此害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刘暮舟干笑一声,摇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可我就是想这么做,宋伯告诉我,做人不能在总在图什么。” 随着黑气涌入刘暮舟体内,剑魂的声音越发的微弱,但刘暮舟五脏六腑几乎都要被撑破了,他咬着牙也止不住身上剧痛,以至于浑身剧烈颤抖。 贾如道疯了一般,再次扑来,他都不看朱草,此刻一心只想杀了刘暮舟。 而此时,没骨头终于挣脱了剑魂,化作十几道剑影护在前方,却被贾如道一击打散。 刘暮舟皱了皱眉头,却突然感觉乾坤玉中有东西冲撞。 下一刻,一把红伞竟然自行飞出,护在在刘暮舟与钟离沁上方,同时显露一阵龙威! 贾如道的术法青蛇在这一瞬间,尽数消散。 姜小寒与云露对视一眼,二话不说便窜了出去,护在了刘暮舟身前。 二人齐声言道:“主上莫怕,属下拼死护卫。” 但两人言语,除却一位读书人,其他人并未听到。 客栈里的读书人伸手揉着眉心,“怎么会这样?乱了,全他娘乱了。” 此时此刻,钟离沁一身黑气,被刘暮舟尽数收到体内。 少女唇色与指甲恢复如初,猛然间瘫软下来。 而刘暮舟,面色漆黑,耳边是剑魂怒吼声音。 “刘暮舟,你坏我大道,今日即便救下了她,我也让她与你无缘!” 而刘暮舟,此刻浑身颤抖,汗水如同雨点一般滑落。 “你说了,不算!” 他用尽全力竖起双指在面前,颤抖着手臂,沉声道:“法道无需多,封尽世间魔,急急……如律令!” 轰然一声,黑气冲天而起,击碎大阵之后重新钻入刘暮舟体内,只有一道哀嚎声在天幕回荡。 天幕光束重回朱草之前,一道黑色身影凭空出现,伸手摘去朱草之后又瞬间消失。 可刘暮舟看得很清楚,那是耶律焕承! 而客栈之中,有个只带了眼睛的读书人,一步跨出。 贾如道面色大变,转身拼尽全力逃遁,连那圆环法宝都没带上。 客栈里面,此刻不只有店小二,还有方才死了的虎奴儿,但虎奴儿此刻毫发无伤。 一城百姓,同样都还好好的。 贺十三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们两个闭嘴,想害死他就跟他说明白。” 云露与姜小寒闻言,瞬间消失。 而刘暮舟耳中,再次传来一道声音:“想救她的命,就背着她走去飞泉宗,逢山逢水三叩九拜、见寺见庙皆插三炷香。记着,是走着去!到了之后,将她交给她的姑姑。那两个孩子,我会送去你那个客栈的。小子,你命薄缘浅,这些事情本不该与你有关系的,之所以将你牵扯进来,应该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但事已至此,积雷原你还是得去,能否保住这条命,你……自求多福吧。” 说只带了嘴,由始至终,这位十三先生,就只是说了几句话。 而刘暮舟,低头看着只有微弱呼吸的钟离沁,弯腰将她背起绑在身后。忍着身上剧痛,向北而行。 「今天就这一章,字数没咋少。」 第31章 将受三年万剑穿心 说话之人是谁,刘暮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但仅仅从那个贾如道慌不择路逃跑来看,必然起码是个观景修士了。 逢山水叩拜,见寺庙上香。 我做便是了。 走了一段儿之后,尚未出城呢,有个年轻店小二紧赶慢赶的追了过来,还牵着一匹马。 “小公子,你的马!” 刘暮舟回头看了一眼,又想到这样背着钟离沁,她或许不舒服,于是便说道:“马送你了,能不能帮我弄个板车,再弄一床软和的被褥?” 店小二闻言,使劲儿点头,“好!你等等,我马上就来。” 刘暮舟嗯了一声,抬手擦了擦钟离沁脸上灰尘,呢喃道:“不是不告诉你,是张观主说他起了一卦,我这辈子的运气上次算是用完了,跟你走在一起,你就是那个为我撑伞的,所以是我连累的你。封魔咒、斗转符,我也不想用,但若是不用,世上就没有钟离沁了。” 他知道钟离沁听不到,但就是想说出来,怕以后就没机会了。 那朱草,没想到最终被耶律焕承拿去了,他故意放我回来,想必是以我为耳目。 还有那个贾如道,这些账先记在本子上,日后再算。 前提是三年之内,能灭了体内剑魔,因为那封魔咒只能管三年。 等候之时,刘暮舟从乾坤玉中取出来了一些烟花,正要点呢,店小二走来了。 “其实……已经不太应景了。” 刘暮舟咧嘴一笑,“如此难过,不也过去了,值得庆祝。” 此时此刻,城外的流苏国大军准备退去,而朱草郡城上空,烟花绚烂。 “小二哥,你叫什么名字?” 店小二闻言,轻声道:“苏埵。” 刘暮舟将钟离沁放在板车上,以被子盖好,笑着答复一声:“我叫刘暮舟,神水国蛟州飞峡县人。” 少年抬起头,远望大山,三叩九拜。 而北边城头,两位女子一个壮汉,正盯着那个拉着板车北上的少年。 云露深吸一口气,呢喃道:“那把伞,我不会看错的!渡龙一脉的祖训,持伞之人便是我们的主上!” 姜小寒苦涩一笑,“我罪不可赦!” 冷不丁变出一把匕首,照着自己脖子就插去。 虎奴儿赶忙抬手抓住小寒手臂,急得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看向云露。 云露面色一沉,冷声道:“渡龙一脉没落至此,养出你一个黄庭修士不容易!以后做事,不要再像现在动不动就与人结契了!耶律焕承已经猜出来几分,但他这个人暂时只要还有利可图,就会假装不知道。但青木国,你是待不下去了。” 顿了顿,云露又道:“说话那人,恐怕是学宫大修士。那个贾如道今日未得朱草,想必会断了以六神有主的法子破境的念头。你南下神水国,在神水国皇室挑一个可用之才扶持吧,也算是照看主上家乡。今日之事,我与总坛上报。” …… 瀛洲东南西北中,五大域共设十二书院,从前书院山长是由十二祭酒兼任的,但在龙背山之事后,祭酒不再兼任山长,而是提拔了十二位正山长,二十四位副山长。 瀛洲中部的书院,只有一座,便是小国巢风国境内的溪鱼书院。 新任山长,名为季渔。 正月初三,书院尚在休沐之中,但有个背着箱笼的年轻道士登山了。 季渔翻书之际,察觉到了他的气息,瞬间化作一股子清风,落在山道上。 季渔恭恭敬敬作揖,轻声道:”见过小师叔。“ 贺十三摆了摆手,“咍,别这么多礼,我就是问你一件事。” 他自青木国匆匆来此,还要南下神水国瞧瞧呢。 季渔放下手,笑问道:“关于刘暮舟?” 贺十三点了点头:“是啊!我闹不明白,那孩子命格太硬所以命薄,福缘极浅,他怎么能与那处龙宫有所牵连?这几十年来,你一直坐镇中南诸国,知道点什么不?” 季渔闻言,却是摇了摇头:“多余的我不知道,但刘暮舟完全是一场意外。他没什么大来头,父母是卸春江上游小国的散修,不过黄庭修为而已。当年龙宫现世,两个被机缘迷了眼的散修闯入其中,丢了命。临死之前,将刚刚出生的孩子丢入卸春江,顺流而下三月余却没死,最后被飞峡县一个人救起来养大的。之所以踏上仙途,与小师叔应该已经知道前因后果了。” 贺十三点了点头,“那个自私自利的西域神女嘛!照我说,那等祸害就该两巴掌呼死。” 顿了顿,他又问道:“扶摇楼……或者是说楼外楼的虞丘寒,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季渔轻咳一声,贺十三便气笑道:“少装蒜,当我不知道你跟曹景齐好到穿一条裤子呢?” 季渔只得干笑一声,呢喃道:“这点确实是刘暮舟自身机缘,他看见的虞丘寒剑意,那把剑自然就是他的了。真要命运好一些,将来都得跟曹同平辈,甚至高曹同一辈。” 贺十三点了点头,“给两粒补天丹。” 冷不丁要东西,季渔愣了愣,疑惑道:“你那干啥?” 贺十三抬起袖子,里边儿是一男一女两个孩子。 “给就是了,因果我担着,将来学宫问责,或者是你先生骂娘,让他找我来。不过你得告诉他,要是敢动我一根手指头,就看我去不去跟我先生告状就是了。” 而此时,贺十三才说道:“你陈师叔,我,还有你,脾气差不多。有些话呢,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我不知道你陈师叔打的什么算盘,但我站他那边儿,大不了再来个十四先生么,关门了也能把门踹开。这俩小孩儿福缘够厚,放在飞峡……” 说到此处,贺十三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大袖一挥,将两个孩子放出来。 “季渔,送你两个弟子,好生照看,我走了。” 说罢,贺十三已经不知所踪。 两枚补天丹也没拿,只剩下两个小孩儿,大眼睛瞪着季渔。 季渔无奈呢喃:“大先生绰号任不行,因为有事找他,他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九先生是陈疯子,行事疯疯癫癫。十先生是个急性子,姓万,又叫十万火急。这十三先生尚无绰号……我看就叫贺变卦吧。” 看向两个孩子,季渔无奈道:“你俩,喊先生。” 贺十三一步落在飞峡县,在北峡镇一处山头儿,宋家祖坟下方的孤坟处。 不来不知道,落地之时,却见坟已经被人掘开了。棺材板掀开在一边,里边儿是一具早就只剩下白骨的尸体。 贺十三一皱眉头,“哼,不论他是谁,都不该将人的坟掘开的。你们神水国,真是作死没够啊!” 挥手将坟复原,读书人转身之时,呢喃一句:“被人打碎了黄庭,修为尽失、心神涣散,所以才会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正此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小师弟,你问我我又不会不说,何必自己跑来跑去呢?” 贺十三微微作揖,轻声道:“师兄,我只是疑惑,若师兄为的是重聚瀛洲气运之龙,赵典显然是比刘暮舟更合适的。” 不是看不起穷小子,是那青蛟带来的一系列后遗症,对刘暮舟而言未必是好事情。反倒是赵典,他本就福缘深厚,担得住。 有个中年人凭空出现,看了一眼宋桥的坟,叹道:“说实话,这些谋划原本是为赵典量身定做的。可谁也想不到,半路闯进来两个散修,小小黄庭,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如今事已不在我掌控之中了。” 贺十三闻言,却问道:“师兄,那钟离沁体内的剑魂,究竟什么来历?” 陈默沉声道:“神仙阙那人曾说,是六洲陆沉之前的女子剑仙,也曾持剑杀去天外,与另一方大千世界的修士大战,修为超乎你我想象,也算是个可怜人。” 顿了顿,陈默言道:“我们不能再出手了,那孩子只要能撑过这十年,往后道路会好走很多。” 贺十三无奈道:“我让他祈求一路山水,说是用来保钟离家的丫头的命,其实也是给他一些山水气运护身,顺便让山外山欠人情。待到了飞泉宗将钟离沁交出去后,我就实在是没办法了。他的体魄即便有封魔咒,也只能撑三年,这三年之中,日日皆要遭受万剑穿心之苦……这等苦楚我都犯怵,他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人,三年之后不变得扭曲,我都对他五体投地了。” 陈默看向坟包,呢喃道:“可这是他自己选的。” 当初若不渡青瑶过渡龙峡,他最差也会是个富家翁。运气稍微好一些,起码也是王侯将相了。 …… 转瞬而已,几十日已过。 想来是今年最后一场雪了,刘暮舟给板车之上搭建了个雨棚,四周都有能掀起的帘子。 钟离沁还是只有呼吸,不见苏醒。 终于走到了一处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算时间,也是正午时分了。 少年一如既往的擦了擦钟离沁的脸,随后盘坐在一侧,瞬息而已,便面色发白。 几十个呼吸之后,闷哼声接连不断,刘暮舟已然蜷缩在地上,青筋暴起,嘴唇颤抖。 “刘暮舟,这才是第四十九天而已,你活不到积雷原的!” 少年嘴唇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 板车之上,昏迷不醒的少女,眼角却有一点晶莹。 每日正午,足足一刻万剑穿心之苦,他已经受了四十九天。 剑魂的声音再次传来:“你吃这苦头作甚?将我放出来,我还是用她的皮囊陪着你,不好吗?” 刘暮舟嘴唇颤抖,声音嘶哑:“你也就能动动嘴皮子了!” 第32章 怕原因是不好意思 春雨淅淅沥沥下了三日,道路泥泞到人都走不稳,却偏偏有个拉着板车的少年人踩着一双烂草鞋,到了河伯庙前。 尚秋河数十万里,沿岸无数河伯庙,此地不过一座小庙罢了。 拉着板车走到庙门一侧,刘暮舟轻轻掀开被褥,将钟离沁拖起背在身后,冲着前方两把剑说道:“没骨头,你看着车。” 说罢,便背着少女往庙里走去。 虽然下雨,但庙里还是有信众香客的。 家里有人生病,前来祈求平安的人不在少数。有些人看见背着少女的少年,不自觉便是一声长叹。 而刘暮舟,则是一如既往的走入大殿前,花钱换一炷香,点着之后恭恭敬敬插进去,之后便转身离去。 大殿之中,守庙的老汉实在是看不下去,便走出来喊道:“孩子,歇歇脚,等雨停了再走。” 刘暮舟转过头,露出个笑脸,答复道:“多谢老丈,但我着急北上,就不停留了。” 都这么说了,老汉也不好再劝,只是长叹一声:“河伯会保佑你的。” 少年点头:“那就谢谢河伯。” 将钟离沁放回板车,刘暮舟便继续朝着北方去了。一来是路途遥远不敢停留,二来是得赶在正午之前,到个无人之处。 已经四个月了,钟离沁没有半点儿苏醒迹象,刘暮舟又怎么会不着急? 一路走来,刘暮舟每天只在中午歇息半个时辰,在子时歇息半个时辰,之后就一直在赶路。每日至少要走二百里,今日三月初三,他已经走出一万八千里路了。 过河之后就要往东北方向去,而积雷原是往西北方向。此地到飞泉宗,若按照当下脚程,赶在九月之前是能到的。 不过只要过了这条河,就属于瀛洲北部了。 踏着泥泞,刘暮舟步速还是飞快,不久后便到了渡口。 尚秋河春汛涨水,若实在是没有渡船,刘暮舟只能扛着车过河了。 还是与往常一样,见山见水皆要叩拜。 等了足足半个时辰,已经快要巳时了,刘暮舟无奈转身,笑道:“对不住,又得将你折腾起来,我背着你,扛着车过去。” 一路走来,车坏了不知多少次。刘暮舟一遍一遍加固,为了让板车不那么像棺材,刘暮舟给板车加了个雨棚,三面是她最喜欢的青布帘子,一面对着刘暮舟的后背,他一转头就看得见她。 正准备背起钟离沁呢,河对面却划来一只羊皮筏子。 很快,羊皮筏子靠岸,上面站着的老人问道:“过河吗?” 刘暮舟瞅着快散架的筏子,神色古怪,问道:“我的车也要过去,拉的下么?” 老汉笑道:“你也太小看我这筏子了,待会儿,我去放个东西就来,你想法子把车弄上去吧。” 说罢便往上方黄土坡去,刘暮舟盯着筏子看了许久,还是将板车搬了上去。回头看了钟离沁一眼,刘暮舟笑道:“我家那里的梨花三月便开,这都四月了,此地梨花才开。” 钟离沁当然不会答复,但这一路走来,刘暮舟总是会这么跟她说话。 低头看了一眼情丝咒,其实他不是没想过,剑魂说的对,自己那点儿奇怪感觉,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可不管怎么样,还是将钟离姑娘送到的好。到时候解开情丝咒,若是没了这种感觉……也挺好。 况且即便不论这个,光是拼命帮忙杀黄术,刘暮舟就一定要救她。 不多一会儿,老汉回来了,问了句准备好没有,见刘暮舟点头,便往北划去了。 老汉回头看了一眼板车,估计是没压住心中好奇,便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一路上,这么问的人不在少数,刘暮舟也早解释习惯了。 “妹妹得了一场病,要去北边求医。” 老汉闻言,微微一叹,问道:“看这车,走了很远了吧?累吗?” 刘暮舟闻言一愣,这一路上碰见了不少人,还是头一次有人问他累不累。 沉默片刻,刘暮舟摇了摇头:“倒是没有多累,只要能治好她就行。” 事实上事至如今,连那痛,刘暮舟都觉得不怎么痛了。 老汉伸手到衣服里,取出两枚吊坠转身递去,轻声道:“我也帮不上什么忙,这平安符拿上吧,算我点儿心意。我看你有两把剑,当剑穗儿,也不错。” 就是两枚缠着铜钱的吊穗儿,还是钟离沁喜欢的青色,当做剑穗儿还别说,挺合适。 刘暮舟也是真喜欢,当即就要掏钱。结果老汉摆了摆手,摇头道:“你还有很远的路,省着点儿吧。到了,下去吧。” 刘暮舟一愣,定睛一看,居然真的到了。 他一脑门疑惑,心说怎么这么快? 结果老汉说了句:“等我请你吃饭呢,快午时了,我也要回家,快些!” 刘暮舟只得扛着板车下去,放稳之后刚要转身付钱,可转身之后,河边那里还有人影? 也是此时,耳边传来了一道声音:“挂上剑穗之后,接下来的日子每隔三天可以让她清醒一个时辰,哪个时辰让她醒来,你自己来选,但选好之后可就不能改了。想要真正苏醒,还是得到你的目的地之后。” 看来是遇上高人了,刘暮舟一脸喜色,恭恭敬敬抱拳:“多谢前辈,能不能是未时?” 说罢,半晌没见答复,刘暮舟便有些着急了,急忙说道:“只要不是午时,其余都可以。” 但那声音答复道:“好,就未时吧。” 刘暮舟望着尚秋河,突然想起来什么,便再次跪地,沉声道:“多谢河伯!” 那人只叹道:“不必,赶路吧。” 云海之上,两道身影就望着少年拉车北上,身后是这一路山山水水所赠与的,或多或少的气运。 云上两人皆是布衣白发,不过一男一女。 老汉自然是河伯,他望着少年,叹道:“傻小子,你不让人看见你每日痛楚,人家怎么知道你做了多少事情?” 老妇人笑了笑,摇头道:“冯老头儿,是你不懂。真要因为对方做了多少而感动,那是绑架,不是喜欢。估计他是怕一旦被知道万剑穿心之事,到时候解开情丝咒,不是钟离姑娘喜不喜欢他了,而是不好意思不喜欢他。” 不久之后,雨停了,一片梨花之中,少年停下了步子,望着大片雪白,微微一笑,转身往边上走了几步。 盘坐之后,少年面色瞬间变得惨白。但现如今他已经不会再疼的满地打滚,甚至连一声闷哼都没有,只是依然会青筋暴起,浑身颤抖。 剑魂一如既往的一边出剑一边破口大骂,但刘暮舟已经听习惯了,心中不起半点儿波澜。 从前是痛到懒得听,现在是压根儿不理会。 足足一刻钟,即便已经很能忍了,刘暮舟的衣裳还是被汗水打湿了。 往常他都会先休息片刻,但今日没有。 他拉着板车一路走到梨花深处,之后便静静等着,等未时到来。 可等了一会儿,他又瞧见了自己的草鞋,于是忙跑去水塘边上洗了脚换上靴子,又换上只穿了几天的青衫,洗了一把脸之后才回去。 可他一转头,就见到一个很久很久没动的姑娘站在车前,望着自己。 少年微微一怔,却很快露出个笑脸,询问道:“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钟离沁则是望着远处又长高了几分的刘暮舟,摇头道:“不饿,这是哪儿?真好看。找个高一点的地方,陪我看看呗?” 刘暮舟点了点头,快步走过去,问道:“能走动?” 钟离沁点了点头:“就是困,别的什么感觉都没有。” 很快,两人已经上了一处山丘,板车侧停着,刘暮舟坐在车把前方压着,钟离沁靠后,两脚挑空,前后晃动。 刘暮舟滔滔不绝,将这一路所见所闻竹筒倒豆子般说给钟离沁,而姑娘就是静静听着,那双桃花眸子也一直望着刘暮舟。 等刘暮舟说完之后,她才开口道:“对不起,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我不想那么快到积雷原是因为如果去的早了,你的体魄承受不住天雷。如果是那样,即便救了我,你也会死的,我不想你死。” 刘暮舟咧嘴一笑,“我知道的,喏,现在我也先天三品了。” 钟离沁眨了眨眼,故作诧异:“你不会真喜欢我吧?” 刘暮舟一愣,干笑着摇头:“我也不知道。” 但眼瞅着一个时辰就要到了。 钟离沁撇了撇嘴,转头看向剑穗儿,轻声道:“挺好看的,时间快到了吧?下次我要醒来前,你找个地方,我要洗个澡,我都快馊了,你闻不见啊?” 说着,她往刘暮舟身边靠了靠,呢喃道:“烟花放了吗?” 刘暮舟点头又摇头,“放了一半,另一半我想等……” 话没说完,钟离沁已经闭上了眼睛,靠在了刘暮舟身上。 少年抬起左手,自言自语:“另一半想着解咒之后再放。” 说罢,他深吸一口气,呢喃道:“快了,到了飞泉宗,你就能醒了。” 第33章 后遗症 一连三日,翻过几座大山之后,刘暮舟终于寻到了一处风景独好的地方。 山的另一侧便是一座城,但此地险峻,所以来的人少,刘暮舟也是扛着板车走来的。不过板车实在是太过笨重,他干脆就将车收回乾坤玉里,背起了钟离沁。 山中绿意盎然,不知为何,竟然比别处暖和许多。走着走着,便到了一处峭壁飞泉下方,正好侧边还有个洞穴,入口不过三丈处又是个窗户似的小洞口,从里边儿正好能看见外面。 原本想在此地支起木桶的刘暮舟,走进去一看才发现,小洞口里边儿便是个清浅池塘,水冒着热气。 少年恍然大悟,自言自语道:“以前就听宋伯说过有地热之说,见还是头一次呢。” 趁着午时未到,刘暮舟取出板车将钟离沁放回去,之后先在洞穴中插上了火把,又按照在那本阵法浅解所学,用一枚小钱布设了一个隔绝阵法。 忙完之后,便是午时了。 一如既往的遭受万剑穿心,但不知为什么,刘暮舟觉得有个盼头了。总觉得每痛三次,瞌睡姑娘便会醒来一会儿,说说话也是好的。 今个儿有许多吃食,刘暮舟小时候吃不到什么水果,所以想不起来自己吃,但为别人买他是会的。 擦了额头汗水之后,他就搬来一块儿大石头,静静坐在板车边上等候。 也不知道为什么,少年人觉得眼前流水都变得好慢好慢,不过半个时辰多,像是等了一年。 不知不觉中,一道声音传入了耳中:“挺会挑地方啊你?想什么呢?” 刘暮舟猛的回神,只看了姑娘一眼便笑了起来,摇头道:“没,等你醒来。” 说罢,他忙指着洞穴,轻声道:“运气好,这里面有一眼温泉,我放了吃的在边上,你去洗吧,完了喊我。” 说着就起身,准备去隔绝阵法之外了。 结果钟离沁跳了下来,摇头道:“不必,某些死心眼儿的人不会偷看的。喏,你练拳,我洗澡,我顺便瞧瞧你有没有什么长进。” 刘暮舟点了点头,便走去河边开始演练架子拳。本来练拳是不该说话的,可他没忍住,便说道:“举轻若重符我自己能画了,现在身上贴着十二张。还有许多符箓我都可以画,不过都是一阶符箓,像什么引火符、引水符之类的。” 说着,洞穴之中已经传来了入水声音,刘暮舟立刻闭上眼睛,专心练拳。 姑娘泡在水中,双臂扶在石窗之上,望着那个双眼紧闭的家伙,噗嗤一乐。 “还不错,炼气没忘吧?” 刘暮舟摇头道:“这几个月来,行住坐卧都在炼气,现在都无需我主动催动,养气功法便会自行运转。第六道气旋已经十分凝练,准备开始第七道气旋了。” 姑娘将下巴抵在小臂,轻声道:“刘暮舟,我告诉你一件事。” 少年点了点头:“你说。” 钟离沁眨了眨眼,笑道:“你把眼睛睁开,你又没到灵台修为,看不见的。” 刘暮舟一睁眼,便瞧见钟离沁趴在石头上,笑盈盈望着自己。他的脸嗖一下就变得涨红。 钟离沁翻了个白眼,心说你还害羞了。 不过这家伙就是让人放心的,他绝不会做一星半点逾矩之事。 “西域有个铸剑师,性子极其古怪,已经三百多年不曾开炉铸剑了。不过他很喜欢喝酒,不一定是名贵的酒,而是各地各式各样的酒,按他的话说,就是有人情味的酒。从今天开始,你每到一个地方就去打一壶当地的酒,将来去兵庐找叶老怪铸一把剑。” 说着,她转身没入水中,只留下个脑袋在水面。 “只要酒足够有人情味,他会铸剑的。到时候……到时候将剑带去山外山,给我爹,就说是送我的。” 刘暮舟一愣,“干嘛这么麻烦?直接给你不行吗?” 钟离沁有些懊恼道:“你去不去?” 刘暮舟立刻斩钉截铁道:“去。” 钟离沁这才说道:“无论如何都要送去,这是我们约定好的。但还有一件事,情丝咒必须要解开,之后我陪你去积雷山,灭了剑魂。” 几句话说完,刘暮舟神色之中便闪过一丝失落。他干笑一声,轻声道:“我没想过不解开情丝咒,你放心吧。” 不多时,钟离沁便换上一身靛青衣裳走了出来。然后就静静望着刘暮舟练拳,时不时说几句话。她困得不行时,就会喊来刘暮舟,然后靠在他肩头沉沉睡去。 每每到这个时候,刘暮舟就会很失落。 他低头看向掌心情丝咒,第一次有些害怕。 既怕解咒之后刘暮舟与钟离沁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又怕心中稀奇古怪的感觉,全是因为情丝咒。 转头看着靠在肩膀上的姑娘,少年人生平第一次,心里有了一个大大的愁字。 但这份愁,他掩饰的很好。 因为他觉得自己愁就行了,别让钟离姑娘也发愁。 日子一旦有了盼头,累也会变成轻松。好像眨眼时间便到了五月,正是一年端午。 这天刘暮舟在未时前将钟离沁背到了一处城池,等她醒来以后两人便肆意花了一次钱。钟离沁硬拉着刘暮舟去买了几身新衣裳,白衣青衣,甚至还有红衣……但刘暮舟是绝不会穿那种大红骚包衣裳的。 五月底有一天夜里,路过一处小庙,刘暮舟一如既往去上香,却瞧见那山神泥塑手中捧着一只小松鼠,在刘暮舟打算离开的时候,小松鼠衔来了一枚铜钱,只看了刘暮舟一眼便重新回到了山神手中。 他又哪里知道,这一路走来几乎没遇到什么事儿,不是他运气变好了,而是他叩山拜水,与这人间借了一路气运。 但光凭他可借不来,各国神灵,多时看在钟离沁的天赋才愿意借出这些气运。 于刘暮舟而言,这是挡灾。但对钟离沁而已,这是填补失去剑魂之后的福缘。这也是只有刘暮舟步行送钟离沁去往飞泉宗,才能让她苏醒的原因。 只不过,欠下香火债的是刘暮舟,而不是钟离沁。 贺十三初心简单,就是少年少女互帮互助而已。 六月还是酷暑,刘暮舟事儿会提前选一处风景极好的地方等候钟离沁醒来,偶尔钟离沁会一门心思拉着刘暮舟去城里晃悠。 七月初七,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刘暮舟只好自己住了一碗面,算是凑凑活活给她过个生辰。只要刘暮舟自己,只知道大概生在九月,具体哪天他自己也不知道。 八月十五的月亮很圆,刘暮舟说他替钟离沁看过了。而仲秋一过,北境气候便急转直下。 九月初一那天,钟离沁再次沉睡之后,刘暮舟便铺开了舆图,望着只隔着一道尚秋河的飞泉宗。若是继续赶路,不出三日,便能到了。 这大半年走来,后半截儿比前半截轻松的多。 可三日已过,刘暮舟依旧没有到飞泉宗,还在尚秋河以西。 瀛洲北境的尚秋河就是一个几字,飞泉宗在一撇的拐弯附近。 下了一场秋雨,刘暮舟在河边凿出来个洞穴,自己望着舆图,都忘记算时间了,身着没注意到钟离沁蹲在他身边,也在看着舆图。 足足过去了一刻,钟离沁这才笑着问道:“累了这么久,都到眼前了,你犹豫什么?怕了?不想将我送回去?” 突如其来的声音,将刘暮舟吓了一跳。回过神后,他本想反驳的,可望着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眸子,终究还是苦笑一声,低头看着掌心情丝咒,呢喃道:“是怕了。” 怕的是什么,两人心知肚明。 钟离沁长舒一口气,白眼道:“让你开口说话,真难!我告诉你,我钟离沁要是喜欢谁,与什么咒都没关系,要是不喜欢谁,下什么咒都没用,你呢?” 事实上刘暮舟已经长高了不少,脸上的少年稚气也已经褪去,毕竟都过了十六岁了。 刘暮舟沉默了许久,又看向钟离沁,红着脸,蚊子似的低语:“我喜欢你肯定不是因为情丝咒,你呢?” 钟离沁又翻了个白眼,笑盈盈道:“想知道?把我说的剑铸好拿去山外山,到时候我就告诉你。” 刘暮舟闻言,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说话算数?” 钟离沁一步跳上刘暮舟的后背,微笑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别愣着了,在飞泉宗待几天后咱们还得赶路,这趟飞泉宗绕道很远了。” 其实过了河,便是飞泉宗了。 也早有人在山门等候,只是刘暮舟迟迟不过河,他们也不能去迎。 剑客皱起一皱眉,嘀咕道:“这小子,磨蹭什么呢?” 不过一旁的妇人却道:“这样才算个有血有肉的人,不过……现在的情丝咒与之前可不一样了,解咒之后的后遗症要怎么跟刘暮舟说?我现在……倒觉得他不错了。” 裴郇长叹一声:“命运啊!” 但就在此时,夫妇二人瞧见尚秋河面上,有个还算俊俏的少年踏水狂奔而来,背后是个沉睡中的姑娘。 刘暮舟一鼓作气到了山门口,望着飞泉宗的山门牌坊,久久未能回神。 他转头看了一眼钟离沁,呢喃道:“到了。” 裴郇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刘暮舟肩头,微笑道:“辛苦了,我叫裴郇,是她的姑父。” 挎剑女子则是看了刘暮舟一眼,轻声道:“我叫钟离鸢,是她姑姑,走吧,上山再说。” 刘暮舟点了点头,却先问了句:“能救醒她么?” 钟离鸢闻言,笑道:“只要情丝咒解开,她就恢复如初了。先上山,休息一会儿再说。” 可此时,那个只在万剑穿心之时才能传出声音的剑魂,冷笑着说道:“是,解开情丝咒就能救她,但你不问问会有什么后遗症么?” 刘暮舟闻言,心头一紧,缓缓抬头望着钟离鸢,轻声问道:“前辈,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钟离鸢明显一顿,随即长叹一声:“既然你问了,我也就不瞒着你了。情丝咒两次变化,与最初已经大不相同。所以解咒的后遗症,要么你忘掉她,要么……她忘掉你。你辛苦一路……由你选吧。” 剑魂的嗤笑声音不断在刘暮舟耳边回荡。 “那牛鼻子所说,你事事难美满,年年有厄运,可不是说说而已。” 第34章 是有人在告别 若站在飞泉宗山门往上看去,远远便是一道数百丈之高的悬崖绝壁,九道飞泉排成一条线飞流直下,最终坠入崖壁下方的一处小湖之中,湖面之上是飞泉别苑,共九处院落,是用来接待贵客的。 而刘暮舟,便住在其中一座院子里。 这是刘暮舟头一次到真正的仙家宗门,也看见了御剑飞来飞去的飞泉宗弟子,更瞧见了悬浮半空中的小山,以及飞泉顶部的漆黑高塔。 换做从前,刘暮舟当然要去瞧一瞧,长长见识。但此时此刻,他的确是没什么心思,只是静静坐在湖边,边上是一把藤椅,钟离沁静静躺着。 刘暮舟的剑靠在自己这般,没骨头则是悬在刘暮舟一侧,好像它有点儿心疼刘暮舟。 片刻之后,钟离鸢准备好了一切,走到刘暮舟身后,问道:“孩子,怎么选都成,我能理解。” 这一路走来,都发生了什么,钟离鸢是心知肚明的。他刘暮舟有无数次机会去做些逾越底线的事情,但他从来都没有。 最过分时,也就是趴每日休息的时候,静静望着钟离沁。 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挤出个笑脸,轻声道:“多谢前辈,但当然是选她忘了。不过我有个不情之请……我只是一说,要是不行,前辈不必为难。” 钟离鸢无奈道:“你得先说是什么不情之请呀!” 刘暮舟干笑一声,挠着头,轻声道:“我能不能等她醒后再走?说好了年三十儿放烟花,她没看到。我带着也是占地方,干脆放了之后再走,我不见她,放完烟花就……” 说着,钟离鸢便走了过来,伸手按住刘暮舟的肩膀,以一种裴郇从未见过的温柔语气说道:“当然可以,别这么见外,以后叫我鸢姨就行,这飞泉宗,你什么时候想来什么时候想走,都可以。” 说着,她指向悬崖顶部,笑道:“今日便能解咒,但沁儿要歇息几日才能醒来。你也学剑,不如去飞泉顶部试试能否唤醒你的剑吧。” 转头看向刘暮舟的剑,钟离鸢叹道:“这把风泉……死了很久了,试试能否让它活过来。” 风泉?刘暮舟一愣,问道:“这把剑叫风泉吗?” 钟离鸢点头道:“也是楼外楼的古剑,楼外楼有剑三把,这是其中之一,据说有些来历。曾经认了虞丘寒为主,虞丘寒死后,剑也死了。也就是说,这把风泉在你手中,你却不是它的主人。只有让它愿意活过来,你才能做它的主人。” 刘暮舟望着手中长剑,呢喃许久,却问道:“前……鸢姨,你的意思是这把剑所谓的死,就跟我们所说的心死差不多对吗?它不是真正的死了,而是不愿活过来?” 钟离鸢笑了笑,点头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上面那座塔或许能唤醒它的。” 没想到刘暮舟抬头看了一眼后,却摇了摇头,笑着说道:“谢谢鸢姨,我想它不愿醒来,是因为没有个好主人,那就算我强行唤醒它,也没什么意思。既然剑是我的,我就是它的主人,等它觉得我配得上它了,它自会醒来。” 钟离鸢有些诧异,她望着眼前少年,心中有一种巨大的反差。 看似随和到唯唯诺诺的刘暮舟,骨子里竟然也有这种傲气?对嘛!学剑之人,没有这几斤傲骨,还学什么剑? 钟离鸢笑着点了点头:“依你,那我就把沁儿带走了?” 刘暮舟点了点头:“好。” 语气大方,话说的果断,但还是没忍住几次回头…… 刘暮舟可从来都不是个大方的人。 心有些乱,剑魂便有了可乘之机。 “刘暮舟,我已在你体内,你的根骨是承受不住我的,所以我也无法夺你的肉身。事已至此,我给你一个折中的法子,你把我放出来,我帮你恢复她的记忆,此后我重新在世间游历,寻找下一个有天赋的人,如何?” 刘暮舟一皱眉头,本就烦躁,她还出来聒噪? “闭上你的臭嘴!” 就这简简单单一句话,剑魂的声音居然立刻消散。 不知该做些什么,刘暮舟只能练剑,不知不觉中,天黑了又亮,日头东山而起,缓缓悬在了中天。 前方院子里,走出屋子的钟离鸢望着裴郇,呢喃道:“你儿子若有这孩子一半懂事,我就烧高香了。” 裴郇无奈道:“裴邟挺懂事的呀,就是一年到头不着家嘛!我给他去了信了,趁着沁儿养伤时间让他回来,到时候送他妹妹回家。” 两人往后院儿湖边走去,钟离鸢也点了点头:“这样最好,别人我还不放心。那道悬赏,至今没查出来是谁发出的么?” 裴郇叹道:“夫人别明知故问啊!咱哥还是太能忍了,换成是我,早就将那乌龟儿子王八蛋劈成几块儿喂狗去了。” 说话时,已经远远瞧见刘暮舟,但此时刘暮舟已经将剑背了起来,弯着腰佝偻在湖面,脸上青筋暴起,汗水沿着下巴往下低落,溅起了阵阵涟漪。 裴郇摇了摇头,嘟囔道:“这小子,至于吗?能有这么疼?” 钟离鸢斜眼望去,冷声道:“那你试试。” 女子不过轻轻拍了拍腰间悬挂的长剑,数道剑光便凭空而起化作一道剑阵,正好将刘暮舟与裴郇圈禁其中。 钟离鸢轻声一句:“换。” 原本裴郇还一脸淡然,嘀咕道:“一个大男人,怕疼就不像……” 话未说完,裴郇突然面色发白,眼珠子在一瞬间被红血丝爬满,与刘暮舟一样,额头青筋暴起,手捂着胸口,浑身颤抖。 好在是只有一瞬间,这痛楚便消失不见了。 剑阵撤去,钟离鸢没好气道:“裴宗主,至于吗?你不过受此剧痛几个呼吸,他要遭受足足一刻,且日日如此!你堂堂金丹都这般模样,换成你那好大儿会如何?” 裴郇死死盯着刘暮舟,自龙背山后,再次将刘暮舟正视了几分。 “换成咱们那好大儿,这会儿哭爹喊娘了。” 或许是身为母亲的缘故,钟离鸢忍不住呢喃:“他是不想喊吗?他是没有爹娘!” 一刻之后,刘暮舟终于又扛过了一天,他低头望着水中倒映的自己,忍不住嘀咕:“怎么变得小白脸儿一样了?” 去年今日,他可还是个黝黑船夫。 短短一年而已,或许是炼气练武的缘故,稚气已然褪去,人也变得白白嫩嫩。算不上太好看,但也极其合眼。 “暮舟,沁儿没事了,大概躺上三两日就会醒来的。” 刘暮舟转过头,煞白脸上却满是喜色。 “那就好,多谢鸢姨,等她醒来之后我就离开。” 钟离鸢抛去一枚丹药,言语间略显心疼:“疼吗?” 刘暮舟望着药丸子,摇了摇头,然后说道:“我都习惯了。鸢姨,是不是吃下这丹药,我这一半情丝咒,也就解开了?” 钟离鸢轻轻一叹,点头道:“是。” 刘暮舟二话不说,便一口闷了丹药,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他抬起左手,眼睁睁看着那道情丝咒在缓慢消失,从变淡到没了任何踪迹,不过几个呼吸而已。 走来用了大半年,解咒,却仅仅需要一枚丹药。 裴郇跟钟离鸢都没敢说话,就看着刘暮舟足足站了一刻。等他们想说话的时候,却见那少年冷不丁咧嘴一笑,自言自语道:“还是烦躁,还是愁。” 这十分无头无尾的一句话,裴郇跟钟离鸢却都懂了。 那位裴宗主满脸笑意,一步走到刘暮舟面前,翻手取出一只木匣子,并指轻轻一抬,木匣当中便相继有十二柄巴掌长的飞剑蹿出,悬浮于两人上方。 只见裴郇将手指抵在刘暮舟眉心,飞剑竟是相继钻入了刘暮舟眉心之中。刘暮舟甚至能清楚感觉到,那十二剑化作芥子,隐藏在了自己体内窍穴之中。 裴郇拍了拍刘暮舟肩膀,微笑道:“是个男子汉,我服气。这飞剑是我游历昆吾洲时所得,算是二阶极品灵兵,我已经助你将其炼化,之后你常以剑气温养,将来也算是一份保命手段。记住,你的剑气越重,它的杀力越高!” 刘暮舟赶忙抱拳,“多谢前辈。” 裴郇又拍了拍刘暮舟肩膀,叹道:“既然不打算见醒了之后的她,就现在去瞧瞧吧。” 刘暮舟点了点头,再次抱拳,然后快步朝着前方而去,推门走进了屋子里。 钟离沁还在沉睡,但刘暮舟总觉得她就这样睡着也很好看。 “那个……咒解了,但我还是烦,烦你醒了之后就不记得我。我想了咱们重新认识一下,可我还得去积雷原,能不能活都不知道。所以……我还是会先去积雷原,要是能活下来,就去西域兵庐铸剑,然后去山外山寻你。” 说罢,他又补了一句:“我说到做到。” 转过头,刘暮舟笑着望向没骨头,一本正经道:“你要保护好你的主人,不光是不能让她受伤,我的意思,你懂吧?” 没骨头甩了甩剑穗,就跟点头似的。 …… 三天很快就过去了,这天黄昏,刘暮舟早早出了飞泉宗,走之前还要了几壶飞泉宗特有的酒水,之后就在山门处等着,也将剩下的一半烟花摆了出来。 许多飞泉宗弟子都瞧见了刘暮舟,但他是宗主的座上宾,便也没人过去阻拦。 而飞泉下方一处小院,有个姑娘终于睁开了眼睛。她睁眼的一瞬间,眼眶便有些发红,紧接着便不过一切往外跑去,鞋子都没来得及穿上。 只是在一只脚跨过门槛时,心湖之中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片刻之后,她咬了咬嘴唇,最终放慢脚步,缓缓走到了门外。 钟离鸢快步走来,双眼通红:“死丫头,叫你瞎跑!” 正此时,几声炸响传来,绚烂烟花很快照亮了夜空。 钟离沁望着璀璨烟火,声音略微有些沙哑:“姑姑,是过节吗?” 钟离鸢轻轻拉着钟离沁的手,笑道:“不是,是有人在与喜欢的姑娘告别。” 第35章 假读书屋里假读书人 瀛洲南部有一条万里长的河流,自古以来一直被叫做浣江。就在那浣江入海之处,去年突然多了一座大山。山有奇峰三座,据说当间那座最高的叫做不读峰,左侧是读死峰,右侧是死读峰。 死读书、读死书、不读书。 三座山峰,便是芝兰一座。 北方早已秋风寂寥,过不了几日怕是都寒风凛冽了,此地却还酷热难耐。 年后宋青麟便住在此地,但三座山峰都不让宋青麟上去,所以他只能住在山脚下浣江一侧的茅庐之中。 这处茅庐,门前立着个破木板,上面是陈默题字——假读书屋。 附近百姓时常路过此地,江面游船每日络绎不绝,久而久之,当地人都知道了,那座凭空出现的芝兰神仙山,山下有个假读书屋,屋子里住了个坐着轮椅的假读书人。 屋子不大,除却一张靠在窗前的桌子与一张纸躺的下一个人的床,就是堆砌如山的书。 宋青麟每日坐在窗前翻书,先生说必须开窗,莫要嫌吵。 可……前方便是这南境最繁忙的码头之一,哪里能不嫌吵? 正值午时,酷热难耐,宋青麟都觉得自己屁股粘在了裤子上,想出去走走却又不敢去,生怕少读一本书便会少给刘暮舟消除一丝厄运。 也是此时,江面一艘货船驶来,停船拖船的纤夫喊着的整齐号子,终于使得宋青麟狂躁了起来。 他猛的将书摔在地上,怒视着这如同牢狱一般的书屋,堆积一屋子的仁义道德,比刮来的热风更让他窒息。 可他一抬头,却见窗前站着个儒衫中年人,正双手拢袖,静静望着他。 宋青麟赶忙挪动轮椅,捡起书本放在桌上,低声道:“让先生失望了。” 陈默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不失望。” 说着,陈默取出一封信递去,笑道:“开山以来,这是收到的第一封信,由青玄阁自北境夜阑国寄来,寄信人叫刘暮舟。” 宋青麟赶忙拆开信,字迹极其工整,就是照着字帖练出来的正楷,一丁点儿的连笔都没有。 片刻之后,陈默问道:“他说了什么?” 宋青麟满脸笑意,轻声道:“先生,这狗……不……是刘暮舟说,他武道修为已到先天三品,先生所赠气旋,他即将吃透第八个,已经着手搭建灵台了。再就是一路上的奇闻异事,得到了什么宝物之类的。另外……让我好好读书。” 宋青麟有些羞愧,因为他直到现在,还上不去芝兰山。 陈默已经走了进来,将宋青麟推了出去。 望着江面,陈默问道:“一年而已,已经堪比灵台一变的修士,他资质是不错的。不过,他的信上好像没有写他遭遇了什么吧?” 宋青麟点了点头,“是啊!我跟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他喜欢那个钟离姑娘,我看得出来的,信上都没提那个钟离姑娘。” 陈默往前走了几步,轻声道:“那我告诉你,那个刘暮舟,将钟离沁的病症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但他资质远远比不上钟离沁,故而每日午时都要遭受万剑穿心之苦,还有两年多一点的时间,他若是不能根除病症,必死无疑。他所遭受的那等痛楚,待会儿你要是愿意,我让你试试。他也的确喜欢钟离沁,但解除情丝咒之后,他喜欢的姑娘已经不认识他了。” 宋青麟闻言,一下子怔住了。 “万剑穿心……三年……” 陈默点了点头:“我跟你说过的,他十年之内都是厄运缠身、倒霉透顶。” 宋青麟皱眉道:“可先生不是说,我读书就能……” 话未说完便被陈默打断,这位天下人眼中的陈疯子,此刻静静望着宋青麟,轻声问道:“你读进去了吗?在你眼里,那些纸上文字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都是脱裤子放屁,都是满嘴仁义道德。若还是这样,不然我治好你的腿,送你回神水国,你去做个富家翁吧。” 宋青麟嘴唇颤抖:“先生……学生知错了。可我……” 陈默言道:“可你就是难以将书上道理,感同身受?” 宋青麟苦笑一声,点了点头。 结果陈默问了句:“要不要试试他每日遭受什么痛苦?” 宋青麟闻言,使劲儿点头:“要!” 陈默只是随手一挥,一声惨叫立刻传出,不过一个呼吸,宋青麟便自轮椅滚落,满地打滚。 十个呼吸之后,陈默又挥了挥手,之后便静静站着,也没说话。 而宋青麟却还躺在地上,满头的汗水,怔怔望着天幕,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刻之后,他终于挣扎着爬山轮椅,随即对着陈默恭恭敬敬一作揖,沉声道:“多谢先生。” 陈默笑道:“现在静了吗?我不是想让你背负多重的担子,你有你的路,他有他的路。你的路是这座草庐与那三座山峰,此生你能真正走上不读峰,便是得道了。而他的路,是漫漫江湖。你读书攒文运,是为他化灾,但说到底,你是为自己读的书,这个千万不要搞错了。天底下永远没有真正的静,你得学着,心静。着急没有用,书上有些确实是屁话,圣贤道理也有很多狗屁不通。但是青麟,我可以说它狗屁不通,你却不行。有朝一日有人与你争执某个道理,你觉得它狗屁不通,你得说出它狗屁不懂的道理不是?” 宋青麟转过轮椅,点头道:“就像我常常骂刘暮舟死心眼儿穷讲究,尽坚持一些无用之事。可一旦换成是我,我绝对坚持不了。” 陈默笑了笑,点头道:“明白就好。” 想要瞧不起某个人,你至少得比他强才行。你觉得有些受人尊崇的道理狗屁不通,那就去证明它狗屁不通。 若是做不到,就先闭嘴。 宋青麟重回假读书屋,此刻再听那整齐号子,心境却是完全不同。 不过谋生而已。 宋青麟尚且不知,明白这个道理之后,他腹中已然有了一点浩然气。 陈默走之前,笑着说道:“其实你已经帮了刘暮舟一次了。” …… 神水国蛟州飞峡县北峡镇,渡龙峡入口处,一间客栈已经开了大半年了。 客栈女掌柜是个外来人,据说在北边遭了难,死了男人,孤儿寡母的是遇上了个好心人,帮那人开的客栈。 客栈名为渡龙客栈,就是因为在渡龙峡口子上。 女掌柜姿色极佳,又是个寡妇,故而憋着坏心眼儿来吃酒的人不少。可女掌柜却始终记着某个少年的一句话,不论寒暑,衣裳领子都极高,几乎是勒着脖子的。 年年入秋蛟河都会涨水,今日下着大雨,孩子去私塾了,灵眸独自守着客栈,就是不见来客人。 本以为今个都不开张了,可一道高大身影,却冒着雨走了进来。 那人胡子拉碴,扛着朴刀,可把灵眸吓一跳,心说别不是来抢我的吧?我可许了东家不惹事儿的。 结果没想到,那壮汉肚子咕咕一响,干笑一声:“能不能弄点儿吃的?” 灵眸愣了愣,吃饭?吓死我了! “有,客官吃点儿什么呢?” 壮汉蹦出三个字:“可我没钱。” 灵眸一愣,却又笑道:“没事,我给你煮碗面吧。” 结果壮汉又道:“我家人不要我了,你管我一日三餐,我给你干活儿,能行吗?” 开这客栈的初心,就是为刘暮舟积德行善,灵眸也不差这点儿钱,便笑着点头:“好,干几天试试吧。” 灵台修为的狐妖,倒也用不着怕这壮汉是个什么歹人。 壮汉闻言大喜,重重抱拳:“我叫虎丘,都叫我虎奴儿,掌柜的也可以这么叫我。” …… 大雨中,蛟河边上的一处破烂院子外,有个一身白衣的撑伞女子。 姜小寒望着那破破烂烂的屋子,呢喃道:“渡龙之人,竟是如此出身?” 想着落落大方的刘暮舟,她怎么都没法儿将打听到的穷小子与他联系在一起。 结果此时,有一对夫妇凭空出现,姜小寒大吃一惊,但人家全然没看她。 中年人背剑,年轻妇人则挽着中年人的胳膊,两人之间的言语,只要不想被人听见,这人世间就没多少人听得见。 年轻妇人笑着说道:“小妹都觉得好的孩子,我自然也觉得好。” 可中年人却板着脸,沉声道:“行了,你要来,我带你来了。咱们快北上,接上沁儿回家。裴邟那混小子靠不住,不知道死哪儿闯祸去了又。” 妇人瞪眼道:“不行,我得去瞧瞧那孩子!” 中年人猛吸一口气,沉声道:“不去!” 妇人转过头,瞪着中年人,“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中年人脸皮一扯,“没本事!” 瀛洲北部一处小渡口,有个穿着靛青长衫的少年人坐在路边,面前是一整摊儿的符箓。还立着个牌子,写着大白话:“一枚小钱就卖。” 此地是瀛洲北部一座叫烂酒山的仙家宗门所在之处,渡口是他们自己建造的,据说山主是一位凝神巅峰。此地以烂酒闻名,只是这烂酒可不好买,所以刘暮舟午后便蹲在这里,在想怎么弄上一壶烂酒。 至于生意……压根儿就没开张。 什么叫点儿背,离开飞泉宗之后刘暮舟是深有体会。所以他根本没抱有能挣钱的打算。 正发愁呢,一对老夫妇突然停在边上。老头子面色铁青,老妇人却看向摊子里的符箓,开口道:“卖这么便宜呢?一枚大钱,包圆儿了行吗?” 刘暮舟转过头,一脸诧异。 这是我能碰上的事情? 第36章 想挣钱不 买符纸拢共就花了三枚小钱,朱砂、笔,加一起不过几两银子,这一转手就能卖一枚大钱? 刘暮舟低头看了看自己亲手画出来的符箓,咽下一口唾沫,又抬头看向老妇人,眨了眨眼,问道:“前辈要是实心要,就给八枚重钱吧,这都是我自己画的,要不了那么多的。” 真要收人一枚大钱,那也太黑了点儿。 老妇人一乐,弯腰蹲了下来。瞧着七老八十的,蹲的倒是利索。不过那个老汉一直板着脸,就像别人欠他百八十万似的。 老妇人拿起一张符箓,透过日光看了看,轻声道:“小家伙,以后学聪明点儿,对陌生人别说大实话。你这符箓皆是以雷霆剑气刻画,你要说是你画的,容易露底。还有啊,天底下能将灵气转化为雷霆的修士不多的,何况还是剑气。所以你这些符箓,威力要比寻常一阶符箓高出一大截儿的。依照行市,你这符箓一张就得三枚小钱,现在还觉得贵不?” 三张就得一枚?那我这乱七八糟几百张,不得发了? 结果老妇人又道:“不过呢,你看那些,明显是刚刚学画符,练手用的,就一文不值了。” 说罢,老妇人大手一挥,将那些符箓尽数收走,随后递给刘暮舟一枚大钱。 “物以稀为贵,以后摆摊儿,那种残次品就不要拿出来了,将你画的最好的摆出来,一张要他一枚重钱,叫价高了,才好还价嘛!” 刘暮舟望着老妇人,心中古怪,怎么感觉这老婆婆是教自己做生意呢? “老前辈认识我?” 老妇人缓缓起身,摇头道:“我上哪儿认识你去?钱收好,以后做生意,记得黑心点儿。” 额……长这么大,头一次听见买东西的人劝卖东西的黑心点儿。 不过那对老夫妻很快就消失在了人群中,刘暮舟也没多想,又取出了几张符箓摆了出来。 不过这烂酒山的烂酒要怎么弄到手?可真让人头疼啊! 结果此时,有个年轻女子快步走来,身后还跟着俩男子,一个青年模样,却满脸胡须,另一个穿着粗布衣裳,挎着双刀。 女子站定在摊前,望着刘暮舟,“刚才还那么多镇妖符呢,现在怎么只剩下两张了?” 刘暮舟心说我这是真转运了? “刚才卖了,就剩下这两张了。” 络腮胡青年便说道:“妹子,没事儿的,有两张就买两张嘛!我就不信了,没了这镇妖符,咱就没法子了。” 姑娘无奈,伸手递出两枚小钱,嘀咕道:“生意可真好。” 刘暮舟这会儿才想到忘了换卖价了…… 待那三人走后,刘暮舟就觉得有些肉疼,赶忙收了摊儿,下次再摆摊儿就是一张符箓一枚重钱了。 出了坊市,便是烂酒山下的酒糟镇。刘暮舟觉得以自己的运气,烂酒是买不上了,不如弄上一坛子糟酒算了。 已经打听过了,所谓糟酒,其实就是酿制完烂酒之后的废渣子。烂酒山修士将酒糟倒在山脚,镇上的凡人将酒糟取回来,以其为引子酿酒,故而叫糟酒。 到了其中一家酒铺才知道,喝不上烂酒的人,都跑来喝糟酒了。 刘暮舟又不喝酒,便买了一坛子,准备继续赶路了。 毕竟玄风王朝的悬赏还在,这种地方他可不敢多待。 到了黄昏,已经走出了烂酒山地界儿,刘暮舟找了个无人地方,先换上一身儒衫,抬手揉了揉脸,便恢复了原本模样。 箱笼早就备好了,如今他就是个游学的年轻书生。 先前绕行了一趟飞泉宗,现如今再去积雷原,相当于在原本的路程之中多加了十万里路程。瀛洲北境净是些神水国一样的小国,渡口极少,不过要是不怎么耽搁,一年多的时间,还是能赶到积雷原的。 据说这北境数百年前是一个堪比玄风王朝的大国,但因为一场灭佛,国家四分五裂,故而荒野山中,残破的大小庙宇极多。 这不,前方便是一处。 生了一堆火后,刘暮舟便将兜儿里的钱财盘算了一番。 现如今有大钱二十,重钱一百,小钱近三百,这点儿家底,比一些小山头儿都富裕。这瀛洲北部,黄庭修为开宗立派的,可不在少数。 抬头看了一眼当空皓月,刘暮舟不由得呢喃一句:“也不知她回家了没有。” 正此时,刘暮舟耳朵微微一动,几里之外几个人的交谈声音清清楚楚的传入了耳中。 刘暮舟神色古怪,嘀咕道:“还真巧。” 虽然看不见,但声音明显就是那个买符箓的女子。 “二位,既然咱们谈得来,也约好了要同行,那规矩得先定好。那蛇妖与我们都是为修行,况且它从不主动伤人,我们跟它谈得来就谈,谈不拢的话,也不能伤及其性命,莫要贪心,每人只取一枚火莲子。” 络腮胡青年笑道:“妹子放心,我不是贪心之人。” 腰悬双刀的年轻人则是微微一笑,轻声道:“听徐道友的。” 刘暮舟伸手烤着火,心中却想着,这三人是为寻宝而来?可此地离着烂酒山那么近,要是真有什么宝物,轮得到三个修为不过炼气七八层的散修? 不过那女子倒是不错,不伤人的妖,跟人又有什么区别?有些人甚至不如妖呢。 过了不多久,刘暮舟取出薄饼,假模假式取出了一本书看了起来。而那三人,也缓缓走到了此处。 为首的女子此刻一身紫衣,络腮胡青年穿着皮甲,没什么兵刃。另一个年轻人,布衣草鞋,腰悬双刀。 炼气士的目力自然不是常人所能及,更何况刘暮舟生了一堆火呢。 紫衣女子眉头皱了皱,呢喃道:“哪儿来的书生?” 腰悬双刀的年轻人笑道:“想来是要去北边的雁湖书院求学的,这条翻山之路,最近嘛!” 女子点了点头,轻声道:“那我们也在这里休息一夜,明日一早再出发。” 这破庙之中尚有屋顶的地方,只有刘暮舟所在的这一处,故而刘暮舟缓缓抬头,一脸笑意,合上书招手道:“三位,来这边吧,地方挺大的。” 三人一番对视,便都到了刘暮舟一侧。 紫衣女子看着刘暮舟,有些不解道:“你一个读书人,半夜三更在这荒郊野岭作甚?就不怕?” 刘暮舟闻言,干笑一声,挠着头说道:“钱花完了,客栈又是一大笔花销,想着能省则省。至于怕……还是怕的,但我辈读书人,一身浩然气,妖鬼见了也要退避三舍。” 大髯青年嘴角一扯,心说你有个屁的浩然气。 倒是那个带着双刀的汉子,面无表情。 话锋一转,刘暮舟问道:“三位呢?” 紫衣女子率先坐了下来,轻声道:“我们进山采药,也是找个地方凑活一夜,明日还要进山。” 刘暮舟点了点头,叹道:“都得生活啊!” 不过此时,刘暮舟耳中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但率先转头的却是紫衣女子。 一道声音几乎同时传来:“徐姑娘,你可让我好找,说好的等我,怎么一转身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紫衣女子面色肉眼可见的变得煞白,而边上大髯青年则是摇了摇头,叹道:“徐妹子,看来有些话,还是没跟我们说清楚啊?” 另一人已经按住了双刀。 刘暮舟啃了一口饼子,望向已然走到门外的年轻男子。 此时那位姓徐的紫衣姑娘面色越发的白,刘暮舟看着她手抓衣角,指甲刺入肌肤之中。 那年轻男子迈步走了进来,边走边说道:“二位不必紧张,我只是怕徐姑娘出什么意外,跟来看看而已。我与徐姑娘,早就有了父母之命,你说对吧?” 紫衣女子脸皮一抽,挤出个笑脸:“对。” 刘暮舟心中嘀咕,就知道以我的运气,遇到个好事,一定会来个坏事。 可此时,那紫衣女子猛的转头看向刘暮舟,没来由的破口大骂:“一个穷酸书生,竟然妄想拜入书院?滚出去!” 刘暮舟一皱眉,“你这姑娘,我好心让你们烤火,你却赶我走?这是什么道理?真当我读书人好欺……” 一个负字没说出来,只听见蹭的一声,一把短刀已经架在刘暮舟脖子上了。 年轻人面色凶狠,冷声道:“叫你滚,就快滚。” 刘暮舟立刻闭嘴,二话不说便背起箱笼,拔腿就走。 可即将走出去时,却有一只手按在了刘暮舟肩头。 “想挣钱不?” 第37章 就是个过路人 “想挣钱不?” 一句话说出来,刘暮舟斜眼望向那年轻人,抬手将其胳膊拍开,冷哼一声:“有辱斯文!” 说罢,迈步就要走。 结果一枚红枣大小的珠子,就这么闪着金光,在刘暮舟面前晃了晃。 年轻人微微一笑,问道:“我呢,需要个帮忙拿东西的人,你的斯文卖不卖?” 刘暮舟转头望去,冷笑道:“就这?” 那年轻人又取出一枚金灿灿的珠子,将先前那颗硬生生在刘暮舟眼前晃悠,收起来了第二颗。 “到地方之后,再给另一颗。” 刘暮舟冷笑一声,却冷不丁一把夺过珠子,生怕被抢回去似的,往后退了几步,之后便是一脸果决。 “卖了!” 年轻人公子哈哈大笑,迈步走去火堆边上,笑道:“徐姑娘,不跟这二位介绍介绍我?” 紫衣女子这才松开自己的衣角,挤出个笑脸,轻声道:“莫兄、郭兄,这是韩公子。” 大髯青年眯眼望向那位韩公子,脸上笑盈盈,可语气却十分冷漠。 “徐苣妹子,这跟之前说的,可不一样了。” 紫衣女子面色明显有些为难,正不知怎么开口呢,那位韩公子笑盈盈向大髯青年抱拳:“自我介绍一下吧,在下**举。这位兄台,和和气气去取东西,还是大家在这里争吵,应该不难选吧?我这徐妹妹是生怕累着我,所以才拿走了我的图,否则仅凭二位所得,怕是都不知道那东西在哪里才找得到吧?得这图的人,虽比不上南边朱草郡五星连珠时的多,但也不在少数,二位好好想想吧。” 刘暮舟坐在另外一处倒塌的石墙之上,突然听到朱草郡三个字,眼神便微微一变。 不过那个双刀年轻人一直恶狠狠盯着自己,怪难受的。 此时**举又笑着说道:“或许对于那些大人物而言,莲子不算什么,但谁家还没个晚辈?咱们这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大髯青年闻言,哈哈一笑,起身抱拳回礼:“韩老弟,说得有道理啊!我郭城交你这个朋友!” **举笑了笑,转头望向布衣草鞋的年轻人,问道:“那这位,便是莫兄了吧?” 那位莫姓年轻人闻言,突然伸手指向刘暮舟,沉声道:“带着这等废物累赘作甚?” 这是第二次恶语相向,刘暮舟却假装没听见。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且贪财的书生,哪里敢冲撞腰间挂着刀的年轻人? **举转头看了一眼刘暮舟,笑道:“莫兄,书生可怜,送他些钱花花嘛!难不成到时候取得莲子,莫兄去止那畜生怒气?” 年轻人冷眼望向刘暮舟,沉声问道:“你就不怕有命挣钱,没命花钱?” 刘暮舟抬起头,怯生生道:“我缺钱。” 年轻人面带一丝失望,最终收回刀子,沉声道:“莫琼。” 刘暮舟又啃起了饼子,这么看来,那几人是谈妥了。 于是他说了句跑出去拾柴火,便离开了。 人走之后,这四人说话总算是不那么遮遮掩掩了。 但徐苣好像很怕**举,自他来了之后,就不怎么说话了。 刘暮舟有些不明白,朱草郡的难道不是个例?方才听**举说话的意思,是天底下出现了很多这种大人物瞧不上,小人物趋之若鹜的机缘? 好在是那几人交谈,给了刘暮舟些许答案。 郭城取出酒壶灌了一口酒,淡然道:“怪不得徐妹子有两幅残图,原来是拿了韩老弟的呀?” 那个拿字,说的尤为重。 莫琼则是冷声道:“看样子韩公子是见多识广,不知是否知道这些落在我们手中的残图,都是何处而来?” **举笑了笑,摇头道:“不知道,只知道自数百年前起,瀛洲大地之上便开始出现类似于残图的东西,五花八门的。大人物们好像都知道,但好像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我倒是知道,因为得到这些小机缘而发迹,最终成为大人物的,也不少。” 郭城闻言,好奇问道:“韩老弟,都要同路而行了,就不要藏着掖着了吧?” **举哈哈大笑,点头道:“好,那就把我知道的全说出来。死了的,西域有个斜方山都知道吧?开山山主蓝葵,就是曾与昆吾洲虞丘寒纠缠不清那位,她是一个。活着的,玄风国师算一个,咱们北境,当属落英门的静霞仙子了,不过六十余岁便结出金丹。” 这又多了个刘暮舟熟悉的名字,虞丘寒。 不过刘暮舟心中有些犯嘀咕,虞丘寒是曹同的大师伯,他与斜方山的蓝葵纠缠不清?虞丘寒死了,蓝葵也死了? 玄风国师苏靖,这个名字刘暮舟听过的,钟离沁提起过,说那人天纵奇才,八十岁前不是炼气士,以凡人之身为玄风王朝出谋划策,用了五十年,将玄风王朝的版图扩大了数倍,使其一跃成为瀛洲第一大王朝。在其八十大寿那日,观海悟道,一步入金丹…… 此时此刻,刘暮舟突然想起那日朱草郡城,披着黑衣出现的耶律焕承! 那家伙,想必知道的更多! 回去之后,几人便停下了交谈。书生不敢凑过去,只得在外面生了一堆火。 结果刘暮舟这个运气……前半夜好好的,后半夜里,竟然下起了雨。 郭城半夜起来撒尿,只看了一眼蜷缩在墙角的刘暮舟,未曾理会。 事实上刘暮舟哪里会怕雨,这几个人当中,**举修为最高,也不过炼气九层而已。 刘暮舟知道那个徐苣一直没睡,徐苣也几次望向刘暮舟,却没说话。 倒是那个恶狠狠的莫琼,走出来踢了一脚刘暮舟,随手丢下一把伞,骂了一句贪财的鬼。 次日清晨,**举丢给刘暮舟一个大包袱,让帮忙拿着。刘暮舟便跟着四人一路往深山而去。 可是到了正午十分,书生脸上突然青筋暴起,在原地坐了足足一刻。 郭城大骂不止,**举虽然没骂,但面色好看不到哪里去。徐苣几次想开口,却没出声。唯独莫琼冷眼望向刘暮舟,问道:“你这是怎么啦?” 什么叫各怀鬼胎,在这四人身上,刘暮舟可算是见识了。 一刻之后,刘暮舟缓缓起身,冲着莫琼摆手,微笑道:“身上有点毛病,每日正午发作,难受的不得了。我想挣钱,其实也是想治病。我有个喜欢的姑娘,但我不知道我这病能不能治,若是能治,到时候我就去找她。要是治不了,就算了。” 莫琼闻言,讥讽一声:“你倒是痴情,但不要再拖后腿了,还有三日路程,你这样可不行,别挣不到钱,先把命丢了。” 见刘暮舟面露迟疑,**举微微眯眼,当即甩出一枚金珠子,“宋兄弟,你这遭遇,我感同身受啊!到地方之后再加你一枚,如何?” 说着,他便拉着莫琼走去一边,压低声音说了句:“莫兄,那些机缘都是需要血食喂养的,你以为是灵蛇需要血食么?不带个替死鬼,你去喂火莲?” 这话当然被郭城听到了,于是二人双双眯眼,望向了徐苣。 徐苣神色呆滞,手足无措,今日第一次开口:“我真的不知道!” 刘暮舟恍然大悟,这韩公子,忒好心了。 当时朱草现世,也是数十炼气士的性命填进去才能摘走的。他们口中的火莲子,若需要人命献祭才能取,那确实有相同之处。 想到此处,刘暮舟像是后知后觉想起了道谢,猛的起身,恭恭敬敬作揖:“韩公子之恩,宋青麟没齿难忘!” 远在南境的宋青麟都不知道,他人在假读书屋,名在瀛洲以北。 莫琼望着刘暮舟这举动,脸皮抽搐。郭城哈哈大笑,走过来搂住莫琼肩膀,笑道:“莫老弟,该死的鬼,劝不了的。” 或许是对刘暮舟的贪财不要命失望,接下来几日,莫琼再没理会过刘暮舟。 终于在第四天午后,一行人到了一处山谷之中。 怪异的是这山谷之外寒风凛冽,山谷之中,却热的不像话。刘暮舟早已不惧寒暑,却依旧大汗淋漓。 炼气九层的**举也是一样,被汗水打湿了衣衫。可刘暮舟却发现徐苣像个没事人一样,没流出来一滴汗水。 郭城一脸络腮胡,看似粗犷,实则心细如发。 他也很快注意到徐苣的异常,便皱眉问道:“徐妹子,你好像,并不怕这热息?” 徐苣闻言,转头望向**举,自嘲一笑,然后言道:“不瞒郭兄,我身中寒毒,找莲子,是为了解毒!” **举只是一笑,置若罔闻。 但越往前走,越热!一团迷雾也凭空出现。 **举停下步子,望着前方,笑盈盈道:“三位,图,该拿出来吧?” 徐苣深吸一口气,取出了两张残图。 而郭城与莫琼,则是各自取出了自己的那份残图。 四张图拼在了一起,却没有任何变化。 **举笑盈盈走上前,望着徐苣,笑道:“其实拿走图也是白拿,这图是认了主的,咱们都需要滴血上去。我若不来,你们也白来。” 徐苣苦涩一笑,呢喃一句:“你是故意的对吗?” **举并未开口,只是滴上了自己的血。 待四人滴血之后,四张残图便拼成了一张完整的图案,迷雾顿时消散,一道岩浆池映入眼帘。 在哪炙热岩浆之中,一朵红莲冒着熊熊大火! **举望着那朵红莲,一只手竟是死死抓住了徐苣。 “徐妹妹,多谢啊!若非是你,我都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找到它!” 也是此时,**举气息,猛然攀升,竟是成了灵台二变! 莫琼眉头一皱,修为竟然也在灵台一边,但他只看了一眼前方便拔出双刀转身就跑。 可一道赤红尾巴甩来,一击而已,便将其砸飞出去。 也是此时,一头赤红大蛇吐着信子,冲撞而来。 郭城破口大骂:“狗男女,算计老子?” 徐苣红着眼,哽咽道:“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是这样,我要是不听他的,我全家都要死。” “灵儿,别弄死了,还得喂红莲呢。” 刘暮舟嘬了嘬牙花子,咋舌道:“恁大的长虫?” 话音刚落,便被莫琼自后脖领子一把抓住,疾驰而去。 那个郭城都没来得及转身就已经被大蛇撞晕了过去。 莫琼冷哼一声:“天底下哪里有人会白给你金子?要钱不要命的混账玩意儿!” 但那数丈长的大蛇,已然追了过来。 刘暮舟咧嘴一笑,轻声道:“明明是个善人,却偏偏一副恶相。” 莫琼突然停下脚步,因为他拽不动刘暮舟了。 他就听见书生嘟囔:“蛇……应该是怕她的吧?” 紧接着,他便瞧见那瘦弱书生凭空变出一把褪色红伞,打着伞手指大蛇,沉声道:“停!站那儿!” 在红伞出现的一瞬间,大蛇像是见着了什么吓人东西,猛然顿住。 刘暮舟长舒一口气,呢喃道:“管用就行。” 莫琼脸皮抽搐,“你他娘的到底是什么人?” 刘暮舟合起伞,轻声道:“就是个过路人,想学另一个过路人。” 第38章 机缘跟我不沾边 就是一个过路之人,想学另一个过路人。 **举猛地眯起眼睛,转头望向大蛇所在之处。 “看走眼了,还是个武道先天,三品?” 徐苣怔怔望着远处一动不动的大蛇,可眼前一晃,有个背着箱笼的书生便笑盈盈站在了前方,手中还拿着一枚方孔钱。 刘暮舟转头看了一眼已然重伤的郭城,顺势将手中大钱高高抛起。 当百不动,大同停步。 可这枚钱是错版的,两面都是天下大同。 今日之前,刘暮舟一直以为曹同的意思是让自己能管就管。不过此时此刻,他突然觉得,曹同的意思是,想管就管。 正与反无需去看,大钱已经被收起来了。 **举突然咧嘴一笑,摇头道:“宋兄弟,学人扮猪吃老虎?” 刘暮舟也是一笑,摇头道:“也没到那个份儿上,我这点儿修为还不算扮。” 侧身看了一眼红莲,刘暮舟疑惑道:“这玩意儿有什么用?” **举讥笑道:“有这自知之明就行。” 刘暮舟一抖袖子,拉出个架子拳起式,冲着**举一勾手:“试试就知道了。” **举冷笑一声,轻轻抬手,摇头道:“你还是没有自知之明。” 徐苣突然瞪大了眼珠子,急忙喊道:“小心!” 莫琼紧赶慢赶,却没拦住**举移形换位在刘暮舟侧面出现,由灵气包裹拳头,一拳砸在了刘暮舟侧脑。 只听见轰的一声,书生立刻横飞出去十几丈,死死镶嵌在了墙壁之中。 莫琼双眼一眯,一个瞬身到了石壁边缘,一边伸手一边骂道:“混账玩意儿,逞什么能?” **举也是一愣,疑惑道:“这么不禁打?” 可莫琼的手还没伸进去呢,灰尘之中却钻出来了一道身影。 刘暮舟抖了抖身上灰尘,咧嘴一笑:“莫兄,韩公子早晨没吃饭?” 说罢,在莫琼与徐苣震惊眼神当中,刘暮舟一步返回原地,就在**举面前。 “何必偷袭呢,我不还手,你再用点儿力气,没吃饭的话我给你张饼子……” 话未说完,**举双眼突然眯起,在一瞬间将全身灵气汇聚于手掌之上推出,凌空砸在了刘暮舟胸口。 又是一声炸雷响动,刘暮舟再次倒飞而出,这次就跟离弦之箭一般被砸飞数百丈,落在了赤色大蛇一侧。 **举甩了甩袖子,冷声道:“找死!” 徐苣面色煞白,却不敢说些什么,任凭**举拉着她的手臂,往红莲走去。 “给你解药,就是待有一日凑齐残图来取莲子,你倒好,竟然偷走我的图?” 而此时,莫琼嘴角一扯,干脆一屁股坐下,不想搭理刘暮舟了。 因为那家伙,又抖了抖身上灰尘,重新迈步走了回来。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举的眉头终于是死死皱了起来。 方才他可是倾力一掌,不过是个先天三品而已,应该重伤才是啊!可他…… 刘暮舟已经摘下箱笼,再次站在**举身后。 **举紧握着拳头,松开徐苣手臂,猛的转身,两袖之中符箓有如飞瀑一般爆射而出,顷刻间便将刘暮舟笼罩其中。 莫琼见状,想也没想,拼尽全力冲入符箓之中,同时念了一道晦涩口诀,一道闪烁金光的大钟便将二人罩住。 下一刻,数百道符箓同时炸开,一时之间火光四射,莫琼的金钟瞬间被炸毁,眼瞅着火焰灼烧而来,莫琼咬着牙,骂道:“跑就行了,你他娘的玩儿这花的?” 轰的一声,莫琼只觉得眼前一黑,可一道声音却传入他的耳中。 “你这人……非得来找炸?这玩意儿对我来说,挠痒痒似的,我是想试试我现在有多抗揍,你来干嘛?” 临昏死前,莫琼只见刘暮舟望着他,一脸无语。 刘暮舟确实只是想试试自己的体魄如今能拦住什么层次的重击,每日万剑穿心,痛归痛,但也确实磨砺了他的体魄。 单单是对于疼痛,刘暮舟能忍的,远非常人所能及。 他抬手将莫琼甩出,扯下身上已经成了烂布条的衣裳,换上靛青长衫,同时背起了剑。 **举冷笑一声:“找死,好在是还有一个。” 眨眼功夫,**举已经提着郭城,又拉起徐苣往前走去,随手将郭城丢去红莲上方。 “郭兄,心机最深的是你啊!装睡,到最后坐收渔翁之利?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没受伤呢?” 大髯青年猛的睁开眼睛,可此刻红莲突然散发强烈热息,他连一句话都没说出,只几声哀嚎之后就已经化作血食被红莲吸食殆尽,就连魂魄也被吞噬。 那朵红莲在吃下一人之后,其散发的火焰瞬间消失,莲花当中有一枚赤红珠子悬浮而起,此地炙热气息越发的浓郁。 “徐妹妹,去摘莲子吧。” 正此时,几道脚步声缓慢传来,**举瞬间汗毛倒竖。他猛的转头,却只见方才书生换了一身装扮,穿着青衫,背着一把剑。 刘暮舟嘀咕一句:“是我想太多,我以为所有的炼气士都跟钟离姑娘或者黄术那样吓人呢。” 刘暮舟最大的依仗便是那十二把飞剑,可现在看来,别说飞剑了,风泉都不需要拔出来。 刘暮舟猛的一跺脚,抖落身上十二张举轻若重符,随后一个箭步蹿出,瞬移一般落在了,随手抓住其领子将其高高抛起。紧接着又是瞬移一般出现在半空中,单手虎扑式,一拳而已,**举便喷出一口鲜血,重重砸在了大蛇一侧。 练武之人一旦近身,还能给你施展术法的机会? 摆脱举轻若重符之后,刘暮舟整个人都松弛了极多,真气于肉身之中流转,如同大江大河,滔滔不绝。 **举面色凝重,赶忙祭出一道二阶铜镜,刘暮舟一拳轰在镜子上,可那镜子当中却凭空出现一道与刘暮舟相同的身影,同样还来一拳,力道只重不轻。 下一刻,**举怒吼一声:“真当我是吃干饭的?” 铜镜一分为三,变得巨大,好似三张门板一样,立在三个方位。 刘暮舟略微眯眼,刚要动身,却见自己做什么动作,镜子里的自己都会照做。 他无奈一叹,嘀咕道:“炼气士的法宝……真他娘烦人。” 本来至多三拳就能送**举归西,这一道小小二阶法宝,却成了拦路虎。 **举深吸一口气,再次祭出起爆符,怒道:“我看你拿什么抵挡这三阶符箓!” 刘暮舟却轻轻抬起手臂,一柄指甲盖大小的飞剑,已然悬浮掌心之中。 可就在此时,一道紫色身影站在了**举身后,莫琼的两把刀在她手中,已经没入**举后背几分。 姑娘手臂颤抖,明显是十分惧怕,但他还是咬着牙,沉声道:“给我灵儿跟我爹娘的解药,我不杀你!” 已经悬浮而起的起爆符,就这么停在了半空中。 **举眼角颤抖,深吸了一口气,却笑了出来。 “徐酒儿,你真觉得,凭我就能给你们烂酒山凝神修士下寒毒?” 徐苣闻言一愣,就是这一愣神,**举突然朝前一步,转身重重一巴掌摔在了徐苣脸上。 “要怪,就怪红莲长在你们烂酒山边上吧。” 刘暮舟无奈一叹:“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说罢,一把飞剑迅速钻出,顷刻间便将**举眉心穿了个血窟窿。 徐苣一转头,**举已然直愣愣倒在地上。 铜镜化作原本大小,被刘暮舟随手收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徐苣,刚要转身呢,**举身上却有黑气溢出。 刘暮舟嘴角一扯,转身望向那团黑气,无奈道:“嘛玩意儿?” 这跟体内剑魂,气息极其相似! 徐苣却是面色惊恐:“是他们!” 黑气化作人形,也看不清眉眼,就是有声音传来。 “我们,记住你了。” 刘暮舟随手甩去一张封魔符,“好的。” 他一边往莲子走去,一边问道:“徐姑娘是烂酒山修士?你到底叫徐苣还是徐酒儿?” 徐苣就盯着**举的尸身,过了几个呼吸,她鼓起勇气走过去踢了一脚**举,确定他真的死了后,突然间便大哭了起来。 那头大蛇竟然俯下身子,脑袋蹭着徐苣。 看这模样,也是问不出什么了。 刘暮舟只得以雷霆剑气包裹手掌,去取莲子。 直到此刻,刘暮舟心里还在嘀咕:“这玩意儿,真是我能拿到的?” 将莲子捧在手心,心里正犯嘀咕呢,那赤红莲子居然自行飞出,像是逃遁一般,慌不择路,在到徐苣身边时,瞬间没入了其眉心。 刘暮舟嘴角一扯,骂道:“娘的!我就知道!” 劳什子机缘,一律跟我不沾边儿。 但他问了句:“我知道你听得到,那黑气跟你有什么关系?” 剑魂只答两个字。 “死敌。” 第39章 脑门儿吸莲子 莫琼睁眼之时,天已经黑了,也再感觉不到那股子炽热气息,就是身上灼伤,还有些痛。 他挣扎着起身,一眼就瞧见刘暮舟坐在火堆边上,眼前是乱七八糟一堆东西。徐苣坐在一侧,眼眶通红。 可他突然听见身后有嘶嘶的声音,一转头,好家伙一颗磨盘大的蛇头,吓他一跳! 刘暮舟转头看了一眼,笑道:“醒了?” 莫琼皱着眉头,面色不悦:“既然有本事,为何要藏拙?” 刘暮舟干笑一声,挠着头,不好意思道:“这是我头一次,我也不知道我有多能打,更不知道多抗揍。我以前遇到的那些,动动手指头就能弄死我,没想到**举这么不禁打。” 这是实话,毕竟都是什么金丹凝神的。 说真的,若非**举祭出铜镜,刘暮舟觉得三拳就能送他归西。 所以刘暮舟觉得,**举这个灵台两变,属于水里掺酒了。 他就没想过,他先是雷霆淬体,后来又贴着举轻若重符,还日日遭受万剑穿心,还靠双腿走了足足九个月,肉身之强横早已不是寻常灵台能比的了。 莫琼气笑不已,“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所以莲子现在,在你手中?” 刘暮舟闻言,一阵肉疼,呵呵笑着摇头道:“我运气太差,这种好事,老天爷瞎眼了都落不到我身上,莲子被徐姑娘的脑门吸走了。” 脑门儿?吸走了? 莫琼一皱眉头,望向紫衣女子,沉声道:“当真被你拿走了?” 姑娘闻言,点了点头,轻声道:“我也不知道,它就往我……” 话还没说完,莫琼却陡然而起,大步走向紫衣女子。 刘暮舟无奈,只得屈指一弹,一枚芥子大小的飞剑顿时变作长剑,悬停莫琼眼前。 “莫兄,有话好好说。” 长剑悬停与额前,且剑身雷霆环伺,赤色大蛇已然往后退去,妖邪物最是惧怕雷霆了。 剑抵在额头,这下不想好好说也不行了。 莫琼眉头紧锁,看了紫衣姑娘一眼,最终还是折返回去,坐在了大石头上。 刘暮舟这才一笑,挥手召回飞剑,使其悬停于自己一侧。 “莫兄是个心善之人,从几次三番想要救我,这点儿就能看出来。莲子的确是自己没入了徐姑娘眉心,这点儿我不必骗你。我现在就是想知道,徐姑娘到底叫个啥名儿,跟烂酒山什么关系?还有你们各持一份的残图,哪儿来的?” 先前询问剑魂,她只冷声说了两个字。 死敌。 再问她就不说了。 莫琼闻言怒道:“你这女子,怪不得一直叮嘱不可以伤那大蛇,原来蛇是你养的?你竟连名字都是假的!” 那位徐姑娘哭了许久许久,到此时也才止啼不久。她抬头望着莫琼,满脸歉意:“我真的不知道他是故意让我偷走残图的,我更不知道残图要滴血才能起作用。我本名叫徐酒儿,我爹是烂酒山山主徐曲,几年前**举突然出现,说是我爹的故人,可见面之后就偷偷给我爹娘下了寒毒,还逼我炼化了一块儿寒玉,就是要我帮他采莲子。” 刘暮舟把玩着那面铜镜,问了句:“蛇呢?为什么会出现在里面?” 徐酒儿看着大蛇,呢喃道:“其实那处地方不是第一次打开了,两年前便开过一次,但我们进不去。所以他喂灵儿吃下了一块儿寒玉,将它丢在此处,让它以寒玉抵消炽热气息。这两年来……灵儿肯定吃了很多苦,它以前是……一条白蛇。” 这越说越迷糊,刘暮舟扭了扭头,疑惑道:“开过一次了?” 莫琼插嘴道:“我想这也是他如此熟悉的原因,残图是有四种,但远不止四张。我是在去年年三十儿得到的,拿到手的时候便能感受到最近的残图气息,所以才寻到的郭城与她,却没想到她手中有两张图。” 去年三十儿,那不正是五星连珠之日? 刘暮舟再次看向徐酒儿,问道:“那句是他们,什么意思?” 徐酒儿闻言,一脸惊恐,“黑气!我手中的残图,也是他去年三十给我的,拿到手时就有一团黑气!” 没想到莫琼也说道:“我也是,拿到手时就它就自行认主了,同时会出现一股子黑气。” 刘暮舟抹了一把脸,心中苦涩。 这走到哪儿得罪人到哪儿,算是个什么事儿? 罢了!债多不压身,无非是又招上一群仇家,反正现在憋着弄死他的人已经不少了。 贾如道那是不死不休了,黄术……定然还会遇到。唯独那玄风太子,刘暮舟实在是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杀自己? 此时莫琼缓缓起身,面向刘暮舟,问了句:“这种鬼话你也信?铁了心要护着她?” 刘暮舟也转头看向莫琼,摇头道:“不是护着她,是莲子钻进了她的眉心,你怎么取?砍了她脑袋?” 莫琼也摇了摇头,“既然如此,我也不强求,此地机缘不是我的,我认了。江湖路远,告辞。” 刘暮舟也没阻拦,只是问道:“为什么三番两次要帮我?” 面相最为凶恶的莫琼,其实一开始就在想方设法的让刘暮舟别掺和进来,那是极大的善意。 徐酒儿也是一样,但她惧怕**举,怕到骨子里了。到现在她的脸上才有了几分颜色,**举在时,她一直面色煞白。 莫琼步子一顿,随后自嘲一笑:“我在你这个年纪,也像你一样傻缺儿,也有个人三番两次搭救我。” 刘暮舟拿起铜镜随手甩出,笑道:“我用不上,你拿去吧。” 莫琼一把接过铜镜,未曾推脱,只是问道:“真名是什么?” 刘暮舟轻声道:“我叫刘暮舟。” 莫琼点了点头,转过身,却说道:“病的事情要是真的,我觉得不管怎么样,都要让那个姑娘知道你是喜欢她的。谢了,要是有缘分再见,请你喝酒,不过我看你岁数不大,也就是十九二十吧?” 刘暮舟一愣,莫琼已经御风离去。 他望向徐酒儿,问道:“我看上去有那么老么?” 徐酒儿也是一愣,“十九二十还老?” 她又不知道,刘暮舟九月之后才算是到了十七岁。 刘暮舟具体哪天生的,没人知道,但宋伯说大概是九月。所以刘暮舟离开神水国前,现如今算是过了十六岁。 可那九个月风吹日晒,到现在,他的个头儿已经不输成年男子。 这短短一年,变化不可谓不大。 而此时,刘暮舟淡淡然收起**举的家当,轻声道:“我运气差我知道,但要说莲子认主,未免有些扯淡了。现如今就剩下我们二人了,徐姑娘还是不打算说真话?怎么我遇到的女子都这般模样?当当你们很聪明呢?” 难道说你那额头是是什么宝物?还能吸东西不成? 徐酒儿闻言,猛的朝前双膝下跪,作势要哭。 刘暮舟赶忙摆手,“打住!” 徐酒儿强忍着眼泪,却将额头抵在地面,颤声道:“我爹娘所中之毒,要莲子去解的。” 刘暮舟揉了揉眉心,翻手取出两只白瓷瓶丢去,笑问道:“那你买符箓作甚?” 说完这句话,又回头看向那条赤色大蛇。 “别装了,二阶妖兽不会说人话就怪了。” 灵眸不过灵台一变,都能化形了。狐狸跟蛇的区别,哪有儿那么大? 果然,大蛇匍匐了下来,张开嘴,口吐人言。 “刘公子,我不怪酒儿的,我被迫与**举结契,在这里两年,她也不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样子。她还要救山主与夫人,谨慎些是对的。其实备受折磨的,不只是我,酒儿被迫吞下寒玉,也不好受的。” 刘暮舟这才咧嘴一笑,点头道:“那就行了,你们回去吧,此事我会托人传信给书院,再说莲子都没了,你们烂酒山又不是什么重要地方,应该不会被贼惦记了。” 说着,起身便要离开。 徐酒儿见状,愣了愣,然后赶忙问道:“我要如何答谢刘公子?” 刘暮舟本来都走出去了,听到这话,突然回头,干笑着问道:“那个……烂酒有没有?” 徐酒儿赶忙取出一壶酒,轻声道:“自然有,日后刘公子来烂酒山,酒管够。” 刘暮舟摆手道:“算了,我不喝酒。” 要酒,只是提前准备,因为答应了钟离沁要去铸剑的。不管她记不记得,答应的事情,一定要做到。 离开不久,向来只说恶心话的剑魂,居然说了句人话。 “刘暮舟,她还是没说实话。” 刘暮舟诧异道:“你我什么时候能聊天儿了?” 剑魂冷哼一声:“闲着也是闲着,反正入积雷原你必死,说几句没什么。” 唉,又不说人话了。 “我知道她没说真的,但事情也不难猜,多半是烂酒山贪图什么宝物,所以惹来了**举这个狗皮膏药,哪成想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剑魂声音疑惑:“那你就这么走了?” 刘暮舟只是说道:“可她们明显付出代价了,我想大多数人都是一朝被蛇咬而十年怕井绳的。若是不怕,那就实属活该了。再者说,这事儿邪门儿,我还是传信给鸢姨,让代为转告书院吧。” 剑魂却问了句:“我不明白,你只需要占了钟离沁的身子,便可以免受这等无妄之灾。青蛟已经认你为主,有我跟她帮忙,你前途无量,为什么偏偏要选一条如此艰难的路?” 刘暮舟笑道:“你这算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对你而言,女子清白无足轻重?” 剑魂明显沉默了一下,随即言道:“你知道我是如何证道剑仙的么?” 刘暮舟一愣,旋即哈哈大笑:“就你?还剑仙?懒得跟你扯了,打算硬的不行来软的?相处这么久,你该知道,我刘暮舟对某些事情,软硬不吃。” 剑魂也没继续纠缠,只是说道:“那就答我所问吧。” 这倒是没什么不好说的,刘暮舟淡淡然一句:“很小的时候宋伯就教我,事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不喜欢踩着别人辛苦耕耘的庄稼去抄近道。” 一番本不该有的交谈,就这么结束了。 但接下来几天,该有的万剑穿心并未少,恶心人的言语却少了很多。 翻过这座大山之后,刘暮舟又换成了另一副模样,实在是招惹的人太多,若是以真面目示人,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烂酒山封山一段时间,却在过年之前重新开山,此前少的可怜的烂酒,竟然以一坛子一两银子的价格,往山下小镇卖了近百坛子。 今日除夕,烂酒山有人登山做客,是个背剑公子,自称姓裴,是刘暮舟的朋友。 听闻是刘暮舟的朋友,山主徐曲竟是亲自接待。但那位裴公子与徐酒儿打听了一番刘暮舟后,便化作一道长虹,御剑离开。 云海之上,年轻人挠着头,死活想不明白自己这趟回家为什么挨骂? 他心里嘀咕:“不就是个走了几万里路的穷小子么?救了沁儿而已,有多厉害?至于跟我拿他比较,将我说的狗屁不是吗?” 去了一趟烂酒山,裴邟越发觉得没意思,打死个灵台两变而已,换成是他,一剑足矣。可越是没意思,就越好奇了。 更何况,钟离沁可专门传信给他,让他去看看刘暮舟是个什么样的人。 忘了归忘了,但事情是发生过的,没有人瞒着钟离沁,刘暮舟与她北上发生的一切,都有人告诉钟离沁。 而黑气之事,传入书院甚至学宫之后,便如同泥牛入海,再无什么消息。 …… 在飞峡县,正月十五就算是出了年了,是要去上坟的,没想到瀛洲北境也有这规矩。 往北走了几里地,炮仗声音就没停下过。 不过走上了官道,声音就变少了。 熬过午时之后,没走多久便到了一处歇脚的草棚,这种搭在官道边上的草棚很多,就是附近百姓一个挣钱营生罢了。既然遇见了,刘暮舟便停下要了一碗羊汤。 在这瀛洲北部,羊汤可谓是一绝。 边上停着几架大车,棚子里挤着十来个人,都带着兵刃,应该是个衙门里的人。 刘暮舟坐在边缘,这棚子里除了他与那些差人,就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但老人身子骨壮实,一看就是练武之人。 正此时,老摊主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羊汤走来,一脸歉意:“实在是对不住,人太多了,我这……” 话未说完,那些差人相继起身,嬉笑着就要离开。 老汉见状,赶忙喊道:“几位爷,账还没结呢。” 那些人当中,为首的一个剔着牙转身,撇着大嘴,一脸的不敢置信:“你跟我要钱?” 老摊主一愣:“吃饭不给钱的么?” 那人闻言,哈哈大笑,然后亮出一道令牌:“吃你的饭,是给你面子。” 老汉见状,面色一变,赶忙摇头:“不要了,不要了,诸位……慢走。” 看得刘暮舟一肚子火气,娘的吃饭不给钱? 他一拍桌子,猛然起身,刚要开口呢,却见隔壁桌头发花白的老者,一个瞬身落在人群前方,冷眼望着那些人,冷声道:“吃饭不给钱,哪儿的道理?” 刘暮舟却突然察觉到,那老人身上,有妖气。 「今天要开一天会,只能更一章了。」 第40章 路遇近水一树梅 头发花白的老者瞬身而去,拦住那些吃衙门饭的差人时,刘暮舟立刻察觉到了一股子妖气。 于是乎,刘暮舟重新落座,端起羊汤转身看戏。 不过只看了一眼,刘暮舟便将视线转移到了那些大箱子上了。方才没有仔细听,现在才听到箱子里有微弱的呼吸声音。 刘暮舟立刻皱起眉头,这十几个大箱子,装的都是什么人? 也是此时,方才亮出令牌那人,又将令牌掏了出来,在那老人面前晃悠。 “老家伙,不知道黑云府的令牌长什么样,总该知道衙门几扇门吧?几个钱而已,我吃他的是看得起他!” 老汉摇了摇头,淡然道:“我做事向来先给人一次机会,你现在可以回头去掏钱,然后将箱子里的姑娘放出来,我也可以让你们好好离开。” 但领头那人一皱眉,二话不说便拔出佩刀,其身后十数人也尽数拔刀。 “不该打听的瞎打听,找死!” 十几道身影几乎全扑向了老汉,唯独最后方三个人举着刀,踌躇不前。 刘暮舟身体前倾了一些,却又坐了回去。 做了杀人打算,那也要做好被人杀的准备,他们自己选的。 果然,那老汉摇了摇头,呢喃道:“机会给你们了,你们不要。” 话音刚落,只见那老汉屈指一弹,一朵寒梅凭空出现,不过眨眼时间便将几人眉心贯穿,血水四溅。 刘暮舟喝下一口羊汤,不知道为什么,这等血腥场面好像并不能阻挡他喝汤。 不过此时,摊主猛然间下跪,双手高高举起,大喊道:“是梅仙!梅仙显灵了!小老儿拜见梅仙!” 三个一念之差留下一条命的汉子,先后丢掉手中刀跪地,磕头告饶,声音都在打颤。 老汉则是摇了摇头,迈步向着摊主走去,边走边说道:“大过年的搞得人家破人亡,回去告诉古井国皇帝,我梅近水最后警告他一次,管好他的儿子,否则我就去你们皇宫坐坐!还不快滚?” 三人那叫一个千恩万谢,爬起来踉踉跄跄就跑路了。 自称梅近水的老汉走上前,笑着扶起老摊主,随后一招手,将那些死尸丢去一侧,又取出一锭银子放在老摊主手中,微笑道:“不是什么仙,就是个读了几本书的梅妖。快去多做几碗羊汤,那几个小姑娘饿了一路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被丢去远处的死尸,摇头道:“帮忙搭个棚子,做错事了要付出代价,但这样曝尸荒野也不是个事。” 刘暮舟就静静看着梅近水将那些箱子先后打开,有些里面装的是狐狸皮子,其中六个箱子,当中是六位少女。 这梅妖,原来是专程为了解救几个姑娘而来。 等到那些姑娘开始喝羊汤了,梅近水才笑着对刘暮舟抱拳,但没说话。 刘暮舟放下碗,笑着抱拳回礼,也没说话。 江湖路人,相逢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等到老摊主忙完来收刘暮舟的碗时,才发现那狐裘年轻人多放了许多钱。 他本来想追去的,却替你见梅近水笑着说道:“不必追了,这是他请我跟这些姑娘的。再各弄一碗,孩子们饿坏了,吃完了我送你们回家。” 老汉往北边看了一眼,笑意满满。 次日黄昏,刘暮舟路过了一处有小河流经的村庄,离着老远便听见有炮仗声音,走近一看,才发现是有人在跪拜小庙,看样子是个土地庙。 刘暮舟喝了一口水,心中略有些疑惑。 这古井国,弹丸小国而已,不可能敕封神灵,又哪里来的土地庙? 好奇心驱使,刘暮舟便凑近看了一眼。一看之下,才发现写着梅仙庙。也没什么泥人,唯独巴掌长的一截儿梅枝,带着几片树叶。 但就这一截儿梅枝而已,却在这天寒地冻中,涌现了一股子极致的生机! “你是外乡人吧?” 一道声音传来,刘暮舟转头望去,却见个老人家笑盈盈望着自己。 老人抽了一口老旱烟,说道:“村民都一个姓,没有我不认识的。” 刘暮舟便点了点头,笑道:“我路过而已,见大家都拜,就来瞧瞧。” 老人梦溪一口烟,一边儿吐着雾气一边说道:“正月十六拜梅仙,我小时候就这样。你要求姻缘求钱财求仕途,梅仙一点儿都不灵。但你要是求平安,梅仙可灵了。我小时候在山里采矿,矿洞塌了,将我埋在了里面。家里人求了梅仙,当天夜里我们就被救了出来。诸如此类的事情,可多了。” 说罢,老人就走了。 刘暮舟回头看了一眼,甩出一炷香点燃,双手往前去准备插香。正要落下呢,剑魂却冷不丁说了句:“走了这么多江湖了,你却还是个雏儿,你一身正气,又身怀雷霆,他是妖,没有国运敕封,你双手插香是想害死他?” 刘暮舟闻言一愣,小时候只听老人说道行不够不要单手插香,折寿。现如今……反过来了。 “那我之前拜山拜水,得害死多少人?” 剑魂都有些无奈,只能说道:“那些都有正统敕封的,总而言之,若是淫祠小庙,禁不起你上香,单手插便是。” 刘暮舟神色古怪,换做单手插香,转身走了几步之后,疑惑道:“你会有这么好心?” 剑魂冷哼一声:“因为它是梅妖。” 果然,几句话后,剑魂便沉默了。 此后走了好几日,许多地方都是有着梅仙庙存在的。刘暮舟也曾打听,答案几乎是一样的。 北边的寒山有一树千年梅,梅树吸收日月精华在快要成仙的时候,有个过路的读书人在树下读了三日书,那梅仙便不愿成仙,化为一位老者,在人间惩奸除恶。梅仙不愿人为他建庙,怕劳民伤财,但他又说,愿意被庇护的人,可以自行折取梅枝。什么地方需要,他定会赶去的。 刘暮舟恍然大悟,这便是那些梅枝生机勃勃的原因了。 说成仙什么的太玄乎了,毕竟梅近水最多只是个初入黄庭。 不过古树千年成妖,这点倒是对的。 刘暮舟翻看舆图之时,发现寒山就在北去路上,于是便有心前去讨碗水喝。 南北各不足千里的弹丸小国,不出两日,刘暮舟便到了古井国北边。 此时刘暮舟发现,越靠近寒山,梅仙庙越多,几乎每个村子都有梅仙庙。 二月二龙抬头,可此地还在下大雪。听说这地方每年四月开始暖和,八月十五一过就又下雪了。 越往北,春夏越短。 想必那积雷原上,必然长冬无夏了。 刘暮舟坐在路边石壁之下躲雨,也正是一日午时,即便已经经历了几百次万剑穿心,但每到午时,他还是会青筋暴起,之时不像以前那样疼的满地打滚了。 正坐着呢,大雨泼进来一位年轻人。 那人一身布衣,腰挎一柄短刀,一边甩着身上的雪,一边骂道:“瞎眼的老天爷,二月二下什么雪?” 一转头,瞧见刘暮舟后,年轻人诧异道:“咦,你也躲雪?脸咋那么白,生病了?” 刘暮舟憋着一口气,不敢出声,每日能挺过去一刻,这一口气尤为紧要。 结果那年轻人一皱眉:“你这人,好生无礼,我跟你说话呢,好赖答我一句啊!” 刘暮舟斜眼望去,还是没说话。 年轻人冷哼一声,转身靠在角落取出干粮,但依旧骂骂咧咧:“世风日下啊!出门在外打个招呼不答话的人都有,这他娘的什么世道?” 正说话时,面前官道有一驾马车过去,六匹马拉着的大车。 里边有小姑娘咯咯笑着:“师父,你看,这么漂亮的梅花,大哥送我的。” 另有一道女子声音传出,略带宠溺:“漂亮吗?回去栽到你的院子里。” 小姑娘声音清脆:“那……那我这梅花,也能长得那么大么?” 女子笑道:“当然可以啊!” 在路过崖壁之时,女子掀开了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刘暮舟正好抬头,与其对视。 那女子十分年轻,是个炼气士无疑了。 在两人对视的一瞬间,那女子突然面色一冷,这眼神刘暮舟熟悉至极,就像当初在宋家门口,吕玥的那种眼神。 蹲在角落的布衣男子啃着饼子,双眼略微一眯,待马车走出去之后,这才笑问道:“哑巴兄弟,车上那女人好看吧?” 午时四刻已过,刘暮舟长舒一口气,转头望向那个年轻人,摇头道:“我不是哑巴,她也没多好看。” 刘暮舟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就已经她也没多好看,实话实话而已,马车上的女子却冷冷一笑,将手臂伸出马车,向下虚按。 刘暮舟头顶立刻浮现一道灵气手掌,只听见轰然一声,尚未调整过来的刘暮舟被那女子一掌狠狠砸在了地上,嘴角已然有鲜血溢出。 女子冷冷一句:“年纪轻轻,学好点,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调戏的。” 边上年轻人一脸懵,浓郁眉毛颤了颤,然后咽下一口唾沫,嘀咕道:“这娘们,是个炼气士啊!兄弟,这你能忍?” 刘暮舟缓缓起身,只往远处看了一眼,掸了掸身上尘土,淡然道:“有什么不能忍的?若那句不好看算是失礼,那是我失礼在前。更何况,若非兄弟你话太多,我也不至于遭受这无妄之灾。” 说罢,刘暮舟穿好羊皮裘,顶着暴雪便走出去了。 还有百里路程,天黑之前走得到。 浓黑男子见状,背起包袱便跟了出去。 “兄弟,别走啊你,方才是我不对,我赔礼道歉还不成么?” 可他追出去后,哪里还有羊皮裘身影? 他抠了抠眉毛,撇了撇嘴:“那把剑的名字用在你身上多好?没骨头!这么谨慎,还用缩地符跑路?老子也就显露了炼气九层的修为而已!” 只看这眉毛,就知道他家里有个一字眉。 此人不是裴邟,还能是谁。 “没坐上船,辛辛苦苦俩月才找到你,还想让我白跑一趟?你跑得了么?” 裴邟撇着嘴翻手取出一道巴掌大小的罗盘,随手一抬,方才刘暮舟啐的带血唾沫的便传来一丝血气落在罗盘之中。 下一刻,勺子柄便指向了北方。 裴邟刚要动身,但手中罗盘却突然砰的一声,炸了! 年轻人一愣,片刻之后,心疼的直跺脚。 “什么玩意儿?之前用他的符箓都没事儿啊!” 之所以能找到刘暮舟,就是因为他拿到了刘暮舟卖给徐酒儿的符箓,故而有了刘暮舟大概的位置。但要是用其血液,就能用罗盘找到具体位置的。 可现在……罗盘居然炸了! 其实别说是他,就算是金丹修士,想追踪到离开飞泉宗之后的刘暮舟的具体方位,都很难很难,只能有个大概方向。 这个大概,就像是一座古井国这么大。 裴邟能寻到刘暮舟,全凭运气。 裴郇收起罗盘,猛灌一口酒,气得牙痒痒! “这玩意儿是我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你他娘给老子炸了?等着,老子要你好看!” 已经知道了大概的方位,往北追就是了。 反观刘暮舟,确实是往北去了,方才接连甩了四道缩地符,加上他拼尽全力狂奔,此刻已经离开那处地方十几里了。 倒不是怕那个挎刀的男子,只是他觉得太巧了,荒郊野岭的怎么就能遇上两个炼气士? 更何况那男子太坑,方才肯定是故意的。 既然都到了这里,刘暮舟干脆一鼓作气跑到了寒山脚下。 虽然雪很大,但是车压出来的印子并未被雪盖住。 望着眼前大山,刘暮舟呢喃道:“看来香客信众,富人也不少。” 此刻再想起那会儿车上人言语,想必是那女子带着小徒弟登山求了一枝梅吧? 登山之前,他望着风雪中的山巅,想来想去,还是换上了青衫,背好剑,以本来面目示人。 这是对那位梅仙的尊重,没有山神土地的地方,他俨然已经是山神土地了。 走了许久,天色慢慢暗了下来,刘暮舟沿着一条路登山,约莫半个时辰,便瞧见了一条小溪。 可再一抬头,刘暮舟面色猛的沉了下来。 近水之处,一树被连根拔起的千年梅,被斩成了几截儿, 刘暮舟面色铁青,剑魂却传来了冰冷声音。 “我求你,管一管!” 「这两天差的明天补上。 被洗了两天脑,无语死了……」 第41章 给我的衣裳道歉 大雪山中,水边的千年梅被连根拔起,这样还不够,竟然还要将他斩断成数截儿,吸干了所有生机。 刘暮舟面色凝重,心里噎得慌。 好好一个有侠义心肠,愿意为穷苦百姓做些什么老梅,究竟是闯了什么祸,竟是遭人如此对待? 一口气就这么哽在喉间,不吐不快。 此时却听到剑魂一句:“我求你,管一管。” 刘暮舟深吸一口气,但没说话,而是解下身上风泉靠在了老梅树根处,脱掉外面的青衫,一言不发的开始一根一根的将散落在地上的枝丫收拢,又将那些树干一截儿一截儿背回了大坑处。 裴邟追来之时,便见刘暮舟在远处用双手刨坑,已经弄出了一个一丈余深的坑。 紧接着,就看见那家伙扛着树干,一截儿一截儿的往里埋,也只是埋一半而已。 真他娘有毛病,葬树? 往前走了几步,裴邟突然一拍手,一脸的惊讶:“哎呀!又是这位兄弟,咱们还真是有缘分?你这是做什么?偷树?” 刘暮舟正在填土,听到裴邟说话,便转头看了一眼,答复道:“埋葬一位江湖路人。” 裴邟心中嗤笑,这话说的,学人装什么大尾巴狼?不就是杀了一只梅妖么? 他刚要开口,却见刘暮舟并起手指,以雷霆剑气在梅树残干之上刻下几个字。 “古井国梅仙近水之墓,江湖路人刘暮舟立。” 裴邟突然想起了沿路瞧见的梅仙庙,他倒是没有详细打听,但是瞧见这断作几截儿的粗壮梅树,又见刘暮舟所刻之字,一下子明白了。 这是有人杀了那位梅仙啊! 正此时,他见刘暮舟取出一壶酒,倒了半壶,放下半壶。之后才说道:“我不知道你是谁派来的,贾如道?玄风太子?龙背山?又或者是我无意间得罪的某些人。如果是,报个来路,我跟你拼命。如果不是,那就别跟我待一起,容易走霉运。” 都这么说了,那还有什么好装的? 裴邟嘲讽道:“的确是来找你,但你说的都不是,我也不是来杀你的,只是瞧瞧你,顺便告诉你一声,别想着癞蛤蟆吃天鹅肉。” 刘暮舟冲着梅树微微抱拳,转身去往一边穿上了青衫,背好了剑,几步走到了裴邟面前。 两人岁数差的有些多,但个头儿已经一般高了。 刘暮舟就淡淡然望着他,同样淡淡然开口:“你说了不算。” 说罢,刘暮舟一个纵身高高跃起,于风雪之中踩着树尖儿下山。 裴邟却是嘴角一挑,“这小子,怎么这会儿反倒是硬气了起来?” 先前在路边遇见那个马车女子,骂人都不敢。这会儿一番话说的却是掷地有声,仿佛一言不合就要与人拼命似的,但…… 突然间,飞雪之中有七道雷霆剑光下山,那七道剑光,是在最寻常不过的七道敛息符之下! 一瞬间,裴邟头皮发麻。 来时他就注意到了敛息符,本以为只是刘暮舟以符箓结阵,隔绝此地气息的手段。 可他万万没想到,明面上是隔绝此地气息,实际上确实在遮掩飞剑气息。 裴邟倒吸一口凉气,嘴角抽搐,自言自语道:“这狗日的,方才我要说是来杀他的,这七把二阶巅峰的飞剑恐怕早已祭出,这样偷袭,即便是我也要吃点儿亏!” 年纪轻轻,心思竟是如此缜密? 裴邟正要动身去追赶,可她才一转身,又是五道雷霆剑光凭空出现,飞速去往山下。 裴邟见状,无比愕然。 这十二把飞剑算是让他刘暮舟用出花儿来了,前后两次算计,灵台巅峰必死,寻常初入黄庭的修士,一样要吃亏,若是蠢一些的,说不定就这十二剑,就得投胎去了。 “可惜了,飞剑只是二阶,否则他对上三境还真不犯怵。” 自言自语了一番,裴邟却伸手敲了敲脑门儿,自语道:“想什么呢,黄庭修士有几个黄术那么自大的蠢货?” 而此时,刘暮舟已经下山,去的方向便是来时路上碰见的那架马车的方向。 说完一句话后便不再出声的剑魂,此刻又说话了。 “只要你帮梅妖报仇,我虽然无法停下每日对你的万剑穿心,但我会停下对你肉身的侵蚀。” 刘暮舟冷笑一声:“你觉得你的话,我会信?” 剑魂冷声道:“信不信是你的事情。” 最开始知道梅仙庙时,她就在变着法儿保护梅近水,此刻刘暮舟倒是有些好奇,她为何独独对梅妖有所不同? 于是刘暮舟问了句:“原因是什么?” 剑魂沉默片刻,开口道:“想必你看得出,我是个很随便的人,对于男女之事更随便。男人可以去青楼,一天换一个姑娘,凭什么我不能一天换一个男人睡?只要看对眼儿,我觉得不错,我就跟他睡。不光是男的,女的我也睡。” 大雪之中,刘暮舟险些一个踉跄。 “你……这是他娘的什么虎狼之词?还他娘男女通吃?” 剑魂却道:“后来不这样了,因为一株梅。曾让你猜猜我是怎么证道剑仙的,现在可以告诉你,就是杀尽天下采花贼。我做到了,用了一百年,起码我死之前天底下没有那号人了。” 刘暮舟摇了摇头,之觉得有些荒诞。 一个纵欲之人,要杀尽天下采花贼,还做到了,这不荒诞? 剑魂淡淡然一句:“我不欠世上任何人什么,更不欠这个天下、这个世道什么,抛开我的德行不谈,我起码在那处战场杀敌无数,是为这方天地战死的。但我独独欠一个苦心劝我从良的小梅妖,她叫寒香。” 刘暮舟恍然大悟,也并未不信。 天下没有至善之人,同理,也没有至恶之人。 就剑魂这样该死的家伙,心中一样有一团不可触碰的柔软。 刘暮舟摇了摇头:“跟你关系不大,只为一个,江湖路人。我要问你什么战场,你不会说的吧?” 没过多久,便到了山下一处小村庄。望见梅仙庙时,刘暮舟发现当中的梅枝,已经没了生机。 一瞬间,刘暮舟胸中怒火便又加重了几分。 一道剑光随后赶到,浓眉男子已经换了一身衣裳,白衣背剑。 裴邟淡淡然问道:“想去找那个女子?她是古井国护国大供奉,至少也在黄庭三炼,早就驾驭飞舟回了井城。若是真不怕死,我御剑带你去井城呀?几百里而已,也不远。” 刘暮舟闻言,立刻停步,转身望向裴邟,沉声道:“好啊,带我走!” 裴邟嗤笑道:“带你去归去,但我绝不会出手帮你的,我倒要瞧瞧,你仗着我老爹给的十二把飞剑,能不能给梅妖报了仇。” 刘暮舟点了点头:“不要紧,带我快点去就是。” 裴邟一笑,腰间长剑立刻出鞘,只见其一步跃起,轻轻踏在剑上,随即言道:“那来啊!抓住剑柄吊着,能走多远,看你造化。” 小样儿,还治不了你了? 刘暮舟二话不说,单手握住剑柄。但抓紧的一瞬间,裴邟呵呵一笑,立时御剑而起,几个呼吸便钻入了云海之中。 此刻人间大雪,高处的雪花尤其大,刘暮舟手握着长剑,整个人在极速之下被拉的与长剑横平,那些雪花此时就如同一柄柄飞剑一般,顷刻间便将刘暮舟青衫划破,不过一刻之后,刘暮舟便浑身是血。 裴邟低头看了一眼,神色玩味:“你先天三品的体魄,这点儿伤只能算作皮外伤,可能会有点儿疼,你可以喊出来的。” 可此时,刘暮舟却生生将身子竖起,单手吊在剑柄之上。 裴邟脸皮一扯,急忙放慢速度,紧接着便破口大骂:“你他娘的疯了是吗?我逗你玩儿而已,你真要重伤才满意?” 刘暮舟却用另一只手抹了一把脸上血水,双眼冷眼,沉声道:“你可以更快点,疾速之下的罡风,正好能帮我磨砺体魄。” 裴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天底下竟然有这么自虐的人?他就不怕疼吗? 可刘暮舟又是幽幽一句:“但我们的仇已经结下了,这衣裳是钟离姑娘买给我的,但你害得我把它弄破了。” 这话倒是将裴邟逗笑了,他没忍住问道:“哦?那你打算怎么办?打死我?你有那个本事?” 刘暮舟黑着脸,沉声道:“你得道歉!” 裴邟气笑不已:“凭你脸皮厚?我……” 话未说完,刘暮舟猛然间一雷霆剑气灌入裴邟飞剑之中,随后使劲儿将长剑望下拉,裴邟的剑一下子就不听控制了。 裴邟愣了愣,旋即破口大骂:“你他娘的想干嘛?我们离地两万丈呢!我不能御剑却还可以御风飞行,你想死是吗?” 但下一刻,裴邟只见刘暮舟手里攥着一张禁身符。 之前斩杀黄术,可就是用了禁身符,他都听说了,那是桃花观主画的符箓。 刘暮舟又是猛的将剑一拉,死死盯着裴邟,冷声道:“那就试试,我能不能拉着你一起摔成肉泥。” 裴邟倒吸一口凉气,“疯子!你真他娘是个疯子!老子赔给你还不行吗?” 可刘暮舟却举起禁身符,冷漠道:“给我的衣裳道歉!” 裴邟神情凄苦,欲哭无泪,他现在算知道了,他看错了刘暮舟。这可不是个软柿子,是个不要命的疯子! “得,你够狠,老子道歉,衣裳大爷,我错了!” …… 一路胆战心惊的,终于落在了井城之外。 刘暮舟随手丢了那张符箓,将衣裳小心翼翼叠起来,换上了一身布衣。 裴邟瞪大了眼珠子:“张青源画的符,说丢就丢?” 刘暮舟转身望着井城,眯起眼,沉声道:“假的,张观主的符箓早用完了。” 裴邟一愣,“你他娘……” 第42章 有些事不能忍(上) 堂堂飞泉宗少主,不过二十八岁便是黄庭八炼,虽说跟钟离沁比不了,却也是难得的天之骄子了。 裴邟万万没想到,今日居然被个炼气九层的小子用一招简简单单障眼法耍了。 没想到刘暮舟来了一句:“你骂我损我,我可以不理,但你弄坏钟离姑娘给我买的衣裳,我跟你没完,这仇我记一辈子。” 裴邟嘴角抽搐,气笑道:“她都不记得你了,你这一厢情愿不无趣?” 其实听到这话,刘暮舟好不容易压下的难受,又被激起了。 他只能强装平淡,轻声道:“不记得不是没有。” 其实这是刘暮舟的倔强,他也只能如此。 此地距离东海山外山近六十万里,几十万里之外的姑娘心声,他又如何能听到?大多是时候不敢想,所以表现的很忙,因为忙起来才会真正没空想。 已经是戌时了,城门早已紧闭。刘暮舟却没翻墙,更不会踹门,而是抱着风泉,靠着墙角坐下。 此地依旧下着大雪,裴邟实在是闹不明白刘暮舟要做什么,便提着酒坐到刘暮舟身边,疑惑道:“不是,你是不是有病?风风火火赶来给梅妖报仇,却不进城?怕了?” 刘暮舟没答复,反而问了句:“你干嘛来的?” 提起这个裴邟就一肚子气,“你他娘还好意思说?我一年到头好不容易回一趟家,结果我娘一见我就说这说那的。我给你学学。” 裴郇猛的起身,指着刘暮舟,冷声道:“你看你这模样,赶得上暮舟那孩子一半儿我就烧高香了,都是人,差距能这么大?” 刘暮舟眨了眨眼,竟是无言以对。 鸢姨怎么会拿我跟她亲儿子做比较? 但还没完,裴邟又扯着嗓门儿喊道:“瞧瞧你,让你送你妹妹回家,等的黄花菜都凉了还不来,人家暮舟背着你妹妹一步一步走了五万里来的,人家说什么了?” 或许是气不过,裴邟干脆取出一壶酒,灌下一大口,气笑道:“换你你不生气?” 刘暮舟一笑,摇头道:“不生气,会想想自己哪里不如人。” 裴邟都被刘暮舟气笑了,不过笑了笑,他还是转身坐在了刘暮舟身边,并将酒壶递了过去。 “来一口?” 刘暮舟望着大雪,摇了摇头:“不喝酒。” 裴邟神色古怪,冷不丁一叹:“那我妹妹铁定不喜欢你,我记得她小时候就说,她长大后绝不会嫁不喝酒的男人,因为不喝酒的男人一定是那种……” 话未说完,酒壶便被刘暮舟一把夺走。紧接着便是咕嘟咕嘟灌下一大口,完事儿还打了个饱嗝儿。 裴邟哈哈大笑,“这才像话嘛!哪有男人不喝酒的嘛?话说回来,你打算怎么办?我是不会帮你的,但你要是求我,说不定我会……” 又是话未说完,隔壁呼噜声就已经震天响了。 裴邟转头一看,便觉得无奈至极。 这都是什么破酒量?方才不是挺豪爽么?怎么豪爽完就一头栽倒? 裴邟长叹,废了,人不能喝酒,不是废人是什么? “你这样的,我娘跟我舅娘肯定喜欢,但我舅舅得嫌弃死你。” 刘暮舟确实是醉了,他之前是真的从没喝过酒,第一次喝酒,不醉才怪。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声,脑海中一激灵,赶忙起身。 可睁眼之时,却发现不在城墙根儿,而是身在一片梅林当中。 刘暮舟深吸一口气,似乎明白了些,于是微微抱拳,沉声道:“是梅仙前辈嘛?” 有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自林中走出,冲着刘暮舟,恭恭敬敬抱拳回礼。 “近山不过梅妖而已,这个仙字,实在是愧不敢当。” 梅近水往前走了两步,转身摘下一枝梅,微笑道:“同是江湖路人,刘公子愿为我仗义出手,近山心领了。我来,一是趁着残魂尚未完全消散,想劝劝刘公子,此事不必再管了,天底下时时刻刻都在发生这样的事情,我管了许多,却成了他人眼中钉肉中刺。不过也好,他们以我的元神为根本,敕封古井国神灵,最起码古井国往后有真正的土地公可拜,我不必充什么仙人了。二来,是谢谢刘公子。江湖路人挖土葬梅,起码让我临散之前,没对这个人世间完全失望。” 刘暮舟刚要开口,却见梅近水笑着抱拳:“公子无需回礼,老梅去也。” 刺骨寒风刮在脸上,刘暮舟再次睁眼。 天尚未放亮,雪越发的大。 裴邟转过头,没好气道:“你真是没用,两口酒而已,至于么?” 可刘暮舟却翻手取出一枚缩地符,瞬身进了井城。 裴邟破口大骂:“你有毛病吧?这都丑时了,既然等了为什么不等到天亮?” 现如今裴邟俨然觉得刘暮舟是个疯子,神神叨叨想一出是一出。 穿墙而过,裴邟一路追赶,却见刘暮舟竟然直奔皇城而去! 裴邟嘴角抽搐,急忙上前阻拦,终于有了几分正经。 “你想干什么?你他娘懂不懂规矩?再是弹丸小国,皇宫也不是我们说闯就能闯的,你当书院那帮书呆子是吃干饭的?” 刘暮舟皱着眉头望向裴邟,冷声道:“你怎么知道她会回井城?我要去看看她在不在。” 裴邟无奈道:“我现在相信你个狗日的会莽撞到当街杀黄术了……我猜的啊!再说你要问,何必进皇宫呢?” 说着,他一把抓起刘暮舟,几个瞬身便落下了一处道观之外。 “护国供奉是住在这里的,看这里不就行了,触那等霉头作甚?我还是得提醒你一句,不管发生什么,即便是弹丸小国,皇帝与储君都杀不得,至少不能明面上杀!” 刘暮舟闻言,点了点头:“晓得了。” 裴邟回想了一番,觉得他这个晓得了有点儿不靠谱儿,便又问道:“真的?” 刘暮舟回头看了他一眼,神色尤其认真:“真的,但有些事,我忍不了。” 说罢,刘暮舟瞬移一般动步便到了门前,一脚便将那道观大门踹开了。 道观之中,有二境修士闻风而出,可她将将落地,便被一把巴掌大小的飞剑抵在眉心。 刘暮舟望着那位惊慌女冠,询问道:“你家观主哪里去了,我只给你一次说话机会。” 声音平淡,但那柄雷霆飞剑悬在额头,年轻女冠根本不敢撒谎,只得颤声说道:“观主与陛下,去旧都外的古井山,封禅去了。” 第43章 有些事不能忍(下) 几百里外的古井山是古井国龙兴之地,明日古井国皇帝,将会学着那些大一些的国家敕封山水神灵。 满朝文武都在山中,半山腰也汇聚了许多前来观礼的百姓。 因为朝廷发了布告,将会在古井国境内敕封五大山君四大水正,以后这九位神灵,会各自护佑一方平安。 只是这雪下的没完没了,也不知道明日能不能停下。 半山腰能遮风挡雨的地方早被人占据,入夜之后那些看热闹的人也只能下山,附近小镇、村落,几乎住满了人。家里有闲置屋子的,都忍不住将房子出租,能挣几个是几个。 但其实后山还有一条较为平坦的路,但那是怕山上出事之后,紧急下山的路,能通车马。 一架马车趁着天黑,就这么上了古井山,马车上拉着三位少女,姿色皆是上佳。前方还有两骑,手中提着黑云府令牌,沿路登山,所过之处无人敢拦。 不多久的功夫,便到了哨卡,一队兵丁守在此地,看过两位黑云卫令牌之后,却将目光投向车夫。 “这驾车之人,不是黑云府的人么?” 马上黑云卫闻言,眯眼看向问话之人,沉声道:“你不知道黑云府是太子的么?太子的马车,你也要查?” 带队将军赶忙后退,恭恭敬敬抱拳:“属下不敢,只是……算了,诸位快过去吧。” 车夫轻轻挥动马鞭,马车则是继续上前。 不过走到无人处,马背一位浓眉男子便转头问道:“你们太子,这些年来祸害了多少姑娘?” 另外一个骑马青年闻言,明显一颤,“上仙,我……我要是不做,我全家都得死。” 浓眉男子,自然就是裴邟了。 听见那黑云卫支支吾吾的,裴邟便回头看向赶车的年轻人,问道:“你问?” 年轻车夫微微抬头,问道:“这些姑娘最终下场是什么?我问你就说,不杀你不是因为你有用,而是你还算有点儿良知。但这点良知,救不了你第二次。” 那人闻言,嘴唇一颤,只得咽下一口唾沫,颤声道:“除非……除非他特别喜欢的会留下,剩下的不是杀了,就是……就是卖去别国。他当太子两年来,井城的宅子里留了十几个,卖了十几个,杀了……近百。” 车夫自然是刘暮舟,但刘暮舟只是面色沉了沉,而裴邟则是破口大骂了起来。 “天底下的妓院全他娘关门了不成?狗日的就可着良家姑娘祸害?” 骂归骂,裴邟还是一以心声叮嘱道:“刘暮舟,光明正大杀不得,办完正事儿之后,随便设计一下,借别人的手宰了。这等混账,就算告到书院去,只要咱们不是太过分,那些书呆子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刘暮舟没说话,之时朝着山上望了一眼。 此时此刻山巅大雪,行宫早被大雪覆盖,而一处偏殿之中却有止不住的舞乐声音。 天寒地冻的,屋里几位女子却穿着薄纱,有人起舞,有人靠在高坐之上,被同样衣衫单薄的青年蹂躏。 但此时,大门被一阵狂风推开,屋子里的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太子转头一看,是个白衣女冠走了进来。 但他没停下正在做的事情,而是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询问:“大供奉怎么来?你又不喜欢这种事,怎么?转性子了?” 女子望着前方不堪入目的场面,摇了摇头,冷声道:“我来这里是奉劝太子,节制些的好。京城传来的消息,有人踹烂了我的观门,打听了我的去处。那人用剑,一身雷霆剑气,十分吓人,多半是为梅近水而来。那梅近水这么多年来,也交了几个朋友的。” 此时那太子浑身一颤,长舒一口气后猛然躺下,自有人帮他擦拭下身不属于自己的血。 “剑修?那又如何?梅树是妖,我们除妖而已。大供奉别忘了,古井国再小也是报了书院之后才立国的,我是储君,哪个炼气士敢杀我?” 方才被他骑在身下的姑娘此刻才被松绑,她终于有了些自由,于是猛然起身,狂奔向前方柱子,砰的一声之后便只剩下一具死尸。 那位古井国太子似乎对此习以为常了,只是挥了挥手,便有人去处理尸身。 屋子里,除却穿着单薄衣衫起舞的年轻女子浑身颤抖之外,其余人都对方才一幕置若罔闻,包括这位大供奉。 人命如草芥,便是如此了。 那位大供奉缓缓转身,淡然道:“按你说的,杀了梅妖,借助他这些年积攒的功德为古井国敕封神灵。答应我的,你最好也做到。” 太子哈哈一笑,摇头道:“我何时说话不算数过?这两年来难道不足以证明,我的德行与才能无关吗?待国内山水稳固之后,我自会想尽一切办法助你破境,这是互惠的事情,我并无更合适的人选。” 女子迈步出门,淡淡然一句:“如此最好。” 而此时,一柄芥子飞剑也悄然离去。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裴邟转头看去,却见刘暮舟,面沉似水。 裴邟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小子,别犯浑,有些规矩可以不理,但有些规矩你必须要守!瀛洲是学宫的地盘儿,他们的规矩便是天条!你若犯浑,我绝不出手,倒要瞧瞧你如何对付那黄庭女修!” 刘暮舟没说话,而是转身跳下了马车,又取出那枚错版钱,怔怔出神。 沉默了许久,刘暮舟终于开口:“我是个很守规矩的人,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所以钟离姑娘也好,曹同也罢,有时候觉得我死板。” 裴邟松了一口气,点头道:“等什么时候你可以跟九先生那样,这规矩便可以不守了。” 可刘暮舟摘下风泉,缓缓将其放在了路边石台之上,然后自己盘坐了起来。 “不对,总觉得哪里不对。” 方才借助飞剑,刘暮舟清清楚楚看见了那个姑娘撞死在柱子上,却没阻拦。 不是因为规矩,而是他没把握能突然出手刺死那个黄庭修士。 此时此刻,刘暮舟突然觉得他与从前不太一样了。回想起来,得罪神水国与下定决心要杀黄术之时,可没这么瞻前顾后。 一个行侠仗义的梅近水死了,因为他是妖,又因为所谓的规矩,便要忍着? 草菅人命的古井国太子,就因为我成了炼气士,就要守规矩,看到了也当做没看到? 此时此刻,剑魂开口了。 “刘暮舟,我是个不守规矩的人,但很早很早以前,有个对我而言有如神明在上的人曾说过,法是用来保护受欺负的人,而不是用来保护欺负人的人的。” 刘暮舟咧嘴一笑,呢喃道:“算是句人话。” 他猛的起身,望向裴邟,轻声道:“麻烦你先将那三个姑娘送下山吧,我在这里等你。就按你说的,谁斩了梅树我斩谁,我一个也打不过,你回来了得帮忙。” 裴邟长舒一口气,叹道:“总算是开窍了!等着,小小黄庭五炼,三剑砍不死她,我裴邟跟你姓!” 或许剑修做事总是雷厉风行,说完之后,裴邟便单手拖起马车,御剑下山了。 刘暮舟一个瞬身过去将那黑云卫击晕,回头之后,望着放在石头上的古剑风泉,轻声道:“虞丘前辈问道而死,我是赶不上他,但有些事情我也忍不了。若是愿意,随我登山。若是不愿,算我食言于曹同,你另觅主人去吧。” 再次转身,刘暮舟将那枚错版钱高高抛弃,抓在手中之后也没看便将其收了起来。 有句话怎么说来者,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想那么多作甚?如果这是学宫的规矩,那就去他娘的规矩,我又不是读书人。 此时此刻,气海之中早已被雷霆蓄满、再也压不住的气旋,自行运转了起来。 刘暮舟只觉得九道纯粹雷霆汇聚成为一条雷龙,径直往上方冲去,一击便破开壁垒,直入紫府绛宫。而一座青石灵台,赫然出现在了刘暮舟体内。 往山巅行宫而去的刘暮舟,也突然间觉得步子变得尤其轻盈,不知不觉便踏风而起。 下方山道一侧,放在石头上的长剑突然间轰鸣了起来,随着长剑轰鸣,风泉剑柄像是掉了一层皮壳,八棱剑身也蜕皮一般,换了个模样。 刘暮舟一步落下,却正好踏在长剑之上。 此时此刻,古剑风泉,剑柄青如苍天,剑刃白如月下银霜。 瞬息之间,刘暮舟有了一种古怪感觉,风泉活了! 而先前只能附着于身上的雷霆剑气,终于能离开身体了。 刘暮舟深吸一口气,眯眼道:“你也不想忍对吗?那就走。” 话音刚落,狂暴雷霆肆意流转,一道雷霆剑光划破雪夜,径直冲向山巅行宫。 有个盘坐中的女子猛然睁眼,对着面前手捧着梅枝的小姑娘说道:“不论发生什么,不许出门。” 下山不久的裴邟也察觉到了那股子狂暴雷霆,他嘴角一扯,转身破口大骂:“破境了?可你他娘……一个瀛洲剑修,哪里学来的昆吾洲脾气?” 但此时,一道剑光已然到了那处偏殿之外。 刘暮舟抓起风泉,一道雷霆斩出,大殿瞬间被掀开顶子。 与此同时,一柄雷霆飞剑径直冲向衣衫单薄的青年。 可就在飞剑将要取其性命之时,有个换上道袍的年轻女冠瞬身出现在青年身前,手中拂尘挥舞,竟是将飞剑弹飞了出去。 女冠眉头皱起,沉声问道:“疯子!竟敢刺杀一国太子?古井国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你就不怕书院制裁?” 刘暮舟一步瞬身到大殿之中,单手持剑,冷冷开口:“为寒山老梅而来。” 女冠眉头皱的愈紧,“你是他什么人?” 七柄被雷雷霆包裹的飞剑凭空出现,刘暮舟同时持剑上前,只说了句:“相逢一笑而已。” 第44章 腐儒 一句不过相逢一笑,前方女冠明显一愣,沉声道:“就因为这个?你一个灵台修为的剑修,就要跟我拼命?你如此年轻,再有个几十年,定是年轻一代的翘楚,为何就想不明白这点?” 风泉抵近,七把有雷霆流转的飞剑直取古井国太子项上人头,但这黄庭修为的道姑,竟然还有空说这么多。 刘暮舟懒得多说,登山之时,他已经做好了决定。 即便不敌,也要亮剑。 答案自然是不敌的,饶是刘暮舟体魄堪比宗师,剑修与雷霆的双重叠加之下杀力惊人,又有十二飞剑作为依仗,斩杀灵台是可以做到探囊取物一般,却依旧远远不是一个黄庭修士的对手。毕竟当时画出来六阶禁身符,是借了九先生浩然正气,以及用一身运道为代价的。 刘暮舟自己心里是明白的,对上黄庭修士,哪怕只是一炼,他绝无斩杀对方的本事。 下一刻,女冠并指而已,一道淡淡灵气便将剑尖抵住。而一道鸟笼状的三阶法器凭空落下,死死护住了古井国太子。七柄飞剑有两把崩碎了剑尖,却也无法冲破鸟笼。 女冠摇了摇头,并指一弹便将刘暮舟击退数丈。 她将那只是放在身后,手臂却颤抖不止。 毕竟是雷霆,就方才沾染的那一丝而已,便使得她一条手臂酥麻无力。 此时此刻,女冠心中多少也有些震惊。 不过一变就能如此,待他灵台三变修出玉台之后,岂不是能与寻常黄庭交手而不落下风了? 反观刘暮舟,虽然没有当时在黄术手下那般狼狈,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女冠皱着眉头,沉声道:“梅近水已死,但他所积攒的功德,将会为古井国敕封九位神灵。你若杀了太子,不光要去书院吃甲子牢饭,还会将破坏古井国风水,届时天灾人祸降临,这便是你想要的?为报一人之仇,陷一共百姓于水火之中?” 此时那位太子也总算是缓过来了一些,可他一皱眉,沉声言道:“祝小夏,你不杀他,与他废什么话?” 女冠猛的转头,皱眉道:“你闭嘴!” 可就是这一转头,刘暮舟便持剑欺身而上,祝小夏赶忙侧身,却恍惚之中感觉到一股子……龙威! 只见刘暮舟一手持剑,另一只手拿着一把褪色红伞,径直捅向鸟笼。 在红伞接触到鸟笼的一瞬间,祝小夏慌忙收起鸟笼,瞬身上前,一把拉过太子,使得刘暮舟又跑了一趟空。 祝小夏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把伞,又抬头看了一眼刘暮舟,紧接着便怔在原地。 待刘暮舟转过头之后,祝小夏这才回过神,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问道:“想要做成大事,去保住这个人世间,总会无意间伤到路边的蚂蚁。死一千保一万甚至十万,你不懂这个道理么?” 刘暮舟往前走去,他不知道这女子为何突然手,连杀意都消散殆尽。但听见女子所言,刘暮舟便嗤笑一声:“这个道理没道理,梅近水无需敕封就在这古井国处处有庙。若是善恶不分,谈什么大事、天下?” 祝小夏深吸了一口气,呢喃道:“为何……如此迂腐?想去哪里,走到便是了,为什么要在意是怎么走的?” 那位太子怒道:“你在做什么?杀了他!” 就在此时,一柄雷霆飞剑掠过,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贯穿了古井国太子头颅。 刘暮舟一皱眉,不理解祝小夏为什么不阻拦了。 “这不是迂腐,若路上害人太多,到了也白到。” 而祝小夏只是微微低头,呢喃道:“我们记事起便在为那个目标而努力,我八十三岁,为此努力了七十年,终于等到你了,现在你告诉我,到了也白到?” 刘暮舟一愣,“等我?你说什么?” 恍惚之中,刘暮舟想起在朱草郡时红伞自行钻出后,姜小寒与耶律焕承身边那个女人几乎同时出现……她们是要保护我? 刘暮舟一皱眉,沉声道:“那个什么渡龙一脉?你也是?” 可祝小夏自嘲一笑:“既然是你要我死,我死便是了。但梅近水是我所斩,与孩子无关,求公子莫要与孩子计较。这是他仅剩的一株带有灵性的梅枝,交给公子吧。即便如此,小夏还是要祝愿公子,最终能走到目的地,也能保住这片陆地。” 说罢,只见祝小夏翻手取出一枚上刻渡龙二字的青色令牌,都没等刘暮舟再次发问,便猛的抬手拍在胸口,自断心脉而亡。 刘暮舟眉头紧紧皱起,可再想发问时,已经无处可问了。 他万万没想到,憋着一口气登山,都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可要杀的人,却自杀在了他面前。 而且……她在说什么?什么叫我让她死她就死? 行宫乱成一锅粥,所谓禁军又哪里敢上前,毕竟在他们眼中,刘暮舟便是高高在上的神仙。 刘暮舟挥手收起令牌与梅枝,转身之时,却见个穿着粉色棉袄的小姑娘怔怔望着自己。泪水在小姑娘眼眶打旋儿,泪珠之中有恨意、杀意,但更多的,还是悲伤。 不知为何,刘暮舟有些害怕与她对视。可再一转头,手持兵刃的官兵竟是连连后退。他们的眼中,是害怕、惊惧。 一时之间,刘暮舟觉得自己成了大恶人。起码在小女孩与那些官兵眼中,自己就是。 又一转头,几个穿了衣裳却如同没穿一般的年轻女子正望着自己,可她们眼中,却是感激。 一瞬间,刘暮舟清醒了些,不再惧怕与小女孩对视,而是直直望着她,沉声道:“我叫刘暮舟,你可以记住我的名字,将来要找我报仇的话,来便是了。” 小女孩咬着牙,抬起手抹掉眼泪,以凶狠眼神望着刘暮舟,想掩饰哭腔,故而声音变得极其小。 “你也记住!我叫祝双儿,我早晚会杀了你给我师父报仇的!” 刘暮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也会成为别人报仇的对象,可他也只能点头,轻声道:“我等你。” 也是此时,一道剑光骤然坠地。 裴邟一转头,便瞧见那位古井国太子倒在血泊之中。 他嘴角抽搐,气笑道:“你他娘……还不快跑?等着被关去学宫吗?” 但刘暮舟察觉到了一股子浩然正气降临,于是他摇了摇头:“跑不掉了,你快走吧。” 裴邟破口大骂:“我就没见过你这么疯的人!” 说归说,但裴邟没跑。这要是跑了,日后哪有脸见人? 而下一刻,满山风雪骤停,本来落在身上的雪花就这么悬停在了半空中,一动不动。 刘暮舟深吸一口气,转头而已,便瞧见有个身着灰色儒衫的中年人凭空出现。中年人额头有一道印记,像是印章,是个囚字。 落在了小姑娘身边,中年人轻轻按住了小姑娘的脑袋:“双儿是吧?不哭。” 可他一抬头望向刘暮舟,方才的慈善便瞬间消散。 “炼气士不得插手凡俗王朝之事,你就不懂这个规矩吗?” 第一个字说出来之时,刘暮舟便倒飞出去数十丈,将墙壁砸出了个大窟窿。 他想以剑气抵挡,但他身上那些剑气,对中年人而言微不足道。 一句话二十二个字,刘暮舟便遭受二十二次重击,待中年人说罢,刘暮舟已经将整座行宫砸穿,又倒去山林之中,毁了大片树木。 裴邟只觉得头皮发麻,却硬着头皮挪到中年人面前,重重抱拳,沉声道:“彭先生,这古井国太子草菅人命,那些女子都是被他掳来的,刘暮舟不是……” 话未说完,中年人只是随手一挥,裴邟便被重重甩去山下。 “你爹来也没用,我是修为不如他,但胜过他的人有大把!规矩就是规矩,都跟他一样擅自出手,那要规矩何用?” 说着,中年人一步跨出,落在了刘暮舟面前。 刘暮舟双手撑着地,口中鲜血不断往外咳出,还带着星星肉沫子。刚刚搭建的灵台,此刻布满了裂纹,蛛网似的。 中年人望着刘暮舟,冷哼一声:“陈默没规矩,他看重的人同样没规矩!就念你所杀之人本就该死,我姑且留你一条命,随我回去受甲子刑期即可。” 刘暮舟又是一咳嗽,随后拄着剑缓缓抬起头,双眼通红。 “他……咳……他害人之时你怎么不出来?你的规矩,是护好人,还是护恶人?” 中年人眉头一皱,喝道:“放肆!” 两个字,刘暮舟再次遭受两次重击,像一只蛤蟆一样趴在了地上。方才提起真气阻挡,此刻肉身之中的真气便也消散殆尽,武道修为重回先天四品。 中年人冷哼一声:“我管的,是不准炼气士擅动凡俗王朝。王朝皇室无德,自有别人去管!再说一个字,加十年刑期!” 刘暮舟眼前直发黑,这不讲理的中年人,至少也是观景修为,刘暮舟实在是无力抵抗。 可就算是这样,临昏死之前,刘暮舟还是死死抓着风泉,以微弱声音骂道:“腐……儒,我干你娘!” 中年人眉头死死皱起:“加一甲子!” 说着,他就要伸手去抓刘暮舟。 但此时,刘暮舟手中长剑剧烈震颤了起来。 不过一转眼,刘暮舟身上有狂暴雷霆溢出,中年人眉头一皱,却发现雷霆变得漆黑,竟是连他自以为的浩然正气都压不住。 他翻手便取出一支大笔,怒道:“果然是个孽障!” 但风泉猛然间将那漆黑雷霆尽数吸取,然后包裹住刘暮舟,以极快的速度往北逃遁。 中年人刚要抬脚,却再也察觉不到刘暮舟的气息。 方才漆黑雷霆,竟是堪比金丹修士的速度! 与此同时,昆吾洲楼外楼,有个百年不出世的中年人睁开了眼睛。 尚在楼外楼的两把古剑,其中一把自行飞出了剑冢。 另有一位白发老者一步跨出,伸手按住了中年人肩膀。 “曹小子为虞丘寒而去,你为什么?这么大个辈儿,让人觉得我们要跟瀛洲开战似的,你们一个个的都想干嘛?当老头子我不存在了?” 中年人穿着黑衣,腰悬酒葫芦。 他一伸手,抓住一把漆黑长剑,沉声道:“我去把学宫拆了。” 白发老者闻言,瞪大了眼珠子,“就凭你?还拆了学宫?逗我呢?别说那个老不死的了,就说当年输给任问春的人,难道是我?” 中年人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老不死的,你别揭短!这趟我不收徒,只传剑。” 白发脸皮一抽,古怪道:“那你不是说话当放屁?” 中年人只一句:“到时候看。” 说罢,一道雷霆窜天而起,直往东北而去。 学宫之中,同样有个中年人睁开了眼睛。 “想打架?那来试试。” 百年不出学宫的大先生,自东海一步到了西海。 大先生任不行,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也就打架还行。 第45章 此事真是个意外 叮铃铃……叮铃铃…… 也不知铃铛声音从哪里传来,刘暮舟睁眼之时,只看见湛蓝天空在晃悠。 本能的吸了一口气,却觉得身子如同散架了一般,虽说没有万剑穿心那般痛,却死活使不上力气。 好在是身边传来微微剑鸣,刘暮舟转身看了一眼,风泉还在。 他还是强撑着坐了起来,此时才发现,自己躺在个板车上,打眼望去,是看不到头的黄沙。而车上,一股子羊膻味。 刘暮舟觉得嘴里有东西,转头啐了一口,一嘴沙子。 “命大啊,这都能活?” 刘暮舟猛的转身,却见个穿着羊皮大衣的男子正在赶车,铃铛是挂在拉车的驴脖子上的。 那人一转头,脸色就是那种受风吹日晒而皲裂的模样,颧骨通红,想来就是冻的。 刘暮舟长舒一口气,询问道:“这是哪儿?你救了我?” 那人抽出个羊皮酒囊甩到车上,笑着说道:“这里么?都说是八千里黄沙原,我也没走到头儿过,晓不得是不是八千里。不过你么,不是我救的,没那本事,就是看你半死不活的路边倒着,想着带你回屋看看能救活不。” 刘暮舟拿起酒囊,顺便查探了自身情况。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就只想骂娘。 灵台布满了裂纹,修缮起来怕是又要许多日子。武道修为被打落了一层,真气散了,需要重新修炼真气。 也就是说,辛辛苦苦一年多,被那狗读书人全毁了。 “不讲理的腐儒!” 越想越气,刘暮舟正要拿起酒囊,撒气似的灌酒呢,一股子剧痛由打心窝儿里钻出来,刘暮舟脸上瞬间青筋暴起。 这……为什么比之前要更痛了? 赶车的汉子转过头,一脸疑惑:“你又咋了?” 可刘暮舟一口气不敢散,只得强忍着。可忍着忍着,便觉得从前只在胸口打转的剑气,竟然开始随着自己的雷霆剑气在经络之中流转,所到之处那叫一个满目疮痍。 顷刻间,刘暮舟便如同一开始那般,疼到蜷缩了起来。 这种感觉,就像是无数把飞剑在经络之中横冲直撞,若非刘暮舟的雷霆剑气保护,此刻刘暮舟怕是已经浑身经络尽断。 车夫见刘暮舟越发的痛苦,终于意识到这年轻人极不舒坦,便急忙开口:“忍着点儿,还有五里地就到村子里了,我给你找郎中去。” 一刻,五里,哪里赶得到?何况赶到了又如何,郎中治得了这等病症? 就这么蜷缩在车上,一刻很快就过去了,刘暮舟浑身早已被汗水打湿,头发都贴在了脸上。 长舒了一口气,刘暮舟颤抖着手臂拿过酒囊,小口灌入胸中。烈酒入喉,辣嗓子,却也也冰冷的身子,带来了一点热气。 如今,刘暮舟也能以心声说话了。 “我记得有黑气发出,是你出手救的我?既然救了我,为何又要害我?” 剑魂的声音传入心中:“我不是救你,只是自保。那贼读书人若将你抓去,我也得陪你。但我的剑气冲刷你的经络,这不是我做的,是你身受重伤,体魄受损严重,封魔咒也无法将我的剑气关在一个地方了。” 刘暮舟骂了一句娘,转身盘坐起来,取出一枚重钱,开始运气疗伤。 车夫见状一愣,“嘿,你小子又没事了?” 刘暮舟将酒囊递回去,轻声道:“多谢老哥,我有一种怪病,每日正午都会发作,有一会儿功夫无法说话,老哥不必找郎中了,能救我起来,我万分感激。” 车夫闻言,又看了看刘暮舟的剑,便摇头道:“没啥感激的,是个畜生我都得救,何况是个人呢。不过你这是干嘛呢?” 刘暮舟笑着答复:“疗伤,我是练武之人,运气疗伤。” 车夫一愣,“还真有这样的?那你先疗着,到地方我喊你。” 此时此刻,刘暮舟试着引雷霆剑气去青石灵台之中,想着缝补灵台呢,可剑气灌入其中,却如同泥牛入海一般,没有半点儿动静。 而此时,皲裂灵台之上,竟是出现了一个女子! 她身着漆黑羽衣,头发半披半束,腰悬一柄短剑,模样与刘暮舟想象之中,天差地别。 刘暮舟觉得她会是个妩媚女子,却没想到,她反而显得十分清纯文静。 刘暮舟暗自举起左手,并指胸前,就要再次运转封魔咒时,却听见剑魂言道:“没用了,你伤了本源,已经压不住我了。我虽然无法离开你的身体,但你如今有了灵台,这几十丈内,我还是能随意走动的。” 刘暮舟沉声问道:“伤了本源?” 剑魂扭了扭脖子,淡然道:“是啊,那混账书呆子着实惹人烦,一个观景修士,下手没点轻重,若非你体魄够强横,灵台便毁了。好在是你破境之时是炼气修为无法压制之后,伤好之后,这些裂缝对你实力有些影响,但不大,你只需要每日间断的一雷霆剑气淬炼灵台,直到炼石成金,便会自行踏入灵台二变,也不全是祸。” 刘暮舟无法以心神姿态现身灵台之上,只能如同老天爷一般望着剑魂。沉默了片刻,刘暮舟沉声道:“你觉得我会信你?” 剑魂只是淡淡然开口:“随便你信不信,我从不跟那丫头说什么,因为她够聪明。跟你说话,是因为你太蠢。而且张青源说的很清楚,你的运气会很差很差,得到什么,定然是要失去什么的。” 刘暮舟深吸一口气,冷声道:“多谢救命,但请先闭嘴。” 得到什么就得失去相同重要的什么……刚刚踏入灵台修为,武道便退回了先天四品。 真他娘的准啊! 刘暮舟脑子里还是有点儿乱糟糟的,他在想他与那个渡龙一脉有什么关系,为什么祝小夏会说在等他? 渡龙二字,刘暮舟最熟悉不过了。连接卸春江与蛟河的渡龙峡,被渡龙峡一分为二的渡龙山,甚至刘暮舟都算是渡龙之人,因为青瑶就是蛟龙。 但祝小夏那句祝愿能保住这片陆地,又是什么意思? 突然间,刘暮舟有一种棋子的感觉,而且是走错的一步棋! 正思量之时,突然听见车夫喊道:“他娘,先弄点热乎饭,再收拾出来一间屋子,有客人。” 刘暮舟睁开眼,这才瞧见已经到了一处村落。屋子与南边天差地别,没有瓦片,是正正方方土坯房。 车尚未停稳当,便瞧见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狂奔而来,小男孩炼丹红扑扑的,却只张大了嘴巴,没有声音穿出来。 刘暮舟起身跳下了车,往院子里扫了一眼,有个妇人站在门口,笑盈盈等着丈夫。 刘暮舟走过去,伸手摸了摸小男孩的头,笑问道:“这是你的孩子?” 车夫笑着点头:“是啊!我娃天生不会说话,算命的先生说,这是一口先天气不散,长寿。” 刘暮舟笑了笑,虽然灵台皲裂,但修为还在灵台,已经有了微弱神识,可以去探查凡人经络了。 这孩子体内经络有些淤堵,不是什么大毛病,但在凡俗大夫眼中却极不好治。 刘暮舟反手取出一枚通脉丸,一抬手就塞进了小男孩嘴里。 “老哥,多谢了,孩子不是大毛病,只是经脉有些堵,待会儿睡一觉就好了。我这人运道太差,跟我走的近了容易走霉运,我就不留了。” 说罢,刘暮舟一抱拳,随即瞬身离开了村子。 与梅近水不过一面之缘,没过多久他就死了,刘暮舟是生怕再方到别人。 走出村子,刘暮舟回头忘了一眼,深吸一口气,重新贴上了举轻若重符,又开始演练架子拳。 真气得练回来,日后不是必须出剑的时候,不能显露雷霆剑气了,往后的路,要尽量以一个武道中人去走。 若按舆图所示,过了黄沙原继续往北便再无国家,穿过数万里山林之后,便是北泽。但凡走过瀛洲最大的湖泊,便到了积雷原。 在此之前,起码要重回先天三品才行。 刘暮舟哪里知道,瀛洲西海,有个读书人与剑客的争斗,才刚结束,算是打了个平手。 最能打的读书人,此刻盘坐云海,穿着粗气。 自南方来的剑客,望着长剑几个豁口,面无表情。 任我行深吸一口气,望着中年剑客,沉声道:“这一架我等了一千年了,可惜你我身份,不能肆意出手。” 昆吾洲来的楼外楼剑客,姓盖名尘,论剑术,最多排到天下第三,有可能是第二,但到不了第四。 见盖尘不说话,任不行便主动开口:“彭璧我自会责罚,你出手就不像话了,你我同辈,他是我徒孙辈,你不至于自降身价吧?” 中年剑客终于收起漆黑长剑,皱眉望着那位学宫大先生,沉声道:“我就不明白了,当年我输给你,你却又输给那个秃驴。我故意,情有可原,昆吾洲本就是残存的流洲,自西海搬到了南海,况且我十二楼最能打!但瀛洲是当年保存最好的地方,你为什么故意输?” 任不行气笑道:“炼气士修为与你我一样,武道修为半步真武,我不是故意输的,是他太想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了。” 盖尘冷笑一声:“那怎么又牵扯到那小子了?我的剑术,找个传人容易吗?” 任不行淡然道:“你的剑术其实不咋地。” 但见盖尘冷笑着望向自己,任不行终究还是长叹一声,呢喃道:“此事真是个意外。” 第46章 今后我是你师父了 由西南去往北境,云舟都得十天半个月,但偏偏有人聊着天儿就走到了。 盖尘望着下方无尽黄沙,灌下一口酒,沉声道:“四个老大,你我打架最多,但我最瞧不上的是灵鹫峰那家伙。他要给我瞎算计,我就找他打一架。” 说的自然是那位现如今唯一的武道大宗师了。 任不行没搭茬儿,但意思再清楚不过了,瀛洲是我的地盘儿,你逞能就回昆吾洲。 不过想了想,大先生还是说了句:“问你个事情,我家先生不会说,但依照老剑仙口无遮拦的脾气,不会不告诉你的。” 盖尘转过头,冷笑一声:“老王八蛋我骂可以,你骂我就弄死你。不就是想问当年那场大战,我们究竟是赢了还是输了么?” 任我行微微作揖:“抱歉。” 盖尘这才松开按在剑柄上的手,又灌一口酒,呢喃道:“是赢了,但九境之上的仙人全部打光了,缓了近万年了,还没缓回来。也没有什么对错,他们的天下没法儿活了,求存而已。” 话锋一转,盖尘问道:“你家先生怎么想的?真要献祭一洲去求天下太平?灵洲那帮杂碎不老念叨什么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让他们下去呀!我看你们这帮读书人,也就小九有骨气。” 任不行摇了摇头,长叹一声:“我也不知道先生怎么想的,这几百年来天地异象造就了几个还不错的人,就说那孩子,已经遇上了两次了。” 盖尘一皱眉,“他拿了?” 任不行叹道:“运气差到死,喝凉水都塞牙缝儿,哪里拿得到?” 听到这句话,盖尘才长舒一口气,呢喃道:“要是拿了,我就没有找他的必要了。” 说着,两人已经循着一道虚无缥缈的气数到了个小村落。 有个出生便不会说的孩子,正好叫了第一声娘。 盖尘望着那个孩子,咦了一声,疑惑道:“这孩子命硬啊!” 任不行摆手道:“那也不至于,老九收了个弟子,那个孩子在还债,也是帮刘暮解厄。所以刘暮舟运气不好归运气不好,但绝不会是个扫把星。” 两人正要离开呢,一道风风火火的身影却自云海而来,不顾吓到村子里的犯人,径直落在一处院中。 来者一身儒衫,左侧额头有个印记,是个囚字。 彭壁大步走入院中,望着那个护在孩子与妻子身前的中年人,沉声问道:“人呢?” 中年人咽下一口唾沫,颤声道:“上……上仙,什么人?” 彭壁眉头一皱,喝道:“大胆!你身上分明有他气息,窝藏重犯,该当何罪?” 看到此处,盖尘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他眯眼看向任不行,询问道:“这是什么货色?眼瞎了都?” 任我行一叹:“老四的再传弟子,白鹿洞一脉,水匪出身,脾气直了些。” 盖尘闻言,心念一动,便化作雷霆落在了院中。 彭壁眉头一皱,冷声道:“昆吾洲人氏?可有通关文牒?” 盖尘冷笑一声,沉声道:“你的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十一字,每个字说出来都是一道雷霆剑光,先后十一剑,彭壁被斩退数百里,死死嵌入一处山崖之中。 任不行摇了摇头,没出手阻拦。 所谓的直,不是这样的,他该受此难。 盖尘一步跨出,悬停山崖之外,眯眼望着彭壁,问道:“被以大欺小的滋味怎么样?” 彭壁满脸鲜血,抬头望向盖尘,声音沙哑:“坏了规矩,就该受罚!” 盖尘摇了摇头,并指一点,一道雷霆剑气立刻将其修为封印。 “那孩子靠着双腿走了五万里,你长他百八十岁,走个五十万里不是什么难事吧?想要解咒,就去白鹿洞,找你先生的先生。顺便替我问问他,读书人的脸呢?被狗吃了?” 彭壁双眼通红,咬着牙,沉声道:“无礼剑修,修为高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盖尘嗤笑一声,冷不丁翻手持剑斜劈出去,大山立刻被斩为两半。 “这话原封不动,送给你。另外,奉劝一句,你们老四与老九的恩怨,还是不要牵连到我徒弟的好。再奉劝一句,读书人要讲礼数,下次见我徒儿,记得叫世叔。” 说罢,盖尘转身化作雷霆,瞬间消失在天幕。 而彭壁望着云海中的沟壑,长舒一口气。 “这不对,规矩就是规矩!坏了规矩,就要受罚!” 他额头的一个囚字,此时格外醒目。 云海之上,任不行摇了摇头,叹道:“你怎么这么大岁数了,还跟小时候一样?” 盖尘呵呵一笑,转过头盯着任不行,询问道:“鼻涕虫要翻旧账?” 任不行立即闭嘴,这个旧账,堂堂大先生却万万不敢翻。 事实上大先生是昆吾洲人氏,两人年少时便是江湖同伴,同行者有好几个,一个背着剑咋咋呼呼,一个老掉鼻涕,可很喜欢看书。 后来一个拜入了楼外楼,一个翻山过海,进了学宫。 只是多年过去,其他人都被光阴带走了。 沉默片刻,大先生问了句:“小玫的转世身,见过了吗?” 盖尘点头道:“见过了,干着上辈子没机会做的事情,很好。” 任不行点点头:“的确,凡人一生,也很好。” 顿了顿,他又问道:“当真要收徒吗?那可就跟曹同一个辈分儿了。” 盖尘略微沉默之后,呢喃道:“虞丘寒是我代师收徒,这次我要自己收徒了。我的剑,也找不出第二个合适的人了。” 任不行点了点头,微微拱手:“那便就此别过,八年后神仙阙,好好打一场,不准再让我了。” 盖尘笑道:“去吧,不庭山再见。” 读书人一个转身,化作天地之间一点浩然,消失不见。 剑客则是背好了剑,灌下一大口酒,呢喃一句:“师父,我也要收徒了。” 说罢,他大步朝前,云海之中雷霆炸响,不过几个呼吸而已,剑客便落在了一片黄沙之中。 前方有个年轻人正坐在路边啃饼子,盖尘迈步过去,二话不说便将刘暮舟按在地上,使其连磕三个响头。 “今后我是你师父了。” 刘暮舟嘴里叼着半张饼子,一脸懵。 第47章 没人比你更配 方才被按住脑袋磕了三个头,又听那人撂下一句以后我就是你师父了,刘暮舟是真的发懵。 望着眼前带着胡茬儿的中年人,刘暮舟疑惑道:“什么意思?不是……你谁啊?” 哪儿就来个人,这就是我师父了? 盖尘一笑,随手将刘暮舟自后脖领子提起,随后高高跃上云海,眨眼功夫便到了一处古怪之地上空。 “那就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盖尘,虞丘寒是我师弟,即便后来离开了楼外楼,也还是我师弟。” 方才速度太快,刘暮舟只觉得此刻天旋地转,话是听到了,没力气回。 但盖尘可不管那么多,随手拔出刘暮舟的风泉,又变出一柄木剑递给他,接着便是一松手,刘暮舟便从万里之高的云海之中,直直往下坠去。 “此地重力是外界百倍,也就是说,你摔下去的速度也是百倍,不想想办法,会死。” 疾速之下,刘暮舟终于是清醒了几分。 可一转头,却见大地近在眼前。 刘暮舟心疼一惊,以这种速度摔下去,估计就得拿铲子才能铲起来了。 暗骂了一声哪里来的疯子之后,刘暮舟一咬牙,全力运转体内雷霆剑气,在即将坠地的一瞬间抽出木剑朝下方斩去。 生死攸关,落剑的一瞬间,刘暮舟有了一个反推的力,下降速度总算是减缓了几分。可几个呼吸之后,他还是重重跌落地面,摔得两眼直发黑。 他硬撑着百倍于自身的重力,艰难爬起来抬头望向天幕,沉声道:“前辈,别闹!” 黑衣身影自天幕而来,几乎就是一道闪电,待人就这样站在刘暮舟面前,才有一道炸雷响动传出。 刘暮舟一下子就看呆了,竟然跟雷雨天一样,先有闪电再来声音? 盖尘见刘暮舟一脸震惊,点了点头,甚是满意,要的就是这模样。 “待会儿再与你解释,先看看你身处何地。” 刘暮舟闻言,打量了一番周围,却发现是个焦黑大坑,至少也在方圆百丈宽了! 他一愣:“这是我方才弄出来的?” 盖尘点了点头,“这便是雷霆的杀力,天底下身怀雷霆的修士,极少极少,剑修的话,恐怕只有我,因为你暂时还算不上真正剑修。” 刘暮舟神色古怪,轻声道:“前辈,被雷劈了就身怀雷霆了,我就是这样的。” 哪成想盖尘微微抬手,笑盈盈按住刘暮舟的肩膀,轻声道:“那是不可能的,若你不是自身携带雷霆,被劈死都没用。还有,我说了,我是你师父。” 说话间,刘暮舟只觉得一阵酥麻,先前肉身暗伤,竟然尽数痊愈了! 盖尘收回手臂,淡然道:“雷霆不只是湮灭,同样也有生机,但这是需要自己去悟的。” 可是此时,刘暮舟分明看见不远处出现了一道身影,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只是穿着黑衣。 盖尘往后退了几步,微笑道:“世人多觉得法宝灵器才是炼气士的依仗,但我以为不然,你的底牌应该是你自己才对。你不能让人怕的是祭出法宝的你,而应该是什么都不用,准备拔剑的你。” 说着,盖尘指向另黑衣刘暮舟,笑道:“他会我所有的剑术,与你同境界,挨打时,要学他的剑。” 说罢,盖尘一步退回大坑边缘,摘下个酒葫芦,开始喝酒。 刘暮舟还是没怎么明白,怎么就白得一个师父? 不过前方黑衣人,已经站在十丈之外了。 望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刘暮舟深吸一口气,刚要开口之时,一道黑色雷霆却已然至此,速度虽快,但刘暮舟是看见清,也有把握拦下的。 可等他想要拔剑之时,黑衣一剑,已然将他的胸膛贯穿。那些黑色雷霆聚集在剑身,猛地炸开,刘暮舟当即变作一堆碎肉。 但下一刻,刘暮舟又出现在了大坑之中,全须全尾的。 盖尘微微一笑,轻声道:“要学会善用自己的优势,雷霆就是狂躁霸道,你要不止要学着外放剑气,还有学着将剑气凝聚在一个点。对了,此地重力百倍于你,对他则没有影响,也就是说他的速度快你百倍。一时半会你是无法适应的,办法只有一个,你想得到吗?” 黑衣第二次出剑,但刘暮舟早已用剑气包裹木剑,横在身前。 于是乎,这次刘暮舟只是被崩飞了出去。 盖尘见状,满意点头:“不错。” 刘暮舟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速度是我百倍,力道同样是,想要招架,只能料敌先机。” 下一刻,黑衣再次作势出剑,但刘暮舟提前转身走出一步,结果那黑衣手腕一转,狂暴剑气还是斩在身上,将刘暮舟一分为二。 盖尘笑道:“人要学着变通,你对面那个不是提线木偶。像什么漫天剑雨,那是你修为足够的时候,用来震慑人用的。与人捉对厮杀时没什么用处。我的剑术很简单,让对方打不到我,或是让对方躲不开我。” 刘暮舟嘴角抽搐,百倍与我的速度与力道,这怎么打? 未曾想盖尘又是一句:“忘了告诉你,你只有九条命,用完了会真的死。” 正说着,刘暮舟一转头,却被突如其来的黑色雷霆贯穿咽喉。 盖尘一摊手:“三条命没了。” 恢复原状的刘暮舟以余光扫向盖尘,知道他不是吓人的,于是他深吸一口气,撤去身上十二张举轻若重符,顺势扭了扭脖子。 “前辈跟虞丘寒是什么关系?” 说话时,又是一剑袭来,但这次刘暮舟微微侧身,举起木剑一个箭步反刺而去,学着方才黑衣出剑,将雷霆剑气聚在剑身,在刺入黑衣胸口之前便引爆了雷霆。黑衣人连退数步,刘暮舟却突然之间化作残影,化作雷霆以四面八方刺出,将对面那个自己瞬间肢解。 盖尘再次点头,笑道:“曹同眼光不差,你虽然资质不算太好,但悟性是有的。至于虞丘寒,是我师弟,是我代师收徒。但后来我把他逐出师门,他便转投了扶摇楼,成了曹同的大师伯。说了我是你师父,再发问,不叫师父不答。” 大坑之中,黑色雷霆与白色雷霆不断交手,刘暮舟几乎是一招之后就能完美学会对方的剑术,还回去之时,却又与对方不一样。 盖尘本来留了一年光阴教剑,但现在看来,远远不需要那么多时间了。 他来就两件事,想教的也无非两个字,快与猛。只要他刘暮舟能做到又快又猛,这趟就不算白来。 这一天,对刘暮舟来说,极其漫长,他都觉得过了两个月甚至三个月了。 待到天黑之时,刘暮舟已经死了七次,黑衣刘暮舟,只被斩四次而已。 但盖尘没留给他休息的时间,待到第二天日上三竿,刘暮舟终于没忍住,问道:“前辈,我体内暗伤要发作了,能不能歇息一刻?” 盖尘笑盈盈躺在地上,一言不发。 老子要说收徒,不知道多少人排队拜师,让你这小东西喊声师父,还这么难么? 可刘暮舟着急啊,眼瞅着即将正午,足足一刻,别说还剩下两条命,十条命都不够被杀的。 无奈,他只得轻声道:“师父……不带这么坑人的吧?” 盖尘闻言,这才翻身起来,望着下方几乎已经能将雷霆随意聚拢且释放的年轻人,微笑道:“若是无法忍着痛与人交手,将来到了积雷原,你要如何一边与天雷周旋,一边去压制她?” 刘暮舟闻言一愣,因为确实如此。不要说天雷了,就算是与人交手,都是个大问题。 但转念一想,刘暮舟便苦笑道:“可我每次遭受万剑穿心,都是一口心气不敢泄,一旦运转剑气,心里那口气就泄了。” 这么久以来,刘暮舟真是靠着那口气去硬撑着疼痛,他觉得若是那口气松了,他是撑不过每日一刻的。 可盖尘却淡淡然一句:“你还有两条命,自己去试。反正早晚会有这么一趟,现在做不到,以后一样做不到。” 刘暮舟闻言一愣,气笑道:“有你这么当师父的?” 盖尘淡淡然答复:“有,我师父就是这么教我的。他说人在无计可施之时,往往才会爆发潜力,当你能将这种潜力熟练释放,那你便同境无敌了。” 刘暮舟差点儿骂了句娘,但正午已到。那些漆黑剑气沿着刘暮舟的经络横冲直撞,剧痛传来,他当场便是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但对面黑衣,此刻却是化作漆黑雷霆,冲撞而来。 那一口气,终究还是泄了。 此时刘暮舟步子微微一顿,黑色雷霆当即贯穿了他的胸膛。 九条命,只剩下最后一条。 重新站起来,刘暮舟面色十分凝重,他确信盖尘没有开玩笑,这是最后一条命了,若是死了,真就死了。 咚……咚…… 心跳声不断传出,剧痛感觉丝毫不减,前方黑色雷霆,再次疾驰而来。 若非要忍着疼,刘暮舟做得到。但如今漆黑剑气在自己经络之中横冲直撞,刘暮舟根本无力运转雷霆。 不知为何,这一个瞬息变得很慢。 这是第二次,刘暮舟确确实实有了濒死感觉。第一次是在罗家店,那时他其实没有想很多,只觉得死了就死了吧。 但此时此刻,他不想死。 宋伯之死,一点眉目都没有。答应宋青麟的十年,才过去两年而已。积雷原未到,也还没给钟离沁铸剑,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去做。 从未有过的求生欲望,此刻充斥在刘暮舟心中。 “我还不能死!” 就这一句话,刘暮舟经络之中的漆黑剑气,竟是不由自主的被刘暮舟的九道雷霆气旋吸收而去。原本白色的雷霆气旋,顷刻间便如同掺杂了墨水一般,变得浑浊。 灵台之上盘坐的黑衣女子眉头微微皱起,可张开的嘴,很快就又闭上了。 而盖尘已经站了起来,因为此刻刘暮舟身上,雷霆之中带着淡淡墨色。 下一刻,刘暮舟强忍着身上剧痛,提起木剑,化作一道泼墨般的雷霆蹿出,一剑洞穿黑衣刘暮舟。 盖尘见状,点头道:“人要是没有求生念头,活着也是白活着。刘暮舟,你记住,任何时候,都要想着活下去!” 刘暮舟闻言,转头望向盖尘,却听见他又说道:“待你返乡履约之后,就南下昆吾洲来楼外楼找我,说不定就是最后一面了。” 刘暮舟一愣,“啊?为什么?” 盖尘摇了摇头,“到时候告诉你,现在知道了白知道。对了,昨天十二个时辰,一个时辰等同于十天,也就是说你昨日练剑,其实是用了四个月。今日是正常的,时间流速与外界一样。” 刘暮舟又是一愣,瞪大了眼珠子:“啊?我说怎么觉得那么慢呢,那这样我赶不到积雷原了啊!” 盖尘一步走到刘暮舟身边,抬手敲了刘暮舟脑袋一下。 “别贪得无厌啊!四个月已经很不错了,当年我师父教我,用了足足五个月呢。” 刘暮舟一吃痛,手捂着脑袋,嘀咕道:“那个……我听人说,师父会给徒弟一些宝物什么的,咱们有这个规矩么?” 盖尘又是一弹,气笑道:“看见那座山没有,我将风泉放在上面了,拿到之后,自有我给徒儿的礼物。” 顿了顿,盖尘叹道:“我这一脉,也算没有绝。” 一刻已过,刘暮舟擦了擦额头汗水,抬头望着盖尘胡子拉碴的脸,深吸一口气,询问道:“我配吗?” 虞丘寒是曹同的大师伯,自己这个突然出现的师父,又是虞丘寒的师兄……可想而知盖尘二字的分量有多重了。 盖尘摇了摇头,解下腰间的酒葫芦递给刘暮舟,然后按住刘暮舟的肩膀,轻声道:“那就告诉个别的事情,当年我是想收虞丘寒做弟子的,但我年轻时候害师父失去一个弟子,便代师收徒了。你虞丘师叔……因为一个女子被我逐出师门了。当时他说,欠我一个弟子,日后会还给我。你虞丘师叔临死之前,又将风泉与给我的承诺,托付给了曹同,所以当你看见他以剑气写字之时,你已经是我的弟子了,没有人比你更配。” 刘暮舟突然想起曹同当时说过,会有人来收徒。 盖尘又是一笑,轻声道:“所以你欠曹同一个徒弟,将来记得还给你曹师兄。” 刘暮舟抬起头,深吸一口气:“我真的配吗?” 盖尘将酒葫芦塞入刘暮舟手中,笑道:“剑客要学着喝酒,我已经说了,没人比你更配。” 第48章 初入风雪原 一步踏出那方古怪天地,眼前便是一片绿洲。 转身一看,万里黄沙已在身后。 若是没算错时间,那么此时便是七月初,是这北境一年之中仅有的两个月夏日。说是夏日,其实就是不下雪,改下雨了而已。 刘暮舟背后风泉,学着盖尘将酒葫芦挂在腰间,又收起当时放在山巅的漆黑石头,转身跪下磕了三个头。 “多谢师父。” 这个便宜师父所谓教剑,其实是在教刘暮舟如何突破自身的极限,所以来得快,去得也快。 剑魂冷冰冰开口:“你是该谢他,这是个不错的剑修,就是修为浅了些,不过我们这方天地,能恢复到如今光景,已经不错了。教我剑的人曾说过,剑客收徒,教剑术是下等师父,教功法是中等师父,教持剑是上等师父。” 刘暮舟笑了笑,这个教持剑,他倒是能理解。可修为浅了些,这话他不认同。 “一切剑术都是在一个技字上,师父所教,是技,术要我自己来悟。” 或许因为刘暮舟在笑,剑魂便也有了笑意:“不止,你不是要去西域铸剑么?他给你的是一块儿昆吾石,绝佳的铸剑材料。以前是没有昆吾洲的,只有流洲,因为后来流洲只剩下一半,就是有昆吾山的这一半,便叫昆吾洲了。你这风泉,就是以昆吾石所铸的,天下名剑大多如此。 刘暮舟闻言,将刚刚收起来的漆黑石头又取了出来。大概就是盘子那么大。 “这玩意儿,应该很值钱吧?“ 剑魂呵呵一笑,懒得再说话。她活着时昆吾石便所剩不多了,更何况现在?值钱?那不是钱财可以衡量的。 不过她心中却在说,这傻小子,都不知道得了什么宝贝玩意儿。 起身之后,刘暮舟望着前方逐渐绿油油的茂密山林,呢喃道:“这里便是钟离姑娘所说的,遍地灵药的地方么?” 钟离沁说风雪原是炼丹师聚集之处,三万里风雪原,三座大城的城主都是能炼制六阶丹药的炼丹宗师。瀛洲炼丹师,以风雪原三大城为圣地。 不过此时,剑魂又说了一句:“那枝梅,为什么不寄回你家乡去,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刘暮舟点了点头:“三大城里应该是有青玄阁的,到时候我写封信给灵眸,顺便将东西寄回去吧。” 走了几步,刘暮舟突然开口:“你的剑气并不邪,之前误会你了,也多谢你借给我剑气。” 剑魂一笑,轻声答复:“你以为我想活命,用了些手段,就是邪?你扪心自问,除了你跟钟离沁,我害过谁?剑气就当是租金了。既然说话了,那就再问你一次,为什么选择钟离沁忘了那段记忆,而不是你?” 刘暮舟走到前方,弯腰在小水洼里洗了一把脸,心说你想害别人也得害得到才行。 “她说,她喜欢谁或是不喜欢谁,与任何咒都没有关系。我觉得这样很好,喜欢就是很纯粹的喜欢,说不上来缘由的那种。可要是她其实不喜欢,但知道我走了几万里送她回去,又要遭受万剑穿心,就不纯粹了。” 已经可以称之为年轻人的刘暮舟,缓缓抬起头,微笑道:“我不希望我喜欢的人喜欢我,是因为愧疚或是怜悯。” 皲裂灵台之上,剑魂点了点头,“晓得了。” 风雪原太大,城池只有三座,所以这茂密林子里,是有许多营地的。 想来风雪原挣钱的人,多半都是在西边的居曲国而来,因为居曲国的渡口,可以到三座城池之一的鼎城。像刘暮舟这样走来的,少之又少。 进林子前,刘暮舟收起了风泉,换了一身灰色交襟长衫,内衬白衣,踩着黑色靴子。 刘暮舟还挺喜欢这种长褂的,腰间绑随便绑一根细绳便是,方便。 然后又取出一把朴刀抗在肩头,头发则是半披半束的,又加上腰间有盖尘给的酒葫芦,故而瞧着像个绿林中人。 入林子不久,便到了一处营地。说是营地,其实就是个小镇子。虽然人不多,却有客栈、售卖符箓丹药的铺子。 找了一圈儿,吃饭的地方,唯独一处酒馆。 刘暮舟倒是挂着酒葫芦,可他真喝不惯酒。 于是进客栈打了一壶酒,刘暮舟便准备离开了。 许是见刘暮舟眼生,又只显露武道先天四品的修为,打酒的年轻人便多嘴说了句:“客官,天马上黑了,林子里妖兽横行,要是不去找什么只在夜里出现的药材,最好还是住下吧。” 刘暮舟闻言,笑着点了点头,“多谢提醒,那我就找地方住下吧。” 不远处靠窗的桌子,坐了三个人,虽然没朝着刘暮舟看来,但刘暮舟知道他们在打量自己。 于是离开之前,刘暮舟笑着问了句:“对了,咱们这里有没有什么能摆摊的地方?” 方才打酒的小二闻言,微笑道:“随便,这营地是我们自发而建,不归谁管辖,想去哪儿摆摊儿都行。” 刘暮舟哈哈一笑:“如此最好,我手里正好有点儿符箓,待会儿找间客栈歇一歇,天黑了出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挣点钱。哦对了,我看这营地,只有一处客栈?” 小二点了点头:“对的,普通屋子一夜大概一两银子,有聚灵阵的那种,就在一枚小钱到一枚重钱不等了。” 刘暮舟点了点头,转身出门之后便想骂娘。 一晚上一两银子,抢钱呢?凡人辛苦一年,落到手里的能有一两,就算日子不错了。 不过想来也是,在这里开客栈,成本着实高。 眼瞅着天就要黑了,刘暮舟就去要了一间普通屋子。 可没多久就有三个大汉醉醺醺的到了客栈对面,其中一个醉得不行,剩下两个只能陪着他们蹲在客栈门前。 又过了一会儿,有个老人背着包袱,自大门口走了出来。 老人转头望向那三个壮汉,咋舌道:“这年轻人,不能喝就少喝点儿。” 其中一人瞪眼望去,“哪儿来的老梆子?多管闲事!这么晚出去,也不怕被妖精啃了?” 老人呵呵一笑,“我老了,肉不好吃。” 说罢,便向北而行。 门口那三人就一直等着,足足等了一个时辰,那个喝醉的汉子却突然清醒了过来。 “不对劲,他不是说要出来摆摊儿么?不对!快进去瞧瞧。” 一瞬间,三人哪里还是喝醉酒的模样? 可等他们进了客栈,询问了一番前台小哥之后,小哥才平平淡淡说道:“之前那个老爷子让我转告三位,一枚宝钱哪有那么好挣?宝钱虽好,但有命不是更好?” 此时此刻,营地以北百里外的林子里,刘暮舟撕下身上的易容符箓,骂骂咧咧道:“狗日的赵典,悬赏令都弄到风雪原来了?我又没砸你家锅,憋着杀我作甚?” 那三个灵台三变的家伙,就差将“我要挣钱”四个大字写在脑门儿上了。只是灵台而已,刘暮舟虽然不怕,可一旦动手,不就等于告诉那些想挣一枚宝钱的家伙,我刘暮舟来了? 换上一张新的易容符,刘暮舟随意捏了捏脸,又抹了一把脸,之后就变成个方脸大髯青年。 他今夜没打算再休息了,如今尚且无法长久御剑,只能走着往前了。 正要继续往北走呢,可山林之中突然传来呼救声音。 “救命呀!有没有人,来救救我?” 声音稚嫩,像是个小姑娘。 刘暮舟心中狐疑,这风雪原里,灵台之下的修士根本不敢来,很多地方黄庭修士都不敢进去,哪里来的小姑娘? 多半有诈。 不过闲着也是闲着,听到了,就去瞧瞧呗!运气都差到这份儿上了,还能差去哪里? 循着声音往西北走了几里地,山林消失,一片湖泊出现在了眼前。 正此时,又有声音传来:“好人,好人,救救我。” 刘暮舟一皱眉,声音明明就在眼前,为何看不到? 此刻剑魂轻飘飘一句:“传你一道瞳术,学不学?” 刘暮舟呵呵一笑,以心声反问:“条件呢?” 剑魂只是说道:“想办法将梅枝种活,虽然不可能再是梅近水了,但也算是他的子嗣。” 之前剑魂就说话,她有所改变,是因为一个叫寒香的梅妖。 想到此处,刘暮舟便点头道:“好,我学。” 剑魂也是有些疑惑,照理说按刘暮舟的脾气,不该答应得如此爽快的。 “你转性了?之前那么痛快拜师我就觉得奇怪,现在又不担心我使诈了?” 刘暮舟淡然道:“曹同说,白送给我的,我要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运气。自己靠本事挣来的,就一定要去争。即便没人说我也知道,师父之所以能来找我,是因为风泉醒了。至于你,不就是怕我在到积雷原之前就死了吗?” 剑魂一笑,摇头道:“随你怎么想吧,听好了,将剑气运转至双眼,用心去看。人有心眼,你的心眼打开之后,某些被阵法掩盖,神识无法察觉的东西,便能看到了,但这个还是要修炼的。” 刘暮舟二话不说便将剑气运至双目,紧接着他眼中便有一丝雷霆闪过,之前瞧不见的东西,这会儿便也瞧见了。 此刻那稚嫩声音再次传来:“求你了,救救我,我把我攒的宝贝全给你。” 循着声音望去,刘暮舟这才瞧见个被关在硕大鱼篓子里的小姑娘。 小姑娘八九岁的模样,穿着一身黑衣裳,脸蛋儿红扑扑,双眼水汪汪的,两条眉毛拧在一块儿,那叫一个楚楚可怜。 刘暮舟望着鱼篓子,神色古怪。 “这是人家抓鱼的篓子,你一个鹿妖,跑进去作甚?” 小姑娘都快急哭了,“我没跑进来,是坏家伙要拿我做鱼饵!我求你了,你救救我好吗?” 刘暮舟嘴角一扯,心说得多大的鱼,要拿鹿做鱼饵? 小姑娘抽了抽鼻子,哽咽道:“再不救我,大嘴鱼来了我就被吃了。” 刘暮舟无奈一笑,问了句:“害过人没有?” 小姑娘闻言,低着头,明显有些心虚,于是轻声嘀咕:“偷过吃的算不算?” 刘暮舟哑然失笑,点了点头:“算,偷东西当然不对。” 可说归说,还是转身朝着山林微微抱拳:“不知是哪位前辈设的鱼篓,好赖是一条命,又没害过人,能否高抬贵手?我可以出钱买下她,不让前辈吃亏。” 刘暮舟心说这一头二境鹿妖,一枚大钱怎么都够了吧? 见无人答复,刘暮舟便掏出一枚大钱,放在了一块石头上,随即便准备去水里将鱼篓子捞起来。 结果此时,有个穿褙子的中年人凭空出现。 “你倒是好心,就不问问她偷吃了什么?” 第49章 觅秋城里遇故人 那中年人头发有些花白,留着淡淡胡须,修为如何刘暮舟是看不出来的。也就是说,他在三境之上。 想来也是,深更半夜的,没点儿本事的人还真不敢来这里。 不过只看他的模样,不像是要为难人。于是刘暮舟再次抬手抱拳,轻声道:“难道这头小鹿,偷吃了前辈的宝物?” 说话时,刘暮舟以余光扫了一眼小姑娘,但她一脸心虚,都不敢抬头。看到她这模样,刘暮舟心中一叹,已经知道这鹿妖偷吃的,不是什么常见物件儿了。 果不其然,中年人弯腰捡起地上的大钱,转身望向鹿妖,冷哼一声:“你自己说,偷吃了什么?” 小姑娘都不敢抬头,只轻声呢喃:“吃……吃了药丸子。” 刘暮舟一阵头大,在这炼丹师聚集的地方,偷吃人家一枚药丸子……指不定多值钱的丹药呢。 结果小姑娘突然抬起头,可怜兮兮道:“可我不是故意的,实在是这个坏家伙的药丸子太香了,我就吃了些。” 刘暮舟闻言一愣,赶忙反问:“些?” 小姑娘竖起两根手指头,干笑道:“两……筐。” 两筐!这两个字一出,刘暮舟不禁一个踉跄,险些被一口唾沫呛住。 再看中年人时,对方已然神色玩味。 刘暮舟深吸一口气,抱拳道:“前辈继续钓鱼,晚辈这就离去。” 中年人闻言,也没答复,就静静看着。 倒是鱼篓子里的小姑娘,都快急哭了。 “哎哎哎!别走啊!你走了我就被吃了。” 见刘暮舟也不回头,小姑娘便低下头,呢喃道:“好吧,要走也行,但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带个话就可以。” 刘暮舟闻言,停下了步子:“你说。” 小姑娘沉默片刻,轻声道:“二十年前有个叫宋桥的书生跟我有约定,说他会来找我的。能不能帮我找到他,就告诉他我等不到他了。” 就这一瞬间,刘暮舟心中砰的一声,他猛地回头望向小姑娘,皱眉问道:“宋桥?” 小姑娘点了点头:“嗯,他叫宋桥,神水国蛟州飞峡县北峡镇人。” 再听到这话,刘暮舟脑子里嗡的一声。 他赶忙转头面向中年人,再次重重抱拳:“前辈饶她一命,损失我来赔。” 可刘暮舟也才瞧见,中年人同样一脸震惊地望着小姑娘。 “你说,神水国的宋桥?白鹿洞的宋桥?” 小姑娘猛地抬头:“对对对,我是白鹿,他说他曾在白鹿洞求学,跟我有缘分。” 但此时,刘暮舟想到的却是,最早让刘暮舟去积雷原地,是九先生陈默。而此地,是北上必经之路! 中年人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刘暮舟,沉声道:“你与宋桥,也有渊源?” 刘暮舟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我……是他养大的。” 中年人几步走到刘暮舟面前,双手按住刘暮舟的肩膀,声音急促:“他怎么样了?自二十年前他来此求药,之后就杳无音讯了,如今可还好?” 刘暮舟又是苦笑一声:“前辈,宋伯辞世已久。” 两个人,一头鹿妖,此时此刻都怔住了。 刘暮舟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宋伯竟然来过此地。陈先生叮嘱北上积雷原,莫非是知道宋伯来过这里? 而那中年人,微微一怔之后,竟是连退数步,面色煞白。 小姑娘更是泪如雨下,哽咽道:“说好了要来找我,都拉钩了,怎么说话不算数啊!” 中年人终于回过了神,他颤抖着手臂,挥手将鱼篓子收回,小姑娘也站在了两人身边。 再望向刘暮舟,中年人颤声道:“我叫岳不山,你既是他养大的,便叫我一声岳伯吧。走吧,跟我进城,之后再说别的。” 岳不山盯着小姑娘,摇头道:“也罢,你也一起来吧。” 说话时,他已经祭出一叶飞舟,微微挥手便将刘暮舟与鹿妖装了进去。 见小姑娘还在哭,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按住了她的脑袋,轻声道:“他没来,我来了,就当……就当他来了吧。” 转头之后,刘暮舟又问一句:“岳伯与我宋伯相识?” 岳不山站在前头,背对着二人,尽管如此,刘暮舟还是能感觉到他的伤感。 “是啊,相识百余年了。他在白鹿洞求学之时,便与我结为异性兄弟了。我年长几岁,他称呼我兄长。面对我就不必藏着掖着了,你这易容符虽然不错,但凝神修为,一眼就能看穿。” 人家都这么说了,刘暮舟也不好意思再藏着掖着。于是撤去了符箓,变成了原本模样。 重新拱手,刘暮舟轻声道:“想必岳伯是见过我的悬赏令的,不是晚辈多疑,实在是……今日之前,我一直以为宋伯是个寻常凡人。” 小姑娘泪汪汪地望着刘暮舟,心说怎么这么年轻? 岳不山猛地转头,皱眉道:“他是四先生的再传弟子,百岁观景,怎么会是凡人?他不是被人所害?” 刘暮舟却道:“算是被我害的,我不知道有人在我身上动了什么手脚,宋伯为了保我,替我背了黑锅。我一直以为宋伯是无意间知道的,现在看来,宋伯一早就知道了。” 百岁观景,那宋伯为何又变成了凡人? 不过此时,岳不山翻手取出了一道面具递给刘暮舟,叹道:“你又是怎么得罪玄风太子的?一枚宝钱诱惑可太大了。这面具戴上之后,可以随心变化容貌,比你的符箓强多了,至少四境五境修士是看不出来的。” 顿了顿,岳不山又说道:“先进城,在我那里住两天吧。” 刘暮舟却摇了摇头,“岳伯,我还得北上积雷原,怕是不能耽搁。” 岳不山拍了拍刘暮舟肩膀,叹道:“我不知道谁泄露的消息,但知道你要北上的人不少,觅秋城以北等你的人更不少。我在这里还算有些面子,待我忙完这两日,送你出风雪原,不会耽误时间的。” 人家都这么说了,刘暮舟也只能点头,毕竟是宋伯的结拜兄弟。 不过刘暮舟还是问了句:“城中有青玄阁吗?我想写封信回去。” 岳不山点了点头:“三大城都有青玄阁,到时候戴面具去吧。” 刘暮舟冷不丁一转头,却见小姑娘悄悄站在了自己身后,水汪汪的大眼睛偷偷瞄了一眼岳不山,神色当中,略带些惊恐。 刘暮舟立刻横移一步挡在小姑娘身前,然后转身按住她的脑袋,轻声问道:“你有名字吗?” 小姑娘眨了眨眼,轻声道:“我叫夭夭。” 不多久,飞舟便入了一处城池,刘暮舟还是头一次进这般巨大的城池,城里居然有山! 而岳不山的飞舟,径直飞入半山腰,落在了一处飞瀑下方的宅子。宅子前后两进,带个后花园,看样子也并无其他人住。 折腾了一夜,此刻天边已经微微放亮了。 此时岳不山才望着夭夭,没好气道:“两筐丹药给你吃了,也不算什么,可那一炉青虎丹是我帮人炼的,五百年份的虎杖根来之不易,我得去与人赔礼道歉。” 夭夭低着头,没敢说话。 岳不山无奈道:“行了,西边的屋子你们挑着住下吧,不准再偷吃我的丹药,实在是饿了,就去城里找吃的。” 说罢,岳不山御风而起,瞬间消失不见。 此时此刻,夭夭才长舒一口气,转身使劲儿扯了扯刘暮舟的衣袖,压低声音说道:“他是个……” 话没说完,便被刘暮舟捂住了嘴巴。 刘暮舟面向夭夭,做了个噤声手势,以心声言道:“别乱说话。” 但与此同时,刘暮舟又说了句:“饿吗?带你去吃东西?” 待夭夭点了点头,刘暮舟这才松开手,笑道:“那走吧。” 先前刘暮舟就说了,一枚宝钱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可岳不山要真是想挣这个钱,早在林中便动手了。 抓着夭夭御风下山,刘暮舟以心声问了句:“为什么你觉得他是个坏家伙?” 夭夭闻言,本想张嘴的,却又想起了什么,于是同样以心声言道:“你是个好人,因为你心里干净。他不是,他心里很纠结。这是我天生的本事,我能感觉到他的情绪。” 纠结…… 刘暮舟深吸一口气,呢喃道:“以后不要跟别人说你有这个本事。” 纠结就对了,说明他在考虑,要不要挣这一枚宝钱。 半山腰的宅子,中年人去而复返,大步走进了屋子里。 他给自己泡了一壶茶,可水都凉了,他的茶还是一口没喝。 岳不山取出一块羊脂玉材质的无事牌握在手中,茶盘之上,还有一道悬赏令。除了刘暮舟的画像之外,还有一句话。 不论死活,宝钱一枚。 不知不觉中,日上三竿。 有个年轻女子御风到院外,恭恭敬敬道了个万福,随即言道:“岳宗师,有位公子让我送一封信过来。” 岳不山双眼一眯,一个纵身出门,却见青玄阁的侍女手持一封信,以及一道面具。 打开信一看,字迹工整,与宋桥的字很像很像。 上面写着:“宋伯生前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虽然从未提起过有个结拜兄弟,但天地如此大,认识宋桥的人,想必也没那么多。岳伯说了,我自然是相信的。宋伯生前清醒时常教我做个好人,也说做好人不光是要做好事,也要尽量让一个好人不要变成坏人。他又说,好与坏是很难界定的,不过善与恶好区分多了。所以宋伯教我,莫要去煽动一个人的恶念。晚辈此去积雷原路途遥远,夭夭我先带着,也是个陪伴,这些钱就当赔岳伯的丹药,恕晚辈不辞而别。” 信封当中,还有三枚大钱。 没有明说,但意思却很明显了。 岳不山双眼一眯,深吸一口气,转身往北追去。 而此时,有个年轻人拉着个小姑娘,从西门出了觅秋城。 夭夭有些不解,于是问道:“跑了不就行了,为什么还要告诉他我们要走?” 刘暮舟呢喃道:“因为他在纠结,所以咱们不能让一个好人因为一点点贪念成了坏人。但如果拦不住,咱们只能跑了。” 夭夭眨了眨眼:“为啥要跑?” 刘暮舟一本正经道:“因为打不过啊!” 结果此时,夭夭扯了扯刘暮舟的袖子,哭丧着脸,说道:“也没跑过。” 刘暮舟猛然抬头,却见岳不山手抓着一封信站在城门之外,面色冰冷。 「提前上架了,我也觉得有点早,但没办法…… 因为猫那边数据太差,已经宣判死刑了,所以只能看这边的数据。 不过……也就意味着不必卡字数了。所以今天开始,除非特殊情况实在是没时间,否则都会一日三更。」 第50章 读书人的算计 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将夭夭拉去身后,望着岳不山,心说实在不行就得扯虎皮了。 观景修士,炼丹宗师,这哪个名头儿都是刘暮舟能承受的。 刘暮舟已然呼唤了一声风泉,十二把飞剑蓄势待发。 但望着岳不山,他还是露出个笑脸,轻声道:“岳伯,我身上有个东西,命在旦夕,真的赶时间去积雷原。” 岳不山盯着刘暮舟许久,终于还是长叹了一声:“我真是越老越没皮没脸,你这小子,也真是得宋桥真传。” 此时夭夭扯了扯刘暮舟腰带,轻声嘀咕:“他现在不纠结了。” 刘暮舟尚未答话,便见岳不山将那装着大钱的信封丢回来,顺便将面具也丢来了。 刘暮舟赶忙接住,但信封之中,多了一枚乾坤玉。 岳不山叹道:“多谢你,给我留面子了,一念之差,险些铸成大错。此时再想,若真的做了,待我死后如何有脸面去见义弟?” 刘暮舟愣了愣,之后赶忙抱拳:“岳伯也是人,既然是人,就免不了有七情六欲,人之常情而已。但岳伯克制住了,那就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话说的漂亮,但夭夭神色极其古怪,因为她能感觉到,刘暮舟说的不是真心话。 也是,说了一大堆,总结起来就四个字,悬崖勒马。只是说悬崖勒马太难听。 但这个意思,岳不山是听明白了。 于是他笑着说了句:“乾坤玉里是一些丹药,权当我起了歹心的补偿。我不拦你,就问你确定要带着个拖油瓶?不如将她交给我,我暂时照顾也行。” 夭夭闻言,急忙扯了扯刘暮舟腰带,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刘暮舟立刻就明白了,于是笑着抱拳:“我一个人也无聊,带着她不算拖油瓶,也有个伴儿。” 岳不山也只能点了点头,并说道:“北上还是小心些,玄风太子不会善罢甘休的。还是那句话,一枚宝钱的诱惑,太大了。好了,不留你了,去吧。” 刘暮舟点了点头,再次抱拳:“多谢岳伯,我要是能从积雷原回来,一定来叨扰。” 几句离别寒暄,刘暮舟便将夭夭拉住走了出去,岳不山就一直望着。 刘暮舟心里直至犯嘀咕,待到离开岳不山的视线,立刻抓起夭夭御剑而起,拼命往北而去。 夭夭抱着刘暮舟的腿,往下看去,太高了,于是深吸一口气,疑惑道:“他都迷途知返了,你还怕啊?” 她是能感觉到,那个岳不山没有之前的坏心思了。 刘暮舟低头看了一眼小姑娘,气笑道:“你往下点儿!” 他是迷途知返了,刘暮舟怕的是,他再返一次,这玩意儿谁说得准? 而站在城门口的岳不山则是骂了句小浑蛋,跟宋桥一个德行。 嘴里说着漂亮话,心里却想的是这家伙信不过,得抓紧跑路。 刘暮舟甚至连将夭夭交给他都不放心。 不过不管怎么说,天底下少了个背信弃义的人。 他们谁都没发现,有个站在城楼上的中年人张开手,将一只纸鹤放飞了出去。 风雪原三座城池,觅秋城靠西,寻春城靠西,而觅秋城直往北两万里,便是入夏城。 那处城池把守着北境咽喉,要入积雷原,必然要过入夏城。 刘暮舟的目的地,自然也是入夏城。 不过现在身边真是多了个拖油瓶。 岳不山转过身,本想回到半山腰的宅子,可不知为什么,等发现时,已经到了南门处。 他微微一怔,之后干脆祭出飞舟,直往南去。 头发花白的中年人,呢喃道一句:“哥哥来看你。” 而此时,北边山林之中,一道剑光坠地,小姑娘却还是抱着刘暮舟的腿。 刘暮舟无奈道:“落地了,可以松开了吧?” 可问过之后,却无回声。刘暮舟低头看去,这才发现夭夭竟然抱着自己的腿睡着了…… 他摇头笑了笑,将小姑娘背了起来,然后戴上面具,换了一张脸。 不过此时,睡了一路的小姑娘突然哽咽了起来,嘴里还含糊不清地说着:“不是说好了要带我去南方的吗?怎么就死了呢。” 听着小丫头梦中呓语,刘暮舟不禁在想,宋伯到底是什么人,百岁观景的天才,怎么会变成那样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 但这个答案,一时半会注定是找不到了。 这么一折腾,又到了正午,刘暮舟将夭夭放在一棵树底下,自己则是演练起了架子拳。 往常此时,他肯定不会动弹,但他现在要试着去让每日正午的剧痛,不再影响自己。 剧痛再次传来,刘暮舟一如既往的脸上青筋暴起,但他还是强忍着剧痛,主动散了胸中那口气,咬着牙转圈儿练拳。 但一趟拳走完之后,刘暮舟突然间发现方才散了的那口气,竟然开始在肉身筋骨之中流转,待拳行第三趟时,一股子十分古怪的炽热气息开始在肉身之中流转,与此同时,那些漆黑剑气渐渐变淡了,就好像是一盆墨汁倒入了大海,气海之中原本变得有些浑浊的雷霆,重新变回了原本颜色。 待九趟拳走完,刘暮舟惊奇放大仙,经脉之中的漆黑剑气消失不见,转而成为了极其纯粹的雷霆。而重新散发出来的真气则与先前大不相同,明明是无色的,但炽热无比。 一刻之后,刘暮舟猛的停步,随即轻轻朝前推掌,只一股子炽热真气迸发而出,前方大片树木立时被拍的粉碎。 刘暮舟望着自己的手掌,愣了愣,旋即呢喃:“真气外放,先天二品?” 或许是见刘暮舟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剑魂便出声解释道:“你的皮肉筋骨,时时刻刻都在被雷霆淬炼,你强忍着不发的那口气,不就是所谓的内练一口真气?那个不讲理的读书人打散的是你浮于肉体的真气,此刻你感觉到的,应该才是你自身真正的气。炼气士的气是向外所求,而武道的气,是向内而求。还是要感谢你那个便宜师父,治好了你肉身暗伤。否则短短几个月就想重返先天三品,甚至到二品,简直是痴人说梦。” 可刘暮舟听完之后,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别忘了我的运气,这种好事被我遇上了,接下来不知道要多倒霉!” 剑魂却道:“霉?以你的聪明,总不会真觉得碰上这小丫头是巧合吧?这头小白鹿身上的文运,足以抵消你所有厄运了。当然了,前提是你留得住她。” 刘暮舟深吸一口气,望着酣睡的小丫头,沉声道:“陈先生为何要帮我?” 让刘暮舟来积雷原的人就是陈默,那陈先生必然知道宋伯曾经来过这里,也必然知道,这里有白鹿夭夭。 剑魂盘坐灵台之上,呢喃道:“读书人的算计你想象不到,如同陈默那样的人,就是能看棋局十步之外。做局不难,算人心才难呢。” 傻小子,我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你何时才能明白? 「发晚了,这章算昨天的,今天还有三章。」 第51章 那就教他做人 一场倾盆大雨落下入夏城方圆几百里,这或许是风雪原的最后一场雨。 大雨之中,有个头扎髽髻的中年人走进了入夏城。中年人身着宽大道衣,腰间悬挂着酒葫芦,一脸络腮胡。 进城之后,他直奔一处酒楼,有人早就定好了雅间,他上楼便是。 推门进去,中年人笑呵呵抱拳:“二位,百年不见,一向可好啊?” 屋子里四方桌子,一男一女。 女子二十出头的模样,面容清秀,穿黑色紧身长裙,头发高高束起扎成了个丸子,只看坐姿就知道是个干脆人。 其对面男子,穿白色圆领襕衫,模样四十出头,布带子束发,左侧脸颊有一道淡淡疤痕。 女子往前推去一坛子酒,神色不悦:“我自西南而来,百万里都到了。他刘末山自玄风而来,也有百万里,也到了,你离得最近,反而迟到?自提一坛!” 大髯汉子干笑一声,二话不说提起酒坛子便狂灌而下。片刻之后,酒坛子空了,汉子打了个饱嗝儿,望向黑衣女子,摇头道:“黄芽儿保养得不错嘛,上次寄去的驻颜丹还是不错的吧?” 脸上有疤痕的中年人轻轻敲了敲桌子,沉声道:“洛楠啊洛楠,百余年过去了,你都胖成球儿了,怎么还扎着髽髻?当你是孩子嘛?现在可没有师父疼了。” 大髯汉子咧嘴一笑,坐下翘起二郎腿,一伸手便摆出一张悬赏令。 “咱谁也别笑话谁,这近千年来,我们的先辈,咱们的师父,都过得不咋地。如今轮到我们管事了,那几个丫头的遭遇都知道了吧?我觉得咱们的规矩要变一变了。” 说着,名为洛楠的大髯汉子指向悬赏令,声音虽然平淡,但语气十分强硬:“咱们的人,不能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了!” 黄芽儿面无表情,只说了一个字:“过。” 刘末山也是一样,淡淡然道:“过。” 洛楠收起悬赏令,拍了拍肚皮,微笑道:“过。” 一个过,其实就是同意,他们议事向来简单。 然后,黄芽儿跟洛楠都望向了刘末山。中年人皱了皱眉头,气笑道:“看我作甚?” 黄芽儿眯起眼,笑问道:“你不失望?” 刘末山闻言,皱眉道:“少来,祖师爷的规矩,我一定守!” 而此时,洛楠微微转头往南看去,沉声道:“人快到了。” 大雨倾盆,有个布衣挎刀的年轻人背了个黑衣小姑娘,小姑娘撑着一把伞,两人就这么往城里走去。 入夏城建在山口,两侧是高达千丈光秃秃的大山,各朝东西延伸出去数万里。也不知什么缘故,反正这好似城墙的大山,观景之下的根本无法逾越,想要北去积雷原,只能过入夏城。 与觅秋城一样,城里有高山,但这山却是渡口所在之处。进城之时,正好有一艘云船停靠,从未见过渡船的夭夭抬起头,瞪大了眼珠子,没忍住哇了一声。 “哥哥,那就是云船吗?什么时候我也能坐一坐?” 刘暮舟也抬头看了一眼,然后笑着说道:“等我从积雷原回来,就带你坐一坐。” 小姑娘哦了一声,明显有些不开心。 因为来的路上刘暮舟就说,积雷原上满是雷霆,尤其克制妖物,所以不能带着她去。 而将夭夭留在哪里,刘暮舟也早就想好了。 有些虎皮不扯不行,欠下人情就慢慢还呗。 所以进城之后,刘暮舟便直奔着城主府去了。三大城的城主都是金丹修士,丹道六品宗师,保住个二境鹿妖,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刘暮舟显然是低估了六品丹道宗师的名号,等他背着夭夭走到城主府前时,发现大门口早有人冒雨等候,还不止一两批人。 夭夭往前瞅了一眼,嘀咕道:“你也不怕这个城主拿我钓鱼去,就算不怕,咱们进得去城主府的门么?” 刘暮舟闻言一笑,边往前走边说道:“放心,我有宝贝,只要我想进去,城主府得笑呵呵地迎接我呢。” 夭夭一愣,随后扑哧一声乐了起来:“呀!原来木头哥哥也会吹牛呢?” 木头哥哥,这是夭夭给刘暮舟的独特称呼,因为她觉得刘暮舟大多数时候都跟木头似的。 刘暮舟笑着没说话,绕过了门前停放的各种稀奇古怪的坐乘摆了好几架,最离谱的就是个青铜打造的马车,但拉车的是两头刘暮舟从未见过的异兽,看似是马,却长翅膀! 青铜马车前站着两位女子,一个身着绿衣,明显气势足一些,另一个年轻些的白衣女子,明显是个侍女。 刘暮舟不想节外生枝,便绕开了这些人的座驾停靠处,往城主府大门走去。 结果在快到门前时,却听到那个白衣侍女冷哼一声:“没个先来后到,竟然敢插队?” 她声音还算是小的,另一边有个盘坐虎背之上的青年人,直接眯起双眼,冷声道:“我们都在这里等着,你眼瞎吗?” 反观青铜马车一侧的绿衣女子,看似是盯着刘暮舟,看的却是夭夭。 林子里待久了的小姑娘,被这么一说,心一下子就怦怦跳了起来。 她压低声音说道:“不然咱们就等一等吧?” 可刘暮舟却说道:“咱们先递上拜帖,再去后面等。” 夭夭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 砰砰砰,抬手敲了敲门,刘暮舟本想退后等候的,没想到门应声开了个缝儿,有个老者探出半边身子,板着脸,沉声道:“都说了城主不在,怎么就说不听呢?你又是谁?” 刘暮舟闻言,赶忙取出一份通关文牒,双手递上,然后笑着说道:“烦请呈递城主,晚辈有事相求。” 钟离沁给的通关文牒,这是刘暮舟唯一能拿得出手的虎皮了,至于什么楼外楼弟子……这个有点儿遥远,说出去怕没人信,更何况刘暮舟也不想扯盖尘的虎皮。 老者皱着眉头,翻手打开通关文牒,只一眼便迅速将其合上,一步自门里迈步,态度大变,对着刘暮舟恭恭敬敬抱拳:“小友,实在是抱歉,城主确实不在,明日才能回来。” 说着,老者取出一枚令牌,轻声道:“城主府有规矩,不是丹师不能进去。小友拿着这个令牌去不水别苑,暂且住下,待城主回来之后定会去拜访。” 刘暮舟接过令牌,强压着心中震惊,抱拳回礼:“岂敢让前辈来找我,城主大概几时归来,我提前来此等候。” 老者却是一笑,摇头道:“小友就安心住下吧,有事吩咐里面的侍从便是,明日城主自会登门。” 说着,他一转头,喊道:“来人,送这位小公子去不水别苑。” 刘暮舟闻言,赶忙摆手:“不必不必,我初来乍到,自己逛一逛,完了自己去就行了。” 这番对话可全然没有遮掩,等在不远处的那些人眼睛都直了。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黑衣青年一步从虎背跃下,笑盈盈走到刘暮舟身边,微微抱拳:“方才多有得罪,我这人口无遮拦,小兄弟莫怪啊!在下寻春城葛泫,给小兄弟赔罪了。” 夭夭眨了眨眼睛,望着葛泫,心中嘀咕道:“这家伙好谄媚啊!” 刘暮舟则是微微点头,抱拳回礼:“不必不必,本来就是我插队。在下宋青麟,南方人。” 青铜马车一侧,绿衣女子眼皮微微一动,轻声道:“翠儿,驾车找个地方休息去吧。” 说罢,女子一个闪身上前,拦在刘暮舟前方,先是道了个万福,旋即微笑道:“葛丹师倒是快,小女子绿袄,师承落英山静霞仙子,也想与宋兄交个朋友。” 刘暮舟吸了一口气,再次抱拳回礼:“见过绿袄仙子。” 刘暮舟想过那个通关文牒会很扎眼,没想到会惹这么大阵仗。拒绝吧,又容易得罪人而节外生枝。 想了想,她轻声问道:“夭夭,饿吗?” 小姑娘心领神会,“饿饿饿,咱们去吃东西吧。” 刘暮舟闻言,笑着对那二人抱拳:“二位,实在是抱歉,我妹妹饿了,我先带她去吃……” 话未说完,葛泫哈哈一笑,“正好,入夏城的冰芙楼上了新菜式,刘兄带着妹妹,咱们吃他一顿去。” 绿袄也是一笑,“冰芙楼倒是不错,家师百年前存了两坛子好酒,今日与宋兄痛饮一番?” 刘暮舟一阵头大,这俩年轻黄庭,怎么跟狗皮膏药似的?一个是寻春城主的儿子,一个是金丹山主的弟子……一个比一个难缠。 不过想了想,吃罢之后去往不水别苑,他们总不至于再跟来了吧? “盛情难却,那就叨扰了。” 绿袄一笑:“宋兄哪里话,天下如此之大,陌路相逢,得是多大的缘分?” 刘暮舟心说若非瞧见那开门老丈对我恭恭敬敬,还说要城主登门拜访,你们会多看我一眼? 不过世道如此,也没法子。 三大城的城主,只有入夏城主能炼制六品上的丹药,其余两位只能炼制六品下的丹药,人家谢客有底气。 至于落英山静霞仙子,刘暮舟不是第一次听说了。上次听见这个名号,是在**举口中。 不过被身边这两位起码过三十的家伙一口一个宋兄,刘暮舟还是有些不自在。 沿着一条主街走去,绿袄与葛泫你一言我一语,刘暮舟就嗯一声,哦一声。 不多一会儿功夫,便到了一处酒楼。绿袄与葛泫是熟客了,打了声招呼便直上三楼,沿着狭长走廊往露台处去。 此刻夭夭被刘暮舟拉着手,她左顾右盼,对一切都很好奇。 偌大露台,唯有一张桌子,侧身就能看入夏城景色。夭夭快步跑去围栏处蹦起来吊在上面,眨着眼睛望向远处城墙一般的大山,问道:“过了那道门,就是去往积雷原的路吗?” 绿袄闻言,凑过去往北看了一眼,随后点头道:“是啊!过了那处大门,再往北万里便是北泽,过了北泽便是积雷原了。那可是个末法之地,听说积雷原上空有个大窟窿,天外雷霆每三日倾泻而下一次,人根本活不成。” 夭夭闻言,大眼睛立刻皱了起来,转身死死盯着刘暮舟,沉声道:“不行,我要跟你去!上次他骗我,你别想骗我了!” 刘暮舟刚刚落座,夭夭的话便说了出来。葛泫与那绿袄立刻齐齐望向刘暮舟,眼神一个比一个震惊。 葛泫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置信道:“难道宋兄要去积雷原?” 这丫头嘴里可真藏不住事儿,既然都说出来了,刘暮舟便笑着点了点头,轻声道:“是啊,得了一种怪病,需要去积雷原才能治,不得不去。” 绿袄皱眉道:“丹道入了六品的宗师,都治不了?” 丹道、阵法、符箓,与武道一样,都有宗师大宗师的区分。如丹道,四品之下为丹师,七品之下三品之上为宗师,六品之上,便是大宗师了。 刘暮舟摇了摇头:“怪病,很难治,别说宗师了,大宗师怕也无能为力。” 原本只是想说病有多难治,可是绿袄与葛泫耳中,就是刘暮舟认识七品大宗师! 众所周知,天下丹道大宗师,不过四人而已。瀛洲的丹道大宗师只有学宫二先生一人。 他们自然而然地,就以为这个宋青麟与二先生有什么关系。 也只有这样去想,城主府老汉那等恭敬模样才会合理。 刘暮舟是万万没想到,无计可施之下扯一扯虎皮而已,会越描越黑。 此时刘暮舟尚未意识到那二人已经想岔了十万八千里,为了让夭夭安心,他还说了句:“被担心,我师父给了我很厉害的宝物,小小积雷原,啥都不是。” 小姑娘小碎步跑过去,水汪汪的眼睛望着刘暮舟,“你说真的?” 刘暮舟点了点头:“真的,放心吧,不是饿了么?那咱们就先吃点儿。” 一顿饭,吃完后就到了傍晚,二人甚至送刘暮舟到了不水别苑门前。 待刘暮舟进门之后,葛泫率先转身,笑道:“都说落英山的仙子油盐不进,现在看来,绿袄仙子还是长袖善舞的嘛!” 绿袄也是一笑:“我也有些吃惊,走就听闻风雪原的二世祖嚣张跋扈,想不到葛道友竟然也有这看人下菜碟的一面?” 葛泫哈哈一笑,“总之宋兄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 绿袄神色古怪:“我是求丹药而来,葛道友若是真要拜见城主,不用那么麻烦吧?难道你不是为了挣那一枚宝钱而来?青玄阁那边的消息,是那刘暮舟即将到入夏城,你与黄术称兄道弟的,就不想为他报仇?” 葛泫撇了撇嘴,“他那个人心术不正,称兄道弟,面子活儿罢了。” 绿袄一脸震惊,“你说别人心术不正?” 说罢,女子摇了摇头,强忍着笑意转身,很快就御风而起。 葛泫双眼一眯,破口大骂:“你他娘什么意思?老子说的不对吗?” 结果耳边传来绿袄声音:“建议你去照照镜子,将镜子磨亮些,否则看不清。” 葛泫骂骂咧咧几句,随后也御风离去。 事实上有一道隐匿于此的黑衣人,此刻也将将离去罢了。 不过黑衣人折返处,也是那座冰芙楼,但他进去的是二楼雅室。 屋中偌大桌前,只有个身着儒衫的中年人。 黑衣人恭恭敬敬抱拳,轻声道:“莫少保,人已经住进了不水别苑。我看得清楚,通关文牒之上是那位的无字印,咱们就这么闯进去,恐怕不太合适。” 中年人缓缓转身,呢喃道:“无字印?国师手中的通关文牒不过是大先生的印,他竟然有无字印?如此一来,我们就更要谨慎了。我亲自到此,但不能亲自出手,谁都不知道九先生是否看重他,你明白了吗?” 黑衣人闻言,微微一怔,很快就明白了。 “少保……放心吧,国师安插我在此处几十年了,也得有些用处了。” 中年人点了点头,起身走到黑袍人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呢喃道:“老杨,你的孙儿如今是密州太守,官居三品,已经是封疆大吏了。我莫禅生替太子许给你,不管此次事成与否,杨贺年都会有个世袭罔替的伯爵身份。” 黑袍人猛的双膝下跪,一双满是褶皱的手合抱,颤声道:“多谢莫少保,多谢太子殿下,多谢……国师。” 莫禅生笑了笑,“那就先回去吧。” 黑衣人走后不久,便有个紫衣女子迈步走了进来。 莫禅生抬眼望去,沉声道:“花费如此代价,为的就是让那些读书人无法怪到咱们头上,你能明白?” 紫衣女子笑着点头,“莫少保多虑了,九先生开始的人选不就是太子么?那个小镇泥腿子,不过是走了狗屎运,碰巧与太子同年同月同日生,阴差阳错的抢了本该属于太子的东西而已。如此天罗地网,对付一个二境,实在是杀鸡用屠龙刀了。” 牛刀杀鸡已经是大材小用了,何况以屠龙之刀,去杀渡龙少年? 莫禅生轻轻拍着桌面,呢喃道:“不杀刘暮舟,那个青瑶断难与太子结契,渡龙一脉也就无法为我玄风所用,这座瀛洲,就要沦为与与异界蛮人的战场。姜姑娘,我们所为,不是刺杀谁,也不是让哪个王朝独霸一洲,你我为的,是这天下!我们所做之事,足以让我们名垂千古。” 紫衣女子自顾自坐下,灌下了一口气,冷声道:“我没你那么大的抱负,天下事与我无干。谁拿了那个负心人的剑,我便杀谁,就这么简单。” 莫禅生一愣:“于姑娘,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记恨虞丘寒?” 紫衣女子冷笑一声:“换成是你,为他豁出去了一切,被师门驱逐受尽了冷眼,他却转头与那蓝葵纠缠不清,你当如何?” 莫禅生却道:“一个情字,难倒了多少英雄汉啊!” 想当初,虞丘寒何等天才? 可惜了,世上有个钟离鸿。 …… 天黑了,但入夏城里灯火通明。这座城池从来不设宵禁,酒铺也好,坊市也罢,一年之中只在初一关门。 大雨之中,有个中年道人走进了入夏城,道人手持漆黑钵盂,他明明是个道人,但手中钵盂底部,是个佛门万字印。万字印时不时就有金光流露,而钵盂中的一尾金鱼的头,始终朝着一个方向。 手持钵盂走了许久,道人停下了步子,因为前方那处宅子匾额上写着四个大字,不水别苑。 道人见状,双眼一眯,转身走到这条街道正对的一处客栈,住进去的屋子窗户正对着不水别苑。 他将钵盂放在窗前,正此时,不水别苑大门却打开了。道人眯眼望去,却见个陌生年轻面孔手拉个小姑娘走了出来,年轻人腰间悬挂一只朱红酒葫芦,身穿青色长衫,倒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道人挥手收起钵盂,眯着眼睛,沉声道:“若非夺我机缘,你至今还是个河上跑船的泥腿子!” 反观刘暮舟,本想出去摆个摊儿,卖几张符箓挣些钱的。可夭夭死活要跟着,他也只能带着小姑娘一起出门。 渡口山下便是坊市,倒也不远。 拉着小姑娘,刘暮舟无奈道:“你真的不用这么跟着我的,我一定会活着回来,之后还要去西域铸剑,铸剑之后,我还要去东海的。” 可夭夭却说道:“我不管,反正他骗了我,你就是我哥哥,打死我都不会放你走了。” 刘暮舟长叹一声,按住小姑娘的脑袋,叹道:“好吧好吧,明日见过城主之后再说,行吗?” 夭夭点了点头,“好,明天再说。” 其实对于刘暮舟来说,宋伯说到没做到的事情,他一定要帮宋伯做到。所以他一定要回来,起码要带上夭夭回去北峡镇。 不多一会儿,刘暮舟便找了一处无人占据的屋子,在屋檐下摆起了摊儿。 他的符箓倒也不怕雨水,即便下着雨,此地人也不少。 可他的符箓,无人问津。 坊市当中倒也不只是卖神仙玩意儿的,方才有个扛着糖葫芦的老汉走了过去,夭夭便一直盯着,刘暮舟自然发现了。于是他取出一只钱袋子,笑道:“喏,想吃什么就去买,想玩儿什么也去买,钱不够可以回来要,但最好是省着点儿花。” 夭夭闻言,一把接过钱袋子,撩起裙摆便狂奔着追着卖糖葫芦的人去了。 跑着跑着,她还转头问了句:“你吃吗?” 刘暮舟摇了摇头:“我不要。” 小时候虽然穷,但只要宋青麟吃过的东西,刘暮舟就都吃过。 有时候当着宋家主的面不方便,所以宋青麟总会啃一口,然后骂一句什么破玩意儿这么难吃?之后就随手丢给刘暮舟,顺便说一句就当喂狗了。 但刘暮舟好像从来不贪什么吃食,总是一碗面,能吃饱就行。 坐着无聊,刘暮舟便摘下酒葫芦,试着喝了一口。 一口酒下肚,他的脸立刻皱了起来。还是喝不惯…… 不过不会喝酒可不成,于是他强忍着,小口抿了抿,将酒含在嘴里久久没咽下。 他觉得这样可以锻炼酒量。 结果正此时,有个头扎髽髻穿道衣的大髯汉子挺着大肚腩走了过来,中年人站在台阶下方,屋檐滴落的雨水在落到他身上前便自行蒸发了。 中年人瞄了一眼摆着的牌子,上写两张一重钱,童叟无欺。 全是二品下的符箓,皆是以雷霆剑气刻画而成,刘暮舟觉得这个价钱不昧良心。 先前打听了一下,人家的三品符箓也就一张一枚重钱,四品符箓那就贵了,几乎都是五枚重钱之上的价格了。至于五品……至少一张一枚大钱,而且东西极少,真正交易都会溢价很多, 中年人点头道:“倒真是童叟无欺,镇妖符跟降鬼符各给我来五张。缩地符跟封刀子符,各五张。” 说着,已经掏出了一枚大钱。 刘暮舟见状,眨了眨眼,心说这是来了个有钱人啊? 而不远处,一男一女对视一眼,齐声骂道:“他至于鸡贼到如此份儿上吗?” 刘末山冷笑道:“如此谄媚,不当个人,我回了。” 黑衣女子闻言,点头道:“这种事我黄芽儿是干不出来的,走了。” 两人各自转头,看样子是往客栈去了。 刘暮舟才送走贵客,收起一枚大钱,心里那叫一个高兴,于是嘀咕一句:“夭夭真是福星啊!” 换成往常,刘暮舟觉得做生意不赔钱,就已经是赚了。 结果正此时,有个身着襕衫左脸有疤的汉子走了过来,二话不说先递去一枚大钱。 “价钱倒是真实在,给我随便儿挑二十张。” 可这会儿,有个扎着丸子头的黑衣女子迈步走来,冲着襕衫中年人呵呵一笑,同样说道:“他拿完剩下的都给我,包圆了。” 刘暮舟不知道,黄芽儿此刻正以心声骂道:“你不是回了吗?说别人谄媚?臭不要脸! 刘末山面无表情,却以心声说道:“彼此彼此,老聒莫要笑猪黑。” 可摆摊儿的刘暮舟乐开了花儿,心说待会儿看夭夭要什么,小丫头可真是个福星啊!将自己这扫把星的霉运都压住了。 不多久,便送走了两位大顾客,刘暮舟收了摊儿,将方才到手的四枚钱币捧在手心,自言自语道:“要是日日如此,发家致富就在眼前啊!” 结果此时,剑魂幽幽一句:“看清楚了,那是花钱,你遇到贵人了。” 刘暮舟闻言,赶忙定睛看去,却发现方才刻当百的钱币,竟是相继褪色,变成了别的模样。 一枚一面写着“除凶去央”,一面写着“辟兵莫当”。 其余三枚也是差不多,根本就不是大钱! 气的刘暮舟起身四下张望,可压根儿寻不见方才那三人。 “唉!我以为转运了,没想到被人坑了,神仙钱也有假的啊?” 剑魂一阵无语,没好气道:“那是花钱,压胜钱,你赚大发了!” 不远处有三人并肩而行,洛楠冲着黄芽儿竖起大拇指,“你出手阔绰,我不过是放下一枚山鬼而已,你竟然放两枚?” 刘末山淡淡然开口:“我放的是八宝钱。” 黄芽儿一撇嘴,“谁像你们这样抠搜?我的是一枚辟兵,还有一枚神咒。怎么说将来都是你我共主,怎的如此抠搜?” 刘末山闻言,气笑道:“那种压胜钱神仙阙千年前就不铸了,比太平宝钱还稀有,还不是师父偏爱你,否则你哪里来的两枚?” 洛楠长叹一声:“谁叫人家是师父的小棉袄呢?师父在世时,动不动就把咱俩往死了打,几时动过她一根手指头?” 但黄芽儿转头看了一眼,微笑道:“咱们的小主人,好像是觉得自己被骗了?” 洛楠哈哈大笑,拍了拍肚皮,“慢慢就好了,别着急嘛!他还年轻呢,都有个过程的。” 此时此刻,刘暮舟板着脸坐在屋檐下,一脸郁闷。劳什子压胜钱,他才不在乎,四枚大钱比这稀奇古怪的假钱好多了。 好在是此时,黑衣小姑娘狂奔而来,手中还抓着一串糖葫芦。 “你尝尝,很好吃哎!” 刘暮舟闻言,拍了拍脸颊,换了个笑脸。而夭夭已经走到了台阶儿下面,一只手攥着糖葫芦向刘暮舟递去,嘴里应该是含着一枚山里红,脸蛋儿红扑扑。 方才心中郁闷在小姑娘天真笑容之下,一闪而逝。 刘暮舟抓住手中四枚“假钱”,伸出脑袋要去吃糖葫芦。 结果此时,刘暮舟突然发现夭夭眉心多出了一团黑气! 手中四枚方孔钱之一的山鬼猛然间光华大方,将小姑娘手中的糖葫芦击落在地,紧接着又散发一阵光华没入夭夭眉心,立时驱散了那团黑气。 刘暮舟眉头瞬间眯起,一把抱起夭夭,沉声问道:“东西不对,回头我另买给你。” 而已经走出去很远的洛楠三人,则是齐齐转过了头。 刘末山眼睛微微眯起,声音冰冷:“看来咱们是来着了,还真有人敢在佛面上刮金啊?” 黑衣女子掉转回头,边走边说道:“那就教他做人。” 「字数没少,写在一章了。」 第52章 入夏城四方风起(上) 刘末山一把拉住黄芽儿,沉声道:“师妹别着急,咱们给的东西起码能防这些宵小的诡谲手段,小小符印毕竟不是什么大事,我们来可不是给那等宵小刨坑的。” 不过好似一道摄心咒,四枚压胜钱,随随便便一道带在身上都能解。但要是真去给那等宵小长见识,岂不是由暗处到了明处。 至少有百年,黄芽儿没听到过刘末山叫自己师妹了。 她转过头,抿了抿嘴,轻轻挣开刘末山的手,呢喃道:“方才瞅见了,便想起来了。此人小寒提起过,是潜藏在青木国朱草郡的凝神散修,叫贾如道。与咱们小主人哪里结的仇,我就不得而知了。” 洛楠也轻轻拍了拍黄芽儿肩膀,微笑道:“那疯书生说了,咱们现在去认他就是害他,在此护他一程,不能让他知道我们的存在。忍一忍吧,待送小主人出关以后,他叫贾如道是吧?咱把他拆了吧。” 黄芽儿点了点头,“好了,明白了,我也几百岁的人了,不是当初让你们受牵连的小女子了。但这个小主人我很喜欢,自当年那些不靠谱的读书人输了神仙阙四洲斗法,真龙被斩祖师殉道,渡龙一脉已经没落到了极点。好不容易有了个渡龙之人,我无论如何都要守住他的。” 洛楠则是望向了刘末山,不再是那般笑盈盈的模样。 “初祖规矩,扶龙可以,但不能受制于王朝皇帝,大师兄可记得?” 这三人,看起来最不像大师兄的就是刘末山,但他偏偏就是大师兄。而黄芽儿,则是小师妹。 刘末山闻言,呢喃道:“扶天下当兴龙脉,换万国气运化人间真龙;人间事一国吞万国未必不可,助一国吞万国……万万不可。” 顿了顿,刘末山叹道:“祖训,不敢忘。” 所谓扶龙人,便是姜小寒、祝小夏那样的,可以自行挑选一国皇室能担大任者,助其登上皇位之后,便分得一分国运。 但祖师有训,国与国之间互相吞并不是不可以,但渡龙一脉不可以帮一个王朝去吞并另一个王朝。 刘末山与玄风王朝那位一朝悟道直入金丹的国师,算得上莫逆之交了。 话既然都说到了这里,刘末山便以心声言道:“此番玄风必有人来,原因很简单,赵典想做我们的主人。一旦得逞,他就可以将瀛洲诸多龙脉的气运聚集在青瑶身上,使得青瑶化为东方青龙,再反哺玄风,进而一统瀛洲。不瞒你们,我虽然不会违背祖师训,但我始终觉得,玄风一统瀛洲才能保住瀛洲。如今的小主人虽然秉性良善,但若是他,我们始终都只能是幕后出力,坐不到台前。” 黄芽儿深吸一口气,转身盯着刘末山,沉声道:“大师兄!我们从来都不应该坐在台前!大战之后十洲打沉了六洲,三岛化为碎片堆砌成了不庭山,最终只有瀛洲得以保全,初祖出力极多,难道是初祖想坐在台前?既然说到这里了,那我要提醒大师兄,祝小夏之死你脱不了干系!只要能做到,怎么做不重要,这是你教的。我们所扶持的人,最先考虑的应该是德行!初祖也好祖师也罢,即便是我们的师父,在世人眼中是侠,你瞧瞧我们如今成了什么了?” 数百年前,瀛洲有位大侠,世人不知其名姓,只知道他负刀而行,一脸赤髯如虬,故而人称虬髯客。 见两人没和气多久又潮流情侣,洛楠无奈道:“别吵了,师父说了,想法可以不同,但力气要往一起使。” 刘末山深吸一口气,率先走出,沉声道:“我若有违祖训,师弟师妹可共诛之。” 而此时,刘暮舟已经抱着夭夭,御风回了不水别苑。 但在回之前,刘暮舟将糖葫芦捡了起来,还说了句喜欢吃就拿着,丹药小心点儿。之后便抱起夭夭,慢悠悠地往不水别苑去,显得很从容,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可一进门,他脸上便没了从容神色。 将小姑娘放在桌上,刘暮舟以剑魂所传瞳术仔细查探了一番,确定再无什么诡谲手段之后,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想到方才那枚花钱,刘暮舟立刻取出一根细红绳穿过那枚山鬼钱,挂在了夭夭脖子上。 夭夭皱着淡淡眉头,瞅了一眼手中沾满泥土的糖葫芦,怯生生开口:“是我给你闯祸了吗?我是不是不该去买糖葫芦?” 刘暮舟一屁股坐在板凳上,抬头望着坐在桌子边缘的小姑娘,笑着摇头:“不是,是冲我来的。我呢,运气差的没边儿,但你是个大福星,因为有你所以我运气好了些,却也连累了你。以后糖葫芦该吃还得吃,不过这枚铜钱你要一直戴着,将来有人给你东西,一旦铜钱有什么动静,就千万不要接,明白吗?” 夭夭皱着脸,点了点头,却突然说了句:“明天城主要是不要我,你就给我租个小院子,我可以不吃东西,在院子里等着你回来就行。” 刘暮舟闻言一愣,笑问道:“呦呵?怎么突然转性子了?” 夭夭挤出个笑脸,憨笑道:“没有呀!不是说积雷原每隔三天就要雷霆洗地么?我怕哎!” 刘暮舟笑了笑,起身揉了揉夭夭脑袋,没说什么。 他何尝想不到,因为这件事,小丫头拿拖油瓶三个字,打心眼儿里当回事了。 这小鹿妖,明明是妖精,却从不会显露原形,也不怕刘暮舟,甚至会像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会困。 哄着小丫头睡下之后,刘暮舟走出门,坐在门槛上,脸色瞬间变得阴沉。 “好生下作的手段!” 剑魂轻飘飘开口:“是摄心咒,要是没有那枚压胜钱解厄,或许前一刻还好端端的小丫头,下一刻便会拿起刀子将你捅个透心凉。刘暮舟,你就没有想过,万一你的宋伯也好,还是那位陈先生也罢,无人是真心对你好,他们其实都只是想利用你去做些什么呢?” 这种事,在遇到夭夭时,刘暮舟便想到了。 他不知不觉的便取出酒葫芦,浅浅抿了一口。 “那就要打个比方了,一个日子本来不错的人,被人利用,搞得吃不饱穿不暖,那他当然要怨恨。可要是一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家伙,被人利用了一番,可他也吃饱穿暖了,还需要去怨恨吗?更何况宋伯为我而死,他养我长大,利用我什么了?陈先生救了宋青麟,救了我跟钟离姑娘,又利用我什么了?” 剑魂笑道:“那你就是个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人喽?那我要是帮你什么,你也一样?” 刘暮舟一本正经道:“你不行,你是帮了我,但我还是得弄死你,最多让你死的轻松点。一来是你老憋着夺舍,别以为我不知道,就算我这身板与你不契合,你也会先夺舍,再去找适合的肉身。二来是……你害得钟离姑娘不记得我了。” 剑魂无奈一叹,呢喃道:“我在这人世间游荡了数千年,其实很早以前,有人给过我一个机会,我没敢赌。” 刘暮舟一皱眉:“你在钟离姑娘身上时,话也这么密?” 剑魂摇头道:“偶尔也聊天儿,她有绝对的信心能在十八岁时挥剑斩我,所以根本不介意我说什么。我不止在你们身上待过,以前有过一个男人,那家伙见过我真面目后,一边想给我找个皮囊试试我床上本事,一边又劝我要做个好人。那张嘴忒能说,我差点儿就信了。可后来我发现了,他所谓我劝我从良,只是想独占而已。其实,我以为你也会劝我从良。” 刘暮舟呵呵一笑:“劝你?我吃撑了?” 事实上刘暮舟隐约间已经感觉到了,梅近水的事之后,剑魂对他的态度简直是大变样。但他还是信不过她,她毕竟是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妖精,鬼着呢! 而此时,刘暮舟心中想的是,憋着挣那一枚宝钱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明日见过连城主后,有那通关文牒做虎皮,连城主不会不答应暂时留着夭夭。但如果被人发现他与夭夭的关系,玄风王朝施压,入夏城主能抗住吗? 想到此处,刘暮舟留下了十二把飞剑,换了一副模样,自侧门走出,饶了一大圈儿后走进青玄阁。 岳不山刘暮舟不敢信,他认识的能保住夭夭的人,也只有飞泉宗的裴郇夫妇了。 青玄阁向来只做中间商,卖东西买东西都不问来处,发布悬赏抽取佣金,却从不会自己出手。 所以寄完信后,刘暮舟问了句:“学宫四先生与九先生,有什么矛盾吗?” 青玄阁的年轻侍女笑盈盈伸手,“一枚重钱。” 刘暮舟二话不说便递出了一枚重钱,而那侍女,也悠悠一句:“二十年前,四先生与九先生曾有争执,为何不知,但二人一场论道是四先生输了,九先生作为胜者,取走了白鹿洞书院的三成文运,致使白鹿洞从十二书院之首,跌落到了第四。” 走出青玄阁,刘暮舟嘴里呢喃:“白鹿洞……白鹿。剑魂,你说夭夭身上,文运极盛?” 剑魂冷声答复:“我不叫剑魂!” 刘暮舟一愣,倒是没问过她叫什么。 “那你叫啥?” 剑魂答复:“姜桃叶。” …… 冰芙楼上一间雅室,莫禅生与紫衣女子并肩站在窗前。 紫衣女子淡淡然开口,问道:“那下咒的妖道,是你的人?” 莫禅生摇了摇头:“不是,我所布置,唯有三步。第三步,也不是我能左右的。” 紫衣女子点了点头:“也好,那妖道正好帮咱们打草惊蛇了一番,目前看起来是无人出手帮他的,你是不是多虑了?” 莫禅生深吸一口气,呢喃道:“希望如此吧!” 第53章 入夏城四方风起(下) 也不知入夏城里谁人养鸡,天色微微放亮,便有公鸡叫卯。 正对着不水别苑的客栈之中,贾如道盘坐在床上,窗户紧紧闭着,他前方的桌上,摆着钵盂与香炉,一炷香刚刚燃起。 随着香燃掉一半,贾如道缓缓睁开了眼睛,香燃烧的雾气逐渐华作一个人形,但只有一个人的模样。 而此时,虚影开口了。 “神水国你白弄一场,让你在琴瑟湖办的事没弄成,你反倒去谋渡龙一脉!青木国也是竹篮打水,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做成了什么事?” 贾如道眉头一皱,抬头沉声道:“琴瑟湖,情丝咒我下了!碰上三个九转金丹,你让我怎么办?我若不谋蛟龙,我活得下去吗?你们能出手帮我吗?你还敢说青木国?你知道那日谁在吗?是学宫老家伙的关门弟子!遇上个元婴修士,我能脱身已经算我有造化了!” 言语之中,怨气十足。 可此时,虚影突然转头,看见了脚下的钵盂。 “贾如道!你又私自行事,谁让你去找灵洲那些僧人的?” 贾如道冷哼一声:“我只是去了趟龙背山,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少说废话,我已经给那小子身边的丫头下了摄心咒,点香时找你要转嫁契约的法子,我若能得渡龙一脉,将来你们也有方便。” 可虚影却冷笑一声,沉声道:“你以为我只有你一个棋子么?” 贾如道同样冷笑:“你大可以去试试,玄风国师、落英山主,谁会搭理你!” 虚影沉默许久,终究还是妥协了。 “取他心头血,用我所传咒术。” 不出半个时辰,客栈之中已经没有了贾如道身影。 …… 天光大亮,城主府的老门房很早便独自一人往不水别苑走去,顺道还买了些早食,包子之类的。 刘暮舟一夜未睡,夭夭则是刚刚睡醒,眼睛一睁开便瞧见了刘暮舟。 小姑娘一翻身,眨了眨眼,询问道:“你没走啊?我以为会跟他一样,趁我睡着就逃走呢。” 刘暮舟笑着摇头,将风泉放在她身边,并说道:“怎么会,就算要走,我也会跟你打招呼的。哦对了,问你个事,宋伯之前的事情,你记得多少?” 夭夭闻言,想了想,却摇了摇头:“想不起来,一点儿都想不起来。” 刘暮舟吐了一口气,又问:“你能变回原形吗?” 问到了这个,夭夭便立刻摇头:“这个不可以,我试过,但就是不能。” 刘暮舟点了点头,笑着按住夭夭的脑袋,没有继续发问。 但他已经能确定一件事,也明白了那个不讲道理的彭壁,为何对自己有那般敌意了。 给夭夭递去一碗水,刘暮舟轻声道:“我会找个人来保护你,或许他会带你往南边走一些,可以相信他。但如果有读书人来找你,特别是白鹿洞的读书人,说什么你都不要信,明白吗?但如果是个叫宋青麟的家伙,你可以信他,他跟我是一样的。” 夭夭使劲儿点头:“明白了。” 留在宅子前方路口的飞剑微微一颤,刘暮舟微微眯眼,当即背起夭夭,自后院翻出,绕了一大圈儿往城主府去。 而那位老门房,在刘暮舟出了不水别苑之后,才到的院子。 他笑盈盈喊着:“小友,城主怕是要午后才能到,先吃些东西,晚点儿……” 话未说完,老者已然发觉屋子里没人了。 他一脸疑惑,转身走到院子外面,询问一个侍女:“贵客呢?” 侍女也有些疑惑:“啊?不在里面吗?” 老门房盯着侍女,长叹一声:“你们啊,贵客都留不住。” 不过他并未多怪罪侍女,而是转身离开了,嘴里还嘟囔:“人上哪儿去了呢?” 反观刘暮舟,此刻已经在去往渡口的路上。 可此时,不水别苑的屋子里,贾如道凭空出现。 刘暮舟微微皱眉,虽然换了一张脸,但那双眼睛,刘暮舟忘不掉。 又是他,贾如道! 但那道人站在屋子里,久久未曾离去,刘暮舟便不敢让飞剑动弹分毫。 刘暮舟步子极快,不多久便到了渡口。 几日前到此地渡船,两个时辰之后就会离开,刘暮舟便买了一张船票,天字一号,极其贵,足足五枚重钱! 但买完船票之后,刘暮舟又背着夭夭下山往城主府去了。 夭夭十分疑惑,却又不敢出声,于是以心声言道:“不去积雷原了吗?买船票干什么?” 刘暮舟摇了摇头,同样以心声答复:“没事,以后你就懂了,我们先去城主府等城主,总不能真让人家大前辈来找咱们吧?” 夭夭闻言,点头道:“对对对,要讲礼数。” 冰芙楼上,有个紫衣女子冷笑一声:“岁数不大,心眼儿忒多!看来是已经发现端倪了,想坐船跑路?想得美!” 就在此时,街头有人高声喊道:“宋兄,这么早?刚想去不水别苑拜访呢。” 刘暮舟转头望去,正是寻春城葛泫。 刘暮舟便转过身,笑着说道:“葛泫兄也早,听说连城主今日折返,我自然不敢真让前辈来寻我,还是早早在门前等候得好。” 葛泫闻言,咋舌道:“论讲礼数,我远不及宋兄啊!既然如此,不如同行?” 葛泫才说完一句话,便又有个女子声音传来:“宋兄,夭夭妹妹,你们还真早。咦?葛兄竟然也能起早?莫非昨夜未曾勾栏听曲?” 这话说的,葛泫心中冷笑,拆我台是吧? “有绿袄仙子在此,听什么曲儿?光是看着就大饱眼福!” 夭夭神色古怪,却没出声。 可刘暮舟头都大了,他不想拖任何人下水。别说不知道他们品行如何,即便这二人大奸大恶,也不意味着就可以拿他们挡刀! 想到此处,刘暮舟突然停下来,将夭夭放下,对着二人分别抱拳:“葛兄,绿袄仙子,不瞒二位,有人要杀我,所以二位还是离我远一些,免得……” 可话都没说完,便见葛泫一瞪眼:“什么玩意儿?哪儿来的瘪犊子,竟敢对我宋兄起歹念?” 就连绿袄都皱起那张挑不出毛病的脸,沉声道:“昨日不都说了,咱们是朋友了,宋兄有难,我岂有袖手旁观之理?” 事实上两人心中都在想,谁敢对你起歹念?那真是找死啊! 他们根本不相信没人在暗中保护刘暮舟,更何况,退一万步,没人保护更好,只要他们能出手帮忙,就能给刘暮舟留下个好印象,一来二去的,还愁不能交朋友吗? 刘暮舟脸皮一扯,心说这两人,真是魔怔了。 虎皮从来就不是扯给他们看的啊! 葛泫凑过去拍着刘暮舟肩膀,郑重道:“我风雪原小霸王的名号,不是盖的!谁找死?宋兄指出来,你说一个时辰之内弄死他,多一刻,我就是风雪原小王八!” 夭夭实在是没忍住,噗嗤一笑。 结果被刘暮舟瞪了一眼,她赶忙低下头,憋住了笑。 绿袄则是笑着说道:“落英山,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儿面子的。” 刘暮舟心中一叹,也罢,两个黄庭修士,起码能自保了。 不过他们再追问是谁要杀刘暮舟,刘暮舟便打个马虎眼不再细说。 不一会儿的功夫,三人与小姑娘便到了城主府门前。 排队等候的人依旧有,但那些人瞧见葛泫与绿袄之后,便先后识趣让开了。 站定之后,刘暮舟四下打量了一番,只一眼便瞧见了后方人群之中,有个眼神浑浊的中年人。 刘暮舟直想骂娘,那朱草是分明耶律焕承拿走的,你不爽就去找他啊?追着我作甚?欺负老子修为低? 再说了,明明有青瑶逆鳞遮掩气息,他是怎么找来的? 而此时,绿袄笑盈盈以心声说道:“相逢便是缘分,宋兄若是真有难处,开口便是。我虽一介女流,却也是个直肠子,我可以明说,我就是想攀上宋兄这根高枝儿。” 刘暮舟并未答复,但此时,手提包子的老门房走了回来。 刘暮舟同时以心声说道:“既然绿袄仙子如此真诚,那请问仙子要求什么丹药?” 老门房好像是突然发现了刘暮舟,立刻加快了步子,小跑着过来。 绿袄则是深吸一口气,微笑传音:“求一炉青虎丹,只是五品丹药而已,但觅秋寻春两城与我落英山没什么交情,就只能来这里了。” 又是青虎丹?刘暮舟暗自一咬牙,只能赌一把了!希望鸢姨去得够快。 “绿袄仙子,青虎丹我可以帮你弄来,但材料需要自备,帮我做一件事后,去觅秋城找岳不山炼丹,但炼丹需要的东西得自备。我希望仙子给夭夭换个模样,自己也换个模样,船票已经买好了,你们直去居曲国渡口,仙子最多等候十日,飞泉宗会有人来接夭夭。待会儿发生的一切,都会是我引人视线的手段,趁此机会,绿袄仙子可以换个模样去往渡口。我宋青麟,不胜感激。” 飞泉宗……绿袄眼神略有变化。 瀛洲仅有的两处剑道宗门,山外山、飞泉宗。师父早有与飞泉宗结交之意,但那剑修都是驴脾气,不好打交道。而现在,不正是天赐良机么?若能攀上高枝儿,再与飞泉宗结交,落英山眼下困局便能解了。 “宋兄放心,小丫头,便交给我了。” 刘暮舟深吸一口气,又以心声言道:“多谢绿袄仙子,待我积雷原折返,必登落英山当面致谢。” 剑魂有些奇怪,于是问道:“因为她长得好看?宁肯与人做交易,都不愿将她留在岳不山手中?” 刘暮舟气笑道:“什么话?葛泫是寻春城少城主,来这里不可能是求丹药,我拿什么跟他谈条件?江湖义气?再说了,丹师……终究打架差点儿,而且夭夭毕竟是个女孩子。但那个岳不山,虽然最终没有对我出手,但我实在是不敢信他,而且夭夭怕他。我与他求药一炉,若愿意出手,我一定会去当面致谢。” 让绿袄帮忙,是临时起意。得看接下来怎样,若不需要她帮忙了,到时候去渡口拦下她便是。 绿袄弯下腰,轻轻捏住夭夭的脸蛋儿,微笑道:“跟我去买点儿好吃的?” 夭夭闻言,抬头望向了刘暮舟。 刘暮舟则是微微一笑,点头道:“去吧。” 同时以心声说了句:“去吧,若我不去找你,就跟着她,等一个叫鸢姨的剑修来找你。你放心,我一定会去找你的,相信我。” 夭夭挤出个笑脸,点头道:“好啊!去吃好吃的。” 葛泫一脸诧异,“要不要我跟着?” 绿袄一撇嘴,“我们女孩子逛街,你跟着作甚?” 人群之中,一双浑浊老眼死死皱起,只能望着那小丫头被带走。毕竟是城主府前,还有那个老门房,他不方便动手。 而此时,老门房终于到了眼前,“小友,不是说了让你等着,城主归来之后,定去拜访么?怎么自个儿就走了?” 刘暮舟笑着抱拳,轻声道:“岂敢真让前辈来找我?” 老门房摇了摇头,“城主午后才回来,你说你一个南方人,受得住此地气候么?” 刘暮舟眼角微微一紧,笑着摆手:“不打紧,好赖也是先天二品,也不是弱书生。” 不过刘暮舟以余光扫了葛泫一眼,同时说道:“葛兄,萍水相逢,我不想害你,速速离开!” 葛泫一愣,却见刘暮舟走到老门房身边,压低声音说了句:“你怎么知道我是南方人?” 话音刚落,刘暮舟转头望向人群之中,冷笑道:“贾如道!我死也不会死在你手中!” 人群之中,贾如道眉头瞬间皱起,大骂一句:“混账!” 可那老门房依然显露一身黄庭修为,手中多了一道金刚杵,刺向刘暮舟小腹。 就在金刚杵即将刺入刘暮舟小腹之时,一个双眼浑浊的老道瞬身至此,一拳洞穿了老门房胸膛,将刘暮舟轰飞十几丈。 葛泫瞪大了眼珠子,心说这是作甚? 结果此时,倒飞出去的刘暮舟化竟然变成了一道符箓! 贾如道眉头皱起,连退三步:“替身符!混……混账,你那里来的五阶上的符箓?” 而那符箓之中,竟是传来几声高喊:“多谢贾前辈一路相助,刘暮舟没齿难忘!我若不死,咱们老地方见面!” 话音刚落,贾如道便察觉到数道四境甚至五境的神识逼迫而来。他紧咬牙关,沉声道:“小儿!我与你不死不休!” 说罢,他立即飞身而起,拼尽全力往入夏城以南逃遁。 直到此时,渡口之中才有一道雷霆疾驰而下,直奔入夏城北门。 渡口下方坊市,刘末山嘴角抽搐,呢喃道:“他要有个四境修为,此地对他来说可就算不上绝境了!” 洛楠哈哈大笑,摇头道:“他哪儿来的钱买五阶符箓?那可是天价了!” 黄芽儿微微一笑,“我们不是给了花钱么?青玄阁又不是不识货,一枚花钱,买四张五阶上的替身符都够用了,看来咱们不必出手了。” 可此时,渡口有个紫衣女子冷笑一声:“修为不怎么样,倒是鸡贼?你又能跑去哪里呢?” 她一步跨出,瞬息之间便到了北门之上。 黄芽儿眉头一皱,“不好!快去救人。” 三道身影几乎同时追了出去,而那紫衣女子,冷笑着一挥手,数朵桃花便如同飞瀑一般,瞬间将那雷霆剑气崩碎。 紫衣女子冷笑道:“你拿了虞丘寒的剑,这便是你的死……什么?” 刘末山三人才到此地,便见无数桃花,崩碎了一柄夹杂着雷霆的飞剑。 黄芽儿倒吸一口凉气,却突然发觉下方有阵阵雷霆,于是便显露观景修为,猛的冲上前去,沉声道:“住手,宝钱是我的!” 另外两人对视一眼,也以五境修为冲上去,围住紫衣女子。 可此时,一道雷霆疾速穿过了北门。 紫衣女子猛地转身,怒吼一声,气息竟是将三人逼退了出去! 她望着那座高达十余丈的北门,紧咬着牙关。 可这道门,她无论如何都不敢跨过去,天下四境之上,谁过谁死。 这是学宫那位从未明言,却无人敢不遵守的铁律! 她深吸一口气,转头望着黄芽儿,大骂一声蠢货,随后便瞬身离去。 “我失手了!小混蛋好深的算计!你的后手是什么?” 那位莫少保叹道:“且看吧。” 刘末山三人对视一眼,黄芽儿与洛楠的笑意简直压不住,但刘末山却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太冒险了,万一她没上当,那就……” 洛楠哈哈一笑,“这不是过了嘛!” 与此同时,有个老妇人牵着个白衣小丫头,缓步登上渡口。 “夭夭,你哥哥真是刘暮舟?” 小姑娘摇了摇头:“不是的,他叫宋青麟,不过跟刘暮舟是好朋友。” 绿袄深吸一口气,原来如此啊! 一个多时辰后,两人上了渡船,另有三人订了天字二号,跟着上了船。 很快,天黑了。 城主府门前,那张失去作用的替身符被风吹起,就这么缓慢过了北门。 云海之中,有个腰悬漆黑长剑的中年人哈哈大笑,“连庸,瞧见了没有?这便是我的弟子!” 入夏城主,其实一直在云海中。而他身边,便是楼外楼盖尘。 连庸长叹一声,呢喃道:“四道符箓,真真假假,换成是我,即便想得到也没胆子做。前辈,你收了个好弟子啊!” 盖尘身上拍了拍连庸肩膀,微笑道:“好了,我走了,待他出来之后,帮我告诉他,还是得学着喝酒。” 说罢,一道雷霆骤然而起,不过几息之后,千山万水已过,剑客坐在了玄风王朝京城一处别院八角亭中。 “玄风国师是吧?咱们聊聊。” 满头白发的老者双眼微微眯起,咽下一口唾沫:“尊驾是?” 第54章 桃叶不是桃花 玄风王朝京城离着东海不过千里,城中有观海苑一座,乃是玄风王朝国师住所。 但今日,他坐亭中煮茶,却见一惊雷落此。雷霆之中走出一人,黑衣黑剑。 听到盖尘二字之后,老者眼皮止不住的震颤,连忙起身退后一步,恭恭敬敬作揖:“晚辈苏靖,见过盖剑仙。” 在这千多岁的前辈面前,苏靖可是不敢自称老朽,即便他看上去很老。 盖尘则是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微微摆手,示意苏靖落座。 可苏靖压根儿就不敢坐。 而盖尘抿了一口茶,神色古怪,下意识要去抓酒葫芦,这才想起已经给了徒弟了,于是只能咂摸嘴。 “啧!苏靖啊,你足智多谋用兵如神我是早有耳闻,十几天前就听说了。” 苏靖脸皮一扯,十几天前就知道了,早有耳闻? 不过这种动动手指头就能让他去投胎的家伙,还是随他说吧。 “前辈,不知有何贵干?” 盖尘笑了笑,问道:“有酒吗?” 苏靖一愣,却赶忙取出一壶酒双手递上:“自酿的,前辈尝尝。” 灌下一口酒,盖尘长舒一口气,这才说道:“我呢,欠师父一个徒弟,于是收了虞丘寒做师弟,代师收徒。虞丘寒就觉得也欠我个弟子,便嘱咐扶摇楼的曹同,遇到有缘人,就将他的剑传出。而剑认谁为主,谁就是虞丘寒还我的一个弟子,能明白吗?” 话说的弯弯绕,但苏靖听明白了。 “所以前辈?” 盖尘缓缓抬起头,淡然道:“我那个弟子,叫刘暮舟,我刚刚自入夏城而来。” 国师苏靖面色骤变,只微微一顿,立刻斩钉截铁道:“我即刻阻拦太子,前辈放心。” 但盖尘摇了摇头,微笑道:“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我的徒弟,与你家太子同年同月同日生,虽然生的地方不同,却不见得差距有多大。我的意思是,孩子们自己闹可以,机缘嘛!谁技高一筹谁得手。” 苏靖悬着的心不敢放下,他觉得之后一定有个但是! 果然,盖尘微微一笑:“但是,我那弟子一个二境,你们动不动就派出五境六境,多少有点儿不讲武德了吧?我觉得,小一辈自己去闹,靠本事挣机缘,我们这些老的,还是少插手?” 苏靖闻言,点了点头:“理应如此。” 得到这个答案,盖尘满意地点了点头,微笑道:“如此最好,哦对了,我看你这房子有点儿老,修一修吧。” 说罢,盖尘一步跨出,一道雷霆离开此地,足足过了十几个呼吸,才有炸雷响动传来。 苏靖倒吸一口凉气,自言自语道:“修一修?为……” 可话未说完,他只觉得一阵浑然天成的剑意从天而降,顷刻之间,苏靖站立之处,已经只剩下废墟了。 偌大的别苑,在一声巨响之中被压成了薄片!可别苑之中的人,却无一受伤。 国师双眼一眯,呢喃道:“竟真有这样的剑!” 世上炼气士提起剑修,映像多是杀力极高,无坚不摧。但苏靖听说过一句话,能做到剑过而未伤其不愿伤之人的剑,最高。 直到此时,才有人瞬身到此。那人刚要开口,就被苏靖抬手打断:“去告诉太子,争不在一时,自己的东西要自己去想办法,靠别人的手,就算得到了也不长久,另外将青玄阁的悬赏撤了吧。” 可等到那人走后,转过身,却笑了起来。 “谁人渡龙不重要,赵典与刘暮舟没什么区别。但像我、像静霞蓝葵这样的人不会再有,很重要。” …… 深夜里,去往居曲国渡口的船上甲板,有个小姑娘一直往北望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姑娘除了脖子上悬挂的一枚花钱,其实腰间还多了个荷包。 站在不远处吹风的两男一女此刻也在呢喃。 “他好像很看重这个小丫头,只剩下三枚,他只带了神咒在身,辟兵跟山鬼都给了这个小丫头。” 换了符箓的,自然就是一枚八宝钱了。 洛楠淡然道:“就看落英山那个女子如何选择了,若是等到飞泉宗的钟离鸢,待钟离鸢走后,咱们现身许给她一个条件,帮她做一件事。” 刘末山嘴角一扯,“我觉得还是得小心点儿,姓钟离的都不好惹,何况是钟离家的女子……咱们的师父可是提起当年那个老太太就两腿发软,吓的。” 古早年间,楼外楼分家,其实是一对老夫妇过不下去了。老太太带着儿子走了,老头子成了活死人,终其一生只能守着楼外楼,北望神仙阙。 黄芽儿手扶栏杆,呢喃道:“那可是积雷原,小主人能否过得了那关啊?” 刘末山取出一壶酒喝了一口,沉声道:“我记得师父曾说,积雷原是古战场,一直没有缝补好。若北境没有积雷原,这方天地便有除却神仙阙之外的另一个入口,若要补天,那是痴心妄想,故而只能引得天外混沌之中雷霆来封堵裂痕。天外蛮子进不来,本地人,凝神之上入内即死,修为越高死的越快。可要受住雷霆,境界就得高……所以这是个悖论,那地方也就成了末法之地了。” 黄芽儿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幸好,小主人生来便是雷……不对,那个杜湘儿?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吧?” 此时此刻,龙背山中,有个年轻女子已经暗中突破凝神大关。 短短两年,连破四境。 对于已经失去一位天才的龙背山而言,杜湘儿地位当然水涨船高。 她取出一枚玉佩,微微眯眼。 龙背山解封之日,便是她返乡之时。好像这玉佩真正的主人,与那宋青麟有个十年之约。时间刚好对得上。 “死孩子,我兵解摆脱那些糟糕因果,被那些人阻拦,所以无奈之下占你些福缘而已。可我送你那般巨大的机缘,你接住就行了,何必要与我过不去?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 …… 瀛洲第一大泽,便是纵横万里的北泽。 御剑北上数日,灵气变得愈发贫瘠,别说人了,除了树木之外,刘暮舟连个虫子都没见着。 天始终阴着,就跟谁欠了老天爷百八十万似的。 不过刘暮舟此时已经到了北泽以南,只要过了这海一样的淡水湖泊,便是积雷原了。 灵气愈发的稀薄,刘暮舟只能省着点儿消耗灵气,此刻他将一枚消耗殆尽的重钱丢去一边,呢喃一句:“不知鸢姨有无接到夭夭。” 真正的赌,是赌绿袄能否带着夭夭安然离去。若是赌自己,刘暮舟根本不会如此纠结,四张符箓赌的大吧?稍有差错,真就死在入夏城北门了。 望着无边无际的湖泊,刘暮舟深吸一口气,不能御剑,那就消耗真气过北泽吧。 正要提起踏水呢,心湖之中却传来了姜桃叶的声音。 “几十万里都过了,这最后万里,就如此急不可耐?” 刘暮舟闻言,收回了脚步,笑道:“你又想说什么?是不是快到积雷原了,你怕了?” 姜桃叶却道:“有什么好怕的,又不是第一次来。不过我想求你一件事,以北三千里,有座湖心岛,到时候稍作停留,将你的宝贝酒给我朋友留一坛。” 刘暮舟重新提起真气,踏水狂奔而去,同时说道:“你来过?这里还有你朋友?你竟然有朋友?” 姜桃叶笑道:“很难理解么?再恶的人也有朋友,我又不是恶人。不过不是活人,死了几千年了。” 刘暮舟点了点头:“一壶酒而已,反正顺路,答应你便是。” 他踏步于水面,偌大北泽,一路百余里过去了,竟是连一条鱼都没看见,也是怪了。 但随着他不断压榨自身,内炼真气而出,速度也越来越快,离着湖中心,自然越来越近了。 随着一道道涟漪出现又过于平静,大泽底部有一座水中山,微微晃动了起来。 大山有九峰,像是头一样,之后则细长,起码也有十几里之长。 接连几日过去,随着刘暮舟越往北,那座山震动越大,待刘暮舟终于瞧见一座至多占地方圆十里的小岛屿时,原本平静的湖面,已然变得浪潮汹涌。 终于是上了岛,刘暮舟惊奇地发现,此地竟有废弃的房屋建筑!虽然大多都已经倒塌,但一条街道与两侧房屋的痕迹极其清晰。 刘暮舟有些好奇,便主动询问:“你来过这里,这是什么地方?” 姜桃叶则是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古战场,十洲陆沉之前,我们这方天地与另外一处天地碰撞,我们富饶,他们的天下被自己造的不成模样,便想抢夺我们的地盘儿,于是就开战了。一共四处战场,打了一千年。昆仑虚与方丈岛还有蓬莱丘都被打碎了,三岛碎片汇集在了不庭山下,便有了现在的神仙阙。” 两座天地碰撞,打了一千年,十洲陆沉? 这种事,刘暮舟头一次听说。 想了想,他突然问道:“那你?” 姜桃叶一笑,“当年四大剑仙坐镇北泽,我是其中之一。可惜,另外三个家伙都太正经,两个男的都是读书人,女的那个守身如玉,我到死都没能睡了他们。” 刘暮舟嘴角一扯,“你能不能别老想着睡了别人?” 哪成想姜桃叶淡淡然一句:“我十岁死了爹,十五岁死了娘,继父是个禽兽,我不从,失手杀了他,之后就成了官妓,红倌。我也想过守身如玉,可没守住呀!既然守不住,那就是我睡那些嫖客,而不是他们花钱睡我,明白吗?” 刘暮舟闻言一愣,却又听见姜桃叶说:“做妓女的四年,无论是皇室贵胄,还是那些欺世盗名的所谓大家,都想爬上我的床。唯独有个小篾匠,省吃俭用攒一年的钱来见我一次,却什么都不做,只盯着我看,无趣死了。我练剑之前,也就见了他三次而已。第三次见面,他说要赎我出去,我呵呵一笑,说这话的人多了,哪有人会娶个万人骑的风尘女子回家?他真敢娶我,我必给他戴绿帽子。何况,他也娶不起我。” 刘暮舟面色瞬间变得阴沉,没忍住破口大骂:“你他娘的,说点儿人话行不行?人家想赎你出去,你还想着给人戴绿帽子?” 随着刘暮舟往前走去,姜桃叶又说道:“第三年末,有个好色剑客将我劫走了,臭不要脸的让我拜他为师,在山谷里练了三年剑,三年穿过的衣裳加起来没你这一身多,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我学了剑,那好色的老东西,就死在我胯下。但我好像天分很高,练剑第十年,稀里糊涂结丹了。” 刘暮舟险些一个踉跄,这他娘说的是人话吗? 姜桃叶笑道:“话要听吗?” 刘暮舟一言不发,灌了一口酒。 于是她继续说道:“我青楼出身,怎么可能有什么胸怀?走江湖就是遇见好看的就睡一觉,直到后来碰到寒香。怎么说呢,小姑娘长得极其水灵,干净的我不敢提起碰她的心思。我在个老道手中救下她,之后她就一直跟着我,走了大概又是十年江湖,我已经是元婴巅峰了。她厌恶我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死活不肯跟我学剑、天赋又差,一直是个灵台修为。在走到一处常年大雪的山中后,她便扎根了。我无处可去,就回了家乡。我早就忘了二十年前有个篾匠要赎我的身,可我偏偏就遇到了已经变老的篾匠。他攒了一辈子钱,几十岁了都没娶亲,一直在找我。” 刘暮舟深吸一口气,此刻前方有干枯大树,刘暮舟便坐在了树下。 “得亏没娶你。” 但姜桃叶微笑道:“娶了,我嫁给他了,两年后他就死了,两年间同住一间屋子一张床,他没碰我一根手指头。不知怎的,这两年我也没找人。但他死之前说了句,桃叶不是桃花,几千年了,我一直没懂这是什么意思。他死之后,我就去找寒香了,可找到之后发现,有个金丹修士,竟然为夺阴元破境玷污了她,临死之前,她在树边的大石头上刻下一句话。” 刘暮舟猛然发现,边上有一块大石头,上面刻着:“寒香自重,但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桃叶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为何不自重?” 刘暮舟立刻起身,再看那棵大树,呢喃道:“寒香?” 姜桃叶言道:“答应我的一壶酒,她爱喝酒。这座岛是开战之后,我搬来此地的,枯树一直在,石头也一直在。” 刘暮舟深吸一口气,取出一壶最贵的酒,放在了树下。 “可你还是没听她的。” 刘暮舟的灵台之上,姜桃叶站了起来。 “听了,先前骗你的,自那之后,我领子跟裤腰带都很紧,说话可能还是你以为的不要脸模样,但只是说而已。” 正在此时,海上突然起了巨浪。一股子泼天妖气掀起狂风,简直要将刘暮舟吹风出去。 可姜桃叶还是那样淡然:“别管那妖气,听我说吧。有人说我剑道天分古往今来最高,所以有个王八蛋,在我战死之后,将我的神魂拘下穿梭在每一个剑道天赋不错的孩子身上,让他们以我为养料。我自然要反抗,便自灵洲跑到了瀛洲,正好碰上了钟离沁。我姜桃叶德行不佳,但我并未亏欠这方天地,为何要如此对我?刘暮舟,换成是你,战死之后被人当做养料,你不想报仇?” 刘暮舟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当然要报仇!是谁?” 姜桃叶一笑:“问这作甚?你不是说无论如何都要弄死我么,难不成心软了?” 刘暮舟摇了摇头:“剑魂该死还是要死的,但姜桃叶受的委屈,我听见了不能当做没听见,一码归一码。” 姜桃叶淡淡然开口:“十二菩萨之一,是个转世之人,具体哪个我也不知道。不过,如今的元婴修士,可不是你能匹敌的。” 妖气越发浓厚,刘暮舟却道:“总有能匹敌的时候。” 刘暮舟的灵台之中,姜桃叶深吸了一口气,呢喃道:“日后见陈默,帮我骂他娘。钟离沁的记忆是有办法恢复的,只要她是喜欢你的,你再见她,她必然想得起来。但故事我给你讲了,我嫁了篾匠,但由始至终都没喜欢过他,嫁给他,只是怜悯。你身上黑气不是我原本的剑气,到了积雷原你要借助那混沌之中的雷霆将体内黑气消除殆尽才能离开,我就不陪你去了。” 刘暮舟眉头微微一皱,可正此时,北边湖面,一道巨大身影凭空出现。 巨兽浑身漆黑,是蛇的模样,却有九头! 刘暮舟强压下心中震惊,沉声道:“你要做什么?” 可就在此时,灵台之上的绝色女子摇身一变,身着一身桃红,一步而已,便走出了刘暮舟的身体。 “刘暮舟,背着钟离沁走了五万里,不比篾匠等我一生要容易。桃叶不是桃花,这句话我以前一直不明白,但你小子宁肯选一条难走的路也不愿亵渎喜欢的姑娘时,我已经明白了。所以陈默的请求,我答应了,不是因为他,是因为你。” 桃叶不是桃花,喜欢不是亵玩。篾匠穷其一生,也没能将喜欢的桃叶赎出来。 不论桃花或是桃叶,我都守你至死。 但你若是桃花,再美我也只看着。 刘暮舟面色凝重,可姜桃叶只是微微抬手,便将刘暮舟高高抛起,越过九头蛇往北去。 半空中,刘暮舟瞧见一抹桃红伸出左手,呢喃道:“剑!” 一个剑字出口,竟然有一把锈迹斑斑的古剑先后钻出水面。 姜桃叶沉声道:“死读书人,算我为此人间,出最后一剑了。” 刘暮舟就看着那个女子左手递剑,剑气不是桃花,而是桃叶。 一剑之后,九头蛇化作黑气,消散于北泽之上。 最南边的芝兰山中,有个读书人面向北边,重重作揖,久久未曾起身。 “多谢前辈!” 自此,旧时代真正落幕。 瀛洲大地之上,再也不会出现如朱草郡、烂酒山之类的所谓机缘。 刚刚返回楼外楼的盖尘猛然望向北方,随后抱拳:“好读书人!” 而陈默则是一步落在不读书屋前。 “青麟,事有可为有可不为,书上所言,也不乏狗屁不通的道理,此后读书切记勿忘我。樱桃就交给你了,替我照顾好她。” 宋青麟闻言一怔,“先生?你这是?” 而此时,有十二道身影,先后落在芝兰山。 “老九,你……” 陈默朝前一步,微微拱手,笑道:“诸位师兄师弟,先生打算把我关在哪里?” 大先生尚未开口,学宫之中却传来一道声音。 “镇于东海千年!” 最年轻的十三先生闻言,一步迈步,皱着眉头沉声道:“先生!我不服!” 陈默笑了笑,走上前拍了拍师弟肩膀,轻声道:“我服。” 但他一转身,便笑着说道:“请先生恕罪,是老九不识大体,我的事,我自己担。书上说知之为知之,那我看不惯就是看不惯。” 又有一道声音传来。 “永镇东海!” 「今天有事,明天更一万。」 第55章 炼体 万里北泽,瞬间而过。 自爱刘暮舟即将落地之时,一片桃叶轻轻托住了刘暮舟。 湖面狂风呼啸、波涛汹涌,但刘暮舟脑海之中只有一件事。 她的剑气并非那种漆黑如墨的剑气,而是桃叶。 怎么突然间就这样了?往常有疑惑之时,起码有个人说一说,可此时此刻,只能自语。 疑惑,全是疑惑!怎么跟陈默扯在了一起,那头黑气所化的九头蛇是什么来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望着湖面,刘暮舟只觉得嗓子干痒,忍不住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大口,不知不觉便开始回想。 宋伯是白鹿洞弟子,杜湘儿是转世之人,雷霆不是被雷劈了之后才有,而是我本身就有的。杜湘儿因为某些事情,夺了我身上不知名的福缘,还我雷霆淬体,以至于与青瑶扯上关系…… 可想来想去,什么都想不通,他觉得如同一枚棋子,在任人摆布!明明所有事情都是围绕着他发生的,可他这个当局者,偏偏什么都不知道! 深吸了一口气,刘暮舟抬头望向天幕,却猛然发现,午时已经过去了!方才姜桃叶出剑之时,便是正午! 今日没有万剑穿心。 在原地站了足足一刻,刘暮舟终于是抬起手,咬着牙,沉声道:“十二菩萨之一,我会将人找出来,让他也变成孤魂野鬼,在世间游荡千年试一试!” 故事并不动人,刘暮舟甚至是持怀疑之心的。可刘暮舟亲眼看见她祭出生平最后一剑,也亲眼看见了那棵死了的梅树。 剑魂或许该死,但战死的姜桃叶,不该被人那般对待。 抱拳之后,刘暮舟深吸一口气,转身望向遍地焦土的积雷原,大步朝前。 “光想是想不清楚的,活着回去,去找陈先生问个清楚!” 不管如何,积雷原到了。 一路往北,刘暮舟已经无法察觉到一丝一毫的灵气。脚下的土壤是焦黑色,踏在上面很虚,就像是黄沙原时踩在沙子上。 这种焦土一眼望不到头,不过是一个又一个荒丘。 天幕阴云密布,似乎有强光在云上,但照不进来。 还有,热!不是寻常的炙烤或是闷热,这是一种从骨子里或是灵魂之中传来的热。越往中心走去,刘暮舟越发觉得体内雷霆变得焦躁不安!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刘暮舟猛然回头,却见远处南方天幕已经阴沉下来,而此地还是白天。 而此时,他突然有了一种熟悉感觉。 猛地抬头,便见一束雷霆光柱穿破云层,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痛,浑身酥麻,然后才有轰鸣声音传来。 刘暮舟连退数步,艰难起身之后才发现,身上除却飞泉与乾坤玉以及那枚酒葫芦外,衣裳已经被焚烧殆尽,他此时此刻身上没有一片布。 他也能清晰感觉到,体内残存的黑气正疯狂躲避,分散成了千丝万缕,遍布刘暮舟一身经络。 而不远处,正是雷暴中心。 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抓起风泉,随便裹了一片布,用体内为数不多的剑气御风而去,直往雷暴中心。 很快,刘暮舟便到了雷暴中心。 他单手抓起风泉,咬着牙,沉声道:“往哪儿跑?” 举剑的一瞬间,无数道雷霆便被引来此处,刘暮舟卸下防御,本想以此来将黑气淬炼干净,可没想到,那些黑气竟是沿着十二经络分别藏入了一百零百处穴位! 轰然一声,刘暮舟实在是承受不住,手中风泉掉落,他也一头往地面栽去。 即便自身怀有雷霆,却也遭不住被这么劈。 可那些黑气,竟然毫发无伤! 刘暮舟甩了甩头,再次挣扎着起身,却突然闭住了炼气之时的十二条经络其中十一,只留下一条,且丝毫不设防。 他抬头望着还不见消退的雷霆,咬着牙,沉声道:“我是雷霆之体,你劈不死我!万剑穿心都熬过去了,这点疼算个屁!不是要躲吗?那就一条经络一条经络去炼,一个穴位一个穴位去清空!” 轰隆……轰隆…… 一个时辰,天幕落下九十九次雷暴。 待天地终于平静了下来,刘暮舟已经看不见了。他只觉得浑身毛毛糙糙,剧痛无比,但远远没有这近两年的万剑穿心痛。 此时此刻,刘暮舟突然明白了,一路而来的万剑穿心之痛是为什么。 更痛的都已经扛过来,这点儿皮肉之痛又算什么? 他此刻看不见,因为他全身的肉皮都被雷霆烧烂了,俨然便是一个血肉模糊的怪物!本就布满裂纹的灵台,此刻同样变得焦黑。 而遭受九十九道雷霆,也才堪堪驱散了一处穴位的黑气而已。其余黑气,依旧如同跗骨之蛆,赶不走也驱不散! 只不过,他体内的九道气旋在自行运转,所散发的雷霆,竟然在刺激皮肉生长。 一刻过去,他浑身皮肉大多已经长了出来,双眼也终于又能看到了。 一个时辰之后,刘暮舟缓缓起身,穿了一身布衣。 他打着赤脚继续往北走去,他的想法很简单,越往中间,雷霆越强横。它只要劈不死我,就往死了劈吧。 他像是泄愤一般,以自身之痛,泄心中之愤。 愤怒在于,他什么都不知道。 最开始,他只是想着,若能活下去,一定要找到害宋伯的人。一定要兑现诺言,去西域铸剑然后送去山外山。盖尘来了之后,他第一次发现,他还是想活着,只有活着才能做那些事情。 可现如今,他以为的凡人宋伯,曾是白鹿洞弟子,还是百岁观景的天之骄子!路上遇到的白鹿,是陈默赢了四先生之后,所夺文运所化。就连刘暮舟一直以为是为救钟离沁而主动吸入体内的姜桃叶,竟然也是陈默的算计之一,他就是要姜桃叶在湖心岛出手,斩了九头蛇! 终于走到一处石头山丘,刘暮舟将剑与酒葫芦放在一侧,握起拳头便开始凿洞穴。 一拳接一拳,出拳极其凶狠。 “你们每一个人都是我的贵人,我走上修行之路,全是你们帮忙的,不管是目的是什么,帮了我是真的!” 不过百余丈宽的石丘,以刘暮舟先天二品的武道修为,几句话的功夫,已然凿穿。 在少年岁数,却早无少年模样的刘暮舟,望着前方无尽荒丘,怔了怔,随后放下了拳头,突然间就坐在地上,有一种自骨子里透出的无力。 “我可以做棋子,但别让我做个不知为什么而落的棋子行吗?” 正此时,风泉发出阵阵轰鸣,缓缓漂浮而来,就悬停在刘暮舟左侧。 一座石头山丘,山洞前后通透,洞口有个一身布衣的年轻人低头盘腿坐着,一侧是悬停的青柄白刃剑。 片刻之后,风泉的肩膀抵在刘暮舟下巴上,硬生生将他的头抬了起来。 紧接着,它往前挪了挪,摆正了剑身。 一瞬间,刘暮舟明白了风泉的意思。 他笑了笑,呢喃道:“你是说,不管什么时候,都抬起头来?” 风泉一阵轰鸣,随后猛然蹿出,在方圆几里之内留下雷霆轨迹。 刘暮舟站了起来,点头道:“知道了,低着头什么都看不见。” 他没发现,抬头的一瞬间,他紫府之中的灵台,万千裂缝其中之一,有微弱金光显露。 走回洞穴,心终于是沉下来了些。 “这石头看来是能避雷霆,炼光黑气之前,这里便是家了。” 说罢,他便取出来被褥铺好,又取出干粮,就着酒喝吃。 再懂事的孩子,总有崩溃的时候。刘暮舟从未在外人面前哭过,葬下宋伯之后,他就哭过一次,恐怕只有宋青麟知道。 那是他第一次独自跑船,顺流之时很轻松,但从南峡镇回北峡镇,他用尽全力都没法儿在码头卸货的师傅走之前将船划到。等他回到北峡镇,已经是子时了。 漆黑夜里孩子看着高高一船货物,没来由地憋屈,眼泪实在是关不住,便坐在船上暗自抹起了眼泪。可憋屈又有什么用?该卸的货还是得卸,他只能擦干了眼泪,自己一袋一袋卸货,足足干到了次日天亮。 但从那以后,他每日走得都比别人早,因为他记得宋伯教过,笨鸟先飞。 而此时,刘暮舟想的依旧是笨鸟先飞。修为低了,说什么都没用,不想当棋子,就得有可以不当棋子的底气。既然不能跟别人一样自小有天材地宝为辅助,那就借此雷霆,炼黑气,也炼皮肉筋骨。 炼气境界不容易破,那我就死磕武道宗师! 三天之后,算时间快到正午了,刘暮舟便脱了个精光,走出了洞穴。 就剩下两身衣裳了,实在是舍不得穿着被劈。 今日与前日不同,雷暴之下不再是一个持剑引雷的年轻人,而是个浑身赤裸,演练架子拳的年轻人。 因为光着,所以场面有些滑稽。 直到他又变得血肉模糊,才颤抖着身子走回洞穴。 日子逐渐枯燥了起来,雷霆每三日来一次,但练拳的人,一直都在。 此地昼夜不分,刘暮舟唯一能分辨时候的,便是三日一次的雷霆。 到第三十六个穴位之时,是第一百零八天。 到现在,伸出雷暴之中,肌肤一边被焚毁,下一刻又会如同流水一般复原。因为封闭了经络,一百零八天不曾炼气,但每三天便遭受重创的肉身,如今倒是变化极大。 回到洞穴穿好衣裳,刘暮舟伸开手,无色真气肆意流转。随着他微微屈指弹出,一道真气便如同利剑一般,将石丘洞穿。拇指粗细的洞里,有刘暮舟看不见的灼烧痕迹。 真气已经可以离体了,但不知为何,他好像在一瞬间,便感觉不到那股子发自灵魂的炙热了。 片刻之后,他起来走到南边洞口,眺望南方。 “算日子,又该过年了。” 第56章 走你自己的路 正月十五,身着白色儒衫的年轻人带着个红衣少女进了一趟城,这是三年来宋青麟第一次离开芝兰山。 少女一身红衣,手提个小竹篮子,里边儿装的是刚刚摇好的元宵。 陈默走后,宋青麟便弃了轮椅,因为他读书之余要照顾陈樱桃,就想站起来,于是就站起来了。 路过一处糖水摊,宋青麟便轻轻揪住陈樱桃的小辫子,问道:“要不要吃?” 小姑娘嘴巴嘟起,抬手扇了宋青麟一巴掌,瞪眼道:“说了不许揪我头发,怎么不长记性呢?不吃不吃,回去煮元宵,我吃元宵你喝汤!对了,在你的屋子给我支个床,我要跟你睡一起!” 本来逗一逗陈樱桃而已,可听到这话,宋青麟腿疾险些犯了。 “那你自个儿睡,我要上死读峰了。” 陈樱桃闻言,大眼睛几下扑闪,大步走上前张开双臂拦住宋青麟,“你已经可以登山了吗?” 可一句话说出,小姑娘眼眶便有些湿润。 宋青麟撇了撇嘴,蹲下擦了擦陈樱桃的眼泪:“掉什么金豆子?想本少爷天纵奇才,三年登山已经很慢了吧?” 陈樱桃抽了抽鼻子,一步过去将宋青麟懒腰抱住,哽咽道:“那我也搬去死读峰,爹爹说不准我去找他,非要找就得你带着我去才行。可你要过两峰才能离开芝兰山的。” 宋青麟干脆抱起陈樱桃,帮其擦了擦眼泪,自己的双眼却微微眯了眯。 “樱桃放心,待我下了读死峰,便带你东去学宫,与那些祭酒讲讲道理。” 先生走了,但芝兰犹在。 但宋青麟长叹了一声,呢喃道:“狗日的刘暮舟,也不知是死是活,这都多久了,给本少爷一封信都不寄?” 陈樱桃闻言,擦掉眼泪,疑惑道:“你为啥不寄信给他?” 宋青麟气笑一声:“他跟个游神一样,我哪里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说来也怪,本该天高地阔的宋家少爷被困在书山当中。原本恐怕一生都走不出飞峡县的穷小子,却已经走惯了江湖。 陈樱桃哦了一声,又问:“怎么突然间可以上死读峰了?” 宋青麟笑道:“就是突然间明白了假读书是什么意思。” 一目十行,假读不如死读,那就死读。 其实他也已经明白了死读峰是什么意思,不求甚解,死读而已。所以他下死读峰会必然很快。 至于读死峰,暂时还没参透。总不能是读死在山上吧? 而那座不读峰,宋青麟是万万不敢想的,因为陈默说过,若有朝一日宋青麟登临不读峰,便是他宋青麟闻道之时。 …… 山外青山楼外楼,山外山的确是座青山,在这五月盛夏,更是如此。 胡游乱逛了大半个瀛洲的裴邟,去入夏城逛了一圈儿之后,便直奔东海。到地方后先传信入夏城,待得到回信之后这才准备登山。 山外山在海上,但距离海岸很近,十余里而已。海边的小城是山外山剑客最常去的地方,因为城池是山外山祖师婆婆所建,所以本地凡人都见惯了神仙。 城池名字也稀奇古怪,叫不回城。 南门一块朝西南的大石头上所刻的不回二字,是祖师婆婆举剑所刻,剑气果决,态度更是坚决。就好像是面向西南,冷声一句:“不回。” 裴邟御剑跨海,远远望着一处绝壁之上的赤红剑鞘,忍不住呢喃:“那小子,怎么就被虞丘寒的剑看上了?” 山外山不准御剑登山,因为御剑登山会被山外山视为问剑,他这个山主外甥也不例外,只能靠着双脚登山,好在是下山没有这规矩。 走到半山腰时,便瞧见个发须皆白的老人拎着锄头在打理苗圃。 裴邟干脆坐在一边的大石头上,摇头道:“老白,打我第一次来山外山,你就在种花养草,这都快三十年了,你不练剑啊?” 被各种花卉掩住了半个身子的老者微微转头,笑道:“我没得练喽!表少爷,你这是又惹了哪家姑娘,被你娘逐出家门了?没地方去,跑来蹭吃蹭喝?” 裴邟只觉得脸上一烫,气急败坏道:“你这老家伙,怎么揪着小时候的事不放呢?那不是还小嘛!” 可白老头却笑盈盈一句:“可惜了,十年前王财主家的姑娘便嫁人了,都生了仨大胖小子了。” 裴邟脸一黑,骂道:“老白你大爷!沁儿呢?我找我妹妹聊天儿去。” 老头子哈哈大笑,答复道:“小姐年前就去了洗剑湖,算日子,得有八个月没下来了。也不知道咋回事,夫人去都劝不回来,正好,你去试试。” 裴邟呵呵一笑,大步御风而去,说是御风,其实是贴着山脊,不敢太高,怕挨老舅的剑。 裴邟小时候有一次,调皮捣蛋惹哭了钟离鸢,气得钟离鸢给哥哥一封信,结果钟离鸿御剑近四十万里去了飞泉宗,给裴邟一通胖揍,顺带着连裴郇都揍了一顿。父子俩一个比一个委屈,最委屈的莫过于当爹的,于是等钟离鸿走了,裴郇又将裴邟吊起来打了一顿。 所以裴邟再怎么天不怕地不怕,但对于舅舅,那是刻在骨子里的怕。 山外山一山六峰,分三层,一层三座山峰,二层两座,架在第一层。三层最高,架在二层。而二层山巅,两座山峰加上最高峰,三峰之间有一片湖泊,祖师婆婆与前几代山主都在此地结丹,所以剑气剑意极其重。 到了钟离鸿这代,此地便成了弟子练剑之地。 山外山几乎没什么外姓弟子,钟离鸿一脉是嫡系,还有两支旁系,当家做主的与钟离鸿一个爷爷。 而嫡系这一支,就钟离沁一个独苗,幸好钟离沁天资极好。 裴邟一跃到了洗剑湖畔,此地并无他人,也就钟离沁一身青衣,悬坐洗剑湖上。 “八个月不出洗剑湖,你给别人留点儿活路成吗?本来修为就高出人家一大截儿了,还这么拼命修炼,二爷三爷家那几个小崽子不得恨死你?” 钟离沁猛然睁开眼睛,对于裴邟所言充耳不闻,只是言道:“见过刘暮舟了?” 裴邟嘴角一扯,“都不记得了,还这么上心作甚?” 钟离沁一瞪眼,裴邟便怂了,只得靠在湖边大石头上,轻声道:“见了,模样倒是不错,人也挺好的,就是太他娘执拗了,也疯啊!疯起来不要命,贼吓人。在古井国险些被白鹿洞的彭壁打死,后来不知怎的,反正跑了。” 钟离沁不知不觉间,已然眯起那双桃花眼,并问道:“为什么?学宫三代弟子修为怎么都在第五境了,欺负个灵台修士作甚?” 既然问了,裴邟便将梅妖之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他都没发现,钟离沁的眼中寒光闪烁,简直要杀人一样。 可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便沉声道:“混账读书人,不讲理!换我也骂娘。” 裴邟点了点头,“我也是,哎?你想起来了?” 钟离沁一转头,“没有。那他如今身在何处?在做什么?” 裴邟长叹一声:“听说进了积雷原,我上山之前特意传信问了入夏城主,回信说还没出来。今日五月十五,算日子,他进去得有近十个月了。恐怕……恐怕是凶多吉少。其实挺不错的个……” 话未说完,突然听见扑通一声,裴邟一抬头,却见钟离沁自水中钻出,以剑气蒸干了水汽。 裴邟心中古怪,不是不记得么?怎么这么在意? 于是他又说了句:“他拿了那把剑就是楼外楼弟子,祖师婆婆可有规矩,凡姓钟离者,不准与楼外楼弟子通婚的。” 钟离沁要比刘暮舟大几个月,刘暮舟都快十八岁了,钟离沁也已经脱了稚气,亭亭玉立。 她走上了岸,淡淡然一句:“扯到哪里去了,方才想破入九炼,岔了气而已。” 说着,她喊了一句:“没骨头。” 一把锈迹斑斑的古剑疾速掠来,可一到这里,竟是剑尖直指着裴邟,防贼一样。 裴邟瞪大了眼珠子,破口大骂:“这破剑怎么回事?上次见我就这样,怎么这回还这样?” 钟离沁也有些无奈,揉了揉眉头,无奈道:“那是我哥,虽然混账,但真是我哥。” 裴邟气笑道:“我就听见了前四个字。” 没骨头这才收回一点儿戒备,回到了钟离沁身边,剑穗儿略微随风晃悠。 钟离沁摇头道:“不只是对你,除了我爹之外,只要是个男的靠近我,没骨头便像现在这样如临大敌,我也管不住。” 当然管不住,没骨头可与某人有过约定的。 裴邟嘴角扯了扯,老子真是她哥,别防我跟防贼一样啊! 抿了一口酒,裴邟说道:“对了,那小子进积雷原之前,将一头鹿妖托付给了我娘,是让落英山一个美貌小姐姐带到居曲国渡口,之后由我娘接走的。据说,那天玄风王朝在入夏城布设了必杀之局,但被那小子用三张符箓破了。不得不说,真他娘聪明啊,我设身处地试了试,换成是我多半会死的。不过现在嘛!玄风王朝撤了悬赏,听说还要给刘暮舟赔偿呢,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钟离沁冷不丁一句:“临海城熟不熟?” 裴邟一愣,不知钟离沁问这作甚,不过妹妹问,自然如实答复:“还可以,迷不了路。” 钟离沁点了点头,一把抓住没骨头背在身后。 “待闷了,咱们去逛逛吧,反正离得近,不过万里而已。” 裴邟闻言,神色古怪了起来,挠着头,干笑道:“那个……你自己去吧,我看看舅舅舅娘之后,还要去游历呢。” 结果此时,一道白衣挎剑的身影凭空出现。 裴邟立刻起身,站得板正,结结巴巴道:“舅……舅……” 又一个青衣女子出现,“你看把孩子吓得,话都不会说了。” 裴邟立即投去求救眼神,也不结巴了:“舅娘。” 钟离沁微微一笑,轻声道:“爹,娘,我想去临海城走走,让表哥陪我去吧?” 中年人抖了抖袖子递出一壶酒,轻声道:“肯挪窝了就好,出去走走,说不定就四境了。顺便将酒带给观海书院的林篆山长,就说钟离家谢九先生一壶酒,烦劳转递。” 无论如何,钟离沁体内剑魂是被消除殆尽了。 一边的女子瞪眼道:“我觉得也该谢那个孩子,你走一趟飞泉宗,去把夭夭接来吧。那孩子要是能活着走出积雷原,也算我们还人情了,如何?” 钟离鸿无奈道:“行了,你们两个先去。哦,我看邟儿不是太想去临海城,不如跟我去飞泉宗?” 裴邟一听,摇头似拨浪鼓,“很久没跟妹妹出去了,我陪她玩儿一趟吧。” 钟离鸿点点头:“那等我给你发钱?” 裴邟闻言,转过头拔腿就跑。钟离沁憋着笑,轻声道:“那我走了。” 待两人离去,钟离鸿这才拉住夫人的手,摇头道:“我知道你喜欢那个小子,但我不能去飞泉宗。不是我不听你的,我要是去了,不是帮他,是害他,四九之争数百年,那头文运所化的白鹿便是四先生与九先生争出来的结果。现如今,恐怕只有刘暮舟能解学宫内部这个死结。” 女子闻言,终究还是沉默了。山外山虽不惧,但这毕竟是瀛洲。 “咱们的沁儿,怎么有点儿怪啊?她不是忘了刘暮舟么,跑去临海城又想干什么?” 钟离鸿摇头道:“就那脾气,怪玄风太子欺人太甚了。” 临海城也不远,钟离沁与裴邟黄昏时离开的山外山,次日清晨便到了城里的观海书院之下。 可天都亮了,钟离沁迟迟不登山。裴邟蹲在路边,无奈道:“沁儿啊!你到底要干嘛?吃饭逛街咱们去就成了,蹲在这里作甚?” 眼瞅着一批一批的读书人登山,钟离沁只是站在路边,一言不发。 直到不久后,有个一身儒衫的年轻人出现在视线尽头,虽然身着寻常儒衫,却有掩不住的贵气。 裴邟望了一眼,撇嘴道:“那家伙,估计是玄风太子赵典,听说被玄风国师强行送到了观海书院。” 钟离沁哦一声,然后问道:“那个夭夭怎么样?” 裴邟一乐:“很乖的小姑娘,管刘暮舟叫哥哥,就是不知道那家伙打哪儿拐来一个小妹妹。” 说话时,裴邟见那个贵气十足的年轻读书人在眼前走过,倒是长得不错。 他正看着呢,耳边突然传来一声:“你看我干什么?” 赵典微微一愣,转过头,疑惑道:“我?” 裴邟赶忙扯了扯钟离沁,“没看,人家没看。” 可钟离沁却转过头,冷声道:“我说他看了。” 此话一出,赵典立刻明白,这是来找事儿的了。 于是他笑盈盈转身,拱手道:“姑娘虽然国色天香,但我是个读书人,非礼勿视我还是……” “你敢调戏我?” 钟离沁冷冷一句,使得赵典再次怔住。 好了,可以确定这就是来找事儿的。 不过他还是说了句:“若是寻我不痛快,姑娘怕是找错人了。” 钟离沁嗯了一声,轻声道:“没找错,就是你调戏我,本姑娘忍不了。” 赵典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只脚便已经踹了出来,只听见轰隆一声,她当即倒飞出去,重重撞在了围墙之上。 尚未起身,钟离沁已经到了眼前,狠狠朝他胸口踩了一脚,随后一把抓住赵典领子,一拳又一拳照着那张还算俊俏的脸猛砸。 明明有六品宗师的武道修为,可赵典全然提不起半点儿反抗之力,那拳头雨点一般,像是在泄愤。 裴邟脸皮直抽搐,“小姑奶奶,你怎么跟那家伙一样疯啊?可千万别打死啊!” 而此时,钟离沁一把将赵典拎起来甩出去,面向书院,冷声道:“太子就可以调戏路边的姑娘了?这是什么狗屁道理?管来试试!” 书院并无动静,但城里几道身影,疾速而来。 裴邟欲哭无泪,总算是明白她为什么要来临海城,这不就是憋着要把玄风太子揍一顿嘛? 他踏步而起,拔出长剑,一道剑气化作长虹逼停三个黄庭巅峰,昧着良心骂道:“敢调戏我妹妹?活的不耐烦了吗?” 对面三位黄庭皆咪起眼睛,而有个中年人,凭空出现在此。其余三人立刻抱拳:“莫少保。” 莫禅生只看了一眼赵典满脸是血的惨状,眉头便皱了起来。 “炼气士袭击王朝太子,杀了你们,学宫也不会问责。” 钟离沁一脚踢飞赵典,将其镶嵌在登山石阶当中,随后拔出没骨头,一身近乎凝为实质的剑气猛然爆发。 “杀来试试。” 剑拔弩张之际,山巅传来一句:“别闹了。” 话音刚落,有个中年人踏步而下,瞬间便到了钟离沁身边。他先是回头看了看赵典,无奈一伸手,将其拽出来轻轻推给莫禅生。之后才对着钟离沁,叹道:“丫头,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他一次吧?” 钟离沁持剑抱拳:“见过林先生,家父让我带一壶酒给九先生,烦劳先生转递。另外,烦劳林先生告诉九先生,钟离沁谢他一路照拂。” 将酒递出去,钟离沁又一抱拳:“不是我找事,是他调戏我。” 说罢,潇洒转身,冲着裴邟淡淡然一句:“走,逛街。” 两人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过莫禅生身边,竟然无人敢拦。 赵典深吸了一口气,呢喃道:“少保,回吧。” 钟离沁与裴邟走出去了很远,裴邟才问道:“你……是给刘暮舟出气?” 不是不记得了么?哪儿来的这么大火气? 可钟离沁咬着牙,沉声道:“帮了我那么多的人,差点儿被他害死了,我气不过!” 但裴邟看来,她的气不是一星半点儿啊! “也是,其实我看得出来,那小子是真喜欢你,可惜你忘了他了。” 听见裴邟这话,钟离沁刚刚压下的怒火蹭一下又起来了。她二话不说御剑而起,直奔临海行宫。 裴邟大惊,“嘛去啊?你俩怎么一个臭毛病,就这么爱往人行宫闯?” 青瑶进临海行宫之后,两年不曾出门,就连赵典来找她,也只能在门缝儿里看。 但今日,有个年轻姑娘御剑而来,一剑劈开了大殿门户。 钟离沁手持长剑悬停半空,死死盯着那个确实要比自己好看的女子,冷笑一声。 “你倒是安逸!” 青瑶一皱眉:“哪儿来的毛丫头,话是什么意思?” 钟离沁冷哼一声,随后便御剑离开了。 …… 自从到了飞泉宗,夭夭便每天都爬山最高的那处小亭子,扶着栏杆看云也等人。 对于这个小丫头,钟离鸢可喜欢得紧,听话懂事,她都想认小丫头为干女儿了。 眼瞅着天都要黑了,夭夭还没有下山,钟离鸢便上了山巅,却见小姑娘趴在栏杆上,一动不动。 凑上去,钟离鸢问道:“夭夭,睡着了吗?” 夭夭转过身,使劲儿摇头:“没,刚刚两朵在打架,白云都要赢了,可是来了一阵风,全是黑云了。” 钟离鸢被逗得一乐,摇头道:“傻丫头,那是因为要下雨。等天晴的时候,白云就是胜方。明日八月半,门内有大比,你估计不爱看。前些日子有人喊我赏花,早知道带你去了。不过明日南边城里有灯会,要去看看吗?” 可小姑娘转过头,认真问道:“我哥哥真的会来吗?” 钟离鸢轻轻按住小姑娘的脑袋,微笑道:“自然会,不止是来找夭夭,他肯定要去找他喜欢的姑娘的,他跟你说过没有?” 一听这个,夭夭眼神便有了颜色。 “啊?没说过哎,鸢姨快跟我说说。” 钟离沁抱起小丫头,微笑道:“跟我去灯会,我就告诉你。” …… 积雷原每隔三日便有一场雷暴,这一年中,每每雷暴倾泻,总有个一丝不挂的年轻人在雷霆之中练拳。 但今日,那个年轻人每日歇息的洞穴已经无人了,石壁之上刻了几个字——刘暮舟到此一游。 一月前,此地便无人了。 北泽湖心岛屿,一道雷霆剑光坠地。 年轻剑客打着赤脚,衣裳袖子露手腕,裤子盖不住脚踝。鞋子实在是穿不上了,便只能打赤脚。 走到那株死去数千年的梅树前,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按住了枯树。 生机勃勃的雷霆灌入枯树之时,死去千年的古树,竟然重新焕发了些许生机,可老树终究抽不出新芽,只是根系延展,钻入了刻字石头,在石头上,有了一株新树。 转过身,刘暮舟便瞧见了一柄插在地面的锈剑。 他望着那把剑,站了许久,终于转身在废墟之中寻到一块干枯木板,将剑埋葬,又以雷霆剑气刻下几个字——剑仙姜桃叶之墓。 本想放下一壶酒的,可这一年,积攒的酒水已经空了。因为刘暮舟每日除了练拳喝酒,根本做不了别的。 将满十八岁的刘暮舟,上嘴唇与下巴上,也已经隐约有了胡须。 坐了大半个时辰,刘暮舟呢喃道:“剑不是桃叶,梅并非寒香,但寒香应该是接受了桃叶吧?刘暮舟,多谢前辈了。” 说罢,一道极其纯粹,不夹杂分毫异物的雷霆剑气疾驰往南,雷霆离去三息之后,才有炸雷声音传来。 雷霆剑光离去不久,姜桃叶的坟包之上,竟然多了一株桃树。只不过这桃树,永远不会开花。 九月中旬,一场大雪席卷入夏城。城里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脚印,唯独北门处,只有浅浅一排南行脚印,脚趾清晰可见。 有个年轻人盯着暴雪走进成衣铺里,花钱买了身靛青长衫,黑裤子黑布鞋。待人走了,铺子掌柜才嘀咕:“没见过这么小气的,旧衣裳都穿不上了,还舍不得丢?” 刘暮舟当然舍不得丢,因为衣裳是钟离姑娘买的,这是个念想。 走出成衣铺,刘暮舟先去青玄阁,往飞泉宗与芝兰山分别寄出一封信,又花钱买了最新的消息,这才准备往觅秋城去,答应的青虎丹总要兑现的。 可打开那份山水见闻一看,刘暮舟便怔在了原地。 自己的悬赏已经撤了,而一年前,学宫前任祭酒,芝兰山陈默,因犯了错被学宫永镇东海。 正发愣时,有一道身影鬼魅般出现,身上拍了拍刘暮舟的肩膀。 刘暮舟猛地转头,却是个留着两撇胡子的中年人。 “你是?” 中年人一笑,轻声道:“我叫连庸,陈先生让我带话给你。他说啊,拉你下水实属无奈,因为你无意间抢了不属于你自己的路,但既然已经走了,那就将路走成自己的。接下来的几年依旧难走,但再难也要硬着头皮往下走。在宋桥为你背了黑锅的那一刻起,你已经是一枚棋子了。想要跳出棋盘,就变得更强。你终究会得到所有答案,但别人告诉你的,远不如你自己靠本事知道的,走你自己的路。” 说罢,连庸递出一只白玉瓶,微笑道:“岳不山说要南下看望故友,这是他给你的青虎丹。现在请你喝酒为时尚早,将来你重回入夏城,我定好酒相迎。” 说罢,都不等刘暮舟回话,连庸便消失不见了。 风雪之中,年轻剑客一手抓着纸张,一手抓着药瓶,呆立许久。 最终,他将一切收好,走上渡口,买了一张去往居曲国的船票。 站在甲板上,刘暮舟自言自语:“路要自己走。” 要尽快做到的事情有三件,西去铸剑,带上夭夭去见她,返乡。 很难,但必须要做的事情,宋伯的仇、姜桃叶的仇、宋青麟的仇。 他唯独忘了自己的仇。 结果此时,有人一声惊呼:“宋兄!哦不,刘兄!” 「如约。」 第57章 不长记性 刘暮舟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黑衣的年轻公子手提酒壶,怔怔望着自己。 葛泫几步走到刘暮舟身边,伸手拍向刘暮舟肩膀,一脸诧异:“一年不见,怎么还长个儿了呢?那天到底怎么回事,我事后复盘了好长一段时间,就是没毛病你怎么脱身的!” 这家伙还是那般自来熟,都知道我的身份了,还有凑上来? 待葛泫收回手臂,刘暮舟便笑盈盈的将手放在他肩膀上。葛泫原本还一脸的笑意,可这会儿,却笑不出来了。 因为一柄拇指大小、雷霆闪烁的飞剑,就停在他额前。 葛泫脸皮疯狂抽搐,干笑道:“刘兄,这是什么意思?” 刘暮舟笑着答复:“就是突然想到你之前见我时,我是另一张面孔呀!莫不是你生了天眼?否则怎么一眼认出来我的?” 葛泫闻言,长舒一口气,暗戳戳指着刘暮舟腰间酒葫芦,干笑道:“下次要易容,把酒葫芦也收起来。喜欢用酒葫芦的人多的是,但用法宝酒葫芦的人,少之又少,何况你这个太扎眼了。” 飞剑瞬间消失,刘暮舟摘下酒葫芦仔细看了看,疑惑道:“扎眼吗?这不过是个能装十二两的葫芦,一斤都装不下。” 葛泫神色古怪,问道:“你难道不知道,浑然天成的葫芦法宝有多少见?” 刘暮舟恍然大悟,抿了一嘴,笑道:“这玩意,是假的。葛兄,我运气真不好,离我太近容易走霉运,我要说有个……姑且算是人,几千年都好好的,跟着我一年多就烟消云散了,你指定不能信吧?” 葛泫呵呵一下,就这么盯着刘暮舟,“我信。” 你满嘴跑马车,就别怪我用脚打算盘了。 反正无聊,便与他聊了起来,打听些一年中的天下大事也好。 也是这会儿,刘暮舟要的酒送来了,他将酒收了起来,笑着问道:“葛兄要是有什么酒,我可以花钱买,不求多好,求样式多。” 倒是没想到,葛泫二话不说便拿出来了几坛子酒,并说道:“相逢一场,说买就客气了。就是不知刘兄此去何地?” 积雷原都能活着回来的人,那可不是一般人。 刘暮舟平淡答复:“我就是游历江湖,长长见识。以葛兄的聪明,想必是猜到当日帮我带走妹妹的,是落英山的绿袄仙子吧?帮我这么一个大忙,自然是要去感谢一二的。葛兄呢?” 葛泫恍然大悟,笑道:“我有个朋友,德行不是太好,但对我还算不错。他欺负人碰到了个硬茬子,现在几乎算是废了,我要去西域问禅国,看看能否求到高僧舍利,能帮就帮一把。但要是还作死,我为他抗人家一招,就算情分尽了。” 这话不像假的,倒是让刘暮舟对他刮目相看了。这家伙,还挺讲义气的。 云舟渡船日行近三万里,到居曲国需要三日,两人时不时便聊上几句。 时间很快便到了,刘暮舟要在居曲国下船,而葛泫还要继续往西,停船之时,两人便别过了。 刘暮舟对着葛泫一抱拳,微笑道:“我也要去西域游历,若是能再遇到葛兄,我请你喝酒。” 葛泫笑着抱拳:“不是断头酒就行。” 望着背剑之人一步跃下,葛泫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是个炼丹师,虽然不是宗师,但神魂之强也绝非寻常炼气士可比拟的。这三日相处下来,葛泫只觉得刘暮舟与一年前那叫一个天差地别。 武道八品宗师,真气极其重,像是经过千锤百炼,炼无可炼之时才破境的。 而他记得清楚,去年刘暮舟不过武道先天二品。 武道修为与炼气士修为极难画等号,但四品宗师便相当于黄庭九炼了,八品怎么着也堪比黄庭两炼或是三炼了。 更何况,他可活着走出了积雷原。 已经看不见刘暮舟,葛泫这才呢喃一句:“三年前还是先天四品,不过堪比炼气巅峰而已,转眼间已经能与黄庭修士掰手腕了。这家伙在积雷原,得吃多少苦头啊?” 黄术啊黄术,劝你了,你自己不学好,我帮你最后一次。 对葛泫来说是苦头,对刘暮舟来说,其实也就那样了。 但整整一百零八次以雷霆淬体,换成一条狗,只要扛得住,也会有所收获。 事实上刘暮舟自己也清楚,若无先前咬着牙承受那么久万剑穿心,雷霆淬体,即便劈不死他,也该疼死了。 刘暮舟始终记得张青源所说,得到什么就会失去什么。 给了买路钱下山,走到无人处时,刘暮舟张开了手,双眼微微眯起,然后握紧了拳头。 一年之间,炼气修为破一个小境界,武道修为直接跨越了一个大境界,付出的代价除了疼之外,就是刘暮舟身上真气十分狂暴,极难把控。 一架车是能拉千斤重物,但第一次架这种车的人,把控不住车。 刘暮舟的肉身便是车,他自己是驾车人。 年轻人买了坊市一壶酒,走到山脚下御剑而起,在云海中呢喃一句:“慢慢来吧。” 到了这个时节,瀛洲北部大多地方都已经下雪了,不过越往南要越好一些。 过居曲国后,刘暮舟在个小渡口转乘云舟,落在云水城之后御剑几日,就能到落英山了。 云水城是这北境最大的城池,不设城主,由云水书院代管,自然是这北境最安全的城池,没有之一。 眼看就要到云水城了,刘暮舟便走出了屋子,到甲板看雪。 要了一壶酒,刘暮舟便靠在了栏杆边缘坐下了。 出了积雷原之后,若非有事需要隐瞒身份的时候,刘暮舟是不打算易容的。 所以他的剑就靠在桌边,酒葫芦也还是这么悬挂着。 送来的酒是刘暮舟收集起来用来铸剑的,他自己则是喝着酒葫芦里的。看似只能装十二两的葫芦,其实能装几百斤,不过以刘暮舟的酒量,一斤得八天,一日二两撑死了。 边上是鹅毛大雪,刘暮舟伸手出去接,可雪还尚未触碰到他,便融化了。 正此时,背后有人坐下,并传来个男子声音:“云水城虽然是书院代管,但城里商铺的所有权是在附近大小山头儿手中的。像落英山、神絮宗这种有金丹修士的宗门,手里的铺子就多。其余山头儿手中的铺子就少。大山头租金略贵,但说好就不会变,小山头的话,虽然便宜,但有人出价更高的话,多半会转租。我呢,收你的钱,帮你介绍哪家都行,但能不能谈下来,要看你自己。毕竟在这瀛洲北部,云水城是最繁华的仙家城池。” 看样子是个介绍铺子的中间人在与人介绍云水城商铺? 不过哪儿有这样子的,给你水钱,就要帮我谈定,成与不成看自己,出这水钱作甚? 结果此时,有个女子声音传来:“多谢穆管事,只要能谈成,将来每从烂酒山运送一批烂酒到云水城,除却运费之外,都有管事一份水钱拿。” 这声音……徐酒儿?男子是这艘渡船的管事? 虽然没回头,但刘暮舟还是听出来了女子声音。 果然,男子微笑道:“还算懂事,我们青玄阁刚刚拿下瀛洲所有渡船的归属。你也知道,青玄阁做事向来是中立的,只为挣钱而已。这样吧,告诉你个小道消息,别人想知道是要花钱买的。落英山的静霞仙子修为跌落到了观景,落英山已经不是金丹宗门了。要选的话,还是优先考虑神絮宗。” 说着,中年人往外看了一眼,然后递出两张名帖,微笑道:“不过选哪家,还是你自己挑吧,希望你能谈成。” 刘暮舟恍然大悟,听他们说,像是烂酒山想把生意做到云水城来,两地虽然相隔近二十万里,但云舟的速度,也就是不到十日而已。这云水渡是西去枢纽,在这里做生意,的确要挣钱些。 说话时,船已经开始停了。 刘暮舟并未打算与徐酒儿说话,便拿起剑,在云舟尚未停好之前翻身一步跳了下去。 徐酒儿面向着刘暮舟后背,方才一瞬间,她就觉得有些眼熟,好像跟那个人……想到此处,她对着云舟管事一抱拳,轻声道:“方才那人好像是我一个恩人,酒儿多谢穆管事,但我得先追上去瞧瞧。” 整座云水城,正正方方,纵横起码各四十里。北侧靠着一座大山,便是云水渡,山北是渡口下山之路,山南脚下,便是疏远了。城池的四分之一是被疏远占据的。 其余三成则是三大坊,落英山与神絮宗各占一坊,其余大小山头儿分一坊。 刘暮舟此时,进的是落英山的坊市。 方才在船上听说静霞仙子修为掉到了观景,以后想独占坊市,怕是不容易。 正准备走进一处符箓铺子换点儿钱呢,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是刘公子吗?” 刘暮舟抬起的脚又放了下来,转过头,无奈笑道:“这都认得出来?酒儿姑娘?” 出了积雷原以后,刘暮舟整个人沉稳了极多。 徐酒儿还是一身紫衣,确认就是刘暮舟之后,赶忙快步上前,一脸喜色。 “真是刘公子,怎么变好看了这么多?我都差点儿没认识。” 变好看了……这话说得刘暮舟有些难为情,只得笑着答复:“就长高了点儿,捂白了些嘛!算不上好看。倒是酒儿姑娘,两年不见,烂酒山如何了?” 徐酒儿闻言,竟是当街就准备下跪,刘暮舟赶忙伸手扶住她,“不带这样的。” 见无法跪地感谢,她只能退后三步,恭恭敬敬作揖:“家父家母的寒毒已解,只是……修为退的厉害,烂酒山已经……没有凝神修士了。我们已经将烂酒山渡口转出去了四成给飞泉宗,反正靠自己,也守不住。” 刘暮舟笑着点头,这徐姑娘,聪明是真聪明,借我拉上了飞泉宗,给人家白送钱,求一份安稳,也不错。此番来云水城,想必就是想着将烂酒外销,有飞泉宗在背后做大树,烂酒山就可以安心挣钱了。 刘暮舟点头道:“那酒儿姑娘此番来云水城?” 对刘暮舟,她倒是实话实话:“是这样的,现如今烂酒的产量上来了,我们跟飞泉宗的前辈商量了,由他们介绍我来云水城,找落英山来租一间铺子,在此卖酒。” 不过,说着说着,徐酒儿挠了挠头,干笑道:“那个……船上说的话,公子应该是听见了。不瞒公子,没有名帖我也找得到人,只是青玄阁拿到了瀛洲全境的云舟归属,我自作主张,想搭上一根线,以后来往运送东西,也方便些。” 刘暮舟闻言,心中一叹,这徐姑娘还是太精明。让那管事以为是烂酒山欠他人情,这样一来二往的,管事便也就抽不开身了。 换成以前,徐酒儿这么会做人,刘暮舟定然懒得搭理她。 可现在,刘暮舟只觉得这是谋生手段而已,不坑害他人就行。 两人并肩往前走着,刘暮舟便问了句:“与落英山的谁碰面啊?” 徐酒儿对刘暮舟没有丝毫隐瞒,轻声言道:“飞泉宗钱谷的郑前辈说,可以直接去找坊主崔邕武。” 刘暮舟去飞泉宗,就认识了一家三口,其余的都不熟。那位郑钱谷,好像是见过,但没说过话。 “那就去办正事吧,别耽误了。” 可没想到徐酒儿上前拦住刘暮舟,迅速翻找出来一枚乾坤玉,二话不说便塞入了刘暮舟手中。 “这是十坛百年烂酒,还有十坛一直供奉在公子的长生牌位之前。烂酒山渡口收益,飞泉宗占四成,我们占四成,两成是给公子的。虽然有点少,但……是一份心意。” 听见长生牌位,刘暮舟眼皮已经在打颤了,现如今又说两成收益,刘暮舟只是摇了摇头:“我天南海北的乱逛,要渡口收益作甚?烂酒山自己收好便是。不过酒我要留下,上次你给的被我喝完了。好了,快忙你的去吧。” 说罢,就要转身离去。不是不帮,是他本身就欠绿袄人情,到时候只能提一句,但不能给徐酒儿打包票。 可走出去几步,刘暮舟却突然停下步子,转过头,轻声道:“徐姑娘,为挣钱活命做事,不是罪过。但要切记,莫为了挣钱为了活命,去把不相干的人拉下水。” 徐酒儿使劲儿点头,“上次公子不说穿,给酒儿留了脸,酒儿已经知错了。公子放心,徐酒儿挣得钱,都是光明正大的钱。知道公子忙,不过还是想说,若公子将来路过烂酒山,一定要来坐坐。” 刘暮舟背对着徐酒儿,抬手晃了晃酒葫芦。 漫漫江湖,就是不断的认识新的人,与那些人告别,再重逢。 而刘暮舟突然发现,他的江湖已经开始有重逢了。 走入另一间符箓铺子,这种铺子一般都是女子守着,此地也不例外,守着个身穿白衣的年轻女子。 见刘暮舟进来,那女子便笑着说道:“道友要看些什么?” 刘暮舟则是取出一块儿乾坤玉,轻声道:“符箓收吗?” 女子闻言,点头道:“收是收的,但不收低阶符箓。” 刘暮舟已经取出二十张符箓,十张镇妖符,十张镇鬼符。 在刘暮舟取出符箓的时候,女子脸上顿时有了些许失望,不过生意人,求和气嘛!便对着刘暮舟一笑,轻声道:“这等最寻常不过的符箓,还只是二品中……我们收了,也不好卖的。” 刘暮舟一愣,心说这是碰见了个不识货的呀! “仙子好好看看。” 一句仙子,女子眉眼间笑意立马变多了。好好看可,都被她听成了好好看,与前面仙子二字连在一起的。 她拿起一张符箓,可仔细看了半天,的确就是寻常二品符箓。她又看了看刘暮舟,长得还不赖,嘴又甜。 想了想,女子微微一笑,轻声道:“公子看我们这里的二品符箓,都是明码标价的。二品中的符箓,我们才卖一张两枚小钱。” 刘暮舟点了点头,开始收符箓了。 “多谢仙子,这价钱实在是有点儿低,我还是去别处瞧瞧吧。” 女子闻言,摇头道:“好的,公子要是卖不出去,可以回来找我,我还是以卖价收,就冲公子嘴甜。” 刘暮舟点了点头,再次确认,这女子真不识货。 而此时,门外走进来一人,声音先到了。 女子赶忙走出柜台,恭恭敬敬道了个万福,轻声道:“吴供奉怎么来了?” 刘暮舟转头望去,见着的是个一身灰衣头发花白的中年人。 中年人摆手道:“不必多礼,山上有些事要去拜访书院的鲁夫子,我顺道跟来,转转而已。” 不过中年人一转身,笑盈盈望着刘暮舟,轻声道:“小友这符箓我可以收,一张一枚重钱,如何?” 女子闻言一愣,心说吴供奉钱多烧着?你是四品上的符箓宗师,买二品符箓作甚? 而刘暮舟,则是笑盈盈取出符箓,点头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中年人也大方,哈哈一笑,取出两枚大钱便递出。 刘暮舟收好了钱,微微抱拳,转身便离去了。 但走到门口时,中年人问了句:“小友,冒昧问一句,符箓是哪里来的?” 刘暮舟转过头,一本正经道:“偶然所得。” 待刘暮舟走后,年轻女子才疑惑问道:“吴供奉,这寻常二品符箓,你怎么花这么多钱买?” 中年人闻言,拿起一张符箓,咋舌道:“你们的见识,还是浅薄了些。这符箓虽然常见,但以雷霆剑气所画的符箓,就不常见了。特别是这镇鬼、镇妖符。妖鬼之流天生惧怕雷霆,这符箓对于妖魔鬼怪来说,堪比三品上的符箓。” 女子闻言,眨了眨眼,轻声道:“这么厉害?” 二品符箓与三品一个价钱,她还头一次听说呢。但也不怪她,世上雷霆符箓除却道门之外本就少,何况雷霆剑气符。 此刻飘起了雪花,刘暮舟收好两枚大钱,心情大好。这就是论有一门手艺的重要性。 只不过刘暮舟对于炼丹炼器,那就是一窍不通了,真是学也学不会。 可还没走几步,刘暮舟便瞧见徐酒儿站在一处高楼下方,有些局促,显得手足无措。 那座高楼,正是落英山的地盘,估计那个姓崔的坊主,便在楼上。 看样子,不太顺利啊! 刘暮舟并未上前,而是上了对面酒楼,在徐酒儿身边留下了一柄化为芥子的飞剑。 上楼要了一碟花生米,然后坐在窗前,正好就能瞧见对面大门。 也是此时,有个干瘦中年人送着一位儒衫中年人走出来,待人走后,徐酒儿便急忙凑过去,对着那干瘦中年人抱拳,并说道:“崔坊主,是飞泉宗的郑前辈让我来的,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但那位崔坊主转过头,冲着徐酒儿冷笑一声:“就是因为飞泉宗,才没得谈!落井下石的小人,还敢说是瀛洲唯二的剑修宗门,一身正气?全他娘是腌臜小人!” 话说完,那位崔坊主转身往地上啐了一口,并喊了一句:“轰走,别让她在这碍眼!” 徐酒儿皱了皱眉头,却只能转身离开。 刘暮舟心中有些疑惑,飞泉宗怎么就落井下石了?裴宗主与鸢姨都不是那种人吧?就算是裴邟,也就瞧着不靠谱,骨子里还是很正派的。 正要起身去找徐酒儿问问,可就在此时,刘暮舟瞧见两道身影跟着徐酒儿,往东去了。 前方不远是个客栈,徐酒儿很明显是要去客栈的,但不知怎的,又转身往城外走去了。 刘暮舟抿了一口酒,双眼微微眯起,自言自语道:“有意思。” 结果此时,耳边传来一句:“有意思吗?” 刘暮舟猛的回头,却见个小二板着脸站在边上,冷声道:“你这好啊,要一碟花生米,自个儿带着酒,打算坐一天不成?有意思吗?” 刘暮舟一愣,神色有些尴尬,赶忙说道:“来一壶酒,就走,就走了。” 走出坊市,刘暮舟跟着他们一直出了城,之后才停在城墙根儿,只一把飞剑跟在徐酒儿身边。 那徐酒儿,走到一处无人林子之中,这才停步。 “你们是崔坊主的人?有事不能城里说吗?他说飞泉宗落井下石是什么意思?” 跟在后面两个灵台巅峰的男子迅速上前,其中一人望着徐酒儿,不自觉的便笑了起来。 “长得真水灵啊!” 徐酒儿眉头一皱,却听见另一人说道:“你不好色会死?赶紧弄死,免得回去遭受责罚。若非她是个灵台一变,咱们想来都挤不上。” 徐酒儿面色大变,可那两个男的,已经将她前后围住。 她咬着牙,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我是飞泉宗弟子!你们敢动我?” 那人答复:“杀得便是飞泉宗弟子。” 也是此时,一把飞剑凭空出现,瞬间将两人眉心贯穿。 刘暮舟一步落下,瞅了一眼徐酒儿,无奈道:“我说你怎么精明的人,怎么偏偏不长记性呢?人家都吃一堑长一智,你徐酒儿,非得被蛰一身包才行吗?” 「今天短两千,明天补。有可能不用明天,凌晨就行…… 本来以为这个月清闲,没想到事情又多起来了。不过,无论如何到最后字数不会少。」 第58章 都别想好好过 杀人,轻车熟路了,刘暮舟又不是个做事磨磨唧唧的人。 说了徐酒儿一句,他已经开始在两具死尸身上翻找了。但找来找去,除了各两枚重钱之外再无其他物件儿。 屈指射出两道雷霆,死尸顿时化为齑粉,消散于风雪之中。 刘暮舟这才看了一眼徐酒儿,摇头道:“以后遇事稍微从容些,你这么精明的人,随随便便就跟着出城?难道你不知道城里最是安全,便是个金丹修士,也不敢在城中对你出手。” 结果徐酒儿还委屈了起来,泪水在眼眶打旋儿。 “我……我这不是着急嘛!” 刘暮舟抖了抖身上的雪,淡淡然一句:“你别跟我撒娇,我可不吃这套。” 说着,刘暮舟递去个面具,“戴上,换身衣裳,先进城。” 有些事不好出声,他自己能藏飞剑去听别人说话,天底下能做到这样事情的人定不在少数。 于是便以心声问道:“飞泉宗跟落英山,有什么矛盾吗?” 徐酒儿已经换上了一身红衣,跟在刘暮舟身后,以心声答复:“没有呀,上次郑前辈来时还说了,绿袄仙子见过宗主夫人的,虽然关系没有多好,但两边都有心走动走动。郑前辈还说他的弟子会比我先来的,所以让我找崔邕武便是,可是那个崔坊主……” 刘暮舟立刻反问:“你是说,郑钱谷的弟子,比你先来?奇怪了,实在不行,我去落英山找一找绿袄仙子,问问怎么回事吧。” 可徐酒儿却说道:“你认识绿袄?她已经来了云水城,听说是去了书院。” 刘暮舟反问:“听谁说的?” 徐酒儿轻声道:“第一次见崔邕武的时候,听他们说的。” 刘暮舟哦了一声,又问:“那你觉得,是谁要杀你?” 徐酒儿面色一苦,“我哪里知道嘛!可我觉得不会是落英山,我一个小小二境,不值得这么弯弯绕的。” 刘暮舟一转头,咋舌道:“怎么这会儿脑子反而好使了?” 好赖都过三十的人了,难道有些炼气士光长岁数不长心智?也不对,这徐酒儿,其实是很聪明的,只是少了些真诚而已。 雪越下越大,徐酒儿跟在刘暮舟身后,其实心里不是滋味。上次就因为他才能活着,这才又要麻烦他…… 而且那张悬赏令在瀛洲北部近三年时间,徐酒儿清楚刘暮舟的岁数,撑死了也就二十岁。可她跟着刘暮舟,总觉得刘暮舟要比她大很多很多。 她没忍住问了句:“咱们去哪儿?” 刘暮舟一笑:“你叫酒儿,是我的侍女,咱们去堵绿袄。” 前行方向,正是云水书院的正门。 城池太大,两人走到书院门口时,大雪已经覆盖了整整一层。 这是刘暮舟第一次看见书院,小时候只是远远看过宋家私塾而已,但从未进去过。 望着书院大门,刘暮舟抿了一口酒,轻声问道:“你见过裴邟吗?他怎么样了?” 徐酒儿闻言,摇了摇头:“没见过,但有耳闻,听说……听说人不怎么样,拈花惹草的,我也不敢见。” 刘暮舟哈哈一笑,摆手道:“不至于,他属于有贼心没贼胆儿。其实你见过,他说去过烂酒山,见过你。嗯……眉毛很浓。” 提起眉毛很浓,徐酒儿一下子有了印象,“这么说我就见过了,你走后不久,他确实来过,打听了你的下落。我五月去飞泉宗时,听说他去山外山了,我也没见到裴宗主,就瞧见了一个很漂亮的小姑娘,穿着黑衣裳,说是……说是在等她哥哥。” 听到这话,刘暮舟长舒一口气。 看来夭夭还不错,那就行。再等等,一趟西域铸剑,若没有什么耽搁,至多两年就能去接她,到时候就带着她一起去山外山。 刘暮舟在地上蹲着,雪太大,徐酒儿都成了雪人了,可他身上没有一片雪花。因为雪在落到他身上之前,便融化了。 真气太过紊乱,一时半会刘暮舟真没有解决法子。 蹲在门口约么半个时辰,门口终于有了人。 虽然大雪纷飞,但女子还是一身绿色裙子,扎着飞仙髻,像是大雪之中一抹春。 女子走出大门,对着送来的中年人道了个万福,挤出笑脸,轻声道:“多谢马先生引荐,险些忘了师父让我带话,马先生若是得空,来落英山喝茶。” 中年人作揖回礼,只是一叹,并未说话。 而绿袄,就目送着中年人折返,在门前站立许久。 终于,她微微吐了一口气,大雪天里,呼吸便是吐雾。 刘暮舟也站了起来,待女子走到近前,这才笑着问道:“绿袄仙子?” 绿袄一转头,只扫了刘暮舟一眼,便微微皱眉。 刘暮舟干笑一声,翻手取出青虎丹,小步上前,抱拳道:“当日带我妹妹离开,欠下了仙子人情,这青虎丹耽搁太久了,实在是抱歉。” 此话一出,绿袄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愕然。 直到她看见了刘暮舟腰间的酒葫芦,这才恍然大悟,但刚刚爬上脸的笑容,一瞬间便消失了。 “公子能走出积雷原,想必不是一般人。我也就不深究你到底姓刘还是姓宋了,小女子势弱,攀不起公子高枝,这青虎丹你自己收着吧。” 说罢,便阴沉着脸大步离去。 刘暮舟愣了愣,赶忙上前,疑惑道:“仙子何意?我一出积雷原便找连城主要了青虎丹,马不停蹄地往落英山赶,就是想当面致谢。” 绿袄闻言,转头扫了一眼徐酒儿,冷笑道:“游历还要带个如花似玉的侍女,这便看得出,你与飞泉宗的小人一丘之貉。是我绿袄瞎了眼,还以为交了个朋友。少烦我,若非在这云水城里,我……让你好看!” 到此时,刘暮舟便没继续追,而是问了句:“飞泉宗做了什么?” 绿袄猛地转身,面色冰冷:“那宗主夫人说你与他儿子一般,你明知故问!仲秋前我好心派人去飞泉宗请人来赏花,淫贼裴邟竟敢奸污我同门师侄,你还敢问做了什么?落英山是有了难处,你们飞泉宗眼下势大,但这个仇,我绿袄记着呢,他现在不出现还好,要是敢现身,我定要杀他!” 说罢,绿袄冷哼一声,御风而去。 刘暮舟伸手挠了挠头,神色迷惑又茫然。 裴邟,淫贼?就他?敢在飞泉宗做这种事,鸢姨不打死他才怪! 转过身,刘暮舟问道:“你不是说裴邟去了山外山吗?你几月走的,他回了没有?” 结果徐酒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然后皱着眉头说道:“我是半月前走的,不过郑前辈跟我聊天时提过,说落英山先前请赏花,宗门正是八月十五内门大比,所以推了。就是因为这个,郑前辈才说要派弟子来,聊表歉意。至于裴邟……真不知道回飞泉宗没有,但他风评确实……” 刘暮舟拍了拍脸颊,呢喃道:“晓得古井国太子被人杀了吗?” 徐酒儿闻言,立刻点头:“晓得,听说那家伙不干人事,四处强抢民女。” 刘暮舟转头看向徐酒儿,轻声道:“我杀的,裴邟那会儿跟我在一块儿。他虽然劝我不要闯宫杀人,但也给我出谋划策去规避书院责罚。但我闯进行宫的时候,他还是跟来了。我发现你的聪明……好像用不到点子上,只想着怎么去与人打交道了对吗?有人教我,遇事千万别听风便是雨,要自己去想,去看。” 徐酒儿闻言之后,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因为刘暮舟说的是对的。 “对不起,以后我改。” 刘暮舟走向一间客栈,摇头道:“我说的未必对,我只是觉得,不要去主观臆测一个人是好是坏,更不要你觉得。” 不多时,两人已经到了客栈,刘暮舟要了两间房,自个儿推门进了一张,之后便躺在了床上。 十二把飞剑有两把磨损,一把被毁,现如今能用的也就只有九把了。 前一年里,在雷霆淬炼之下,这些飞剑已经能随着刘暮舟心意随意隐藏在任何地方,飞剑如同尘埃一边,极难察觉。 此刻有一柄飞剑便游荡在白天杀人的地方,另有一把剑就跟在绿袄身边。 不多久,绿袄便上了落英山坊市的管事楼,她坐在高处,崔邕武在下方。 飞剑藏在一侧,而那崔邕武情绪激动,猛地一拍桌子,破口大骂:“狗日的飞泉宗,真是臭不要脸!奸污了莲儿,竟然还敢倒打一耙?他飞泉宗几时派人去了落英山,我们哪里半途截杀了?还说重伤了郑大泉的弟子,真他娘放屁!他们飞泉宗,这是疯了吗?” 绿袄坐在主位,拿起的茶盅砰一声便被捏得粉碎。 “师父跌境了,神絮宗虎视眈眈,他飞泉宗如此这般,不就是想分一杯羹吗?” 话锋一转,她眼神更冷:“传话给神絮宗,就说我做主了,卖花福地开始对外开放,收益分他神絮宗四成。条件是,杀了裴邟。” 这位绿袄仙子,此刻面色冰冷,“意思你要弄清楚,不是落英山要杀裴邟,是神絮宗为了要那四成收益,借花献佛。” “都欺负我们落英山是吗?那大家就都别想好好过了!” 第59章 诛杀淫贼 卖花福地……这名字起的。 不过总算是略微清楚了些,看来落英山是有一座尚未开放的福地,但现如今静霞仙子跌境,落英山守不住了。 正此时,门被敲了几下,徐酒儿在外面问道:“公子,我能进来吗?” 刘暮舟挥手打开门栓,轻声道:“有事儿?” 徐酒儿听见门栓声音,便推开了门,走了进来。 见刘暮舟盘膝坐在床上,一把青柄白刃剑横在腿上,还以为刘暮舟在修炼,于是歉意道:“打搅公子了,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觉得应该告诉公子。” 刘暮舟将风泉放去了身侧,笑道:“别这么多规矩,先坐,有事儿就说。” 徐酒儿闻言,缓缓坐下,还给刘暮舟倒了一杯水。 “公子记得**举曾说过,天底下得了那种机缘而发迹的人,有几个大人物吗?” 刘暮舟点了点头:“西域斜方山蓝葵,玄风国师,落英山主。不过蓝葵已经死了,在世的就后两位。” 徐酒儿深吸了一口气,咬着嘴唇,取出一枚莲子。 “公子认得它吗?” 刘暮舟一愣,因为徐酒儿拿出来的是个白色珠子,但她这样问,那刘暮舟便是见过了。 想来想去,刘暮舟突然问道:“那枚红莲子?” 徐酒儿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其实上次没告诉公子的是,我爹娘也是收益与那些凭空出现的机缘。我怕公子多想,所以……没敢说。因为这个,**举才找到烂酒山的。这莲子在手中,我并未用过,但去年九月,突然间就变了颜色。我那条蛇,也变回了原来模样。但与此同时,我爹娘的修为都跌落了一层,正好与静霞仙子跌境的时间一样。白蛇复原的时候,与我爹娘跌境的时候,都……都出现了公子见过的黑气。另外……我在渡口,也听到了一些消息,玄风国师苏靖去年,一样跌境了。” 听到此处,刘暮舟双眼微微眯了起来。 因为算日子,正好是姜桃叶斩杀九头蛇的时间。而那九头蛇被斩杀之后,正好也有刘暮舟曾见过的黑气。 而姜桃叶说过,那是死敌! 正此时,刘暮舟想到了九先生,便问道:“知道学宫的陈九先生,是几时被镇压的吗?” 徐酒儿使劲儿点头:“知道,那日永镇东海四个字,几乎是一洲可闻。对,我爹娘跌境,就是那日!” 刘暮舟灌了一口酒,再问:“飞泉宗帮忙向书院递了消息,书院有无派人去烂酒山了解黑气之事?” 徐酒儿摇了摇头:“没见过。” 咽下酒,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双眼微微眯了起来。 原本乱七八糟的几条线,似乎连在了一起。 几百年来瀛洲凭空出现了许多机缘,但那些机缘,好像都带着黑气。当日龙背山下,陈先生化身法天象地之上曾说过,天下存亡不是瀛洲一家之事,所以那些东西学宫明显是知道的,但不并不理会。 陈先生给自己的山起名芝兰,芝兰当道! 姜桃叶剑斩九头蛇之后,那些人全跌境了,而陈先生自己却被镇压。 刘暮舟大口灌入酒水,沉声道:“做那当道芝兰,不惜以身入局后身陷囹圄,陈先生要做什么?” 徐酒儿一愣:“公子说什么?” 刘暮舟一摇头,“没什么。” 结果此时,留在城外的飞剑,有了动静。 刘暮舟赶忙注入心神,只见有个白衣青年带着两个小厮,走入了林中。 那几人明显是找寻了一圈儿,却只看见了地上两团焦黑。 白衣青年眯眼望着地面,冷声道:“看来那小娘子有人护着啊?” 身后小厮立刻沉声道:“我即刻去找!” 但白衣男子只是笑着说道:“他们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找不找的不重要。飞泉宗的人到哪儿了知道吗?” 有人答复:“算日子,明日就能到渡口。” 白衣男子点了点头:“明白了,回吧。” 而此时,刘暮舟缓缓收回飞剑,又抿了一口酒,随即说道:“我回来前你不要出门,把面具给我,衣裳也脱了。” 淡淡然一句话,可徐酒儿脸色唰一下就红了。 女子转头看了看刘暮舟侧脸,抿了抿嘴唇,嗯了一声,然后便摘下面具,并开始解腰带了。 刘暮舟转身以仅剩下的九把剑,配合符箓布设了一道雷霆大阵,并言道:“城里没人敢对你不利,留下九把剑暂且护着你吧,我……” 说着,刘暮舟一转身,却一下子愣住了。因为徐酒儿已经脱了紫衣,并开始解内衬扣子。 见刘暮舟看向自己,徐酒儿低着头,脸红道:“我……” 可刘暮舟嘴角一扯,赶忙转身,无奈道:“你把外衣脱下给我就成了,我有用。” 徐酒儿一愣,“啊?哦,我脖子痒,挠……挠一挠。” 刘暮舟捂着额头,呢喃道:“你这也……算了,怪我话没说清楚。” 徐酒儿迅速换了一身衣裳,轻声道:“公子别多想。” 刘暮舟心说我是没多想,我怕别人多想。 转头看了一眼窗户,刘暮舟戴上面具,下一刻便换了一张脸,可怕徐酒儿吓了一跳。 “公子……你变成我的模样作甚?” 刘暮舟望着桌上紫衣,想来想去,还是将衣裳收了起来,并在面具之上贴了一张易容符,又变成了另一个女子模样。 徐酒儿神色古怪,心说刘公子喜欢这种东西? 换上紫衣,刘暮舟冲着徐酒儿一瞪眼,“把嘴管严实啊!今日所见,将来要是传了出去,就别怪我杀人灭口了!” 可徐酒儿噗嗤一乐,点头道:“放心放心,我守口如瓶。不过……刘公子穿女人衣裳,也是好看的呀!” 这下换成刘暮舟臊得不行了,这事儿要是穿出去,真就没脸做人了。 于是他一本正经地望向徐酒儿,沉声道:“我说真的啊!” 徐酒儿点了点头:“嗯嗯,我信。” 嘴里说着信,语气要多敷衍有多敷衍。 直到刘暮舟推门而出,徐酒儿实在是忍不住,捂着嘴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原来他要衣裳,是要假扮自己。面具之上贴一张符箓换成其他模样,可那二阶符箓,漏洞百出,徐酒儿都能看见面具之下她自己的脸,更何况别人了。 至于杀人灭口,听着一乐呵便是。 一个会多管闲事给自己惹麻烦的人,怎么会因为一点玩笑就杀人灭口呢? 可想起方才差点儿就将内衬也脱了,徐酒儿还是一阵脸红。 虽然……随便了点儿,但对刘公子随便也没关系啊!即便以后只能做小妾也认了。 她不知道,刘暮舟要是听见她的心声,估计这辈子都不敢再见她了。 刘暮舟自己对于自己的模样认知,始终停留在那个又黑又糙的时候。可现在他要换一身粉衣手持折扇,街上男子见了,谁不骂一句小白脸儿? …… 天色微微放亮,渡口山脚下摆摊儿的人已经将地方占满了。 但今日来了个面生的紫衣姑娘,占了最好的位置,以至于后来的一个老妇人骂骂咧咧半个时辰了。可后来又来了几个面生的,咬着牙老妇人骂得更欢了。 不过由始至终,姑娘是没说什么,只是摆出了些杂碎儿物件儿,路人都不多看。 雪越下越大,紫衣姑娘所在的草棚子都被压歪了不少。 此地是下山必经之路,收买路钱的钱箱子,还要往下走一截儿呢。 刘暮舟双腿并拢坐在个小木扎上,隔壁便是还在骂骂咧咧的老妇人。她与对面一个中年人说道:“奇了个怪,哪里来的这么多生面孔?老张他们哪儿去了,这几个人都是谁啊?这年头挣个钱真难,练摊儿都有人抢地方!” 中年人摆了摆手,“钱难挣啊!” 刘暮舟抬头扫了一眼下方几处小摊儿,又望向隔壁老妇人,神色古怪。 这一帮人老家伙,让个卖煎饼的老太太抖了老底? 可老妇人见刘暮舟望去,便恶狠狠刮了刘暮舟一眼,冷笑道:“穿得跟个骚包一样,卖杂碎还是卖肉呢?别看老婆子我在这儿摆摊儿,我孙儿可是书院的好学生!将来回了居曲国,那可是封王拜相的材料!” 刘暮舟暗自一叹,心说这老太太怎么这么多话? 而此时,刘暮舟瞧见两道身影自下方而来。 都是中年模样,但一人穿着灰色衣裳,头发花白。另一人身着锦衣,腰间悬挂落英山令牌。 头发花白的中年人眉头微微皱着,沉声道:“崔坊主,这一大清早的,喊我来渡口作甚?” 崔邕武微笑道:“仙子嘱咐,让咱们办点儿事呢,你就别这……” 话未说完,崔邕武突然转头,看向了刘暮舟。 那位吴供奉,同时转过了头。 刘暮舟笑盈盈望着,但那位吴供奉若无其事地转过了头,而崔邕武却一步跨出,伸手扯掉刘暮舟脸上符箓,露出符箓之下徐酒儿的模样。 “你藏头露尾的,想做什么?” 而此时,有个浓眉剑客自山上走了下来。 他一见徐酒儿被人扯着领子,眉头一皱,便成了一字眉。 “干你娘!莫名其妙伤了我家小财神爷,还敢欺负徐姑娘?真当我飞泉宗的剑是豆腐雕的?” 崔邕武一转头,气得眉毛都颤抖:“淫贼!你还敢来?” 倒是隔壁的老太太,脸上慌张总有些做作。 就在此时,其余几处地方的摊主,几乎同时暴起,清一水的黄庭三炼。 “诛杀淫贼!” 刘暮舟恍惚间,在那老妇人脸上,看到了一抹狡黠。 第60章 侠客未必是高人(上) 一句诛杀淫贼,四个摆摊儿的先后摇身一变,成了四个黄庭三炼。 裴邟嘴角扯了扯,伸手拔出佩剑,破口大骂:“我淫你奶奶的腿儿!这点儿人就想害我,混账玩意儿,想瞎了心!” 汹涌剑气即刻迸发,以一敌四,毫不费力。 刘暮舟眨了眨眼,这会儿现身帮忙吧,脸没地方放了,不现身吧,又怕裴邟将那四人全杀了…… 结果一转头的功夫,一颗头颅已经被裴邟提在了手中。 浓眉男子随手将头颅丢去一边,朝着地面啐了一口唾沫,冷笑道:“当老子泥捏的呢?你们俩出手试试!拆了你们落英山跟玩儿似的!” 原本还气势汹汹的崔邕武,此刻却皱了皱眉头。 可就两句话的功夫,裴邟手提长剑,鬼魅一般穿梭而出,又割下一人项上人头。 那位吴供奉见状,冷笑一声,几个箭步上前,抬起手掌便朝着裴邟拍下。 在他抬手的一瞬间,符箓如同狂风骤雨,死死压制住了裴邟的剑气。 头发花白的中年人冷笑一声:“无知小儿,我落英山再没落,也不是你飞泉宗可以随意拿捏的!今日杀我落英门人,就算说破天去,我也有理!” 可眼前阵仗,在刘暮舟眼中,就跟闹着玩儿似的。那位吴供奉看似祭出了许多四阶巅峰的符箓,实际上给裴邟留了足够的逃跑空隙…… 刘暮舟以余光望向身边老妇人,她虽然看起来惊慌,蜷缩着煎饼摊儿里边,不敢露头,可刘暮舟却没察觉到她有丝毫惧意。对面那个摆摊儿的中年人也是一样,看起来瑟瑟发抖,但气息均匀至极。 此时再转头望向崔邕武与那吴供奉,刘暮舟便有些想笑,于是在心中暗数了三个数儿。一旦数完,哪个是所钓之鱼就很清楚了。 是啊!绿袄可从来不是傻子,这种事情,她岂能真的信? 数到三时,崔邕武突然上前,一把抓住了吴供奉手腕,压低声音说道:“吴供奉,这四个人可不是我们落英山的,淫贼该死,但此时我们不能四面树敌!” 鱼是哪个,很清楚了。 也是这一瞬间,符箓之间的破绽更大了! 一道剑光划破符箓,抓起“徐酒儿”往东疾速飞掠而去。 “落英山,神絮宗?等着,当老子不会喊人吗?” 但下一刻,崔邕武便挥手将剩下两人随手打杀,然后望着吴供奉,一脸无奈,本想开口,最终还是以心声言道:“哎呀!这不是我们的人,叫你到这里,原本是要祸水东引给神絮宗啊!你这一说话,全露馅儿了。” 吴供奉瞪大了眼珠子,沉声道:“什么?那你瞒着我作甚?我以为你一大清早喊我来此,是为了诛杀淫贼呢!这不是弄巧成拙吗?” 崔邕武急得直拍大腿,“谁说不是呢!快走,回去找绿袄商议!” 吴供奉点了点头,却转头望向老太太。崔邕武赶忙将其拦住,没好气道:“书院近前打杀凡人,你想进大狱不成?” 而此时,被拽在半空中的刘暮舟,实在是为难。 现身要被裴邟笑一辈子,不现身吧,这个慌又圆不回去…… 眼瞅着这家伙越飞越远,刘暮舟一咬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换上青衫,伸手抓住裴邟后脖领子,硬生生将其自云海之中拽了下去。 轰一声,两人双双坠地,刘暮舟已经坐在一侧,作势饮酒。 裴邟则是瞪大了眼珠子,沉声道:“徐……” 结果一抬头,变男的了? “哎,你……哎?!刘暮舟?你怎么成小白脸儿了?徐姑娘呢?” 两大震惊,第一是换男的了,第二是刘暮舟怎么成了小白脸儿。 刘暮舟强装镇定,放下酒葫芦,一本正经道:“她哪里遭得住你这疾速之下的罡风?方才我以移形换位的符箓,将她送去客栈了。” 裴邟瞅了一眼刘暮舟,半信半疑,却也懒得深究,只是黑着脸骂道:“你他娘既然在,方才怎么不出手帮忙?” 刘暮舟闻言,脸皮一扯:“裴邟,你跟我还演?戏过了!你敢说没跟落英山商量好?你敢说渡口没个观景修士跟着吗?我还真就不信鸢姨豁的出去用你来试错。” 方才也就神絮宗来了四个倒霉蛋,真当我看不出来呢? 果然,裴邟干笑一声,伸手抠了抠鼻头,骂骂咧咧道:“你他娘什么脑子?呦呵?还带上酒葫芦了?不错不错,我妹妹最喜欢喝酒的剑客,日后你要是能见着她,一定让她对你,刮目相看。给口酒喝!” 刮目相看四个字,声音极其重。 刘暮舟呵呵一笑,“不给!” 裴邟闻言,一撇嘴,后仰躺在刘暮舟身边,长叹一声:“哎!我五月去了一趟山外山,说了弄坏了某些人的衣裳,要被记一辈子仇。沁儿便替他哥哥给某人弄了两身法衣,让我有机会了给某个王八蛋,权当给替她表哥赔罪。结果王八蛋连口酒都不给,寒心啊!真寒……” 话未说完,裴邟却一愣。因为刘暮舟提着一坛子烂酒,笑盈盈的蹲在他面前,神色那叫一个谄媚。 “哥,好酒!我都没舍得喝。” 裴邟脸皮抽搐,“这会儿倒懂得变通了?寒了心了,晚了!” 说罢,一转身,侧身罗汉卧。 刘暮舟赶忙再取出一坛子,屁颠儿颠儿的跑到另一边,蹲在裴邟面前,乐呵呵道:“徐姑娘给的,说是五百年的烂酒,就给了两坛子。” 裴邟气笑道:“刚发现你也挺能扯的,烂酒山才多少年?哪儿来的五百年份的烂酒?” 但说归说,还是坐起来将酒收下,问了句:“收到你的信我就动身了,上次没拦住那个狗日的彭壁,对不住。” 刘暮舟摇头不止,大手一挥,“挨打而已,那都不叫事,钟离姑娘给我做的衣裳呢?” 他这会儿满脑子都是衣裳,别的全靠边儿去。 见刘暮舟眼巴巴的,裴邟翻手取出两身巴掌大小的法衣,没好气道:“真是服了你,毁衣之仇还报不报了?” 刘暮舟乐呵的跟个傻子似的,小心翼翼接过衣裳,一身白的一身青衣,确实都是钟离沁喜欢的颜色跟样式。 可看了看,刘暮舟便打算将衣裳收起来。裴邟没好气道:“你他娘穿上啊!这玩意儿是木桑山的天蚕丝所做,金贵着呢,花了五百大钱才做了两身,还是用山外山名号插队了。水火不侵,也能随心变化颜色样式,还能挡住四境之下的绝大多数攻击,反正质地极好,跟三境修士打架,一般情况衣裳不会坏,人就难说了。” 刘暮舟一愣:“这么贵?” 裴邟点头道:“本来我要掏钱,她非不让,把从小攒到大的压岁钱拿出来都不够,找我借了二百大钱才买的。” 说着,裴邟一瞪眼:“穿!她说,听说你很抠搜,她不喜欢扣扣搜搜的人。” 刘暮舟闻言,二话不说便穿上了那身青衫。 看似巴掌大小,其实以灵气催化,便可大可小,以后就不存在长个儿了不合身的情况。 他哪儿晓得,喜欢喝酒的剑客,是裴邟胡咧的。不喜欢扣扣搜搜的人,也是胡咧的。 见刘暮舟穿上新衣裳之后都舍不得坐下了,裴邟暗中取出一枚镜花石,催动灵气将这一幕光影刻了下来,打算回头寄给钟离沁,让钟离沁瞧瞧这家伙的滑稽模样。 想到这里,裴邟突然一拍脑袋,“对了,她说你可以给她写信,虽然想不起来你了,但你终归是她的恩人,认识认识总可以的。你寄去山外山就可以,也可以将之后要去的地方写上,万一她想回信,就可以寄去你下一个去的地方。” 这话是真的,裴邟当时也很疑惑,他问钟离沁,你想见刘暮舟,找他去不就成了,这么麻烦作甚? 而钟离沁,只答复了一句我乐意。 结果此时,裴邟瞧见刘暮舟竟然从乾坤玉取出来了个马扎!刘暮舟是生怕粘上一点儿灰尘啊! 裴邟捂着脸,长叹一声:“我都不敢想,谁要是把你这衣裳弄坏了,得是个什么凄惨下场。我估计,就是用牙咬,你也得要那人半条命。” 顿了顿,裴邟言道:“说正事儿,上次落英山派人请我娘赏花,因为门内大比,我刚好回去了,就被派去送秦莲。没想到那姑娘竟然勾引我,还好我定力足够,否则……” 话未说完,刘暮舟呵呵一声。 裴邟一瞪眼:“什么意思?” 刘暮舟摇了摇头:“没啥,你说你的。” 裴邟撇了撇嘴,灌下一口酒,继续说道:“当时就觉得奇怪,没想到后来我家小财神爷准备去落英山回礼,却受了重伤回来,说是落英山的人打的。静霞仙子跌境的事情你知道吧?落英山吃撑了,在这会儿得罪人?结果一打听,老子成淫贼了!上哪儿说理去?这不,我亲自来了,瞅瞅怎么个事儿。额……当然带了人。下船之后,有个女子便来找我,说是绿袄的侍女,告诉我这其中有大误会,让我配合演一出戏,绿袄会亲自跟我解释。之后就是你看到的了,你还真别说,刚开始我们都以为是落英山恶心人,给我弄个烂名头儿,翻脸的时候就有理了。我爹当时火气上来,就要去砍烂落英山了,要不是我娘拦着,误会就大了。” 刘暮舟也抿了一口酒,问道:“鸢姨为什么要拦着?” 裴邟叹道:“我娘说她见过绿袄,以前也跟静霞仙子打过交道,她们不像是会做这种蠢事的人。现在看来,那绿袄是聪明,用我钓鱼,一手好算计。” 刘暮舟转头往渡口方向看了一眼,摇头道:“她何止想用你钓鱼。” 裴邟一愣:“啊?啥意思?” 刘暮舟只是说道:“绿袄应该马上就到了,我想问问你,她要是求飞泉宗帮忙,你们会帮吗?鸢姨提过吗?” 裴邟望着刘暮舟,轻声道:“刘暮舟,天底下哪里有白送上门的好处?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就说你自己,若非你辛辛苦苦送沁儿到飞泉宗,你觉得我娘会对你另眼相看?非亲非故的,帮忙演两场戏还行,要是帮着她与别的金丹宗门翻脸甚至结仇,那她干脆去庙里求神好了,找人帮忙作甚?这可不是落井下石,大家都有一座山头儿要养活不是?” 刘暮舟点了点头,呢喃道:“我可太懂了。” 但我终究是欠她一个人情的,但求那位绿袄仙子,不要算的太过分了。 刘暮舟一转头,远处两道气息传来,他想来想去,还是扣上面具,心念一动,法衣便换做黑色。 绿袄缓缓落下,冲着裴邟笑盈盈道了个万福。 “多谢裴少宗主帮忙,小女子感激不尽。咦,这位是?” 第61章 侠客未必是高人(中) 裴邟虽然有时显得愣头愣脑,但毕竟自小耳濡目染,又怎么会是个蠢人? 而绿袄更不用说了,单论聪明才智,或许她与徐酒儿相差不大,但二人的区别在与眼界,一个缸里养鱼,一个河里养鱼。 裴邟对着绿袄抱拳回礼,微笑的:“小事一宗,哦对了,这位是我朋友,有一丢丢的可能会是我妹夫。” 绿袄笑道:“少宗主说话倒是风趣,那这位年轻宗师?” 刘暮舟起身抱拳:“姓刘,名夜渡。” 暮舟夜渡,刘暮舟也十八了,想了自己日后冠字,野渡或是夜渡,好像后者适合些。 绿袄微微施礼,“见过刘宗师。” 反倒是裴邟仔细打量了一番刘暮舟,若非绿袄,他还真没发现,这家伙就成了八品宗师了? 绿袄转身介绍:“这是落英山刑罚堂主,权古。” 后方中年人笑着抱拳:“见过二位。” 初次见面,总是难免客套一番。不过几句话之后,那位权堂主主动打招呼,要与刘暮舟去一边聊聊。刘暮舟自然知道就行了绿袄想说的,就不是刘夜渡一个有可能是妹夫的人能听的了。 此时权古笑着问道:“刘道友如此年轻便是八品宗师,又是裴少宗主未来妹夫,想必与少宗主年少便相识了吧?” 这句未来妹夫,刘暮舟极其受用,但话还是要说清楚的。 “那倒不是,我先认识他妹妹的。说实话,认识不久。凑巧在这里,他说让帮个忙,我就来了。” 权古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微笑道:“明白了,那小友何方人士呢?” 好家伙,这个称呼变得。 方才与不知少宗主是什么关系,便是刘道友。现在知道了,道友就成了小友。 刘暮舟答道:“南方人,却也算不上多南方,就是卸春江以北几十里而已。” 权古笑道:“跟我们相比较,已经很南方了。其实天底下绝大多数人,这一辈子都见不着卸春江与尚秋河的,不瞒小友,我都没见过卸春江,实在是太远了。” 几十万里,可不是远吗? 这家伙弯弯绕,不说点儿有用的,刘暮舟只能主动出击了。 “裴邟说被你们陷害,这是怎么回事?” 权古急忙摆手,“这都是误会,是我们山里有人吃里爬外。飞泉宗那边对我们也有误会,童小友被人半路截杀,是我们的死对头神絮宗所为。其实,包括今日那四个人,都是神絮宗的人。” 刘暮舟闻言,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不过误会解开了,就行了。” 正说着呢,绿袄与裴邟并肩走了回来。 裴邟瞅了刘暮舟一眼,没说话。绿袄则是轻声一句:“权堂主,那我们就先回吧。裴少宗主,刘宗师,告辞。” 刘暮舟抱拳回礼,很快,二人就走了。 确定人已经不在此地了,裴邟这才一屁股坐下,呢喃道:“猜猜让我帮忙做什么?” 刘暮舟微笑道:“不用猜,无非就是让飞泉宗气势汹汹去问罪,给人一种飞泉宗咄咄逼人,落英山无奈至极的样子嘛!” 裴邟嘴角直抽搐,“人太精了,不是好事儿。” 刘暮舟都懒得理他,而是继续问道:“就没许给飞泉宗什么?” 裴邟呵呵一笑,撇嘴道:“你不是聪明么?再猜啊!” 刘暮舟气急而笑:“老子又不是神仙,猜什么猜?说!” 先前那不用猜,否则渡口山下演那么一出戏,不是脱裤子放屁吗?之后的,刘暮舟真要猜,至多也就猜绿袄把原本许给神絮宗的四成收益,许给了飞泉宗。 可裴邟开口之后,刘暮舟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猜错了。 裴邟呢喃道:“她说此事之后,可以联合飞泉宗吞了神絮宗坊市。此地是西部与北部及西部连通的枢纽,若是能有云水城三分之一的坊市,其实很挣钱的。” 刘暮舟点头道:“所以,你应了下来?” 裴邟一愣,“这还不应?等什么?” 刘暮舟长叹一声:“怪不得鸢姨说不让你插手宗门事务,你要真能做主,不出半年飞泉宗就得被你败光。闭嘴,听我说,我给你捋捋。” 说着,刘暮舟在地上画了连个圈儿,然后说道:“左边是飞泉宗,右边是落英山。一样一样来,就当全是真的。落英山损了一个女弟子清白是吧?你是淫贼。” 裴邟一皱眉:“你他娘故意的是吧?” 刘暮舟没理他,一个圈儿里丢去一枚石子,“飞泉宗帮落英山两次忙。” 又往左边丢去两枚石子,然后刘暮舟说道:“这是目前为止你付出的,之后还要帮忙去摆平神絮宗,我就算摆平神絮宗是一件事,那目前为止,飞泉宗付出四枚石子。你再看落英山,付出什么了?” 裴邟闻言,低头看去,却见落英山的圈儿里,只有一枚石头。 结果此时,刘暮舟说道:“现在刨去假的,秦莲是叛徒,不算落英山吃亏。你没欺负秦莲,不是淫贼。” 两边各摘出来一块石头,这么看,就很清楚了。 可裴邟却道:“我们还得了坊市呢!不算落英山付出?” 刘暮舟气急而笑,“那他娘是神絮宗的坊市,神絮宗还得靠飞泉宗摆平。” 一句话,瞬间点醒了裴邟。他嘴角一阵抽搐,呢喃道:“小娘皮,脸蛋儿挺好看,竟然敢跟我玩儿空手套白狼?” 真要绥了绿袄,那就是落英山没有付出分毫代价,却达到了所有的目的。 这便是山上宗门之间的明争暗斗啊! 也就是静霞仙子跌境,落英山底气不足,否则实施起来要更简单。 裴邟皱着眉头问道:“那要怎么办?” 刘暮舟沉默片刻,呢喃道:“她毕竟帮了我一个大忙,否则我没法子将夭夭送出。不过……我是我,飞泉宗是飞泉宗,我已经欠你们够多了,不必再因为我去做什么。你该做的还是继续做,而我,就让刘暮舟,再去找一趟绿袄,用我自己的法子去还人情吧。” 说罢,刘暮舟摘下面具,背好了风泉,挎好酒葫芦,迈步往云水城方向而去。 裴邟望着刘暮舟,皱眉道:“学宫都做不到让事事公平,想做侠客主持公道,是要有本事的。两座山头儿之间的争斗,你能有什么法子?” 刘暮舟深吸一口气,自言自语:“有本事才能算得上侠客吗?” 裴邟无奈,瞬身到了刘暮舟身前,询问道:“服了你了,就说要怎么做吧!你的脑子,还是够用的。可我觉得,要是让那个绿袄遂意,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吧?” 刘暮舟笑道:“我又不是什么菩萨,该死的鬼我拦不住,但能劝还是要劝劝的,实在劝不住,那就让她长长记性。另外,还是传信裴宗主,让随时来云水城吧。” 说罢,一道雷霆拔地而起,很快便落在了云水城外。 宋伯数对与错很难区分,善恶却好弄明白。可要怎么界定善恶二字,这个宋伯没教过。 事已经很明朗了,果然炼气士都是计策高手! 神絮宗要那座卖花福地,落英山守不住,只能去扯上飞泉宗的虎皮。神絮宗自然会怕,剑修杀力之高,哪里是神絮宗能匹敌的?故而只能反间,挑起落英山与飞泉宗的仇恨,坐收渔翁之利。但绿袄并未上当,反而将计就计挑起飞泉宗与神絮宗的争斗,渔翁就换人了。 刘暮舟长叹一声,十分不解。其实只要绿袄如实相告,将守不住的卖花福地分两三成收益给飞泉宗,此事就不必这么麻烦。 说到底,还是太贪心。 但一切是因我而起的,若非我从中牵线,飞泉宗与落英山就不会有什么交集。 因是我种下的,这个果,自然要我来接! 正此时,刘暮舟瞧见城门处有人告别。 有个中年人手提个钱袋子,硬往个少年人身上塞。少年人扭来扭去的躲避,嘴里说着不要不要,但背后的竹篓子却始终冲着中年人。当中有个妇人,看样子是中年人的妹妹,她拦在中间,板着脸说不要,可一只手却死死抓着少年,没让少年走远。 最终,钱袋子丢进了篓子里,中年人瞪眼说道:“我给孩子买书!你少啰嗦!” 这一瞬间,刘暮舟想起来早晨山下事。 “错了,不是吴供奉!” 吴供奉的符箓就像无意间冲着中年人的背篼,而妇人拉着少年的手,才是崔邕武! 是了,吴供奉只是留了一些破绽,而崔邕武阻拦,才是放走裴邟的真正手段。 杀裴邟,神絮宗没那个胆子,天底下谁不知道飞泉宗背靠山外山? 若不是杀裴邟,那就只能是…… 刘暮舟深吸一口气,转身化作雷霆剑光,重返裴邟处。 看见那道浓眉,刘暮舟沉声传音:“喊上你的人,救人去。” 裴邟一愣:“救谁?” 第62章 侠客未必是高人(三) 青铜马车在云海之上正往西南,由两头飞马所牵,车里坐着个绿衣女子。 今日总算是试探出来,谁才是那个吃里爬外的大老鼠。 要杀裴邟,证明不了吴供奉是那个大老鼠。但他明明不认识那四个人,却偏偏要说那是落英山弟子,然后才要杀裴邟。这不是明摆着祸水东引吗? 女子呢喃:“是忠是奸,今日总算是见了分晓。” 好一个吴供奉,师父当你是至交好友,让你做落英山首席供奉,你却联合神絮宗,想夺走卖花福地?难道你不知道那座卖花福地对师父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想到此处,绿袄面色越发的难看。 但此时,一道身影自后方疾速而来,脚踏一道符箓,面色焦急。 “小绿袄,等等,似乎有些不对劲儿。” 马车之中,绿袄听见声音,心神顿时一慌,急忙撒出三枚大钱,马车速度顿时提了起来。 绿袄面沉似水,沉声自语:“他怎么会追来?” 我不是让他待在云水城吗? 可就在此时,绿袄面色一沉,急忙飞身而出,在她钻出马车的一瞬间,无数道符箓自马车之中涌出,只听见轰然一身,马车顿时被炸的粉碎,绿袄被狂暴气息波及,自云端疾速往下坠去。 紧随其后的中年人大惊失色,拼尽全力往下坠去,可就在将要接住绿袄的时候,女子却突然抽出一柄银策,转身之际,便将吴供奉洞穿。 中年人眉头微微一皱,却还是抓住绿袄,轻轻将其扶住,落在了地方。 绿袄站定之后,一把抽出银策,迅速后退。 吴供奉这次低头看自己的肚子,被前后扎了透心凉,且是祭炼过的银策,灵气都堵不住。 他深吸一口气,取出两张符箓将前后伤口封堵,随后言道:“丫头,你这是做什么?” 绿袄冷笑一声,翻手取出一枚铃铛晃动,旋即冷声道:“吴天德,你要是敢杀我,不出半个时辰师父就会到,我看你如何面对她!” 吴供奉咣当坐在地上,他望了一眼绿袄手中的银策,呢喃道:“这孩子,下手真狠啊!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杀你作甚?” 绿袄仍旧一脸戒备,冷笑一声:“少来,今日早晨渡口山下,若非崔邕武阻拦,你已经杀了裴邟!到时候我们落英山就要承受飞泉宗的怒火!我师父当你是好友,你却联合神絮宗夺她活命的希望,你算什么朋友?” 吴天德皱了皱眉,“不是我!我就是觉得不对,这才。” 但此时,吴天德只觉得体内一阵翻江倒海,连灵气都无法运转了。 下一刻,中年人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绿袄,你……在策身淬了断灵草?” 绿袄闻言,冷笑道:“少装蒜,这策是我十二岁时师父送的,从来只在我体内祭炼,哪里涂过什么断灵草?也就昨日用崔邕武寻来的……” 话未说完,一道鬼魅般的身影突然袭来,只见一抹银光闪来,直取绿袄项上人头。 眼看银光将至,绿袄尚未来得及反应,吴天德却拼尽全力上前推开了绿袄。可银光已然落下,吴天德的右臂在一瞬间便被斩断,鲜血顿时溅了绿袄一身。 电光火石之间,绿袄只见吴天德望着自己,沙哑道:“跑!” 此时此刻,绿袄才瞧见个手持匕首一身灰衣的少年人。 可那少年速度极其快,绿袄愣神之际,至多一息,少年的匕首,已经在绿袄脖子前了。 吴天德此刻体内灵气尽数停滞,他急得双眼通红,却又无可奈何! 绿袄此时,有些后悔,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后悔什么,只是觉得要是不算计那么多,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死了? 但匕首,已经割破了她的皮肤。站在身后的灰衣少年,气息冰冷,死人一般。 她索性闭上了眼睛。 可就在此时,一道炽热气息自耳边划过,轰然一声之后,才又听见一声炸雷响动。 绿袄猛的转头,却见前方站着一道青衫身影,腰悬酒葫芦,背着青柄长剑。 刘暮舟回头看了她一眼,摇头道:“人有时候太相信自己,也不行。” 话音刚落,那道鬼魅一般的身影再次欺身而上,在绿袄眼中,就只是一道银光。 而在刘暮舟眼中,速度尚可。 紧接着,一道雷霆蹿出,时间几乎是静止了下来,银光与雷霆之中,两人对视了一眼。刘暮舟神色自然,可那灰衣少年,却有掩不住的震惊。 下一刻,刘暮舟握紧了拳头,将几乎已经要压不住的真气,肆意外放而出。 在绿袄看来,就是两道光束在一瞬间碰撞,然后发出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灰衣少年倒飞了出去。 刘暮舟甩了甩拳头,出积雷原后头一次出拳,不知道这点力道……哎?怎么回事? 前方灰尘散去,刘暮舟却见灰衣少年镶嵌在山石当中,已经昏死了过去。他上身衣裳几乎被焚烧殆尽,胸前的肉都被烧焦了! 此刻裴邟终于赶到,可方圆发自灵魂的炙热感,一下子让他汗流浃背。转头看了一眼绿袄,她也一样,汗水浸湿了衣衫。 而炙热源头,便是望着自己拳头,一脸懵的刘暮舟。 裴邟运转剑气隔绝热息,绿袄见状,也学着以灵气阻挡热息,但她先为吴天德挡住了热息。 他们若是去过积雷原,就知道这种炙热的源头在何处。刘暮舟初入积雷原时,也被这种近乎炙烤灵魂的热息所折磨,但随着内力重聚,那股子热息他就感觉不到了。 裴邟本想靠近一些刘暮舟,可才一步而已,热息近乎翻倍。 他又望向那个不知是死是活的少年人,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匕首,只看了一眼,嘴角便是一扯。 “刘暮舟,你的武道修为是他娘见风涨的吗?黄庭二炼的天生刺客,一拳干翻?收了你的真气,太热了!” 刘暮舟没感觉到什么热,只是方才不受控制的外放真气而已。但听到裴邟开口,他立时收拢真气,将其压在血肉之中,虽然还是不受控制,但起码挣脱不出去。 但一个热字,刘暮舟瞬间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不过他转身看向裴邟,疑惑道:“天生刺客?” 裴邟长舒一口气,撤掉护身剑气,将匕首丢给刘暮舟。 “天生擅长收敛气息,神速,这便是做刺客的苗子。匕首是幽冥石所炼,他修行的应该是一种龟息术,所以别看只是个小小二炼,只要准备的好,他能杀黄庭九炼!” 说着,裴邟转头望向绿袄,撇嘴道:“这不,堂堂五炼的落英山仙子,在神速之下,没有一点还手之力!我说绿袄姑娘,你身边那位权古呢?怎么一个人就往落英山走,你这一死,老子的淫贼身份就算坐实了,说不定飞泉宗都要黄泥糊裤裆。” 而绿袄,只是望着昏死过去的吴天德,神色懊悔至极。 “你们……怎么来了?” 裴邟呵呵一笑,指着刘暮舟说道:“他非要当侠客,我被他拉来的。我说你,聪明反被聪明误,这要不是他脑子好使,你他娘这会儿已经交代了。” 刘暮舟瞅了裴邟一眼,没好气道:“行了行了,先把那小子封住去。” 说罢,他几步走到绿袄身边,想来想去,还是说道:“事情原本很简单,你自己搞复杂的。辛辛苦苦卖了一早上煎饼,结果得到个错答案,有意思吗?” 说着,刘暮舟弯腰递出一道雷霆,瞬间便将凝固吴天德灵气的污秽之物清理干净了。 盖尘教的,雷霆也有生机。 绿袄转头望向刘暮舟,“当日带走夭夭时,你就知道我是什么人了,又何必惊讶?” 刘暮舟摇头道:“其实不惊讶,但你……还是不太理解剑修。飞泉宗愿意与你来往,与我当然有关系,但更多还是因为你带夭夭走了。至于卖花福地,对你来说或许很重要,但对他们来说,可能也就那样。” 其实原本就是说清楚就可以的事情,想要的太多,所以算来算去,越弄越复杂。 听见卖花福地,绿袄面色大变,猛的起身,皱眉道:“你怎么知道卖花福地的?” 刘暮舟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与其想这个,倒不如想一想神絮宗下一步会做什么!你先前摇晃的铃铛,是做什么的?叫你师父的?” 绿袄摇了摇头,“以前是,我摇晃铃铛,师父便会知道我有危险。但现在,铃铛在权古手中,因为他在护卫我。” 刘暮舟双眼一眯,迅速转头看向裴邟,沉声道:“你带的那个人怎么还没来?观景修士,御剑总要快过我们的吧?” 裴邟刚刚将那少年捆好,随手将其拎起,淡淡然开口:“放宽心,我赵叔儿可是跟着我娘陪嫁过来的,那身手,寻常金丹见了也得绕道,当然了,剑修除外。只是这少年,啧啧啧,天赋也太好了,都有点儿舍不得杀他。” 看模样,至多十四岁,却在黄庭二炼?就连钟离沁,在他那个年纪也才高他一个小境界。 可此时,绿袄往北看了一眼,皱眉道:“权古,也该到了吧?” 下一刻,一道剑光坠地,有个独臂汉子带了个紫衣姑娘。 独臂汉子瞅了刘暮舟一眼,神色间略有些诧异,随后才冲着裴邟说道:“崔邕武死了,那个叫权古的,我是没找见。” 绿袄心中轰然一声,刘暮舟同样眯起了眼睛。 二道声音几乎是同时发出。 “得赶紧去落英山。” “我师父!” …… 此时此刻,有个已经在落英山下的中年人,轻轻捏碎了一道铃铛。他抬头望着满山红遍的落英山,笑盈盈站定,没着急登山。 山上一出大殿,此刻正好走进去了个白衣青年。青年人模样至多二十七八,进门之后,便恭恭敬敬对着盘坐于上方的白衣女子抱拳。 “晚辈许临安,见过魏前辈。” 静霞仙子是号,其实本姓魏,单名一个霞字。 她岁数并不大,也就不到一百五十岁,六十结丹,之后建立的落英山,模样比绿袄老不了几岁。百年而已,便将落英山打造成了北境一座宗门,也是奇女子一个。 魏霞缓缓睁开眼睛,望着抱拳在下方的年轻人,神色冷漠。 “担不起,你比我小不了多少。” 许临安放下手臂,哈哈一笑,“修行一途,达者为先嘛!晚辈资质太差,比不上前辈,即便也近百岁了,总还是晚辈。” 魏霞面无表情,淡然道:“让你登山,不是受你阿谀奉承的,表明来意吧。” 许临安微微一笑,“前辈,一座卖花福地,万花丛中最初的十位花仙子,我神絮宗只要五位,前辈缺的开门钱,神絮宗也能补上。往后卖花洞天开门放买花人进去,挣的钱神絮宗分走五成,其余的我们不贪。即便往后前辈能再养出十位百位花仙子,神絮宗一个不要。另外,前辈跌境之事不是什么秘密了,即便前辈天赋无双,没个十年二十年,重返金丹怕是不易啊?天下事,前辈定然知道的比晚辈多,一旦两方天地重新碰撞,届时金丹之上尽数去往天外,我们瀛洲人人自危,前辈就不考虑将落英山迁去南方甚至迁去别洲?” 魏霞眯着眼睛望向许临安,冷声道:“你是觉得一个跌落到观景的人,收拾不了你个初入凝神?” 许临安故作惶恐,笑道:“岂敢岂敢,但我独身前来,定然是想的前辈不会为难我的。只是……晚辈听说飞泉宗与咱们落英山,似乎有些争执?毕竟远亲不如近邻,多一个人进来,不是多分走一杯羹么?” 而此时,山下的权古手中凭空多出一道剑气符,在催发的一瞬间,一道剑气凭空出现,瞬间洞穿他自己的肩头,一时之间血流如注。 大殿之中,魏霞皱了皱眉头,刚要开口,却有一道身影砸了进来。 魏霞一皱眉,一个瞬身过去扶住了权古,沉声道:“怎么回事?” 权古抬起头,双眼通红,声音都有些颤抖:“山主!吴供奉于崔坊主在渡口截杀淫贼裴邟,哪知道……哪知道那飞泉宗的赵行西仗着观景巅峰的修为,斩杀了崔坊主跟吴供奉,就连绿袄……我无能啊!飞泉小人,这是要亡我落英山!” 一股子肃杀之气,顿时充斥大殿。 魏霞望着权古肩头残存剑气,声音极其冰冷。 “回去告诉你爹,四成!不能再多了。但我要为我徒儿报仇!” 许临安看向权古,沉声道:“欺人太甚!我立刻回山。只是……空口无凭,家父要怎么……” 话未说完,魏霞甩出一幅百花图,沉声道:“拿去!但你们要知道,没有我,丢再多宝钱进去,也开不了门!” 许临安双手接住百花图,双眼直放光。 可下一刻,他迅速收起百花图,笑盈盈望向魏霞。 “你莫非忘了?当年吃过百花酒的人,可不止是你。” 「额……工作有点变动,实在是没办法,所以食言了。但也不算全食,在本月总字数补吧。」 第63章 侠客未必是高人(四) 百花图到手,许临安立刻变了一副嘴脸,面朝着魏霞,嗤笑不已。 “你天分好,运气也好,百花酒现世之时,只有你收获最大,竟然走出了那条六神有主的路,自黄庭九炼后,于凝神第十年,跨过观景一跃而结丹。” 寻常炼气士到了黄庭九炼之时,是要引一枚心神种子入主黄庭宫,之后将体内三万六千神尽数收拢于黄庭之中,而后万神归一以观景。 但有一种人,会将分散于体内的三万六千神分别收入心、肝、脾、肺、肾、胆之中,使得六神有主。如此,六神宫便是天宫,无需观天上之景。 但这种法子极难极难,若无什么大机缘,或是天资非凡,常人不会选这条路。 因为即便算上魏霞,古往今来走了这条路还能走出去的,不超过两手之数。 许临安话音刚落,那位静霞仙子,便缓缓抬起了头。 此刻望向那白衣青年,她眼中就只剩下冷漠了。 “知道我是炼六神而结丹,那你就该知道,这样会死的。” 此话一出,大雪之中,漫山红遍。 整座大殿都在微微颤抖,许临安连退几步,脸皮不断抽搐。 什么叫举头三尺有神明?此刻魏霞带给他的感觉就是! 可魏霞万万没想到,方才还双目通红的权古,突然间取出十几道剑气符,顷刻间,十几道剑光便将魏霞自身后穿透,魏霞一口鲜血狂涌而出,那股子威压瞬间消失。 女子白衣染血,转头望去,却见自己的堂主满脸的笑意。 权古笑盈盈望着魏霞,叹道:“吓吓别人还行,你当我不知道你如今什么什么凄惨光景呢?你真要有这魄力,何必一直躲在此地?为开这卖花福地,你千里奔袭去往西域,重伤之后养了十年都未曾痊愈,去年跌境之前,若有一炉青虎丹还好,可惜你的好运,用完了。” 堂堂静霞仙子,此刻身上十几处窟窿,白衣早被鲜血染红。伤势虽不至死,但她也已经是砧板上的肉,只能任人宰割了。 权古说的不错,跌境之后,她已经跟个寻常女子区别不大,也就能以自身气势去吓唬别人了。所谓观景修为,强提起的唬人气势罢了。 魏霞踉踉跄跄走到一侧,扶着香炉地台,不愿倒地。站了几个呼吸之后,她终于沙哑开口,问道:“为何?你、我、吴天德,我们三个一起闯荡江湖,你们帮我建成的落英山,你要想落英山,我给你便是,为什么要害天德跟绿袄?” 她甚至都没问为什么要害她。 权古捂着肩膀,苦笑一声,晃晃悠悠往前。 “你以为我跟我吴天德为什么跟着你?认识你时,我年近四十,吴天德三十二岁。你那时,十八岁吧?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一直跟着你?还不是因为权古跟吴天德都一直喜欢那个脸蛋红扑扑的疯丫头?你要谁都不选,那还行。可你为什么选他不选我?既然你这样选,那大家就都别想好好的!” 最后一句话,权古神色几近疯狂。 魏霞猛的回头,看了一眼权古,又看了一眼许临安,旋即苦涩一笑:“你还是这么蠢。” 许临安实在是憋不住了,他站在大殿门口,笑得直捂肚子。 “权堂主,你是真的蠢啊!那封信是我写的,不是她写给吴天德的。我本来以为你是就坡下驴,给自己一个倒灶借口而已。未曾想,你真的这么觉得?罢了罢了,吴天德必然会死,但你与你的疯丫头,好赖死在一块儿了。” 话音刚落,权古已然怔在原地。可不过一个瞬间,他双目再次变得猩红,几乎是拼尽全力往许临安那边而去,要一巴掌拍死他! “你混账!” 再是受伤的观景修士,一巴掌拍死许临安不是问题。可人家如此有恃无恐,又怎么会没有依仗? 果不其然,一道金丹气息落地,中年人一身黑衣,大袖一挥而已,便将权古掀飞了出去,重重砸在台阶之上。 许临安笑着抱拳:“父亲。” 黑衣中年人随意点头,而后望向魏霞,摇了摇头,叹道:“找你要,你给便是了,还将图藏在窍穴之中,死了图也就毁了。你若是大方些,又何必弄得如此下场?” 魏霞望着眼神闪躲的权古,苦笑着摇头,硬撑着走到权古身边,轻轻将其扶起,而后言道:“你们两位都是我兄长,我从未对你们任何人有别的感情。事已至此,万事皆过,来世再做兄妹便是。许宗主既然亲自来了,就烦劳送我们上路吧。” 黑衣中年人长叹一声,呢喃道:“也罢,相识一场,我就亲手送你们吧。” 他抬起手臂,数道灵气所化的箭矢便凝聚于身后,只要落下手臂,这座落英山此后怕就是神絮宗附庸了。 但此时,有鼓掌声音传来。 “看把许宗主为难的,既然这么为难,那就换我送你上路吧。” 大殿之中,四人齐齐抬头,却见房梁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侧躺着的身影。那人一身道衣,头扎髽髻,络腮胡。腰间悬挂酒葫芦,另一手则摇着蒲扇。 魏霞一皱眉,语气略带疑惑:“洛道友?” 权古也是一样,望见那人时,一脸的不可置信。 一年前来了个不要脸的散修,一直在山中白吃白喝,赶都赶不走。 她们哪里想得到,有朝一日,那个不要脸的家伙,会坐在房梁上! 看见房梁那人之时,许临安眉头一颤,二话不说,丢下百花图扭头儿就跑。 黑衣中年人想转身的时候,大殿已经被一道赤色灵气所包裹,跑是跑不掉了。 他只能眯眼往上看去,沉声道:“何方道友?卖花福地分道友三成,咱们和气生财,如何?” 房梁上的大髯汉子咧嘴一笑,呢喃道:“洛某福薄,可不敢要这玩意儿。” 说着,他随手甩出一枚丹药,魏霞伸手接过,皱眉道:“真是洛道友?” 洛楠咧嘴一笑,点头道:“我白吃白喝一整年,总要还点儿什么嘛!这家伙的命,我替静霞仙子收了,但灭了神絮宗太麻烦,你们以后自个儿玩儿去吧。哦对了,待会儿我家小主人要是来了,记得告诉他。有人曾说过,侠客未必是高人,有人手无缚鸡之力之力,但急他人所急,一样是侠!” 静霞仙子吃下丹药,疑惑道:“道友的小主人是?” 洛楠瞬间落地,说话时,手已经按住了黑衣中年人的头颅。 “见了,自然就知道了。” …… 午时已过,几道身影先后落在大殿之前。 还离着老远呢,绿袄便瞧见大殿之中,女子红衣染血。 绿袄心神一颤,放下吴天德之后便迅速冲进大殿之中,却只见到了地上两具尸体,已经瘫坐地上浑身是血的魏霞。 “师父?师父你……” 话未说完,却见魏霞无力挥手,摇头道:“我……没事。” 绿袄长舒了一口气,转头望向筋脉尽断而死的权古,皱眉道:“我怎么都没想到,他会是叛徒!” 魏霞嘴唇微颤,摇头道:“绿袄,好了。好生安葬他跟崔邕武,都……过去了。” 刘暮舟与裴邟随后进门,后方是徐酒儿跟赵行西,裴邟扛着个胸前大片焦黑的少年人。 这幅模样,倒是刘暮舟始料未及的。 只扫了一眼权古,刘暮舟便知道他是自绝经脉而死。但那个身首分离的黑衣人,明显是被硬生生将头颅摘了下来。可大殿之中只剩下静霞仙子,看模样,她是做不到的。 裴邟随手丢下昏睡中的少年人,咋舌道:“真他娘惨,金丹都被人摘走了?” 赵行西瞪向裴邟,后者眨了眨眼,赶忙转身朝着魏霞,恭恭敬敬抱拳:“在下飞泉宗裴邟,见过静霞仙子。” 刘暮舟也微微抱拳,询问道:“前辈,这里发生了什么?” 赵行西扫了一眼魏霞,没说话也没行礼。 徐酒儿则是显得有些恭敬了,有些习惯一时半会改不掉的。 魏霞望着几人,看了许久,然后将目光投在了刘暮舟身上,询问道:“这位小道友是?” 刘暮舟闻言,再次抱拳:“晚辈刘暮舟,绿袄仙子曾帮过我。” 魏霞面色微变,看向绿袄,询问道:“这就是你说的,进了积雷原的人?” 绿袄点了点头,可看向自己的师父,还是一脸心疼。 “我也是今日才知道,他确实姓刘。师父,咱们去疗伤吧,不在这里了好吗?” 可魏霞却硬撑着起身,对着刘暮舟抱拳,由衷一句:“多谢刘公子。对了,想必诸位也看得出来,方才是有人相助。那人让我转告他的小主人,有个人曾说,侠客未必是高人,只要有行侠仗义的心,并且迈步了,成与不成都是侠。” 谢是真心实意的,因为若非刘暮舟,她终有一日会成为他人傀儡的。即便不跌境,也会是天下罪人。 刘暮舟闻言一愣,想要追问,却见静霞仙子转身取出那幅百花图,然后望向赵行西。 “赵道友,我们两山,此前误会颇多,道道友既然来了,想必误会已经解除。这卖花福地还不知会为我招来多少麻烦事,还是赠与飞泉宗吧。” 绿袄眉头一皱,但裴邟眼睛都亮了。 结果赵行西随意一瞥,嘁了一声。 “我家小姐让我转告道友,跌境未必是坏事,起码重修出来的确确实实是自己的。不就是能出几位气运花仙子的洞天福地么?说真的,飞泉宗看不上。” 绿袄猛的转头望向赵行西,起初还面色略显不善,可几息之后,就只剩下苦笑了。 刘暮舟取出青虎丹,轻轻递给绿袄。 “绿袄姑娘,想跟人交朋友,起码要实诚。不是所有人,都会贪图所谓机缘的。” 绿袄苦笑道:“受教。” …… 返回神絮宗后,许临安想来想去,还是点燃了一炷上刻古怪咒印的香。 待炉中烟涌出时,一道虚影也悬浮在了半空中。 许临安一屁股坐下,面对那道虚影,很随意的灌了一口水。 “那个啥,我见到了一个人。” 第64章 我来了 外界大雪纷飞,落英山满山红遍。 一场本可以很轻易规避的闹剧,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结束了。 也不知怎的,刘暮舟望着山外大雪,又见这座落英山红遍,便有些想喝酒了。 往后看了一眼,大殿之中绿袄与裴邟吵的正激烈。但这个争吵,与其他无关,纯粹就是为各自利益。 其实刘暮舟觉得这样挺好,该吵的先吵完,之后大家合伙儿挣钱,按说好的分红,也免得以后双方都觉得挣少了。 赵行西估计也是嫌吵,所以走出来到了刘暮舟边上。本就是独臂剑客,在悬崖边上站着,空荡荡的袖子便随风舞动了起来。 转头看向刘暮舟,赵行西也取出酒喝了一口,然后好奇问道:“你来的时候我在忙,没见着你。一直就想问问你,怎么坚持下来的?” 五万里,几乎是不眠不休,赵行西会忍不住去想,但无法真正体会到那种感觉。 刘暮舟抿了一口酒,想了想,呢喃道:“嘿,以前划船的时候,五十里水路逆流而上很难很难。开始只要一想起五十里,我几乎要崩溃,我觉得怎么都到不了,不可能到得了。可是呢,要活着要吃饭呀,活儿还是得干。所以就把五十里分成了五里一段,划过五里,我就近了些。实在累的不行了,我就把这五里分成若干段。假如前方有一棵树,我就把那棵树当目的地,过了之后,在把前方的草当目的地。慢慢的,也就到了。” 那时候刘暮舟就明白了一个书上道理——路虽远,行则将至。 赵行西闻言一笑,点头道:“怪不得呢,原来坚韧的性子,是打小养成的。” 刘暮舟哈哈一笑,见赵行西要来碰酒壶,便举起酒葫芦与其碰了碰。 “我有个朋友,他不需要干活儿,但每天都要抄书。我不知道多少次见他边哭边抄书。两页纸几百个字,对他来说不比我的五十里水路容易的。坚韧,其实不一定要受苦。” 其实从小就很反感一句话,说什么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赵行西点了点头,“晓得了,也明白小姐为什么喜欢你了。” 说罢,他转身离去,大殿之中还没吵完…… 但徐酒儿又凑了过来,站在刘暮舟身边,眨了眨眼,询问道:“你好像不太高兴?” 刘暮舟一乐,“怎么,改行读心了?” 徐酒儿也笑了起来,说了句:“天底下爱管闲事的人,要是多几个就好了。 刘暮舟摇头道:“不够高,没管着啊!” 徐酒儿摇头道:“可是已经管了很多了,更何况现在不够高,以后会越来越高的,总有一天刘公子会能管想管的事情,不再借助别人。” 刘暮舟笑道:“那就借你吉言了,对了,能不能打个商量,你回去把长生牌位撤了行不?我一个大活人,又吃不到香火。” 徐酒儿笑着摇头,没答复刘暮舟,反倒是说了句:“我会试着变一变的。” 大殿之中,吵到天黑还没结束。 刘暮舟往不远处望去,少年人胸前肌肤大片溃烂,但已经醒了,他也不喊疼,就靠在墙角,面无表情。 方才里面已经吵过了,裴邟要带这孩子回飞泉宗,他看上这孩子的天赋了。 但看了半天,刘暮舟没忍住起身,大步朝着少年走去。 哪成想就是这么一个寻常不过的举动,竟然吓得少年直往后退,双目之中满是惊恐神色。 这是被一拳揍怕了啊? 刘暮舟摇了摇头,问道:“既然怕,为什么要刺杀绿袄?即便她当时没有防备,可一旦有个万一,死的就是你了。” 斩下吴天德一臂不算什么,那时候吴天德已经不能运转灵气了。但险些割了绿袄头颅,刘暮舟也不得不佩服他。 少年神色惊恐,接连后退,直到退至墙角,这才咬着牙,颤声开口:“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刘暮舟气笑道:“骗鬼呢?” 说着,便故意将真气外放,哪知道才一瞬间,少年便拧着眉头,带着哭腔言道:“你要干嘛?” 刘暮舟一阵别扭,“不是,年纪再小也是男人,能不能硬气点儿?” 少年抹了一把眼泪,“硬不起来!你把你那玩意儿收起来,少吓唬我,有本事杀了我!” 这落差,刘暮舟简直无语了。 打架的时候你不是挺横吗?又横又狠,怎么现在成了胆小鬼了? 刘暮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只能收回真气。少年这才擦了擦眼泪,反正怕的不行。 “当杀手,这样怕不行吧?” 少年皱着眉头,倔强道:“我也头一次!” 结果此时,屋子里争吵声音停了下来,裴邟狂奔而来,跳起来就要踹刘暮舟。 刘暮舟只是略微侧身,然后作势卷袖子,裴邟立即变脸,破口大骂:“嘛呢嘛呢?想不想让我帮忙说好话了?” 刘暮舟二话不说便抖落袖子,假装没有方才卷袖子的举动,而是问道:“说好了?这可是个杀手,真要带回飞泉宗吗?那你可得保护好夭夭,否则我拿你是问!” 说罢,刘暮舟笑着转身,走向了绿袄。 裴邟一愣,转头喊道:“那你他娘的吓唬孩子作甚?不就砍了人一根胳膊么?我赵叔儿不给他接上了么?” 眼见刘暮舟不理会,裴邟便说了句:“这不像你的作风啊?” 在裴邟眼中,刘暮舟就是那种平常唯唯诺诺,遇事就跟疯子一样。像什么当街杀黄术、行宫斩太子,这不都是疯子做的事情。 可裴邟唯独不觉得刘暮舟会吓唬人。 刘暮舟只是说道:“行了,带你的宝贝儿天才疗伤去吧,他身上的鞭痕,比我给他伤,多多了。” 刘暮舟一个灵台修士,身上都不会留疤痕。那小子堂堂黄庭,一身的上伤疤。可想而知,是被什么鞭子抽的。 走到绿袄面前,刘暮舟微微抱拳,轻声道:“夭夭于我而言,极为重要。养我长大的人曾许诺带她去南方老家,他没做到,我要做到的。所以,再次感谢绿袄仙子。” 说罢,刘暮舟对着徐酒儿说道:“我说的话别忘了,下次我去烂酒山做客,希望你能有点儿变化。” 绿袄一愣,询问道:“这就要走?若非公子,恐怕我们都已经遭难了,起码留下来吃顿饭再走吧?” 裴邟也说了句:“是啊!你这家伙游山玩水上瘾了是吗?好好待几日不行吗?” 刘暮舟对着众人一抱拳,笑着说道:“我这人啊,走到哪儿事儿就出到哪儿,转运之前,还是不可着一家祸祸了。” 看了一眼裴邟,刘暮舟轻声道:“她以前说,让我去铸一把好剑,拿去山外山给他爹。我也正好西域逛一圈,回头路过,再来做客吧。” 说罢,也不等人回话,便御剑而起,化作一道奔雷往西去了。 赵行西听见了刘暮舟的话,瞬身而出,可刘暮舟已经不见影了,唯独裴邟望着天幕,一脸愕然。 直到天幕再无雷霆,他才转过头望向赵行西,嘴角抽搐。 “赵叔儿,我没听错吧?” 赵行西深吸一口气,点头道:“没听错,估计家主要被气死。” 裴邟伸手揉了揉脸颊,点头道:“我觉得也是,沁儿真胡来,就不怕那小子被我老舅一剑戳死?” 赵行西笑道:“他敢!祖师婆婆的规矩,姓钟离的都得守!” 裴邟点了点头:“倒也是。” 可他心中却在想,那个脑海中又刘暮舟记忆的钟离沁,定然与刘暮舟一样喜欢对方了。 钟离家的姑娘,十二岁时都可以自己去选一位铸剑师,那个铸剑师是谁,她会藏在心里,连爹娘都不会说的。 这是祖师婆婆的规矩,专门给钟离家的姑娘所定的规矩。 可惜,刘暮舟不知道这个规矩,他已经御剑出去,足足百里了。 赵行西突然一转头,旋即一笑,然后往山下住处走去。 这落英山,还要住上几天,之后两家还得去书院签订契约,有书院作为公证,将来若有一家反悔,书院便不会坐视不管。 事实上学宫也好,书院也罢,近年来很少插手人间事了。但这种为宗门之间以及王朝之间做个见证人的事情,还是会做。 百里之外,云海之中,刘暮舟突然听到有人喊,便回头看了一眼。 结果一转头,便发现是静霞仙子与吴天德。 解毒之后,吴天德所伤就只是手臂而已,体内灵气能够运转,追上刘暮舟不是问题。 刘暮舟诧异转身,微微抱拳,问道:“二位前辈,这是?” 魏霞面色煞白,显然是伤势太重。但她还是硬撑着往前挪了挪,伸手递去一道木牌,像是个无事牌,并无刻画什么。 刘暮舟接过木牌,疑惑道:“这是?” 魏霞微笑道:“这是与百花图一起到我手中的令牌,将来但凡有花仙子出世,不管有没有被人买走,只要是你看上的,将花刻在上面,花仙子便是你的。” 刘暮舟嘴角一扯,忙将木牌递回去,转身御剑就跑,逃命似的。 魏霞一脸愕然,但瞬息之后,却笑了起来。 “侠客未必是高人,以前听过,没当回事。现在,有点儿明白了。你知道这话是谁说的吗?” 吴天德点了点头,轻声道:“听说以前有个背刀大侠,赤髯如虬。” …… 天色微微放亮,有个自东方远道而来的白衣年轻人,迈步走下了烟桥渡口。 下方早有人等候,同穿白衣,年长些。 年轻白衣微微一笑,抱拳道:“辛苦师兄陪我一趟,本来要叫表哥的,但他也是太子,看样子比我还忙。” 年长白衣无奈摇头,不解道:“至于吗?还亲自跑来?” 年轻白衣扭了扭脖子,双眼一眯,沉声道:“白白挨了一顿打,气不过。不是说年轻人的事情让年轻人自己解决么?我来了。” 都练武,正好,看谁拳头硬! 第65章 小白脸不像 这样两方势力明争暗斗的事情,时有发生,但只要不灭山,死个金丹修士也就是往大湖里丢一枚石子而已。 毕竟金丹修士,也是有高低之分的。 只不过,落英山与神絮宗的死仇,算是结下了。 许临安也知道,如今神絮宗没有金丹修士,短时间内都不可能再有,虽然飞泉宗不至于即刻发难,但那魏霞,始终是会重返金丹的。 靠在飞来椅上,许临安无奈一叹,自言自语道:“冤家路窄啊!这样的人转世重生,还有天理吗?” 说着,他往天幕望去,旋即撇嘴:“不是老家的天,没法子。” 自呢喃着呢,天幕突然出现一道光线,许临安眉头一皱,但起身之时,整座六角亭剧烈晃动,又给他摇坐下了。 许临安嘴角一扯,看清楚时,才发现是个身形高大的白衣青年。 许临安眼皮一颤,抱拳道:“这位道友,如此闯我山门,有何贵干?” 白衣青年抖了抖袖子,淡淡然望向许临安,只问了句:“想报仇吗?” 许临安先是一愣,之后差点儿笑了出来,只摇头道:“不想。” 报你奶奶个腿儿,就凭你一个九品大宗师?老子这几年都不打算下山了,云水城的坊市都得赔给落英山。 白衣青年抖了抖袖子,随手取出一张画像,问道:“见过这个人吗?近来应该是在这附近的。” 许临安看了一眼,摇头道:“没见过,哪儿来的小白脸儿?我又没有那种癖……” 话未说完,一袭白衣却闪入六角亭,一只手按住许临安的脑袋,使劲儿将其往下按。只听见一声巨响,许临安便只剩下个脑袋在地面。 白衣青年直起身子,用脚踩住许临安的脑袋,淡淡然一句:“什么事都做不好,你与那贾如道,都是废物啊!” 一听这话,许临安便冷笑了起来,旋即运转灵气,自地下钻出,一拳狠狠砸在白衣青年小腹,将其推去几丈,砸碎了一根柱子。 “放你娘的屁,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跟我这么说话?” 白衣青年双眼一眯,冷不丁再次折返,一把抓住许临安的脖子,冷笑道:“我不是你们那边的人,你的身份对我来说狗屁不是,此刻弄死你,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图上的人见过没有?” 真气成罡,九品大宗师的拳头,许临安是吃不住。他瞪眼望着白衣青年,心说哪儿来这么个愣头青,你丫是个奸细啊!不得听主子的话,竟敢这么对我? 可随着脖子越来越疼,他也只能连忙拍打青年手臂,含糊不清道:“哥……哥……松手,真没见到过。他……是什么人?” 青年这才松手,冷声道:“蠢货,他是拿走你们放在积雷原钥匙的人。” 许临安转身拿起水壶狂灌一口水,沙哑道:“那是燧天宫炎母鼎中的极阳之气,藏在雷暴之中,是个人都会被天外雷暴劈死,再说他一个本地佬,怎么拿?” 白衣青年冷哼一声:“我也不知道,但他就是抗住了。蠢货,不要再干蠢事了,以洞天福地为跳板是行不通的,两方天地修养了数千年,都还没有缓回来,我要是猜的不错,你们那座天下至多也就一个九境吧?不是当年第十境满天飞的时代了。” 许临安呵呵一笑,“你以为,你们这边就没往我老家安插细作?老兄,天下存亡,阴险点儿不算啥。若是找人,不如去青玄阁。你也少烦我,我几年之内不会再动的。” 不就是个破钥匙么?你以为那阳气没被取走,积雷原就可以轻易成为未来门户?想得美!他们只是准备将瀛洲作为战场,不是将瀛洲拱手相让! 白衣青年不愿多说,转身就要走。 但此时,许临安问了句:“你他娘总要说你在哪里吧?” 白衣青年冷冷一句:“武道宗门,瀛洲还有别的?” 许临安一愣:“晓得了。” 武道宗门,瀛洲的确只有一座。 …… 一处渡口下方的青玄阁内坐了个背着剑的年轻人,年轻人提着笔,身边一堆揉成团的纸。 年轻掌柜望着刘暮舟,不知这人是做什么,写个信而已,有这么难吗? 因为刘暮舟下船就直奔青玄阁,都半个时辰了。 事实上刘暮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落笔之前感觉心里有说不完的话,可开始写了,却不知怎么起头儿。 拿着笔坐了大半天,终究是还是没写出来,于是他站了起来,转身走过去往柜台放了一枚小钱,轻声道:“我想问问,如果我说不好将来要去哪里,但我的信是从这里寄出去的,而有人寄回这里了怎么办?” 年轻掌柜闻言,笑着答复:“瀛洲自西往东,最宽为一百三十万里,自南往北,宽一百零七万里。我们青玄阁以两条线相交之处为中心,朝八个正方向分别划了一条线,每条线有四座鱼雁楼。每座鱼雁楼都有专门送信的剑舟,日行五万里。顺路的信,看距离远近,若是不顺路的信,由我们送去鱼雁楼,至多五日,鱼雁楼送去中心点的总楼,至多十五日,再送到离守信处最近的鱼雁楼,也是十五日。所以这座瀛洲,除却入夏城以北去不了的地方,其他地方四十日之内,必能送达。碰上公子说的这种情况,你大抵说一个去的地方,比方说哪处渡口,信自然会送到最近的鱼雁楼。只需要去青玄阁问一问,至多十日,就能等到信。” 刘暮舟闻言,嘴角一扯,“这是能说的吗?” 年轻掌柜微笑道:“我们寄信,贵有贵的道理。青玄阁就是个商号,给钱办中间人的事情,仅此而已。” 刘暮舟深吸一口气,好奇心驱使之下,又问道:“那你们挣这么多钱,花哪儿去了?” 年轻掌柜摇头道:“道友,航线、剑舟,都是要钱维持的。青玄阁养活了上百万人,也得发工钱啊!” 刘暮舟摇头道:“得,你倒是实诚。” 年轻掌柜抓起那枚小钱,微笑道:“道友花钱了。” 刘暮舟一愣,脸皮抽搐,没好气道:“下次要收钱,提前说!” 本来是要买别的,得,你这么坑人,老子不买了。 走出青玄阁前,刘暮舟一直骂骂咧咧的。 娘的,本来还想要一份近来天下事呢,哪成想被坑了? 越想越气,刘暮舟没忍住骂道:“挣那么多钱,回头重铸吗?” 他那里知道,一只纸鹤在他走后,就已经自青玄阁发出,朝着某个青玄阁天字号贵客去了。 学宫找不到的人,青玄阁一定找得到。学宫弄不到的东西,青玄阁一定弄得到。 这便是一洲最大商号的底气。 其实刘暮舟没说错,神仙阙开炉铸钱,真正出力的,还真就是四大商号。因为那些新钱,要借四大商号的手流通在炼气士当中。 西去的大船没赶上,要等的话,得等一个月呢,走都走到下一个渡口了。 刘暮舟看过舆图,此地属于赤溪国,算是瀛洲西部与中北部接壤处的一大国了,版图堪比流苏国,但实在是位置不好,国力要差许多。 而渡口归属,是个溪尾山的仙家势力,渡口小,山主也就是个凝神修为。 御剑西行百里落在一处官道边上,此时算是出了溪尾山地界儿,刘暮舟收了长剑,背起箱笼,蹲在一处河边啃起了饼子。 虽然没下雪,但天还是冷,看样子之前下了雨夹雪,水还没干,便被风吹得冻住,以至于官道两侧的松柏都朝着一个方向歪去,像是朝着什么人鞠躬。 当然了,刘暮舟是不冷的。 正啃着饼子呢,刘暮舟突然听见河里有声音,也有微弱妖气传来。 “赶紧透口气,待会儿还要回去守门呢。娘娘发起火儿来,可真吓人啊!” “谁说不是呢,可也没法子,谁叫曹山君势力大呢?我上次听娘娘骂人,说姓曹的做了山君之后,曹家四世三公,皇帝都由着曹家废立呢。” “可是曹山君关我们什么事?娘娘生气干什么?再说山君不是还邀请娘娘明日去雁栖湖赴宴么?看起来不像是坏人吧?” “不知道,娘娘好像说,是雁栖湖的郁湖主,说她堂堂一个黄庭巅峰,净干些老鸨子的活儿。” “老鸨子是个啥?” “谁知道呢,好像是干娘吧?” “哎,对了,听说十年前咱们救起的那个孩子,中举人了?” “是呀,真好。” 刘暮舟啃了一口饼子,原来是河里水府的鲶鱼精啊!尚未有人形,炼气巅峰而已。 救过人,那就还不…… 就在此时,一道少年身影突然出现,二话不说便甩出几张符箓,并骂道:“妖孽!光天化日竟敢现身?拿命来!” 刘暮舟嘴角一扯,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只得暗中屈指,一道剑气瞬息划过,轻而易举便将符箓摧毁。 两头鲶鱼哇哇呀呀就跑了,吓得不轻。 少年眉头一皱,踏着水面几步狂奔而来,怒道:“是你做的手脚?” 刘暮舟抬起头,现如今真是个小白脸儿,柔柔弱弱的。他望着少年人,一脸疑惑,“你说啥?呀!你刚才是飞过来的?炼气士吗?” 少年先是皱眉望向刘暮舟,仔细打着这对方,心说这莫不是哪个藏头露尾的老家伙?可见刘暮舟掐了一块儿饼子塞入嘴里,接着细嚼慢咽,他嘴角一扯,摆手道:“算了算了,小白脸儿不像。” 吃个饼子都娘们兮兮的,怎么会是高人? 但刘暮舟神色古怪,心说你这小子,无缘无故就要打杀人家水府府兵,这下好了,人家主人来了。 河里轰的一声,有数丈之高的水浪翻涌,一个黑衣妇人站在浪尖儿上,眯眼望向少年,沉声道:“娃娃,我家府兵,招你惹你了?” 第66章 我一腔浩然气 刘暮舟睁大了眼珠子,神色那叫一个惊恐,望着浪尖儿妇人,直咽唾沫。 他自言自语:“我辈读书人,一腔浩然气,妖魔鬼怪见我也要敬而远之,不怕不怕!” 边上少年直翻白眼,都被这书生逗笑了。 “你不怕,倒是别抖啊!” 说罢,少年一步上前,抬起头直视妇人,沉声答复:“即便是在册的水府精怪,照规矩也不能在光天化日出没。但凡是妖,不分好坏,都该杀!” 浪尖儿上的黑衣妇人脸一沉,皱眉道:“娃娃,难道精怪就不分好坏了吗?你一个小小炼气巅峰,胆子却是不小!我看你……” 话未说完,边上读书人颤颤巍巍抱拳,硬着头皮开口:“哪个……也不知道您是哪位神仙,我看这就是一场误会,看在我读书人的份儿上,咱别吵了行不?” 少年转头看向刘暮舟,神色不悦:“你算哪根葱?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可那妇人却是眉头一皱,突然调转回头,只撂下一句:“娃娃,即便是妖,也要分个好坏的。今日事就看着他读书人的面子上算了,再有下次,我给你长记性。” 说罢,不过几个呼吸,水面便平静了下来。 刘暮舟深吸一口气,故作姿态,自言自语道:“果然,读书有用。这位小仙师,她说的也对,妖也分好坏的。” 少年抖了抖自己的布衣,将已经捏在手中的符箓收了回去,面向刘暮舟,嗤笑道:“你懂个屁!好好念你的书去。” 他又看了一眼河面,转头啐了一口唾沫,骂道:“你们这些所谓神灵,全是烂人,没一个好货色!” 刘暮舟望着前方少年,心说哪里来这么个混蛋玩意儿?好赖话听不懂是吧?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对谁都客客气气的! “哎!小子,你等着,道理得讲清楚,什么叫我懂个屁?” 说罢,刘暮舟大步追了上去。 但走之前,刘暮舟以心声对着河里说了句:“多谢河婆高抬贵手。” 刚刚返回水府的妇人,听见声音之后便抬头望去,微笑道:“道友客气,这小子可不是有点儿混账,搭理他作甚?” 刘暮舟则是答复一句:“闲着也是闲着。” 河婆娘娘摇头一笑,呢喃道:“又是个藏头露尾的家伙。” 一个炼气少年,又不兼修武道,走不了多快,刘暮舟很快就追上了他。 一来是觉得他怨气太重,二来是刘暮舟自己身边,全是妖精,日后要碰上像这混小子一样的人,说都说不清楚。 可不是,开客栈的灵眸母女、青瑶、夭夭,全是妖精啊! 当然了,夭夭另算,那还白鹿洞三成文运所化。 还别说,自打遇到夭夭之后,刘暮舟的运气是没有那么差了。 追上少年,刘暮舟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言道:“古语云……” 可话未说完,少年便突然转头,抬手一把抓住刘暮舟脖领子,仰头面向刘暮舟,破口大骂:“云你祖宗,你有毛病吧?跟着我作甚?” 刘暮舟干笑一声,扯着少年袖子,轻声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啊,斯文些。再说妖也有好有坏,咱们要大度些!” 其实少年本来想把刘暮舟举起来的,奈何个头儿不够,举起来估计要踮脚,难看,所以板着脸松开刘暮舟,转身甩出一道符箓,将山石炸的粉碎。 “大度?你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吗?别跟着我,再烦我,我弄死你!” 少年转身狂奔,嘴里还在嘀咕,和尚与书生最烦人。 什么都不知道就劝人大度的家伙,更他娘烦人! 少年一路狂奔,还转头说了句:“这附近真有吃人的妖,想死就跟来!” 刘暮舟挠了挠头,终于知道罗家店的时候曹同那句话装蒜有多好玩儿了。自己当时是不是跟这个小子一样,觉得曹同有什么大病? 事实上刘暮舟自己都没发现,他在不知不觉中,越来越像曹同了。 虽然只带刘暮舟走了三千里,连现如今刘暮舟所走江湖路的零头儿都不够,但那短短月余光景,足够影响刘暮舟一生了。 少年将刘暮舟甩开了十里地后才放慢速度,而刘暮舟走走停停,得以凡人的步速,落后他十里地,就得落后大半个时辰呢。 直到傍晚,他总算是停了下来,准备在一处破庙休息。 他还特意往来的路上看了看,确定那烦人书生没有跟来,这才放宽了心,自乾坤玉中取出吃食,开始歇息。 到了灵台修为,已经可以辟谷,不吃饭可以,但还是会饿的。但炼气修为,能抗饿,但不能不吃。 少年点了一堆火,吃过喝过之后,便取出一道吊坠拿在手中,死死盯着火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很快,天完全黑了,少年将将侧身躺下,却听见有人有气无力的喊着:“小子,你不对!虽然我……没见过妖精,但我始终觉得妖精有好有坏,遇到好的妖精,咱们得仁义些!” 少年猛的起身,嘴角抽搐不已,以他炼气九层的目力,自然看得见远处背着箱笼的读书人。 只见那句话拄着个树杈子,气喘吁吁,步履艰难。 少年怔怔望着刘暮舟走进破庙,看着眼前读书人满头大汗,他实在是没忍住,颤抖着眼皮问了句:“你有病吧?追着我干嘛呀?” 刘暮舟咣当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气,呢喃道:“就是觉得你不对,咱们应该干对的事情。” 其实说出这种话,刘暮舟自个儿心里也别扭,但他这会儿就想故意逗那小子。 当然,他遂愿了。 少年人实在是拿眼前书生没法子,只得颤抖着眼皮,压着怒气沉声道:“好好好,我承认错了,我干对的事情,行吧?求你!我求你别跟在我了。” 说罢,起身就要走。 刘暮舟却转头看向少年,叹道:“孩子,可你不真诚啊!承认错误,不能只嘴上承认,要心里也承认,否则心口不一,没有用处。” 少年一只脚迈出去,另一只脚还没动呢,可听到刘暮舟这句话,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转过头,少年怔怔望着刘暮舟,“我他娘上辈子烧了几座庙,怎么碰上你这么个玩意儿?” 刘暮舟刚要开口,却见那少年嗖一声跑了出去,并喊道:“你再追着我,我弄死你,真的会弄死你的!” 刘暮舟嘴角微微一挑,转身自箱笼取出水壶喝了口水。 孩子不赖,换成裴邟那样的,刘暮舟至少挨了顿打了。 不过这孩子明显是有事儿,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结果此时,那个少年又跑了回来,手中多了一柄刀,进破庙之后二话不说,先把刀插在地面。 “你再说一句话,我送你归西!” 刘暮舟见状,连忙后退,少年这才深吸一口气,重新坐在了火堆边上。 走了,却又回来了? 刘暮舟正疑惑呢,却发觉不远处,阴风大作! 此刻再看向那少年,刘暮舟便明白他为什么回来了。 只见那少年人坐在火堆对面,两只手已经各抓着一道符箓,并皱眉望向刘暮舟,冷声道:“你他娘给老子好好待着,敢乱动我就杀了你!” 话音刚落,门外哭声便起。 少年的刀,竟是微微震颤了起来。 刘暮舟立刻开口:“有人在哭。” 少年摇了摇头,“没听见。” 但此时外面又传来几声呜咽,刘暮舟嗖一声便起来,冲着外面狂奔而去。 “遇事充耳不闻,不是读书人的作风。” 少年起身拔刀,一步拦住刘暮舟,破口大骂:“混账读书人!那不是……” 话未说完,刘暮舟竟是一弯腰,躲过刀往外跑去。 少年皱眉骂道:“真是劝不住该死的鬼!” 气的少年坐了回去,心说那读书人就算被那鬼怪吃了,他也不管。 不过几步而已,刘暮舟便瞧见前方林子里,有个红衣女子正往树枝上甩绳子。 刘暮舟心中骂了句混小子,还真不出来? 但他嘴上却喊着:“这位姑娘,何事过不去,至于寻死吗?” 女子一转头,擦了擦眼泪,哽咽道:“新婚之夜,我丈夫死了,婆家说我克夫……不要我了。娘家说我是个丧门星,我……我已没脸面,活在人世间了。” 刘暮舟一瞪眼:“姑娘莫要如此,世上岂有克夫道理?” 女子望向刘暮舟,“何以见得?” 刘暮舟轻声道:“我说没有就没有。” 结果那女子突然露出个笑脸,“既然如此,那公子可否做我一夜夫君?” 说着,女子便开始脱衣裳。 刘暮舟嘴角一扯,转身就跑。 “小子,不对劲儿啊!这么冷的天,她要脱衣裳,是不是鬼啊?” 破庙之中,少年直翻白眼,现在长脑子了?晚了! 可此时,红衣女子笑盈盈抬手,红袖瞬间出去几丈远,将刘暮舟拦腰缠住往回扯去。 下一刻,刘暮舟已在女子怀中。 红衣女子微微一笑,模样倒是极美,她笑盈盈望着刘暮舟,询问道:“相公,我不美吗?” 刘暮舟瞪大了眼珠子:“滚!我读书人一腔浩然气,你个孤魂野鬼,快放开我!” 破庙里的少年都被刘暮舟气笑了,可他还是起身拔刀,一步跃出。 “你的浩然气,怕是护不住你。” 一腔浩然气?我看是一腔狗臭屁! 第67章 欲刺山君,死则死矣 少年人大步出门,二话不说咬破手指,并指抹过刀锋,后将一张符箓甩出,符箓遇风则长,瞬息间便悬在半空之中,赤红光芒显露。 红光洒落,女鬼当即惨叫一声,刘暮舟也得以脱身。 本是个肤白貌美的美娇娘,一瞬间就成了皮肉腐烂的红衣女鬼! 刘暮舟抬头看了一眼,嘴角抽搐不已,这不是装的。 方才没仔细看,他从来不会仔细去看别的女子的脸,现在一看,着实有点儿恶心。 得亏天寒地冻的,否则说不好就长蛆了。 也是,妖精见得多了,鬼还真是第一次。 但此时,少年一步跨出,举起长刀横劈过去,刀锋之上红光闪烁。 但就在刀要落下的时候,刘暮舟突然察觉到一股子浓郁阴气,也不知道害了多少人,隔着二里地都能察觉到那股子污秽之气。 刘暮舟心念微动,一柄渺如烟尘的飞剑便疾驰而去,穿过山林化作一道雷霆,顷刻间,那道二境巅峰的鬼修气息便消失了。 而此时,少年的刀才落下。 一声惨叫而已,女鬼便化为飞灰,消失不见。 刘暮舟咽下一口唾沫,嘴角抽搐不已,颤声道:“小兄弟,你可得保护好我啊!我这一肚子学问,都还没派上用场呢!” 哪成想那少年人挥刀与腋下擦拭,随手收了符箓,冲着刘暮舟冷笑一声,问道:“读书人,你的浩然气呢?” 刘暮舟干笑着起身,“实在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我这一身浩然气,没她身上的阴气重。” 少年直翻白眼,却说道:“往后退一退,她生前不是坏人,我帮忙超度她。” 刘暮舟赶忙往后走了几步,却见少年取出一张符箓,默念几句咒语后,符箓脱手而出,竟是自行化作个巴掌大小的纸人。 少年微微一抬手,默念了几句咒语后,言道:“不必解释,我知道你也是枉死之人,投胎去吧。” 纸人竟是发出声音,但声音哽咽:“多谢恩公。” 说罢,纸人开始燃烧,很快就成了灰烬。 看得刘暮舟啧啧称奇,一个炼气九层,手段不少啊?看样子,是极其擅长符箓了? 刘暮舟上下笔画了一番,“小兄弟,你这……高啊!” 少年也有些诧异,问道:“你胆儿还真大,寻常人见着这景象,不尿裤子就算好的了。” 刘暮舟咧嘴一笑,拍了拍胸脯,“身正不怕影子斜,有什么好怕的?教我读书的人曾说,要是遇见鬼了,脱鞋给他两鞋底子,鬼就老实了。” 少年嘴角一扯,“那你刚才怎么不给她两鞋底子?” 刘暮舟干笑道:“这不没来得及嘛!” 少年懒得搭理,转身往破庙走去,刘暮舟加快步子,紧追不舍。 少年无奈道:“怎么还跟着?” 刘暮舟只得干笑道:“这下是真得跟着了。” 事实上,方才刘暮舟要有丁点儿的好色之心,少年就不会那么早出手。而少年要是没回来,刘暮舟也不会再跟着他了。当然了,若是碰见了,该管还是会管的。 坐回去后,刘暮舟没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她是枉死?” 少年抱着刀侧躺着,淡淡然开口:“赤溪国山君是个吃干饭的,到处山上都妖魔鬼怪乱跑,不稀奇。你一个书生,夜里还是找有人家的地方歇脚,这荒郊野岭,不适合你。” 少年的确是少年,可说话做事,完全不像个十四岁的孩子。 刘暮舟知道,人经历的多了,就这样。 于是他坐着拱手,轻声道:“小兄弟,相逢便是缘分,我叫刘暮舟,也就比你大个四五岁,交个朋友如何?” 少年闭上眼睛,冷冷一句:“不交。” 刘暮舟心中暗骂一句小王八蛋,真他娘拽啊! 但他还是说道:“我打算写一本山水游记,你报个名字,将来有你一笔。要是书能大卖,你的名字,定然传遍天下!” 少年猛的睁眼,问道:“能传遍天下?” 刘暮舟笑着点头:“能,当然了,要能大卖才行。不过即便不大卖,我也会自己筹钱出书的。要是能跟着你,多见识见识,估计看得人也就多了。” 少年坐了起来,望着火堆,沉默了片刻,言道:“我叫徐指玄,跟着我就不必了,我马上就死了,白跟着。不过你要是真打算写书,就写上一句,路遇一少年,姓徐名指玄,赤溪南屏人。为刺赤屏山君,死于雁栖湖上。” 刘暮舟闻言一愣,“你为什么要刺山君?正值青葱,因何求死啊?” 徐指玄望着读书人,沉默片刻后,言道:“我自小离乡修行,姐姐嫁于当朝太子,但曹氏一族仗着有个做大山君的祖宗权倾朝野,竟然强入后宫,妄想玷污我姐姐。姐姐……生性刚烈,誓死不从,触柱而亡。家父……家父欲求公道,却落得个被满门抄斩。” 刘暮舟皱了皱眉头,沉声道:“可你自知不敌,死了又能如何?” 徐指玄沉默了片刻,重新躺下,呢喃道:“师门不愿插手凡俗王朝的事情,只有我死了,或许……或许师父才会出手。好了,故事就是这样,我要睡了,别再说话。” 刘暮舟闻言,也缓缓躺了下来。 之前见这小子如此厌恶河婆,就知道里面有事。 卯时,外面飘起了雪花,徐指玄翻身起身,见刘暮舟睡得死沉死沉的,不禁摇了摇头,然后出去捡回来一些柴,将火弄大了些。 之后,少年人掏出来三枚小钱,看样子是身上仅有的钱了。 放下钱与一张纸后,徐指玄便走出了破庙,往西而去。 其实少年前脚离开,刘暮舟后脚便坐了起来。 那张纸上,简简单单几句话。 钱是帮你出书的,我此行若不能让师门出手,那就请刘兄将此事着书。指玄不求名动天下,求此事被天下人所知,求有人管管。“ 刘暮舟瞬间换做青衫,风泉横在腿上。 他取出那枚错版钱将其高高抛弃,抓住之后也不去看,就收了起来。 “要在雁栖湖设宴是吧?那我就去赴个宴。” 与此同时,赤溪国京城之中,有个住在客栈的年轻人,刚刚听完一个故事。 砰的一声,茶盅四分五裂,洒落一地。 赵典深吸一口气,面色极其难看。 “卓师兄,现在你知道我玄风王朝一统瀛洲有多必要了吧?这等混账山君放在玄风王朝,诛一百遍都不够!” 另一边的白衣青年叹道:“师弟,师父认你这个弟子,但向来不准我们帮玄风做事。所以此事你就不要插手了,你毕竟是玄风太子,我们真罡山见着这种事,不会不管的。按青玄阁传信,那个刘暮舟要往西去,你还是先去下一个渡口等着吧。” 可赵典却摇了摇头,沉声道:“不出玄风,我都不知道外界是这个样子。既然国师准我在外一年游历,那我追他不难。可这个雁栖湖,我是非去不可!” 他站起来走到窗户边上,伸手推开了窗户,外界大雪。 “国师说年轻人的事情让年轻人自己去争,我在观海书院大门口挨了一顿毒打,养了足足三个月,这口气我咽不下去。钟离沁的麻烦我不敢找,我还不能找他刘暮舟了?这场架我非打不可,现在我不是太子,就是赵典。到时候我与他一较长短,卓师兄不要出手。我习武,就是要做马背上的皇帝!” 你刘暮舟不是聪明吗?我与你光明正大赌一场,三局两胜,第一场就赌武斗! 第二场,那就互相算计嘛! “跟我同年同月同日生,你配吗?” ………… 东海山外山,有个姑娘收到了一样东西,是裴邟寄去的镜花石。 拿到之后,姑娘立刻回了屋子,里里外外布设了好几层剑阵,这才催动镜花石,将其中刻录的光影放了出来。 等一道身影浮现之时,钟离沁立刻愣住了。 她皱起那双桃花眸子,走到虚影前比了比个头儿,又转头看了看那个傻笑的小白脸,眉头越皱越深。 憋了许久,钟离沁冷哼一声,嘀咕道:“长高就算了,怎么还长好看了啊?之前那模样多好,长成现在这样子,不惹得那些劳什子仙子追在屁股后面就怪了!” 说着,她抬起手,想要掐一掐某人脸蛋儿,但那只是虚影啊。 于是钟离沁又皱着脸说道:“不是让表哥告诉你,可以给我写信吗?信呢?游山玩水好几年,心都玩儿野了吧?” 姑娘望着某人虚影,气呼呼的自言自语。可她里三层外三层的剑阵,哪里拦得住想打探闺女秘密的老爹? 钟离鸿蹲在悬崖边上,气的嘴角直抽抽。 “老白,你去,把那小王八蛋给我弄死。” 边上蹲着的老者闻言,干笑道:“家主,小姐喜欢就好了嘛!” 钟离鸿气的抓耳挠腮,在外人面前绝无这模样。 “九先生也是,忘了多好,又多此一举做什么?” 老白笑道:“九先生只是提前在小姐心中种下了一道印记而已,若情丝咒解后小姐不在乎,那就真忘了。若是在乎,那就忘不掉的。其实我觉得,即便没有九先生的先手,小姐也不会忘。九先生不是说了,让家主等等看看嘛?那就等等,也看看嘛!” 两年前刘暮舟在飞泉宗放了一场烟花,其实有个姑娘很想去拦住他的。可那时耳边多了一道声音,她也只能忍住不去拦他。 那道声音说:“少年少女的情愫,跟长大后的情爱不一定是一回事。何不等上一等,若是你等的了,他也找来了,不是更好更长久?更何况他总要独自闯荡一番的,你陪着的话,那就不是走江湖了,而是游山玩水。” 第68章 小窗山漏网之鱼 “赤溪国的名字就是从赤溪来的,而赤溪源头,就在赤屏山。而那个雁栖湖呢,其实就是赤溪水汇聚的湖泊,因为每年大雁南迁在此地休整,便叫做雁栖湖了。” 赤溪河上一艘船,老儒笑着解释,刘暮舟耐心听着。 说是溪,其实也是尚秋河庞大水系的上流支流之一,船舶往来,甚是频繁。 此刻距离雁栖湖已经不算太远,正好到了一处渡口,刘暮舟便背起了箱笼,笑着对老儒作揖:“多谢老先生,我就先下船了。” 可老儒却说了句:“你要下船?此地距离雁栖湖已经不远,两三日就能到的。此刻天生已晚,山里可不太平!” 刘暮舟再次作揖,微笑道:“晚辈要写一本山水见闻录,得多走多看,小窗山又是当地名胜,路过了不去瞧瞧怎么行?何况读书人一腔正气,进个山,不怕什么的。” 船已经停下了,老儒拦也拦不住,只好叮嘱道:“此地虽是赤溪国名胜,景色极佳,但……年轻人还是小心为上。” 刘暮舟再次道谢,却头也不回的下了船。 就是打听到了这小窗山乱七八糟的,这才来此。 距离赤屏山不过几百里的地方,却乱的出名,赤屏山君作风如何,可想而知了。 在这西边儿,有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可不多见。前日一场大雪,昨日是大太阳,雪又晒不化,只融了些许水,以至于山中松柏都挂着珠帘一般的冰溜子。此刻刘暮舟置身其中,如同身在仙境。 长这么大第一次,刘暮舟有想学丹青。但想来想去,好像也画不出这种冰天雪地的感觉。 走到半山腰,他又突然想作诗一首,结果憋了半天,弄出来个两点水。 一点雾气化水,壶中二两酒水。 随着登高,人好像也变多了。 上方几位锦衣男子各自带着一位年轻姑娘,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带着美人来赏景的。 山脊上竟然会有亭子,那几位刚刚离去,刘暮舟便走了上去。 山中会有亭子,是刘暮舟万万没想到的,关键是亭子还有名字,前方有石碑,上刻老早亭…… 小窗山老早亭,这名字也是没谁了。 低头看了看碑文,上面写着此亭建于老老年间,故作老早亭。 刘暮舟摇了摇头,嘀咕一句:“莫不是哪儿来了个逗闷儿的说书先生,胡写的?” 也是此时,不远处几人当中,有个十七八的年轻姑娘轻声开口:“表哥,咱们回吧,都说小窗山的山神像被毁了之后,一入夜,这小窗山便遍地狐妖艳鬼,已经快酉时了,我们……” 但话未说完,便有个女子笑盈盈道:“我倒是觉得好玩儿,艳鬼什么的,只在戏文听过,见上一见岂不更好?” 此刻前方有个年轻公子回过头,冲着姑娘说道:“表妹莫要扫兴,我们一行六人,三人是男的,护得住你们。” 另有个女子笑盈盈看向年轻姑娘,问道:“你别是怕了吧?乔家以武将闻名赤溪国,没想到这世代武夫,出了个胆小鬼?” 就这么简简单单一激将,年轻姑娘立刻回声:“谁怕了?有本事咱们今夜借宿山神庙?” 刘暮舟坐在台阶上,直摇头。 吃撑了没事儿干的二世祖,跑这儿拿命练胆子来了是吧? 但此时,那位表哥又开口了。 “好了好了,年儿别怕,大表哥今日在山中,狐妖艳鬼伤不了你的。” 年轻女子闻言,眉头却突然皱起,沉声道:“他怎么在这里?” 男子答道:“听说明日韦湖主设宴,邀请了溪尾山的云仙子,曹氏当然也在受邀之列,大表哥便提前将云仙子请来小窗山赏景了。” 刘暮舟恍然大悟,原来是有所依仗。 但……曹氏,这一路过来,可是如雷贯耳啊! 歇息片刻后,刘暮舟便打算去瞧瞧那座破败山神庙到底是个怎么回事。 于是便抄了一条近路,走去了山神庙。 快到山神庙时,天已经全黑了。但即便在夜色之中,刘暮舟还是没看出来山神庙破败在哪里。 就是一个小庙,但门前无野草。走进去之后,却发现里面也整整齐齐,除了并无神像外,与其余神庙并无区别。 正纳闷儿呢,一道妖气却凭空出现。刘暮舟微微眯眼,尚未回头,却听见有女子开口:“夜里山中不太平,你怎么敢跑来此地的?” 刘暮舟这才回头,原来是个粉衣女子,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挎着竹篮,篮子里装的是香烛。 就是一个很清秀的女子,刘暮舟扫了一眼便没再仔细看。 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青瑶是天下绝色,他见了别的女子,就都觉得一般。 某人自己也觉得,青瑶最好看,钟离沁排第二。 刘暮舟微微拱手,轻声道:“小生听闻此地是赤溪国名胜,本想来见识一番,未曾想迷了路……见此地有庙宇,便来了。不过……看模样这庙已经废弃很久了?” 女子自顾自进门,将篮子里的东西一一掏出,点着香烛后,呢喃道:“是废弃很久了,以前有山神老爷,听说是山神老爷得罪了人,便被人打碎金身,魂飞魄散了。” 女子动作很快,说话的功夫便已经将三炷香插在香炉之中,随后重新提灯,转身欲走。 刘暮舟当然没有阻拦,但她走到门口时,却说了句:“若是不嫌弃,随我去往家中凑活一夜吧,离得也不远,你明日一早离去便是。待在此地,我怕你丢了性命。” 刘暮舟闻言一愣,反问道:“方便吗?” 女子回过头,细长眼眸微微一眯,“我就一间屋子,你在草棚里凑活吧。” 刘暮舟干笑一声,还是抱拳道:“那就叨扰姑娘了。” 跟着女子往山中走,刘暮舟并未在她身上察觉到杀意,于是心中有些古怪,便问道:“庙既然荒废了,姑娘还要上香?” 女子只答复道:“山神老爷在时,小窗山是这赤溪国最像仙界的地方。我们一个大家族,在山神庇佑之下,过得很不错。山神老爷不在了,我家人死的死走的走,现在就剩下我一个了。” 刘暮舟皱眉道:“怎么会死呢?” 但女子不再答复,只自顾自领路而已。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一处小溪边的院子就出现在了眼前。 走进小院儿之后,刘暮舟便瞧见了个草棚,二话不说便往进钻。 这一举动倒是将女子逗笑了,她摇头道:“屋子多,以前一大家子人呢,自个儿挑一间吧。说让你睡草棚,还真去啊?” 刘暮舟挠了挠头,干笑道:“那就多谢姑娘了。” 说罢,刘暮舟便找了个最小的屋子,先住下,看看再说。 不多久,女子端来些吃食放下,又看了一眼刘暮舟,摇头道:“你这书生,模样忒好,以后还是少往深山老林里钻,就没听说过狐媚子与那艳鬼,最爱俏书生么?” 刘暮舟干笑一声,有些不好意思道:“读书之前,是划船为生的。后来就开始游历,也不知道怎的就越长越白了,改日我挑个大太阳晒晒吧。” 女子一乐,摇头道:“随你吧。” 但刘暮舟耳朵微微一动,神色便有些古怪、果然,没等女子出门呢,便听见外面有个略带哭腔的声音:“有人吗?这里有人住吗?” 女子一愣,摇头道:“怪了,都知道小窗山夜里不太平,今夜却热闹了。” 女子出门而去,刘暮舟拿起菜团子便啃了起来。 这不是那个“将门虎女”么?怎么自个儿跑这里来了? 门外传来声音:“哪儿来的毛丫头,深更半夜跑这里作甚?” 那位乔姑娘声音略带哽咽,“我……我与同伴打赌,分开去找山神庙,可走了好久也没找到,天黑了,我……我害怕。” 女子无奈道:“进来吧。” 转过身却说道:“书生,留点儿吃食,给这毛丫头一口。” 刘暮舟赶忙端着菜团子出门,这才瞧见哭红了眼睛的年轻姑娘。 粉衣女子望着刘暮舟,轻声道:“来正屋吃吧,也烤烤火。” 虽然是菜团子,但那乔姑娘吃的狼吞虎咽,刘暮舟望着自己手里还没吃的,嘴角一扯,然后放到了她面前。 姑娘连忙点头:“谢谢刘大哥,我早就饿了,可是他们非说要到山神庙才吃,我……吃相难看了是吧?对了,夜渡大哥都说了自己名姓了,我叫乔小年,姐姐你叫什么啊?怎么一个人住这儿,等我回去了,让我爹派人接你去京城,就当我谢谢你了。” 女子给年轻姑娘倒了一碗水,轻声道:“京城就不必了,我叫灵眉,这里就是我的家。” 灵眉,也是赤狐…… 刘暮舟猛然转头望向女子,问道:“姑娘没什么姊妹家人吗?” 灵眉也给刘暮舟倒了一碗水,明显微微吸了一口气,旋即说道:“是有个妹妹,但被歹人掳走了……很多年了。” 乔小年抬起头,皱眉道:“怎么会这样?我帮你找!我爹还算……” 正此时,刘暮舟突然一皱眉,因为一艘飞舟,疾驰而来。 有人在外面大喊:“年儿,你在里面吗?” 乔小年闻言,立刻回头,哽咽道:“表哥,我在呢!” 话音刚落,灵眉微微皱眉,而两道身影却瞬间推开屋门。 一男一女,男的青年模样,一身绣着祥云的锦衣。女子身着水绿色长裙,亭亭玉立,端得一副仙子模样。 乔小年原本还一脸笑意,但瞧见锦衣青年时,脸便是一拉。 “大表哥,你怎么来了?” 青年先扫了灵眉一眼,之后才摇头道:“当然是找你,你要出了什么事,小姨跟小姨夫不得活剥了我?” 乔小年转过头,呵呵一笑:“大表哥太看得起我娘了,她怎么敢?你可是曹世子。” 灵眉给自己倒了一碗水,淡淡然开口:“既然有人来找,那就快回去吧。” 未曾想那位曹世子笑盈盈转头,往前走了两步,望着灵眉,笑道:“若非我这好妹妹,我还不知道,小窗山还有你这么个漏网之鱼呢?” 灵眉猛的抬头,刚要出手,可一只捉妖袋已经寄出,刘暮舟想阻拦都没来得及,便瞧见灵眉被装进了捉妖袋中。 乔小年猛的回头,怒道:“曹越!你干嘛!” 而刘暮舟却瞧见那位曹世子身边的女子,面露一丝厌恶。 飞剑蓄势待发,但此时,那位云仙子突然望向刘暮舟,声音变得极其温柔:“乔姑娘,还有……还有这位公子,方才曹世子所捉,是个狐妖。我们若是不来,二位恐怕就要遭遇毒手了。” 曹越笑着转头,“是啊,还是云仙子……明事理。” 话中间略有停顿,因为曹越看见自己身边的女子盯着那个穷酸书生,竟是有些娇羞。 刘暮舟压下怒气,扫了一眼捉妖袋,这玩意儿一出,三境之下的妖精逃不掉,以刘暮舟的修为,也拦不住。 再看向身着水绿长裙的女子,刘暮舟心中冷笑,但面色却满是惊恐。 “呀!原来如此,那要多谢二位啊!” 哪知道乔小年皱眉望向刘暮舟,沉声道:“刘大哥!她管我们饭了!” 曹越面色微微发冷,转头冷喝一声:“休要胡闹。” 但再看向刘暮舟时,他却说了句:“云仙子,相识便是缘分,这荒郊野岭的,留他一个书生在此,荒废一条性命。若飞舟能载下,不如带他一起回去?” 那位云仙子闻言,先是脸一红,旋即却装作不经意的模样,反问道:“合适吗?” 曹越率先转头,“没什么不合适的,顺手而已。” 刘暮舟赶忙起身,作揖道:“那就多谢二位了。” 反观乔小年,对着刘暮舟冷哼一声,一脸嫌恶。 上了飞舟,那位云仙子还往刘暮舟身边凑,嘘寒问暖。 刘暮舟甚至都能感觉到曹越的怒气,在蹭蹭往上长。 可那云仙子,竟然故意拔高声音,冲着刘暮舟说道:“我叫云谣,明日雁栖湖上有一场宴会,我想请刘公子一同赴宴,公子……可以与我同去吗?” 问罢,她还故意看向曹越,问道:“曹世子,可以吗?” 曹越皮笑肉不笑,“当然,刘公子答应就行。” 刘暮舟闻言,笑道:“既然云仙子盛情相约,在下只能叨扰了。” 被悬赏了两三年,看样子我这张脸,还是被许多人记下了的。 结果此时,乔小年皱着眉头开口:“曹越!你要把她怎么样?” 曹越笑而不语。 小窗山中的狐妖早就绝迹了,没想到今日遇上了一只。 既然如此,那明日赴宴,就以此为礼,献给老祖宗。 第69章 请山君开门 赤屏山就在京城以北,不只是赤溪国龙兴之地,早年间皇陵就在此地,但现在赤溪司马氏已经是个空壳,曹氏一族的坟,更在皇陵之上。 飞舟落地,那些世家弟子不敢久留,但乔小年死活不愿意离开,就跟在曹越身后,要他的捉妖袋。 这一路,云谣一举一动无不是在激怒曹越,刘暮舟猜测那家伙已经要憋着弄死自己了。 之所以不出手,或许是觉得在这位云仙子面前,要保持风度。 乔小年又是一句:“曹越!你把灵眉姐姐放了,她没有害人,还给了我吃的。” 曹越充耳不闻,到手的赤狐,岂有再放出去的道理。” 乔小年皱着眉头,又望向刘暮舟,沉声道:“你也吃了菜团子,一个读书人,就这么是非不分吗?” 刘暮舟干笑一声,一副下不来台的模样,冲着曹越拱手:“曹世子,那妖狐,确实没有害我们的心思,妖也要分个善恶嘛!能不能……把她放了?” 曹越闻言,笑盈盈转过头,但那笑容,明显是藏着刀子的。 他刚要开口,身边的云谣却突然开口:“曹世子,既然他们都说妖狐并无伤人的意思,那就把她放了吧?要是实在不行,将妖狐交给我行不行?要是曹世子愿意,咱们商量的事情,我可以答应。” 曹越猛的转身,皱眉道:“仙子当真?” 云谣笑着点头:“我虽一介女流,却也是修行之人,自然当真。” 曹越看着刘暮舟,皱了皱眉头,随后深吸一口气,凭空变出来捉妖袋,只微微催动,便将灵眉放了出来。 “这妖狐交由仙子处置,但明日酒宴上,我需要仙子说到做到。” 云谣笑道:“溪尾山本就在赤溪国土之中,我们之间团结些,对大家都是好事。” 乔小年快步走到灵眉身边将其扶住,“灵眉姐姐,你没事吧?” 而曹越冷哼一声:“她当然无事了!我要回京城,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乔小年冷哼一声:“我自己长了脚。” 好像乔小年对于自己的大表哥,十分讨厌。 曹越便不再搭理乔小年,而是对着云谣与刘暮舟微微抱拳:“云仙子去别苑住下便是。” 说罢,他竟然笑着按住刘暮舟肩膀,轻声道:“刘公子,那就明日再会了?” 刘暮舟赶忙抱拳:“好,曹世子慢走。” 曹越一个二境巅峰,御风而起,竟然也有些气势。 谁都不知道,这位曹世子在半空中,嘴角微微上扬。 他心中呢喃:“不过凡夫俗子一个,体内没有半点儿灵气涌动,云谣,你真是自作聪明啊!” 反观身边的黄庭二炼,则是笑盈盈一句:“天都快亮了,想必刘公子也没有睡意了吧?既然如此,咱们走走?” 但说话时,云谣淡淡然望向灵眉,一抹不易察觉的灵气瞬间没入灵眉胸口,后者面色瞬间变得煞白,旋即开口道:“小年,云仙子救了我,咱们一起走走?” 刘暮舟打了个哈欠,笑盈盈望向云谣:“也是,天都要亮了,既然云仙子有请,那就走走嘛!” 乔小年虽然不愿意,但灵眉都这么说了,她只能点了点头,嘀咕道:“姐姐不要怕,妖精怎么啦?比那个姓曹的强多了!” 云谣闻言一乐,转过头,笑问道:“他不是你大表哥么?怎么?与他不亲?” 乔小年撇了撇嘴,沉声道:“我大姨又不是自愿嫁给他爹的,一家人除了我大姨,没一个好东西。窃国之贼,我跟他亲什么?” 云谣叹道:“是啊!曹氏势大,都想要将我我溪尾山渡口分出去几成,他们一家子,确实没什么好东西。” 说着,她又望向灵眉,笑问道:“我要是记得不错,当年小窗山山君在时,你们狐族在山中逍遥自在,一种小妖只要是心善的,都有个好去处。但山君一死,你们的下场如何?” 灵眉深吸一口气,咬着牙,沉声道:“我们数百赤狐,老的、男的都被做成了狐裘,年轻的……都成了他结交高人的筹码。” 虽未说完,但意思是什么,刘暮舟已经很清楚了。 但乔小年还一脸天真,询问道:“什么筹码?” 灵眉轻轻拉住乔小年的手,望着云谣背影,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云仙子,想拿我做什么文章,做便是了。但还请不要伤及无辜,山君虽逝,但他的教诲,灵眉一直记在心里。” 云谣一笑,“你别着急,咱们身边这位刘公子可不简单。半夜三更跑去小窗山的人,若没点儿依仗,我绝不相信。” 说话间,云谣突然握拳,冷不丁一拳正砸在刘暮舟脑门之上。 下一刻,书生应声而倒,不省人事。 灵眉愣住了,云谣也愣住了,乔小年更是呆立原地,不解道:“仙子这是做什么?” 云谣这才回神,可她略微眯眼之后,便冷哼一声:“少装蒜,你身上明明就有灵气涌动,当我是瞎子不成?” 说着,她猛的弯腰抓住刘暮舟衣领想要将人提起来,可就在此时,刘暮舟身后的箱笼倒出来了一张护身符,符箓之上还有灵气流转。 见到护身符的一瞬间,云谣手一松,便将刘暮舟摔落在了地面。 云谣死死望着刘暮舟,过了许久,却突然苦笑一声:“我……真是瞎了眼了!” 刘暮舟也是此时才知道,他也想多了,悬赏只在瀛洲中部与北部,此地见过悬赏的人极少。或许是这云谣感知灵敏,在一瞬间,察觉到了刘暮舟所祭出的飞剑。 要是这样的话,这位云仙子,半条命已经没了。 灵眉猛的双膝下跪,“仙子,这孩子与此事无关,千万不要伤她!” 在灵眉看来,能对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出手,这位云仙子比之曹越,好不到哪里去。 这么多年苟且偷生,她也活够了,现如今只愿不要牵连无辜之人。乔小年淳朴善良,决不能遭受牵连。 云谣深吸一口气,再次铺开神识,将刘暮舟里里外外查了一遍,实在是没发现任何异常,她这才死心,转头望向灵眉,冷声道:“那就随我去往别苑,天亮之后,湖上赴宴。” 说罢,她一步跃起,往湖的北侧去。 而灵眉则是笑盈盈按着乔小年的肩膀,轻声道:“死之前能碰见个好人,我很高兴,谢谢你。这个书生只是懦弱了些,本性不差,帮忙救救他。” 话音刚落,灵眉一个转身,化作一只赤狐,踏着水面追着云谣而去。 而乔小年站在湖边,抿着嘴许久,没说出来一句话。 直到一股子冷风吹到面门,她才皱着脸,沉声道:“怎么做了那么多坏事的人活得好好的,好人却……” 低头看了一眼刘暮舟,乔小年使劲儿将其踢了一脚,这才弯腰抓起刘暮舟的腿,将其往远处的客栈拽去。 此时此刻,湖中其实站了两个人,其中一个便是曹越,另一个女子一身红衣,三十岁出头的模样,穿的媒婆似的。 曹越忍不住大笑:“自作聪明的云谣,真以为我是因为她对书生那样而生气?我早就看出来,那书生箱笼里是一张灵气充盈的护身符了。” 其身边红衣女子,笑着说道:“世子,明日一顿酒后,她就是你的,咱们拿下溪尾山还不是手到擒来?” 曹越闻言,笑意愈发浓。 “湖上新滋味?” 韦湖主笑道:“给世子留着呢,不过世子都尝了太子妃了,还吃这种野味?” 曹越转过身,笑道:“谁让她根骨不错,我所修采补法门,正好需要而已。” 酒宴明日辰时便开始,要一整天,直到深夜。 故而此时此刻,湖边已经有不少人了。 有个冷漠少年在湖边起了一堆火,于夜色之中磨刀。 有个一身白衣的年轻人,在天微微放亮之时,便与另一人搭乘小舟,往湖心别苑而去。 小舟之上,赵典问道:“依照他刘暮舟这两年所行之事,你说要是他知道了赤溪国如此乌烟瘴气,知道湖上有一场宴会,会不会掺和进来?” 卓定风摇了摇头,笑道:“难说,那山君毕竟是黄庭巅峰,他……怕是嫩点儿。” 赵典却道:“他要敢来,我倒是要高看他一眼。” …… 天光大亮,乔小年突然睁开眼睛,但床上已经没人了。屋子里除了一个破破烂烂的箱笼,别的什么都没有。 乔小年皱着眉头,她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将那书生拽来了屋子,其余的就再无印象了。 而雁栖湖中央,一座偌大别苑,已经开始热闹了。 当然了,一般人是不能进去的,只能在别苑外围。可即便是外围,也站了极多姿色上佳的姑娘。 刘暮舟站在水边四处找寻,始终没见着徐指玄的身影,也不知道那混小子会从什么地方杀出来。 那就等着呗! 他提着酒葫芦找了个角落坐下,遥遥看着大门口一个又一个炼气士走了进去。 直到辰时,赤屏山一抹金光亮起,随后坠入别苑之内,里面有人高喊一句:“迎山君!” 而此时,刘暮舟突然在人群之中,瞧见了个白衣身影。 明明素不相识,可就这一眼,刘暮舟便眯起了眼睛。 冥冥之中,赵典也察觉到了什么,猛然转头,却见别苑大门另一侧,有个年轻人手提酒葫芦,一身青衫。 刘暮舟扭了扭脖子,不自觉的便笑了起来。 赵典同样报以微笑。 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两人,此前从未见过,但此时此刻,无需言语,双方便知道对方是谁了。 就连赵典也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没有其他想法,单纯想跟刘暮舟打一架,拳拳到肉,往死里打! 而刘暮舟,何尝不是。 正此时,湖面之上突然有高喊声音。 “南屏晚辈有宝物献上,请山君开门!” 刘暮舟瞬间转头,只见徐指玄双手捧着一把刀,踏着湖水,狂奔而来。 赵典冲着刘暮舟一扬下巴,随后往别苑望去。 虽然一个字都没说,但刘暮舟确实是明白了。 刘暮舟虽然诧异,却也点了点头。 打架前,先将这些脏东西除干净! 第70章 湖上宴(上) ‘别苑之中有一会客之处,其实就是一处水榭,当间有莲池,冬日之中竟然有莲花盛开。 主位之上,一位白发老者端坐,左右两侧坐的都是在这赤溪国有头有脸的人物。 今日雁栖湖主设宴,不止是喝酒,其实也是一场议事。 可就在举杯之时,外界有人高喊献宝。 场上众人,神态各异。 韦湖主转头往外看了一眼,率先开口:“南屏晚辈,求见山君的心我能明白,只是有点儿太着急了。” 说着,她放下酒杯,笑着朝主位拱手:“山君不必理会。” 但总有人会站出来拱火。 云谣也放下酒杯,起身面向主位,微笑道:“今日湖上设宴,附近的炼气士都来凑热闹,说话之人不过少年而已,却要献宝,想必是仰慕山君已久。云谣觉得,若是不见,岂不是寒了人心?” 曹越转头望向云谣,心中冷笑,这小娘皮到现在还在找机会惹事?哼!你很快,就能安然些了。 于是曹越也站了起来,笑着抱拳:“老祖,我觉得云谣仙子所言有理。” 主位之上,山君笑了笑,点头道:“既然云仙子跟越儿都这么说了,那就见见吧,不过个后辈而已,我倒要瞧瞧他要献什么宝物。” 韦湖主闻言,立刻转头,轻声道:“放他进来吧。” 好像那位曹山君说什么,她就听什么。 而此时,守在别苑大门口的两个壮汉各自退后一步,给徐指玄让出来了一条路。 刘暮舟见状,双眼一眯,冷不丁大步朝前,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神咒钱,高声道:“书生刘夜渡,有宝献上,请山君开门!” 另外一边,赵典微微一笑,也翻手取出个玉如意,几步走到刘暮舟身边,将玉如意高高捧起。 “武夫赵引经有宝要献,请山君开门。” 徐指玄猛的转头,皱眉望向刘暮舟,神色凝重。 可刘暮舟的目光可不在他身上,而是笑盈盈望向了赵典,那位玄风太子,自然也是望向刘暮舟的。 二人目光交汇,几乎要划出火星子。 刘暮舟率先开口:“引经据典,你倒是会取名字。” 赵典眯眼一笑,“暮舟夜渡,也很应景。” 看似和和气气,事实上两人的眼神,已经打了一架了。 而此时大殿之中,有几人不自觉便神色古怪了起来。 赤溪河婆诧异在于,半月前见过的混小子,今日竟然要献宝?哪个书生…… 云谣则是微微皱眉,心说他怎么还赶来? 至于曹越,则是微微笑了起来。 刀客献宝也就罢了,你个穷书生,凑什么热闹? 可那我曹山君却是哈哈一笑,摆手道:“都来都来,我看这些年轻人,到底有什么花样!” 他压根儿就不怕对方有什么花样,这里毕竟是赤屏山下。有花样才好,今日宴会,正好缺点儿乐子。 那位韦湖主再次开口:“让那三人,一起进来吧。” 刘暮舟闻言,大步追上徐指玄,压低声音问道:“你果然来了?” 可徐指玄缺死死皱着眉头,沉声道:“你来送死吗?” 刘暮舟长叹一声:“昨个儿有人请我赴宴,可我稀里糊涂睡着了,今日却没人叫我,气不过,来瞧瞧这宴会有什么特别之处。” 说罢,刘暮舟望向徐徐至此的赵典,咧嘴一笑,问道:“这位赵兄,素未谋面,但怎么有种熟悉感觉?” 赵典笑着答复:“我也一样,见到刘兄的一瞬间,就想打死刘兄。” 刘暮舟笑道:“那还真是巧了。” 反观徐指玄,只是深吸了一口气。 有人找死,他也拦不住,毕竟良言难劝该死鬼,这书生……真是找死啊! 三人并肩朝前,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到了那处水榭之外。 打眼一瞧,熟人还真多。 赤溪河婆、曹世子、云谣。 他的目光扫向这三人时,三人也望着自己。 特别是那河婆,花费不小的气力,这才掩盖住了脸上震惊神色。 妇人望着刘暮舟,深吸一口气,心中呢喃:“今日这宴会,可是热闹了。” 进赤溪国以来,刘暮舟也就对这位河婆露出过炼气士身份。 而云谣,则是眯眼望向那个害她失了先手的书生,神色略有几分难看。 此时此刻,徐指玄突然抬头,“山……” 可他刚刚说出个山字,却被水榭之中的曹越打断。 曹越站起身,望向刘暮舟,一脸诧异:“云仙子,这不是刘公子么?昨日不是说好了,要一起赴宴,怎么今日将他放在了外面?” 云谣眼皮一跳,赶忙开口:“只是觉得过路书生,有几分文采而已。” 主位之上,那位曹山君立刻明白了,于是笑盈盈道:“韦湖主,既然越儿跟云仙子都认识他,倒不如先瞧瞧这书生所献宝物是什么?” 那位韦湖主闻言,自然笑着点头,然后望向刘暮舟,问道:“外来书生,献宝何物啊?” 徐指玄面色一沉,却见刘暮舟大步迈出,双手捧上那枚神咒,轻声道:“昨日小生误入小窗山,若非曹世子与云仙子相救,估计就死在赤狐嘴里了。曹世子捉了赤狐,救了小生一命,可我……” 说着,刘暮舟神色有些尴尬,“可我昨夜稀里糊涂的睡着了,误了正事。听闻山君乃是曹氏老祖,今日又在湖上设宴,我思前想后,还是想来感谢山君,故而拿出了祖传宝物,请山君笑纳。” 其实在那枚神咒出现的一瞬间,云谣与那曹山君,可就坐不住了。 其余人认不出,可他们认得出。 如今天下,宝钱已经很贵重了,但这种花钱,更是凤毛麟角,因为这种钱是压胜钱,每一枚都是绝版,有价无市! 故而,原本没怎么当回事的山君,此刻由衷的笑了起来。 他突然起身,一步跃到刘暮舟身前,笑盈盈问道:“既然是越儿救你,为何要来谢我?” 刘暮舟腰又弯了几分,恭恭敬敬道:“谢山君培养出如此仁义的后代。” 望着那枚花钱,老者双眼之中几乎要冒火了,但他还是慢悠悠伸手过去,接过那枚神咒,强压着心中喜色,笑着说道:“好了,别摆弄花花肠子,说罢,想要什么?” 刘暮舟干笑一声:“山君慧眼,小生……家道中落,过得贫苦,想在赤溪国,某个一官半职。” 山君哈哈大笑:“这还像个人,行吧,念在你还算实在的份儿上,那就封你为献宝侯,赏一县之地给你,如何?” 刘暮舟双眼直放光:“一县……多……多谢山君!” 其实这位曹山君,才是真正乐开了花儿。 有这等宝物在手,破入凝神,指日可待啊! 但他望了一眼曹越,眼皮微微一缩,随后言道:“你与越儿云仙子相识,便坐去他们身边吧?” 刘暮舟再次拱手,“多谢山君!” 刘暮舟屁颠儿的跑去云谣左侧坐下,压低声音说道:“云仙子,昨晚上怎么回事?我怎么突然就睡着了?今日起来,头疼的紧。” 云谣挤出来了个笑脸,轻声道:“刘公子一夜没睡,太困了吧?早晨本来要叫你的,见你睡得香便作罢了。” 事实上云谣肠子都快悔青了,昨日若是能有耐心些,那枚神咒,就是她的了。 至少那位云谣仙子觉得,凭她姿色,拿下刘暮舟易如反掌。 可曹越此时,根本没心思理会刘暮舟,因为方才刘暮舟说起赤狐,老祖已经心生不满了。 刘暮舟抬头看了一眼那位赤溪河婆,微微一笑。对方同样微笑,笑意之中却带着一丝怜悯。 她不知道刘暮舟来干什么,但她知道二境与三境巅峰的差距,有多大。 读书人……可惜一条命。 而此时,曹山君微微一笑,对着徐指玄说道:“你的宝物,是这把刀吗?我看着也一般啊!” 刘暮舟转头望去,却见赵典笑盈盈望着自己,一脸讥讽。 刘暮舟端起一杯酒,撇了撇嘴,并未说话。 可这一幕,却被云谣看在眼中。突然之间,她心中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于是问道:“你认识那个白衣宗师?” 刘暮舟一笑:“云仙子,我跟他今日初次见面,但神交已久。” 可不是神交已久嘛!玄风太子憋着弄死刘暮舟,付出的代价,可是不小。 而此时,徐指玄缓缓将手挪去刀柄,抓起了佩刀,并笑着说道:“山君有所不知,我这刀用法奇特,待我为山君,演示一番?” 曹山君微微一笑,手抚白须,问道:“好啊!” 徐指玄猛然抓住刀刃,刀身瞬间便发出赤色光芒。 但此时,那位韦湖主突然瞬身而来,手掌直冲向徐指玄面门,并冷喝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妄图刺杀山君?” 就在手掌即将落在少年胸前时,一只苍老手臂,却轻轻抓住了击来的手掌。 韦湖主一怔,抬头望向那位曹山君,一脸疑惑:“山君?” 白发老者则是长叹一声:“的确有人要刺杀我,但这徐家子,又算得了什么?” 他早就认出了徐指玄,毕竟他是当地神灵啊! 说着,他冷笑一声,手臂灵气迸发,随手一甩,便将韦湖主抛了出去。所散发的气息余波,便震飞了徐指玄。 “韦妆啊,这么多年了,为何偏偏等在今日出手?苦心设宴,是要将我身边的人,一网打尽吗?” 赤溪河婆闻言,猛的转头望向韦湖主,一脸的不敢置信。 少年徐指玄艰难起身,可他望着白发老者,满脸绝望。 可曹山君却道:“所有人都以为她是我的……狗腿子?帮我笼络周边山头儿?可我近来才发现,这位韦湖主,拿着我的钱,将本该送出去的狐女全放了。今日设宴,你打算如何将我们一网打尽啊?” 刘暮舟眨了眨眼,望向那位韦湖主,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那韦湖主,艰难起身,擦了擦嘴角鲜血,冷笑一声:“忍辱负重,帮你做那些下作之事,只为今日,送你归西!” 说着,她拔下头顶发簪摔落,清脆声音瞬间传遍水榭。 “手段?四阶大阵够不够?” 一瞬间,整座雁栖湖剧烈的震颤,而那韦妆却深吸一口气,自语道:“该死不该死的,命数到了。今日,赤溪司马妆,请诸位一同赴死!” 红衣女子,此刻满脸的笑意,是解脱的笑容。 但过去了十几个呼吸,水榭并无半点儿变化,红衣女子脸上的笑容瞬间散去。 那位曹山君摇了摇头,嗤笑道:“自作聪明,我可是山君,在我山脚下动手脚,你当我瞎吗?” 而此时,有少年持刀,狂奔向山君。 少年一脸决然,分明没有说一个字,但一句话仿佛刻在他脸上。 不成功,便成仁。 白发山君转过头,冷笑一声:“找死的徐家子。” 灵气如同狂风,席卷而去。 徐指玄面不改色,今日赴宴,他早就做了死的准备了。 故而那狂风来时,徐指玄闭上了眼睛。 可正此时,一道白衣抢先拦在前方。 另有一道熟悉声音传入徐指玄耳中:“小子,别这么轻易认命啊!” 第71章 湖上宴(下) 白衣现身,没有半句啰嗦,一拳退风而已。 但赵典才懒得与人啰嗦,更懒得去看徐指玄,只是抖了抖袖子望向那位山君。 瞬间,在座的大多数都站了起来,相继走到山君身后,坐着的,也就刘暮舟以及云谣,还有那位赤溪河婆了。 但徐指玄听到了一句熟悉声音,所以他死死盯着刘暮舟,满脸的不敢置信。 曹山君微微眯眼,冷声道:“八品,武道宗师?” 他冷哼一声,转身往主位走去,顺便一伸手掐住司马妆的脖子,讥笑不已:“好好一条狗,不去吃屎,反倒拿起耗子来了?越儿,帮我弄……” 话音未落,只听见轰的一声,一道锦衣身影倒飞而去,率先去往主位,将那张价值不菲的坐榻砸得四分五裂。 紧接着,又是几道惨叫声音传入耳中,黑影接连掠过莲池,镶嵌在了远处假山之上。 曹山君猛地转头,却见那白衣公子淡淡然抖了抖袖子,旋即言道:“别出手,让你先瞧瞧我的习惯,免得说我胜之不武。” 司马妆狂笑不止:“曹贼!看来你遇上不好惹的了?多行不义必自毙!” 反观刘暮舟,捡起一枚葡萄塞入嘴里,笑盈盈一句:“云仙子,你怎么不动?” 云谣望着那个看似没心没肺只知道吃的读书人,眉头一皱,沉声道:“他在跟谁说话?” 刘暮舟一脸无辜,“我哪里知道?” 话虽如此,但刘暮舟脸上没有丁点儿惧怕,反倒是看戏一般,望向莲池两侧。 曹山君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年轻人,无冤无仇的,为何要寻我的不是?” 赵典依旧是懒得多说,只身子微微前倾,浑身上下便有金色真气流转。 下一刻,金色如同箭矢一般爆射而出,迅速掠过莲池,不作分毫掩饰,拳作开山之势,轰然而出。 刘暮舟就望着那曹山君将手中的司马妆举起,当做肉盾。 那位山君笑盈盈道:“我知道你们这种人,都喜欢瞻前顾后,一个为报仇而隐忍的女子,你下得去……” 可话未说完,赵典只冷笑一声,拳头瞬间穿过司马妆胸口,自其后背而出,一拳重重砸在山君胸口。 他身上的金色真气如同主宰一切的王,主宰一切,却又漠视一切。 遭受一拳,曹山君连退数步这才止住身形。他双眼明显一眯,因为手中提着的司马妆,已经没了生机。 这一幕,赤溪河婆眉头死死皱起,云谣更是手臂一颤,一句话不自觉地就脱口而出:“好一个铁石心肠!” 但刘暮舟面无表情。 一码归一码,再怎么忍辱负重,害了人却是事实。即便没有害狐妖,但这别苑如此多的女子,哪个是正路上来的? 结果下一刻,曹山君眉头突然皱起,怒目望向赵典,白发好似被狂风吹起。 “放肆!” 三境巅峰的山君,又在赤屏山下,有地势之利。故而一句放肆,几乎是带着一座赤屏山的重量砸向赵典,以至于那一袭白衣连退数十步还是止不住身形,即便将双脚插入石板之中,却一样后退百丈,地面都被他的双脚带出长长沟壑。 而此时,怔在原地许久的徐指玄一咬牙,咬破手指一把抹过刀锋,挥舞袖子祭出一张金色符箓,再次提刀而起,面向山君狂奔而去。 但他毕竟是个练气修为,被那白发老者瞪了一眼,便承受不住其身上威势倒飞而出,落在水榭之外,半跪在地上狂吐鲜血。 金色光芒再次出现,赵典凭空出现在山君一侧,于半空中出打虎一拳。 山君冷哼一声,竟是化作一道云烟后退,转而出现在赵典身后一掌拍出,再次将赵典拍飞了出去。 曹山君眯眼望向云谣与赤溪河婆,冷笑道:“你们,这是要看热闹啊?实话告诉你们,早知道今日会有麻烦,苦坨山的绛云大师即刻至此,今日你们手上不沾血,那赤溪国地界儿,就容不下你们了。” 刘暮舟还在吃东西,他扫了云谣一眼,却见身边女子面色凝重。而对面那位河婆娘娘,则是缓缓站了起来,手中多了一柄长枪,身上竟然也多了一身赤红甲胄。 此时赵典去而复返,但河婆持枪而出,一步拦在曹山君身前,手握长枪横扫而去,并冷声道:“我武将出身,受封赤溪河神,多年来却看着国贼当道,甚至都不如湖主有种。” 曹山君闻言,眉头一皱,正要转身时,却见赤甲枪头调转,朝着自己来了。 他冷笑一声:“都要找死?那我成全你们!” 山君一把握住枪头,又是大袖一挥,将那金光逼退。 他冷笑着望向赤溪河婆,正要抬手轰碎其脑袋时,却突然发现,有个手提长刀的少年爬到了他脚下,用尽最后气力,将刀砍在了他脚后跟。 这一刀根本伤不了他分毫,可对他来说,这是莫大的侮辱。 一瞬间,山君怒气冲天,沉声道:“你们真是……” 话未说完,云谣柳眉一竖,两手立时各多了一把短刀,随后疾速而出,刀锋直取山君首级。 水榭当中,山君迅速转头,就看着两把刀斩来。 他的怒火,终于被尽数点燃。 “你们一个个,真是好样的啊!” 一瞬间,曹山君气势陡然而起,抓住长枪将河婆甩出,砸穿了整座别苑。 转身又是凌空一掌,将云谣从另一个方向拍飞了出去。 再一低头,徐指玄还在挣扎着拿刀,他竟然还想再劈一下。 曹山君冷笑一声,迅速抬起脚。 “赤溪国是我说了算的,天下本来就是我打下来的,是他司马氏窃国!徐家,算个屁!” 可就在他即将落脚时,一道狂暴气息突然凭空而起。他赶忙转头,却见一道雷霆疾驰而来,雷霆当中有炽热真气。他想要化作云烟躲避都来不及,竟是被一拳轰飞了数十丈之远。 刘暮舟弯腰扶起徐指玄,往他嘴里塞了一枚丹药,而后笑道:“小子还是有点儿东西的,但你不必以自身性命为赌注。人间山穷水尽,都不管,我管!” 云谣刚刚起身,却突然怔在原地,嘴唇直发颤。 那书生不知何时换了一身青衫,还背着剑,一身气息……同样在武道八品宗师! 不过一个呼吸,云谣立刻收回放在某只赤狐身上的禁制,以心声言道:“我并无恶意,就是想保护你而已。” 可云谣分明瞧见刘暮舟转头望向她,摇了摇头。 “小聪明少耍,方才出手,你救了自己半条命,带着徐指玄离开吧。“ 呢喃一句:“少给我下套儿了,大家都练武,谁骗得了谁?” 金色真气瞬身而至,赵典笑盈盈望向刘暮舟,问道:“忍了半天了,你怎么长成这副小白脸模样了?” 刘暮舟摊了摊手,撇嘴道:“说得你以前见过我似的,不过嘛!估计我爹娘长得好看,所以我这模样,起码比你强点儿。” 云谣颤颤巍巍到此,扶起徐指玄就往外走。 她心中有些别扭,因为这两个人怎么还聊起来了?完全不把十几丈外的山君放在眼里? 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刘暮舟淡然道:“想打架是吧?先干正事!” 说罢,刘暮舟猛然转身,双腿一用力,整座水榭轰然而碎,别苑裂出了几道巨大缝隙。 赵典略微眯眼,“抢是吧?那就先比比谁的拳头重!” 一个瞬息,雷霆剑光与金色真气先后奔向山君,但此时此刻,二者气息与方才天差地别!曹山君眉头死死皱起,因为不论是赵典的金色真气,还是刘暮舟的雷霆剑气,都是天然压制他的存在。 不同在于,赵典的金色真气有一股子天然的王者气息,而刘暮舟的雷霆,霸道至极! 刘暮舟手握风泉,于半空中斩出一道雷霆,山君眼皮狂跳,刚要转身,却发现金光已到面门,硕大拳头狠狠落下,一拳而已,赤屏山上庙宇之中的神像便出现了几道裂纹。 山君暴退数十步,面色极其难看。 刘暮舟一笑,风泉脱手,分化为几十道雷霆剑光,疾驰而出。 曹山君见状,急忙转身,简直是慌不择路。而那些剑影便如同跗骨之蛆一般,他跑到哪里,剑追到哪里。 就在此时,赵典凭空出现,一拳轰穿别苑,拦住山君去路。 一道奔雷钻入剑影之中,重新持剑,一剑劈落,笑道:“好拳!” 风泉狠狠劈落,山君倒飞而出,砸穿别苑,于雁栖湖上打了十几下水漂,这才稳住身形。 赵典见状,笑道:“好剑!” 两人玩儿合打,玩儿似的。 可在湖上的云谣与河婆眼中,却是十分震惊的画面! 即便武道真气天然克制魂魄,但山君是神灵啊!怎么在这两个年轻人手底下,他没有一点还手之力? 最为震惊的,莫过于徐指玄了。 少年人艰难开口:“他……真的满腔浩然!” 反观那位曹山君,此刻面色极其难看,因为他真的打不过,别说打了,那二人的雷霆与真气,简直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没忍住怒吼一声:“绛云何在?” 可此时,河边有个白衣青年,身边还有个半死不活的中年人。 “少年天骄之争,你就别插手了。” 此时湖上,山君死死皱着眉头,骂道:“靠不住!” 可刘暮舟剑光率先而去,他只得一皱眉,牵动山水大势,使得半座雁栖湖的水往赤屏山倒流而去,方圆数百里,地面突然间布满了裂缝。 曹山君咬着牙,也不设防,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刘暮舟,沉声道:“杀来试试!” 话音刚落,剑光骤停! 刘暮舟微微眯眼,沉声道:“你可真该死!” 可此时,赵典疾速而来,没有任何顾虑,只出必死一拳。 曹山君眼皮一颤,刘暮舟更是皱起眉头,调转剑锋,一剑拦住赵典的拳头。 拳剑对撞,湖水炸裂。 与此同时,曹山君二话不说疯狂逃往赤屏山。 赵典皱着眉头,冷哼道:“妇人之仁!要成就大事,总要付出些代价的。” 刘暮舟回头望向赤屏山,眼中杀意根本藏不住。 “方圆数百里的凡人,不该受此代价!” 赵典冷笑一声,“如此看来,你果然配不上做青瑶的主人,那个人应该是我才对!” 话锋一转,赵典扭了扭脖子,冷声道:“既然有争执,那就先打死你,再去打死他!” 他卷起袖子,沉声一句:“你的对手,玄风王朝,赵典。” 刘暮舟总算知道赵典为何要杀自己了,原来,是因为青瑶啊? 玄风王朝赵典?云谣一皱眉,总觉得这个名字好生熟悉。 刚刚回山的曹山君更是面色煞白,玄风王朝的赵典!还有谁敢自称玄风王朝赵典啊? 这位曹山君,此时此刻只觉得自己血都凉了。 刘暮舟回过头,刚要开口,背后风泉却发出一阵剑鸣。 刘暮舟干笑道:“不用剑,他用拳,我也用拳。” 可风泉仍旧轰鸣不已,好像就是要听刘暮舟说出那句话。 刘暮舟沉默了几个呼吸,摇头一笑,将长衫撩起别入腰带,单手负后,说出了风泉想要听到的那句话。 “楼外楼弟子,刘暮舟!” 话音刚落,赤屏山上那位山君几乎一个踉跄倒在地上。 “楼……楼外楼?” 这一瞬间,云谣也才终于想到赵典是谁了!竟然是玄风……太子! 再看向刘暮舟,云谣也只剩下苦笑了。 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那个白面书生,竟然是楼外楼的弟子。 徐指玄此刻也恢复了一些,但实在是不知道赵典是谁,更没听说过楼外楼。 于是徐指玄问了句:“你知道楼外楼是哪里吗?” 云谣自嘲一笑,呢喃道:“我们这样的人,恐怕这一生都再遇不到自称楼外楼弟子的人了。” 好在此时,刘暮舟笑着说了句:“虽然还没去过楼外楼,剑术也差了点儿,也不认识楼外楼的人,但这个是真的。” 赵典撇了撇嘴,原来如此,怪不得国师的府邸在一瞬间被压成了纸片,那日京城剑气之重,原本以为是山外山来人,没想到竟然是楼外楼? 赵典淡然道:“钟离沁可比你干脆多了,你怎么这么啰嗦?” 说着,一身金色真气已经开始流转。 刘暮舟笑了笑,“钟离姑娘嘛!自然比我干脆。” 一股子发自灵魂的炙热,充斥湖面。 下一刻,热息与金光碰撞,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两个人,今日第一次见面,也是第一次交手! 第72章 年轻人的争斗 雁栖湖上白衣金光与青衫热息对轰一拳,竟然平分秋色。 双方都极其诧异,因为他们都知道自己的拳头有多重。 余波分开二人,刘暮舟松了送拳头,眯眼望着赵典,呢喃道:“你这真气,好生古怪!” 就一拳而已,刘暮舟自身原本难以控制的真气竟是有些惧怕。刘暮舟感觉,自己的真气是臣,而赵典的真气,是君! 赵典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拳头上的灼烧痕迹,气笑道:“好意思说我?你不也一样?” 因为自刘暮舟真气流露之时,赵典就觉得自己在烈焰之中,连魂魄都有一种极其古怪的炙热感! 其实远不止赵典,就连离得近的云谣与赤溪河婆,也承受不住那等热息,已经各自退后数百丈之远。 而此时,赵典突然咧出个笑脸,“从小到大,没人敢对我真正出拳,今日终于能痛痛快快打一场了!” 说罢,他摆出个简简单单的拳架子,右手在前左手握拳在后,随后突然迈步而出,十几丈水面,动步便到。 见拳袭来,刘暮舟迅速侧身,同时朝前探布,左手挡右拳右拳击其左臂,顺势侧身过去,铁山靠。 但赵典早有防备,闪身躲过,顺势一拳砸向刘暮舟面门,而刘暮舟的拳头,也到了他侧脸。 下一刻,两人各受对方结结实实一拳,真气对撞,双方连退数步。 稳住身形,赵典长大了嘴巴,转身啐了一口鲜血。 刘暮舟以手背擦去鼻孔流出的鲜血,随手一甩。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照着脸打是吧?那来!” 两道身影同时暴起,再次纠缠在了一起,但速度太快,留在别苑之中的人也好,站在湖面的人也罢,都看不清,只见两道虚影缠斗罢了! 结果下一刻,刘暮舟倒飞而出,于湖面连打了数百下水漂,才堪堪停住,金光便尾随而来。 刘暮舟转头啐了一口血水,在赵典袭来之时,突然一步跃起,重重一脚踏在赵典小腹,使得对方猛然下坠,激起数丈高的水浪。 刘暮舟骂了一句娘,一步便到了赵典身后,横扫一脚,赵典便飞出去打水漂。 双方越打越往湖边,方才还是刘暮舟被打水漂,这会儿便换了回去。 望着这一幕,徐指玄眼皮狂跳,忍不住呢喃道:“他们是一点儿都不吃亏,现仇现报啊!” 突然想起遇见女鬼时刘暮舟的慌张神色,徐指玄便只有一阵苦笑,骂道:“真他娘能装蒜啊!” 云谣此刻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她设身处地的想了想,方才那几拳头随随便便落在她身上,她就是使出浑身解数,也最多就能撑三拳! 而此时,那位赤溪河婆心湖当中,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于是她手持长枪,指着赤屏山,沉声道:“将你这手段撤回,否则我豁出性命也要传信书院,闹出如此之大的动静,你藏不住了!” 那位曹山君,此刻坐在自己的山君庙里,面色煞白,即便听到了,也不愿答复。 在赵典与楼外楼这一个人名一个地名先后出现时,他已经知道,这次自己凶多吉少了。 借山水之势拉着方圆几百里的一切生灵陪葬,是他最后的保命手段。 此时此刻,他心中惶恐、焦躁、后悔,无数种情绪交织,以至于嘴唇越发的白,脑海中嗡嗡直响。 反观刘暮舟与赵典,已经自湖中央打到了湖边。 两人互换一拳,拳头都在对方面门,各自朝着一边倒飞而去。 刘暮舟倒飞至岸上,重重砸在堤坝边缘,整个人靠着双臂半挂着,喘息不止。 结果此时,有个年轻女子快步跑来:“书生,你的箱笼不要了吗?” 刘暮舟转头看去,只见乔小年拎着箱笼,快步跑来。可跑到一半,那姑娘却说了句:“哎?大冬天的你游水作甚?不嫌冷啊?” 刘暮舟翻了个白眼,摘下酒葫芦灌下一口酒后,喊道:“你他娘一个太子,练这么重的拳作甚?就照着老子脸打?” 赵典自水中钻出,揉了揉肿起来的脸颊,破口大骂:“你他娘没打我的脸?老子练拳,为平天下,你呢?一个泥腿子,练武学剑作甚?” 金色真气弥漫而来,刘暮舟暴起接拳,答道:“自然是为活命。” 湖水震荡,数十丈之高的大浪接连翻起,湖堤近处很快便被水打湿。 而乔小年望着那个飞身而起与另一个白衣换拳的刘暮舟,已然怔在了原地。 姑娘低头看了看手中箱笼,又抬头看向半空中的刘暮舟,嘴角一抽,呢喃道:“他……书生?” 云谣瞬身至此,除了手中提着的徐指玄,身后还跟了灵眉。 她苦涩一笑:“不是书生,是会武的剑客。” 正此时,两道声音竟然打上了赤屏山! 乔小年一皱眉,急道:“怎么打上赤屏山了,山君要是发怒了怎么办?云仙子,你快喊住他们啊!” 云谣欲哭无泪,只得望着乔小年,苦笑道:“今日赤屏山君不死,天理难容。” 反观另一处湖边,白衣青年提着酒壶,笑意不止:“师弟好像打的很开心啊?” 正此时,有个邋里邋遢的佩刀青年走来,坐在了白衣青年身边,笑着说道:“我师弟好像也很开心。” 卓定风猛然回头,他甚至都没发现邋遢青年到此! 卓定风深吸一口气,忙问道:“你……楼外楼弟子?” 青年摆了摆手:“我是扶摇楼弟子,去了一趟星宿海,察觉到他在这里,就来瞧瞧。放心,年轻人之间的争斗,我懒得插手。” 望着那个一身青衫,出拳霸道至极的家伙,青年不自觉的笑了起来。 三年而已,变化可真大啊!都成了小白脸儿了?这可不行。 见二人打上了赤屏山,青年一笑,留下一壶酒,轻声道:“帮我转交,就说有个叫曹同的人所留,让他一定要去楼外楼,给祖师爷磕头。要是愿意去扶摇楼,最好。” 话音刚落,邋遢青年就此消失。 卓定风深吸一口气,然后踢了一脚绛云大师,淡然道:“装你娘呢?” 就你怕?老子也怕啊! 绛云大师干笑一声,缓缓睁开眼,呢喃道:“我……就收了他点儿钱,来给他壮壮声势,真没帮他作恶。” 卓定风呵呵一笑,“之后再说吧!” 此时此刻,刘暮舟与赵典已经打到了山君庙前,都鼻青脸肿的。 赵典双手拄着膝盖,扯了扯领口,热的不行,边喘息边骂:“我他娘以为会有一场武道之争,没想到……没想到成了泼皮打架!照着脸打什么?” 刘暮舟一样喘息不止,绷直了身子灌下一口酒,骂道:“说的是我先照着脸打一样!” 曹山君就在庙里,面色煞白,干脆将整座雁栖湖的水搬到了京城之外,只要他一死,一座京城数十万人口,便要陪葬! 这是他保命的唯一办法了。 刘暮舟自然察觉到了,赵典也一样。 但赵典站直了之后,问了句:“你这路子笨拙的紧,拳头太死,拳总不是楼外楼教的吧?” 刘暮舟微微眯眼,答道:“起先是朋友给的拳谱,瞎练。后来钟离姑娘买了一本架子拳,我照着学的。” 赵典嘴角一扯,“架子拳?那你……” 可话未说完,赵典突然换做笑脸,一个瞬身去往山君庙里,紧握拳头,就要砸向神像。 曹山君眼皮一跳,怒道:“杀我一人,拉数十万人陪葬,玄风太子!你真要如此吗?” 但赵典只是一笑,出拳而已。 除恶务尽,拔出毒瘤时不小心伤了跟前肌肤,这是本该付出的代价。 山君破口大骂:“假仁义!” 在拳头即将落在神像之时,一道奔雷闪现而来,刘暮舟将赵典拦腰抱住,以雷霆剑气将其包裹,肆意冲撞去往湖上。 巨大声音传遍方圆数百里,远远看去,只见一道巨大裂缝自赤屏山巅而下,直至雁栖湖! 钻入湖中时,赵典终于挣脱刘暮舟,于是一脚将其踢出水面,他自己紧随其后,出水之时,手中便多了一柄朴刀。 赵典悬空而立,身上金色真气炸裂,气势攀升到了极点,面色极其难看。 “刘暮舟!成大事者就应该不拘小节。你得了本该是我的东西,却如此鼠目寸光妇人之仁!将来天翻地覆,整座瀛洲都会沦为焦土,你刘暮舟又救得了多少人?” 刘暮舟落在水面,一口鲜血狂涌而出,体内真气,压制不住了。 他抬头望向赵典,声音沙哑:“天下太平是需要付出代价,无辜者会很多,救不完!可你我若以此为借口,主动去伤天害理,那即便有了太平,也只会是假象!” 赵典双手抓起朴刀,一跃而下,以雷霆万钧之势重重劈向刘暮舟,怒道:“诡辩!” 刘暮舟本想运转真气抵御,可在那金光之下,自身真气却不听调遣,缩而不出。刘暮舟只得抬起双臂,以剑气阻拦。 但他的炼气修为,不过灵台二变,哪里拦得住赵典朴刀?以至于一击而已,刘暮舟便被砸入雁栖湖所剩不多的水中。 刘暮舟艰难起身,再次尝试调用真气,却还是无用。 他深吸一口气,眯眼道:“这样懦弱的真气,我不要也罢!” 说着,刘暮舟站直了身子,望着赵典,沉声一句:“你有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话是说给赵典,也是说给体内真气的。 可刘暮舟万万没想到,就这一句话,体内不受控制的真气,像是受了刺激一般,突然狂暴了起来,充斥在刘暮舟血肉之中。 一股子熟悉的炙热感,再次袭来! 刘暮舟嘴角一挑:“这才像话,他有他的王者之气,我们有我们的霸气!怕他作甚?” 说罢,刘暮舟双手握拳,真气瞬间攀升,明明没有颜色,可他身边却散发出阵阵热流。 轰的一声,一袭青衫自湖底暴起,瞬息之间便到赵典面前,迎面虎扑式,双拳递出。 赵典横刀胸前,却抵挡不住热流,疾速倒飞而出。 湖边的卓定风再也坐不住了,起身望向湖面,皱眉道:“怎么突然打红眼了?” 放才两人还好好的,怎么忽然之间都不留手了?再这么下去,赵典即便胜了,自己也会重伤的! 而且刘暮舟,尚未拔剑! 卓定风刚要去往湖上,却听见有人千里传音。 “定风,莫要出手,这对他来说也是一次历练。刘暮舟只是身怀古怪真气,但赵典的真气是独属于他的王道真气。经此一役,无论输赢,将来刘暮舟要是走不出自己的路,就别想在武道与赵典一较高低。” 刚要动身的卓定风,就这么停下了步子。 湖面上的拳与刀,已经对轰不知多少下了。 而此时,刘暮舟山崩一式递出,对方朴刀落下,一身巨响之后,双方各自暴退。 赵典一口鲜血狂涌而出,胸前衣裳被灼烧殆尽,血肉模糊。 反观刘暮舟,朴刀破不开法衣,但肩膀已经被砍出了个口子,将衣服塞进了骨头儿缝儿里,刀也死死卡在肩头。 刘暮舟面无表情,这点儿疼相比万剑穿心,就好像擦破了皮而已。 他抬起右臂抓起朴刀,猛然一用力,将刀拔下,朝着赵典甩去。 年轻人浑然不顾顺着袖口淌出来的血,反而摘下酒葫芦,狂灌了几口酒。 “青瑶认我为主是个意外,或许本来她应该是你的,换作以前,我不在乎这些。但有人告诉我,我付出代价得来的东西,又不是抢来的,那别人想自我手中抢走,便是痴心妄想!” 赵典咬着牙,沉声道:“与你同日而生,是我赵典之耻!” 话音刚落,两人几乎同时朝前冲去,两只拳头,互相砸在了对方面门,一瞬间,双方各自眼前一黑,各自朝着后方倒下,坠往湖底。 炙热气息消散,金色真气一样散去,他们像是已经再无争斗力气。 赤屏山上,山君见状,大笑一声,疾速撤回一湖之水,瞬身去往雁栖湖,落在了两人身边。 此时湖水回流,偏偏此地无水。 白发山君低头望着两个昏死过去的年轻人,忍不住摇头:“他说的对,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要是杀了我,就不会遭此劫难。” 说着,他再次运转山水大势,将整座雁栖湖包裹了起来。 “你们来头都很大,但只要今日此地无人活着出去,谁又会知道是我杀了你们?” 曹山君一挥手,招来赵典的朴刀,单手举起,就要捅入刘暮舟胸膛。 可就在此时,曹山君突然察觉到身后有喘息声音。他一转头,地上哪里还有赵典? 赵典喘着粗气,沙哑道:“杀他之人,只能是……” 话未说完,赵典甚至都还没有开始出拳,曹山君身上却突然布满了金色裂纹。 一声惨叫,曹山君双手捂着脸,却拦不住金光泄露。 “你……你在山君庙里,留了飞剑!” 刘暮舟缓缓睁眼,真气乱窜的代价,他此刻动弹不得。 但他还是望着即将裂开的山君,像是对他说,其实是在告诉赵典:“除恶务尽,不一定要牵……牵连无辜者的。你是太子,不死就是皇帝,不应该尽力去保全自己的子民吗?” 一声哀嚎传来,山君四分五裂,随后化作云烟。 而赵典,转身抓住朴刀,走到了刘暮舟身前。 两个年轻人,一个躺着,一个站着。 朴刀高高举起,瞄准了刘暮舟头颅,刘暮舟却淡淡然望着他,神色平淡。 赵典深吸一口气,终究还是收回了朴刀,随后弯腰抓起刘暮舟,艰难跃出湖面,到了湖边云谣处。 将刘暮舟丢下,赵典冷笑一声:“你他娘哪儿读的书啊?一个剑客,武道不差,下手贼狠,却偏偏沾了一股子腐儒气?这么杀你,太便宜你了。” 刘暮舟淡然道:“若非我真气乱了,你说不成如此大话。” 赵典气急而笑,可他面色一变,却道:“你喜欢钟离沁对吧?她打了我一顿,所以现在我也喜欢她了。堂堂玄风太子,总要比你个神水国的泥腿子招山外山喜欢吧?更何况山外山在东海,我玄风王朝也在东,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刘暮舟一瞪眼,再无方才从容,冲着赵典破口大骂:“你他娘的要点儿脸!” 赵典终于看见了刘暮舟愤怒的表情,瞬间心满意足,大笑转头:“今日一战,你我平手。你不是聪明吗?第二场,我布局,你来破!破不了可就别怪我夺你心爱之人了。” 刘暮舟皱着眉头,沉声道:“争可以,但你要敢对钟离沁用小人手段,我必灭你玄风赵氏!” 赵典笑得越浓,“你都站不起来了,拿嘴灭我?” 说罢,赵典一步跃出,御风而去,很快就到了另一处湖边。 他冲着卓定风一笑,轻声道:“卓师兄,快带我走。” 卓定风点了点头,笑道:“你这家伙,怎么……” 话未说完,赵典砰的一声便栽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卓定风无奈摇头,呢喃道:“怎么还学的死要面子呢?” 他扶起赵典,转头瞪着绛云大师,冷声道:“将酒带给刘暮舟,曹同说的话你知道吧?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也知道吧?” 中年汉子使劲儿点头,“知道知道,太子英明神武,走得可稳当了。” 而此时,刘暮舟望向徐指玄,笑道:“不一定非要以死明志,也不一定要牵连无辜之人。妖,真不一定就是恶的。” 说着,他望向灵眉,轻声道:“指玄,她叫灵眉,是山中赤狐。她有个妹妹叫灵眸,现如今就在我家乡,开了一间客栈,管我叫东家。” 灵眉闻言一愣,赶忙问道:“公子,你说……” 但刘暮舟只迷迷糊糊一句话,便昏死了过去。 他最后说道:“指玄,去割了曹越头颅,祭奠你的……家人。曹氏灭你满门,你要灭他满门,我绝不阻拦。” 有个披甲女子将曹越丢在了路边,淡然道:“不必去了,我带来了。” 说罢,赤溪河婆望向云谣,轻声道:“还是奉劝仙子,不要轻举妄动。” 云谣苦涩一笑,呢喃道:“我倒是要有那个胆子。” 徐指玄则是望着动弹不得的曹越,双目猩红,即便自己还没有力气,却要抓起刀子,去割下曹越头颅。 可此时,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乔小年,走过去弯下腰,打算背起刘暮舟。 灵眉也在帮忙,她知道乔小年可能背不动,所以想帮手。 年轻姑娘背着刘暮舟,板着脸往京城方向去,灵眉跟在身边照看。 而那位赤溪河婆还在说:“今日之后,曹氏要倒霉了。云仙子放宽心,正主没了,那些酒肉朋友没有了为难溪尾山的理由,你们不会有事的。” 云溪长叹一声,望着被背走的刘暮舟,呢喃道:“希望如此吧。” 徐指玄拿起刀子,按住了曹越头颅,刚要下手,却听见乔小年说了句话。 其实乔小年本不想说的,可走着走着,越想越气,于是猛的回头,皱着眉头问道:“河婆、云仙子,还有徐小子,你们觉得,他算是帮了我们的恩人吗?曹山君一死,赤溪国的天就亮了,但他算是我们的恩人吗?” 徐指玄转过头,沉声道:“自然算!” 赤溪河婆笑道:“他不算,谁算?” 云谣则是点了点头。 乔小年这才回头,边走边说道:“我虽然不是炼气士,但也看明白了,他们两个之所以打红眼了,不就是书生不愿附近的无辜者遭难吗?而你们呢?你们在意的不是赤溪国百姓会怎么样,而是自己会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灵眉取出手绢,擦了擦刘暮舟脸上的血,轻声道:“我是妖,但我没脸让恩人满身是血的躺在地上,还与人商议下一步要怎么办。” 河婆与云谣各自皱眉,可徐指玄,却愣住了。 少年一刀斩下曹越首级,艰难起身,踉跄着跟随乔小年而去。 “小年姐,等等我。” 乔小年撇嘴道:“现在想起来是谁常带你买糖葫芦吃了?我还以为成了炼气士之后,就变了呢。” 徐指玄苦笑道:“姐,我没忘过。” 结果此时,有人驾云而来,灵眉面色一变,后方的赤溪河婆瞬身过去护住乔小年等人,皱眉望向天幕,沉声道:“绛云大师,山君已死,你们没有这么好的交情吧?” 绛云闻言,赶忙摇头:“别别别,别乱扣帽子啊!我就是帮人带个话,送壶酒而已。” 第73章 仙子帮我洗洗脚 赤溪国再无赤屏山君,照理说司马家应该开始清算,但曹家依旧手握重兵,竟然仗着炼气士不能干预凡人争斗的规矩,纠集十万大军,围困京城。 而京城之中,只有禁军将军乔鞅下辖的两万禁军。 围城三日,城中百姓极其惶恐。 而在乔家府邸,有个年轻人已经昏迷在床整整三日,好在是他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都在自行愈合。 徐指玄刚刚自祖宅回来,但他的家早就被烧毁,只有一片废墟,他只能在祖宅外点香磕头。 灵眉一直守在门口,另有一把剑悬停屋内,只让人远看,不让人靠近刘暮舟。 乔小年见徐指玄走来,轻声道:“小玄子,爹爹当时想要保住徐叔叔的,但……徐叔叔不肯,说天地自有公理,他要以徐氏满门热血,昭告苍天,祈盼老天爷……睁开眼。” 徐指玄挤出个笑脸,点头道:“我明白的,太子在门外等着,求见刘大哥,我说了还没醒。” 但此时,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有个年轻人推门而出,随手将剑靠在门边,捂着脑袋坐在了门槛儿上。 他一边拧开酒葫芦,一边呢喃:“狗日的赵典,下手真他娘黑啊!” 说罢,打算灌一口酒,结果都举起酒葫芦了才发现,里边儿空了。 灵眉见状,翻手取出一壶酒走过去,轻声道:“以前小窗山的山君老爷给我父亲的,猴儿酒。” 刘暮舟看了一眼,收起来,取出自己的便宜酒抿了一口。 这一幕看得乔小年直翻白眼,嘀咕道:“这么抠门儿呢?” 刘暮舟干笑一声:“我要去铸剑,铸剑师喜欢喝好酒,我不得留着送人?” 乔小年白眼道:“等着,我去偷我爹的酒。” 说干就干,不愧是嘴硬以至于迷路的糊涂蛋。 刘暮舟喝了一口酒后,才望向徐指玄,问道:“贪睡了些,你们说的,我也已经都听到了,但这种事我就不好管了,我觉得赵典那个王八蛋会管。大仇已报,待平复叛乱之后,如何打算?” 少年人总算是会笑了,他露出个笑脸,轻声道:“回太清山看看,要是师父还要我,就继续修行。若是能留下,破境灵台之后,就去四处逛逛。” 刘暮舟点了点头,又看向灵眉,轻声道:“你呢?打算去瞧瞧灵眸吗?” 灵眉笑着摇头:“多谢恩公,我就不去了,知道她活着就已经很好了。小年待我很好,我就留在她身边,等她将来嫁人了,我再试着离开吧。我毕竟是妖,来往多有不便。” 话锋一转,灵眉询问道:“公子说她,有个女儿?” 言语之间,略显诧异。 刘暮舟点头道:“的确如此,孩子是人族,父亲姓月。多余的,我就不知道了。不去可以,尽量写封信吧,世上还有亲人,对你们而言是莫大的幸运了。” 他往门外看了一眼,轻声道:“待会儿告诉他,我总不可能提着剑去帮他退兵的,与其找我,不如去找赵典。” 刘暮舟站了起来,问道:“指玄,跟我去赤溪水府逛逛?” 徐指玄站了起来,点头道:“好啊,不过去干嘛?” 刘暮舟一笑:“可别死了个曹山君,多了个曹河婆,那我这场架,不是白打了?” 说罢,他抓起徐指玄,御剑而起,直往赤溪河。 此时乔小年跑了回来,鬼鬼祟祟拎着两坛子酒,可院子里已经没人了。 她一脸疑惑:“灵眉姐姐,书生呢?” 灵眉望向天幕,笑了笑,轻声道:“应该是要去给某些人头顶,悬一把剑。” 灵眉说得,极对。 赤溪水府之中,模样很一般的河婆娘娘正与云谣对坐饮茶,云谣正说道:“那绛云不是个好东西,卑鄙小人而已,若非家父病重,他怎么敢来溪尾山耀武扬威。现在好了,赤屏山君一死,围绕着他的那帮鸡鸣狗盗之辈便是一盘散沙。我这次来找夫人,就是想请夫人移驾雁栖湖,取而代之,总管赤溪一国山水。” 说着,云谣还取出一根树枝,是柏枝。 “这延寿香,就当是溪尾山的贺礼了。” 河婆望着那根柏枝,无奈叹道:“仙子,人有时候要学的笨一些,安于现状,再徐徐图之。你这样……会招来祸事的。” 云谣却是一笑,轻声道:“夫人,过江龙再是龙,总要过江的。三日时间,我也不是什么都没做,青玄阁已经给了我那个刘暮舟的消息。中部与南部交接之处,卸春江边的神水国蛟州飞峡县人,一个孤儿,三年前还以划船为生,后来不知怎么的发迹了,然后就被玄风王朝太子悬赏。他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要追求山外山钟离家的姑娘,在飞泉宗待了几天,最终应该没得到什么结果。至于什么楼外楼弟子,青玄阁的答复是没听说过,言下之意,所谓楼外楼弟子,就是无稽之谈。他至多也就是个有所奇遇然后得罪玄风太子的,泥腿子。想来玄风太子也被他忽悠了,竟然真觉得一个三年前还在划船的泥腿子,就真的可以得山外山青睐?” 只要在青玄阁买到的消息,绝对保真,因为这是青玄阁的信誉。所以尚不明确的事情,青玄阁的答复是没听说过。 但云谣觉得,若是青玄阁都没听说过,至少有九成是假的。 赤溪河婆还是将那劳什子延寿香还了回去,摇头道:“曹山君都已经死了,大军围城也只是困兽之斗。将来谁去总管一国山水,需要皇家决断。仙子莫要忘了,我霍家先祖,也是赤溪开国功臣,我并无曹贼那样的野心。” 正此时,河婆察觉到了一道雷霆剑气,掠湖而来。 她面色一变,望向云谣,语重心长道:“师承的真假且不论,仙子想想一想,你有本事受他几拳?那日湖上相争,拳头之重,我们亲眼所见,这总是不能作假的。邻居一场,希望仙子莫要自误!” 话音刚落,雷霆已入赤溪河,顷刻间,一道背剑青衫,便拎着酒壶与个少年,到了大殿之外。 云谣面色一变,河婆已然迈步去迎了。 也是此时,刘暮舟带着徐指玄走入水府。 赤溪河婆一脸笑意,抱拳道:“昨日我还与云仙子去看了,见公子未醒,便没打扰。此刻仙子寻来,我们刚要去往京城,没想到公子就来了。我这赤溪水府,今日可是蓬荜生辉。” 刘暮舟抱拳回礼:“霍将军客气了,是晚辈打扰才是。” 云谣再次与刘暮舟见面,面色有些难堪,但河婆所言不假,不论刘暮舟身份如何,他的确三拳打的死她。 于是云谣挤出个笑脸迎上去,轻声道:“刘公子伤势如何了?” 刘暮舟一笑,边往里走边说道:“泥腿子出身,苦惯了,这点儿伤不叫事。不过既然云仙子在此,也好,起码不用我一个个找了。” 说罢,刘暮舟已经自顾自坐在了河婆的鱼骨榻上。 徐指玄神色古怪,心说他不是说来拜访么?怎么一副算账的样子? 但他只跟在刘暮舟身边,站在了刘暮舟一侧。 哪成想刘暮舟将风泉解下放在一边,坐着跺了跺脚,呢喃道:“睡了三日,可真够闷的,脚上全是汗。霍将军,水府当中,洗脚盆总是有的吧?” 河婆闻言,缓缓抬头,见刘暮舟满脸笑意,便笑着点头:“有,我来为公子洗脚。” 刘暮舟笑道:“我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啊!” 说话客客气气,但人靠着鱼骨榻,一柄雷霆闪烁的飞剑,随着其大拇指弹起,又落下。 云谣眉头已经皱起,心中怒骂小人,得寸进尺! 河婆也是一笑,摇头道:“应该的,公子不必客气。来人,打热水来。” 徐指玄转头看了一眼刘暮舟,他算是明白了,刘暮舟这趟,欺负人来的。 可徐指玄想不明白,刘暮舟明明做了好事,为什么要让本该感激他的人,变得厌恶他? 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会觉得这是屈辱吧? 正想着呢,有个长者螃蟹钳子的小姑娘便端来了一盆水,河婆刚要接过,却听见刘暮舟笑盈盈说道:“霍将军,别怪我说话难听,云仙子还是要更好看些的,想必手也更软和吧?” 云谣闻言,双眼猛的眯起:“你……” 可刘暮舟手飞剑,从只有在大拇指围绕,变成了五把飞剑绕着五根手指头旋转。 而且在云谣说话的一瞬间,整座水府变得无比炽热,就连徐指玄也嘴唇发白,发自灵魂的燥热感,简直要烤熟了他。 赤溪河婆赶忙以心声言道:“云谣,搞清楚状况,他就是要你低头!” 云谣闻言,抬头望向刘暮舟,却见那家伙满脸的笑意。 汗水沿着下巴滴落,衣袖已经粘在了胳膊上,云谣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接过水盆,沉声道:“我给公子洗脚!” 刘暮舟瞬间收回真气,点头道:“那就辛苦云仙子了。” 真气消散,徐指玄长舒一口气,身子略微一斜靠在了鱼骨榻上。 而云谣,则是强忍着内心怒火,端着木盆走到刘暮舟身前,伸手帮其脱靴。 刘暮舟笑盈盈望去,轻声道:“云仙子这是第一次帮人洗脚吧?巧了,我这泥腿子,也是第一次被人洗脚。” 云谣皮笑肉不笑,心中却只想活撕了刘暮舟。 但那家伙却是一脸享受,连徐指玄都闹不明白刘暮舟到底想干嘛。 盏茶功夫后,云谣重新帮刘暮舟穿上鞋袜,并抬起头,咬着牙问道:“满意了?” 刘暮舟一笑,点头道:“我满意了,但云谣仙子,你憋屈吗?” 云谣死死皱着眉头,沉声道:“你觉得呢?” 刘暮舟转身拿起剑,赤溪河婆就要迈步,却见来这么站了起来,然后背好了剑。 刘暮舟望向云谣,又望向赤溪河婆,问道:“与曹山君在时的你们相比呢?与赤溪国百姓相比呢?” 徐指玄顿时一愣,而刘暮舟却望向他,问道:“愣什么?走了,你也想洗脚吗?” 少年摇头似拨浪鼓,大步跟了上去。 直到剑光西去,赤溪河婆才长舒一口气,自语道:“云谣,蔑高人有罪,这个道理你能懂吧?他的出身如何,与我们眼下之事,没有分毫关系。方才他至少压下两次对你的杀意,我不知道他为何选择不杀,但……的确憋屈吧?” 云谣缓缓站了起来,面色复杂。 “钓鱼十年,不如咬饵一瞬。先前与夫人所言,权当我没说过吧。将来赤溪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夫人……传信即可。” 转身出了水府,大雪纷飞。 云谣望着天幕,长舒一口气。是啊,憋屈,所以大概明白了赤溪国百姓与徐氏、司马氏,明白他们有多憋屈。 赤溪国,不需要另一个赤屏山君了。 河婆长叹一声,现在才算天亮。 结果此时,水府当中一道雷霆剑光窜天而起,赤溪河婆眼皮狂跳! 这把剑何时藏在此处的,她根本就不知道! 但剑离开之时,是有人故意让她知道的。 先前只是惧怕刘暮舟那一身雷霆与真气,现在,她怕的是刘暮舟的手段! 好可怕! 而此时,刘暮舟与徐指玄落下了小窗山那座老早亭。 “指玄,这小窗山山君,很不错是吗?” 徐指玄望着那上写老老年间立此亭的石碑,点头道:“我也只是听说,小窗山是赤溪国精怪的安身立命之处。他在时,好像很愿意给行善的精怪一个家。” 刘暮舟一笑,点头道:“斩杀曹越,要是不解气,可以灭他满门,我绝不阻拦。但要是能好好查一查,哪些该杀或是哪些不该杀,那是最好。心不必软,杀了谁之后,他有子孙后代想要报仇,那就告诉他们你的名字,要寻仇寻来便是。当然了,这是我的作风,你还是要按你自己的来。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我见多了,所以不干那种事。” 徐指玄坐在边上,沉默许久,终于问了句:“为什么都不管,你管?” 刘暮舟大笑一声:“宋伯告诉我,要做个好人呀!” 话音刚落,雷霆剑光窜天而起,徐指玄转头之时,老早亭中已无人。 …… 天光大亮,有个年轻人背剑入青玄阁,坐下写了一封信。 “钟离姑娘,你好,我叫刘暮舟,你可能不记得我了,但谢谢你的衣裳……” 这次一个煤球儿都没打。 第74章 各地异动 云舟一进西域,天地竟然变了样。 刘暮舟本以为玉女山以西会是茫茫荒漠,可他没想到,此地竟然与他的老家一个模样,虽然也下雪,但明显没有山以东那般干燥了。 毕竟都腊月了,即便是飞峡县,也开始下雪了。 正往窗外看呢,走廊突然有人说道:“最新消息,神水国攻下西边的上春国,东南西北接壤的四国都皆俯首称臣,皇帝自降为国主。玄风以北也有大事,山外山弟子重伤。今日见闻,洲内外消息繁多。” 刘暮舟眉头一皱,收回了目光,取出一枚小钱,轻声道:“给我一份。” 说罢,那侍女立刻转头,双手奉上折子,又问了一句:“需要酒水吗?” 因为她瞧见了刘暮舟腰间酒葫芦。 刘暮舟摇了摇头,“要了叫你。” 这次不过乘船五天,行走不过五万余里,便画了几枚小钱,买了坐票。 说是坐票,其实也宽敞,是隔开的雅间,一处能坐四人,前一夜并未有人与刘暮舟同座。 此刻铺开纸张,刘暮舟看着看着,眉头便皱了起来。 神水国皇帝病逝,太子失踪,二皇子继位之后便开始往四周用兵,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国土翻了近一倍,已经有四个堪比神水国的小国俯首称臣,年年上贡。 看到后方,刘暮舟眉头皱的越紧。 因为纸上赫然写着,神水国将于五年之内迁都蛟州。 灌了一口酒,刘暮舟实在是想不通,神水国弹丸小国而已,哪里来的手段突然崛起,一跃成为中部第二大国? 结果再往下翻,刘暮舟脸色刷一下就变了。 标题写着“山外山钟离沁不回城遇袭,身中九剑,反杀十三位黄庭巅峰,重伤。” 不回城,那是在山外山眼皮子底下,钟离姑娘怎么会在不回城遇袭? 刘暮舟突然想起当时的悬赏令,于是深吸了一口气,面色有些难看。 再往下看,下面写着学宫震怒,二先生亲自去往山外山,三月为期限,不准山外山大动干戈,学宫自会出手。 翻过来后,又有几个大字,触目惊心! 释道之争,桃花观主张青源于瀛洲西海,斩小雷音寺住持一臂。 刘暮舟倒吸一口凉气,九转金丹,斩了另外一个九转金丹一条胳膊…… 也就是说,张道长回瀛洲了? 结果再往下看,上面又写着,楼外楼盖尘,与灵洲大菩萨战于不庭山西南,胜败不明。 刘暮舟心中呢喃,师父不是说要回昆吾洲吗?怎么跑去跟秃驴打架了? 但这么一看,好像昆吾洲与玄洲,都在与灵洲发生矛盾,唯独瀛洲是自己内部出了问题? 又想起赵典所说的将来一洲沦陷,刘暮舟总觉得这些事情与自己这一路所经历的,有着莫大的的关系。 但别的他管不着,现在唯独担心的便是钟离姑娘与师父的安危。 不行,得往楼外楼去信一封。 而此时,云舟停在一处小渡口,有人下船有人上船。 听见船舱热闹了起来,刘暮舟便收了山水见闻,喝了一口酒压压惊。 他已经习惯了喝酒,酒量也在慢慢增长。 结果此时,有个邋里邋遢的老头子扑了进来,醉醺醺的,对了一下座次,便瘫在了刘暮舟身边。 刘暮舟倒是不嫌弃,毕竟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只是望着那酒糟鼻老者,心说这老头儿干瘦,喝了多少酒?以至于这一滩烂泥? 未曾想老头儿坐下没多久,便开始打呼噜了。 刘暮舟无奈一笑,往边上靠了靠,结果那老头儿跟着倒,弄得他都没地方躲了。 也是此时,有一男一女往里走来,两人相谈甚欢。 女子笑着说道:“此番师兄所得,回去之后定能得一枚紫府丹,黄庭四炼,指日可待。” 男子也是一笑:“希望如此吧,师妹也能得到机缘,破境黄庭了。” 说着,紫衣女子与那白衣青年便坐了下来。 刘暮舟没搭理二人,只是往窗外看去,云舟即将启航。 可此时,酒糟鼻老头儿呼噜打的更响了。 对面女子顿时皱起眉头,一脚踢向老头,沉声道:“声音小点儿!” 男子见状,略微伸手,摇头道:“算了,就凑活一夜而已,少惹麻烦吧,若是嫌吵,我跟你换一下,你坐里面。” 女子这才收起目光,又望向那个剑眉星眸却又白的直反光的年轻人,然后眨了眨眼。 云舟很快离开渡口,约莫行进一个时辰,便有太阳洒了进来。对面女子皱了皱眉头,赶忙取出一张符箓贴在身上,生怕日光将她晒海。 但刘暮舟,竟然仰起头,任由毒辣太阳照射。 他现在就想晒黑点儿,钟离姑娘受伤了,他心里着急,铸剑之后便直去山外山。但若是这幅小白脸模样,怕钟离姑娘不喜欢,所以还是晒黑点儿好。 结果此时,身边酒糟鼻老者突然一个侧身倒在了刘暮舟身上,呼噜声都是小事儿,关键这老头儿流口水! 钟离姑娘送的衣裳,被你弄脏了还行? 于是刘暮舟伸手将老头儿脑袋推去一边,力气很小,可老头儿竟是猛的朝着走廊那边倒下,摔得砰一声。 呼噜声戛然而止,紧接着便是叫骂声:“哪个天杀的推我,老子招你惹你了?怎么没人吱声?挨炮仗的短命鬼!” 刘暮舟脸皮直抽搐,这他娘是个老混蛋啊? 他转头望向干瘦老头儿,气笑道:“骂够了没有?你刚刚把口水流我身上了!” 本以为老头儿起码会有点儿难为情,哪成想这老混蛋竟然吹胡子瞪眼的,指着刘暮舟骂道:“原来是你这个兔崽子?带一把剑就当自己是剑仙吗?小子,你嫩点儿!你知道我是谁吗?老子我的口水,多少人抢着接我还不给呢,你他娘的还敢嫌弃?” 对面二人看得目瞪口呆,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女子连忙扯了扯刘暮舟,轻声道:“公子别跟他一般见识,就是个老疯子而已。” 刘暮舟摇了摇头,“无事。” 当然无事了,总不能拌几句嘴就砍了他的狗头吧? 老头冷哼一声,坐了回来,摘下自己的酒葫芦往嘴里倒去,结果半天了才倒了三滴。 他一转头,便瞧见刘暮舟的酒葫芦,于是立马变了一副神色,谄媚至极。 “小友,方才我老头子喝醉了,话说得不好听,你可千万见谅啊!” 刘暮舟呵呵一笑,摘下自己的酒葫芦灌了一口,而后言道:“抱歉,我没酒。你要的话,我帮你喊人,你花钱买?” 结果就这么一句,老者便猛的伸手拍打大腿,一脸痛心疾首。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这是什么世道?行走江湖连酒都不分人一杯?唉!早就听说剑客不分人酒的话,走一辈子霉运,后脑流脓屁股生疮,注定娶不到媳妇儿,娶到了也生儿子没屁眼儿。” 对面男女对视一眼,神色古怪。 刘暮舟眼角直抽搐,却还是取出最便宜的一壶酒拍在了老者面前,冷声道:“闭嘴!” 酒糟鼻老者迅速抓起酒坛子,哈哈大笑:“你人真好。” 对面女子实在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男子也是硬憋着,可眼中满是对刘暮舟的同情,碰上这么个老混蛋,确实也没法子。 反观刘暮舟,此刻已然满脸黑线。若非在船上,刘暮舟高低要套这老家伙麻袋,弄他个鼻青脸肿。 酒糟鼻老者有了酒之后,总算是安稳了几分,也不吵了。 闲着也是闲着,对面二位也与刘暮舟聊了起来。 二人同属一个山门,此番是去大雪山找寻机缘。刘暮舟只说自己是自东边来的,去西域游历一番。 只是那女子时不时就偷瞄刘暮舟,使得刘暮舟极其无奈。而其身边的男子,则压着笑意,似乎很懂自己的师妹为何偷瞄对面剑客。 刘暮舟白是白了些,倒也不是那种阴柔模样。本身个头儿就不低,四肢修长,脸上棱角分明。可这样,越是遭女子喜欢。 半夜,隔壁老头子终于喝完了一坛子酒,然后眼巴巴望向刘暮舟。 刘暮舟则是呵呵一笑,将自己的酒葫芦倒悬,结果一滴酒也没出来。 老头儿见状,撇了撇嘴看向窗外,见船即将停靠于一处渡口,于是骂了句:“浑身上下没几壶酒,还学人家做剑客?” 嘁了一声,他拿起自己的酒葫芦,晃晃悠悠的便离开了,看样子是要在此地下船。 对面女子摇了摇头,笑道:“公子别生气,我常搭乘云舟,什么样的人都有,他这不是走了么?” 云舟停靠,刘暮舟叹息一声:“也是,算了,总不能两剑砍死他嘛!” 说着,刘暮舟转身拿起风泉,想着换个位置放下,结果拿起剑的一瞬间,突然发现剑穗儿不见了! 刘暮舟猛的起身往外走去,边走边骂:“老梆子!老子好心给你酒,竟敢偷我剑穗!” 刚到甲板,便听到身后有人喊道:“公子,刚刚有个老人家,说是你爷爷,拿了两坛子好酒,说你给钱。” 刘暮舟闻言,嘴角疯狂抽搐。 贼老儿啊! 第75章 负心汉的剑 娘的,贼老儿买了顶贵的两壶酒,花了足足一枚重钱! 刘暮舟沿着他的气息追去,可那贼老儿跑的极快,刘暮舟御剑追了盏茶功夫,竟然还没寻到。 直到翻过一座山,刘暮舟才瞧见那贼老儿倒挂在树上,像是自山崖跌落,可又鼻青脸肿的。 刘暮舟瞬身落下,二话不说先照着酒糟鼻一拳头,随后问道:“剑穗儿呢?” 老者被一拳头砸的脑袋发闷,鼻血涌出来顺着脸颊流去脑门儿,都来不及捂。 “年轻人,听……” 话未说完,刘暮舟又是一拳头,“我的剑穗儿呢?” 酒糟鼻都快被砸塌了,老者连忙捂住脸,呜咽不止:“别打了!我好赖也上了岁数,你这么打我可不……” 刘暮舟眉头一皱,见不远处有一潭水,便抓起老者,几步走到水边,将其按入了水中。 涮了涮,刘暮舟将其捞出来,举起拳头又要打,老头儿总算是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别打别打!刚刚被人抢了,被人抢了啊!我就跟你开个玩笑,没想到有人连老头儿的酒都抢。再说你那剑穗儿端得一般,我赔你换不成吗?” 结果又是砰的一声,酒糟鼻老者一个后仰,倒在了地上。 刘暮舟板着脸,弯腰抓起老头儿,冷声道:“老混蛋,坑我三壶酒我都可以不计较,可你要找不回来我的剑穗,我拿你这老骨头吊汤!被谁抢走了?” 这剑穗儿风泉一道,没骨头一道,是我送给钟离姑娘唯一一样东西,你他娘敢偷老子剑穗儿? 老头儿酒总算是醒了,他欲哭无泪:“我就想逗逗你,没想到碰见个混蛋啊!” 刘暮舟皱眉道:“人往哪儿去了,带路!要找不见,你看我弄不弄你!” 酒糟鼻老者捂着鼻子,眼泪汪汪的,指着南边说道:“那个混小子往那边儿去了。” 刘暮舟闻言,抓起老头儿后脖领子,拎着他便往南追去。 他娘的,半路遇到截杀次数多了,被人偷东西还是头一次! 关键是这老东西手法极其高明,连风泉都没察觉到剑穗儿被偷走了。 此刻已经将近子时,刘暮舟一路往南追,手里老者则是喋喋不休道:“乖乖,你把我放下去,是我不对,我找我师侄给你做个顶厉害的剑穗儿成不?我这纸糊的二境,经不住你这么折腾啊!” 刘暮舟冷笑道:“你就是给我一枚宝钱,我也不要!” 他一直指望将来见面之后,钟离姑娘能因为这剑穗儿想起些什么呢。他又不是什么圣贤,自然有自己的小心思,两把剑的剑穗儿是一对,钟离姑娘见着之后当然也会去想,起码有个跟她说话的理由了。 可你把老子剑穗偷走了,将来见了钟离姑娘怎么办?难道跟信上写的一样,与姑娘说,你好,我叫刘暮舟? 想到此处,刘暮舟没忍住又踢了老者一脚。 老头儿哎呦一声,欲哭无泪,嘀咕道:“小祖宗别打了,我知道错了。” 反正对于刘暮舟来说,谁敢弄丢关于钟离沁的东西,他跟谁拼命。 正此时,刘暮舟察觉到了西南十里之外,有嬉闹声音。 刘暮舟即刻朝着那边山中去,循着声音遥遥望去,只见山中冒着热气的水潭之中,有几位只穿着亵衣的年轻姑娘嬉闹,而月光极亮。 水潭不远处,有个身着黑衣,腰间挎刀的年轻人。 老头子揉了揉眼睛,指着那处说道:“对对对,就是他!他叫叶颉,方圆几千里出了名的混蛋!” 可刘暮舟分明听见他吸溜了口水,望着小溪里的姑娘,两眼直放光。 刘暮舟嘴角抽搐,伸出手指便插向老者双眼,同时骂道:你他娘多大年纪了?” 老头儿捂着双眼,欲哭无泪,骂道:“小子!差不多得了,报出我的来历,吓你一跳!” 刘暮舟抬手便是一巴掌,骂道:“老混蛋你等着,老子拿回剑穗再跟你算账!” 说罢,刘暮舟瞬身而下。 黑衣年轻人趴在石头后面,两眼直放光,因为池塘之中四位女子,模样是真不错。 于是年轻人呢喃道:“真好看啊!可惜,小小炼气,不是仙子。” 耳边突然传来声音:“要求这么高?还得是仙子?” 黑衣年轻人呵呵一笑:“那可不,老子向来喜欢玩儿仙……哎?” 他猛的转头,却见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个白面剑客。 愣神之际,拳头已经照着面门砸下,他根本没来得及反应,便倒飞了出去,砸在水潭当中。 几声尖叫传来,刘暮舟全然不理会,一步迈出,抓住黑衣脖领子,骂道:“偷看洗澡?天下青楼不够你逛是不是?把老子剑穗儿还来!” 一拳轰出,黑衣倒飞而出,重重嵌在山崖石壁之中。 堂堂三境,一拳撂倒。 四位炼气女子慌忙跑出水潭,齐声喊道:“师姐,有色狼!” 刘暮舟可不管他们喊谁,他现在一肚子气,就想拿回剑穗儿。 黑衣人捂着鼻子,破口大骂:“你他娘有什么大……” 话未说完,又是一拳,脑袋砸碎一片石壁。 刘暮舟将其薅出来,紧握拳头,刚要落拳,黑衣年轻人双手拦在身前,颤声道:“别!别打了!” 他望向刘暮舟,眼皮直发颤。心说哪儿来这么个凶神?老子堂堂黄庭一炼,还手之力都没有! 刘暮舟则是板着脸,沉声道:“我的剑穗儿呢?” 黑衣人一脸懵,“什么剑穗儿?” 刘暮舟皱眉道:“你从那酒糟鼻老混蛋手里抢来的剑穗儿!” 黑衣人欲哭无泪,“大哥,什么酒糟鼻什么老混蛋啊?你说清楚行吗?” 打也打不过,生怕这凶神再落拳,所以他双手不敢离开面门,主要是眼前这狗日的,专门照着脸落拳头啊! 这要换成个二境修士,都被他打死了。 正此时,有一道清脆声音传入耳中:“大胆淫贼!竟敢偷窥我斜方山女修!” 黑衣男子咽下一口唾沫:“祖宗,求你了,快跑!蓝采儿来了!你要不跑,把我松开我跑成吗!” 刘暮舟这会儿才压下怒气,转身一看,山巅哪里还有那老混蛋的身影? 刘暮舟深吸一口气,娘的脑子一热,被耍了! 但他突然抓起黑衣男子,皱眉问道:“你是不是叫叶颉?” 黑衣人一愣:“是啊,怎么……” 话未说完,一位面若冰霜的蓝衣女子已然至此,一瞬间,此地温度骤降,就连潭水也瞬间结冰。 刘暮舟转头望去,但见那女子眉头微皱,气息冰冷,活脱脱一个冰霜美人,令人窒息。 刘暮舟只想到四个字,堪比青瑶…… 但不知为何,刘暮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她。 想起来了,这女子眉宇之间……与在入夏城截杀自己的紫衣女子,极其相似! 此时此刻,黑衣男子都快哭了,他捂着脸,压低声音说道:“大爷,先跑成吗?剑穗儿什么的,待会儿再说啊!” 蓝采儿似乎对刘暮舟的模样无动于衷,只是翻手抽出一柄冰晶长枪,一身黄庭巅峰气息毕露。 “淫贼!” 刘暮舟背后风泉自行飞出,随后抓着叶颉御剑而起,冷冷一句:“我不是,他才是。” 说罢,一道雷霆极速离去,几息之后,才有炸雷声音传来。 反观蓝采儿,却怔在了原地。 她猛的抬头,气息变得尤为冰冷。 “你们先行回山,我去追那淫贼!” 说罢,女子瞬身而起,化作一道蓝光,在后方紧紧追赶。 女子眉头紧皱,于云海中取出一张画像。 画像之中,剑客黑衣,身后长剑青柄白刃。 “虞丘寒的剑!师父,有人背着那个负心汉的剑来了!” 第76章 天下共一片月 雷霆于前方掠过,蓝色灵气在后边紧紧追赶,然而刘暮舟却拎着叶颉,正在山林之中。 望着那道蓝色光芒,刘暮舟没忍住敲了敲脑壳,自言自语道:“上头了上头了,我怎么能被那老梆子哄了?” 叶颉被炙热真气压住,听见刘暮舟说话,咽下一口唾沫,硬着头皮问道:“大哥,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您老先收了真气成吗,我要化了!” 刘暮舟抿了一口酒,撇嘴道:“你说不认识那老王八蛋,可他怎么知道你名字的?” 叶颉抹了一把脸上汗水,欲哭无泪:“我灵渠叶氏,也是一方大户啊,在这西域我好赖是个名人,认识我很奇怪吗?我爹让我在这等老祖儿,这不碰巧遇上美景……” “停!”刘暮舟拦住叶颉。 “你说老祖儿?你家老祖有没有酒糟鼻?” 此刻叶颉已然咽喉干痒,咽下一口唾沫,又扯了扯衣领子,而后言道:“我……没见过啊!我爹说老祖认识我,其他的我一概不知。哦对,老祖好酒,修为……极低。” 好酒,修为低? 刘暮舟嘴角一扯,对上号了! “老梆子要去哪儿?” 叶颉沉声道:“要是老祖的话,估计不敢找太师傅去,只会去我家。不是……咱先收了神通,好好聊成吗?我真要化了!” 刘暮舟瞥了他一眼,收回真气,却疑惑问道:“你好赖是个黄庭修士,咋个这么弱?” 就不跟钟离姑娘或是裴邟黄术那些妖孽比了,即便是寻常黄庭相比,这叶颉的灵气也远远不如。 叶颉终于喘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无奈道:“我是个炼器师啊!铸兵可以,打架当然比不上你了,又是剑修又是武道宗师的。何况……我也不弱吧?当然了,跟蓝采儿没法儿比,那可是十七岁入黄庭巅峰,结果在九炼待了十三年的人。” 刘暮舟一愣,“你是说她已经三十岁了?” 叶颉疑惑道:“三十岁怎么啦?我都三十三了,你也差不多吧?” 刘暮舟神色古怪,灌了一口酒,随后言道:“我比你大,八十了。” 其实是十八,快十九了。 结果此时,那道蓝色灵气去而复返。刘暮舟嘴角一扯,赶忙取出红伞,将自己与叶颉盖在了里面。蓝采儿悬浮半空中,仔细查探了一圈儿,这才皱着眉头离去。 刘暮舟足足待了一刻才收回伞,然后长舒一口气。 打个三炼手拿把掐,四炼有点儿费劲儿,九炼……呵呵,是个人就够呛,神灵与妖魔鬼怪除外。 刘暮舟一把提起叶颉,沉声道:“带我去你家找那老王八蛋,吃撑了偷老子剑穗儿!我要拿他那把老骨头吊高汤!” 叶颉嘴角一扯,“大哥,你什么来路啊?你这点儿修为去我家找我老祖不痛快,容易被我爹吊汤。” 刘暮舟呵呵一笑,照着叶颉后脑就是一巴掌。 “老子刘暮舟,玄风王朝来的,知道赵典吗?我是他亲姥爷。敢动我,我好外孙亲率大军,灭一国都不费吹灰之力,何况你叶氏!” 刘暮舟已经决定了,日后行走江湖,逢人便自称是赵典姥爷。 竟敢跟我说是什么近水楼台先得月?我先让你多个姥爷。 叶颉闻言,愣了愣,疑惑道:“玄风皇后不是出身于南海独孤氏么?你姓刘?” 刘暮舟笑盈盈望去,翻手取出一份通关文牒,问道:“认得吗?你觉得寻常人,拿得到?” 叶颉打眼看去,只见一道无字印,旋即脸皮便抽搐了起来。 “信,怎么不信?大哥你牛,我服了。” 还他娘玄风太子的姥爷?你当老子脑袋里灌得是稀泥么?你他娘瞧着至多二十出头儿,这幅白面模样,说是玄风皇后的姘头、赵典的野爹,那我还能信。 还有那无字印,就不说你有无那个本事了,就说学宫老夫子的印,那是我能见着的? 扯淡玩意儿,打了老子三拳,本少爷不还回去,誓不为人! 刘暮舟满意点头:“这下能带路了吧?” 又仔细打量了叶颉一番,刘暮舟心中嘀咕:“都说东南西北中,东边儿最强西边最弱,看来还真是。” 说着,刘暮舟便已经开始走了。但叶颉瞪大了眼珠子,问道:“大哥,八千里呢,你带我御剑可不成啊!” 方才一瞬,雷霆极速之下,叶颉死的心都有了,哪里还敢被刘暮舟拎着赶路? 刘暮舟转过头,疑惑道:“那怎么办?走着去?我怕老混蛋拿我剑穗儿换酒喝!” 叶颉无奈取出一粒菩提子,屈指一弹,便是一艘飞舟。 叶颉瞬身上了飞舟,转身冲着刘暮舟喊道:“刘兄,上船啊!” 刘暮舟眯眼一笑:“你别不是给我备了口袋吧?” 叶颉一愣,摇头道:“刘兄这话说的,哪儿能啊!你那般来历,我巴结都来不及呢,快上船吧。” 刘暮舟闻言,点了点头,笑道:“我觉得啊,挨了打的人,不记仇得是圣人才是?你像是圣人吗?” 叶颉脸皮一扯,顿觉不妙,刚要驾着飞舟跑路,却见一道雷霆蹿天而起,同时有雷霆剑光坠落,直朝着叶颉斩去。 叶颉破口大骂:“疯子!你他娘有毛……” 话未说完,叶颉只觉得身后一股子寒意袭来,再一低头,哪里还有刘暮舟的影子? “你大爷啊!” 寒意愈发的浓郁,叶颉咽下一口唾沫,干笑着转头。 “采儿仙子,你听我解……” 话未说完,叶颉双腿已经没了知觉,他一低头,只见下半身都已经成了冰雕。 叶颉欲哭无泪,“仙子,咱两家也算世交,我们……” 蓝采儿柳眉一蹙,撩起长枪,枪剑直指着叶颉眉心。 “淫贼!那负心汉哪儿去了?” 不远处红伞之下,刘暮舟一口酒喷涌而出。 他皱了皱眉头,突然想起以前听说过的,虞丘师叔与蓝葵不清不楚的……而那个姑娘也姓蓝。 刘暮舟嘴角抽搐,低头看向风泉,问道:“师叔惹了这么多风流债么?可别整我头上啊!” 风泉发出微弱剑鸣,意思很明显,它也很无奈。 蓝采儿……总不至于一直跟着叶颉吧? 刘暮舟心中嘀咕,难道蓝采儿是师叔的闺女?她娘是蓝葵?不对啊,蓝采儿长得跟入夏城见过的那个紫衣女子很像,二者明显是有什么关系的。 刘暮舟突然间就明白盖尘为什么要将虞丘寒逐出师门了,这也太他娘乱了。 而此时,蓝采儿再菩提飞舟之上,身边是个只有嘴巴能动弹的冰雕。 叶颉想哭都哭不出来,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偷看姑娘洗澡而已,又没脱光,这是犯了天条了吗? “我说采儿仙子,我也算是配合吧?咱商量一下,别说我偷看仙子们洗澡的事儿呗?灵渠叶家丢不起这人。对了,他怎么就是负心汉了?莫非仙子与他,有故事?” 蓝采儿眉头微微一皱,翻手将长枪抵在叶颉下身,冷声道:“闭嘴,再吵我让你叶家断子绝孙!” 叶颉嘴唇一颤,心里这个气啊,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他娘试试!蓝葵死了十八年了,你斜方山现在可没金丹!但我爹是!二转金丹,也是金丹!老子给你面子喊你一声仙子,不给你面子转头就不给你斜方山供灵兵了!” 蓝采儿闻言,微微转头,一双冰霜眸子望向叶颉,手中长枪一抖,叶颉明显感觉某处地方……掉了! 他大惊失色,脸被冻住了,看不出表情,但嘴唇直发颤。 “你他娘来真的啊!” 蓝采儿冷哼一声,收回长枪,瞬身离去。 “滚去找个僻静处自己粘回去,或许还能用,再有下次,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冰封解除,叶颉面色瞬间变得煞白,痛的直流汗水,赶忙吃下一枚药丸子,将某处掉落的东西往回粘。 黄庭修士,粘回去疗养一段时间,其实没什么关系。 可是……疼啊! 叶颉蜷缩在飞舟之中,瑟瑟发抖,颤抖着嘴唇骂道:“狗男女!老子……老子跟你们,不共戴天!” 一个见面就跑,一个追着骂负心汉,叶颉自然而然就想歪了。 “都说斜方山蓝采儿生性冷淡,我看……不过如此!” 结果此时,一道青衫去而复返。 “话不要乱说,我头一次见她,负心汉可不是我。” 叶颉躺在地上,猛的抬头,见刘暮舟提着酒葫芦,笑盈盈望着自己。 他都快哭了。 “有完没完?有完没完!你来我往的,赶集呢?” 其实刘暮舟望着他,也觉得身上阵阵隐痛…… “啧啧啧,这……粘回去还能用吗?不如我叫我那好外孙给你谋个职位,当个总管太监也是好的。” 叶颉破口大骂:“滚你娘……” 话未说完,刘暮舟屈指弹去一枚丹药。 “行了,长长记性,天下青楼那么多,以后少做下作事,带我去你叶家,找那老混蛋。” 丹药是岳不山给的,接续筋骨的五品丹药,不知道有没有用,死马当活马医了。 但丹药入口,叶颉便感觉到了下身骨肉在接续,远比方才吃下的四品丹药强。 此刻望向刘暮舟,他语气终于缓和了些。 “我叶颉好色,但从不用强,你也太小看我了。天底下没有花钱办不到的事情,老子有的是钱,不知道多少所谓仙子排着队往我被窝儿钻。” 刘暮舟呵呵一笑:“那你犯贱作甚?” 叶颉长舒一口气,翻身起来。 “家花哪儿有野花香?这样刺激!” 刘暮舟撇了撇嘴,心说你他娘这样,下次可就粘不回去了。 不过他还是问了句:“对了,你叶家是炼器之家,可曾听说过兵庐?我怎么在舆图上找不到?” 说到此处,刘暮舟眨了眨眼,突然问道:“你姓叶?” 叶颉点了点头:“太师父姓叶,我爹是他的养子。” 刘暮舟脸皮一抽,“你老祖不会也姓叶吧?” 叶颉看了一眼刘暮舟,看在那枚丹药的份儿上,便说道:“那不是,听说老祖姓胡,是太师父的师父,但太师父不认老祖。至于兵庐,没听说过。” 刘暮舟眨了眨眼,询问道:“你太师父爱喝酒不?” 叶颉摇头道:“太师父滴酒不沾。” 刘暮舟挠了挠头,追问道:“你爹呢?” 叶颉摇头道:“滴酒不沾。” 刘暮舟心中一叹,那我上哪儿找爱喝酒的叶老怪去? 钟离姑娘说必须是那个爱喝酒的叶老怪铸剑才行,可兵庐在哪儿啊?倒是有姓叶的炼器师,但这姓叶的炼器师全他娘滴酒不沾啊! 酒糟鼻老梆子,既然是老祖,估计也是炼器师。可他一个灵台修士,能炼什么剑?而且……那老王八蛋姓胡啊! 长舒了一口气,刘暮舟扫了一眼叶颉。方才可都听他跟蓝采儿说了,叶家是有金丹修士的,这家伙平白无故挨了一顿打,到叶家别说找老梆子了,估计门都进不去。 想来想去,刘暮舟突然长叹一声,呢喃道:“叶兄,实不相瞒,被那老混蛋偷走的剑穗儿对我极其重要,我一时上头,失手打了叶兄,实在是抱歉。这样吧,叶兄要是气不过,我站着不动,叶兄十倍之拳头还我,如何?打完之后咱们就是朋友了,你带我去叶家,看看你家老祖是不是偷我东西的人,如果是,我只要回我的剑穗儿,如果不是,我去与蓝仙子认错,免去叶兄担忧,如何?” 两个如何,算盘声音震天响,听的叶颉嘴角直抽抽。 他抬头望向刘暮舟,都被气笑了。 “你……你他娘是真觉得我傻啊?先是赵典姥爷,又是跟我称兄道弟的,又打听这打听那,扯了这大白天闲淡,你说你就要剑穗儿?你那剑穗儿用什么做的?几品法宝啊?” 刘暮舟摇了摇头,神色郑重:“不是什么法宝,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找剑穗,是因为我喜欢的姑娘不记得我了,她的剑有一道与我一模一样的剑穗,这是我的念想。好好找到还则罢了,若是有分毫损坏,就是天王老子我也跟他拼命,别说叶家了。” 这是真心话。 叶颉望着刘暮舟,见其一脸认真,无奈捂住脸,呢喃道:“算了算了,信你一回。” 刘暮舟咧嘴一笑,抱拳道:“多谢叶兄。” 叶颉脸皮一扯,破口大骂:“下次求人,别把剑对着人脑门儿行吗?我都答应你了,你他娘还不把顶在我脑袋上的飞剑收走!?” 刘暮舟干笑一声,收走飞剑。 “这不是怕你不答应嘛!” 灌了一口酒,刘暮舟顺势倒下,满脸笑意。 有时候学着裴邟混不吝,也挺好玩儿的。 可笑了一下,刘暮舟又皱起了眉头,只觉得一阵头大。 钟离姑娘所说的那个爱喝酒的叶老怪,我上哪儿找去? 钟离姑娘的伤,好些了没有? 钟离姑娘收到我的信了吗? 钟离姑娘会回信给我吗? 刘暮舟双手抱头,转眼一看,月落西山,正好被山巅一处高塔遮住一半。 “天下人所见之月,是同一个吗?” 叶颉总算好点儿了,他现在看见刘暮舟,那是一肚子气。 “废话,天下共一片月光。” …… 山外青山,重伤初愈的姑娘单手托腮坐在窗前,西望残月,桃花眸子眨了眨。 略微低头,桌上是远来书信。 “呆子,哪里有这么写信的?” 因为第一句便写着:“钟离姑娘,你好,我叫刘暮舟。” 之后便是述职一般,写着离开飞泉宗后到了什么地方,遇见了什么事情。当然有漏的,但去过什么地方全都写了,漏的是人。 翻了个白眼,姑娘也提笔,写下开头一句。 “你也好,我是钟离沁。” 可她看着一行字,却总觉得哪里不对,于是将纸揉成一团,重新写了一句。 “嗯,我是钟离沁。” 可几个呼吸之后,她又将纸张揉成一团。 天那边的人不知如何动笔,天这边的人何尝不是? 并非无话可说,而是世上文字虽多,可到用时,总拣不出几个贴合心意的。 又看向那封字迹工整的书信,姑娘笑了笑。 远道而来的书信,过了千山万水,不知换乘过多少艘船。白纸黑字唠唠叨叨,可看来看去,字里行间无非一句话。 ——想你了。 姑娘重新拿起笔,开头一句,最终写成了:“嗯,我还好,衣裳喜欢吗?” 来信小心翼翼,生怕哪句话让意中人觉得孟浪。 去信则恰到好处,因为太过迎合,恐他觉得自己已经是碗里的肉。太过生疏,又怕某个不长脑子的憨货伤心。 钟离沁使劲儿摇了摇头:“哎呀烦死了!” 月终于落下,天亮之前总是无比漆黑。 山巅之上,有个中年人恨得牙痒痒,总觉得辛辛苦苦养了十几年的白菜,要被猪拱了。 边上妇人则是笑得合不拢嘴,言道:“你干嘛啊?这样写信,多好呀?” 钟离鸿长叹一声,无奈道:“我保证不打死他,行了吧?” 话锋一转,钟离鸿说道:“伤闺女的人是谁,你我心知肚明,拦着我做什么?” 女子微微皱了皱眉头,轻声道:“学宫发话了,那就等等。要是学宫给不出个答复,那山外山就多一位一品大宗师呗,免得让人觉得我是泥捏的。” 钟离鸿咽下一口唾沫,一脸惊恐:“夫人,要练手找别人,拿我练手可不行!” 「今天只有五千字,因为睡醒之后就要赶车,想起来就头疼……不过明天开始就可以恢复了。」 第77章 碧波潭上冰火 “灵渠以前是叫灵公渠的,传说是有一位前辈以拳凿出来的。传闻之中,那位前辈名叫武灵,所以当地百姓也将那位前辈叫做武灵公。” 天色微微放亮,叶颉的某样东西终于是长好了,他便站在飞舟前方,与刘暮舟介绍者本地风土人情。 可刘暮舟哪里有心思听他说这个?只是问道:“还有多久?” 叶颉闻言,无奈指着前方:“到了,那就是。但丑话说在前面,别惹事,惹了我帮不了你。” 刘暮舟摇头道:“放心,我这人最守规矩,安分的很。” 叶颉呵呵一笑:“才怪!” 飞舟缓缓落下,前方是灵公渠转弯之处,许是常年遭受冲刷,故而形成一片近千丈宽的平缓水面。 邻水一侧,有大片房屋依山而建,便是叶家了。 收回菩提舟,叶颉轻声道:“随我来吧。” 一句话刚刚说完,远处就一个中年人小跑过来,脸皱的跟破抹布似的。 “少爷啊!让你去接老祖儿,怎么老祖儿……” 刘暮舟眉头微微一皱,问道:“你家老祖有酒糟鼻不?” 中年人一转头,神色便有些不悦,“你是什么人?” 叶颉淡淡然一句:“我朋友,回答他。” 中年人这才答复道:“有。” 刘暮舟深吸一口气,又问道:“他人呢?” 中年人长叹一声,拍着大腿,无奈道:“昨儿大半夜来的消息,被碧波潭扣下了,让咱们去赎人。” 叶颉闻言一愣,“什么玩意儿?小小碧波潭,都敢扣我们老祖儿了?为什么被扣,接回来没有?” 中年人无奈摇头:“接什么呀!碧波潭来人说,老祖儿调戏他们看门老太太,家主丢不起这人呐。所以让我等在这里,少爷没接到老祖儿才闯的祸,让少爷自己摆平。家主还说了,要是让你太师父知道这事儿,不光会把老祖打个半死,免不得将你打个半死……” 叶颉打了个寒颤,嘴角抽搐,骂道:“他……调戏老太太作甚?” 刘暮舟却问了句:“老王八蛋什么事儿做不出来?碧波潭在哪个方向?” 叶颉无奈道:“算了算了,离得不远,咱俩一块儿去吧。” 摊上这么个老祖儿,叶颉也十分无奈。此前就听闻当师父的老祖老是被当徒弟的太师父打的鼻青脸肿,起初叶颉还不太信,现在看来……鼻青脸肿算是便宜的了。 “太师父呢?回来没有?” 中年人摇头道:“不知道啊,那老爷子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片刻之后,飞舟再次启程,往北而去。 刘暮舟则是扫了叶颉一眼,呢喃道:“真不愧是一家人,一个臭德行。” 好在是离得并不远,午后便到了一处大山之中。 云海之上,叶颉又说道:“碧波潭,山门不大,坐落在一潭碧水之上,碧水乃是周围七十二峰溪水汇聚而成,故而此地是个天然的地煞大阵。虽说掌门不过一个初入观景而已,但山中修士极擅阵法,待会儿悠着点儿,说不定给咱弄个劳什子大阵,困住了可就丢死人了。” 那本阵法浅解,刘暮舟是仔细钻研过的,里头就写着阵道入宗师,便能借助天地大势布设阵法。 遥遥望去,周遭大小七十二峰聚水于此,按书上所说,这样聚灵也聚煞。排解之法,镇煞是下策,疏煞才是上策。 想到此处,刘暮舟便运转瞳术将下方仔细扫了一遍。 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刘暮舟嘴角便抽搐了起来。 瞳术在雷霆淬炼之下,已经能做到望气了,所以刘暮舟瞧见本该朝着三十六个方位疏散的煞气被死死拦住,以至于浓厚煞气弥漫于碧水之上。 煞气太重,可不是好事。 若是凡人生活在此地,那必然个个都是短命鬼。 又望下看了一眼,刘暮舟轻声道:“停,下去瞧瞧。” 叶颉闻言,眉头一皱:“你他娘又想干嘛?说了不要惹事儿了!” 刘暮舟也懒得跟他细说,自己转身跳了下去,落在两山夹道之中。 叶颉脸皮一扯,骂骂咧咧的跟了下去。 结果刚刚落地,便瞧见刘暮舟站在一棵大桃树下,咋舌不已,还呢喃着:“高啊!” 叶颉皱眉道:“什么高?” 刘暮舟没答复,只是望着桃树。 桃木镇邪,这两山夹道可以放煞气出去,但桃树在此,便能将煞气吃掉一部分,再分流一部分。 可越这样,刘暮舟越想不通了。 “既然如此,为何还困在这山坳之中出不去呢?” 刘暮舟现如今也就能布设二阶阵法,这等五阶山水大阵,他也就一知半解。但不论多高深的数算,一加一总是得二的。煞气不排,定然是大阵出了什么问题了。 想到此处,刘暮舟又呢喃了起来:“我都看得出,宗师会看不出?” 叶颉望着呆立原地呢喃自语的刘暮舟,沉声道:“你他娘干嘛呢?不去找剑穗儿了?” 刘暮舟这才回神:“找找找,走。” 叶颉板着脸御风而起,已经在眼前了,也就不必再驾驭飞舟。 刘暮舟紧随其后,沿路而下,见着了十几条玉带一般的小溪注入碧潭之中,也没什么奇怪的。方才已经看见了,碧潭之下是有暗河的,也不是死水。 越是这样,刘暮舟就越奇怪。 而方才那棵桃树之下,凭空多出来了一道中年身影。 中年人头发花白,身着道衣,单手负后面向碧波潭,眉头微微皱起。 “以我修为,望气至多堪舆而已,他竟是能看见煞气?便是九转金丹,也不是都能看见这虚无缥缈的气呀!” 回头望了一眼桃树,中年人也是微微一叹:“是啊!山溪、暗河、桃树,面面俱全,为何还会如此呢?” 而此时,刘暮舟与叶颉,先后落在碧波潭中心。此地所有房屋都是浮在水上的,连接各处屋子的,便是一道道浮桥。 山门是个三间四柱不出头的牌坊,就立在水面,而刘暮舟与叶颉落下时,也踏在水面之上,过了山门才是木制浮桥。 刘暮舟回望四方,心中略有些疑惑,问道:“老王八蛋吃饱了撑的,跑这里干嘛来了?” 叶颉无奈摊手:“我哪里知道?兴许喝醉了,撞来的吧。” 说罢,叶颉无奈朝前一步,重重抱拳:“灵渠叶颉求见,老祖行事荒唐,我特待叶家前来赔罪,往诸位前辈看在他年老昏聩,高抬贵手。” 刘暮舟嘴角一扯,老王八蛋比猴儿还精,说他年老昏聩?骗鬼呢? 可叶颉说完,半天也没人答复。 刘暮舟便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结果正此时,一道寒冷气息自山外袭来,同时又女声冰冷传来:“负心人,哪里逃!” 噗的一声,酒水一点儿没浪费,全洒在了叶颉脸上。 两人齐齐转身,却见一道蓝色身影手持长枪,冲杀而来。 叶颉脸皮一抽,下意识捂住裤裆。 刘暮舟更是嘴角抽搐不已,干脆不跑了,转身面向蓝采儿,破口大骂:“你他娘有毛病吧?老子第一次见你,你却四处败坏我名声?我他娘负什么心了?” 蓝采儿已在近前,二话不说横起长枪随后扫来,潭水瞬间冰封。 “休要饶舌,背着负心人的剑,你好不到哪儿去。” 刘暮舟火气蹭一下就上来了,好烦这种一杆子打翻一船人的二货。 虞丘师叔也是,搁哪儿惹得这风流债,全他娘扣我脑门儿上了! 刘暮舟灌下一口气,一步朝前,炽热真气肆意流转,方圆百丈之内,寒气顿消,就连结冰湖面也立时融化。 不过几步之外的叶颉瞬间汗流浃背,一边逃遁一边破口大骂:“你大爷!误伤老子。” 听到动静赶来此地的碧波潭弟子,一近刘暮舟百丈便察觉那股子发自魂魄的灼烧感,个个掉头就跑,边跑边骂。 但刘暮舟诧异发现,那蓝采儿,竟然没事人一样。 事实上,蓝采儿此刻柳眉微蹙,因为她也在奋力抵挡热息。她自出身起,便一身冰属灵气,所修行的功法也是冰属性,就连真火她都不惧,今日却被负心人的炽热真气拦住了去路。 寒流与热息碰撞,阵阵涟漪搅动着碧波潭,时冷时热,可教叶颉与碧波潭弟子好生难受,四境之下几乎无法抵挡。 叶颉望着刘暮舟,嘴角抽搐不已。 得亏没小看这狗日的,要不然鬼晓得得吃多大亏? 正此时,水上浮桥有白衣迈步而来,一步数十丈,瞬息之间,便到了刘暮舟与蓝采儿上空。 白衣女子皱了皱眉头,冷声道:“要打架滚去外面,在我碧波潭动手,真当我们是泥捏的?” 说着,一道金光大阵从天而降,要将刘暮舟与蓝采儿扣入其中。 刘暮舟本来打算收手的,可对面那二货却突然拔高气息,覆上一身冰霜甲胄,于半空中几个跳跃,瞬身到了刘暮舟身后,枪尖直刺向刘暮舟眉心。 刘暮舟微微眯眼,“跟我比速度?” 雷霆剑气疾驰而出,风泉自行出鞘,化作百余口长剑似龙卷一般蹿出。 蓝采儿眉头一皱,舞动长枪指点水面,溅起的湖水化作一道道冰锥,与剑影碰撞。最后她双手持枪,猛的刺出,枪剑并未接触,但寒流与雷霆碰撞。 女子冷哼一声,正要挑飞负心人的剑,却突然发觉侧身有热气袭来。 猛的转头,却见刘暮舟于半空中,拉出一拳,将落下。 蓝采儿淡淡然抽出一手,一手持枪与长剑僵持,一张轰出蓝色寒流,与那热流碰撞。 只听见轰然一声,金光大阵,竟是被二人对撞发出的气息震的稀碎! 正此时,水面突然沸腾,两道水龙钻出水面,分别缠住了刘暮舟与蓝采儿。 身着道衣的中年人凭空出现,碧波潭弟子赶忙齐齐抱拳:“见过掌门。” 中年人摆了摆手,无奈道:“将他二人先关起来,传信给斜方山,让来领人。” 话音刚落,中年人转头望向叶颉,沉声道:“你家那个老混蛋你接不走,让你爹来吧。” 第78章 叶老怪何在 刘暮舟与蓝采儿都被阵法束缚住了手脚,再天才,境界差在那里。一个五境阵道宗师,有的是法子困住四境之下的炼气士。 两人被压入一处屋子,却朝着下方走去。两侧的碧波潭水被隔在两边,形成一个空腔供人前行。 宗门在水上,牢狱在水下,这碧波潭还真是离不开水。 一刻之后,两人被押入一处水底地牢,很明显又是一道阵法,能阻绝灵气运转,却拦不住武道真气。但刘暮舟不认为那位碧波潭掌门想不到这个。 砰的一声,牢门关闭,刘暮舟转头看了一眼隔壁冰霜美人,自顾自摘下酒葫芦,开始饮酒。 但蓝采儿在察觉刘暮舟目光之后,眉头一拧,冷喝道:“再看挖了你的眼睛!” 刘暮舟撇了撇嘴,这牢房布置的还不错,客栈似的,比他蛟河边上老宅子强多了。 又抿了一口酒,刘暮舟倒在了床上,漫不经心一句:“少自作多情,你这模样对我而言,也就那样。更何况你就是个是非不分的二货,多看你一眼就算我输。” 哪成想蓝采儿猛的走过来,隔着栅栏眯眼望向刘暮舟,沉声道:“我怎么就是非不分了?你背着负心人的剑,还偷看我那些师妹洗澡,你与虞丘寒不是一丘之貉是什么?” 刘暮舟呵呵一笑,撇嘴道:“少来,虞丘师叔身怀寒冰剑气,你这一身冰属灵气说明了什么?弄不好你挂在嘴上的负心人就是你爹!” 刘暮舟就是随口一说,其实没有这么想,因为他觉得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蓝采儿闻言,冷笑道:“他要是我爹,我即刻自裁!” 刘暮舟淡淡然开口:“就算不是,我师叔辞世已久,又何必抓住不放呢?我……” 话未说完,对面囚牢之中,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打断了刘暮舟。 “我说那把剑咋个那么眼熟,原来是那个面瘫死孩子的剑啊?你管他叫师叔,那你就是扶摇楼主的弟子……哎?不对啊,扶摇楼主是虞丘寒的师弟,你不应该叫师伯吗?” 刘暮舟已然起身,冷笑着往前走去。 “我师承不在十二楼。” 说话的,不是酒糟鼻老者,还能是谁? 他手提酒壶,转头扫了刘暮舟一眼,撇嘴道:“师承不在十二楼?那你就是……那你喊那面瘫鬼师叔作甚?咦,你小子这会儿还想行凶?在这禁灵大阵之下,你我可都是凡人。” 蓝采儿也冷冷一句:“你的真气,一样会被禁锢,还是省着点力气,出去之后再打!” 哪成想此刻,刘暮舟一脚踢出,轰的一声,大门应声碎裂。 蓝采儿眉头一皱,对面老者更是愣在原地。 下一刻,对面牢门被刘暮舟一把拽开。 “禁的住我的灵气真气,他总禁不住我一身力气吧?” 老头儿脸皮疯狂抽搐,“小友,小友!有话好说,我只是逗你一逗,别这么不识……” 砰……酒糟鼻老者往后倒飞而去,砸在墙面又掉了下来。 那点儿酒意,一拳之下,全醒了。 老头儿拼命摆手,“别……别打,剑穗儿我还……遭不住……” 砰…… 老头儿脸贴着地,鼻血狂飙。 刘暮舟憋着气走过去,抓住其后脖领子将其拎起来,冷声道:“剑穗儿呢?” 老头儿颤抖着手臂,自腰间摩挲,片刻之后,终于取出一道剑穗儿。 刘暮舟双眼一眯,因为剑穗儿竟然被他弄脏了! 刚准备再赏老东西一拳,却替你见他说道:“别!别打了,我这把老骨头要散架了!” 老者已经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了,鼻血染红了半张脸,泪水在眼眶直打旋儿。 蓝采儿冷哼一声:“老流氓,活该!” 刘暮舟这才收手,小心翼翼将剑穗儿挂回去,旋即盯着老头,破口大骂:“全他娘是你惹得事儿,我好心请你喝酒,你坑我一枚重钱我都可以不计较,竟敢偷我剑穗儿?你但凡是个三境,我不弄你个半死,刘字儿倒着写!” 酒糟鼻老者颤颤巍巍起身,爬去墙角,蹭了一袖子鼻血。 “还你了,可不兴再打了!” 刘暮舟冷哼一声,转身回了自己的囚牢。 “蓝姑娘,你一口一个负心人,总得告诉我虞丘师叔怎么负心了吧?” 蓝采儿尚未开口,对面酒糟鼻胡老汉率先开口:“我知道!” 话音刚落,刘暮舟与蓝采儿几乎同时开口:“你闭嘴!” 老汉赶忙捂住嘴,不敢做声。 刘暮舟心说你这老家伙,真是记吃不记打! 而此时,蓝采儿终于开口:“你少明知故问,虞丘寒纠缠我师父,天下人谁不知道?我师父为他受了重伤,他却转身就走,死在了山外山。我师父重病十二年,临死前还在念叨他!你背着他的剑,你会不知道?” 刘暮舟真是无语,“我都没见过师叔,上哪儿知道去?我只知道我师父说,师叔为了个女子跟他闹翻了,被他逐出师门,其余的真不知道。剑是扶摇楼曹同给我的,也不是师叔给的。” 可此时,胡老汉嘀咕一句:“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明明是蓝葵因爱生恨,抢了面瘫小子的闺女。面瘫小子被困在斜方山三个月,孩子娘亲也来找孩子,蓝葵却说孩子被摔死了,虞丘寒要跟她成亲才是。不过……后来就听说虞丘寒被钟离鸿打死了……” 说到此处,胡老汉嘀咕一句:“算年份,那闺女有三十一岁了,应该不是蓝采儿。” 刘暮舟闻言,呵呵一笑,“闭上你的嘴,你他娘的有一句真话吗?” 反正刘暮舟是一句不信,可他万万没想到,蓝采儿突然抓住牢门,沉声道:“帮我打开!” 刘暮舟一愣,却见蓝采儿面沉似水,于是走过去一把扯开了牢门。 “不是,你二货归二货,总不是个蠢货吧?这种话你也信?” 但蓝采儿根本不理刘暮舟,一把推开刘暮舟后,大步走去对面,又伸手抓住胡老汉脖领子,阴沉着脸,问道:“你说什么?” 胡老汉咽下一口唾沫,干笑道:“这还需要什么证据啊?你们山上那个桂妖一清二楚,你去问问不就得了?当年有个发疯了的紫衣女子来要她的孩子,蓝葵的伤是那时受的呀!” 说到此处,胡老汉眨了眨眼,“这丫头,你还真别说,你跟那个紫衣疯子,长得很像啊!” 这……听得刘暮舟嘴角直抽搐。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可刘暮舟又确确实实见过那个跟蓝采儿长得很像的,紫衣女子。 看戏看到自家师叔头上了?这要真对上了,岂不是要管蓝采儿叫师姐? 而此时,蓝采儿面色煞白。 她松开了胡老汉,咬着牙,沉声问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胡老汉干笑一声,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道:“那年我跟哥哥闹矛盾,没地方儿跑了,我就躲在了斜方山……那叶老怪,可凶了。” 蓝采儿站直了身子,往自己的囚牢走去,一言不发。 刘暮舟却嘀咕一句:“你多大了,哥哥还在世?叶老……叶老怪?” 嗖的一声,刘暮舟如同箭矢一般钻入对方囚牢之中,又是一把抓住胡老汉脖领子,瞪眼问道:“叶老怪是你哥哥?他人在哪儿?” 胡老汉脸皮疯狂抽搐,“你们没完了是吧?叶老怪他……哎?你找他?找他做什么?” 刘暮舟气笑道:“找他除了铸剑还能作甚?快说,不然拿你这老骨头吊汤!” 可胡老汉突然间满脸笑意,也不怕了,反倒伸手拍了拍刘暮舟手臂。 “小友啊!你要这么说话,我可就想喝酒了。天底下除了我,谁想找到他或是找到兵庐,那是痴心妄想啊!松开松开,跟你家老祖儿好好说话!” 刘暮舟眼皮一颤,气笑道:“你这张破嘴说出来的话,我一句不信!” 但胡老汉揉了揉自己的酒糟鼻,撇嘴道:“孩子啊!信不信是你的事情,想知道叶老怪的下落,就把你老祖儿松开,给你家老祖儿弄点儿酒喝。别不信,你找他铸剑,是不是听人说他只喝有人情味的酒?你把那没人情味的,给我几坛子喝呗?老祖儿要是喝好了,说不定会为你指点迷津的。” 刘暮舟面沉似水,可这老王八蛋说的却对,钟离姑娘的确说叶老怪只喝有人情味的酒…… 思前想后,刘暮舟还是将其松开,板着脸取出一壶酒,刚要说话呢,上方去走下来了人,是之前施展金光阵的凝神女修。 “采儿仙子,斜方山来人接你了,你可以走了。” 胡老汉趁机抓住酒坛子,一把掀开盖子,朝里吐了一口唾沫。 “嘿,小子,这下你总不要了吧?” 刘暮舟脸皮一抽,心说老王八蛋你等着!臭不要脸滚刀肉是吧? 抬头望向那女子,刘暮舟问道:“我呢?几时能走?” 女子淡淡然答复:“你?我看你跟这老混蛋处的不错,且等着吧!” 而此时,蓝采儿缓步走出了囚牢,死死盯着刘暮舟,望了十余息后,这才收回目光。 片刻后,监牢之中,只剩下刘暮舟与胡老汉。 刘暮舟望着那老王八蛋,冷不丁一拳递出,酒坛子应声碎裂。 老汉望着地上酒水,一脸痛心疾首,“哎!你……暴殄天物啊!” 刘暮舟一脸无所谓,又取出一坛子酒,随后笑盈盈望向老汉,问道:“想喝是吧?” 胡老汉点头不止,“要给我吗?” 刘暮舟呵呵一笑,一松手,酒坛子摔落。 “忘了告诉你了,这可是烂酒山五十年的烂酒。” 说着,又取出一坛子。 其实刘暮舟哪里有那么多烂酒,就几坛子,怎么可能舍得摔? 砰一声,又摔了,然后又取出一坛子。 胡老汉一脸痛心疾首,“停!别摔了,他在武灵福地!” 刘暮舟一愣,“真罡山那座武灵福地?” 胡老汉点头道:“是啊!就是南边那座真罡山的武灵福地。” 正此时,有个头发花白,穿着道衣的中年人走了下来。 “小道友,出来走走?” 第79章 南下真罡山 碧波潭掌门突然邀请,刘暮舟有些不明所以,于是走出水牢之后便问道:“秦掌门要聊些什么?” 这碧波潭的主人姓秦,单名一个霖字。 秦霖闻言,微微一笑,先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后才说道:“地牢能隔绝人身气息流转,但武道中人相比于炼气士,都是神力。蓝采儿说你是淫贼,那般完美的地方,你也没做什么,说明你这个人,品行起码过得去。另外,看得出对于胡老儿,你尤其嫌恶,但也就是打了几拳,没动真格儿,只求拿回自己的东西而已。如此看来,你也不是个有恃无恐胡作非为的人。” 说着,已经走到一处水巷之中。刘暮舟只大概观察了一番,便知道这些房屋位置,大有讲究。 刘暮舟回过头,笑道:“前辈还是直说好了,我也就是个空有蛮力的莽夫,实在是听不出言外之意。” 秦霖摇头,“并无言外之意,皆是字面意思。高人见山不是山,真人见山便是山。” 刘暮舟赶忙抱拳:“前辈过奖,不敢称真人。” 秦霖神色古怪,问道:“不敢称真人,高人是也?” 刘暮舟闻言一愣,随后无奈摇头:“说不过前辈。” 反正刘暮舟觉得,初次见面便夸奖个不停,准没好事儿。 此刻秦霖又说了句:“你们的交谈我听了,兵庐其实一直在,但不是个地方,而是一些人。胡老汉所言真假我不好评说,但十八年前确有传闻,真罡山鹿辞秋曾与叶老怪有一场论道,叶老怪输了,便住进了武灵福地。” 真罡山主鹿辞秋,二品大宗师,曾与桃花观主一战,共出三十六拳,张青源中十二拳。虽然最终是败了,但有七转之下无敌的说法儿。 刘暮舟点了点头:“不怕,万里而已,我带着老王八蛋去,要是找不到就熬一把老骨头。” 秦霖笑着摇头,因为他知道刘暮舟也就说说而已。 聊着聊着,两人已经走到了碧波潭中心。 先前在上方就看到此地有一棵大树,走近一看,还是桃树。尽管这桃树被阵法遮掩,可刘暮舟还是能察觉到此树生机不多了、 可为什么要在这里种下一棵年份更久的桃树?这不是主次不分么?到底是要聚,还是散? 想到此处,刘暮舟悄然运转瞳术,却发现眼前大树,竟是在尝试化解煞气。不是化开,而是化为己用。 此刻秦霖问了句:“小友懂些阵法?” 刘暮舟闻言,笑着摇头:“不敢说懂,一知半解,能布设些浅显二阶阵法而已。” 秦霖闻言,微笑道:“那依小友看,我这碧波潭的聚灵大阵如何?” 刘暮舟神色古怪,灌了一口酒,压压惊。 沉默片刻之后,刘暮舟干笑一声,挠着头言道:“七十二峰聚水,三十六树解煞,我也就能看出这些。我原本还奇怪呢,既然如此,为何煞气不散呢?不过掌门带我来这儿了,就突然明白了。小子瞎说,掌门若是不愿听,我就不说了。” 秦霖摇了摇头,“既然能看出来煞气不散,就说说看嘛!” 刘暮舟灌了一口酒,回望一周,笑道:“凡事都有利弊,买东就不能买西嘛!求稳就要安于现状,求风生水起,就是赌一赌嘛!但二者不可兼得。” 秦霖闻言,眉头微微皱起,但很快又松开了。 “刘暮舟,可以直说的。” 叫名字了,听着不那么客气,但刘暮舟反倒安心了许多。 “我前几日翻书,看有个卦象,木在水上,是个涣卦。书上怎么说来着……” 秦霖闻言一愣,但很快回神,随后摇头笑道:“王假有庙,利涉大川。你呀,可真是个滑头。不瞒你说,利涉大川,我没这个心思,只是天地将变,我总得布些先手,这先手,只能是等同于祖师的桃婆婆了。只是妖族破境,必遭天谴,我布设大阵,原本是帮她结丹的,但不知为何……弄成这幅模样了。” 说着,秦霖大手一挥,隔绝阵法消散,桃树之下,站了个穿粉衣的老妇人。 秦霖微微抱拳,恭敬道:“婆婆。” 刘暮舟也赶忙抱拳:“见过前辈。” 观景巅峰的树妖,离结丹一步之遥,但……生机涣散。 此时此刻,刘暮舟才算明白怎么回事。大阵聚灵,是助她,但她死气沉沉,化不了煞,那些子树不愿看着自己的母树凋亡,主动拦住煞气,不让其出山的。 老婆婆慈眉善目的,虽然是妖,但身上没有分毫的妖气。 她笑着走到刘暮舟身边,压下刘暮舟的拳头,轻声道:“小公子,多谢!这些孩子嘴上说是为日后做打算,其实就是不想我死而已。但神仙命都有数儿,况乎我桃树啊?原来弄来弄去,是我害了大家。” 秦霖赶忙抱拳:“婆婆哪里话?祖师是受你点拨,这才建立碧波潭的,婆婆与我们而言,等同祖师。” 桃婆婆笑了笑,摇头道:“阵结已知,就不必白白耗费气力了。” 说着,老婆婆伸手折下一根桃枝递给刘暮舟,笑着说道:“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感谢公子,这桃枝公子收着,将来若能去往桃花观或是玄都山,递出此枝,起码能换一件不错的宝物。” 刘暮舟闻言,疑惑道:“前辈与桃花观有关系?” 秦霖叹道:“婆婆乃是第一位桃花观主种在桃花观的第一棵桃树,后来被赐予祖师,移栽到了此地。碧波潭也算玄都一脉,论辈分,张青源观主,还是我师叔。” 刘暮舟脸皮一扯,“还真是巧……对了,他不是在西域么?为什么不……” 话未说完,秦霖便摇头道:“你有所不知,我们碧波潭,从未认祖归宗。” 刘暮舟恍然大悟。 抬头看了一眼桃树,这婆婆修为太高,真是爱莫能助。 而此时,秦霖转身对着刘暮舟重重作揖。 “还是多谢了,否则我人在山中,永看不出毛病出在哪里。对了,胡老儿所言,是真的。那邓紫苏确确实实去往斜方山要过女儿,之后也却是与蓝葵大战一场,她也受了重伤,曾在此地修养。我亲耳听见她失心发疯之时,大骂虞丘寒,哭自己的女儿,若非今日蓝采儿至此……” 话说的很明白了,刘暮舟也确确实实见过那个紫衣女子。 “前辈,邓紫苏,是何来历?” 秦霖想了想,答复道:“应该是南境青崖山修士,山中只有女修,不准门内弟子出嫁,若失了身……要受三万八千鞭笞,丢掉一魂才能下山。我想这也是她时而疯魔,时而清醒的缘故。” 听到此地,刘暮舟双眼猛的眯起:“时而疯魔时而清醒,原因是失了一魂?” 秦霖点头道:“炼气士得所谓的失心疯,多是如此的。” 炼气士所谓的失心疯,多是如此!? 一句话,有如重锤击打在了刘暮舟心头。 若是如此,那宋伯也少了一魂吗?会是什么人? 直到此时,刘暮舟才察觉到,陈默临时起意的一步棋,到现在还没有走完! 秦霖见刘暮舟陷入沉思,便先让桃婆婆回去,然后轻声问道:“怎么啦?” 刘暮舟这才回过神,摇头道:“没,没事。” 顿了顿,刘暮舟微微抱拳,轻声道:“叶家人要是来了,我带走老王八蛋怕是不容易。” 秦霖闻言,哈哈一笑:“现在带走便是了,以前从未听说过有这老儿,也是近几年才有的名声,反正不太好。奇怪在于,他却知道几十年前甚至几百年前的事情,一个二境,已经活了数百年,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说着,秦霖递出一本册子,笑道:“有望气绝学,若不学点儿阵法,实在可惜。这本阵疏,是我前些年在青玄阁购得,对你或许有些用出。” 这点,刘暮舟自然不会推辞。 但接过阵疏时,秦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刘暮舟,真罡山是瀛洲唯一一座武道宗门,但武灵福地不是只有武道的小天地,我少年时曾进去过,那是个天道相对完善的地方,但庙堂与江湖以及炼气士之间,有些混乱。是有四品以上的武道宗师与凝神修士存在的,且那个地方只归真罡山管,学宫是管不到的,进去还是小心为好。” 刘暮舟闻言,抱拳道:“多谢前辈,我自会小心谨慎。” 说着,刘暮舟咧嘴一笑:“人我可以带走了吧?” 秦霖点头道:“请便。” 片刻之后,一道剑光便拔地而起,往南去了。 半空中胡老汉骂声不止:“你他娘……慢点儿啊!我这把老骨头,哪里禁得住你这么闹?” 秦霖笑着摇头,正要转身呢,却突然一眯眼。 因为他察觉到了一道寒流悄然离去。 数百里之外,云海当中,蓝采儿坐在云海中,身边是个黄衣女子。 蓝采儿伸出手掌,掌心竟是有寒冰剑气肆意流转。 她抬头望向黄衣女子,苦笑道:“桂姨,你一直都知道,为什么要瞒着我?我今年三十一岁!师父为什么要教我这养剑之术?她……她为什么不让我娘带走我?” 黄衣女子闻言,微微一叹,轻轻按住蓝采儿的肩膀,呢喃道:“起初……起初可能是恨,但后来却是真心待你的。当着她的面,我也会说她是个自私自利的人,认识她的人都会这么说,因为她就是个极端利己的人。可唯独对你,她没有私心。若真想问个清楚,我告诉你地方,你去找她吧。但你娘已经不全是你娘了,别擅自去找。” 可蓝采儿摇了摇头,冷眼望着南方,沉声道:“先不去了,我倒要看看他的剑的传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 几日后,一艘云舟落在了真罡山下。 就在渡口一处楼上,有个穿着布衣的中年人望着青衫剑客,问道:“定风,在你看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卓定风想了想,轻声道:“仁义,韧性极强,关键是荣辱不惊,很不错。” 中年人点了点头,却见卓定风欲言又止,于是笑着说道:“放心,我还不至于与他为难。但我受人所托,得给他一段难以忘怀的经历。” 少年锐气,总要被挫一搓的。 卓定风皱眉道:“受何人所托?” 这位真罡山山主,与一品大宗师仅有一步之遥的鹿辞秋,呢喃了一句:“我们暂时还都惹不起的人,说不上好坏,各有目的而已。” 第80章 我可以帮你找 作为瀛洲唯一一座武道宗门,此地可真是先天一品到处是,三品以下的宗师到处跑。 在武灵福地入口打听了一番,刘暮舟便有些后悔带着胡老汉来了,因为要进去,一个人竟然要花费五枚重钱! 但最终,刘暮舟还是花了一枚大钱做门票。 坐上飞舟往一处山谷去时,他没忍住嘀咕:“都说这些福地洞天之中机缘不浅,可有人得过吗?” 看了一眼手中令牌,刘暮舟呢喃道:“想必进去作威作福的人,比找寻机缘的人,要多吧?” 胡老汉蹲在边上,算是认命了。他提着酒囊灌下一口酒,轻声道:“这玩意儿,怎么说呢,每处小天地都有自己的土特产,产出越重要,进去自然越贵。像十八年前现世在卸春江上游的那座龙宫洞天,进去是要花费一枚大钱的,可一旦在里面找到沾了龙气的生灵,可就不是大钱可以衡量的了。即便没有找到生灵,里边儿沾了龙气的石头,都能卖钱。南海独孤氏手中的神影福地所产的镜花石,占据了天下镜花石销路三成,一枚大钱的门票进去,即便找不到能回本的镜花石,独孤氏也会放漏,起码让进去的人回本一两枚重钱。” 其实各处小天地,都差不多。不可能人人都能回本,更不可能人人都能找到一份不差的机缘。但只要每隔多少年便有人能得一份打机缘,那么心甘情愿掏这个钱的人,一抓一大把。 毕竟人人都会想,那个得到机缘的,凭什么不会是我? 此刻胡老汉又道:“像武灵福地这样,里边儿有原住民的地方,找寻机缘的办法,就是截取原住民的机缘。你小子,说不定也能得到一份不错的回报的。” 刘暮舟闻言,呵呵一笑,“你太瞧得上我了,里面的鸟不往我头上拉屎,我就谢天谢地了。” 我自己的运气我心里清楚,积雷原出来之后没碰上什么太过扯淡的事情,怕是跟夭夭脱不了干系。 时至如今刘暮舟还不知道,有人死读书,在积攒文运为他解厄。 正此时,飞舟停在一处悬空石台之上,刘暮舟抓起胡老汉,一步跳上了石台。二人腰间的令牌,此刻有微弱光芒闪烁,片刻之后,石台之上已经空无一人。 在两人消失之后,便有个头戴斗笠的蓝衣女子出现。 女子深吸了一口气,腰间令牌散发光芒,很快便也消失不见。 进这等小天地,刘暮舟不是第一次了,一阵眩晕之后,眼前豁然开朗。 大山之中,草木郁葱且气候宜人,看这模样,此地正值盛夏。 刘暮舟咧嘴一笑,这等山中有木崖边山溪的地方,他最是喜欢。 “老王八蛋,现在可以说了吧?叶老怪人在何处?” 哪成想胡老汉醉醺醺答复:“我怎么知道,反正就在这武灵福地,你慢慢找吧。” 刘暮舟闻言,脸皮一颤,伸手抢过酒囊,皱眉道:“你还想不想喝酒了?这方圆三千里,我上哪儿找去?” 酒被抢走了,胡老汉一下子着急了起来,转身望着刘暮舟,“哎呀!我长得跟他一样,你照着我的模样画张海捕文书,抓他不就成了?此地天道限制,武道修为最高也就是三品宗师,炼气士被卡在初入凝神死死的,找几个抓他的人不难。” 刘暮舟气急而笑,“我他娘才是个八品!” 说着,刘暮舟呵呵一笑,伸手抓走老头儿腰间令牌,撇嘴道:“还想喝酒?想屁吃去,你在这里自生自灭吧。” 胡老汉瞪大了眼珠子,“你小子,被这么狠啊!令牌没了,我怎么出去?你要找他,动动脑子啊!他跟我一样爱喝酒,找卖好酒的地方去,不就成了?” 刘暮舟一言不发,自顾自往前走而已。 他当然知道去找卖酒的地方,可身边跟着这么个不踢两脚就走不动道儿的老梆子,总不能一直提溜着他走道儿吧? 果然,手里没酒了,胡老儿拧着眉毛想了大半天,然后屁颠颠的跑上去,干笑道:“刘暮舟,我这岁数,当你爷爷的爷爷都可以,咱俩商量一样,你稍微对我放尊重点儿成不?我要求也不高,一天一坛子酒,你有的是钱啊!不差我这点儿对吧?” 刘暮舟呵呵一笑,“那他娘是我的钱!” 胡老汉盯着刘暮舟手里的酒壶,吞了一口唾沫,一脸谄媚:“你看你都带我来了,叶老怪毕竟是我亲哥哥,到时候找到他,我给你美言几句,他也好开炉铸剑不是?我可告诉你,他好多年前就说过,不会轻易开炉铸剑了。” 刘暮舟猛的转头,神色古怪:“我一直好奇,你哥姓叶,你怎么姓胡了?” 提起这个,胡老汉便长叹一声,哭丧着脸说道:“本来是姓叶啊!可我徒弟不让我姓了,追着打我,我就改姓胡了。” 之前就听叶颉说他太师父见着老祖儿就追着打,现在看来,真他娘该打。 走着走着,便到了悬崖边上,远处有城池一座,大约在几十里之外。 胡老汉眨了眨眼,轻声道:“先去城里逛逛呗?给我买两壶酒,也罢你这酒葫芦灌满嘛!” 正此时,刘暮舟耳朵一动,猛的转头,数道破空声传入耳中,有三支箭先后射来。 胡老汉瞪大了眼珠子,赶忙躲到刘暮舟身后,骂骂咧咧的:“谁啊?瞎了眼了,把你家老祖儿当狍子射呢?” 不过刘暮舟并未躲闪,甚至看着那三支带着真气的箭矢到了眼前,先后缠着头皮过去,眼睛都没眨一下。 三支箭疾速而过,射穿了里面身后几棵大树,其中一支竟是射爆了一片山石。 如此气息,宗师无疑了。 刘暮舟冷眼朝着箭矢来处望去,瞧见的却是个一身黑衣的少年人,撑死了也就是十三岁。身后还跟着十数个黑衣人,护卫一般,但没一个修为赶得上那少年。 如此年纪,武道宗师?关键是在这个地方! 但此时,对面那黑衣少年再次搭弓,三箭齐发。 这次可不是往树上射了,而是直奔刘暮舟面门。 胡老汉破口大骂:“刘暮舟,弄他!这小王八蛋比你还可恶!” 箭矢已到眼前,刘暮舟淡淡然抬手,呢喃道:“你个老王八蛋好意思骂别人?” 左手抓住一箭,剩余两箭则在炽热真气之下,顷刻间便化作灰尘。 对面少年明显双眼一亮,旋即咧出个笑脸,做出挑衅动作朝着刘暮舟勾了勾手指。 看那口型,明显是在说:“外乡佬,来啊!” 刘暮舟淡然一笑,反手掷出箭矢,瞬息之间,箭已然擦过少年脖子,直接轰碎了其身后小山峰。 少年脸上笑意瞬间消散,下一刻,他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雷霆便到了面前。 少年身边护卫在一瞬间齐齐拔刀,刘暮舟则是散发体内热息,摇头道:“我这个外乡佬来找个人而已,没招你惹你,你也别招我,明白吗?” 说罢,又是一道雷霆,刘暮舟抓起胡老汉便往城里去。 此刻少年身边护卫才慌忙上前,“少城主,没事吧?” 黑衣少年转头看了一眼离去雷霆,满脸的笑意:“没事没事,他好厉害啊!快快快,跟上跟上,我要学他那个!” 后方一众护卫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给一个使眼色。最终,还是离少年最近的一人开口:“少城主,快申时了,要是不回去……我们都得挨板子。” 少年闻言,回过头眨了眨眼,点头道:“那就回吧。” 一众护卫各自长舒一口气,可他们刚刚收起刀,少年便突然一个纵身自山崖跃下,踏着风往山下城池而去。 “上次打死恶神的时候,你们一个个都出卖我,那时候怎么不想想我会挨板子?现在知道自己要挨板子了?活该!挨去!” 护卫头儿愣了片刻,脸皮疯狂抽搐。 “看个鬼啊!还不快去追,少城主打死了钓虾湖君,受一年圈禁尚未满,要是被人看见在外面晃悠,会出大乱子的!” 此时此刻,刘暮舟落地不久,才要进城呢,后方却有个黑衣少年大喊:“等一下,你不是要找人嘛?我可以帮你找呀!” 第81章 少年打虎 少年人见刘暮舟停步,立刻满脸的笑意,大步跑到刘暮舟身边,挠着头笑道:“那个地方是外乡人经常落地之处,我看到你们,就知道你们是外乡人了。其实你不阻拦,箭也会拐弯儿的,不信我演示给你看?” 少年黑衣,笑容十分真诚,此刻又在挠头,所以看起来憨憨的。 方才没注意看,此刻刘暮舟才注意到,这少年梅西有一颗红痣。 至于箭会拐弯儿,九品宗师只要愿意自然做得到,又何须掩饰? 刘暮舟始终觉得一个真诚的人,不会坏到哪里去,于是便望向少年,问道:“你多大了?” 少年闻言,立刻答复道:“我今年十二,过两个月就十三了。” 刘暮舟点了点头,看似神色平淡,其实心里叹息不止。回想起来,自己十二岁时,还望着一船货物,急得掉眼泪呢。 胡老汉望着少年好半天,突然问了句:“小子,想干嘛?别绕圈子!” 少年干笑一声,挠着头说道:“方才那种雷电,好厉害啊!我想学。” 刘暮舟一愣,刚要说话呢,胡老汉却抢先开口:“原来是想学艺?可以啊!但我们的酒壶都空了,带我们打酒去。” 刘暮舟转头瞪了老头儿一眼,但胡老汉假装没看到。 少年也是实心眼儿,立马走到前边儿,轻声道:“好,我请你们喝酒。” 刘暮舟正要开口阻拦,可前方少年突然转头,大步跑去个卖糖葫芦的老头儿处,很快便拿着三根冰糖葫芦走来了。 他先塞给胡老汉一根,随后笑盈盈递向刘暮舟,自己嘴里还咬了一颗,以至于说话有些含糊:“我请!” 胡老汉神色古怪,望着手中糖葫芦,揉了揉酒糟鼻,以心声言道:“刘暮舟,这小子也忒孩子气了吧?九品宗师爱吃这个?” 可刘暮舟却突然间想起了宋青麟,那家伙小时候没有玩伴,就是拿着糖葫芦这样去讨好别的孩子。只是每次手里的糖葫芦被骗光了,还是没人跟他玩儿。 刘暮舟摆了摆手,“我不吃,先带我去卖酒的地方吧。” 结果此时,少年突然像做贼一般往一处小巷跑去,边跑边说道:“你们往前直走,在河边柳林等我,我买好了找你们去,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啊!骗我可不成。” 说罢,一队黑衣便追了上来,不就是少年的护卫? 领头的中年人瞧见刘暮舟之后,嘴角扯了扯,却还是硬着头皮上前,恭恭敬敬抱拳,旋即轻声道:“这位公子,我家少爷贪玩儿,但绝无害公子的意思,若公子见着他了,能不能告诉我……” 话未说完,刘暮舟便指着巷子说道:“往那儿跑了。” 中年人一愣,赶忙又抱拳,随后大手一挥,领着人追去了。 胡老汉哭丧着脸,嘀咕道:“你不给老祖买酒,我忽悠个熊孩子买还不成嘛?” 刘暮舟呵呵一笑,“我倒是要瞧瞧,你不喝酒会不会死。” 又往巷子看了一眼,刘暮舟笑着摇了摇头。 宋青麟在十二岁如果有如此实力,指不定狂到哪儿去呢。 本不打算往柳林去的,可走了几步之后,刘暮舟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驻足片刻,他一把抓住胡老汉后脖领子,轻声道:“他要是能来,请你喝酒我不管。” 胡老汉眨了眨眼,疑惑道:“怎么突然变卦?” 刘暮舟轻声答复:“他说了,君子一言嘛!” 虽说我不是君子,但小事而已,何必让少年失望? 对现在的刘暮舟无足挂齿的事情,倒回去六七年,便是天塌了的事情。 就像当年,有个孩子在蛟河边上等了一夜,另一个孩子被关在屋里抄书。 一个越等越气,一个边写边哭。 宋青麟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年少时唯一的朋友,若换成别人,那就交不到了。 这座城池风貌与外界差别不大,女子甚至穿的要更清凉些,可见民风并不拘束。 走过一处小摊儿,摆的是一些女子饰品,刘暮舟一眼就看见了里边儿的一对十分小巧的翡翠耳坠,于是转身问道:“那对耳坠,多少钱?” 摊主闻言,微笑道:“虽然小,但这是极品翡翠,得卖一两银子。” 胡老汉闻言,一瞪眼:“你抢钱呢?豆芽儿大的两个坠子,你敢要一……” 话未说完,却听见刘暮舟斩钉截铁道:“五两。” 摊主与胡老汉都愣了,摊主一脸不敢置信,反问道:“公子说什么?” 可刘暮舟却掏出一枚银锭子,“十两,不讲价。” 反着砍价,摊主做生意半辈子,还是头一次见,自然乐呵呵的成交了。 可胡老汉却一脸疑惑,路上一直追问:“你小子疯了是不是?十两银子,能买多少东西了?” 刘暮舟咧嘴一笑,“我走了大半个瀛洲,来这里就是为她铸剑的。送给她的东西当然不能太便宜。” 胡老汉嘴角抽搐,摇头不止:“完了完了完了,你小子果然是有心上人啊!我可告诉你,女人都是剔骨刀,我们要敬而远之。” 话音刚落,胡老汉嗖一声跑去另一处小摊儿,笑盈盈望着满头白发的摊主,声音那叫一个温柔。 “大妹子,大热天儿的,怎么一个人摆摊儿?要不要老哥哥帮忙啊?” 老妇人抬起头,一脸呆滞,愣是没想到自己七老八十了还能被人搭讪。 刘暮舟则是抽搐着嘴角扯住胡老汉的耳朵,气笑道:“你不是说女人是剔骨刀么?” 胡老汉一边喊着疼,一边说道:“老太太不算啊!她想剔骨,也没那等本事了。” 刘暮舟使劲儿一拧,骂道:“你他娘的要是再给我瞎招惹老太太,我把你藏的乾坤玉砸了,还想喝酒?你自己酿去吧!” 老王八蛋,记吃不记打,先前在云舟就招人老太太,差点儿吃了一顿人家孙子的拳头,弄得我脸都没地方戳了,还不长记性? 片刻之后,也是瞧见了一条小河,河堤便是一片垂杨柳。 刚刚站定,便见个黑衣少年扛着个酒缸疾驰而来。 胡老汉都要乐开花儿了,”好孩子,快快快,给老祖儿尝一口!“ 说着就要去接,但少年一个侧身闪过,诓的胡老汉一个狗吃屎。 少年眨了眨眼,将酒坛子放在刘暮舟面前,一脸的笑意:“大哥,你看成吗?” 刘暮舟笑道:“给他吃吧,我酒葫芦里还有。” 说着便抿了一口酒,却见少年眼巴巴瞅着。 刘暮舟一愣,晃了晃酒葫芦,问道:“你也喝酒?” 少年闻言,摇头似拨浪鼓,然后翻手取出个皮囊,笑道:“我不喝酒,喝这个。” 刘暮舟点了点头,问道:“是什么?” 少年一脸认真,轻声道:“奶,你喝吗?” 刚刚喝进嘴里的酒,噗一口全喷出来了。 刘暮舟咳嗽不止,摆手道:“不不不,戒了,早戒了。” 山崖之上的霸气,此刻少年身上是丁点儿没剩下,全是孩子气。又吃糖葫芦,又喝奶的…… 正此时,那帮护卫追了上来,那叫一个气喘吁吁啊! “少城主!别玩儿了,要是回去的晚了,我们挨打事小,城主要是对你用打神鞭……我们心疼,夫人更心疼啊!” 听到打神鞭三个字,少年脸皮明显一颤,估计是没少被打。 他撇了撇嘴,压低声音嘀咕:“一天就知道吃斋念佛,对那些恶神坏种怎么不这么硬气?” 嘀咕完后,少年重新抬头望向刘暮舟,咧嘴一笑,轻声道:“我叫姜玉霄,家住梦津城。你要找谁,有画像吗?我可以帮你找,找到之后能不能教我那个?” 刘暮舟闻言,笑道:“我叫刘暮舟,那个真不是我不教你,而是你学不了。” 姜云霄闻言,只是想了片刻,便笑着说道:“那我也帮你,不瞒你说,进来胡作非为的外乡人我打死好几个了,但我感觉你跟他们不一样,我要跟你交朋友。” 刘暮舟一乐,点头道:“好,我交你这个朋友。我要找的人,跟着老头子长相差不多。” 少年使劲儿点头:“刘大哥,有空来找我玩儿啊!我得走了,不然我爹会打我,我倒是不怕他打,但我娘身子不好,我怕我娘着急。” 姜玉霄一脸认真,刘暮舟忍着笑,点头道:“好,我有空了找你玩儿。” 待少年离去,刘暮舟这才笑了出来。 而胡老汉,则是将脑袋杵在水缸里,笑盈盈说道:“这熊孩子,放在外界,那就是四处争抢的天之骄子了。” 但刘暮舟却突然收敛笑意,转头望向河边一位头戴斗笠的姑娘。 “蓝仙子,跟一路了,还不肯罢休?我都说了,负心人不是我,你何必揪着我不放呢?” 胡老汉猛的抬头,“哪儿呢?哪儿?” 蓝采儿摘下斗笠,还是那副清冷模样。 “谁揪着你不放了?我还想问你跟着我干什么呢?” 刘暮舟都被气笑了,打从一进这武灵福地,蓝采儿就在后面跟着,可她现在居然倒打一耙? “好好好,现在开始我往西走,事先说好,我先走,仙子千万不要往西。” 说罢,便大步往西去。胡老儿抱起酒缸,踉踉跄跄跟着:“你等等我啊!” 结果刚走出十几步,蓝采儿便跟了上来。 刘暮舟猛的回头,皱眉道:“还跟?” 蓝采儿也是一皱眉:“路是你家的?” 刘暮舟深吸一口气,刚要骂人,结果东边儿突然传来一身巨响。 胡老汉醉醺醺往东看去,“呦,是……是那好孩子跟人打架。” 刘暮舟眉头一皱,瞬身往东,顷刻间便到了那片山崖下方。 远远望去,两个年轻女子衣衫不整,躲在大石头后面抹眼泪。大石头另一边,黑衣少年骑在一头金毛巨虎背上,挥拳不止。 巨虎口吐人言,声音气急败坏:“住手!你梦津城要与天妖洞开战不成?” 可姜玉霄却猛的一拳砸下,将那金虎打的瘫软在地。 少年抓起金虎尾巴原地转圈儿,几息之后便将巨虎帅飞出去,撞在山崖之上。 姜玉霄踏风而去,一把抓起金虎,怒道:“光天化日欺负良家女子,今日我抽了你的虎筋,看你以后还怎么害人!” 就在少年落拳之前,却有一道浑厚人声传来。 “逆子!住手!” 第82章 绝情父亲 一声逆子,姜玉霄原本提起的拳头,突然一顿。 少年转头向着天幕望去,果然是个一身白衣的中年人,手持金鞭而来。 姜玉霄皱了皱眉头,高声喊道:“爹!这畜生光天化日强抢民女,我不该管吗?” 半空中,白衣中年人面色冰冷,鞭指少年,再次开口:“逆子!不该你管,我叫你住手!” 刘暮舟双眼一眯,因为姜玉霄明显一咬牙,转过身重新握拳,全力向金虎砸去。 可就在拳头即将落下时,半空中的中年人竟然将手中金鞭丢出,金光在瞬息之间落在少年后背,只听砰的一声,姜玉霄便被打翻在地,一口鲜血狂涌而出。 刘暮舟眉头一皱,他是万万没想到,一个父亲,竟然会对自己的儿子下如此重的手! 中年人伸手收回金鞭,怒气冲冲:“滚过来跟我回家,再敢造次,我打断你的腿!” 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心中不由得说了句:“小子,别犟。” 而此时,姜玉霄擦了擦嘴角鲜血,自地上爬起来,咬着牙望向半空中的中年人,从牙缝儿里蹦出一个字。 “好!” 一帮护卫忙不迭冲上去,为首的中年人压低声音说道:“少爷,听话,别犟了。” 可就在几人冲上去的一瞬间,姜玉霄冷哼一声,翻手取出弯弓,眨眼之间便一箭射出。 半空中的中年人大惊失色,忙以真气化作箭矢,在姜玉霄的箭刺入金虎头颅之前,将箭矢拦腰阶段。 下一刻,白衣中年人便站在了姜玉霄几丈之外,面色铁青。 而那金虎,竟然在此时化作人形,慌忙往东逃遁而去,只留下一句恶狠狠的声音:“姜伯升!今日被你梦津小儿欺辱,我虎无烬记下了!你,静候我天妖洞怒火吧!” 白衣中年人眼皮一颤,再看向姜玉霄,声音都有些颤抖。 “逆子!你是要亡我梦津城啊!今日不打死你,难消我恨!” 说着,中年人举起金鞭大步上前,一种护卫见状,赶忙围作一圈儿将姜玉霄护在中间,不断喊着:“城主,打不得了,少爷上次的伤还没有好利索,受不住第二鞭了!” 可姜伯升却凌空一鞭挥舞而出,护卫立时如同风中落叶,被掀翻去往各个方向。 下一刻,金鞭落下,而少年单臂举起弯弓,竟是轻而易举的拦下了一击。 少年抬起头,望着高高在上的父亲,泪水在眼眶里直打旋儿。 “湖君杀了那可怜人一家三百余口,我杀湖君,何错之有?妖虎当着我的面欺负那两位姐姐,你让我看到也当做没看到吗?父亲,我才是你儿子!” 但这位姜城主好像全然看不见少年人的泪水,而是怒气冲冲,骂道:“你竟敢还手?” 姜玉霄苦笑一声,硬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随后松开手,弯弓坠地。 “孩儿不敢。” 而姜伯升,竟然再次抬起手臂挥舞金鞭,“你胆大妄为到了如此地步,还有什么不敢的?” 说罢,金鞭重重落下。 刘暮舟终于是看不下去了,一个瞬身化作雷霆剑气,站在了姜玉霄身前。 专打人神魂的金鞭,落下之时,却被一道炽热真气反震了回去,中年人连退数步,这才稳住身形。 姜玉霄猛的抬头,怔怔开口:“刘大哥?” 刘暮舟回过头,笑着递去一个让少年安心的眼神,旋即言道:“好孩子,别怕。” 姜伯升眉头皱起,望着刘暮舟,冷声道:“你是何人?我的家务事,你来插手是何道理?” 刘暮舟望着一身白衣的中年人,不禁摇了摇头,呢喃道:“姜城主,虎毒尚不食子,你这打神鞭再来一下,孩子神魂必受重创,何至于如此?” 此刻胡老儿也终于赶到,边走边骂街:“你这混账玩意儿,比我还不如,这么打,这好孩子受得了吗?好孩子,别怕!你请老祖儿喝酒了,老祖儿一定让那背剑的家伙护你周全!” 而远处城头之上,蓝采儿眉头紧皱。 她不理解,为什么要管人家的家务事? 可姜伯升却冷冷一句:“二位,莫要仗着有点儿修为,就敢插手我梦津城的事情!我们这地方,死几个外乡人,再寻常不过了。” 刘暮舟眯了眯眼,心中直骂混账,可怜身后好孩子,怎么摊上这么个爹了? 刚要开口,姜玉霄却轻轻拽了拽刘暮舟袖子。 “刘大哥,谢谢你,我没事的。我爹修为比你高,你别管了,不就是挨顿打么,我早就习惯了。更何况……此刻不打,回家还是会打,与其回家让娘亲看得难受,不如在这里挨了。” 就这么一句话而已,也不知道怎么招惹了姜伯升。刘暮舟眼瞅着中年人轰的一声将真气拔高到极点,一身五品宗师的气息毕露。 “逆子!还敢妄言?” 刘暮舟强压着怒气,却又无可奈何。姜玉霄说的对,他总是要回家的。 想到此处,刘暮舟冷冷望向姜伯升,沉声道:“好孩子请我喝酒了,我不会看着不管的。姜城主,你若非要打,那这金鞭,我替他挨了!” 说着,刘暮舟撤去一身真气,甚至朝前走了一步。 “姜城主,出手吧。” 姜玉霄本想走到刘暮舟身前的,却被刘暮舟按住了脑袋。 少年人个头儿也就与刘暮舟肩膀平齐,被这么一按,便出不来了。 反观姜伯升,此刻怒气反倒消解了几分。 “萍水相逢,你何至于如此?” 刘暮舟一笑:“我都说了,他请我喝酒了。” 就一句话,姜伯升盯着刘暮舟看了许久,终于散去一身真气,放下了打神鞭。 刘暮舟刚刚舒展了一口气,也松开了姜玉霄的脑袋,姜玉霄赶忙走出去,轻声道:“我跟你回去,不要……” 可此时,姜伯升突然抬手,手中打神鞭爆射而出,重重击在姜玉霄胸口,使得少年猛的往后倒飞砸在刘暮舟身上。力道之大,就连刘暮舟都往后划了三丈之远。 一瞬间,姜玉霄口鼻之中鲜血直流,他怔怔望着姜伯升,声音直发颤:“爹,你……真的要打死我吗?” 这一击,少年神魂遭受重创,生死大敌都未必会下如此重手,当父亲的,竟然偷袭! 刘暮舟火气蹭一下子起来了,拳头都握紧了,却被姜玉霄拉住。 “刘大哥,别……你打不过他的。” 姜伯升这才收起打神鞭,冷眼望着刘暮舟与姜玉霄,淡淡然一句:“外乡人,既然你这么护着他,那就带上他滚远些,我权当没生过这个儿子。” 说罢,他不带一丝情感,转身往北,同时冷喝一声:“不跟我回去的,以后就都别回来了。” 一众护卫咬了咬牙,先后追上姜伯升,唯独之前跟刘暮舟打听姜玉霄的中年人没走。 此时此刻,少年一口血水狂涌而出,昏死了过去。 刘暮舟面色凝重,取出丹药塞入姜玉霄嘴里,转头眯眼看向已经腾空而起的姜伯升,冷声道:“你家少爷不是他亲生的吗?他怎么如此绝情?” 中年护卫怔怔望着已经昏死过去的姜玉霄,木讷摇头,呢喃道:“以前少爷也是城主的心头肉,我们看得出来的。少爷天赋异禀,出生便是先天八品,九岁前从不练武,但境界自己就长。十岁时,已经是先天二品了。也是那年,几个外乡人险些掳走少爷。不知道为什么,自那以后,城主变了个人一样,开始就信佛了,也……也开始动辄就拿出打神鞭。” 谁都不知道,半空中的姜伯升,此刻双目通红,手臂疯狂颤抖。 那只是正是握着金鞭的手。 第83章 八品的坎儿 被姜玉霄救下的两个姑娘为刘暮舟一行人找了一处空置的院子,几间茅庐,不在城里,却也清净。 将少年放在床上,伤势平稳之后,刘暮舟这才转身走到门外,坐在台阶上,皱眉道:“下手太狠,神魂受损严重,宗师修为散了。不过……这孩子天赋之好,与根基之差,都很吓人!此番掉了境界,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直到现在,刘暮舟依旧不敢相信,姜伯升那么重的手是对自己儿子出的。那一鞭,打散了姜玉霄的宗师修为,这孩子一觉睡醒,恐怕就又是先天一品了。 胡老汉这会儿还像个人,并未喝酒,也是满脸担忧。听见刘暮舟说伤势太重之后,只抬手挠头。 “天赋好却根基差?什么意思?” 刘暮舟轻声答复:“换成是你,躺着就能破境,你还修炼不?” 胡老汉一边往屋子里走去,一边言道:“那我就明白了。” 进屋看了看姜玉霄,出来时胡老汉便气的吹胡子瞪眼:“可我我想不明白那姜伯升,有毛病是怎么着?好孩子天赋异禀,人性也不差,有那惩恶扬善的心,也做了行侠仗义的事儿,他这么就能下得去这么重的手?” 刘暮舟坐在门口台阶上,抿了一口酒,并未答复胡老汉,可心中却在想方才听到的,险些被外乡人掳走后,姜伯升就变了个人。 人是不会突然变的,这其中,必然发生了什么。 又灌了一口酒,刘暮舟正打算问点儿什么呢,可巡视了一周,却没有发现中年护卫的踪迹。 他微微皱眉,问道:“那个陈忠呢?” 留下的中年护卫,名为陈忠,先天一品的武道修为,堪比炼气士灵台巅峰。 他明明一起跟来了,可此时却不见踪迹了。 胡老汉也突然想起来了,于是附和道:“对啊!好孩子受伤了,我觉得他可比姜伯升那个当爹的着急,人呢?” 正说话呢,篱笆外边,陈忠大步狂奔恶来,手中还捧着几株草药。 跑到门前,陈忠双手捧上草药,轻声道:“以前少爷受了打神鞭,都要服用养魂草疗伤,我找来了,公子快给少爷服下吧!” 刘暮舟没着急接过养魂草,而是皱着眉头问道:“不管炼气士还是武道中人,神魂都是至关重要的东西。难道你们城主不知道,伤及神魂之后,即便能养回去,也定然对修为境界有极大的影响。好孩子武道天赋极高,他非但不自豪,还要下如此重手?” 稀里糊涂的,刘暮舟也跟着胡老汉叫起来好孩子。 陈忠闻言,又是一声苦笑:“公子,我家少爷,破境如喝水一般简单,修为到了宗师,几次要突破八品时都惹了祸,被城主打伤之后便错过了破境机会。可是往常出手,修养一两个月也就好了,这次却……” 刘暮舟长叹一声:“天赋太好,破境太过容易,所以根基打的太差,或许压根儿没打根基。你们城主是五品宗师,他就从来没有教过好孩子练武? 陈忠摇头道:“从来没有教过。公子,先给我家少爷疗伤,之后你慢慢问,我一一答复,成吗?” 结果此时,胡老汉插嘴道:“就这么给他吃啊?此地多半是找不到四品丹药,何况五品了。可这玩意儿,炼制成丹药起码比给他就这么吃了管用吧?” 刘暮舟转过头,问道:“你会炼丹啊?” 胡老汉干笑一声,将手伸进领口搓了起来,不一会儿,便掏出一粒漆黑丸子。 他望向刘暮舟,眨眼道:“我是炼器师啊!炼丹,最多就这样了。” 刘暮舟嘴角抽搐不已,破口大骂:“哪儿凉快你他娘给我待哪儿去!” 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捣乱? 不过转念一想,也是啊!炼制成丹药,起效也要更快些。 想到此处,刘暮舟往院子外的山林望去,找了半天也没看见有人影,但他还是淡然开口:“蓝姑娘,别躲了,既然跟来了,就帮个忙。” 话音刚落,一道寒冰灵气瞬至。 胡老汉一愣,嘀咕道:“还真在啊?” 清冷女子站在院子里,柳眉微微蹙起,但神色之间还是有几分疑惑的。 “我的敛息术登峰造极,四境都很难察觉,你怎么知道我在附近?” 刘暮舟眨了眨眼,实话实说:“猜的,仙子还是先帮个忙吧,算我刘暮舟欠你个人情。” 蓝采儿冷哼一声,挥手将养魂草收走,旋即言道:“下次多管闲事前先打听打听,这熊孩子就是个杀神,不知得罪了多少人。你把他留在身边,就是给自己惹事。” 刘暮舟闻言一愣,转头看向陈忠,问道:“真的?” 陈忠突然间神色变得古怪,干笑一声,点头道:“少爷……是杀了不少人。这些年来,他常在此地附近狩猎,遇到欺负人的外乡人,就射杀了。我们本地人,也杀了不少,但没一个是不该死的。就说去年杀的那湖君,凶残至极,害了一个书生全家上下三百余口,将人生生抽筋剥皮,悬挂在他的庙宇之前。书生报仇无门,留下一份血书自尽在了湖畔。少爷知道了后,就跑去把湖君杀了。” 刘暮舟抿了一口酒,沉声道:“杀得好啊。” 陈忠苦涩一笑,呢喃道:“可那湖君生前,是东岩国女帝的亲叔叔,少爷杀了他,便使得梦津城与东岩国交恶。还有今日那个虎无烬,那是天妖洞主的义子之一,也是我们开罪不起的地方。我们这处地方,东岩国女帝与天妖洞主,都是第四境的修士。自十八年前老城主暴毙之后,除了鸡公寺的老和尚外,便再无四品以上的宗师了。” 说到此时,刘暮舟总算是明白了些。 好孩子把如今这片天地最厉害的两方势力全得罪了,梦津城,难以自保。 可即便如此,姜伯升也不至于对好孩子下这么重的手吧?即便要打他给两处势力去看,没有当面打,有什么用处? 想不通,刘暮舟也就不想了。 方才没来的及杀那虎妖,下次见了,再斩不迟。 而此时,陈忠走上前,对着刘暮舟抱拳:“公子,我得回梦津城,与夫人报一声平安。我家少爷,请公子千万好好照顾,将来陈忠必报此恩情。若是……若是实在护不住,烦劳公子带少爷去鸡公寺。” 刘暮舟点头道:“是啊,有个不疼孩子的爹,总有个疼孩子的娘的。回去报个平安吧,好孩子根基太差,被打散了宗师修为,未必是坏事。我带着他一段时间,之后会亲自将人送回去的。” 刘暮舟故意没有提起鸡公寺,却将鸡公寺记在了心里。 陈忠闻言,满脸的感激神色,“我代夫人,多谢刘公子。” 很快,陈忠便离去了。 胡老儿喝的晕乎乎的凑到刘暮舟身边,压低声音问道:“刘暮舟,这么短的时间,他从哪儿弄来的养魂草?” 刘暮舟闻言,笑着摇头:“不重要。” 天黑之后,蓝采儿便将养魂丹炼制好了,虽然只是三品丹药,但起码是对症的。刘暮舟身上倒是有岳不山给的五品丹药,可那都是疗养肉身的,于神魂无益。 喂姜玉霄吃下丹药之后,刘暮舟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 一个嫉恶如仇,还有本事去管闲事的好孩子,刘暮舟是不会让他出事的。 胡老汉早就伶仃大醉,四仰八叉躺在院子里。 今夜星光不错,蓝采儿见刘暮舟闲了下来,竟然主动靠了过去。 “其实我今年……三十一岁。” 刘暮舟看了一眼蓝采儿,并不意外。 “猜到了,其实虞丘师叔从未想过抛弃你。当年死在山外山,我想应该是另有隐情,待我到了山外山,一切就都清楚了。” 蓝采儿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你是神水国人,也去过龙背山,那你,认识杜湘儿吗?” 刘暮舟一愣,“她?自然认识。我是北峡镇人,她是南峡镇人,隔着一条渡龙峡。” 说着,刘暮舟灌了一口酒。 提起她时,刘暮舟总会想起她的自私自利。 可刘暮舟万万没想到,杜湘儿突然说道:“她是我师父的转世身。” 噗…… 一口酒喷洒出去,刘暮舟瞬间转头,死死盯着蓝采儿,皱眉道:“你说啥?” 蓝采儿抬头望着满天星辰,重复道:“桂姨告诉我,杜湘儿是蓝葵的转世身。她不是伤势至死,而是主动兵解转世的。主动兵解,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根骨记忆俱在。” 蓝葵就是杜湘儿! “怪不得!怪不得她一开始就那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这等秘密,你为何要告诉我?” 蓝采儿竟然也取出一壶酒,灌了一大口。 沉默了片刻,她终于是开口了。 “你跟秦霖说话,我全听见了。我也问了桂姨,当年爹娘来找我,是……是师父从中作梗。她恨我那个爹,想用我去报复我的爹娘。可是,可是我那个爹,死在了山外山,她没地方报复了。” 刘暮舟沉声道:“这种事,倒是像她干得出来的。” 在知道杜湘儿便是蓝葵后,有些事突然就能解释了。 蓝葵兵解转世,恐怕就是为了逃脱那股子黑气的掌控! …… 此时此刻,梦津城里一间客栈,有个中年道人刚刚上楼,推开了一间有人的屋子。 屋中年轻男子人见状,急忙抱拳,恭敬道:“师父。” 道人留着两撇山羊胡,闻言后点了点头,开口问道:“怎么回事?这么多年了,以他的天赋,应该早就到了八品才对。” 年轻人闻言,无奈一笑,言道:“碰上一个狠毒的父亲,隔三差五神魂受创,没死都算好了。今日那位城主下了重手,八品宗师,遥遥无期啊!” 道人一笑,淡然道:“那就帮帮忙吧。” 年轻人一愣,“师父,那不是坏了规矩了?” 道人长叹一声:“李卞,你小师弟等不了。” 第84章 我最知道了 天光大亮,姜玉霄缓缓睁开眼睛,只觉得胸口有些难受,却不像以前那么痛。 少年大致查看了身上伤势,外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是修为掉到了先天一品而已。 他吸气又吐气,然后转身下了床,穿好鞋子往外走去。 其实姜玉霄一向不在意境界修为,他也从未下功夫去学过武。 走到门口,今日天色阴郁,有斜风细雨。 可他转头一看,便瞧见刘暮舟在院中舞剑。而左侧屋檐下,竟然坐了个一身蓝衣的漂亮姐姐。 少年眨了眨眼,一迈步,没想到被醉倒在门外的胡老汉一绊,险些摔倒。 胡老汉迷迷糊糊睁眼,“哎,好孩子醒了?我……” 话未说完,眼睛又闭上了。 蓝采儿看了姜玉霄一眼,轻声道:“那边屋子里有粥,自己盛去。” 姜玉霄闻言,赶忙摇头:“谢谢姐姐,不过我早上只喝奶。” 说着,便拿出装奶的皮囊灌了一大口。 少年见那漂亮姐姐眼睛都直了,便递去水囊:“喝吗?” 蓝采儿神色古怪,摇头不止。 她实在是不敢想象,小小年纪却杀人无数的家伙,喝……喝奶? 刘暮舟哈哈一笑,收好了剑,笑着说道:“好孩子,她都能当你娘了,叫姐姐不合适。” 蓝采儿眉头一拧,院子突然冷了几分。 姜玉霄眨了眨眼,却没改口,而是小步跑到了刘暮舟面前,笑着说道:“谢谢刘大哥。” 刘暮舟摆手道:“醒了,然后呢?送你回家?还是跟着我出去走走?” 说起回家,姜玉霄眼中闪过一抹落寞,然后摇了摇头。 “算了吧,他都要打死我了,我回去干什么?反正他不要我了,我正好在外面逛一逛,他也消消气,过些日子我再回去看娘亲吧。” 刘暮舟还想安慰他呢,结果这孩子只落寞了一瞬间,便说道:“刘大哥不是要找人吗?不然我们去武灵城打听打听?那个地方外乡人最多,我老早就想去了,就是没机会去。” 刘暮舟闻言,点头道:“好啊,走吧。” 姜玉霄一眨眼:“说走就走吗?” 蓝采儿更是一皱眉,“你这人怎么风风火火的,那老东西怎么办?” 刘暮舟转头看向蓝采儿,神色古怪:“我没说要跟蓝姑娘同路吧?” 蓝采儿瞬间拉下脸来,指着姜玉霄,沉声道:“那你让他把我炼的丹吐出来!” 刘暮舟长叹一声,走过去将胡老汉自脚腕抓起,拖着就往外走。 “算了,你是我师叔的女儿,那我不得喊你一声师姐?走吧!” 将胡老汉自台阶上扯下来,颠了几下,酒糟鼻老头儿的脑壳磕的咣咣响。 老头儿睁开眼睛便破口大骂:“刘暮舟,你他娘懂点儿尊老吗?好孩子,快快快,帮我评评理!” 姜玉霄一眨眼,权当没看见,只是跟在刘暮舟身边,笑嘻嘻问道:“刘大哥,我请你喝酒,你教我练拳呗?剑不能教,拳总可以教吧?” 刘暮舟猛的停步,“想学?能吃苦吗?” 姜玉霄一挠头,干笑道:“最好不吃,硬要吃,那只能吃了。” 刘暮舟一撇嘴,挥手将四道举轻若重符贴在姜玉霄四肢,随后又将那本架子拳谱丢给姜玉霄。 “吃喝拉撒都把符箓贴好,每天至少走拳一百遍。” 蓝采儿轻飘飘一句:“什么烂办法?” 刘暮舟猛的转头,笑盈盈望向蓝采儿:“你会啊?不会就少插嘴。” 一句话将蓝采儿呛了回去,姑娘此时,憋了一肚子火儿。 与刘暮舟开始练拳一样,姜玉霄此刻那叫一个举步维艰。 可少年人一声不吭,将那架子拳翻看几遍之后,便开始试着行走练拳。 原本刘暮舟是很着急的,但不知为什么,看见姜玉霄艰难行走,便没那么着急了。 反正也就方圆三千里,一日走个五十里,两月也能走穿的。更何况姜玉霄说那座武灵城,距离此地不过千里。 灵公渠是武灵公所凿,那是叶老怪从前常待的地方。在这武灵福地找到,想必武灵城里可能性最大。 到了午时,一行人过城不久,停在一处小镇边缘的茶棚。 其实主要是给姜玉霄休息。 摊主是个瞧着与胡老汉差不多岁数的老人家,就是在自家门前支了个棚子而已,因为在路边,所以看着生意还成。 刘暮舟与蓝采儿儿对坐,姜玉霄则是坐在刘暮舟身边,大汗直流。 茶端到了姜玉霄面前,可少年却摇了摇头:“我爹说,我还小,不能喝茶,要喝就喝酒,不然就继续喝奶。” 说罢,少年苦笑一声,呢喃道:“小时候说的。” 蓝采儿的话很少,但这等粗茶她也喝不下去,于是转身取出自己带的茶叶,让那摊主沏上。 摊主拿着茶叶,也是破天荒头一次见这样的客人。 他暗自打量了这一行四人,公子哥儿跟姑娘都长得顶好看,少年抱着奶壶喝酒,还有个酒气冲天的酒糟鼻……这年头儿,真是什么人都有啊! 正此时,雨是越下越大,摊主赶忙跑回去将屋子门拉着关了起来。 刘暮舟无意间一转头,却见老摊主所关的大门,左右各有一位门神。 一人持鞭一人持锏,看着有些年份。 扫了一眼,刘暮舟便笑着问道:“老丈,你这门画儿不错,有些年头儿了吧?” 老摊主闻言,笑着答复:“是啊!年份不浅了,宅子是新建的,但这门,是一代代传下来的。现如今儿孙都在城里做生意,待他们攒够钱置办宅子,门也还是要搬去的。” 说话时,刘暮舟雨中走来了几道身影。 姜玉霄突然抬头,刘暮舟却伸手按住了他的脑袋,并以心声说道:“遇事不要急躁,外乡人也有我这样不坏的人不是吗?” 少年闻言,没再说话,而是低头喝奶。 一行三人,两男一女,不过其中一个年轻男子是凡人,穿着打扮也很朴素。 那人冒雨走进棚子里,笑着说道:“二位,这便是我所说的门画儿,你们瞧瞧。这是我家祖传的,起码传了九代了。” 身后男女走入雨棚,都是白衣,只看气息,黄庭三四炼的修士。 刘暮舟与蓝采儿同时转头,与那二人正好对视。 结果此时,老摊主突然骂了起来:“干什么?都说了祖传的,我不卖!你们还来作甚?” 带路的年轻人闻言,眼皮狂跳,赶忙过去拦住老摊主,压低声音说道:“爷爷!你别骂人啊,咱进屋说。二位,你们先等等。” 爷孙二人推门而入,此地除了姜玉霄外,就全是外乡人了。 对面男子看了刘暮舟后,笑着抱拳:“二位道友,在下乃是金水园修士,这门画,我与师妹很早就发现了。” 刘暮舟闻言一笑,抱拳道:“道友多虑了,我路过此地,歇歇脚而已。你们忙你们的,我喝我的茶。” 双方笑着点头,再无言语交谈。倒是那个女修,多看了刘暮舟几眼。 某人已经决定了,日后练剑之余,往死里晒太阳。 而此时,那爷孙二人好像是谈妥了,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年轻人率先走出,一脸难为情。 “二……二位,我爷爷太犟,非要在原来说好的上面,加五成。” 刘暮舟虽然没抬头,但一直在注意二人神色。 不过金水园那位年轻修士只是一笑,翻手之间,便将一大箱子金砖摆在了门口。 他笑盈盈望向老摊主:“这些,够吗?门,是我们的了吗?” 见到年轻人凭空变出金子,老人本就目瞪口呆,此刻再听到青年发问,赶忙点头,旋即后知后觉拱手:“够……够的,门是你你们的了,多……多谢上仙!” 年轻修士笑了笑,一挥手便收走了两扇门,随后朝着刘暮舟与蓝采儿微微抱拳,说了句:“告辞。” 刘暮舟抱拳回礼:“告辞。” 下一刻,两人便御风而去。 蓝采儿始终盯着刘暮舟,她确信自己没在刘暮舟脸上看见一丝贪欲。 倒是姜玉霄,轻声开口:“刘大哥,要是他们不加钱,要强拿走呢?” 刘暮舟端起茶盅喝了一口,笑着答复:“那他们就拿不走。” 若是那年轻人一生都无法发现门画的奥妙,那不如换了钱算了。 这便是用最小的代价夺人机缘了,于双方都好。 蓝采儿却淡淡然一句:“你我若不在此地,还会如此?外乡人怕的可不是多花钱,而是沾染上因果,你知道,钱是买不断的。做了亏心事便怕鬼敲门这种事,在我们眼中,不算什么吧?对我们而言,人死了,不是我杀的,便是斩尽。” 正此时,大雨之中,几名青壮路过。 而一箱金子,就摆在门前。 刘暮舟撇了撇嘴,“我最知道了。” 匹夫无罪,怀壁其罪。 于是刘暮舟灌了一口气,心中憋了一路郁气。 要怎么去判断那两个金水园修士是故意设计,还是无意之举,又或者是……压根儿就不在乎呢? 姜玉霄抬头看向刘暮舟,问道:“刘大哥在想什么?” 蓝采儿破天荒地一撇嘴,转头望向那箱金子,轻声道:“他在想,论心当如何,论迹又如何。” 结果此时,胡老汉缓缓起身,醉醺醺地说道:“觉得别人是错的,别人怎么都是错。多简单的事情,搞得……嗝……搞得如此复杂。” 说着,胡老汉一转头,等着那爷孙二人,手中一团火焰升腾了起来。 “你们,想死想活?想活往兜儿里揣两块金砖,拿着滚蛋。不想活的话……” 手掌反转,大雨之中,路边一棵大树瞬间变作黑炭。 钱与命,有时候还是很好选的。 见那爷孙各自揣着一块金砖跑了,胡老汉这才醉醺醺地望向姜玉霄,含糊不清道:“好……好孩子,把金子背好,咱们走!” 声音极大。 胡老汉拍了拍刘暮舟肩膀,“你……还是岁数忒小,说白了,就是老想当好人。可好人坏人是别人如何看你,做的是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清楚不就得了?求名与求实,选一个而已。” 刘暮舟瞪大了眼珠子,一脸诧异:“老王八蛋,这是你能说出来的话?” 胡老汉打了个酒嗝儿,撇嘴道:“你家老祖儿,岁数在这里摆着啊!” 刘暮舟刚要对他刮目相看,结果这老王八蛋瞅见了远处一个老太太。 “老妹儿,一个人啊?我……” 砰的一声,刘暮舟一脚将他踹翻。 刘暮舟面沉似水,气笑道:“看来我想多了。” 第85章 一场婚嫁(上) 大雨之中,一对哭了一路也骂了一路的爷孙,瞧见了前方停着一架马车。 二人过马车的时候,却见有个身穿黑衣,眉心点着红痣的少年人自马车钻了出来。 少年淡淡然开口:“茶棚、老屋,已经化成灰了。想过富贵日子,就把你们的金子藏好,这一箱金子,足够歹人起一万次歹毒之心了。车送你们了,权当赔老宅子,快走吧。” 说罢,少年一步高高跃起,踏着风消失在了雨中。 老摊主望着马车,怔了许久,这才明白了过来,于是忙朝着姜玉霄离去方向跪下磕头。 “小老儿明白神仙老爷的苦心了,请神仙放心,这些钱在我这一家子手中,只会修桥铺路,绝不会行恶,请神仙千万放心!” 而刘暮舟一行人,正在十几里外的山中。 胡老汉顶着个斗笠,还是醉醺醺的。 蓝采儿独自走在最前面,刘暮舟与姜玉霄走在最后。 不知为何,少年郎觉得练拳越发的有力气,心情大好。 往前看了一眼,姜玉霄笑着说道:“刘大哥,你为什么老骂胡老祖儿老王八蛋?我现在觉得他还不错哎!以前帮人,明明报了血仇,却高兴不起来,可今个儿我高兴,不知道为什么。” 刘暮舟也看了一眼胡老汉,说看错了,其实没看错。因为这老王八蛋说了,好人坏人是别人的目光,所行之事,却是自己清楚的。 想来也是,多大岁数了,说吃的盐比自己吃的米都多,也不为过。 这会儿那老东西耳朵好了,哈哈笑着,冲着姜玉霄竖起大拇指:“好孩子,还是你有眼光,老祖儿给你找奶去!” 刘暮舟本想骂他的,可想起蓝采儿在最前面,便忍了,只是对着姜玉霄说道:“第一个为什么,因为老王八蛋给我的映象不好。第二个为什么……” 说到这里,刘暮舟停顿了片刻。 “好孩子,我只说我自己认为的,因为不一定对,所以你不一定要认同。我觉得报仇是无可奈何的补救,即便将血仇分尸了,自己死去的亲朋也活不了,所以高兴不起来。而行侠仗义,也可以是阻拦一些事情发生,本来不该死却要死的人因为我们插手而没死,这就值得高兴了。” 说罢,刘暮舟也干笑了一声:“有点儿绕,能明白吗?” 姜玉霄神色古怪,大拇指与食指的指尖捏了捏:“一丢丢。” 事实上刘暮舟觉得自己还远没有到能给别人讲道理的地步,所以每次说话,都会尽量在前面加上一句我觉得。 当下觉得对的,或许不久的将来,就会自行将其推翻。这不是善变,而是成长。 一直没开口的蓝采儿突然回过头,轻声询问:“既然你不愿自以为的去将别人想象成坏人,那我想问你,那二人明明是可以进屋之后再亮出金子,又为何将那一箱惹祸的东西防放在门口?” 刘暮舟闻言,淡然道:“我都告诉你了,我最懂了。拿东西换来的东西,贪多,拿不住,怪不了别人的。就说你那个好师父,她出生之时,夺了我身上某样东西。后来她去往龙背山之前,还了我一道机缘。对她来说,她还掉这份情了,但那份机缘我拿得住与否、会不会因其而死,她不会理。” 提起师父,蓝采儿立刻闭上了嘴巴,转过身后,也加快了步子。 姜玉霄扯了扯刘暮舟的袖子,轻声道:“刘大哥,你别惹蓝姐姐呀!我娘说了,与女子说话,要顺着。” 刘暮舟抬起手便敲了姜玉霄一个脑瓜崩儿。 “凭什么?我欠她的吗?” 胡老汉冷不丁插嘴道:“换成一个姓钟离的姑娘,你看他会不会顺着。” 刘暮舟猛的转头:“你闭嘴!” 姜玉霄则是长长的哦了一声,一副了然模样。 午后雨越来越大,山土存不住水,没过脚背的泥水自山上疯狂往下方冲刷。 刘暮舟见过这等场面,便说了句:“这山中,又不知要塌陷多少地方了。” 天黑时雨势并未减弱,一行人在山中行走,下方不远处便是个小村庄。 正此时,一声巨响传入耳中,像是山石滚落。但只一声之后,声音便停下了。 姜玉霄刚想问问怎么回事,却见蓝采儿瞬身而起,直往前方山腰。 而刘暮舟则是微微皱眉,紧随其后,一步跨出。 少年人满脸疑惑,转头问道:“老祖儿,他们干嘛去了?” 胡老汉甩了甩脚上的泥,往前方瞄了一眼,旋即笑道:“没事,两个年轻人,人性都不差而已。” 少年一脑门疑惑,可蓝采儿与刘暮舟已经去而复返,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继续赶路而已。 直到众人翻过这片山岭,天空中突然一道亮光传来,照亮了方才发出巨响的地方。 那处有一块儿巨石,看样子是被剑气切碎的。而巨石下方不远,是一条足足十丈余长的巨蟒。蟒蛇身上有一块儿血印,像是被巨石砸出来的。但伤势,竟是在以极快的速度复苏。 轰隆声音传来,巨蟒甩了甩脑袋,转头才看见,方才那块小山头儿似的大石头,此刻竟然被切割成了整整齐齐的石砖! 巨蟒四处找寻,但未曾寻到有人在此,便也不寻了,而是将身子铺直,继续阻拦被山水冲下来的大小石头。 山村百姓不知道有一条大蟒帮他们拦住了足以毁灭山村的巨石,而巨蟒不知道有个女子出手为它疗伤,有个剑客斩开了压在它身上的巨石。 刘暮舟与蓝采儿更不会知道,多年前下方山村,曾有个孩子救下了濒死的大蛇。 各自的善意,明明没有关联,此刻却就这样连接在了一起。 清晨,大雨未止,但几人到了一处山崖下方,正好能挡雨。 累了一天一夜的姜玉霄,捧着奶壶,坐着就睡着了。 胡老汉一样靠在石壁上,鼾声如雷。 刘暮舟站在洞口,望着暮暮山色,灌了一口酒。 “蓝姑娘,你到底想干什么?要问什么的话,我只要知道便会告诉你,若想得到什么,我有的,能给自然给你。” 蓝采儿闻言,猛的抬头:“我要他的剑,你给吗?” 刘暮舟闻言,略微沉默后,突然解下风泉。 “照理说,应该给你。可剑是楼外楼的剑,将其托付给我的人是扶摇楼曹同,我答应要去山外山取回剑鞘的。” 蓝采儿嗤笑一声:“给不了,就少说大话!” 但刘暮舟一抬手,将风泉悬空而立。 “风泉,你自己选。” 话音刚落,风泉没有丝毫犹豫,突然间散发出阵阵雷霆。 它选谁,很明显了。 蓝采儿见状,清冷面容之上,出现了一抹苦笑。 “刘暮舟,师父养我长大,传我修行术法,可她让我从小没了爹娘,你说我该恨她吗?换成是你,喊你恨吗?” 刘暮舟只是说道:“蓝姑娘,我毕竟不是你。” 再如何设身处地,都无法真正体会到另一个人的心情的。 蓝采儿点了点头,缓缓起身走到刘暮舟身边,竟是仔仔细细盯着刘暮舟看了看。 刘暮舟脸皮一扯,“别这么看我,脸上没长花儿!” 蓝采儿噗嗤一乐,“别人都想往好看了长,你刘暮舟却挖空心思把自己往糙了造?长得好看又不是罪过。行了,我走了,学你去走走江湖,走远点儿。” 说罢,一抹蓝光穿破雨帘,瞬间便消失不见。 刘暮舟长舒一口气,呢喃道:“总算是送走了。” “刘大哥,你怎么不留留蓝姐姐?” 刘暮舟回过头,气笑道:“我留她干什么?喝你的奶!” 少年挠了挠眉心红痣,“哦哦哦。” 大雨连下了半月,雨后,此地便入秋了。 武灵城以西二百里,一处小镇之中,进了老小三人。 本来不打算来的,但胡老汉非要歇歇脚,算是硬拉着刘暮舟来的。 刘暮舟见过的镇子,除非是在荒漠之中,否则边上都有水。此地也是一样,两山夹道之中一条街市,便是镇子了。 一进镇子,胡老汉便闻着味儿跑去卖酒的地方。原本刘暮舟一日喝二两酒而已,跟这老东西一块儿,现如今刘暮舟一天要喝五两不止了! 骂了一声狗鼻子,便带着姜玉霄往前走去。 小镇里边儿挂满了红灯笼,家家户户门前都有红布悬着,街上行人个个儿喜笑颜开,看样子是要有什么喜事儿啊? 练拳半月而已,姜玉霄的真气却已经十分浓厚,刘暮舟看他已经有了再入九品宗师的迹象了。 还真是应了那句话,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结果这个武道天赋好到吓人的家伙,望见街边卖糖糕的,就走不动道儿了。 姜玉霄眼巴巴望着刘暮舟,又看向糖糕,然后咽下一口唾沫。 刘暮舟气笑道:“你不是大方吗?钱全给那老家伙买酒了,自己想吃什么,没钱了吧?” 少年干笑一声,摇头道:“那不吃了。” 刘暮舟无奈掏出几粒碎银子递去,“买去吧,待会儿到前头找我。” 姜玉霄赶忙双手见过,笑得合不拢嘴:“谢谢刘大哥!” 明明是个出手杀人都不眨眼的狠角色,却偏偏一副小孩儿心性。 想到此处,刘暮舟却突然一愣。 因为想起来了就比姜玉霄大两岁的徐指玄,这两人年纪相仿,但一个童心未泯,一个却老成至极。 回头看了一眼望着糖糕直流口水的少年,刘暮舟突然有一种剧烈的反差感。 有一个姜伯升那样的老爹,好孩子是怎么能保住这份童真的? 先前陈忠那么快便找来养魂草,刘暮舟心中便有疑惑,此时此刻他对那位姜城主,好奇心越重! 循着酒味儿找到一处卖酒人家,就是个大院儿,院子边上便是小河。酿酒的作坊占据了半个院子,河边支起了一个草棚,草棚之下,摆了三张桌子。 刘暮舟进去时,见胡老汉坐在一张桌子上,眼巴巴儿瞅着个袖子挽起,辛苦酿酒的红衣姑娘。 红衣姑娘,长相算不上多惊艳,但有一股子……极其古怪的感觉。 刘暮舟走过去抬手就是一巴掌,“你他娘招惹老太太还不够?” 胡老汉捂着头,骂道:“你他娘下手轻点儿!我是正人君子,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觉得这酒好香啊!” 刘暮舟点了点头:“确实香,一股子桃花香味儿。” 胡老汉点了点头,轻声道:“是啊!以前闻过桃花观的桃花酒,就是这个味儿!” 桃花观的桃花酒?刘暮舟呵呵一笑,懒得理他。 扯呢?要是桃花观的酒跟这里一个味道,真罡山早就发了。 正此时,红衣姑娘擦了擦脸上的汗,转身取了一坛子酒走来,一脸的歉意。 “让二位久等了,抱歉啊!” 胡老汉望着酒坛子,两眼直放光。 “不打紧,不打紧的!” 说罢,胡老汉先倒了一碗,结果一口抿下,便瞪大了眼珠子,赶忙给刘暮舟也倒了一碗。 “嗯嗯嗯,尝尝,快尝尝!” 刘暮舟见状,便端起酒碗尝了尝。 只一口酒下肚,刘暮舟双眼猛然一眯。 因为酒水下肚之时,刘暮舟能明显察觉到一股子温热气息涌入肉身之中,竟然有温养体魄之功效!但仅仅一瞬间,这种感觉就没有了。 又灌下一口,那种感觉再次出现。 刘暮舟猛的抬头,问道:“姑娘,你这酒方卖吗?” 已经走出去几步的女子,笑着回头,轻声道:“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次有人想学这个。公子若是当真想学,我将方子给你便是,谈不上卖。反正……罢了,公子稍等,我写给你。” 刘暮舟闻言,赶忙抱拳道:“那怎么好意思,还是要花钱的。姑娘也看见了,我家这老汉好酒,我也好酒,姑娘还是出个价吧。” 可女子却摇了摇头,微笑道:“真的不必了,正好有人学,也算我这家传酒方,有个传承吧。” 说罢,女子便回了屋子,想必是真的在写。 刘暮舟皱了皱眉,这里面有事儿啊! 也是此时,有个发鬓插着红花的中年妇人,笑盈盈的走进了院子。 妇人看了一眼棚子,嘀咕道:“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有酒客?” 转过头,妇人便摇着手帕,笑盈盈喊道:“香芸啊!准备好了没有?怎么还在酿酒?时辰定好了的,明日一早接你的人就来了,你要赶紧收拾啊!” 屋子里姑娘淡淡然开口:“我知道的,到时候自然会准备。放心吧,我不会跑。” 妇人闻言,笑着说道:“多好的事情啊?我想去,人家还看不上我嘞!以后你就是吃香的喝辣的,何必再苦兮兮卖酒酿酒呢?就当是为了香藤,你……你就赶紧准备吧。” 不多久后,妇人摇动腰肢走出院子,那叫一个春风得意。 而此时,姜玉霄拎着糖糕赶来,硬生生往刘暮舟手里塞了一个,又给胡老汉塞了一个。 少年望向屋子,沉声道:“刘大哥,我感觉这镇子里有事儿。” 刘暮舟点了点头:“看出来了。” 正此时,姑娘拿着一张纸走出来递给刘暮舟,笑着说道:“酒有桃花香,如何炮制桃花是最重要的,都在纸上写着呢,公子按照步骤来,酿的酒滋味定然不差。” 刘暮舟闻言,接过了酒方,旋即笑问一句:“姑娘是不是有什么困境?你也看得出,我背着剑,还是有点儿功夫在身上的。” 姑娘却摇了摇头:“公子多虑了,吃罢酒尽快离去吧,我要收拾收拾院子。” 这酒方,一文钱都没花。 但刘暮舟知道,他没这么好的运气。 三人并未离去,而是在河对面的山坡停了下来。 此时刘暮舟才问道:“你觉得哪里不对?” 姜玉霄咬了一口糖糕,盯着河边酒坊看了片刻,然后说道:“不知道,直觉。” 胡老汉则是半躺在树杈上,淡淡然一句:“你不是懂望气之术吗?看看不就知道了?” 刘暮舟闻言,立刻运转瞳术。 一看之下,酒坊之中,那位红衣姑娘周身散发浓郁紫色气息。 但刘暮舟不知道这种紫气是什么。 他转头看向胡老汉,皱眉道:“你知道这是什么?” 胡老汉撇嘴道:“我虽然看不到,但好歹活了几百年了。那应该是这武灵福地的修士气运。外界也有,但外面实在是太大,很难见到。这姑娘,受此地天道青睐而已。” 姜玉霄往前走了一步,“修士气运?” 而此时,刘暮舟突然发现,姜玉霄头顶,赤色气息几乎要凝为实质! 刘暮舟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赤色呢?” 胡老汉撇嘴道:“那更难见到,是武道气运。” 刘暮舟灌下一口酒,压着心中震惊,沉声问道:“那这等气运,可以夺走?” 胡老汉点头道:“当然可以了。” 正此时,姜玉霄喊道:“刘大哥,下面去人了。” 刘暮舟打眼看去,却见个青年人走入院中,面向屋子,声音发颤:“你真的要嫁?” 女子声音平淡:“只要能救香藤,嫁谁都是嫁。你快走吧,我今生负了你,来世……当牛做马赔你。” 第86章 一场婚嫁(中) 鼓起三更,月明星稀,守在酒坊之外的青年人终于离开了。 青年人返回家中,牵出多年未走远路的老马,给柴刀装了把儿,便策马往东而去。 而屋中姑娘,此刻借着微弱烛光,为自己穿上了嫁衣。 凤冠霞帔与这河边小屋格格不入,也无人为她梳妆。 直到一刻之后,小镇之中不约而同的点起了灯,家家都有人出门,酒坊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四更,喧天锣鼓闯入小镇,花轿停在酒坊之外,镇子里的妇人们簇拥着嫁衣女子上了花轿,挤在门前的人们争相说着吉祥话,一片片金叶子便如同真叶子一般洒落。 一时之间,人们低头捡金叶子,或是拳头不小心碰到了别人胸口,或是脚底板一个不留意,踏在了对方脸上。 他们高兴,高兴的面红耳赤。 直到花轿已经走远,还是这般。 不过河边的酒坊以及码放的整整齐齐的酒,注定是无人敢动了。谁也不敢赌香芸回来之后见到一个乱糟糟的老宅会如何。 …… 马蹄声不断传来,老马喘息声音急促,步子沉重,但没有丝毫减速的意思。它驮着它的主人,要尽完最后的力气。 目的地直往东边,不用看也知道,是奔向武灵城的。 青年是早于迎亲队伍一个时辰出发的,走的是小路,但也没走多远,才离开小镇不足百里。 毕竟骑得是老马。 青年手提自制朴刀,又不知在哪儿弄了自制的弓与箭,此刻刚刚自小路走上大路,他要赶在天亮之前,到武灵城下。 青年望着胯下老马,心疼无比,轻轻抚摸着老马后脑,颤声道:“对不住,我……我不能让香芸就这么嫁给一个傻子。爹娘死之前告诉我,要好好照顾香芸的。” 老马发出一声嘶鸣,像是在回应青年。 正此时,青年猛然一抬头,却见前方道上四仰八叉躺着个老头儿。他赶忙勒停老马,举起朴刀冲着前方破口大骂:“不要命了!好在是月光足够,否则你就交代在这里了!” 老头儿闻言,缓缓起身,离着老远便有一股子刺鼻酒味儿传来。 青年一皱眉,却见那老头儿揉了揉酒糟鼻,醉醺醺开口:“年轻人,别这么大火气嘛!我睡我的觉,碍着你什么了?” 青年眉头一皱,也没空理会他,便抓起缰绳,调转马头,打算绕开老家伙。 结果老头儿一个踉跄,又趴在了马蹄前。 “哎哎哎!嘛呢?撞了我这就要跑?来人啊!有没有人啊,来给我这个老头子评评理,大半夜的骑马撞我老头子,完事儿也不赔钱,这就要跑啊!” 说话时,他几步走到青年面前,扑上去便抱住了他的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青年面色一寒,低下头,沉声说道:“老东西,我有性命攸关的大事,你再妨碍我,我劈了你!” 老汉抽空灌下一口酒,还是死死抱着青年的腿,撒泼似的大喊:“还砍我?走,东岩国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法无天了?走,见官去!” 青年实在是忍不住了,拎起朴刀,照着胡老汉脑门儿便是一刀把儿。 “别再拦我,今日我求死,别逼着我杀无辜之人!” 结果老汉充耳不闻,猛的起身再次抱住青年,“你杀来试试!” 青年抬头看了一眼夜幕,一咬牙,沉声道:“不出一日,我赔命给你!” 说罢,朴刀挥舞,一刀斩落,人头落地。 血水溅了他一脸,生平首次杀人,青年还是愣了愣。 但不过几息,他便苦涩一笑,呢喃道:“对不住。” 说罢,便打算继续赶路。 可就在此时,青年猛的发现,一道无头尸身缓缓站立了起来,真个就是无头苍蝇,满地找自己的脑袋。 青年倒吸一口凉气,冷声道:“你是炼气士,还是妖,又或是鬼?在此试探于我,究竟想做什么?” 胡老汉摸过去捡起自己的头颅抱在怀里,还特意转了头的方向,望向了青年。 青年人眉头死死皱着,只觉得脊背发凉。 此刻场面,着实令人毛骨悚然。 胡老汉咧嘴一笑,“这下你可走不了喽!” 马上青年闻言,苦涩一笑,猛的翻手下马,双膝跪地。 “我不知你是何方神圣,到底要做什么,我这条命可以给你,但请你给我半日时间,我有必须要做的事情。若是不成,不用你取我性命。若是成了,我定会来此寻你,求你……给我一次机会!” 胡老汉闻言,抬起脑袋,将其重新放在了脖子上。 “哦?你有什么事,说来听听,说详细点儿!不然弄死你。” 青年抬起头,沉声道:“我自小投身在一家铁匠铺中,师父师娘待我如亲子。师父师娘与小镇酒坊关系极好,有一年两对夫妇相约出游,却只有我师父回来……其余人葬身山洪之中。师父叮嘱我,照顾好酒坊香芸与香藤,之后便自尽了。这么多年,我与香芸相依为命,我打铁,她卖酒,本来今年就要成亲的,可弟弟香藤,突然间得了一种怪病,找了郎中,郎中却说香藤至多就能撑两个月。可就在我出去找寻治病法子的时候,武灵城主说可以治香藤,但……要香芸嫁给他的傻儿子,冲喜。” 胡老汉扭了扭脖子,疑惑道:“武灵城主,我要是没记错,是个五品宗师吧?你一个二十出头儿的铁匠,还想抢亲?你是找死吧?” 但青年抬起头,咬着牙沉声道:“便是找死,也要去!” 胡老汉灌下一口酒,撇嘴道:“又是个愣头青啊!” 说罢,他抬起手,给老马贴上了一张符箓,轻声道:“找死去吧,要是没死,记得来找我。你砍了我的头,我得砍回去。” 青年闻言,重重磕了三个头,旋即转身上马。 可走动的一瞬间,老马眼珠子都直放光,它从未想过,自己能跑如此之快。 风驰电掣啊! 见青年远去,胡老汉便撇了撇嘴,开口道:“都告诉你,不要轻易试探人心了。现在好了,他砍了我,你是不是就不愿帮忙了?” 剑客凭空出现,上下打量了一番胡老汉,抬手戳了戳他的脑袋,稳当的。 “咦!这活儿不错啊!” 胡老汉嘴角抽搐,却听见刘暮舟说道:“我着急的死,路上跑出来个拦我的。反正我要死了,碰上这么个混蛋,杀了就杀了,之后赔命便是。换成是我,此情此景恐怕也是一样,没什么试探人心的,只是打听一番来龙去脉而已。” 说罢,刘暮舟喊道:“好孩子,进武灵城。” 黑衣少年大步狂奔而来,“来了。” 胡老汉见刘暮舟抓起姜玉霄就要走,一瞪眼,问道:“什么意思?不带我?” 刘暮舟抓起姜玉霄,回头看向胡老汉,轻声道:“你一个二境巅峰,跟着花轿护住香芸总行吧?虽说我并不觉得她会在路上自寻短见,但还是盯着好点儿。” 说罢,雷霆剑光已然离开。 酒糟鼻老头儿破口大骂:“小王八蛋,我这么大岁数了,你是一点儿都不……” 可刘暮舟早已走远,胡老汉气笑不已,灌了一大口酒之后,骂骂咧咧一句:“猴儿崽子,真他娘气人!” 片刻之后,刘暮舟便带着姜玉霄到了武灵城下。 结果少年人在看见武灵城的一瞬间,神色之中,便露出难以掩饰的失望。 刘暮舟自然察觉到了姜玉霄的失望神色,也明白他为什么失望。 于是他按住姜玉霄的脑袋,微笑道:“是不是觉得好像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姜玉霄点了点头,撇着嘴说道:“以前听人说武灵城如何好如何好,可自己看见了才知道,原来……跟我们梦津城差不多,甚至还不如梦津城呢。” 刘暮舟看向姜玉霄,憋着笑,问道:“想家了?” 少年闻言,愣了愣,然后点了点头。 “有点儿,主要是想我娘了。刘大哥呢?想家吗?” 刘暮舟往前走着,摇头道:“我不想,最多就是担心家里的老宅子被大雨冲垮了。其实冲垮了也没事,过几年我回去了,重新修缮一番便是。” 姜玉霄跟上刘暮舟,又问了句:“胡老祖儿说刘大哥胡游乱逛好几年了,那是不是离家很远了?” 刘暮舟摇头道:“不是太远,也就是从咱们出发的地方,走到这了,走上三百个来回而已。” 姜玉霄咋舌不已,又问:“那日行百里,得走多久?” 刘暮舟也是一愣,还真就认真算了算。 神水国到真罡山,按直线,约莫九十万里,要是日行百里,就得九千天。那岂不是…… 于是刘暮舟说了句:“直着走,大概……二十几年。要是按路走,那就不好算了。” 姜玉霄咋舌不已,嘀咕道:“那你走的还真远。” 说话时,已经到了武灵城东边城门。 少年人抬头看了一眼城楼,疑惑道:“城主的儿子娶亲,怎么这么寒酸,连块儿红布都不挂?” 刘暮舟闻言,淡然道:“他都半夜娶媳妇儿了,你指望他大张旗鼓?” 姜玉霄有些不解,“难不成他还怕人抢亲?” 此时此刻,刘暮舟抬头扫了一眼城楼,又看了看城墙根儿。 刘暮舟按住姜玉霄的脑袋,轻声道:“你还真别说,你们这地方叫武灵福地,这武灵城的城主,要是与外面那座真罡山没什么联系,打死我都不信。就这,他们都要大半夜娶亲,城里布置的如此寒酸,难道不是怕人抢亲?” 姜玉霄还是不太明白,“可是抢来作甚啊?不就是个会酿酒的姑娘,长得也就那样,跟蓝姐姐压根儿没法儿比。” 此话一出,又挨了个脑瓜崩儿。 刘暮舟并未解释,只是转而问道:“我听陈忠说,你小时候被掳走过?” 姜玉霄点了点头:“是啊,若非鸡公寺的老和尚,我就被人掳走了。也就是……也就是那次之后,我爹就开始信佛了,变了个人似的。” 刘暮舟闻言,又问:“那你记不记得那个老和尚说过什么?” 少年低着头,呢喃道:“记得,是一句废话。他说八是我的坎儿,不过就过不去,过了就过去了。” 刘暮舟一乐:“还真是一句废话。” 此刻刚走到城楼下方,过门之时,刘暮舟突然一愣。 不过,当然过不去。 过了与过去,可不是一回事。 这不是一句废话。 八是坎儿?好孩子每次即将破境宗师八品,都会被姜伯升打伤,不得不休养。 这座武灵福地,可不只是酒方、门画儿一类的机缘,还有当地人的根骨! 想到此地,刘暮舟再次运转瞳术看向姜玉霄。少年人头顶那一道赤色光芒,还是极其耀眼。 凡事都有个解,所谓无解,只是当下或是某些人解不了。凡人看黄历趋吉避凶,炼气士也有许多化解办法。 夺人根骨,未必就做不到了,否则武灵城主给那心窍不通的儿子娶一个天道眷顾的媳妇儿作甚? 此时此刻,刘暮舟料定了姜伯升不是个恶毒父亲,或许打完好孩子之后,他心里的痛,不会比好孩子要少的。 刘暮舟突然抬手按住姜玉霄的脑袋,轻声道:“好孩子,别恨你爹,待我铸剑之后,就带你回梦津城。” 姜玉霄笑了笑,摇头道:“我不恨,只是……有时候有点儿憋屈。” 过城门洞,天色微微泛亮,街道之上,已然是热闹非凡。 与此同时,街头尽头突然有声音传来,是吹拉弹唱。 不过小片刻,高头大马迎面而来,马背上坐了个眼神呆滞的年轻人。他歪着头,鼻涕掉出来又吸进去,憨笑不止。 刘暮舟抓起姜玉霄,一跃上了城头。 上来才发现,已经不少人在此。 一对年轻男女看见刘暮舟之后,便齐齐笑着抱拳。 刘暮舟也瞧见了那两个金水园修士,也面带笑意,抱拳回礼。 这一瞬,刘暮舟便知道他们二人为何要将一箱金子放在门前了,是因为刘暮舟与蓝采儿。假如没有两个修为不浅的修士在,他们不必将那一箱金子放在门外。放在门外,就是要告诉刘暮舟等人,他们不是强夺。 刘暮舟抿了一口酒,反倒是我这个过路人,险些害了那爷孙二人。 再一转头,不远处有个留着八字胡的中年道人,必然不是本地人。 其余人,大多都在看热闹。 但在城门正上方的人群当中,有个面色煞白的少年人,正望着那顶花轿,怔怔出神。 正此时,天光大亮,有人抬着花轿御风而来。 刘暮舟拍了拍姜玉霄,轻声道:“好孩子,过去盯着那个病恹恹的小子,别让他袖子里的刀子出来。” 姜玉霄点了点头,迈步便往过走去。 花轿落地的一瞬间,唢呐声、炮仗声,不绝于耳。 但刘暮舟听见了马蹄声。 青年手持柴刀做成的朴刀,一手提着刀一手把着缰绳,往城门处疾驰而去。 “香芸!” 他刚刚喊了一声,便有个壮汉凭空出现。 老马撞在壮汉身上,就像……撞了城墙。 第87章 一场婚嫁(下) 一声嘶鸣,早已油尽灯枯的老马轰然倒地,马背上手持朴刀的青年也重重摔在地上。 青年躺在地上面露痛苦神色,一转头,却见那匹帮着老铁匠干了一辈子活儿的老马口鼻之中满是鲜血,出气多,进气少。 青年想要起身,可拦路的汉子摇了摇头,走过去猛的按住青年脑颅,低声道:“不要找事儿,回去吧,我不想伤你。” 此时此刻,花轿之中的姑娘猛的掀起帘子,却被个疾速而来的妇人按住了。 “香芸姑娘,人这一生总要为了什么而牺牲些什么的,想要救你的弟弟,就坐稳当了。无非是给我家少爷冲喜招魂,若是成了,少爷灵智恢复,定然感谢你,到时候你就是武灵城的少夫人。若是不成,你弟弟也会恢复如初,你姐弟二人,一生荣华富贵。” 花轿之中,香芸抬起的手臂,终究还是缓缓放下了。 但她还是颤抖着嗓音,说了句:“别伤他。” 荣华富贵香芸并不在意,但香藤是她唯一的弟弟,她不能让自家绝后。 妇人见香芸收回了手,便笑着说道:“放心,我们也不想节外生枝的。” 可此时,被壮汉按住脑袋的青年咬着牙,拼尽全力想要起身,但根本拗不过壮汉。 青年双眼通红,只能大喊:“香芸!” 壮汉无奈一叹,手腕一用力,将青年面朝下扣在了地上。 “这是一场交易,心甘情愿的交易,她要救她的弟弟,你非要出来,让她内疚,让她自觉里外不是人吗?我也年轻过,也能明白,我劝你不要站在你的角度,去绑架别人。” 青年突然间就不挣扎了,只是用两只手死死抓着地面,沙哑道:“那就杀了我吧!” 此时此刻,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那位少城主,使劲儿拍着手,笑着喊道:“新媳妇儿,娶新媳妇儿!再娶一个,还娶一个。” 花轿前的妇人笑着转头:“少爷,那就快带新娘子回城吧。” 话音刚落,城楼之上那个面色煞白的少年突然泪流满面,大喊了一声:“姐!我不准你嫁!” 这下谁也拦不住香芸掀开帘子了,身着红衣的姑娘探出头往上望去,只见城楼之上,病恹恹的少年举起一把匕首,二话不说便往脖子刺去。 远处壮汉见状,眉头一皱,猛的踏空而起往城楼而去。 香芸浑身一颤,大喊道:“住手!香藤,你住手!我就你一个……” 话未说完,便见少年笑中带泪,闭上了眼睛。 就在一丝冰冷触碰到肌肤的时候,有个眉心有红痣的少年轻轻抓住了香藤手腕。 姜玉霄一笑,轻声道:“别动不动就求死啊!我三天两头被打的半死,也没想过自杀啊!” 半空中,壮汉疾速而来,两个金水园修士眼睁睁看着刘暮舟伸手去抓剑柄了。 可就在此时,几道灵气光束从天而降,就这么拦在了壮汉身前。 下一刻,武灵城中一股子纯粹真气涌动,一位锦衣中年人,已然悬停城楼之上。 灵气光束散去,从中走出个穿着宫廷内侍衣裳的中年人。 那人转头看了一眼武灵城主,突然间翘起兰花指:“吆,卢城主,你可真不够意思的,令郎大婚,怎的如此偷偷摸摸?若非我家陛下得到消息,这贺礼看都送不来了。” 刘暮舟一步挪到姜玉霄身边,轻声道:“好孩子,做得好。” 之后又轻轻拍了拍香藤的肩膀,说道:“别担心,你姐姐请我喝酒了。” 香藤猛然回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见到满脸笑意的刘暮舟之后,便安心了许多。 而刘暮舟,此刻是望向半空中的中年太监的。 黄庭八炼,与那武灵城主,旗鼓相当啊! 这座仅仅只有三千里地的武灵福地若是放在外界,也能算是一方不算弱的势力了。 武灵城主皱着眉头许久,终于是挤出一丝笑容,言道:“不是一点小事,又怎敢惊动女帝?既然刘公公来了,那就多谢女帝一番好意,先随我入城吧?” 一时之间,竟然无人理会方才阻拦香藤的姜玉霄了。 但那位刘公公却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为情:“不瞒卢城主,我家陛下说了,这丫头,一个贫贱小姑娘而已,如何配得上令郎?” 说话时,有数十红甲驾着马车停着城楼下方,马车之中走出十数位年轻貌美的姑娘,单说姿色,香芸是比不过的。 马背之上,那少城主眼睛都瞪直了。 “媳妇儿!好多媳妇儿,爹,我要多的!” 卢城主眉头紧皱,太监却是一笑,瞬身到了花轿一侧,轻声问道:“香芸姑娘,我东岩国也能治你弟弟,咱们不想嫁人就可以不嫁的。” 半空中的那位卢城主,火气终于是上来了。 他迅速降低身形,一阵磅礴真气肆意流转,眯眼望着刘公公,沉声问道:“东岩国女帝派你到此,是来捣乱的吧?” 刘公公捂着嘴笑的咯咯的,“既然卢城主这么想了,那就是吧。” 而此时,一股子妖气自天幕而来,刘暮舟抬头望去,原来是一头白雕! “你们人族可真虚伪,不就是要飞升之路吗?偷偷摸摸做贼似的!你们也别争了,人现在归我们天妖洞了。” 话音刚落,白雕好像施展了什么瞬移术法,突然间出现在了花轿上方,伸出利爪就要抓起花轿! 离得最近的刘公公刚刚抬起手,却见个手持朴刀的青年一步跃起,竟然抢先去阻拦大雕。 曹公公见状,笑着一挥手,灵气与白雕爪子碰撞在了掀起了大片狂风。青年一个凡人而已,瞬间便被这狂风掀翻了出去。 刘公公与那白雕数次碰撞,迎亲队伍早已四散,连站在花轿一边的妇人也顶不住二者交手发出的狂风,暴退去往城楼处,与那壮汉一左一右护住武灵城少城主。不过花轿并未受损分毫,因为那位刘公公,一只在分心保护轿子。 至于那位卢城主,此刻眯着眼睛,却迟迟未曾动手。 眼看青年就要摔落,姜玉霄见状,眉头一皱就要动身去帮忙,可刘暮舟却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笑着说了句:“老王八蛋还是有点儿用处的。” 说着,有个醉醺醺的酒糟鼻老者凭空出现,喘着粗气于半空中拉起青年,骂道:“你他娘的,这么找死是吧?” 青年充耳不闻,抓紧了朴刀,便要再次欺身而上。 胡老汉嘴角一扯,抬起手臂照着其后脑便是一巴掌,青年顿时昏死了过去。 胡老汉骂骂咧咧:“一个个的,烦不烦?” 他转头望向城楼,骂道:“刘暮舟,你他娘什么意思?” 刘暮舟灌了一口酒,长叹了一声,心说你这老东西,着什么急啊?我这理由都不够充分呢。 不过这会儿,已经热闹的有点儿过头儿了。 略微抬头,刘暮舟灌了一口酒。半空中的卢城主眉头也皱了皱,本来都要出手了,却强行忍下,没去与那一人一妖缠斗。 此时刘暮舟才深吸了一口气,冲着下方开口:“香芸姑娘,我就问你一件事,只说你自己的心里话,你想不想嫁?” 此话一出,城楼上看戏的外乡人,尽数侧目于刘暮舟。 金水园那对男女对视一眼,又看向刘暮舟,齐齐摇了摇头。 至于不远处的八字胡道人,则是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香芸抬头望去,看见刘暮舟的时候,便听见香藤扯着嗓子,声嘶力竭道:“姐,我……求你了!” 香芸闻言一颤,又一转头,见自己青梅竹马的青年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泪水一下子在眼眶打起了旋儿。 “我当然不想嫁,我当然想嫁给我喜欢的人,可是……” 刘暮舟点了点头,轻声道:“我知道了。” 说罢,他一拍姜玉霄的脑袋,“好孩子,你的弓呢?” 姜玉霄嘿嘿一笑,早就憋不住了,翻手取出长弓,搭弓便射! 在箭离弦的一瞬箭,一股子雷霆剑气,顺着姜玉霄的手臂爬上了箭身。 下一刻,两道雷霆包裹箭矢,爆射而出。 花轿上方交手的一人一妖转头之时,雷霆已至! 两道身影极速后退,但突然之间,他们觉得整座天地都变得极其炽热,甚至连魂魄都要灼烧。 白雕更是如临大敌,不知何时出现的古怪气息,好似天然克制着他。 它才稍微脑袋一动,先是察觉到一股子炽热气息,紧接着,便是一只被雷霆包裹的拳头轰然砸落。 砰的一声,花轿前方尘埃四起,一头白色大雕重重摔在地面,将城门口一片空地砸出来了一个大坑! 刘暮舟甩了甩拳头,嘀咕道:“皮糙肉厚的,弄得我拳头生疼。刘公公,你呢,要不要试试?” 太监闻言,咧嘴一笑,“我就是来捣个乱而已,既然有人仗义出手,我可就回了。刘公子,有空来我东岩国做客呀,我家陛下最喜欢与你这种年轻俊杰交朋友了。” 说罢,太监当即掉头,准备离去。 但在他转身的一瞬间,刘暮舟分明看见他的目光是投向姜玉霄的! 刘暮舟眉头一皱,此刻他觉得这太监就是故意来搅局的! 大坑之中,白雕化作人形,捂着脑袋起身,眉头紧锁。 “外乡人!你是找死吗?难道你……” 话未说完,一道雷霆剑光已然停在他额头前方。 下一刻,刘暮舟瞬身过去,抓住了风泉。 “我怎么啦?” 天下妖族哪里有不惧怕雷霆的?白雕望着刘暮舟那一身狂暴又纯粹的雷霆剑气,忍不住咽下一口唾沫。 虽然他的修为要高过刘暮舟不少,但在这等雷霆之下,他不觉得他能在眼前年轻人的剑下逃生。 白雕脸皮抽了抽,摇头道:“没,没怎么。” 刘暮舟笑道:“那就行了,不走等我请你吃饭?” 白雕闻言,赶忙化作原形,冲天而去,慌忙逃遁。 他对于刘暮舟的恐惧,人族根本体会不到。 到了此时,刘暮舟才转头看向那位卢城主。 “卢城主,香芸姑娘不想嫁人,那就算了吧?给我个面子,如何?” 半空中的中年人盯着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点头道:“希望你说话算数。” 说罢,他一招手,护着那位少城主的妇人与壮汉便夹起那位少城主回城了。 至于迎亲队伍,此刻无亲可迎了,还留着作甚? 城楼之上打算看热闹的一帮外乡人此刻都愣住了,这就完了? 金水园那对男女对视一眼,满脸的疑惑。 不远处的道人则是笑着转身,轻声道:“李卞,走了。” 而城楼下方,姜玉霄一脸疑惑,问道:“刘大哥,这就完了?他说希望你说话声是什么意思?” 刘暮舟按住姜玉霄的脑袋,望着武灵城,呢喃道:“好孩子,那个卢城主,与你爹一样,都是父亲。” 不过是答应了他,不需要香芸冲喜也能让他的傻儿子不傻。 但这就是个权宜之计,刘暮舟哪里有什么法子? 只是先前在碧波潭听说,炼气士痴傻,是有魂魄缺失的。那会儿又听见了拦路壮汉说什么招魂,刘暮舟便赌了一把,告诉武灵城主,说他能帮那位少城主找回魂魄。 关键在于,夺香芸天道之眷顾,不是武灵城主所求,他只是想他的儿子像个正常人,不必痴傻。 此刻花轿一侧,姐姐怔怔站着,弟弟则是望着姐姐,两人各自抹眼泪,却没哭出声音来。 刘暮舟不合时宜的插了一句嘴:“香芸姑娘,你应该猜得到你身上有什么特殊之处了吧?” 香芸闻言,擦了擦眼泪,点头道:“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猜到我有利用价值了。” 刘暮舟点了点头,笑道:“猜得到就好,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正此时,刘暮舟猛的抬头看向天幕,以心声言道:“即便是小天地,出一个得一方天道眷顾的人,也是不容易的吧?” 云海之中,有个中年人低头往下望去,突然笑了起来。 结果此时,下面那个年轻人再次以心声开口:“我也是后知后觉才明白,不该做这个出头鸟的。不然前辈重新谋划一次,我权当没发现?” 云海中,中年人笑意越浓。 “定风啊!你猜他在诈我,还是真发现了我?” 卓定风面色凝重,摇头道:“不知道。” 中年人一乐,笑着往下方答复:“她不会有事。” 第88章 还铸不铸剑了 一句她不会有事,刘暮舟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 但下一刻,方才那道声音再次传入心湖之中:“你猜的不错,但不是真罡山要保她,而是早有人花了大价钱买了她,那个人不会让她出事的。” 刘暮舟皱了皱眉头,四下打量了一番,好像唯独城楼之上,那两个金水园修士了。 刘暮舟挠了挠头,屈指弹出一道雷霆,将被胡老汉打晕的青年弄醒,嘀咕道:“这事儿整的。” 他望向胡老汉,眯了眯眼睛,却有点儿不太敢相信…… 于是他走上前伸手按住香藤的头,轻声道:“不是多重的病,你体内被人种下个咒印而已,放在这里很难解,出去之后,其实很容易。” 说着,便操纵一道雷霆剑气没入他体内,顷刻间便击碎了咒印。 对于刘暮舟而已,四境以下的修士所布设的咒印,已经不叫事儿了。 “好了,你没病了。” 说罢,就要转身去城头上方,但香芸突然咣当跪地,刘暮舟赶忙侧身躲过,然后指着远处一脸懵的青年,说道:“那个谁,叫什么来着,扶起来扶起来。” 说罢,一步跃起落在了城头之上。 刘暮舟对着那二人抱拳,微笑道:“在下刘暮舟,见过二位道友。” 那对男女望着刘暮舟,暗暗往后退了些,女子更是悄悄往男子身后躲了些,望向刘暮舟时,惧怕神色当中,带着些嫌弃。 刘暮舟心中疑惑,难道不是他们买的? 此刻对面男子吞下一口唾沫,挤出个笑脸,抱拳道:“在下施童,这是我师妹冯橙。我们金水园也是中部山门,对……对刘兄大名,早有耳闻。我们二人只是看热闹,绝无插手之意,请刘兄千万不要多想。留在这里,只是想问问刘兄是否想要那对门画?若是要,开口便是,我们不想与你结怨。” 刘暮舟一脸疑惑,竖起手指指了指天幕,“我都知道了,是不是你们?” 施童先是一愣,抬头看了看天幕,满脸的疑惑,之后便摇头似拨浪鼓,“不是,刘兄在说什么?” 这么看来,还真不是了。 刘暮舟回头看了一眼胡老汉,然后对着二人抱拳,轻声道:“好吧,打扰二位了。” 说罢,转身要走。可转身之后,刘暮舟还是疑惑,便重新回过头,问道:“方才出手打翻了白雕,你们怕我我能理解,可我名声不差吧?冯姑娘这副表情是什么意思?” 施童身后,冯橙脸皮明显一扯,这一幕被刘暮舟清清楚楚看在了眼里。 于是他一眯眼,轻声道:“二位,你们知道的刘暮舟是什么样的,麻烦跟我说说,实话实话就行。不然,冯姑娘说说?” 冯橙闻言,猛的抬头看向自己的师兄,见对方点了点头,这才望向刘暮舟,挤出个笑脸,言道:“我们听到的传言,就是说……刘道友脾气不太好。” 刘暮舟一愣,“怎么个不好法儿?” 冯橙皱着脸,往后退了几步,鼓起勇气说道:“说你爱杀天骄,喜斩皇族,还常……常掳美人。家里养着狐狸,还……还追求山外山的钟离沁,用奸计将人家绑在身边一年多,但是钟离沁不从你,你就赖在飞泉宗,最后被人打跑了。” 刘暮舟闻言,眼角疯狂抽搐。 “我杀谁斩谁,又掳谁了?我他娘什么时候把钟离沁绑在身边了?这混账消息哪儿传出来的?” 冯橙见刘暮舟如此模样,神色之间,鄙视大过了惧怕。 “你装什么装?这是你老家神水国传来的,还有流苏国佐证。天下人都知道你当街斩黄术,还不是爱杀天骄?闯宫杀古井国太子,这不是爱斩皇族么?还有……流苏国的陆萃潼,是流苏国第一美人,被你带走了不是吗?你之前身边还跟着个绝色美人儿呢!起初我还觉得你不至于与山外山结仇,但现在看来,钟离沁被你掳走,肯定也是真的!” 刘暮舟嘴角抽搐不已,“二位,动动脑子,我他娘一个灵台两变,两年前我不过炼气修为,怎么掳黄庭修为的钟离沁?” 施童无奈一笑:“你不是给钟离沁种下了情丝咒么……再说,你不是得了九先生传授的无上功法么,有九先生站在你身后,山外山也不敢动你。况且这些,青玄阁那边都证实过了,青玄阁是不会传假消息的。” 气的刘暮舟颤抖着手臂,狂灌一口酒。 “青玄阁怎么证实的?” 施童闻言,递出了一份青玄阁的见闻录。 刘暮舟接过之后,扫了一眼。 什么写着“玄风太子问青玄阁”,再往下看,便是一问一答。 赵典问:“刘暮舟是否起于微末?” 青玄阁答:“蛟河舟子,是起于微末。” 赵典问:“斩黄术,受陈默青睐也是真?” 青玄阁答:“是真。” 赵典又问:“掳陆萃潼,与钟离沁有情丝咒,是真?” 青玄阁答:“是真。” 赵典还问:“刘暮舟自称楼外楼弟子,属实?” 青玄阁答复:“没听说过。” 看着看着,刘暮舟一口老血险些涌上了心头。 他破口大骂:“狗日的赵典啊!跟老子玩儿阴的?” 冯橙鼓足了勇气,问道:“别以为你长得好看就能为所欲为,你就说,玄风赵典跟你八竿子打不着,人家只是气在他追求的钟离沁险些被你这小人玷污,出来作证而已!瞧瞧人家玄风王朝的太子,光明磊落去追求喜欢的姑娘,哪像你这样?” 施童回头瞪了一眼冯橙,女子这才闭嘴。 紧接着,施童重重抱拳:“虽然九先生被镇压,但也不是我们金水园开罪的起的。刘兄都要抢夺如此之大的机缘,想必我们二人拿走门画,刘兄耿耿于怀许久了。你要是想要,我给你便是,我不想与你为敌。” 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摆手道:“滚滚滚,俩不长脑子的,我要那破玩意作甚?我他娘只是救人!不是抢机缘,抢你奶奶个腿儿!” 被骂了一句不长脑子,冯橙火气一下子上来了。 “伪君子!背一把剑就自称楼外楼弟子?不要脸!别以为仗着九先生就能为所欲为,现在九先生都被镇压了!” 刘暮舟本来没打算搭理两人,可也架不住冯橙这么骂。 他猛的转头,笑盈盈一句:“别激我,你这等姿色,想让我掳走你?想得美!” 说罢,刘暮舟一步跃下城头,往胡老汉走去。 冯橙愣在原地许久,这才回过味儿了,望着施童,皱眉道:“他是说我长得难看吗?” 施童往天幕看了一眼,一把拉住冯橙,无奈道:“走了走了,咱们金水园,惹不起这样的人。” 刘暮舟一边往胡老汉那边去,脸皮一边抽搐。 好一个赵典,王八犊子,太他娘恶心人了吧? 青玄阁也是,怎么……唉,人家没说假话。 赵典所问,人家答复的没错啊!杀黄术,身怀情丝咒,都他娘是真的。至于楼外楼弟子,又没有公开,人家说没听说过,也没毛病。 此刻天幕之上,鹿辞秋转头望向卓定风,问道:“这事儿你知道吗?” 卓定风点了点头,“知道。” 鹿辞秋眉头瞬间皱起,沉声道:“他觉得他很厉害,这样去算计别人?这叫计策吗?这叫下作!谁教他如此行事的?要争,就光明正大去争,这样即便是赢了,又有什么意思?” 卓定风无奈一笑,“师父,他是觉得与无法完美把控真气的刘暮舟打成了平手,憋屈。” 鹿辞秋眉头皱的愈发紧,他冷眼望向卓定风,沉声道:“好好看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瞧瞧什么才是真正的算计!然后滚去玄风告诉赵典,再学的如此下作,我就没他这个徒弟。他是未来的王!他还是学武之人,可以无情但不能无义,道义的义。我辈武者,自当顶天立地!” 卓定风急忙抱拳:“师父息怒,师弟毕竟年纪还小,得慢慢学。” 鹿辞秋这才消了几分气,然后问道:“想知道是谁买走了香芸吗?” 卓定风一愣,“真不是金水园?” 鹿辞秋淡然道:“小小金水园,不过有个观三天之景的修士,买得起?” 此时此刻,刘暮舟已经走到了胡老汉面前。 胡老汉还在冲着那青年高喊:“易悟真,你小子欠我一条命啊!” 酒糟鼻老者转过头,见刘暮舟笑盈盈望着自己,于是疑惑道:“你小子又怎么啦?” 刘暮舟微微一笑,摇头道:“没怎么,我答应了卢城主,三日之内找到他儿子的一魂一魄。你说,我该去哪里找呢?” 胡老汉一愣,“我怎么知道?” 刘暮舟闻言,笑盈盈说道:“鹿辞秋说,香芸早就被人买走了,你说那个人会不会比我着急?你说这得花多少钱啊?” 胡老汉皱着眉头问道:“什么意思?” 刘暮舟冷笑一声:“小镇是你硬拽着我进去的,酒坊是你先找到的,香芸的身份,是你点破的,你说什么意思?这么玩儿下去,没意思了,你带走你买的人,咱们就此,分道扬镳吧。” 说着,刘暮舟将他的令牌还回去,喊了一声好孩子之后,便往武灵城走去。 胡老汉见状,气笑不已:“小王八蛋,这么硬气?你还铸不铸剑了?” 刘暮舟猛的回头,却见胡老汉笑盈盈望着自己,然后举起一壶酒。 “这样的酒,才有人情味儿!听说你还有几壶?” 第89章 打包送你了 武灵城,终究是没有进去,一行人回了小镇酒坊。 易悟真在河边支了个桌子,摆了两条长凳,刘暮舟与胡老汉各自坐在一边。 香藤望着河边,转头看向姜玉霄,问道:“他们在说什么?” 姜玉霄闻言,摇头道:“不知道,不打听。” 而香芸则是端来了一壶奶递给姜玉霄,笑着说道:“老爷子说让我给你弄得,鲜奶。” 香藤神色古怪,心说这么大的人了,怎么爱喝奶呢? 至于那个铁匠出身的易悟真,搬完桌子之后,便坐在台阶儿上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香芸抿了抿嘴,走了过去,站在易悟真面前,轻声道:“对不起,我……真的没办法。” 易悟真这才回神,挤出个笑脸,摇头道:“不是,是我无能,要不是他们,我……我真不知道会怎么样。” 说着,他望着自己的双手,呢喃道:“人没本事,什么都守不住,不是次次都有好运气,能被人帮的。” 他再次看向河边两人,目光更多是放在刘暮舟身上的。 而此时,河边的两人,才说了第一句话,是刘暮舟先开口的。 “你真是叶老怪?” 胡老汉灌下一口酒,呢喃道:“以前是,后来徒弟不让我姓叶了,世上也就没有叶老怪了。至于因为什么,我不想提。” 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你要这么说,我不信遇到你是巧合!” 胡老汉揉了揉酒糟鼻,笑道:“当然不是,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多巧合?带你去偷看女子洗澡,也不是巧合,遇到蓝采儿,更不是巧合。去碧波潭,当然是我引着你去的。一来是有人传信给我这个老家伙,让我试试你是不是个好色之徒。二来是,我自己也有需要看的。” 又灌下一大口酒,胡老汉笑道:“现在看来,并不是。” 刘暮舟气笑不已,“哪个混蛋吃撑了,这么试我?” 胡老汉转过头,神色古怪。 “别瞎骂人啊!事儿我说了,你的酒呢?” 刘暮舟闻言,呵呵一笑,“被你骗怕了,露一手再说。” 胡老汉气笑道:“鸡贼,把你那飞剑拿出来!剑尖儿崩了的那个。” 刘暮舟一抬手,便将飞剑取出,悬停在了桌上。 胡老汉手指微微一抬,飞剑便自行去往他手中。刘暮舟酒看着他两指夹住了飞剑轻轻抹过,收回手的时候,剑尖儿已经恢复如初了! “这十二把飞剑也是出自天工一脉,是可以随着你的剑气温养而变成三阶、甚至四阶及更高品秩的法器。可惜,你崩了一把。” 说着,胡老汉一挥手,飞剑重回刘暮舟手中,已经修缮完毕。 此时此刻,刘暮舟总算是相信了,这老王八蛋就是叶老怪! 刘暮舟越想越气,取出一壶酒摆在桌上,冷声道:“之前搜罗了许多酒,但在积雷原被我自己喝光了。这壶是真正的烂酒,曾经救下烂酒山主的闺女,她给的。” 说着,又取出一坛子。 “这是落英山的绿袄给的一壶酒,我算是出了一点儿可有可无的力气,不算帮大忙。” 紧接着,刘暮舟取出各式各样的酒水摆满了桌子。 “至于这些,都是在各地买的各式各样的酒,没什么故事。” 说罢,刘暮舟便盯着胡老汉,看这酒糟鼻老王八会说什么。 胡老汉盯着酒壶,看了许久,呢喃道:“能带来这里,本身就是故事了。小子,剑可以铸,但我要找铸剑材料,至少得一年。你先给我……” 刘暮舟呵呵一笑,打断胡老汉:“一年我可等不了,材料我有。” 说着,便翻找出来了盖尘所给的昆吾石。 胡老汉撇了撇嘴,心说你小子能有什么好东西? 可正想着呢,一转头,却见刘暮舟手捧那块昆吾石。 老头儿一连三回头,最后一次眼睛都直了。 “这……这……你哪儿来的这玩意儿?昆吾山上的昆吾石早在上次大战,就几乎被开采完了,你这……” 见着这等奇石,胡老汉眼睛都直了! 刘暮舟撇嘴道:“你不是知道我师父是谁吗?他给的。” 胡老汉嘴角抽搐,叹道:“想起来了,当年盖前辈的确得了一块儿,想必就是这个了。真他娘大方啊!这玩意儿都舍得送给你?” 说着,他挥手将昆吾石收了起来,笑盈盈道:“有这玩意儿,三月给你铸成。” 刘暮舟一皱眉,“铸剑而已,要三个月?你会不会啊?” 胡老汉忍不住一个白眼:“闭嘴!不懂就少给我瞎说!三月还久?也就是我了,换成别人,三年都未必能弄出来一把剑胚!就算是剑铸成了,想要跟你这把剑一样开灵智,也不是一两年就能成的事儿。” 胡老汉骂骂咧咧的,最烦这种觉得铸剑容易的人。 他将桌上的酒全部收了起来,这才取出个琉璃盏来。 “当年跟鹿辞秋打赌,输了,所以叶老怪进来了,胡老汉出去了。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那时候见武灵城主卢弈德行有亏,便收走他儿子的一魂一魄,以示惩戒。也不算坑害他们,那卢弈损的阴德,会报在他儿子身上,我收走他的魂魄一十八年,算是帮他们挡灾了。小子,魂魄给你,但那卢弈要是死性不改,你……” 刘暮舟脸一沉,一把夺过琉璃盏,气笑道:“你的话,我能信的不多,我自己会看。回头到哪儿找你取剑?香芸怎么办?” 胡老汉淡淡然一句:“香芸啊?送你了。” 噗…… 刘暮舟一口老酒喷出,胡老汉黑着脸抹了一把脸。 “老王八蛋,别以为你帮我练剑我就不敢骂你了!说人话!” 胡老汉笑了笑,问道:“你是不是有一把红伞?” 刘暮舟闻言,眉头一皱,翻手将红伞取了出来。 “你别不会跟他们有关系吧?” 红伞取出来的一瞬间,胡老汉一下子愣住了,他盯着红伞许久许久,这才呢喃一句:“掏钱,留下几枚护身钱,其余的全给我。” 刘暮舟扯了扯嘴角,一边取钱,一边骂道:“你大爷!铸剑而已,又不是老子娶媳妇儿,掏空老子口袋是吧?” 胡老汉撇了撇嘴,轻声道:“少废话,快点儿。” 刘暮舟便将身上所有的钱翻找了出来,只留下五枚大钱。 胡老汉白眼道:“抠搜的!这钱用来买下渡龙山,还得把渡龙山的山君赶走,不得花钱啊?之后我才能铸这把斩龙剑,地契写你的名字。香芸姐妹包括那个易悟真,连我这个老头子,打包送你了。买下渡龙山后,我会在渡龙山君庙旧址开炉铸剑,半年之后会把剑送去飞泉宗,到时候你拿上去山外山就成。” 刘暮舟眉头紧锁,沉声问道:“你有病吧?拿我的钱买山?那破山头儿有什么好的?买那玩意儿作甚?意思是你要去渡龙山铸剑?” 可此时,胡老汉已经收起桌上大钱小钱。 “我看过了,你……还算不错吧。所以,不管你拿到这把伞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都改变不了你已经是渡龙一脉的主人。将来仗打完了,你能不能坐上……能不能坐那个位置,要看你机缘,但现在既定的事实,你改不了喽。哦,除非你死了。” 刘暮舟越听越迷糊,但有一件事,他总算明白了。 “所以,那些所谓扶龙之人愿意护着我,在我面前自尽,都是因为这把伞对吗?又或者是,都是因为青瑶?” 胡老汉淡然道:“青瑶自然重要,但是谁渡她,更重要。我要是猜的不错,最初设计的应该是她到了玄风王朝地界儿之后,被学宫的人阻拦,之后由赵典渡她。结果半道上杀出来了个你,替她挡了一道雷劫,之后又带她过了渡龙峡。你拿了红伞,替她抗下数十万里水路的带来的因果,以至于赵典扑了个空。” 见刘暮舟愣在原地,胡老汉便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付出代价才拿到手的,就别让人抢走。” 说罢,他望向香芸,轻声道:“跟我走,换个地方酿酒吧。你俩算搭头儿,也跟着吧。” 胡老汉突然转头,笑问道:“对了,你有一间客栈对吗?谁指点你的?真是一记神仙手啊!” 刘暮舟深吸一口气,解下了酒葫芦,呢喃道:“是曹同曹景齐。” 第90章 除恶务尽 送走四人,刘暮舟与姜玉霄将所有的酒全灌进了酒葫芦里,之后再次去往武灵城。 姜玉霄腰间多了两把刀,是胡老汉送给好孩子的八斩刀。之时那老东西只会打铁,不会刀法。 巧了,刘暮舟也不会什么刀法。 走着走着,便下起了蒙蒙细雨。 练拳休息中,姜玉霄还是问了句:“也就是说,香芸跟香藤还有易悟真,是要去刘大哥的家乡吗?” 说起这个,刘暮舟也头疼。 “是啊!就那个破山头儿,我打小儿就在山脚下长大,十几年都没去几次,花钱买那玩意儿,心肝儿疼。” 本来兜儿里的钱已经算多了,起码是个大户人家。结果被老王八蛋打了土豪…… 这下兜儿里就剩下五枚大钱了。 姜玉霄闻言,眨了眨眼,“我能去吗?” 刘暮舟闻言,愣了愣,挠头道:“我回头问问,买你要花多少钱,太贵真买不起。香芸应该卖的很贵,所以香藤跟易悟真,其实是搭头儿。” 姜玉霄闻言,哦了一声,孩子心情明显有些低落。 刘暮舟笑着按住了他的脑袋,微笑道:“别呀!钱是小问题,我还有一枚花钱,不流通,到哪很值钱的,买你不是问题。但你还小,是不是先把你的这片天地走个遍?以后出去外面,我带你走江湖?” 姜玉霄翻了个白眼,“真当我是孩子呢?” 刘暮舟哈哈一笑,打趣道:“反正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是不喝奶了。” 少年脸色瞬间涨红,往前走了几步,开始练拳,也不理会刘暮舟了。 姜玉霄嘀咕一句:“喝奶怎么啦?我还不喝酒呢!” …… 赶在黄昏,两人进了武灵城。这座城池,其实也就那样,与其余城池没什么大区别,无非是名字不一样而已。 沿着一条主干道往里去,在城池最北边,便是城主府了。 城主府前是一个巨大广场,广场正中央,有一座灵公庙。 一大一小站在灵公庙前,雨还是在下。入秋了,对常人而言,是有点儿冷的。 刘暮舟抬头望向灵公庙,问道:“知道武灵公的传说吗?” 姜玉霄闻言,使劲儿点着头:“知道,传说我们这里的人,祖先都居住在外面。是上古时候外界有一场大战,据说是一场天人之战。当时打的天昏地暗,天地都要毁灭了。是一位大人物为了保留人间火种,将世人送入各处洞天福地以避难。我们这座福地,第一位飞升出去的便是武灵公。” 刘暮舟点了点头:“外界也有武灵公的传言,有一条河,据说就是他亲手凿出来的。” 说着,刘暮舟往前走了几步,眺望庙宇之中的挂像。 挂像所画,是个白衣男子。 姜玉霄咦了一声,笑着说道:“他还真的跟我一样,眉心有痣哎!不晓得他爱不爱喝奶。” 刘暮舟一乐,“难说,十几岁还抱着奶壶的人,我就见过你一个。” 姜玉霄翻了个白眼,嘀咕道:“刘大哥,差不多得了,怎么还说个没完了啊?” 刘暮舟哈哈大笑,刚要转身离去,但不远处突然走来个道友,遥遥对着刘暮舟打了个稽首,笑道:“刘道友,又见面了。” 循着声音望去,原来是早晨在城楼的那个道人。 刘暮舟微微抱拳,答复道:“见过道长,不知有何贵干?” 道人一笑,走上前,轻声道:“道友早晨仗义出手,着实令贫道佩服,可见传言未必是真,想来也是有歹人陷害道友。” 刘暮舟现在可知道传言是什么了,于是长叹一声:“道长慧眼,晚辈真是,有口难言啊!” 八字胡道人也是一叹,但一个不经意转头,瞧见了姜玉霄。 “咦?这位小友,怎的也眉心有痣?与武灵公好生相似啊!” 说着,他眉头一皱:“莫非……” 说了句莫非,便掐指算了起来。 姜玉霄面无表情,只是望着道人。 见那八字胡道人半晌没掐出来个什么,姜玉霄这才说道:“道长,算出来什么了?是不是要说我天资聪慧,是个修道奇才?然后让我拜你为师,学什么神仙妙道?” 道人闻言一愣,满脸的不敢置信,怔怔望着姜玉霄,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竟是能听到贫道心声?!” 姜玉霄白眼不止,“少来了,从小到大不知道听了多少这样的话。” 刘暮舟笑着抱拳:“这位道友,我这小兄弟,不算什么天资聪慧。实属道友谬赞。我们还有事要办,就先告辞了。” 说着,便给姜玉霄一个眼神,少年人瞬间了然,于是笑着望向刘暮舟,轻声道:“走了走了。” 两人互换一个眼神,便打算离开。 结果此时,老道急忙走来,拦住二人,着急忙慌取出一块儿无事牌,“不拜师可以,但好苗子可不能浪费了,这无事牌乃是我祭炼多年的宝物,定能助他修……” 刘暮舟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于是摆了摆手,“道长,我家孩子不需要,告辞了。” 说罢,便拉着姜玉霄大步离开了。 走出去一段儿之后,姜玉霄便撇着嘴说道:“我小时候这种人可多了,差点儿拐我走的人也是这套说辞,我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 但刘暮舟只是看着他的红痣,若有所思。 姜玉霄见状,眨了眨眼,笑着说道:“刘大哥不会也觉得我是武灵公转……” 话未说完,刘暮舟一伸手捂住了少年的嘴,然后以心声言道:“你是不是傻,这种事怎么能随便跟人说?” 姜玉霄闻言,便以心声答复:“说给刘大哥听,没关系的。刘大哥,我这痣是鸡公寺的老和尚种下的,一开始是没有这个的。所以,什么武灵公转世,都是假的。” 刘暮舟笑了笑,这孩子有时候是真实诚。其实痣是后点的,在刘暮舟发现他身上的武道气运是便知道了,只是没想到这孩子会自己说出来。 “以后不要跟人说这些,再怎么相信别人,也得有自己的一点儿秘密,明白吗?” 说完,却没听到姜玉霄答复。 刘暮舟转头才看见,街边有个卖糖水的。而姜玉霄,只差哈喇子没流出来了。 刘暮舟气急而笑,“赶紧买去,完了找个客栈歇着。” 姜玉霄屁颠的跑去买了一碗糖水,转身还买了二两酱肉,荷叶包着的。 在广场边缘找了一处客栈,推开窗户便能瞧见城主府。 此刻天也黑了。 刘暮舟将风泉解下放在桌上,又留下七把飞剑,然后对着姜玉霄说道:“不要出门,我去城主府瞧瞧。要是……要是闲着无聊,就先破境吧,动静小点儿。” 刘暮舟知道,姜玉霄的真气已经快要压不住了,随时都能破境宗师。 说罢,他一步迈出,瞬间消失不见。 姜玉霄则是嘀咕一句:“带上我不行吗?真是的!” 破境?现在可没那功夫,糖水下酱肉,还有奶,吃完再说。 喝下一口糖水,少年嘟囔道:“放什么银耳啊?好烦!” 此时此刻,隔壁酒楼当中,八字胡道人与个白衣青年对坐。 青年给道人倒了一杯酒,道人伸手取了一根筷子,轻轻点了点水面。 与此同时,大口吃酱肉的少年心中突然没来由的烦躁。 道人这边,收回筷子之后,酒杯里的水还泛着涟漪,他便笑着说道:“李卞,让你做的事情,如何了?” 白衣青年缓缓坐下,面色不太好看。他望着道人,沉声道:“师父,我们这样,真的好吗?” 话音刚落,道人眉头立刻皱起。 “让你在书院待了两年,怎么,学人家满嘴仁义道德了?” 李卞低下头,“不敢,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我们看见了,力所能及该管就要管,否则我们修炼是为了什么?难道像师父一样,给自己起个道号,就算是道……” 话未说完,年轻人见道人皱眉望着自己,便闭上了嘴巴。 道人面色冰冷,死死盯着年轻人,却没说什么。只是取出一个草人,蘸着杯中酒水,在草人背后写下几个字——除恶务尽! 收起草人,道人这才冷声一句:“炼气士不是圣人,你师弟的命,比陌生人的命重要的多。待在书院两年而已,就觉得自己是个读书人了?他们所谓的仁义道德,你学不来!” 李卞只能点头,说了句:“是!” 而此时,刘暮舟贴着敛息符,已经到了城主府内。 小雨夜里,一条长廊灯火通明。 里头传来声音:“驾!走,快走,骑马马!” “好,骏儿坐好了,爹要加速了!” 刘暮舟坐在屋顶,灌了一口酒,神色古怪。 早晨悬停半空中威武霸气的卢弈,此刻却跪趴在地上,让他的好儿子骑在背后,当马匹用。 但父子二人,玩儿极其开心。 胡老汉所说的,卢弈德行有亏,应该不会是假话。所以刘暮舟并未着急将手中的一魂一魄还给卢弈的儿子,先看看他有无改变,再说不迟。 下面正玩儿着呢,有个壮汉走进了后院儿,站在远处看了看后,本来都转头要走了,却又停下了步子,重新往长廊走去。 壮汉停在长廊外,深吸了一口气,抱拳道:“城主,有要事。” 卢弈闻言,微微一叹,轻声道:“骏儿,回去睡觉吧,爹爹还有事要做。” 那位少城主气呼呼的跳下“马背”,指着卢弈的鼻子大骂:“爹爹坏,打死,我要打死爹爹!” 几个侍女快步走来,好一番连哄带骗,这才将卢骏拉走了。 卢弈朝着壮汉招了招手,笑道:“大虎,让你见笑了,进来吧。” 说罢,卢弈抖了抖身上灰尘,坐在了一侧长椅上。 名为大虎的壮汉微微一叹,边往里走边说道:“城主不该答应那人的,当时即便有天妖洞根东岩国的人在,我们要娶香芸,也带得走的。” 可卢弈却摆了摆手,“你跟我多年了,当年我做的亏心事,别人不知道,你知道的。一样的事情,我也不想再做第二次。骏儿如此,我……我不能让骏儿的孩子也这样。当年骏儿的娘怨气太重,以至于被人来收走了骏儿一魂一魄,这是对我的报应。还是等着吧,那个年轻人……会仗义出手的人,想必都不坏的。大虎,还是说事儿吧。” 大虎长叹了一声,递出一封信,然后说道:“是西边的呜咽湖传信,那女鬼传信,请城主出手帮忙。当年那件事,城主设计带走了夫人,那个男的死后,身上东西被那女鬼留下了,现如今东岩国与天妖洞都想要抢走那人留下的塔。呜咽湖此番,想必是没法子了,这才与城主求救。” 大虎见卢弈有些沉默,便说道:“说不好听点儿,女帝与那老畜生都是这方天地顶尖儿了,咱们其实犯不上跟……” 话未说完,卢弈摆了摆手。 “当年事……本就是我不对,那座塔不是她白蝶可以据为己有的了。我帮她,拿回那座塔之后,想法子带出去……物归原主吧。” 说着,他往远处吵闹的院子望去,苦笑不已:“恶有恶报,我已经切身体会到了。” 听到此处,刘暮舟还是没现身,但掉头出了城主府,往客栈去了。 呜咽湖女鬼,死了的男人?还有塔? 刘暮舟心中嘀咕,莫非是这武灵城主强取豪夺,抢了人老婆不成?那也太不是东西了吧? 也罢,嘴里说的,有时候不是心里想的,具体怎么做,还要到那个呜咽湖去瞧瞧才行。 反正胡老汉去神水国兜兜转转都得两个月,买下渡龙山至少得一个月,再有三个月铸剑,待剑送到飞泉宗,都大半年过去了。急也没用,来都来了,瞧瞧呗。 刚刚摘下酒葫芦,才抿了一口,便听见有人喊了一声:“刘暮舟?” 那人声音,似乎是有些不敢确定。 刘暮舟转过头,看了一眼,一下子就乐了。 “莫琼?你怎么在这儿?” 对面佩刀的年轻人咧嘴一笑,“你怎么长成这样了?我险些没认出来!” 刘暮舟笑道:“你还不是一样?” 「破班儿上的天天开会……隔三差五就得跑几百公里去开会,时间全浪费在路上了。所以这两天确实更得少,抱歉。」 第91章 莲花开了 客栈一楼摆了一桌,莫琼抢着将钱付了之后才坐回来。 只是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刘暮舟,便咋舌不已。 “短短两年多,你看你变化多大?以前不是不爱喝酒么?” 之前的刘暮舟还没有这么白,眉宇之间尚且有些稚嫩。现在么……莫琼觉得这家伙说是剑眉星眸也不为过,模样极好。 关键是相比从前,刘暮舟沉稳了极多。 刘暮舟举起酒壶,遥遥敬酒,问道:“怎么跑这儿来了?这大几十万里地,可不容易走。” 莫琼笑道:“你还不是走了大几十万里?” 说着,年轻人双手端起酒杯站了起来,面对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神色恭敬。 “我听到那些传音,知道你家乡在何处,本想在忙完去你家乡寻你的专程致谢的,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 刘暮舟嘴角扯了扯,也站了起来,“这就没意思了,喝酒嘛!大家坐着喝不行吗?” 莫琼却面色一变,沉声道:“你坐下,听我把话说完!” 刘暮舟无奈,只得重新坐下。 此时莫琼才言道:“我身负血海深仇,满天下去找寻机缘,就为破境,就为报仇。你给我的那面镜子,不是凡物,因为那镜子,我破了三境,大仇得报,还拜入了江南浠水山。所以这杯酒,你一定要坐着,我站着!” 刘暮舟点了点头,喝了酒后,便说道:“坐吧,我又没帮上什么忙。但仇报了,便是最好。快坐,你来武灵福地有事儿?” 莫琼点了点头,轻声道:“师门派我来此,我同脉的师兄师姐二十年前进了武灵福地,这么多年一直没回山,师父让我来找一找。你呢?怎么也来了这里?” 在刘暮舟眼中,莫琼确实变化极大。不是相貌的变化,而是心境。在烂酒山附近碰到这家伙时,他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现在则是笑得很爽朗,想来也是大仇得报的缘故吧? 刘暮舟灌了一口酒,笑着答复:“找人,稀里糊涂的就来了。逛些时日就出去。” 说着,刘暮舟看向桌上菜,笑道:“我看咱俩也吃不下,我喊个人帮忙?” 莫琼点头道:“好啊,还有朋友?” 刘暮舟摆手道:“是个孩子。” “好孩子,下来吃饭了。” 莫琼一愣,疑惑道:“孩子?” 刘暮舟笑着点头:“是啊,本地孩子,很不错。” 说完没过去几个呼吸,姜玉霄便跑下了楼,自然而然的坐在了刘暮舟边上。 往嘴里塞了一口吃的之后,这才转头看向莫琼,问道:“朋友吗?” 刘暮舟点头道:“别这么没礼数。” 姜玉霄闻言,赶忙起身对着莫琼抱拳:“我叫姜玉霄,方才失礼了。” 莫琼一笑,轻声道:“我叫莫琼,没事儿,吃你的吧。” 一桌子菜,莫琼跟刘暮舟是吃不了几口的,都在喝酒。 过了一会儿,刘暮舟问了句:“有消息了吗?” 莫琼摇了摇头,叹道:“没有,还在查。师父说师兄师姐手中有一座宝塔,但我打听了好一番,也没听说过有以宝塔作为武器的外来修士。” “塔?”刘暮舟愣了愣。 莫琼一愣,“你知道?” 刘暮舟点头道:“还真是巧,我刚刚听说的。既然如此,咱们同行去往呜咽湖吧,看一看就知道了。” 而姜玉霄,听到呜咽湖之后便抬起了头,一脸的疑惑:“刘大哥,去那地方做什么?那地方到处是鬼,阴气很重的。” 刘暮舟一乐,敲了姜玉霄脑门儿一指头。 “你是个练武的,怕什么鬼啊?应该是鬼怕我们才对。” 说罢,刘暮舟望向莫琼,轻声道:“那就收拾收拾,明日一早启程,咱们去呜咽湖瞧瞧?” 莫琼点了点头,“好啊,同行便是。” 说到此处,莫琼压低声音问了句:“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现在中部与北部,你的名声可差的不行。” 刘暮舟闻言,无奈道:“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可我也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儿。后面赵典那个王八蛋与青玄阁一番问答之后,我就百口莫辩了。” 莫琼灌了一大口酒,叹道:“也是!不过别着急,认识你的人,都知道你是怎么样的人。” 刘暮舟长叹一声,“可天底下认识刘暮舟的人,能有多少呢?” 也是着实没想到,一趟远游,名声在家乡成了混蛋了…… 而此时,隔壁酒铺当中,道人笑着说道:“李卞啊,人间数座天下,也就是佛家所说的世界。我们的世界属于相对富庶的地方,但有些地方简直就是莽荒之地。十洲陆沉之后,现在两座世界又快碰撞在一起了。所以别觉得我这个当师父的自私自利,我们要为自己做打算的。不是所有的山门都有机会搬去别洲的,你小师弟,是我们能存活下去的重中之重。” 李卞只是点了点头,并未开口说话。 道人起身拍了拍李卞肩膀,呢喃道:“日后当家做主了,你就能明白我的苦心了。呜咽湖,你走一趟,为师还有别的事情,要先走一步了。” 李卞这才起身,轻声道:“师父慢走。” 道人出门之后,几步便走上了云端。他抖了抖身上雨水,转头望向下方武灵城,淡淡然一笑,随后便往梦津城方向去了。 与此同时,西边的呜咽湖上,一处昏暗屋中,几个女子对坐。 主位端坐一个身着一个身着轻纱,内衬白衣的女子。她单手托腮望着下方吵吵闹闹的下属,她心中烦躁的不行。 “你活着的时候就四处勾引有妇之夫,被人活活打死了,死了还不长记性?天妖洞的那些畜生隔三差五就来找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咦?你个小浪蹄子还敢说我?是谁管不住嘴,非要跟人说咱们有一座塔能养魂的?你这模样,还真以为那个当了大官儿的家伙还记得你呢?人家少年时你长这样,前胸后腚剐下来也没二两肉。现在人家当了大官儿了,受东岩国女帝重用了,也知道咱们手里有塔了,是谁惹得我们呜咽湖一身骚的?” “姓庞的!那你说,天妖洞是怎么知道塔的?是不是哪天在床上让你痛快了,一不留神喊出来的?” 吵吵闹闹,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她便皱了皱眉头,轻轻拿起茶杯,摔在了地上。 一声清脆响声之后,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女子起身,冷冷看向左侧女子,轻声道:“推卸什么?有什么好吵的?你庞魅儿天天守在路边勾引过路的男子,有脸说别人惹来了骚气?” 转过头,女子又望向个少女模样的女鬼。 “还有你,高翠翠啊!死的时候十五六,这都死了百八十年了,怎么还一副孩子相?出事儿了便出,想法子解决不就成了,推诿什么?” 这女子,自然呜咽湖上白蝶女,修为在黄庭九炼的女鬼。 见下方高庞二人都不说话,她才缓缓起身,呢喃道:“我已经传信武灵城了,这烫手的玩意儿,是当年帮他才弄到手的。他要是不帮忙,就是逼着我跟他卢弈撕破脸了。你们俩,近来安分些。高翠翠,要是让我知道你还给那个当了户部侍郎的家伙写信,我就去弄死他!还有你庞魅儿,平常你跑去外边儿勾引人我不管,别害命就行,反正能被你勾引的那些,也是好色之徒。但这些日子要是还让我看见你顶着那两块儿白肉四处晃荡,你试试!” 少女模样的高翠翠闻言,赶忙开口:“姐姐别生气,我再也不给他写信了。其实……庞骚包说的对,人鬼殊途,何况他都已经有家室了,可我……还是这孩子模样。” 庞魅儿则是提了提领子,暗中剐了高翠翠一眼,然后说道:“姐姐不要生气了,我再不与天妖洞的人往来了。” 白蝶揉了揉眉心,呢喃道:“如此最好!” 说罢,白蝶化作一股子黑烟,就这样飞出了屋子,几经迂回之后,到了湖中心一座占地百丈的荒岛。 落地之后,白蝶再无方才那种高高在上的模样,而是抖着肩膀接连跺脚,撒娇一般:“哎呀!烦死了!” 说罢,白蝶身上竟走出个身着水蓝长裙的女子,竟然长得与白蝶一模一样。 她笑着走过来,自白蝶手中抢过酒壶,问道:“烦什么,武灵城主毕竟是能假真罡山之威的,再怎么样,天妖洞跟东岩国也不会闹得太难看。” 白蝶翻了个白眼,嘀咕道:“当年是你非要帮卢弈,那座塔就是个烫手山芋,现在好了,报应来了!” 蓝蝶灌了一口酒便走去了湖边,望着湖水片刻之后,便说道:“那也是无奈之举呀!卢弈给那位仙子下药,都夺了人家身子了,我们要是不帮忙遮掩,那年呜咽湖就不存在了。另外,说什么你我?咱们生来就是一体双魂,死了也一样。” 但略微一顿之后,蓝蝶还是长叹一声:“女子失身之后,无颜面对那男子,显得绝情了些。我也没想到那男人小肚鸡肠到了那般地步,竟然就自尽了……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不如想想,该怎么面对吧。” 此刻雨下的越大,白蝶往后方看了一眼,双眼微微一眯,然后才走上前,站在了蓝蝶身边。 白蝶的声音,相比方才,拔高了不少,生怕有心人听不到一样。 “错也好对也罢,我们的一亩三分地得保住。想那东岩国毕竟是人族,应该不会似天妖洞那般吧?” 白衣蓝衣对视了一眼,笑了起来。 …… 梦津城在此地不止多少年月了,建城之人怀念故乡孟津,所以将孟字改为了梦。城池边上有一条河,据说也跟建城之人的家乡一样,叫做雒水。 此时此刻,天亮不久,雾雨蒙蒙。 陈忠走入后院,停在了小亭之外。 他对着亭中人微微抱拳,轻声道:“城主,少爷已经进了武灵城,不少仇家都认出来了,只不过那位刘公子在边上,故而无人敢贸然出手。只看那位刘公子行事,颇有侠客风范,城主暂时可以放心。” 小亭之中,中年人手持一封信,听到陈忠说话,便问了句:“伤势如何了?” 陈忠闻言,叹道:“城主……下手太重。不过那位刘公子身边,先前有位长得极其好看的姑娘,炼制了三品上的丹药给少爷。刘公子又传了少爷练拳法门,现如今伤势好的差不多了,看样子甚至要重回宗师了。” 姜伯升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将手中信递去给陈忠,轻声道:“这是我想法子去跟外乡人打听的,信上所说,那刘暮舟可是个十足的伪君子。” 陈忠闻言,大致看了一眼信中内容,然后大笑了起来。 “城主,你觉得爱管闲事的人,会是个伪君子?这信中所写,我是不信的。我始终觉得,看一个人品行,自己去看他做什么,比听别人说他什么要更清楚。若他真的觊觎少爷的武道气运,又何必带着少爷,还教少爷为人处世呢?” 姜伯升转过头,沉声道:“可他要是没打玉霄的主意,为什么要帮玉霄修行?” 陈忠闻言一愣:“这……” 姜伯升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那颗痣,至多压制他到九品宗师,一旦他破境八品,觊觎武道气运的人,便会如同过江之鲫!以我这点修为,无论如何都护不住他的!” 陈忠长叹一声:“可是城主,以少爷的天赋,又能压制他多久呢?你做了一个恶父亲,那些宵小之辈是不会以家人去胁迫少爷了,但……” 话未说完,姜伯升摆了摆手,呢喃道:“好了,你去歇着吧。” 陈忠只得抱拳离去、 小亭之中只剩下姜伯升一人了,中年人面色一沉,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呢喃道:“我宁愿你只做个凡人,安稳度过一生!” …… 南边有座山中寺庙,名字古怪,叫做鸡公寺。 所谓鸡公,方言而已,就是公鸡的意思。 山中清晨,老和尚盘坐悬崖石台之上,手捻佛珠,一双十分淡漠的眼睛,直视北方。 正此时,有个小和尚迈步走来。 小和尚站定之后,双手合十,开口道:“师父,莲花开了。” 第92章 呜咽湖里人鬼城 黄昏湖上,风雨呜咽。 传说枉死之人不能投胎,死后是要进枉死城受刑的。多年前有个枉死女子修成鬼之后,便觉得不公平。于是在这呜咽湖上,建造了一座鬼城。有些舍不得家人的,是可以与家人住在一起的。但活人与鬼物待在一起,折损阳寿是必然的事情,愿意承担这个后果,就可以住进来,也不收什么租金。 愿意在阳寿该尽时去投胎的,白蝶不会阻拦。不愿意去的,就留在此处,直到魂飞魄散。 因为这呜咽湖上阴气极其重,盛产养魂之花草,故而近年来也有活人定居于此,炼气士、凡人,都有。 即便如此,愿意来这地方的人,还是不多。 不过今日,不知出了什么事儿,来了不少外人。 一艘船过湖之后,下来了一队人,为首一位身穿紫色衮服,岁数不大,也就是十六七的模样。 其身边跟着个中年太监,其身后四人,两个初入宗师,两个黄庭二炼。 前方身穿紫色衮服的年轻人往四周环顾了一番,笑问道:“刘公公,这就是鬼城?怎么路边还有摆摊卖菜的?” 中年太监闻言,笑着说道:“侯爷,这里一半鬼一半人,有人当然要吃菜的。” 年轻人闻言,点了点头,笑道:“晓得了。” 一行人大步往前,直奔前方极乐酒楼。 极乐酒楼对面是一间小酒铺,只有一层,人也不少。 有一张桌子围坐着三人,一人布衣佩短刀,一人青衫手持折扇,还有个少年人,书童打扮,戴着的帽子刚刚能遮住脑门儿。 刘暮舟与莫琼端着酒杯,至于姜玉霄,还是捧着奶壶。 自打知道眼前的少年天骄壶里装的是奶,莫琼每次见姜玉霄喝东西,神色便极其古怪。 因为莫琼亲眼瞧见昨晚上这孩子一个屁的功夫便破境武道宗师了,还跟没事人一样。结果一转头,这孩子抱着奶壶,大口喝起奶来了…… 几人就坐在窗前,大雨初晴,一股子泥土清香味道。 正此时,门口走进来个孩子,蹦蹦跳跳的,进来就喊爷爷奶奶。 刘暮舟转头望去,孩子背着小书箱,蹦蹦跳跳的跑进来,一步便跳到了个年轻男人怀里。 孩子笑着说道:“爷爷,白姐姐今日教我们一首词。” 年轻人也是一脸笑意,轻轻抱起孩子,笑问道:“哦?教了什么,念来听听。” 孩子摇了摇头,说道:“奶奶呢,我要奶奶一起听!” 刘暮舟就看着帘子里边儿走出来个五十往上的妇人,只是身形干瘦,面色发白。 孩子一看到妇人,便笑着喊道:“奶奶,你听我给你读白姐姐教的词,嗯……是秋风湖上……湖上……” 老妇人乐得合不拢嘴,作势敲了孩子一个脑瓜崩儿,然后笑着说道:“记不住还嘚瑟?明儿再去,让白姑娘再教一遍,要是再记不住,不给饭吃!” 孩子哦了一声,嘴角撅了撅,但一转头瞧见柜台摆放的麦穗儿做的不倒翁,一下子就忘了方才不高兴。 此刻那少夫老妻才瞧见刘暮舟的目光,于是齐齐对着刘暮舟递来一个笑容。 回过头后,便听见莫琼说道:“孩子脖子上挂着一枚护身符,他爷爷身上的阴气,影响不到他。” 刘暮舟点头道:“看见了,也不知是谁的手笔。不过那白蝶会做个女白姐姐教这些孩子读书,倒是让我意外。” 而且这符箓,近似道门符箓,却又不是。 此刻莫琼说了句:“我入师门不久,但这护身符,有些像浠水山的符箓。我们开山祖师,曾是道门弟子。” 听到这个,刘暮转过头,问道:“这护身符,这里孩子都有吗?” 年轻男子闻言,转过身,点头道:“都有,不会给大人,但孩子都会有。白姑娘说,人死了就意味着别离,大人自己选了用阳寿与家人相聚,就得自己承担后果,但孩子没得选。” 刘暮舟笑道:“那看起来这位白姑娘,人还是不错的?” 男子笑着说道:“起码对我们来说,死了还能与家人相守,孩子十八岁前都会收留在此,是很不错的。这位公子别看我们这地方乱糟糟,这些年来,出了几个在东岩国当官儿的。只不过,白姑娘不准离开后的孩子,再回这里。” 刘暮舟点了点头:“不回来好,出去了就好好活着,不论活得好坏,寿终正寝就行。” 此刻莫琼以心声说了句:“这么看来,那白蝶也不像是个恶鬼吧?” 刘暮舟放下酒杯,同样以心声答复:“难说,先不着急下结论。对了,万一你失踪二十年的师兄师姐的确是被害在此地,你如何打算?” 其实几乎已经可以肯定的事情,只是尚且需要拿出实质性的证据。 莫琼端起酒杯,同时往对面酒楼望去,沉声道:“杀我全家那人,这些年同样做了不少的好事情。可刘暮舟,杀一个人是救十个人可以弥补的吗?” 刘暮舟灌下一口酒,摇头道:“当然弥补不了,先弄清楚来龙去脉,若当杀,我又怎么样阻拦?” 莫琼回头望向刘暮舟,再问:“你当初明明看出来徐酒儿在说谎,却饶了她,那时就看得出你不是个斩草除根的人。现在我问,换成是你呢?” 刘暮舟无奈一笑:“莫琼,我不是当事者,如何处置,苦主说了算。我没法子真正去体会别人的感受,我只想得到,若我是苦主,定懒得听别人站着的话。” 意思已经很清楚了,谁受难谁说了算。 刘暮舟还真算不上个心慈手软的人,只是换成他去多管闲事,就会衡量更多而已。 刘暮舟转头又问了句:“那位白姐姐,开办学孰多久了?” 男子闻言,答道:“我是二十年前来的,那时候,学孰开办不久。” 而此时,街道上突然热闹了起来,不少人喊着白姑娘。 刘暮舟转头往外看去,便瞧见个白衣女子走向极乐酒楼,其身后跟着两位女子,一个身穿红衣,领子齐咯吱窝,大片雪白露在外面。另一个则是少女模样,穿着青衣。 一行三女子,自然全是鬼。 莫琼见状,问了句:“天妖洞的人,怎么不见来?” 刘暮舟闻言,笑道:“这个我倒是可以假设,换成是我,定然一家一家见。坐下之后,先寒暄几句,再面露委屈,说不是想得罪东岩国,实在是天妖洞那帮凶神恶煞太过可怕,东西要给了你们,怕天妖洞为难啊!” 莫琼神色古怪,那边儿谈话他是没本事听见,但这呜咽湖要是想过这一关,这法子值得一试。万一成了,就是天妖洞与东岩国之争,之后对付一家,总比要跟两家周旋要轻松些。 果不其然,此刻酒楼雅室之中,白蝶与年轻男子对坐,满脸的为难。 年轻男子手指搭在桌上,敲得砰砰砰的。 “白姑娘,本侯这趟,没打算跟你撕破脸,我师父说了,毕竟这片天地一统之后,呜咽湖也好,那几座城池也罢,都在东岩国境内,算是她的子民,大家尽量不要闹的太难看了。” 白蝶闻言,苦笑不已。 “不瞒忠义侯,当年一念之差,留下那东西在手中,一直是烫手的山芋。现在有人要,我巴不得将其送出去呢。只是……只是不知哪里走漏了消息,天妖洞那边也知道我们手中有这个,现在他们咄咄逼人,我要将东西给了侯爷,天妖洞的怒火,我一个弱女子,还是个死鬼,担待不住啊!” 年轻人闻言,眉头略微一皱,转身望向刘公公,问道:“咱们这边,不至于走漏消息吧?” 刘公公一笑,轻声道:“侯爷哪里话,知道此事的人,也就是陛下与侯爷还有老奴了。” 年轻人闻言一笑,重新看向白蝶,笑盈盈问道:“白姑娘莫非是主动泄露消息,跟我玩儿驱虎吞狼呢?” 白蝶闻言,不住的摇头:“哪儿能啊!我虽一介女流,但也没蠢到自以为能与东岩国或是天妖洞掰手腕儿。不瞒侯爷,换做是天妖洞来人,我的说法儿是一样的,因为你们任何一方,我都得罪不起。” 年轻人咧嘴一笑,“我要是强抢呢?” 正此时,刘暮舟见着了个熟人。 卢弈几乎是从天而降,穿着一身黑衣,腰间悬挂着一块儿黑铁令牌,上写真罡二字。 刘暮舟咧嘴一笑,“扯虎皮的来了。” 卢弈大步登楼,边走边说道:“强抢?怕是不好吧?刘公公抢亲还没过够瘾,这是又跑到呜咽湖来逞威风了?” 说着,便推开了雅室大门,迈步走了进去。 白蝶赶忙起身,遥遥道了个万福,笑道:“卢兄,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卢弈笑了笑,抱拳道:“犬子近几日老毛病又犯了,需要几贴安神药,特来与白姑娘讨要。” 转过头,卢弈望着年轻人,笑道:“没想到女帝的亲传弟子在这儿,欺负人欺负惯了是吗?” 年轻人嗤笑一声,刚要开口,却被刘公公以心声阻拦。 他再次望向卢弈,一眼就瞧见了其腰间悬挂的真罡山供奉令牌。 此时,这位忠义侯的眼睛便微微眯了起来。 “卢城主,不如道明来意吧!咱们之间,就不需要打马虎眼了吧?” 卢弈闻言一笑,摇头道:“我来意简单,既然白姑娘都说了,东西可以给出去,我也无话可说。只要东岩国与天妖洞商量好了,你就当我没来过。” 听到此处,刘暮舟便将飞剑留在雅室之中,缓缓站了起来。 莫琼一脸疑惑,问道:“哪儿去?” 刘暮舟往挂着护身符的孩子看了一眼,轻声道:“去那座学塾,瞧上一瞧。” 说着,刘暮舟问了句:“你那师兄叫什么?” 第93章 有意思 呜咽湖上空本就阴气浓郁,遮天蔽日的,以至于明明都停了雨,可此地还是十分阴郁。 小城就是湖上一处孤岛,大概就是占地方圆五里地,很小。 此刻走到的学孰也没有多大,就是城中间一个占地百丈的大院子。栅栏围墙,站在外边儿时能瞧见里头的。 也是,这一半人一半鬼的城池,加起来也没多少孩子。 姜玉霄跟在身后,嘀咕道:“来这里作甚?我最讨厌到这种地方了。” 少年转头看向里边的屋子,那叫一个满脸嫌弃。 刘暮舟则是长叹一声,言道:“到底是富贵人家的孩子,我小时候想去,还去不成呢。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在愁吃愁喝,愁下大雨屋子漏水可咋整。” 正说着,刘暮舟见莫琼站在了原地,直愣愣望向里边儿的书屋。 刘暮舟循着莫琼目光望去,也微微一怔。 里边儿的屋子挂着匾额,上写平景书屋。 而莫琼所言,他那位未曾谋面的师兄,名为孟平景。 看到牌匾之后,刘暮舟之前推测的,突然间全部被推翻。嘴里说出来的不一定是真的,这里边儿一定还有刘暮舟不知道的。 灌了一口酒,刘暮舟笑道:“有意思!看来这里面的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刘暮舟又问了句:“莫琼,他们是情侣吗?” 莫琼转过头,沉默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 “我所知道的,不是。” 看得出有些事情,莫琼不好说,刘暮舟便没细问。 但此时,莫琼微微一叹,以心声言道:“算了,以你的为人,应该不至于抢。其实他们两人,是偷了宗门至宝逃走的,但他们不知道宝物就在塔里。师父那宝塔本身就有养魂之功效,里边儿放着的至宝,也是至阴之物,具体是什么,我师父没说。我看这呜咽湖之所以能存住这么多鬼让他们能在白日活动,便是因为那宝塔以及当中的宝物了。但我没想到,宝塔会留在呜咽湖,而师兄死在了这里,师姐死在了武灵城主府上。” 刘暮舟长叹一声,呢喃道:“越说越糊涂啊!” 也是此时,酒楼里面不欢而散,只剩下了白蝶三位女鬼。 身穿青衣的少女冷哼一声,沉声道:“东岩国欺人太甚了!看这模样,真是要硬抢不成?” 另一边,红衣女子淡淡然一句:“高翠翠,死的早,个头儿小,胆子也小?没瞧见卢城主带着真罡山供奉令牌出来了吗?想拿咱们的宝贝,就得先跟天妖洞说清楚。 话音刚落,白蝶猛的拍下酒杯。 “我们,已经没事了。” 庞魅儿闻言一愣:“姐姐?什么意思?” 白蝶重新端起酒杯,一口饮下。 “我已经答应卢弈,今夜便将塔给他,他转交给真罡山。我们小门小户,只有这一个法子能保全呜咽湖。城里这么多用命在相聚的人与鬼,我绝不能让这片乐土消失。此事告诉你们,绝不可外传。我将塔交给卢弈之后,他就会联系真罡山的人。未将塔交出去前,他绝不会承认塔在他身上,所以暂时我们还要顶住压力,这期间决不能出岔子。” 高翠翠一脸笑意,点头道:“反正那座塔留着也白留着,如此一来,还能换取真罡山庇护,一举两得,姐姐好计策!” 庞魅儿笑了笑,“是啊,好计策。” 白蝶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好了,你们都去忙吧,这段时间,还是少惹事儿。” 说罢,高翠翠与庞魅儿便各自离去。有两把化为芥子的飞剑,就在她们身边跟着。 还有一把,自然留在白蝶身边。 直到雅室之中只剩下白蝶一人之时,她深吸了一口气,翻手取出来一枚玉牌,玉牌一面是蓝色一面雪白,两边各自刻着一只蝴蝶。 正此时,一道蓝光突然冒出来,雅室之中多了另外一个女子,身穿蓝衣,与白蝶长得一模一样。 突然之间,一股子浓郁阴气生生隔绝了雅室,刘暮舟皱了皱眉头,这股子极其纯粹的阴气,是刘暮舟从未见过的。这白蝶,明面上是黄庭八炼,其实就是个九炼而已,与那卢弈一样藏了一层修为。但,也不至于有如此精纯的阴气吧?若是强行与飞剑取得联系,又怕被发现。 皱眉之际,跟着庞魅儿的那把飞剑,明显在往北去,速度极其快。 而雅室之中,蓝蝶皱了皱眉头,问道:“想好了吗?一着不慎,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白蝶咧嘴一笑,笑得极其甜美。她将玉佩提起来,仰着头说道:“一面是你,一面是我。活着的时候无人看得出咱们是一对姐妹,死了之后也没人看出来,直到他来了。死无葬身之地不怕,真的不怕,怕的是他辛苦打造的这片乐园,被付之一炬。这么多年我一直忍着,因为那样东西还没有在这里生根发芽。现在好了,种子终于长成,我们这里再也不必惧怕天道威压,很快这里就会成为武灵福地之中更小的一片天地,我也可以,为他报仇了!” 蓝蝶接过玉牌,呢喃道:“你啊!这么多年来,每次受欺负都躲起来,我给你出头儿。现在倒是这么硬气了?别忘了,还有我呢,一起。” 顿了顿,蓝蝶问了句:“庞魅儿什么德行,我们都知道,昨夜偷听,用的法宝必然是天妖洞给的。只是,翠翠孩子心性太重,你……” 话未说完,便听到白蝶笑着说道:“翠翠啊?她没问题的。” 蓝蝶点了点头,笑道:“那就按你想的来吧。” 说罢,她迈步钻入了白蝶体内,而白蝶也翻手收起了令牌。 与此同时,那股子精纯至极的阴气屏障已然消失。 三把飞剑,各自跟着一个人,两人还在呜咽湖,一人已经出去了。 刘暮舟伸手拍了拍姜玉霄的肩膀,轻声道:“好孩子,你重回宗师,武道真气天然克制魂魄,鬼修修的就是魂魄,所以遇事不要怕。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你们两个盯死卢弈,做得到吗?” 莫琼气笑不已,“跟孩子说的话,别捎带上我!” 刘暮舟暗中跟着庞魅儿,很快便北上几百里。 红衣女鬼鬼鬼祟祟的钻入一处林子里,刘暮舟则是停在几里地之外。 等庞魅儿停下的时候,刘暮舟透过飞剑,分明瞧见了个白衣男子。 刘暮舟嘴角一扯,灌了一口酒,呢喃道:“有意思。” 白衣男子,不是先前挨了打的白雕,还能是谁! 第94章 报仇而已 夜半三更,又下起了雨。呜咽湖上大风刮过,便是女子呜咽哭嚎。 趁着夜色,白蝶走入了一处专门用来接待贵客的别苑,而武灵城主卢弈,等候已久。 见白蝶走来,卢弈先是一抱拳,随后长叹一声:“唉!此事之后,东西还是给我吧,我拿出去给咱们抵消业债。再抽点儿时间,将鸡公寺的元金大师请来,给那孟平景超度超度。” 两人似乎很熟悉,但又很陌生。 白蝶沉默了片刻之后,呢喃一句:“超度?大可不必,呜咽湖上都是枉死鬼,死的不明不白的人,多了去了,与其超度,不如报仇。” 卢弈闻言,苦涩一笑,呢喃道:“当年都是我的错,我喜欢她,却没走正路,害得平景兄弟自裁于呜咽湖。可我也遭报应了,夫人生孩子时没救回来,我的骏儿……也被歹人收走了一魂一魄,我……追悔莫及啊!” 说着说着,这位武灵城主便抹了一把眼泪。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报应怎么就落在了骏儿身上呢?白蝶啊,听我一句劝,此事之后,将塔给我吧。我虽然出不去,但能与真罡山人联系,到时候,让把这塔还给浠水山,也算是有始有终了。” 白蝶深吸了一口气,叹道:“卢兄,当年你做那种事,害得我这呜咽湖,真是遍地骚。可事情都过了这么多年了,我也不怪你。此事之后,塔我给你,还给浠水山吧。我……” 话未说完,门外突然闯进个身形高大的汉子。 “城主,少爷……少爷不知怎的,昏过去了!” 卢弈闻言,猛的转头:“什么?怎么会昏?” 大虎面色焦急,显得手足无措。 “我……我也不知道啊!您快回去看看吧,实在不行,恐怕要找真罡山求几粒丹药了。” 卢弈手臂直发颤,转头对着白蝶一抱拳:“白姑娘,失陪了,我得先回一趟武灵城。” 白蝶点头道:“卢兄快回去吧,孩子的事情,不能耽搁。” 说罢,卢弈便飞身而起,冲出了院子,直奔武灵城。 中年人御风离去,隔壁客邸之中,那位忠义侯笑盈盈开口:“刘公公,要是卢弈死了,会是谁杀的?” 刘公公微微一笑,抱拳道:“自然是天妖洞了,我们本想救卢城主,哪里想到天妖洞竟然那般丧心病狂,实在是拦不住。” 年轻人猛的起身,一脸焦急:“哎呀!那还等什么,咱们快去救卢城主啊!” 两拨人先后离开,客栈之中,姜玉霄终于换回原本的黑衣,佩戴好了两把短刀,眼巴巴的望着莫琼,问道:“怎么办?” 莫琼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卢弈与那刘公公,都是黄庭后期。我们追上去,未必有用的。” 即便参透了镜子里的机缘,莫琼也不过是个黄庭五炼。那两人真正修为,可都在黄庭巅峰啊! 姜玉霄一皱眉,“可是刘大哥让我们盯死卢弈的!” 莫琼沉默片刻,呢喃道:“先跟上吧,不要贸然出手,特别是你,他叮嘱我,不准你随意出手的。” 姜玉霄一步跨出,“追上再说吧。” 此时此刻,卢弈一脸焦急,拼命往武灵城方向赶去。可就在路过一处小镇之时,天幕之上,突然有一头白雕扑了过来。卢弈眉头一皱,急忙施展灵气作为护盾,可是数以千计的白色羽毛已经划破夜空,自四面八方朝他席卷而来。 卢弈微微眯眼,也再不藏拙,猛的拔高气息,顺势抽出来一柄夹鞘刀双手握住,于半空中疯狂挥舞,将袭来的白色羽毛尽数挡在了外面。 到此时,卢弈才皱眉望向白雕,沉声道:“白羽!你敢截杀我?要作死吗?” 结果此时,一头金虎踏着乌云到了半空中化作人形。 金虎化作个年轻人,笑盈盈望着卢弈,笑道:“卢城主,宝塔留下,大家皆大欢喜。别逼的我义父出来。” 卢弈猛的回头望向呜咽湖,眉头皱的越深:“宝塔不在我身上,找白蝶去要!我有急事,再敢阻拦,即便我斩了你,赤蚺也奈何不得我!你们不要忘了,我是什么身份!” 白雕扇了扇翅膀,冷声道:“少爷!与他废话作甚?拿下他,咱们回吧!” 金虎撇了撇嘴,微微抬手而已,上方巨大白雕,突然间释放出滔天妖气,疾速冲向卢弈。 后者眉头紧皱,可疾风已至,瞬间便将卢弈掀翻出去,大风余波,竟是将下方小镇房屋吹得东倒西歪,一时间惊叫声音四起! 谁都没注意到,不远处的山头儿,有个白衣青年。 青年怔怔望着下方,紧紧抿着嘴唇,可耳中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李卞,做得好,快离开吧。” 此时此刻,武灵城中有个老道盘坐客栈桌前,桌上摆着两个人草人,一只草虎。 其中一个草人背后,贴着四个字——除恶务尽。 另外一个草人与草虎身上,贴着一模一样的四个字——挡我者死! 李卞望着被随随便便一击便搅扰到不得安宁的小镇,猛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身御风离开。 而此时小镇上方,白雕几乎是在压着卢弈打。 “姓卢的,当日那剑修天生克制我,我没有还手之力。你以为我对谁都没有还手之力呢?你本就是被人抛弃的私生子,真以为你姓鹿呢?拿命来!” 轰的一声,卢弈被白雕一头撞落,重重摔在了小镇当中。 白雕冷笑一声,再次煽动翅膀,一道道白羽在半空中划出无数道光芒,直刺向卢弈。 就在卢弈眉头紧锁时,无数道丝线由打四面八方袭来,生生击碎了白羽。 刘公公一个瞬身悬停半空中,丝线收回,竟是他手中的拂尘。 他笑盈盈望向高处白雕,声音如鸭子一般:“白羽,上次没打痛快,这次总要分个胜负了吧?卢城主莫怕,咱家救你来了!” 刚刚赶到的莫琼与姜玉霄,望着眼前一幕,慢脑门儿疑惑。 姜玉霄轻声道:“不是要围攻呜咽湖吗?怎么都打卢弈去了?” 莫琼也只能摇头,因为他真的不知道。 环视了一周,没瞧见刘暮舟,他心中便有些疑惑。 “刘暮舟哪儿去了?” 一道身影凭空出现,“这儿呢。” 姜玉霄转头一看,焦急问道:“刘大哥,咱们不出手吗?我看卢弈都快被打死了!” 刘暮舟一笑,摇头道:“先等等,这不是有人帮……” 话未说完,只见那白雕再次煽动翅膀,又是无数白色羽毛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刘公公回头看向重伤倒地的武灵城主,笑着说道:“卢城主莫怕,今日我护定你了。” 话音刚落,无数白羽从天而降,竟然径直穿过了刘公公。此时刘暮舟才发现,刘公公的身形,只是影子!真正的刘公公,站在几十丈之外。 但已经来不及了,无数白羽穿过了白公公,已经到了卢弈面前。卢弈本想躲避,可突然发现,身上气穴已经被丝线封闭,他想动弹,已经来不及了。 噗…… 几声闷哼之后,武灵城主已经被无数白羽贯穿,浑身是血。 刘暮舟皱着眉头,只见卢弈朝着刘公公看了一眼,后者笑容玩味。之后,卢弈又看向了呜咽湖方向,露出了一个释然笑容。 刘公公撤走丝线,一脸震惊:“白羽!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杀真罡山供奉!” 说着,便疾速去往卢弈身边,可就在手要抓住卢弈的时候,白雕扑了过来。 半空中的金虎与那位忠义侯几乎同时往卢弈奔去,一人一虎灵气碰撞,竟然各自后退了十数丈。 反观卢弈,嘴里鲜血不断往外溢出,可他还是拼尽全力站了起来,踉踉跄跄望着东边走去,在小镇废墟之中,就像披着红羽。就在他一侧,一间尚且完好的屋子,里边儿一家人抱在一起,哭泣不止。 看到这一幕,卢弈沙哑开口:“万般错,皆……皆在我!求你们……不要伤害我的骏……骏儿。” 这话,不是说给在场任何人听的。 突然间,他停下了脚步,因为实在是走不动了,于是只在原地晃悠。 他猛的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开口,鲜血顺着嘴直往外翻涌。 “刘暮舟!你答应我的,你答应……” 话没说完,砰的一声,卢弈整个人往前倒去,趴在了血泊之中。 刘暮舟望着远处,以心声言道:“我答应了你的,放心吧。” 而此时,金虎猛的一个冲撞掀翻了忠义侯,随后便是一个转身,朝着卢弈尸身狂奔而去。 正此时,有个孩子突然跑了出来,冲着废墟哭喊:“娘!娘你在哪里,娘……” 金虎怒吼一声:“挡我者死!” 刘暮舟眉头一皱,立刻化作雷霆,一个瞬身过去抓起孩子,躲开了金虎。 可他刚刚一转身,一支被真气包裹的箭矢便穿过了金虎头颅。 刘暮舟猛的转头,只见金虎头颅都被箭矢轰碎了。 电光火石之间,废墟之中却又爬出来了个妇人,冲着刘暮舟这边狂奔而来。 那位忠义侯,也已经到了近前。 身穿衮服的年轻人对眼前一切视若无睹,手中横刀举起,同样怒吼一声:“挡我者死!” 刘暮舟心中一惊,沉声道:“别!” 可一支箭,已经射了出来。东岩国女帝的亲传弟子,忠义侯,便被射爆了头颅。 半空中交手的一人一雕,一下子全愣住了。 但只瞬息而已,两人便同时转头,几乎同时大喊:“你找死!” 飞羽与丝线,几乎在同一时间朝着姜玉霄射出。莫琼见状,急忙甩出一面铜镜,堪堪挡住一击,却连带着姜玉霄,暴退数十丈。 正当二人即将到姜玉霄面前之时,一道雷霆穿了过去,猛的一拳轰在白雕头颅,那白雕瞬间下坠,轰隆一声便将地面砸出一个大坑。 与此同时,十一柄飞剑疾速穿梭朝着刘公公刺去,可刘暮舟对妖邪天然压胜,却对人族起不了半点儿作用。刘公公猛然挥舞拂尘,便将飞剑尽数击飞。 刘暮舟见状,拔出风泉,化作奔雷夹杂着炙热真气,猛的劈向刘公公。可那中年太监暴退数十丈之后,猛的凌空一掌拍出,便将刘暮舟打飞了出去,等低头之时,刘暮舟才发现身上凹陷进去了许多处,若非有法衣,恐怕就被穿透了。 眼瞅着无数丝线再次袭来,刘暮舟几乎将真气运转到了极致,方圆百丈之内,热气滔天! “愣着做什么,快跑,我……” 话未说完,却有一道黑袍从天而降。先天四品的武道修为,凌空一拳狠狠砸在刘公公额头,将其击退了数百丈。 刘暮舟一愣,却见那白羽趁机抓起金虎,冲天而起。 “姜玉霄!杀我少主,我天妖洞定要屠尽你梦津城生灵!” 刘暮舟想去追,可刚刚运气,一大口血便喷了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白羽飞远。 再一转头,忠义侯的尸身,也已经被人掳走了。 “东岩国大军不日便至!不灭你梦津城,我誓不为人!” 刘暮舟又喷出一口血来,却见黑袍人盯着姜玉霄,摇了摇头,然后往东踏风而去。 到此时,莫琼与姜玉霄才狂奔而来。 “刘大哥,你没事吧?” 刘暮舟皱着眉头望向姜玉霄,沉声道:“我有没有说过你不要出手?我当然救的下那母女二人,你为什么不听!” 一声冷喝,姜玉霄浑身一颤,手足无措。 “刘大哥,我……我也不知道,我……” 莫琼赶忙取出一枚丹药塞入刘暮舟嘴里,沉声道:“别怪他,他也是想救人。还是先想想,这是怎么回事。” 刘暮舟苦笑一声:“还能是怎么回事,呜咽湖上的女鬼,设计斩杀卢弈罢了!” 再看向姜玉霄,刘暮舟更是苦笑不已。 早知道,就留一下蓝采儿了。 …… 呜咽湖上,天亮前的漆黑。 此时此刻,白蝶孤身一人,怀里抱着个牌位,走进来那处学孰。 女子抬头望着书屋匾额,咧出了一个灿烂笑容。 片刻之后,她将牌位立在书屋门前,就在匾额正下方。 刘暮舟分明瞧见,那牌位上写着,贤弟孟平景之灵位。 将牌位摆正之后,白蝶又取出厚厚一沓儿黄纸,开始烧了起来。 “百年前,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才十几岁。小滑头一个,仗着有点儿修为,就要降妖除魔。被我摁在这里一年多,却赶不走了。那时候我就觉得,你小子,真是个怪胎。别人见鬼都觉得晦气,也就你,一口一个姐姐。” 又烧了几张黄纸,白蝶身边多了一道蓝色身影。 白蝶呢喃道:“可惜你眼光太差,被狼狈为奸的狗男女害了,我明明知道,还得当做不知道。当年之所以留下宝塔,因为是你拿命换来的。所以姐姐无论如何都要将此呜咽湖打造为一处极乐城,让枉死之人,能与家人在此厮守,直到可以去投胎,或者直到魂飞魄散。那女人不是我出手杀的,也不是难产,炼气士哪里会难产?她是卢弈亲手杀的,因为卢弈想要孩子,却不敢让真罡山知道,他害死了浠水山修士。可卢弈又哪里知道,你跟那个贱女人,是偷了宝塔,逃出来的。” 蓝蝶微微弯下腰,按住白蝶的肩膀,呢喃道:“天明之后,极乐城就成了,也算了结他的愿望了。” 说着,她缓缓转身望向东边,呢喃道:“放心吧,卢弈,今日必死!我们……谁!” 猛的一声谁,白蝶也转头望去,却见三道身影就这么立在学孰门口。 为首一人,青衫背剑,半边脸沾着血污,腰间悬着酒葫芦。 右侧是个眉心有红痣的黑衣少年,左侧则是佩短刀的汉子。 白蝶蓝蝶几乎同时皱眉:“你们是什么人?” 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狂暴雷霆充斥方圆百丈。 “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95章 求救 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湖上也没个打更的。 刘暮舟大口灌下一口酒,姜玉霄跑去屋子里扯来了几张长凳,刘暮舟独坐一张,姜玉霄与莫琼共坐一张。 换做往常,姜玉霄肯定跟刘暮舟坐一起,可这会儿他不敢。 刘暮舟一身的坑,在雷霆淬炼之下缓缓恢复。若非钟离沁送的法衣,指不定要多出来多少个窟窿。 现在的刘暮舟,面对妖鬼之外的黄庭巅峰,是几乎没有还手之力的。 而白蝶与蓝蝶,这会儿才烧完纸钱。 女子缓缓起身,望向刘暮舟,问道:“你先说你是什么人,那边儿怎么样了?” 刘暮舟又灌了一口酒,面色冷漠:“如你所设计,卢弈被斩,东岩国的忠义侯与天妖洞金虎,被我杀了。” 听见刘暮舟说了句被他杀了,姜玉霄本想起身,却被莫琼按住了。 莫琼也不是傻子,他知道刘暮舟不让姜玉霄动手的原因,不是不除恶,是不能让姜玉霄惹事儿。好孩子毕竟是本地人,偌大的梦津城,经不起人报复。 结果白蝶自然是知道的,但她这会儿不想讲故事,可抬头望了一眼弥漫方圆百丈的雷霆,她还是强压下心中怒火,开口道:“天底下还有你这么多管闲事的人?与你何干?” 刘暮舟面色冰冷,屈指一道雷霆剑气在白蝶与蓝蝶之间掠过。 “杀寻常黄庭九炼,我暂时做不到。杀你们,一道剑气足矣。” 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女子眉头紧锁,对视了一眼,却又无话可说。 因为刘暮舟说的是实话,她们自己也能感觉的到。这种雷霆,天罚一般,随随便便一道就能瞬杀她们这种没有气运加身的野鬼。用这雷霆剑气斩杀她们,比杀那些有实体肉身的妖族或是受香火的神灵,要容易多了。 于是乎,白蝶深吸了一口气,冷冷一句:“你想知道什么?” 刘暮舟转过头,啐了一口黑血,旋即言道:“当年事,前因后果,我都要知道。最好说清楚点儿,否则今日,你们性命堪忧!” 白蝶皱了皱眉头,却见蓝蝶护在了身前,吸了一口气,开口说话。 蓝蝶指着姜玉霄,轻声道:“百年前,有个像他这么大的孩子来这里历练,小小炼气九层,学人家降妖除魔,结果被我们扣下了。这期间,小平景在城里住着,或许是看到了让枉死之人能与家人团聚,或许是看到了想象之外的天地,于是我们赶不走他了。当然了,最终还是走了,但是走之前,他说早晚会回来,要给这里的孩子建造一处书院,要让这极乐城,变成真正的极乐世界。” 顿了顿,蓝蝶取出个玉牌,笑着说道:“我们二人生前便是一体双魂,从没人看出来过,他却看出来了,走之前,给了我们这玩意儿。原本以为不会再见了,但二十年前,他又来了,还带了个女子。” 此刻白蝶轻轻扯了扯蓝蝶衣袖,然后站了起来。 “我来说。” 白蝶看了看刘暮舟,继续说道:“他跟我说,师门不义,他将不义之物偷了出来,正好能种在此地,让我们这里,变成小天地中的小天地。本来,一切都很平静,他已经是凝神修为,在这里是绝对无敌的存在,可那个女子,一开始就是受了师门之意,故意跟着小平景来这里,要用那宝塔将我这呜咽湖满城鬼修炼化,再由那女子带回去。也是这时候,卢弈来了,他一眼就相中了那女人,我便用了些手段,迷了她的心智,让卢弈趁机爬上了她的床。” 说着,白蝶满脸得意神色:“她发了疯一般要杀卢弈,我本以为总算有几日太平了,可我万万没想到,不过几日而已,那对狗男女,便勾结在了一起,说要成亲。平景还好心好意准备了礼物送给他们,可他们趁着平景在祭炼宝物,偷袭了平景!” 白蝶咬牙切齿,恨意滔天! “宝塔一开始就在我身上,他们自然没有找到。等我发现只是,平景已经只剩下一丝游魂,那对狗男女竟然把他造成一副自杀模样,还说是平景因为那恶女人要嫁给卢弈,痛失所爱,选择了自尽。当时……平景已死,那至宝祭炼到了一半,平景说那女人并不知道宝塔之中有东西,师门并未告诉她,因为那东西见不得人。而宝物祭炼到了一半,没有平景了,只能慢慢的与这呜咽湖相融。我猜,那女子本来是想要带走宝塔的,可她有了身孕,卢弈要留后,便与他那堂兄,求了一道法宝,将人圈禁在了府里。生产之时,我用了些手段,没想到女人死了,杂种生了下来。女人死后,卢弈来找过我,说后悔当年之事,宝塔先留在我这里。他由始至终都以为,我与平景初相识,也想当然的觉得我不知道。可我知道!我装聋作哑了二十年,今天,总算是大仇得报!” 听到此处,刘暮舟皱着眉头望向莫琼,后者皱着眉头,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二人是叛逃出来,偷了宝物,至于宝物来历……” 莫琼望向了白蝶,此刻他自己心里也七上八下的,若是宝物来路不正,那自己拜入的浠水山…… “白姑娘,我是浠水山修士,刚刚拜入宗门不久。师门让我来追查师兄师姐的下落,我确实不知道所谓宝物,来路不正。你若是知道,烦劳一定要告诉我。” 白蝶皱了皱眉头,沉默了片刻,却还是说道:“他说,宝塔之中的宝物,其实是一块儿黄泉之石,但这石头,可不是自黄泉而来,而是用了无数生灵的精血凝聚而成,到你们浠水山手中时,还尚未成型。是这近百年来,他们差人屠杀无辜之人之后才炼成的。手段极其残忍,要将人活活抽筋剥皮,在人极度恐惧之时,收走人的魂魄与精血。” 听闻此话,莫琼浑身一颤,面色瞬间变得煞白。 刘暮舟见状,走过去按住莫琼肩膀,以心声言道:“稳住!有些事要自己去看,是真是假要去查,万万不可听信一家之言。” 莫琼深吸了一口气,以心声答复:“我……我一家百余口,都是……” 刘暮舟沉声道:“我猜到了,先稳住。” 说着,刘暮舟又开口:“那符箓绘制法门,也是孟平景所留是吗?” 白蝶点了点头:“他说,成人选择进极乐城,就是拿命在与家人团聚。但孩子没有选择的权利,要护着。” 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塔交出来,他要拿回浠水山。” 转过头之后,刘暮舟便问道:“莫琼,事要一样一样干,即便将来你能确定,一座山门,也不是现在的你能轻易撼动的,要先忍一忍。如果真是你想的那样,将来我随你上浠水山!但现在,你要先决定,是只拿宝塔,还是全拿走。” 蓝蝶闻言,眉头一皱,可两把飞剑已经分别抵在二人眉心了。 刘暮舟一句话也没说,静待莫琼答复。 片刻之后,莫琼才沉声道:“塔得拿走,否则我爬不高。” 刘暮舟立刻转头,冷声道:“不动你们,不是因为你们不该死,而是因为这城里的人,对你评价很不错。我知道庞魅儿与天妖洞勾结你是知道的,消息肯定是你自己放出去的,想要安稳,该杀还是得杀!另外,塔交出来,这个必须要带走。” 说着,刘暮舟缓缓转过身,站直了。 “我问你,在小镇上方截杀,是你的主意?” 说话之时,刘暮舟眉头紧紧皱着,好像一言不合就要用飞剑贯穿二人头颅。 白蝶摇了摇头:“那只是巧合。” 说着,她也取出了宝塔。 “只要不毁掉我这呜咽湖,要我魂飞魄散都行,这宝塔……给你!” 莫琼起身收了宝塔,刘暮舟也收回了飞剑。 刘暮舟望着怔在原地的姜玉霄,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先出去。” 说着,便带着莫琼与姜玉霄,在一阵雷霆之中,出了呜咽湖。 落地之后,刘暮舟先取出一把红伞递给了姜玉霄。 “拿着伞,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黄昏之前,要回到梦津城。但不许你露面,拿着伞可以遮掩天机,别人是算不到你的位置的。这次无论如何,你都要听话!” 姜玉霄低着头,犯错了,不敢抬头。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气的刘暮舟抬腿就是一脚:“你当什么当?用你的耳朵听仔细!我到之前,不准你露面!复述一遍我说的话!” 姜玉霄还是低着头,死死抓着伞柄,“你到之前,不准我露面。” 此时,莫琼气笑道:“拿不拿我当朋友?我带他去,这次绝不会出纰漏。” 刘暮舟却转过头,“你……” 话未说完,便被莫琼打断:“这么多年,我都忍过来了,不在这几日光阴。你他娘说好的,真要是你我想的那样,将来陪我上浠水山。” 刘暮舟闻言,重重抱拳:“多谢。” 姜玉霄突然抬头,问道:“刘大哥……你,你要去哪儿?” 刘暮舟只瞪了他一眼,原本没打算答复,可突然想到了什么,便还是耐着性子回头,按住了姜玉霄脑袋。 “好孩子,惩奸除恶当然没有错。出手之时将生死置之度外,也没有错。但有时候还是要想一想家人,我可以杀,因为我是外来人,不管惹了多大麻烦,我拍拍屁股就可以走人。但你不行,你家住梦津城,这里所有人都知道的。” 姜玉霄眼泪打旋儿,“我又惹麻烦了,刘大哥,那个黑衣人……是我爹吗?” 刘暮舟叹息道:“知道就好,你爹也有难言之隐,打在你身,定然疼在他心的。” 说罢,一道雷霆剑气往南去了。 还能去什么地方,自然是求救。 第96章 能聊聊吗? 片刻之后,天光大亮,只是时不时的,还有雨点遗落。 一道雷霆落下方圆数百里最高的山峰,站定之后,刘暮舟曾经“送”赤溪山君的神咒钱,单手将其举高,沉声道:“鹿山主!卢弈与你什么关系,我猜的出来。此事与你这个当老天爷脱不了干系,这一枚神咒,买梦津城平安,可否?” 话说完,片刻之后,便有答复声音传来了。 “卢弈的确姓鹿,算是我堂弟。我给他五品禁身符,是我的错,但此事我帮不了你的。你也知道我是老天爷的角色,那我就不能对武灵城之外的事情插手。” 说着,那人一叹:“这枚神咒真的神咒很不错,第一版的花钱,溢价高到离谱,买走姜玉霄带两个搭头儿,完全没问题。但现在出了事,这个钱,我也不敢挣。细水长流的道理,你总该懂的吧?” 刘暮舟皱了皱眉头,“就不能商榷吗?” 说着,他又取出通关文牒,沉声道:“此物献上!” 真罡山某处山崖之上,鹿辞秋摇了摇头。 “刘暮舟,你是聪明人,怎么就听不懂呢?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除非你将盖剑仙喊来,剑架在我脖子上。” 听到此话,刘暮舟便明白了。 这中间,有鹿辞秋惹不起的存在。 也是此时,刘暮舟心中传来一道声音,还是鹿辞秋。 “局中人能自己破局,谁也没办法。因为这方天地,是不知多少年前,一位大前辈送给他弟子的小天地,武灵福地坠地之前,便是祭酒来了,在此地也只能用出至多凝神修为。超脱武灵福地修为的人,谁也别想多插手,我只能说这么多。” 刘暮舟收起神咒,还是朝着天幕一抱拳。 “多谢前辈。” 此时此刻,坐在天幕,以镜花石录制光阴的卓定风,面色极其难看。 可偏偏此时,有人声传来:“定风,我说过的话,不要忘了!此事,已经是定局了,这桌子我们暂时没本事掀!” 卓定风咬着牙,沉声道:“明白,师父!我就是,看不过眼!” 而刘暮舟,此时是真叫天天不应。 他摊开舆图,分别看了东岩国京城与天妖洞的位置。 视线稍微偏移,却看见了鸡公寺三个字。 突然想起那个八是坎儿的话,又想起当初陈忠看似不经意提起的鸡公寺老和尚。 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收起舆图,一声雷霆便往南边的鸡公寺去。 此地不过纵横三千里,地方不大,约莫一个时辰而已,刘暮舟便到了一座满山枫红的石头山下。 遥遥望去,山巅一座古寺,孤零零的杵在那里。 刘暮舟花了半个时辰,走上了山巅。 站在山门之前,刘暮舟深吸一口气,抱拳道:“刘暮舟,求见前辈。” 话音刚落,朱红大门自行往两个方向打开,有个小沙弥站在门口,双手合十,冲着刘暮舟念叨:“阿弥陀佛,施主随我来吧。” 刘暮舟见状,再次抱拳。 跟着小沙弥走入鸡公寺内,一地的树叶子,也没人扫上一扫。绕过大殿,后方是一座莲池,本不该是莲花开的日子,可这一池莲花,开得极美。 此时,小沙弥停下了步子,转身冲着刘暮舟,言道:“师父说,施主若是飞来,只开门,不得进门。施主若是步行登山,开门,并让施主到这莲池,并问问施主,可曾进过寺庙,拜过如来?” 刘暮舟闻言,望着莲池,呢喃道:“曾步行数万里,见山见水皆要拜,逢庙逢观也要敬香,寺庙自然进过,但只拜了泥像,没拜过如来。” 说罢,沙弥一笑,冲着莲池后方的小亭一拜,随后转身离去。 与此同时,有个穿着布丁僧衣的老和尚出现在了莲花池后面的小亭子当中。 老和尚留着白色胡须,看了刘暮舟一眼,便转身去泡茶了。 “你好像对于我们佛门,有些敌意?” 刘暮舟闻言,摇了摇头:“算不上敌意,只是有位先是对手后来成了前辈的人,受了所谓佛门的迫害而已。” 老和尚点了点头,“我知道你的来意,先进来,喝杯茶。” 刘暮舟点了点头,迈步走了进去,也坐下了。 落座之后,便瞧见老和尚摆了两只盖碗,先将茶叶放进去,之后竟然转身去池塘,舀了一勺子水过来,便往刘暮舟的茶碗里倒。待两只碗都倒满了冷水,茶叶飘在上面,老和尚便盖上了盖子,笑着说道:“贫僧还是想喝热茶,施主能否帮忙?” 刘暮舟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手指点了点桌子,一瞬间,两只茶碗里面便皆是沸水,茶香四溢。 老和尚抚须一笑,问道:“施主明白了吗?” 刘暮舟沉默了半晌,终究还是点了点头,“明白了。” 老和尚嗯了一声:“还是那家伙,不过就过不去,过了就过去了。喝完茶,施主便请回吧,天妖洞主与东岩国女帝,已经动身了。” 刘暮舟咬了咬牙,沉声道:“这明显是有人算计什么,就真的再没有办法了吗?” 此刻,老和尚长叹一声,伸手将刘暮舟面前的盖碗端起来,转身就将茶泼了出去。 “如此看来,施主还是没毛病,请回吧。” 刘暮舟皱着眉头,刚要起身,可突然间发现,自己已经伸出鸡公寺山下。 一瞬间,刘暮舟只觉得脊背发凉,这哪里是个三品宗师该有的本事? 超出凝神修为的人,不能出现在此地,但修为不代表手段。 而他一抬头,这才看见,日已西斜。 刘暮舟赶忙御剑而起,拼尽全力往梦津城赶去。 云海之上,刘暮舟面色凝重。 茶之所以是热茶,是刘暮舟有本事让水沸腾。想要破局,得自己有本事,自己没本事,喝不上热茶的。 明白的是这个,但不明白什么,刘暮舟死活想不通。 可这会儿,也没功夫去想了。莫琼三境修为,姜玉霄也是九品宗师了,这不足两千里的距离,无论如何也该到了。 确实是到了。 此时此刻,梦津城外的雒水河边,莫琼布衣短刀,身边是黑衣背着红伞的姜玉霄。 两人到此,已经有一会儿了。 梦津城就在雒水入这武灵福地第一大河的分叉口,遥遥望去,城池半倚在一座高山之上。 望着离别一月余的家,姜玉霄苦笑不已,问道:“莫大哥,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会儿忍不住就射出去箭了,不瞒你说,我真的不后悔。只是……我也知道,刘大哥不让我出手,是为了护着我们梦津城。” 说着,他望向莫琼,沉声道:“莫大哥,我知道我惹了麻烦了,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让我进城,我自己去……” 话未说完,莫琼便皱起了眉头。 “你自己说的话,这就忘了?你是怎么跟刘暮舟保证的?别着急,一切,都等他来了之后再说!” 莫琼只得闭嘴,只抬头望着梦津城。 此时此刻,梦津城里极其热闹。姜伯升换了一身白衣,腰间悬着打神鞭,与一个算不上太年轻的妇人,站在城主府门前的高台之上。而下方,是聚集于此的梦津城百姓。 数十万人聚集,却没有多嘈杂。 姜伯升望着下方,转身拉住了妇人的少,笑着说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愿意跟我站在一起,谢谢夫人。” 妇人闻言,笑着说道:“你若早告诉我,我也不会跟你闹了。先交代交代,让大家抓紧离开吧。” 姜伯升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往前走了几步,望着下方人群,却有足足十几个呼吸张不开嘴。 终于,他开口道:“诸位,梦津城有祸事了。大家在这梦津城,多年来也知道,犬子无知,一腔孤勇,就爱做些惩恶扬善的事情。现在,得罪了人,恐怕要连累我们梦津城了。趁着寻仇的还没来,大家先行离去吧,之后返回,想来那些人也不会过于为难。诸位,实在是抱歉,要让你离开家园了。” 说着,姜伯升重重抱拳。 可此时,下方却嘈杂了起来。有人高喊:“城主,一城几十万人,他们还能杀光不成?” “就是,你以后不打少城主就行了,我们看着都心疼。” “我家祖祖辈辈都在梦津城,姜家代代人,没一个是孬种。我们代代人,一年就交十文钱的税,这样的好地方,我那里找去?不走不走。” 许多人说着不走不走,也不再听姜伯升说话,转身忙活自己的去了。 姜伯升望着下方,苦笑不已,却又没什么可以说的了。 结果此时,一道声音,如同鸭子叫。 “想活命的,天黑前离开梦津城,否则就别怪我东岩国无情。姜伯升,陛下说了,也给你个机会,太阳落山之前将姜玉霄的尸身丢出梦津城,陛下自会宽恕你城中生灵!” 姜伯升皱眉望去,却见天幕之上,又飞来数道身影,妖气冲天。 为首的,是一头数十丈长的赤色大蚺! 赤蚺二话不说便张开血盆大口冲向梦津城,姜伯升见状,深吸了一口气,正要转身去往天幕,却见一道身穿黑色长裙的女子瞬身而去,凌空一掌拦住赤蚺。 二者碰撞,使得方圆几里的天幕之上,乌云散尽! 女子声音传来:“天妖洞主的耳朵丢了?我说给他时间,天黑之前不动,你聋了不成?” 雒水河边,姜玉霄双目猩红,却被一面铜镜拦住去路。 “你放开我!我不能让我爹娘跟一城人为我遭难!” 莫琼面色凝重,沉声道:“先等等!等刘暮舟来。” 可他抬头望了一眼天幕,太阳已经临近西山。 城里不走的百姓,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逃。可要走的,也如同浪潮一般,在望孟津城外翻涌。 而此时,梦津城里传来一道声音。 “二位,子不教,父之过。我儿闯了祸,我替他受此劫难,姜伯升的性命,取去便是!” 半空中的女帝冷笑一声:“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他姜玉霄身体里留着你的血,你以为你逃得了吗?你们一家受死,活梦津城生灵,这是我最大的让步!” 姜玉霄双目通红,使劲儿捶打着铜镜,沉声道:“莫大哥,你……你让我出去,祸是我闯的,我……” “说什么屁话?” 雷霆坠落,刘暮舟落在莫琼身边,面色凝重。 他往高处望去,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莫琼,一定看好他。” 说罢,刘暮舟再次化作雷霆,瞬间便至梦津城上空,与那赤蚺及女帝仅仅相隔百丈。 赤蚺与女帝几乎同时转头,刘暮舟也在望向他们。 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翻手取出青瑶所赠鳞片,另一只手取出了神咒,然后沉声道:“能聊聊吗?” 第97章 四人而已 梦津城上空,刘暮舟一手拿着鳞片,一手拿着神咒,说了句能聊聊吗。 对方黑衣戴面纱的女子,以及一头盘踞在天空的赤蚺,尽数转头看来。 见对方看来,刘暮舟稍微松了一口气,沉声道:“女帝,我辈修士,在这犄角旮旯里当个山大王,挺没意思吧?不怪你见识短,这钱是神仙阙的头版花钱,用这钱买上一条飞升之路,简直不要太容易。还有那条大长虫,这是什么,不用我跟你说了吧?现在,能聊聊吗?” 东岩国女帝本就身材修长,此刻黑纱遮面,转头眯眼望向刘暮舟的一瞬间,简直就像是泼墨之中一点殷红。 反观那头赤蚺,在刘暮舟拿出鳞片的一瞬间,便已经瞪大了眼珠子。此刻听到刘暮舟这般言语,便迅速化作一个穿着暗红衣裳的中年人。 赤蚺沉声道:“当真要为了一个疯孩子,将如此贵重的东西拿出来。” 刘暮舟眯眼望向赤蚺,沉声道:“杀她或许很难,斩你,也就费点力罢了。不是疯孩子,是好孩子,记清楚了!” 赤蚺面色一沉,却又反驳不得,因为刘暮舟没有说大话,那股子狂暴雷霆,是做不得假的。 于是此时,赤蚺冷哼一声,沉声道:“只要他就此学好些,梦津城给我虎儿立下牌位,日日敬香,我可以用这东西,换他一条命!” 赤蚺也是龙属,但在这指甲盖大的地方,他想化蛟就是痴心妄想。可要是有了这龙气十足的鳞片,更进一步,闯出这番天地,也未尝不可。 刘暮舟闻言,并未着急将鳞片给出,而是皱眉望向那女帝,沉声问道:“你呢?杀你是很难,几乎做不到,但你留不住我。今日姜玉霄若死在此地,或是梦津城有一只蚂蚱死了,你就掰着手指头过日子,我刘暮舟去去就来!你那视人命为草芥的弟子有人可喊,我就没有?” 交易要做,狠话也要放。 可说完之后,刘暮舟却见黑衣女帝大笑了起来,笑声跟寻常女子差别极大,显然就是习惯了作为上位者。 她突然伸出手指头指向刘暮舟,冷笑道:“你凭什么?凭你这臭皮囊吗?谁不知道这片天地是真罡山的?你带人来惹事,真罡山不会管?” 刘暮舟微微眯眼,声音冷漠:“你去问问鹿辞秋,我真要与他翻脸,他敢不敢翻?” 某处山崖之上,鹿辞秋无奈一笑,摇了摇头。 “这小子……可我迈出那一步之前,暂时还真不敢。盖尘的剑,我就算迈出那一步,也不一定受得住一下。” 反观刘暮舟,其实就是唬人。他便是快死的时候,也没想过去找盖尘来充场面。况且他觉得,盖尘是不会喜欢动不动就喊大人的徒弟的。 但那女帝,确实是被唬住了。 此时此刻,刘暮舟总算是有了个笑脸。他将两样东西举起,笑着说道:“一亩三分地,经不住二位施展,走出这方天地之后,天高海阔!如何选择,不难吧?” 对面一男一女,各自沉默了下来。 而此时,城中客栈,有个八字胡道人笑着摇了摇头。 “李卞,千万不要学,年轻人还是太冲动了。有这法子,暗地里去说或许还真就成了,可这大庭广众之下,都是有势力的人,若真就这么回去了,将来如何服众?再想去外面看看天下之大,却也没人想丢掉辛苦闯出来的家业的。” 说着,道人取出来了一根带着血的白羽。 后面的白衣年轻人面色骤变,“师父,这是……” 道人一笑,“人要永远有后手,这个呀,是在卢弈身上拔下来的。” 说着,他一翻手便取出一只草扎的鸟,然后又取出了笔墨,在一张黄纸上写下两个大字——不平。 李卞眉头皱起,“师父!这样不合适吧?” 道人却笑着取出一个眉心点着红痣的草人,撕下其背后的除恶务尽。 “没什么不合适的,各取所需而已。” 此时此刻,半空中,赤蚺率先开口:“姜伯升,答不答应给我虎儿设灵堂灵位?” 姜伯升闻言,沉声道:“只要天妖洞与我梦津城化干戈为玉帛,我日日为金虎叩首!” 赤蚺露出个满意笑容,微笑道:“那就说定了,那个姓刘的,东西给我!” 结果此时,白雕只觉得眼前一晕,突然出声:“洞主!难道我天妖洞,就要怕了这么个小子?就为这一片鳞,连少主的死仇都不报了吗?” 刘暮舟眉头瞬间皱起,可白雕却一扇翅膀飞到高处,面向身后妖众,高呼道:“难道你们都觉得,此等大仇,可以不报?” 与此同时,白雕突然清醒了过来,他都不知道自己的话是如何出口的,可此时此刻,已经说出来了。 一转头,便瞧见赤蚺杀人一般的眼神。他浑身一颤,心思急转,赶忙以心声言道:“洞主,此刻拿了鳞片会让大家寒心,杀了他,东西不一样是咱们的?他若真有那本事,喊来真罡山主,我们还能站在这里吗?” 赤蚺闻言,竟然醍醐灌顶一般。 他猛的望向女帝,以心声言道:“女帝,这么大的阵仗摆出来了,我们这样的存在,都是拼出来的,杀了他,东西一样是我们的。” 女帝闻言,手臂缓缓放下,转头往西边望去。 “姜伯升,太阳,即将落山了!” 她甚至都不再去看刘暮舟了。 此时此刻,姜伯升突然传音刘暮舟:“刘公子,我知道你是真心护着他的,求你,无论如何,都不要让他出来。围城之人,只是棋子而已,真正要他性命的人,不是眼前二位。我儿武神转世,生来便武运昌隆,背后藏头露尾的鼠辈就是要逼他破八品!” 刘暮舟皱眉道:“眼下这关,先过去再说!” 背后有人使坏,刘暮舟自然想到了,可那使坏的人,一时半会是揪不出来的。 此时女帝再次开口:“姜伯升,太阳马上落山了!” 雒水河边,姜玉霄双拳不断锤击着铜镜,“快放我出去,我不能让他们为我受过!” 莫琼刚要开口,可一道黑影鬼魅一般出现在了此地。黑影握拳,出拳,只听得一声轰隆巨响,莫琼即刻倒飞数百丈,身形划过了水面,狠狠砸在对面河堤之上。 莫琼刚要抬头,却见那黑袍蒙面的家伙已然到了身前,再次落下一拳。 莫琼只得心念一动,将铜镜撤出护在身前。可即便如此,还是一拳狠狠镶嵌进了大堤之中。 莫琼一口鲜血狂涌而出,“三……三品!” 黑袍之下,传来一道年轻声音:“知道就好。姜玉霄,你还不走?” 姜玉霄见状,咬了咬牙,猛的踏风而起,直奔梦津城。 而黑袍再次举起拳头,狠狠一拳落下,莫琼眼前一黑,顿时失去了知觉。 就在最后一缕日光被西山掩盖之时,黑衣少年瞬身而出。 “姜玉霄在此!” 刘暮舟猛的转头,骂他都来不及,因为女帝凌空一掌,已然拍出。 一道雷霆剑气瞬间挪了过去,将姜玉霄抱住以后背接掌,可现如今的刘暮舟,面对真正的凝神修士,没有半分还手之力。 轰的一声,刘暮舟当即一口鲜血狂涌而出,本就伤势没好利索,现在是伤上加伤。 又是一声巨响,半山崖上,刘暮舟双手撑着石壁,将姜玉霄护在怀里。 “你……怎么又不听?” 说话间,他已经将身上青衫脱了下来,套在了姜玉霄身上。这法衣能随意变换大小,套在姜玉霄身上的时候,便很合身了。 可此时,女帝冷笑一声:“现在知道,你在说大话了。有大背景的人,往往需要自己很强!” 又是一掌袭来,刘暮舟瞬间转身,一身炽热真气运转到了极致,却见姜伯升飞身而起,手持打神鞭,一鞭击退了赤蚺。 三品宗师! 此时刘暮舟才知道,姜伯升藏拙了! 刘暮舟拔出飞泉,十一把飞剑先后掠出,雷霆与热息几乎同时运转到了极致,总算是拦下了一掌。 可就在此时,一道鬼魅般的黑影自侧面袭来。 姜玉霄瞪大了眼珠子,拼命往前跑去,喊道:“刘大哥!小心!” 可那黑影是趁着刘暮舟受击后退之时出现的,此时刘暮舟已经躲不开了。 与此同时,客栈之中,道人在眉心有红痣的草人身上,写下了一个字——怒! 轰的一声,没来得及换上另一件法衣的刘暮舟,被一拳头穿过了肚子,肠子直往外流。 一瞬间,刘暮舟便往下坠去。 待姜玉霄落地之时,只见刘暮舟半跪在地上,已经吃下一枚丹药,竟是用双手为断掉的肠子打结之后塞了回去,又取出两道符箓,将疯狂翻涌血水的伤口堵住了。 这一幕,何止是姜玉霄触目惊心! “刘大哥,你……” 话未说完,却见刘暮舟拄着长剑,硬撑着要起身。 可他还没起来,便是一个踉跄,连着往后倒去,撞在了姜玉霄身上。 三品宗师的一拳头,即便身穿法衣也要身受重伤,何况现在。 刘暮舟抬头望向姜玉霄,面色已然煞白。 “好孩子,论事,你是没错的。” 到现在,他还怕姜玉霄会陷入自我怀疑之中。 也是此时,黑衣人瞬间消失不见,半空中女帝与那赤蚺合力一击,姜伯升同样倒飞了出去,于半空中喷出一口鲜血! 姜玉霄看着自己的父亲,又看了看怀里面色煞白的刘暮舟,只觉得一股子火焰在心中升腾而起,很快便冲上了脑门儿。眉心的红痣,就这么滑落了。 少年轻轻放下刘暮舟,沙哑道:“是我该说对不起的。” 刘暮舟硬撑着开口:“你别……” 话未说完,整座梦津城猛的颤抖了起来,天幕同样泛起阵阵武运涟漪。 刘暮舟就看着,姜玉霄这么轻而易举的破了八品! 半空中的女帝与赤蚺对视一眼,皆被姜玉霄引起的天地异象一惊。 而姜玉霄,此刻双目通红,迈着沉重步子往前。 一步,七品!两步,六品! 四步之后,他竟然就这么跨入四品宗师! 客栈之中,道人状若疯癫,却盯着眉心没了红痣的草人,“怎么停了?破境啊!不够,还远远不够!” 说着,他又取出一张黄纸,写下“杀城主夫人!”之后便贴到了草扎的鸟身上。 姜伯升挣扎着钻出山崖,见姜玉霄一身罡风,踏着虚空而起,当即浑身一颤,手持打神鞭拼尽全力往姜玉霄而去,举起打神鞭,便要落在姜玉霄后脑。 可这次,他不像以前那般果决无情了。 “孩子,爹……爹对不住你!” 话音刚落,姜玉霄猛的一转头,只一个眼神,罡风四溢! 姜伯升手中的打神鞭自行脱落,到了姜玉霄手中。他自己,则是被罡风击退,落在了刘暮舟身边。 赤蚺是最先发现形式不妙的,他一转身便化作原形想要逃,可下一刻,身穿青衫的少年人,已经如同杀神一般,站在了他面前。 轰的一声,一拳砸落,赤蚺竟然没有半点儿还手之力,就这么被轰碎了一大块肉身,发出一身惨叫,坠落城中。 黑衣女帝只觉得头皮发麻,才刚刚抬起双臂,却被瞬间出现的黑衣少年一拳狠狠砸在后背,若非她及时调转灵气护身,就这一拳头,她便要与赤蚺一个下场。但她还是不由自主的坠落城中,砸穿了大片房屋。 赤蚺惨叫不已,“啊!怎么回事?他怎么突然连破数境?女帝,我惧怕武夫真气,你怎么也这般不经打?” 话音刚落,赤蚺只觉得自己凌空而起,一转头才发现,双目猩红的姜玉霄,正扯着他的尾巴。 紧接着,众人只见姜玉霄抓着比自己大无数倍的赤蚺,在前后左右摔打。 足足十几个呼吸,惨叫声音越发的小,一条赤蚺,几乎是变成了一条被摔烂的肉!死的不能再死了。 结果正此时,一道飞羽划破天幕,就这么飞去城主府前,一瞬间,便洞穿了没有丝毫修为的城主夫人胸膛。 一声闷哼,几乎是在毫无声音的洞穴之中,滴下来一滴水。 姜玉霄手臂一颤,撕心裂肺喊道:“娘!” 姜伯升拼命往上方赶去,“夫人!” 下一刻,天地震颤,无数罡风几乎要将天幕撕开,姜玉霄在这一瞬间,破境三品宗师! 他凌空而起,一拳砸落,偌大白雕,便只有一团碎肉洒落。 姜玉霄转身落在妇人身边,嘴唇颤抖,泪如雨下。 “娘!你……你别吓我!” 姜伯升颤抖着手臂,抱住血泊中的妇人,颤声道:“夫人,别这样,说好了要……” 话未说完,妇人却露出个笑脸。 “伯升,我……我说话。玉霄,你……你爹从没想过要害你,他……他也是不得已,你千万不要……不要恨……” 话未说完,妇人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头倒在了一边。 姜玉霄怒气冲天,刚要转身,却见女帝再次悬空而起,面纱已经没有了,露出一张虽美,却显得极其冷漠的面孔。 与此同时,雒水截流,女帝双臂撑开,似乎是用了极大的气力。 刘暮舟艰难起身,因为他看见了悬停梦津城上空的水。 女帝望着姜玉霄,冷漠开口:“姜玉霄!你是要拉着这剩余的数万生灵,给你娘陪葬吗?” 刻着之中,道人撕下一个怒字,随手抓来即将散去的三魂七魄,又给草人点睛。 他一手抓着妇人魂魄,一手抓着草人,笑道:“姜玉霄,你心中默念念一个名字自裁,我保你梦津城无一人因你而死,保你母亲死而复生。” 与此同时,已经踏出数步的姜玉霄,双眼猛的恢复清澈。 他望着悬在梦津城上空的大水,又看了看下方面色煞白且凝重的刘暮舟,最后回头看向满脸泪水的父亲与血泊之中的母亲,而后笑道:“爹,我一直知道,你不是想打我的。” 姜伯升闻言,猛的转头望向姜玉霄,“逆子!你……你要干什么?” 姜玉霄满脸的笑意,轻声道:“喊了这么久逆子,我总得真正逆一次嘛!” 说罢,姜玉霄轻轻脱下青衫,以真气往刘暮舟那边递去。 “刘大哥,我知道你拿这衣裳当宝贝,要穿好。能跟着你走这短短一段江湖,我真的很高兴。如果有来生,你一定带着我,好好走一走外面的江湖。” 说罢,姜玉霄深吸了一口气,拔出胡老汉送的双刀之一,冷眼望向黑衣女帝。 “万般错皆在我,但你那弟子是该死的!我姜玉霄,今日一命抵一命,你若再敢为难我爹娘与梦津城百姓,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说着,少年已经举起短刀。刘暮舟情急之下,再次喷出一口血水,可他站都站不起来,只能艰难往前爬去,边往前边说道:“姜城主,拦……拦住他!好孩子,听话,别……” “我喜欢刘大哥叫我好孩子。” 说罢,半空中一道殷红飞溅而出,少年临死之前,心中默念了一个陌生名字。 刘暮舟瞬间呆住,而一道黑影,也自半空缓缓坠落。 就连那女帝,也愣住了。 刘暮舟手臂震颤,他多想救下姜玉霄,可他没有这等修为,他拦不住三品宗师,拦不住女帝…… 噗…… 本就受了重伤,此刻急火攻心,刘暮舟眼前一黑,便昏死了过去。 而只有刘暮舟看得见那道赤色五运,已然飘出这武灵福地,往瀛洲南部而去。 八字胡道人笑了笑,也未曾食言,一个瞬身到了城主夫人身边,将其魂魄尽数还了回去,又喂其吃下一枚丹药,随后转头望向女帝,冷声道:“还不快滚?” 女帝深吸一口气,又望向看了一眼,然后将气吐了出去,放回雒水,以极快速度离开了梦津城。 而那道人,一个瞬身,便消失不见了。 “李卞,回了。” 而此时,打伤刘暮舟的黑衣人去而复返,此刻他手持横刀,就是要砍下刘暮舟头颅。 就在刀要落下的一瞬间,有枫红落地。 鸡公寺的老和尚凭空出现,一拳击退黑衣人,冷声道:“还不是能蹦跶的时候!滚远些!” 黑衣人急忙逃遁,老和尚也没追,只是望着身受重伤的刘暮舟,然后将其抗在肩头,长叹了一声。 姜伯升望向老和尚,这位梦津城主,不知何时已经满头白发。此刻他声泪俱下:“大师,求你,救我儿一命!我拿我的命,去换!” 老和尚长叹一声,挥手虚空一抓,只是说道:“梦津城主,你们夫妇,将来多行好事,让这武灵福地有个伸张正义的地方。或许,还能为姜玉霄,争来一线生机。” 说罢,老和尚扛着刘暮舟,又将刘暮舟的剑收起,一步跨出,瞬间便落下了鸡公寺内的莲池一侧。 将刘暮舟放进了小亭之中,老和尚转过身,将一团魂魄甩去莲池。池塘之中瞬间拔出一朵莲苞。 他再次看向刘暮舟,长叹一声:“聪明,却又笨。都说了,过了也就过去了。” 说着,他挥手弹出一道青光,刘暮舟贴在腹部的符箓自行滑落,血肉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 做完这些,老和尚才抬头望向天幕。 “鹿辞秋,我知道设局之人你惹不起。但你自己的真罡山,总要查上一查吧?这般没有令牌便能进来的,除了你真罡山人,还能有谁?此地只能显露三品宗师的修为,但我可以告诉,他是个九品大宗师!我可以告诉你,他也是鬼!” 真罡山上,中年人皱着眉头起身,沉声道:“那你到底是谁?即便是元婴,也要受此地压制,可你……” 老僧缓缓抬头,看到的明明是夜空,可鹿辞秋却突然浑身一颤。 鹿辞秋面色煞白,沉声道:“你……既然你都在这里,为何放任他兴风作浪?” 老和尚长叹一声:“我西边的活死人罢了,你若想见我,我自然会来。你说的他,也不是我不管。” 此时此刻,鹿辞秋哪里还猜不出? 他呆立原地,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老和尚一笑,轻声道:“放心,他醒之后,我与他说两句话后便会离去,你又何必惧怕我一个将死老僧?” 鹿辞秋闻言,深吸一口气,竟然双手合十,呢喃一句:“阿弥陀佛。” 天下八境,东南西北共四人而已。 而此时,整座武灵福地,开始下雨了。 梦津城里死而复生的妇人与瞬间白头的中年人合抱一个自刎而死的少年,无声痛哭。 颤颤巍巍走入梦津城的莫琼,见到这一幕后,咣当一声倒在了地上。 紧接着,留着没走的百姓相继走来,一把又一把伞,为少年天骄遮雨。 鸡公寺里,老和尚笑了笑,“善哉!” 下一刻,姜玉霄的尸身竟然化作无数光点,消散在了雨中。 天亮之后,刘暮舟突然睁眼,却听见有人问道:“他死的不能再死了,只有魂魄尚在。但尚有一丝能重塑肉身的可能。要救,需要漫长光阴,更需要担因果,你愿意吗?” 刘暮舟仿佛老了好几岁,整个人憔悴到了极点。 他艰难起身,却先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 “我担。” 第98章 我配吗? 月余光阴,转瞬便过。 这座武灵福地,渐渐过了深秋,山风极冷。 养好伤的莫琼站在鸡公寺山门之前,沉默了半晌,还是迈步走进去了。 弯弯绕,片刻之后,便看见了一片莲池,莲池后方则是盘坐在亭中的刘暮舟。 看见刘暮舟之时,莫琼便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想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微微一叹,然后取出酒坛子走去亭子里,将酒放在了刘暮舟眼前。 一月而已,刘暮舟瘦了许多,整个人脸颊都是凹陷进去的,憔悴到没眼看。 又看了刘暮舟一眼,他轻声道:“不去梦津城看看吗?” 刘暮舟这才睁开眼睛,抬手拍开泥封,之后灌了一口酒。 “我……没脸去。” 莫琼轻轻一叹,翻手取出一只羊皮囊,“姜城主说,姜玉霄一直戒不了奶,后来就一直喝的牛羊奶。孩子很喜欢你,这东西,你留着,当个念想吧。” 顿了顿,莫琼沉声道:“我打听了一圈儿,出手伤了我们的那个黑衣人,没有丁点儿线索。” 刘暮舟接过奶壶,面色极其复杂。 沉默了许久,他这才说道:“我自己查,暂时没本事灭了东岩国,所以这武灵福地我还会回来的。你先走吧,我在这里待够四十九日才会离开的。答应你的事情我记着呢,只是现如今,我们都没有能掀桌子的本事,得忍。” 莫琼无奈一笑,轻轻拍了拍刘暮舟肩膀,“刘暮舟,我莫琼也算你的朋友了,也就说句朋友之间的话。有时候,先顾自己,再去顾别人。那些鼠辈谋划已久,不是你的错。” 说着,他掏出铜镜竖在刘暮舟面前,沉声道:“自己看,你成什么鬼样子了?” 刘暮舟微微抬眼,看过之后,自嘲一笑。 “自己作的,是什么鬼样子也得认。” 说着,刘暮舟又灌下一大口酒,然后取出了一枚错版钱。 “我刘暮舟,半瓶水晃荡,害人害己。老想着学人走江湖,能像曹同那样行侠仗义,可我偏偏没想过,我没有扶摇楼曹景齐的剑术。又学九先生,给人讲道理,却忘了自己连一天私塾都没读过。我甚至还想学张青源,得亏没来得及学。学来学去,学的心高气傲,几乎以为自己是乘风之龙。结果现在,我发现我连井底之蛙都不如,就是爬虫。就这么连胳膊都抻不开的武灵福地,我……连想护的人都护不住!” 莫琼眉头紧锁,仅仅凭着这段话,足以看出,没救下姜玉霄给刘暮舟的打击有多大,他的心境出了很大的问题。 可莫琼不知道怎么去劝,他本就不善于去劝人,原本善于劝人的是刘暮舟才对。 沉默了许久,莫琼只得再次拍了拍刘暮舟肩膀,轻声道:“我打算去烂酒山找徐酒儿要上几壶酒,等你几日,一起去吗?” 刘暮舟摇头道:“不了,我出去之后去趟叶家,还要……还要去山上山送剑。我答应了钟离姑娘的,无论如何,答应的事情,总是要做到的。即便……即便我这幅模样,恐怕钟离姑娘再也想不起我了。” 此时此刻,莫琼总算是看明白了。 这家伙,没了自信。 钟离沁……现在不记得刘暮舟了,按之前闲谈之时偶尔提到的话,裴邟与这家伙似乎关系还算不错,出去之后得想法子找个人开导开导他了。 想到此处,莫琼便站直了身子,轻声道:“那好,下次见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时候我备好酒,咱们不醉不归。” 刘暮舟也没起身,只是微微抱拳:“保重。” 莫琼点了点头,抱拳道:“告辞。” 说罢,他便取出令牌,飞身出了武灵福地。 就在莫琼站定的一瞬间,一道白衣瞬身而来。 莫琼皱眉转头,来人却只是递出一枚乾坤玉。 “我叫卓定风,这东西,我本来是想交给刘暮舟的,里面有他该知道的事情。只不过,他现在的情况,知道了不是很好。你不是要南下吗?去一趟神水国蛟州飞峡县,将这东西给到身在渡龙山的胡老汉。就说,他刘暮舟返乡之后,若有凌云之志,就能看,若无,不必看。” 莫琼面色疑惑,“这到底怎么回事?” 卓定风长叹了一声,呢喃道:“不是你我能左右的事情,天尖儿上的人,随随便便落下的一手棋而已。” …… 大雨还没停,刘暮舟在鸡公寺的第四十五日,又有人来此拜访。 来人是个女子,一身白衣。 但她走进来之后,刘暮舟眼睛都没睁开。 白蝶望着静坐亭中的刘暮舟,道了个万福,轻声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听说了梦津城的事情,来看看公子伤势如何了。” 刘暮舟这才睁开了眼睛,却死活挤不出来一个笑脸。 “多谢白姑娘,极乐小福地,已然落成了吧?” 白蝶闻言,点了点头,“已然落成,前不久姜城主寻我,说将来若有枉死之人投奔呜咽湖,我来让冤魂安家,他去匡扶正义。” 刘暮舟闻言,只得灌了一口酒。 “姜城主……还好吧?” 白蝶叹道:“也很憔悴,那日……瞬间白头,现如今还是满头白发。” 刘暮舟又灌了一口酒,可拿着酒葫芦的手都在发颤。 白蝶见状,不知为何,竟然有些感同身受。于是说道:“昨日女帝去了梦津城,给姜城主郑重道歉,是在城外道歉的,没能进去。东岩国接管了武灵城,给卢骏封了个安乐侯头衔儿,接任了武灵城主,只派人帮忙打理城中事务,并没有难为卢骏。” 听到此处,刘暮舟翻手取出卢骏的一魂一魄。 “我无颜在这武灵福地四处晃悠,这是卢骏的魂魄,你拿去还给他。杀他父亲的人,已经被……被好孩子打死了,让他好好对待城里百姓,切莫重蹈覆辙。” 临走之前,白蝶转过头,轻声道:“公子,别太内疚了,人生在世,总有做不到的事情。” 刘暮舟终于挤出了个笑脸,点了点头。 第五十日,东岩国女帝终究是上了山,走进了鸡公寺。可她走进去的时候,鸡公寺空无一人,只看到一座池塘,并无莲花。 女帝深吸了一口气,苦笑道:“再见那人,必是我身死之日了。” …… 三月里,西域也有春风杨柳。 渡船即将路过灵渠叶家,有个靠在栏杆上年轻人突然起身,冷不丁翻过栏杆,就这么跳了下去。 有个被罚不能离开叶家太远的家伙,此时无所事事,便端坐菩提舟上,学人做渔子。 蹲了一上午,终于要有鱼上钩儿了,可就在此时,天幕突然坠下一道身影,水花四溅,刚要咬钩的鱼掉头就跑。 叶颉脸皮疯狂抽搐,张开嘴大骂:“你大爷的,谁……哎?” 看清来人时,叶颉脸皮抽的越厉害。 “刘暮舟,我家老祖儿呢?你丫这三月是不是净泡窑子里了?怎么弄成这幅鬼模样了?” 刘暮舟笑了笑,提着酒葫芦走上菩提舟,轻声道:“来告诉你一声,老王八蛋骗了我的钱,跑去我家乡了。” 叶颉一愣:“哎?他跑那么远干什么?” 刘暮舟摇了摇头:“我上哪儿知道去。” 说着,他摆了摆手,转身就要离开。 “就这么点儿事,走了。” 叶颉见状,皱了皱眉头,这家伙一句话一口酒啊!先前怎么没见他喝酒怎么勤? 于是叶颉喊道:“刘暮舟,你……” 话未说完,一道雷霆已经拔地而起,消失在了天幕之中。 叶颉破口大骂:“你大爷!碰见你,准没好事儿!老子的鱼!” 而此时,云海之上雷霆疾驰,刘暮舟盘坐在飞泉之上,翻开了一封信。 其实出武灵福地就拿到了新,就是一直没敢拆开,这会儿,咬着牙拆开了。 第一句话便是:“嗯,我还好,衣裳喜欢吗?” 换做之前,看见这句话,某人怕是都要跳起来,赶紧找个地方写回信。可现在,他只是紧握着手中书信,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许久,刘暮舟才小心翼翼的收起那封信,让风泉变大了许多,一个后仰躺在了剑上。 年轻人望着蔚蓝天空,心中呢喃:“一没境界,二修为……我配让钟离姑娘想起我吗?” 突然间,刘暮舟觉得有些乏,可几息之后,就觉得很累很累了。 强撑了三个时辰,天都要黑了,他终于是撑不住了,只想找个地方,蒙头睡上一觉。 结果这么久都没看到有个城池,眼瞅着天都黑了,终于在山中寻见一处破庙。 刘暮舟一头便扎进破庙之中,在塌到只剩下半间的偏殿之中,倒头就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只觉得身后有人捅咕,紧接着便有人喊着:“小子,哎,别睡了。” 刘暮舟皱着眉头起身,“我他娘就想睡一下,这破地方又不是谁家,怎么就……” 话未说完,猛的一抬头,却瞧见有个年轻道士蹲在一边,手中拎着一截儿木棍,想必方才就是用那木棍捅的自己后背。 张青源咧嘴一笑,又拿木棍戳了戳刘暮舟胸脯,然后说道:“睡俩月了,还睡?呼噜声震天响,贫道真想两拳头杵死你。” 刘暮舟翻了个白眼,“张道长?你怎么神出鬼没的?别闹,困得很,我刚睡下。” 张青源闻言,眼皮一颤,举起棍子便抽在刘暮舟后背。 “你他娘倒是起来瞧瞧啊!老子都回桃花观了,曹同那狗日的给我传信,非让我来看看你,我守了你俩月了!” 刘暮舟呵呵一笑,倒头就睡:“那就是我在做梦。” 张青源深吸一口气,使劲儿抹了一把脸,无奈道:“你瞅瞅你在哪行吗?” 刘暮舟撇嘴道:“懒得,我要睡觉。” 气的张青源铆足了劲一脚踹过去,然后一把抓住刘暮舟后脖领子,将其提了出来,骂道:“混小子,瞧瞧,眼熟不?” 刘暮舟见状不得已睁开眼睛,结果这一看,脸皮便抽搐了起来。 “你他娘少给我用幻术!” 张青源气极,一巴掌拍在刘暮舟后脑勺,“用你的瞳术看啊!幻什么术?” 刘暮舟立刻运转瞳术,这才发现,不是幻觉。他并不在自以为睡着的山中破庙,而是在曾经夜宿的破庙之中,就是遇到莫琼与徐酒儿的那处地方,在烂酒山附近。 年轻人瞪大了眼珠子,“不是,你把我弄来的?” 张青源这才松手,白眼道:“不然你以为你梦游来的?说了你他娘睡俩月了,不信?” 刘暮舟皱着眉头,沉声道:“张道长,你吃错药了?” 张青源无奈道:“行了,少他娘瞎扯,跟我走走。” 刘暮舟赶忙跟上张青源,问道:“现在几月了?” 张青源随口道:“自己算呀!六月初三。” 刘暮舟脸皮疯狂抽搐,“你这不瞎耽误功夫吗?我就白白睡了两个月?这几十万里就过去了?” 结果张青源猛的转头,直视刘暮舟。 “好像我不让你睡这两个月,你能练拳练剑似的?就你现在这模样,能吗?还是说你能走你所谓的江湖?就你现在这凑性,能吗?” 刘暮舟哑然,沉默片刻后,摇了摇头。 张青源这才说道:“那就别瞎吵吵,咱俩走走。” 第99章 漫漫江湖(上) 说是走走,却不是往烂酒山方向去的。而且有张青源带着,想去什么地方,可就不是刘暮舟可以决定的了。 果不其然,一晃神的功夫,两人便到了烂酒山附近的小镇之中,其实刘暮舟来过。 张青源自个儿坐去一处小摊儿,要了两碗炒牛杂,然后瞪眼望向刘暮舟,“掏钱啊!贫道贫道,不知道贫是什么意思吗?” 刘暮舟呵呵一笑,掏出来丁点儿碎银子,心说你桃花观主要是穷的连一碗牛杂都吃不起,那…… 想到此处,刘暮舟猛的转头望向张青源,一脸疑惑:“道士不是不能吃牛肉吗?” 张青源闻言,摆手道:“我不是那个门派的,对于吃东西,贫道百无禁忌。” 刘暮舟摘下酒葫芦灌下一口酒,淡然道:“嘴长在你身上。” 结果一口酒下肚,便见张青源瞪大了眼珠子望向刘暮舟,一脸诧异:“你从哪儿弄来的桃花酒?我桃花观的桃花酒配方可是自玄都山桃花峰来的,你这酒哪儿来的?” 正此时,摊主笑着喊道:“小炒来喽,饼子要吗?” 刘暮舟抄起筷子,“来俩,还真饿了。” 可不,都俩月没吃饭了。 不过刘暮舟心中嘀咕,若香芸的桃花酒配方也是从玄洲而来,那……以后指不定多挣钱呢! 张青源喊了一句:“贫道不吃素,饼子就算了。” 埋头搂了几口,这才说道:“陆萃潼如今在桃花峰修炼,到底是命好,这才几年,便是灵台三变了。时不时还念叨你,要是知道你小子长成现在这幅小白脸模样,估计得天天念叨了。在琴瑟湖上的刘暮舟,与现在的刘暮舟,可完全是两个人了,你算算这才几年?” 刘暮舟掰了一块儿饼子蘸着汤汁吃下,又喝了一口酒顺了下去,这才说道:“我不知道我是九月什么时候出生的,反正走的时候即将满十五,再过几个月都十九了。” 张青源一笑,“你是九月初九生人,与赵典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过几个月,的确就是你人生中的第十九年了,所以你一直算的是虚岁吗?” 刘暮舟摇头道:“闹不明白这个。” 刘暮舟狼吞虎咽,几口就吃完了一小碟子炒牛杂,只觉得意犹未尽,便又要了一份儿,反正给的钱足够。 “老伯,多放点儿蒜苗。” 仙家山头儿下方的酒糟镇,炼气士自然不会少。渡口坊市的什么都贵,其实凡俗酒水,不比仙家酒酿少滋味,无非是没有什么温养效果而已。 可是喝酒的,有几个在乎这碗酒下肚,能使人修为增长多少? 烂酒酒糟复酿的酒水,足够喝了。 一个不经意转头,刘暮舟突然瞧见前方巷子口,有个看似靠在墙壁上歇息的年轻人,右手三根手指抖个没完。 沿着年轻人指尖微弱的灵气涟漪望去,就一眼,刘暮舟便没忍住嘴角一扯。 因为他瞧见两个拇指大小还光着屁股的小人儿,正在街头之上,在一个个陌生人的肩膀上跳来跳去。小人儿没有活人气息,却也不是魂魄,像是妖精,却又没有妖气。 关键时候,他们这么跳来跳去,图个啥? 刘暮舟不信张青源没注意到,便转头望向这位桃花观主。 张青源将盘子舔干净后,长舒了一口气,那就一个香啊! 他也没转头,只是笑着说道:“老江湖了,怎的还是这么没见识?这是蛊童子,算是精怪,却不是妖。瞧着只是在人肩头来回跳跃,其实是在给人下蛊。你可他敢给二境之上的修士下蛊吗?这蛊不是会危及性命的那种,但被种蛊之后,祖上阴德不够的人会走霉运。不过你不要怕,天底下没有比你更霉的人。” 刘暮舟呵呵一笑,撇嘴道:“张道长,说归说,别瞎扯!” 张青源咧嘴一笑,继续说道:“喏,这些人里必定会有几个倒霉蛋儿,接下来三四个月诸事不顺。到时候下蛊之人就可以出现,装成高人,替人解厄,收取钱财,带上自己的虫蛊再去找下家儿。” 刘暮舟闻言,嘴角抽搐不已,“不是什么大罪过,但确实是有点儿缺德,你等会儿。” 说着,刘暮舟突然起身,大步往前方小巷走去。 张青源笑了笑,将刘暮舟要的第二碗端到自己面前。 而此时,刘暮舟已经走到了巷子口。 靠着墙壁上的年轻人本以为刘暮舟是路过,结果等了半天也不见这家伙从眼前走过去。 他满脸疑惑,主动开口询问:“朋友,有事儿?” 刘暮舟呵呵一笑,突然伸手,将其那几根抖个没完的手指头抓住,拧了拧。 年轻人面色瞬间变得煞白,刘暮舟哪里会给他出声的机会? 刘暮舟呵呵一笑,瞬间将那只手臂拉起来,戳进了年轻人嘴里。 完事儿,他伸手搭在年轻人肩膀上,笑道:“弄俩小人儿四处下蛊,好玩儿吧?” 那人本想挣脱,可不知为什么,一股子发自灵魂的灼烧感已然传来,再加上肩头好似一座山的重力,他愣是只能睁大眼睛,露出求饶眼神。 刘暮舟淡淡然望着他,沉声道:“别这么无聊,有这手艺,用在正道上不行吗?把下的蛊撤了,我不为难你。不过要是不长记性,你信不信天涯海角我都找得到你,弄得死你?” 年轻人的手在他自己嘴里,此刻又说不出来话,可身上实在是太难受,只能使劲儿点头。 刘暮舟见状,这才收回真气,转身往小摊儿走去。 坐下之后,见自己的牛杂都被吃了半碗了,刘暮舟只得又咬了一碗。 结果此时,张青源几口吃完,放下筷子,也取出一壶酒,闻着与那桃花酒一模一样。 他转头望向刘暮舟,笑盈盈问道:“现在是学谁?” 刘暮舟闻言一愣,却没说话。 张青源长叹了一声,再问:“方才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个纸糊的灵台三变,现如今的你想拦住他什么,可以说抬手就能做到。但要是换成四境凝神欺负人,你就不会出手了?想清楚了回答我。” 刘暮舟沉默了片刻,灌下一口酒,泄了一口气。 “说不上学谁,但碰见了,应该还是会的。” 张青源斜眼望去,“应该?” 刘暮舟自嘲一笑,“肯定还是会不自量力的去多管闲事的。” 张青源忽然起身,拍了拍刘暮舟肩膀,笑道:“你也说了,将至十五离乡,现如今将至十九了。四年光阴,你走过了千山万水,这人世间九成九的人一生至死都没法儿既见尚秋河,又看卸春江,但你看到了。所以你走了这么久的路,你觉得江湖是什么?只是行侠仗义?” 说着,张青源递出一封信,轻声道:“我走了一趟芝兰山,这是宋青麟给你的信。先前见你混的还不错,我还挺疑惑的。照理说,你应该是比扫把星还扫把星的存在呀!结果我到了芝兰山,才知道一件事。” 刘暮舟一皱眉,沉声道:“什么事?宋青麟出事了?” 张青源笑道:“他没出事,你辛苦走路,他辛苦读书。只不过,他读书积攒文运,是为你遥遥抵消厄运。也就是说,如同你当年为青蛟背了因果,你这厄运十年,有宋青麟为你读书解厄。” 见刘暮舟愣在原地,张青源再次说道:“江湖嘛!总是认识一些新朋友,辞别一些老朋友,不是还有莲花盛开的时候么?” 第100章 漫漫江湖(下) 看完了信,刘暮舟走去烂酒山下的小青玄阁,回寄了一封信,但还是没有给钟离沁回信。 走出青玄阁后,刘暮舟呢喃道:“假读书、死读书、读死书、不读书。九先生,你觉得宋青麟能走下读死峰吗?” 转头看了一眼烂酒山,想来想去,刘暮舟还是决定上去瞧瞧。 长生牌位,总不至于还在吧?我一个大活人,天天给我上香,可不是个事儿。 烂酒山不大,都没渡龙山大。虽说五十里渡龙峡就将渡龙山穿过了,但要绕行,可要多走三百里呢。所以渡龙山南北朝向也就五十里,但东西朝向,足足二百余里地。 所以刘暮舟总觉得,胡老汉花那么多钱,买个破山头儿,真他娘吃饱了撑的。 片刻功夫,刘暮舟便到了半山腰的山门处。 本想先自报家门,知会一声,但后方却有个白衣女子快步跑了上来。 可走到不远处,女子又突然放慢了脚步,好像不太确定刘暮舟的身份似的。 刘暮舟转身望气,乍一看,不认识。可刚要回身时,却突然觉得有些熟悉,于是又看了白衣女子一眼。 他心中嘀咕:“怪了,我见过的人,就没有认不出来的呀!” 可就在此时,女子试探开口,问道:“是当年那位刘公子吗?” 刘暮舟一愣,疑惑道:“你认识我?” 女子闻言,大喜过望,几步跑上去,对着刘暮舟先道了个万福。 “公子,你不记得我了?我是当初那条赤蛇,白灵儿呀!” 刘暮舟这才想了起来,当初摘火莲子的时候,是有一条被**举要挟的赤蛇。 也对,徐酒儿说过,她变回原来模样了。 “是你?我这乍一看,还真没看出来。” 白灵儿模样年轻,二十出头儿的模样,这幅皮囊十分清秀,谁晓得她是蛇变的? 白衣女子往前走了几步,突然一叹:“公子要是早来几日就好了,酒儿跟山主还有夫人前日刚刚离开,与飞泉宗的赵供奉还有少宗主同行的,听说是落英山的卖花福地要开门,去贺礼了。不过没事,他们不在,我在,存给公子的酒都放了好久了。” 刘暮舟闻言,问了句:“裴宗主夫妇呢?” 白灵儿步子突然一顿,叹息了一声:“公子是刚刚回来吧?什么都不知道?上个月,有人潜入飞泉宗,差点儿带走了个小姑娘,那人修为不浅,打伤了裴夫人,现如今裴夫人,恐怕还在养伤呢。” 刘暮舟神色一僵,赶忙问道:“那个小姑娘跟裴夫人,没事吧?” 白灵儿摇了摇头:“小姑娘没事,裴夫人受伤了。公子都没看青玄阁的消息么?刺杀裴夫人的那个人,就是当初密谋刺杀钟离沁的人,已经陈大宗师打死了。” 刘暮舟又是一愣:“陈大宗师?” 白灵儿眨了眨眼,点头道:“是啊!当世第二位一品大宗师,山外山之主钟离鸿的夫人,陈筝。” 刘暮舟嘴角一扯,钟离姑娘的娘亲,一品大宗师! 此刻刘暮舟可没心思去烂酒山了,赶忙一抱拳,轻声道:“白姑娘,这次酒便不喝了,下次来烂酒山,一定去拜访。对了,那个长生牌位,千万千万不要弄了。” 说着,便化作一道惊雷剑气,冲天往东。 白灵儿追了几步,“刘公子,下次是什么时候?” 已在云海之中的刘暮舟,突然放慢了速度,回过头笑着说道:“江湖是走不尽的,路上遇见的朋友,我早晚都会拜访。” …… 盛夏时的飞泉宗,宗门内的弟子多在砺剑台修行,高处的飞泉之下,就不是一般人可以去的了。 特别是前不久一场刺杀之后,石壁飞泉之下的宅子,非亲传弟子不可入。 不过也有例外,就是一个喜欢穿黑边儿红衣的小姑娘,这两年来,飞泉宗什么地方她都去得。 好在是去年开始,她有了个玩伴。比她大一些,自称是个杀手,叫做周五,是裴邟收的弟子。 今日天一亮,小丫头便跑去了飞泉下方,顺着湿滑石阶往高处爬去。 千丈高峰,小丫头却爬的极快,很快就上了山巅,到了那个飞泉宗修士都想去的亭子边上。 原来这里就是夭夭一个人的地方,但一年前,此地多了个冷冰冰的少年,周五。 周五自打被裴邟硬带回飞泉宗,又硬收为弟子,便也认命了,好好练剑而已。 他在亭外练剑,见不长个儿的小姑娘走来,便收起了剑,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包子走了过去。 周五一只手扶住栏杆,一只手递去装在食盒里的包子,问道:“今个儿又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你怎么来了?喏,不知道你今天会来,吃我的吧。” 夭夭登山时有日子的,起初不是,起初天天都在这里往西边儿瞅,后来就变成了每月的初一十五。所以每逢初一十五,周五的食盒里便装着多一份儿的包子。 小姑娘转头看了看周五,咧嘴一笑,摇头道:“不了,鸢姨说中午吃鱼,裴老爷一早就提着鱼竿儿出门儿了,所以我得留着肚子。” 周五闻言,自己咬了一口包子。 “那你今天怎么来了?” 夭夭闻言,满脸的笑意:“鸢姨说,算日子我哥这几日就要来,我得瞅着呢。” 周五至今都还不知道夭夭所说的哥哥是谁,小姑娘喜欢在这里等,那就陪着她等嘛! 或许是等着无聊,夭夭便问道:“裴邟不靠谱儿,你认他当师父,学到了什么?” 周五一听,沉默了半晌。 因为裴邟教剑,从来就只有两句话。 先这样,再这样。 周五无奈挠头,“没法子,碰上了个狠人,要不是师父带走我,我估计就被两拳头捶死了。” 想起那个瞧着笑呵呵,可一出手便是死手的家伙,周五就直发毛。 可惜,那家伙跟裴邟关系不错,不然这辈子都不再见他才好呢。 此时此刻,有个酒糟鼻老汉猫着腰走上了飞泉宗。 原本还在给花儿浇水的钟离鸢,突然露出一副震惊神色,赶忙瞬身去往山门处,恭恭敬敬对酒糟鼻老者施礼。 “叶前辈,你怎么来了?” 老头儿摆了摆手,然后拍了拍身后剑匣,笑道:“鸢丫头啊?都长这么大了!别叫叶前辈了,叶不洺那个小猴儿崽子不让我姓叶了,改姓胡了。哦对,混小子来了没有?” 钟离鸢一脸疑惑,“你是说小暮舟吗?” 胡老汉转身坐在台阶上,点头道:“是啊,不是他还能是谁,这半年可把我累坏了,要不是神水国有个小丫头是自己人,还来了个五品丹师帮忙,否则光是磨价钱都要累死我。不过还好,总算是买下了渡龙山,二百八十里,山峰十二处,还算不错。就是那座桥,还缺点材料,有些头疼。” 钟离鸢又是满脸疑惑,“前辈?什么意思?” 正此时,一道剑光坠落山门处。 胡老汉咧嘴一笑,“嘿,这不巧了吗?” 钟离鸢也是一笑,这等雷霆,除了刘暮舟,还能是谁? 结果下一刻,雷霆剑光散去,高处两人便同时皱起了眉头。 胡老汉脸皮直抽搐,骂道:“小子,你他娘干嘛了?半年不见,怎么瘦成这鬼样子了?原本还玉树临风的,这才多久,被人吸阳气了?” 刘暮舟笑道:“你这老东西倒是吃得满脸流油,少胡扯,说!卡了我多少回扣啊?” 而此时,钟离鸢快步走下台阶,刘暮舟赶忙拱手:“鸢姨,伤势如何了?” 钟离鸢摇着头,双手捧住刘暮舟的脸,满眼的心疼。 “我没事,夭夭也没事。倒是你这孩子,白净了,也长高了,可怎么瘦成这样了?哪儿还像个十八九的孩子啊?” 胡老汉插嘴道:“十八九了还孩子?再说他之前可没这么瘦,一副小白脸模样,可招那些劳什仙子喜欢了。” 刘暮舟干笑一声,挠着头说道:“没事儿,鸢姨别担心。” 钟离鸢点了点头,“好,先上山,回家再说。” 对于刘暮舟,钟离鸢是打心眼儿里疼爱,以至于裴邟时不时都说一句好像刘暮舟才是亲儿子。直到钟离鸢说了句:“你从小有爹娘,出门顶着飞泉宗跟山外山的名号,谁见你不得客客气气的?刘暮舟呢?苦孩子,你跟他争什么?” 登山之后,钟离鸢说夭夭跟周五在山巅,刘暮舟便说让先玩儿,晚点再喊她。于是钟离鸢便去厨房忙活了,还派人去喊裴郇回来,一起吃饭。 于是院儿里,就剩下刘暮舟跟胡老汉了。 酒糟鼻老者一年到头醉醺醺,这会儿当然也不例外。他将剑匣推给刘暮舟,含糊不清道:“给你岳……给你你就越厉害了,所以你不能打开,到了山外山,给钟离鸿就行了。” 刘暮舟只是喝酒,一口接一口。 胡老汉见转,微微一叹,散了散酒气,翻手取出一枚乾坤玉丢给了刘暮舟。 “莫琼找过我,说这里面的东西是真罡山卓定风所给,让我拿好,带你回山之时瞧瞧你,若有凌云之志,便给你。若没有,便不给。” 过了这么久,刘暮舟还是不痛快,于是又灌了一大口酒。沉默片刻之后,刘暮舟取出了一只钵盂递给了胡老汉。 “回去时带上,我记得渡龙峡西侧的山峰上,有个清风潭对吗?将他移栽进清风潭,帮个忙,一定要照看好。” 说着,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呢喃道:“我终究没能救下好孩子,我以为我能救下他的。” 声音略有些沙哑,又带了点无助。 胡老汉叹息一声:“路呢,要自己去走,路上不吃点儿亏,不失去些什么,人是长不大的。人能等事,事不候人。天底下没有那么多等你准备好了才会发生的事情。” 又看了刘暮舟一眼,胡老汉继续说道:“一个黄庭修士,寿元就有两百余年,你才多大?不要说没救下好孩子,你总会修为更高,寿元更长,但不管你修为多高,都还是会有摆不平的事儿。说难听点,你的人生刚开始,等着你的糟心事多着呢。刘暮舟,你想想,年幼时望着一船货与你眼睁睁看着好孩子自尽,不一样吗?” 这番话,使得刘暮舟沉默了起来。 过了片刻,年轻人又抿了一口酒,呢喃道:“一样,都很无力。” 胡老汉这才点了点头:“小子,人生在世,总是不完美的。” 他看了一眼金钵盂,呢喃道:“好在,尚有一线生机。” 此时此刻,一堵墙之外,裴郇与钟离鸢并肩站立,只是听着刘暮舟与胡老汉交谈。 听罢,钟离鸢转头望向裴郇,皱眉道:“到底怎么回事?张青源找你干嘛了?你是不是有事儿没告诉我?以前这孩子双眼神采奕奕,朝气十足。可现在……你看他眼底,尽是疲倦。” 两月之前,张青源便来过飞泉宗,找了裴郇一趟。也是那还好,钟离鸢告诉夭夭,说刘暮舟两月多就能到这里。 事实上,裴郇确实知道,他也知道钟离鸢把刘暮舟当做子侄,不说是怕她担心。 裴郇叹道:“夫人,其实是刘暮舟在武灵福地遭人算计,眼睁睁看着一个他想救下的孩子,死在了眼前。张道长说他心境出了很大问题,开始怀疑自己了。靠别人是没法儿开导的,只能他自己慢慢去找回信心。” 钟离鸢闻言,沉默了片刻,然后喊了一句:“暮舟,去山上喊夭夭,回来吃饭。” 院子里,刘暮舟点头道:“哦,好。” 刘暮舟悬挂好了酒葫芦,踩着风往山巅走去,遥遥望去,飞泉恍若银柱。 而此时山巅之上,周五练剑告一段落,正擦汗呢。 他看了一眼天幕,眼瞅着就要午时了,于是喊道:“夭夭,到时候了,你该回去吃饭了,不然夫人会着急的。” 夭夭哦了一声,缓缓转身,可脸还是冲着西边儿的。 结果此时,有人乘风而来,周五眉头一皱,刚要举剑上前,却瞧见了那道青衫身影。 周五面色瞬间变得煞白,连忙往后退。 “怎……怎么是你啊!” 当初刘暮舟一拳,是真的打怕周五了。 夭夭一脸疑惑,转过头,“谁啊?你怕……” 说话时,便瞧见了一身青衫的干瘦青年。 刘暮舟满脸笑意,轻声道:“怎么?不认识我了?” 周五就眼睁睁看着夭夭的嘴角微微上挑,不过一个呼吸,便没地方再能上扬了。 小姑娘撒丫子朝前狂奔,猛的跃起挂在了刘暮舟身上,双手紧紧缠在刘暮舟脖子上,生怕人跑了。 “哥!” 刘暮舟翻手取出一串糖葫芦,拍着夭夭后背,笑道:“行了行了,给你吃的。” 夭夭还是不撒手,没法子,刘暮舟只能转头望向周五,问道:“吃饭去吗?” 周五闻言,摇头不止:“不……不了,我练剑。” 刘暮舟点了点头,也不强求,抱着夭夭就准备下山了。 夭夭这才松开刘暮舟,接过糖葫芦咬了一口,山果子进嘴里,一下子将一边儿腮帮子占满了。 小丫头一边吃一边盯着刘暮舟,可冷不丁一低头,却停嘴了。 “哥哥,你很累对吗?” 刘暮舟一乐,笑道:“不累,都睡俩月了,接下来好几年怕是都没困意了,累啥?” 刘暮舟这才想起来,小丫头是文运所化,天生能察觉到人的情绪。 于是他一只手抱着夭夭,另一只手揉着她的脑袋,微笑道:“也算不上多累,就是……江湖太远,走了太久。还好,我也开始故地重游了。” 夭夭贴在刘暮舟身上,伸手捏着刘暮舟的脸颊,硬生生将他嘴角提了起来。 “我以前问过他是不是江湖人,走了多少江湖路?哥哥你猜他怎么答复的?” 刘暮舟摇头道:“不知道哎,宋伯怎么说的?” 夭夭咽下一枚山果子,笑道:“他说,漫漫江湖路,只要在走,就永没个尽头的。” 刘暮舟点头:“的确是。” 第101章 与人道别 天下哪里的鱼都一个味儿,反正对于刘暮舟而言,是这样。 一顿饭吃完,夭夭在院子里玩儿,胡老汉好像很喜欢夭夭,所以老头儿这会儿使劲儿逗着小丫头。 钟离鸢收拾了碗筷,刘暮舟便于裴郇坐在树下。 打从下了饭桌,刘暮舟便三两句话一口酒,看得裴郇眼皮直抽搐,没忍住问道:“你小子,什么时候这么爱喝酒了?” 刘暮舟闻言一愣,还真就想了想。想过之后,便笑着答道:“大概是在积雷原的时候,一个人太无聊,睡也睡不着,喝的晕乎乎了就能休息会儿。” 裴郇便也拿起了酒壶,喝了一口酒。 “接下来什么打算?将剑送去山外山吗?” 刘暮舟赶忙放下酒葫芦,称呼都变了:“裴叔叔,不行吗?” 裴郇摆手不止,“不不不,没有不行,我倒是希望你能让沁儿想起你呢。真心话,不说别的,就当年那五万里,我们这些做大人的对你已经有个数儿了。” 说着,裴郇笑道:“更何况,当年你斩黄术,我可亲眼看见的。对你小子,我挺看好的。” 刘暮舟也是一笑,只不过转头望向了刘暮舟,笑盈盈道:“裴叔叔,觉得好,就跟我说说围杀她的人到底是谁,还有当日要抢夭夭的,是不是白鹿洞的人?” 有些事不提不是忘了,钟离沁被刺杀受了重伤,刘暮舟可一直记着呢。 只不过,只是打听而已。毕竟前车之鉴尚在眼前,刘暮舟并不觉得他能对付的了背后谋划之人。 见裴郇装作没看见,刘暮舟便提起了一桩旧事。 “裴叔叔,当年是谁引她去神水国,又是谁悬赏她的,这都快过去四年了,总该有个眉目了吧?” 裴邟瞥了一眼刘暮舟,还是没答复。 越是这样,刘暮舟便越能肯定一件事了,不难猜的。 裴郇终于还是开口了:“暮舟啊!有些事,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的。到了山外山,送剑之后再去琢磨这些。为今之计,还是想想你自己。” 说话时,裴郇指了指刘暮舟胸口:“这是个大问题。” 刘暮舟避而不谈,转而问道:“对于渡龙一脉,裴叔叔知道多少?我曾在青玄阁打听,好像他们在避讳什么。” 裴郇嘴角一扯,气笑道:“你小子,尽问我这些说不了的作甚?” 结果此时,钟离鸢走了出来,“也没什么不能说的,现在你总该知道,如此天下一阙四洲的局面,其实是大战之后落成的。所谓渡龙一脉,在大战之前就有。此前也是很强的,不过几千年来,也是凋零了,更多的,想必叶前辈是知道的,毕竟他是天工一脉。” 说着,钟离鸢喊道:“是吗,前辈?” 胡老汉正跟夭夭闹着玩儿呢,闻言后,漫不经心道:“老老年间,有个所谓魔教,叫什么……截天教。至于为什么叫魔教、有多魔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远古一场大战之后,截天教便没落了,成了所谓的渡龙一脉。最早,天工也是渡龙一脉,后来分散出去了。” 刘暮舟脸皮一扯,骂道:“老东西,你怎么不早说?” 胡老汉撇嘴道:“小东西,你也没问啊!另外,最早渡龙一脉并非这方天下独有的,但现在就只有我们了。至于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刘暮舟还没听明白,但裴郇已经听出了言外之意。便以心声问道:“前辈,你买渡龙山,将丹道宗师岳不山扣在渡龙山上,是为这小子日后开宗立派做铺垫?还是说……” 话未说完,胡老汉笑道:“谁让他阴差阳错成了渡龙人呢?” 此刻刘暮舟皱眉问道:“那就是说,姜小寒她们……” 胡老汉点头道:“是啊是啊,只不过,她们敬你只是因为祖训,她们可以当回事,你最好别太当回事。想要收为己用,还是得自己本事足够。” 刘暮舟深吸一口气,他赶紧这个阴差阳错的,有些巧啊! 也就是说,要是没有这个阴差阳错,渡龙人,就是赵典。 说着呢,胡老汉突然按住夭夭的脑袋,问了句:“你要跟着他当拖油瓶呢,还是先跟老祖儿回去他的家乡?” 本来还玩儿的好好的,冷不丁这么一句,还真把夭夭问住了。 小姑娘侧身望向刘暮舟,没说话,但很明显是在征求刘暮舟的意见。 而刘暮舟,暗自叹息了一声。 以前刘暮舟是想带着夭夭一起的,可现在……他有自知之明了,他知道他护不住夭夭的。 于是乎,刘暮舟轻声道:“河边的老房子太久没人住了,要是能有个人时不时去帮我清扫一番,那是最好。我离乡这么久了,怕是都无人给宋伯上香,让别人去,我也不放心。” 本以为夭夭会不高兴,可小丫头却咧嘴笑了起来:“我呀我呀!我去不是正好儿?再说了,本来不就是要去哥哥的家乡,我跟着老祖儿回去,将家里收拾的整整齐齐的,将来等哥哥回来,不是更好?” 刘暮舟诧异之际,夭夭小步跑了过来,笑盈盈说道:“不过能不能等一天?这两年我去了好多好玩儿的地方,我带哥哥走一走。我还要给裴老爷跟鸢姨准备礼物呢。” 刘暮舟闻言,点头道:“好啊,不着急,你带我四处走走,长长见识。” 小姑娘眼睛一眨:“那现在就走?” 说着,她望向钟离鸢,问道:“可以吗?” 钟离鸢故意板着脸,没好气道:“死丫头,一点儿人情味儿没有,好赖养了你两年多了,说走就走?你可真干脆!” 夭夭闻言,干笑不已,走到钟离鸢身边伸手抓住她的衣袖,身子摇来摆去,“鸢姨,我会回来看你的嘛!再说了,又不是今天就走。” 钟离鸢捏住小丫头的脸蛋儿,微笑道:“好了,你们兄妹许久不见了,带他玩儿去吧。我也有百年光阴未曾见到叶前辈了,我们也聊了。” 夭夭乐得合不拢嘴,“嗯嗯,鸢姨真好。” 说着,小姑娘转身拉住刘暮舟的手,轻声道:“现在能飞吗?咱们先去河边的红鱼镇,那里卖的烧饼可好吃了,还可以夹菜,咱们去吃啊?” 刘暮舟点头道:“当然能飞了。” 话音刚落,刘暮舟便拉着夭夭腾空而起,然后按着夭夭指的方向,没用多久便到了,毕竟就是二百多里。 小镇在尚秋河边,整个镇子呈一个扇形面向尚秋河。 刘暮舟抬头望去了高处,微笑道:“这地方倒是不错,看着像个古镇,只不过为什么要叫红鱼镇?” 夭夭想了想,又摇了摇头,“这个真的不知道哎!” 不过她明显不想多说话,一门心思想要去买烧饼,双手扯着拽着刘暮舟往高处走去。 看得出来,夭夭是真高兴,买了两张烧饼,然后递给了刘暮舟一张,走了几步之后便爬到了刘暮舟背后,带着他四处逛,直到走到一个摆摊儿卖手镯的妇人面前,夭夭才跳了下来。 小姑娘挑了好一会,才选中一只白如羊脂的镯子。 不问不知道,一问,竟然要十两银子! 不过见夭夭那般喜欢,刘暮舟便打算掏钱了。结果正要伸手呢,小丫头却将刘暮舟推去了一遍,一边儿掏着自个儿的钱,一遍说道:“我来买,送给未来嫂嫂的,怎么能让你掏钱?不过哥哥这趟山外山,最好是将未来二字去掉呢。” 这句嫂嫂,甚得刘暮舟心。他按住夭夭的脑袋,问道:“可是我都没给你准备礼物哎!” 夭夭将镯子递给刘暮舟,突然掏出悬挂在脖子上的两枚花钱,咧嘴笑道:“鸢姨告诉我了,这个是很值钱很值钱的,我可不会还给你了。” 刘暮舟哈哈一笑,心说这丫头,都会开玩笑了。 离开红鱼镇之后,又往南几百里,有个城池。 夭夭不长个儿,还是个七八岁的小丫头模样,刘暮舟拉着她的手,就像是拉着闺女。 走到一条城中清澈河流一侧,夭夭手指着前方,一脸高兴:“哥哥你看,这是灯街,我之前很喜欢来这里,但鸢姨不是每次都有空,我也不好意思找别人带我来。第一次来这里,是一年的八月十五,这里有灯会,你看,那条河里各式各样的花舟,可好看了。” 刘暮舟笑着点头,就跟在小姑娘背后,听她说每根栏杆柱子的故事。 什么时候一只大黄狗撞在了柱子上,又是什么时候,下着大雨,大蛤蟆背着小蛤蟆卡在哪个石头儿缝儿里了。 听着听着,刘暮舟便灌了一口酒。 他只是突然发现,在夭夭眼中,世界好像格外奇妙,而他从未拥有过一双如此奇妙的眼睛。 不知不觉中,沿岸的柱子数完了,天也黑了,小丫头也困了。 她趴在刘暮舟背上,像是喝醉了一样,“那个要抓我的人,会不会追去你的家乡抓我?到时候万一我被抓走了怎么办?” 刘暮舟闻言,摇了摇头,轻声道:“不会,酒糟鼻是个很厉害的人,他护得住你的。哦对了,说起来了,所以叮嘱你一件事情。因为我暂时回不去,所以得你帮我。” 夭夭上下眼皮直打架,片刻之后才嗯了一声,说道:“哥哥说吧。” 刘暮舟便说道:“哥哥这趟出门,碰到了个很不错的小孩子,跟夭夭一样。可哥哥本事不够,没能救下他。他现在化作了一朵莲花,胡老汉会把他种在渡龙山的清风潭里,你隔三差五就要去帮我瞧瞧,行吗?哦对了,胡老汉已经帮我买下了渡龙山,花了好多好多钱呢,你呢,到了北峡镇之后,一定要帮我守好呀!” 夭夭点了点头,声音含糊不清:“嗯嗯。” 本以为小丫头会睡着,却没想到,夭夭说了一句:“哥哥,回去吧,咱们去山顶亭子,等天亮了,咱们看太阳升起来的样子,很好看的。看完了,哥哥就先走吧,走的越早,回的越早。” 刘暮舟疑惑道:“不是还有很多地方要去吗?” 夭夭此时已经闭上了眼睛。 “是啊!可是地方这么多,去了一次还是想二次,又怎么走的完呢?老祖儿说,现在山上山下已经有不少人,有人陪我玩儿的。他说哥哥还有一艘船,我闲着无聊,也可以划船呀!” 刘暮舟想了想,笑道:“那倒是真的,山下有客栈,有一对赤狐母女。山上……有个会酿酒的姑娘,还有个铁匠,一个跟周五差不多大的孩子。至于划船,想去就去,但千万别拉货。” 有些人划船是生活,刘暮舟想让夭夭划船是乐趣。 顿了顿,刘暮舟又说道:“之前呢,没人知道蛟河边的客栈算是我的。现在,不怕了。夭夭到了北峡镇之后,可以大大方方的说,你是刘暮舟的妹妹。” 说着,刘暮舟笑了笑。因为北峡镇里的人,恐怕都以为刘暮舟已经死了。而且小镇里的人之所以会认识刘暮舟,多半是因为有个宋青麟。 小丫头又嗯了一声,然后贴在刘暮舟背上睡着了,鼻息微弱。 刘暮舟不敢御剑,太快了,怕吵醒她。 对于夭夭,起初刘暮舟是只想完成宋桥答应了却没做到的承诺。现在,就是也就想保护这个妹妹。 落在飞泉宗后方山巅,刘暮舟将夭夭放在飞来椅上,自己走去亭外栏杆处。 六月上旬,新月如钩。 刘暮舟拔出了飞泉靠在一侧,双手死死抓住了栏杆,心声如雷鸣。 “宋伯,好孩子那样的事情,我不想有第二次。宋伯,我做得到吗?” 明月清风,无人答我。 正此时,刘暮舟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还有浓重酒味儿。 “岳不山呢,半推半就的,被我留在了渡龙山。客栈里还有个打杂的,人高马大虎背熊腰啊!他说他认识你,在朱草郡认识的。我一个老金丹,岳不山一个观景修士,虽然都不擅长打架,但有人想抓走这丫头,除非你认识的曹同那样的人来。” 刘暮舟好奇,但没多问,过几年回乡之后,便都清楚了。 结果此时,胡老汉一句:“所以你要好好挣钱,养活这些人。” 刘暮舟闻言一愣,猛的转头,气的脸皮抽搐:“你他娘拿走我全部积蓄去买了一座破山,你倒是有个栖身之所了,可我还得浪荡江湖啊!你他娘有脸让我养你?” 胡老汉打了个酒嗝儿,“哎!此言差矣!山也好,人也好,你才是东家呀!大家给你干活儿,你发工钱不应该吗?” 刘暮舟气笑道:“帮我干什么了?花钱?我没长手吗?” 胡老汉笑道:“那你就想办法弄个生意,大家伙儿帮你做呀!渡龙山有一片桃林,香芸酿酒去卖?还是说给易悟真开个铁匠铺?你得想点儿大生意呀!” 刘暮舟十分无奈,他是真的瞧不上那座渡龙山,打小儿最烦的就是那座山,因为拦路呀!结果还花钱买了,跟谁说理去? 老王八蛋,现在把我架起来了!开宗立派?想屁吃呢,谁家灵台两变开宗立派? 可胡老汉却说道:“神水国好像只有琴瑟湖有仙家坊市,我买山的时候,姜小寒帮了大忙,给了咱们一块儿地。你再攒点儿钱,到时候咱们弄个坊市。你不认识一些朋友么?跟他们聊聊,将瀛洲中部没有的东西弄来,钱不就挣来了。” 乍一听,有点儿道理。于是刘暮舟问道:“大概需要多少钱?” 胡老汉先灌了一口酒,然后干笑了一声:“那个……差不多一枚宝钱,或者……几百一千大钱。” 刚刚灌酒到嘴里,刘暮舟噗的一口,便将酒水喷出了。 “算了,你把山卖了,钱还我,你们分行李各回各家吧。” 胡老汉笑道:“我无所谓,可某人这么久的苦就白吃了。不要忘了,你的一切灾祸,因何而起。” 一切灾祸,皆因青瑶而起啊! 胡老汉又道:“扶龙之人积攒龙气,总要有个去处。你不买下渡龙山早做打算,你这些苦头,全白吃了。说到这里,不知挣钱的坊市,你将来南下昆吾洲,要与十二楼主各讨来一道剑意,最好是将楼外楼的老家伙的剑意也要来一道,实在不行,就用你师父的。不过这也是后话,当务之急,是需要去学宫后面的独台敲下来几块儿砖,在渡龙峡上方搭个桥。哦对了,那把剑,送出去之后,想法儿要回来,到时候我……” 话未说完,便瞧见刘暮舟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刘暮舟实在是没忍住,沉声问道:“老东西,你要不要脸?送出去的东西,让我要回来?” 胡老汉干笑道:“先让剑认钟离沁为主嘛!然后要……” “滚!” 胡老汉只得闭嘴。 片刻之后,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取出那枚神咒,问道:“这个值多少钱?” 胡老汉漫不经心转头,可一看之下,便瞪大了眼珠子。 “你……你……你哪儿来的这玩意儿?” 见老家伙如此震惊,刘暮舟也有些疑惑,便问道:“在北边儿,有人买符箓用的。” 胡老汉深吸了一口气,猛的抢过神咒,沉声道:“这玩意儿我给你保管,我会请人建造坊市,你就不必操心了。” 说着,他取出一柄飞剑递去,“喏,边角料炼制的,凑齐十二把,好生以雷霆剑气温养,将来做山峰压胜之物。” 他好像怕刘暮舟反悔,转头就走,边走边说道:“神水国迁都蛟州,要改名为龙州了。姜小寒说,皇帝打算在蛟州建造渡口,填补神水国方圆数万里没有渡口的空白。神水国皇室欠你人情尚且没还,我会帮你占上一两成。对了,联系你那些朋友,要卖就卖中部没有的东西。” 刘暮舟强压着没去踹老家伙一脚,结果一转头,胡老汉就不见了。 虽然明白胡老汉是在帮忙,可……钱花的心肝儿疼啊! “唉!渡龙山……烂怂山头儿,买来作甚啊?” 想问这个的,不止刘暮舟,还有等在胡老汉门前的裴郇。 这位裴宗主见胡老汉回来,没忍住问道:“前辈,刘暮舟,立业尚且早了些吧?” 胡老汉撇了撇嘴,一脚踹开门走了进去。 “他等得,有人等不得。那些人飘摇数千年,总要有个安身立命之处的。” 裴郇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只是因为他拿了那把红伞?稀里糊涂让那气运残留所化的青蛟认主了?” 屋里沉默许久,之后才说道:“本来应该是赵典的,虽然刘暮舟属于横插一脚,但他已经得到认可了,也因此付出了极大代价。” …… 天色微亮,有个少年人背着剑走上了山巅。可瞧见刘暮舟在,便扯了扯嘴角,打算掉头。 刘暮舟摇了摇头,回头望向周五,问道:“在飞泉宗总不会挨鞭子了吧?你知道我是个大好人,还怕我作甚?” 周五望着刘暮舟,沉默了许久,终于是鼓起勇气说了句:“许临安说,我这样的人就是天生做杀手、死士的料。在你之前,我便是快死了,也不怕。可我不知道为什么,打心里惧怕你。” 刘暮舟以为是那一拳给他留下了阴影,便笑着说道:“好好学剑吧,裴邟不是许临安。那家伙虽然瞧着不靠谱,实际上挺不错的。” 说话时,日光爬上了云海,往东望去,简直就是一片金灿灿的海洋。 亭子里有个小丫头猛的起身,却没看那独好风景,而是低着头,呢喃道:“要多久啊?” 刘暮舟缓步走到亭外,取出了一枝梅。 “这是送你的礼物,是个与我只有一面之缘的梅妖死后所留,等它长得跟你一样高了,我就回去了。” 递出梅枝,刘暮舟轻声道:“夭夭,要走的人不止是我,与你的朋友也道个别吧。” 小姑娘点着头,刘暮舟瞬身下了山峰。 钟离鸢已经备好了吃的,刘暮舟也不见外,坐下就吃。 钟离鸢看得乐呵,问道:“打算花多久去山外山?要不等等裴邟,跟他一起去?” 刘暮舟咽下馄饨,想了想,答道:“鸢姨,不耽搁了,我想直去不回城。” 顿了顿,刘暮舟咧嘴一笑,轻声道:“不管她能不能想起我,我都还是想见她的。” 第102章 家乡事 盛夏时节往南行,自然是越走越走越绿油油。蛟州虽然算不上长夏无冬,但也的确是水乡了。 自蛟河入渡龙峡是朝南,故而西侧是右手边,就在峡谷西侧河边,有一间没名字的客栈。 一大清早的,有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已经上了一趟渡龙山,砍柴归来了。好家伙,背着一大捆柴,像是扛着一座小山。 有个穿着白色衣裳的少女自客栈走出,少女模样极好,小小年纪便有一双如丝媚眼,甚是惹人怜爱。 壮汉瞧见少女走来,便笑着问道:“小淓今日不是休息吗?这么早,要去哪儿?” 月淓闻言,笑着答道:“虎叔叔,我娘说让我去买几床被褥,给香芸姐姐跟香藤送去。” 壮汉点头道:“多买几床,咱们这儿还有人要来呢。” 月淓点着头:“好,知道了。” 背着柴走到大门口,码放整齐之后,壮汉擦了擦额头汗水,从后门走进了客栈。 有个系着围裙的妇人正在忙活着蒸包子,锅里热气腾腾。 妇人转头一看,便笑着说道:“虎孥,洗手吃包子。待会儿等月淓回来了,你跟她上山一趟,给岳先生跟那三个孩子各给点儿,香芸的酒最近卖的可好了,可不能把她饿着。” 壮汉点头道:“好。” 半年前买山之时,姜小寒来了一趟,给虎奴儿改了个名字。 姜小寒说,他不再是谁的奴隶,以后就叫虎孥。 啃了一口包子,虎孥便说了句:“昨夜我去了一趟西河镇,抢人媳妇儿的烂人被我打死了。现如今的神水国与前几年不一样了,有一群劳什子黑衣人专门查这些事情。虽然神水国欠东家人情,但咱们东家现在名声确实不好。” 提起这个,灵眸便无奈一笑,摇头道:“也不知哪儿传出来的,那些吃饱了没事儿干的家伙,一天天的,尽污蔑人了。也不晓得老酒鬼见到东家没有,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回来。” 罗家店是刘暮舟所行江湖的起点,灵眸母女来此四年,便意味着刘暮舟离乡,也已经四年了。 说着时,灵眸突然一皱眉,沉声道:“有人去东家宅子了。” 虎孥闻言,转头往蛟河边上看了一眼,然后笑着说道:“老前辈回来了。” 此时此刻,有个酒糟鼻老者带着个红衣小姑娘,推开了好几年不曾有人住的小院儿。 夭夭站在门口,愣住了。 小姑娘怎么都没想到,那般大方的哥哥,是在这破屋子里长大的?破碎瓦片上覆盖着茅草,一看就是漏水了没法子,只能以茅草凑活。 一转头,连屋檐下的水缸都是焗过的。 夭夭往前走了几步,见门上着锁,便转头望向了胡老汉。 “胡爷爷,没钥匙吗?” 正此时,有个挂着围裙的女子小跑过来,“有的有的,钥匙在我这里。” 灵眸早就是南北两镇出名的俏寡妇,这一番跑动,引得蛟河两岸不少忙碌的汉子侧目而来。其中一艘船上,便有巡视河道的宋家家主。 中年人见几个陌生人走入了刘暮舟的老宅,眉头便皱了皱,问道:“这女店主怎么会有野孩子家的钥匙?” 宋青麟的爹,私下里一直称呼刘暮舟为野孩子。没叫野种,已经算是他嘴上积德了。 划船的汉子摇了摇头,“不知道,东家你看,院子里还有别人。” 宋家主皱了皱眉头,沉声道:“船靠过去,我去瞧瞧。” 此时此刻,灵眸已经进了院子,笑盈盈为夭夭递去钥匙。 “你是夭夭对吗?我叫灵眸,替东家管着客栈。” 夭夭咧嘴一笑,“狐狸姨姨,我知道。谢谢你,我先看看哥哥的屋子,待会儿我还要去祭拜……宋伯。” 夭夭不太喜欢称呼宋桥为宋伯,但刘暮舟是怎么叫的,她便也改了口。 打开那只其实不用钥匙也能扯开的锁子,夭夭推开大门,却没有灰尘落下。 灵眸笑着说道:“隔三差五就回来打扫一番的。” 夭夭嗯了一声,迈入大门,巡视了一圈儿,淡淡眉毛便拧在了一块儿。 说是家徒四壁,都算夸奖了。 屋子里就一张四方桌子跟一张床,桌子一条腿短一截儿,垫着瓦片。床上的被褥到处是补丁,床底下穿烂的草鞋摆了一排。烧水的茶壶盖子跟壶是单独配的,壶嘴儿只有半截。 四面漏风的屋子,使得夭夭深吸了一口气,呢喃道:“小时候这么苦啊?” 灵眸闻言,走到门口,轻声道:“是啊!我第一次来,也觉得怎么会这么苦。” 夭夭闻言,转头望向胡老汉,问道:“胡爷爷,能不能让哥哥提前回来,咱们修一修屋子?” 胡老汉打了个酒嗝儿,“不行,他运气太差,出门不满十年就返乡的话,会连累我们的。” 正此时,门口出现了一位锦衣中年人。 “你们是什么人?私闯民宅?” 夭夭听见之后,小步跑出来,轻声道:“才没有,这是我家,我哥哥是刘暮舟。” 那位宋家主闻言一愣,愣了片刻之后,实在是没忍住,便摇头笑道:“刘暮舟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有没有妹妹,我会不知道?” 胡老汉,眯了眯眼,问道:“你是宋正程吧?这孩子就是刘暮舟的妹妹。” 灵眸也说道:“的确如此,东家有妹妹。” 夭夭见状,又说道:“哥哥让我告诉你,欠你的三百两银子,让你算好利息,他返乡之后会一并归还的。” 宋正程一愣,知道那三百两的人,一定知道见过刘暮舟的。 所以他皱着眉头,问了句:“还活着呢?我以为早就死了!三百两而已,不叫事,他能活着回来,慢慢算。” 说罢,转头便要离开。 夭夭听到那句话,气的不行,大步跑去门口,沉声道:“我哥哥活的好好的!” 但宋正程已经走上了小船,一句话也不答复。 船划出来了一截儿,船夫才问道:“寡妇叫刘暮舟东家,难道说客栈是他的?那个贱骨头,难道是走运了?还是说走了什么狗屎运,捡到宝贝卖了?那客栈生意,这几年可是很好的。” 宋正程皱了皱眉头,沉声道:“什么狗屎运?捡到什么宝贝?闭上你的臭嘴!” 船夫闻言,干笑一声:“不过再走运,也比不上咱们少爷福缘深厚,少爷可是在龙背山当了仙人了。” 这船夫,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宋正程双眼已经眯起,“我让你闭嘴!” 这些年来,宋青麟只给家里寄过一封信。千八百个字,有三成是报平安,七成是劝父亲做个好人。宋正程想要回信,可不知道怎么才能寄去龙背山。 直到现在,宋正程还不知道宋青麟早就不在龙背山,更不知道宋青麟在龙背山受了多大的委屈。 两个时辰之后,中年人回了镇子,直奔祠堂而去。 三百多年来,宋家代代先辈的牌位都在上面。但在高处,有个空缺,明显是被人搬走了。 宋正程深吸了一口气,却没跪下,看了片刻之后才出门的。 蛟州即将改名为龙州了,京城就在不足千里之外之外的卸春江边上。而前段时间,南峡镇的杜家被皇室封赏了,同是有家人拜入仙门的宋家,近几年来却越来越不被重视,南边的生意,已经隐隐有吃了北边的迹象。 宋正程走出祠堂,又往蛟河边上看了一眼,然后长叹了一声。 “青麟啊!报喜不报忧,也不知你跟谁学的。” 说着,他手中多了一道纸鹤,很快就飞出去了。 …… 卸春江以南,从前不是神水国地界儿,现如今却是了。 在一处风景秀丽的大山之中,有个四境修士开宗立派的山门,名为餐风台。门派不大,门中弟子供奉加在一起,也就几十人而已。 不过今日,有个年轻人匆匆忙忙登山,闯入了一处大殿。 “师父!出大事了!” 他拿出一道纸鹤,沉声道:“北峡镇传来的消息,说当年没死成的小子,如今买下了渡龙山!想必几年之内就会返乡,一旦他回来,那当年事……” 话未说完,有个安然泡茶的老者便转头眯眼望向他,冷声道:“着急忙慌的,多大点儿事?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年轻人还要说话,却见老者皱眉瞪来,只能说了声是,焚毁纸鹤之后,转头出了屋子。 可就在那年轻人走出屋子的一瞬间,老者端着茶杯的手,便是一颤。 他以心声言道:“当年下咒,是你的主意!先前青玄阁的消息我也告诉你了,那小子真要发达了,此地离着渡龙山不足万里,你教我如何应对?” 一道人声不知从何处传来:“莫慌,一个穷小子,出去走上几年,你指望他能有多发达?再者说,你别忘了盗取他身上真龙之气的杜湘儿,还有借助那枚钥匙才有机会去龙背山的宋青麟。欠他的人很多,咱们的同道中人,便也很多。当年那对散修夫妇,豁出性命自龙宫洞天取得那道龙气。可一个带着记忆的转世之人,却强行将其盗取。你说一旦刘暮舟知道这事儿,咱们的朋友还会少吗?” ………… 山外山,小青山上一处屋子,有个姑娘站在镜子前,换了好几身衣裳了,却总是不合心意。 于是姑娘有些懊恼,怪自己平常不太喜欢打扮,衣裳太少了。 就在此时,没骨头钻入衣柜之中,挑了一件淡青衣裳,还挑起了两根发带。 姑娘眨了眨眼,突然间便笑了起来。 “就这件了。” 此时此刻,有个青衫背剑的年轻人站在不回城门前,望着那道面向西南的石碑,念道:“不回?” 即将踏入不回城,刘暮舟先灌下一口酒,壮壮胆。 第103章 听说你找我 进城之前,刘暮舟将剑匣取出背在了身后,还特意整理了一番衣裳,穿上了钟离姑娘喜欢的青衫,顺直了剑穗儿。 不回城临海而建,想要去山外山,必须得搭乘山外山的船才行。御剑登山视为问剑,这种事,刘暮舟自然是听说过的。 城池算不上多大,却也不小,刘暮舟却没多逛,径直往海边走去了。 即便走了几年江湖,终于到了山外山,某人还是没想到去别人家拜访,得拎着东西。 其实刘暮舟此刻每一步都走得极其忐忑,脑子里嗡嗡响,即便街道之中有些嘈杂,他还是只能听见自己的心声。 到了,我见得到她吗? 她要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我怎么办? 要是想起来了,她跟我说只是情丝咒的缘故,该怎么办? 心跳声音砰砰不止,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海边。 “哎哎哎,小子,看路,掉下去了!” 嗡的一声,刘暮舟这才回神,定睛一看,眼前便是大海。 喊话之人,是海上船夫。 刘暮舟愣了愣,却听见周遭哈哈大笑了起来。猛的一转头,才发现渡口周围至少有十几人站着。 有人上下打量着刘暮舟,“就是这小子,蹬鼻子上脸想追求大小姐?模样倒是不错,比赵典强多了,可这修为……也太弱了吧?” “上次赵典来,被大小姐一剑击飞,连船都没下。这家伙这么不要脸,怕是上不了……” 话未说完,刘暮舟便一步跳上了小船。 站定之后,刘暮舟回头望向方才说话那人,神色平静。 似乎是要告诉那人,船我上了。 老船夫一笑,问道:“走吗?” 刘暮舟回过头,点头道:“走,是要钱?” 老船夫一乐,“不要钱,不掉下去就行了。” 说着,便开始划船了。而岸上那些人还在嘀咕。 有个穿着锦衣的胖子取出一袋子宝钱,“来来来我坐庄,赌三场,第一场,赌这小子能不能上山,都来押注!” 方才说话的那二人最先掏钱,“第二场赌什么?” 胖子咧嘴一笑,“赌他能不能见到大小姐。” “咦,你这是钱多烧着,这是送钱给我啊!第三场呢?” 胖子又是一笑:“赌这小子,能不能闯过三关。”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有些人更是嘴角抽搐,“你真是送钱啊!我押了,他连闯三关的资格都没有,还谈什么闯不闯的过?” 第一场跟第二场,至多一半人押注。可这第三场,连过路的都往里扔钱。 要闯三关,就得是被认可成为山外山姑爷了。而刘暮舟用龌龊手段追求钟离沁的事情,早已经传开了,没人会觉得刘暮舟这种小人会被山外山认可。 不过胖子却满脸的笑意,心说今个儿要赚翻。 此时小舟之上,老船夫笑着说道:“这些外人,不知道你做过的事情,何况去年传出的关于你的风闻,实在不是太好,别往心里去啊!” 刘暮舟笑着摇头:“老伯放心,不会往心里去。哦对了,赵典来过?” 老人点头道:“来过,年初来的,说是要提亲。” 刘暮舟嘴角一扯,心中暗骂狗日的赵典! 结果此时,老人又道:“还没下船呢,就被小姐劈了一剑。要不是老白在半山腰拦住小姐,估计赵典都要被砍死。毕竟是玄风太子,砍死在山外山地界儿,可不是太好。” 刘暮舟一下子便开心了,“他活该。” 老人划船速度极快,飞一样。 他看了一眼刘暮舟腰间酒葫芦,问道:“有酒?” 刘暮舟闻言,后知后觉取出一壶酒,笑道:“有,桃花酒,跟桃花观的一个味道。” 老人闻言,赶忙伸手接过,接过灌下一口,瞳孔都放大了。 “嗯……还真是那个味儿!你小子果然不错,不过要去小姐现在居住的小青山,怕是得过家主那一关才行。除非……除非小姐出来接你。” 哪成想刘暮舟摇了摇头,抬手拍着剑匣,轻声道:“不是,我得先将剑交给钟离前辈。钟离姑娘以前告诉我,让我去西域找人铸剑,然后到山外山交给钟离前辈。我答应过她的,即便……即便她不记得了,我也不能失约。” 此话一出,划船的老者瞪大了眼中,噗的一口,口鼻皆有酒水喷出来。 他睁大眼睛望向刘暮舟,顾不上擦拭脸上酒水,只不敢置信道:“小姐告诉你找人铸剑,然后将剑带来山外山的?” 刘暮舟有些奇怪,奇怪在这老前辈为何这么奇怪。 “是啊,怎么啦?” 老者脸皮抽搐不已,“没……没什么。” 可手中划船速度却拔高了不少,转瞬之间,便到了山外山脚下。 老人指着高处山峰,轻声道:“你看,山外山是三重山,六座山峰。第二层东方的山峰是小青山,现在小姐住那儿。最高处是大青山,家主在现在应该就在大青山。” 刘暮舟笑着点头:“多谢老伯,老伯贵姓?” 老人笑着答复:“姓李。” 而此时,不回城中,许多人就在看着,看刘暮舟能不能上岸。“ 结果刘暮舟就这么一迈步,轻轻松松便踏上了山外山土地。 离住在心里的姑娘越近,心中越是忐忑。刘暮舟抬头望向重叠山峰,一咬牙,深吸了一口气,大步登山。 想时间过去慢一些的时候,时间反而过得越快。 走着走着,便到了半山腰一处花圃。 刘暮舟转头一看,发现花圃之中有个布衣老者。这次他学聪明了,赶忙拿出一坛子桃花酒放在老者的锄头处,并恭恭敬敬抱拳,轻声道:“白前辈,晚辈在此歇歇脚。” 白老头儿一转头,见刘暮舟抱拳不起,于是说道:“好心提醒,最好不要停。” 刘暮舟闻言,赶忙点头:“好,好的。” 他是真听劝,人家说不要停留,他便加快了脚步。 也就是不到半个时辰,刘暮舟冷不丁发现,自己已在云海之上,而前方有个岔路口,横走过去一处水榭当中,站着个中年人。 刘暮舟看去之时,中年人也在看来,刘暮舟刚要开口,便听见那人说道:“你找谁?” 刘暮舟咽下一口唾沫,抱拳道:“晚辈找钟离家主。” 中年人冷哼一声,“我就是。” 刘暮舟闻言,赶忙摘下背后剑匣,快步走去亭外,双手恭恭敬敬捧起剑匣,轻声道:“前辈,我当年答应钟离姑娘,去西域找叶老怪铸剑,然后带来山外山交给前辈。现在,剑已经铸好了,也带来给前辈了。” 方才刘暮舟看去之时,发现钟离鸿两鬓略有白发,模样与钟离姑娘有一丝丝相似,个头儿则与刘暮舟相差不大。 在刘暮舟低头的时候,钟离鸿板着脸扫了他一眼,旋即一挥手将剑匣打开了。 就在打开剑匣的一瞬间,一把样式古朴、竹节柄八面棱的长剑,便出现在了眼前。 剑身根部刻着一个古拙“沁”字。 钟离鸿皱眉道:“昆吾石铸的?你哪里来的昆吾石?” 刘暮舟这才抬头,轻声答复:“前辈,是我师父给我的。” 钟离鸿伸手接过剑匣,眉头还是不见松开,“你不知道这玩意儿多贵重吗?” 刘暮舟干笑一声,挠着头说道:“知道,但送给钟离姑娘的东西,当然要贵重。” 言语也好,心声也罢,没有一丝不舍。 可即便如此,对于刘暮舟,钟离鸿也没有一个好脸色。 将剑匣合上抛回给刘暮舟,钟离鸿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沁儿不记得你了,去山下洗剑池等着,她愿意见你的话,你自己送剑给她。我不会阻拦。对了,当年救下沁儿,我应了九先生,会答应你提的任何一个条件,想要什么,现在说吧。提醒你,多过分的条件都可以。” 可刘暮舟却摇了摇头,笑着说道:“能上山,能有机会见她,我很满足了。过分不过分的条件,我都没有。” 早已经压制不住怒火的钟离鸿猛的转身,一把抓住刘暮舟,沉声道:“你必须提!” 刘暮舟手足无措,大概想了想,便说道:“那……那钟离前辈管我一顿饭吃吧,这个就是条件。” 钟离鸿闻言,不敢置信的望向刘暮舟,沉声道:“你想清楚了,要剑术、要仙丹,哪怕……哪怕你让我把沁儿许配给你,我也只能答应!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重新选。” 刘暮舟却使劲儿摇头:“剑术我不需要,我师父教了。丹药,我暂时也用不上。至于许配……我不想。假如她想不起我,我可以重新跟她认识。要是让前辈这样就将她许配给我,当初我就不会那样选择了。” 此时此刻,钟离鸿气轰然消散,他也终于有了个笑脸,松开刘暮舟,笑骂道:“滚。” 刘暮舟刚要抱拳,却被一脚踹飞出去,就落在洗剑池一侧。 年轻人终于皱了皱眉头,因为他仔细清理过的衣裳,这会儿留了个脚印。 他只得伸手拍打着胸前脚印,可此时,却突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猛的转头,刘暮舟只见一个身着淡青衣裳姑娘。姑娘头发半披半束,左右两根与衣裳同色、垂在身后。 姑娘眨了眨桃花眸子,声音平淡:“听说你找我?” 刘暮舟赶忙站直了身子,点头道:“嗯,我找……不是,是我找……” 结结巴巴了半天,没说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钟离沁就这么望着他,轻声一句:“我认识你吗?” 好像一盆水泼在了刘暮舟心头,因为她还是想不起来。 刘暮舟吐出一口气,挤出个笑容,轻声道:“以前认识的,钟离姑娘,我叫刘暮舟。” 第104章 傻子,往哪儿走? 阔别三年,两人变化都挺大的。刘暮舟不再是皮肤黝黑的穷小子,钟离沁也不是那个时而果决时而古灵精怪的少女了。 钟离沁就盯着刘暮舟,听他说了自己叫刘暮舟之后,便点了点头,答复道:“我知道,我还知道你是来送剑的。” 说着,她指向刘暮舟身边剑匣,问道:“是这个吗?” 刘暮舟笑着点头:“是这个,以前你说让我一定要铸剑之后拿来山外山……对,你不记得了,但我一直记得。” 钟离沁走到刘暮舟面前,微微抬头才能看见刘暮舟的脸。 某个比她小的傻小子,现在都长得比她高了。 打开剑匣,剑身上刻的“沁”字清晰可见,钟离沁轻轻抚摸着剑身,看似漫不经心的问了句:“走了很远吧?听说你吃了很多苦?” 刘暮舟咧嘴一笑,摇头道:“没多远,也没多苦。” 正此时,一把锈剑疾驰而来,钟离沁一回头,却见没骨头像条粘人小狗似的,贴在了刘暮舟身上,求蹭蹭。 钟离沁眨了眨眼,轻声道:“没骨头认识你?这几年来,除了我爹之外的男的只要近我一丈之内,没骨头便跟防贼一样,它居然不防着你?” 此刻风泉也自行飞出,两把剑就这么悬停在两人身边,挂着同样的剑穗儿。 刘暮舟伸出双指,笑着按了按没骨头的肩膀,说道:“那是我跟它的约定。” 钟离沁恍然大悟,瞪了没骨头一眼。 回头往周围看了看,然后说道:“这是练剑的地方,咱们换个地方说话?去不回城怎么样?” 说着,她一招手,已经将没骨头背在身后了。 刘暮舟点了点头,“可以重新认识吗?” 钟离沁闻言,转身背对着刘暮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我都说了一起走走,你问我可以重新认识吗?那我现在在干嘛? 钟离沁化作一道清风剑光,疾驰去往不回城。 刘暮舟没得到答案,心中颇为郁闷,却还是背好剑匣跟了上去。 此时此刻,大青山上,有个年轻妇人撇着嘴,嘀咕道:“我生的孩子,我居然不知道她这么能做戏。还有刘暮舟,死孩子,不是挺机灵的吗?怎么一到沁儿面前就傻子一样了?” 钟离鸿眨了眨眼,没说话。 可不说话,也逃不过被说。 果然,陈筝望向钟离鸿,说道:“跟你当年一个鬼样子。” 钟离鸿赶忙转移话题,一本正经道:“方才他要真敢说把沁儿许配给他,我不会管陈默的叮嘱的。” 陈筝笑道:“刘暮舟,可比赵典强多了。走走走,咱去瞧瞧嘛!” 钟离鸿一皱眉,无奈道:“夫人,我好不容易养大的白菜要被猪拱了,你还拉着我去看?合适吗?” 陈筝只得叹道:“那就算了吧。” 此时此刻,不回城的赌局,胖子已经赢了一把。正有人想去打听刘暮舟有无见到钟离沁了,便有一道清风,掠海而来。 赌徒们个个瞪大了眼珠子,唯独那胖子哈哈大笑,朝着四周抱拳:“发财!发财啊!” 因为清风之后,便是一道雷霆。 两道身影先后落地,若只是刘暮舟,嘲讽言语不知得有多少。可是此时,大家分明瞧见,二人皆穿着青衣,连背的剑都有相同剑穗儿。 有人双手捂着脸,“不会吧?这小白脸儿,真就能见到大小姐?” 结果此时,钟离沁回头冲着刘暮舟一笑,说道:“你往前呀,走一块儿行不行?” 刘暮舟连忙哦了几声,快步跟上。 可是跟上之后,他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跟着她不知去往何方。 也是此时,刘暮舟听见后方有人阴阳怪气道:“千里迢迢找大小姐,连个礼物都不送?” 刘暮舟这才想起来什么,连忙掏出一对耳坠,轻声道:“钟离姑娘,这是我在武灵福地买的,我从没有买过这种东西,所以……” 没想到钟离沁一伸手便接过那对耳坠,三下五除二就挂在了耳朵上。 这一幕,看得后方那些打赌的肠子都要悔青了。有人苦笑着说道:“没准……还真能闯三关呢。” 可他们不知道,钟离沁说了一句话,又让刘暮舟心凉了半截儿。 钟离沁漫不经心道:“我送你衣裳,你回礼耳坠,我们是礼尚往来,你可不要多想。” 刘暮舟点了点头,笑容透着苦涩:“没,没多想。” 忍了许久了,到现在他终于是没忍住,灌了一口酒。 在灌下酒的一瞬间,钟离沁猛的眯起桃花眼,盯着刘暮舟,问道:“你还爱喝酒?你不知道我不喜欢喝酒的人吗?” 此时此刻,刘暮舟感觉天都塌了。 “不是,我……我原来不喝酒的,是裴邟说你喜欢喝酒的人,所以我才学着喝酒,我真的不知道……” 解释很苍白,因为钟离沁都不看他了。 刘暮舟此时恨得牙痒痒,狗日的裴邟啊!坑老子,下次见面不把你脸打肿,老子刘字儿倒着写! 刘暮舟只能在钟离沁身边走着,不想离得太远,又不敢离得太近。他想让钟离沁知道他很想她,却不又不敢表露出来,生怕钟离沁不喜欢。 不回城自东向西,一条五里地长的主干道,两人很快就走到头儿了。 速度很慢,五里地,走了一个时辰,都已经差不多未时了。 钟离沁时不时偷瞄一眼刘暮舟,见其纠结无比,便转头望向别处,露出个灿烂笑容。 到了城墙根儿,钟离沁突然停下脚步,又转身往东边儿走去。 刘暮舟再次跟上,他觉得要是再不说话,这好不容易才有的见面机会,就这么白白浪费了。 于是他吞下一口唾沫,干笑一声,开口道:“桃叶前辈常跟你说话吗?” 钟离沁明显一愣,转头望向刘暮舟,问道:“桃叶是谁?” 呼!终于勾起了她一点好奇。 刘暮舟便笑着说道:“就是之前借住在你体内的那个女人,后来住我这里了。她叫桃叶,是一位上古剑仙。若非她帮忙,我在古井国就被彭壁抓走了。若非……若非是她,我到不了积雷原,在北泽时,就会被大妖吞了。” 钟离沁恍然大悟,这次不是装的。她问道:“那她现在?” 刘暮舟不知不觉便提起酒葫芦,小口喝了一口。 “魂飞魄散了,但临死之前,为这天下,除了一害。” 话说完,才发现钟离沁眯眼望着自己。 刘暮舟赶忙收起酒葫芦,干笑道:“我……习惯了。” 真的习惯了,三言两语便灌一口酒。以前喝一年的酒,现在一个月便见底儿了。 钟离沁回过头,反问道:“之后呢?” 刘暮舟便将离开积雷原,到武灵福地之前的事情,都说了一遍。武灵福地,他是真的不敢提。 可他没想到,钟离沁听完之后便问道:“当真说全了?” 刘暮舟眉心微微皱了皱,钟离沁便撇嘴道:“好了,知道了。” 说话时,两人便又回到了海边。 又过了一个时辰,申时了。 两道青衣并肩站在海边,七月初六的海风,其实还算舒服。 钟离沁站了许久后,这才回头看向刘暮舟。 “剑,我收下了,谢谢你。逛了这么久,我累了,我要回去了。” 刘暮舟望向钟离沁,张了张嘴,话到喉头却又没说出来,只挤出个笑脸,点头道:“哦,好。” 钟离沁暗吸了一口气,又说了一遍:“那我,走了。” 结果刘暮舟还是满脸不自然的笑容,点头道:“好……明天能再见吗?” 可钟离沁脸色一黑,“见不着了,我要练剑。” 说着,也没拿刘暮舟手中的剑匣,只御剑往山外山。 不过御剑速度,有点儿慢。 船上李老头实在是看不下去,便以心声对那个榆木脑袋说道:“有些话要是不说,可就没机会说了。” 刚刚转身的刘暮舟,脑门嗡的一声,一股子无名气血冲上脑海。他一咬牙,转身踏着雷霆剑气,迅速追赶了上去。 “钟离姑娘!” 前方姑娘板着脸,不做停留。 刘暮舟急了,高声喊道:“钟离沁!” 姑娘这才深吸一口气,回头问道:“什么事?” 刘暮舟迅速到钟离沁身前,双手递出剑匣,直愣愣望着钟离沁,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我……我喜欢你,喜欢很久了。” 姑娘强压着笑意,点头道:“哦,知道了。” 说罢,钟离沁已然转身,往山外山飞去。 片刻功夫,钟离沁已经到了山脚下,没想到陈筝就笑盈盈的站在海边。 钟离沁眨了眨眼,疑惑道:“娘?你在这里做什么?” 陈筝一瞪眼,没好气道:“哪儿有你这样的?这个时候的男人都是傻子,你话不说的明白点儿,她哪里懂你什么意思?” 钟离沁脸一红,轻声道:“娘!我不记得他了。” 陈筝直翻白眼,母女二人翻白眼几乎一模一样。 “装?你再跟我装?他都来了,你不必再怕九先生所说的坏事了,还装什么?” 钟离沁闻言一愣,原来娘一直都知道吗? 于是乎,钟离沁走到陈筝面前,嘀咕道:“可是我要是太主动,会不会让他觉得我是上赶着的?” 陈筝无奈道:“得,你自己看着办吧,好不容易有个心仪之人,要是走了,有你哭的。” 钟离沁撇嘴道:“他又不是傻子,我剑都收了,还要我怎么说嘛!” 陈筝气的手指直戳钟离沁脑门儿:“万一他不知道你让他铸剑是什么意思呢?” …… 刘暮舟望着空荡荡的云海,苦涩一笑,转身往不回城去,落地之后,直奔一处酒馆。 该说的都说完了,钟离姑娘还是想不起来我,那我就……就不该再缠着不放。 今日与山外山大小姐在城里走了个来回,刘暮舟也是名人了。走进酒馆之后,便有人吆喝:“哎呦,你不错了,这么多年追求大小姐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她肯陪着走这么一个来回的,你刘暮舟独一份儿了。” 刘暮舟对此置若罔闻,只是要了一坛子酒,找了个地方坐下了。 他觉得他今日该高兴,因为见着朝思暮想的钟离沁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高兴不起来,因为桃叶说过,钟离沁但凡喜欢刘暮舟,见面之时,就想得起来。 可今日提及诸多往事,钟离沁没一点儿想起来的意思。 也就是说,即便想起来了,钟离沁也不会喜欢刘暮舟。 反正刘暮舟是这么想的,于是他想喝酒。 一坛子酒,很快便下肚了,刘暮舟第一次嫌弃自己酒量太好。 一坛子接一坛子,直到夜幕降临,他还在喝。 也是此时,坐庄的胖子提着一壶酒,坐在了刘暮舟对面。 他望着一身酒气的刘暮舟,有些疑惑:“刘暮舟,你他娘犯什么病?东西送出去了,人家收了,你人也见着了,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刘暮舟这会儿已经有略醉,听见有人说话,才慢慢抬起头。 “你……你不懂。我走了大半个瀛洲,我没救下想救的人,我……我以为起码喜欢的人能想起我来,可她想不起来。” 胖子嘴角抽搐,“就这?” 刘暮舟猛灌下一口酒,呢喃道:“没事,我想过会这样。” 说着,刘暮舟踉踉跄跄起身,丢下一枚小钱,便往外走去。 走了几步,刘暮舟突然回头,醉醺醺说道:“你说话,有点儿……有点儿像我个师兄,就是……胖了点儿!” 胖子嘴角抽搐,暗骂一句混小子。 醉醺醺的年轻人走到海边,摇摇晃晃望着月色之下的山外山,咧嘴一笑。 “还好,我有准备。上次离开有一场烟火,这次也得有。” 他将搬空了两座城池烟花炮竹铺子才买来的烟花,整整齐齐码放在海边,然后一把火掠过,烟花依次绽放。 远在山外山,有个坐在悬崖边的姑娘晃荡着双腿,望着接连窜上天幕的烟花,笑得合不拢嘴。 “这是你欠我的。” 结果此时,钟离鸿的声音传入她耳中。 “你就玩儿吧,一他刘暮舟就不是个死缠烂打的人,你装作不记得他,他只会默默离去。” 钟离沁一愣,却见钟离鸿出现在身边。 当爹的一脸无奈:“还坐着?人已经要走了!” 姑娘这才着急忙慌起身,拼命往不回城御剑。 钟离鸿长叹一声,无奈道:“现在的年轻人啊!” 此时此刻,有个醉醺醺的年轻人走出不回城,正在那座不回碑前。 刘暮舟咧嘴一笑,自嘲道:“原来这话是跟我说的。” 说着,他又往东看了一眼,笑道:“钟离姑娘,保重啊!” 转身之后,多年没掉眼泪的刘暮舟,伸手摸了一把脸。 这些年吃的苦、吃的疼,还有没能救下姜玉霄的愧疚,无数种情感交织在一起,全数化为了泪水。 又走了几步,他也不管有没有人了,干脆任由眼泪唰唰流。 只不过他还是做不到嚎啕大哭,他从未放声哭过,只是无声流泪,此刻酒水都是咸的。 “傻子!往哪儿去!” 一声熟悉声音的喊叫,刘暮舟步子当即一顿。 她转过头,却见钟离沁站在不回碑前,板着脸,气鼓鼓的。 就看了一眼,刘暮舟便回过了头,自嘲道:“没出息,喝醉了都有幻觉了。” 钟离沁这个气呀! “傻子!我没忘!从来都没忘过!” 刘暮舟猛的转身,怔怔望着钟离沁,“没……没忘?” 钟离沁使劲儿点头:“没忘!我也……” 话没说完,却听见砰的一声,刘暮舟一头栽倒在地上,死猪一样。 气的钟离沁大步走过去踢了他两脚,还是叫不起来,便一把抓住他的脚腕,倒拉着他往城里走去。 不回城修士居多,这会儿自然人不少。 于是乎,这些人便瞪大了眼珠子,看着钟离沁拉着刘暮舟,往海边走去。 看热闹的越来越多,也不知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小声嘀咕一句:“这是闹哪样?这小子不是要走吗?大小姐带他去哪儿啊?” 声音再小,也被钟离沁听到了。 她眉头一皱,转头望向声音来处,冷声道:“谁要走?我要带他回家!” 又看了一眼刘暮舟,钟离沁一肚子气,没好气道:“再不起来,到时候休想让我跟你回你家!” 刘暮舟噌的一声站了起来,还是醉醺醺的,但起码能自个儿走路了。 钟离沁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走!明儿还要闯关呢。” 刘暮舟打了个酒嗝儿,“什么关?” 钟离沁脸一红,气的直跺脚。 “我跟你说过的,你什么脑子?” 人群之中,有个胖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瘦,腰间还挂着一把刀。 钟离沁瞬间便察觉到那人存在,于是转头望去。 曹同只是摆了摆手,“忙你的,等他闯关之后,我再问剑。” 顿了顿,曹同笑着说道:“丫头,谢谢你喜欢他。” 钟离沁见刘暮舟还站不稳,干脆扶住了他,同时以心声答复:“我说过,我喜欢谁,有无情丝咒都没关系,又不是谁逼着我喜欢刘暮舟的,有什么好谢的。” 她笑盈盈看向刘暮舟,又说了句:“他傻模样,我当然喜欢了。” 顿了顿,钟离沁沉声道:“曹前辈,你确定要问剑?” 曹同哈哈一笑,叹道:“放心,我不是大师伯,要是输了,我只能回去接过那把剑继承家业了。就算我做不到,这小子一样会问剑于此,拿回剑鞘。” 钟离沁咧嘴笑道:“我也期待那一天。” 刘暮舟稀里糊涂的,问道:“期待什么?” 钟离沁没好气道:“你闭嘴!” 第105章 我也断了后路 扛着又昏睡过去的刘暮舟返回山外山之后,钟离沁是打算直去小青山的。可是登山之时,却被钟离鸿拦住了去路。 当爹的,此刻就是觉得家里进了贼。 钟离沁抬起头盯着父亲,皱着眉头,一副撒娇语气:“爹!你什么意思啊?剑你都收了,祖师婆婆定的规矩爹不打算守吗?” 就这番话,可把钟离鸿气坏了。 中年人指着刘暮舟,没好气道:“你就胳膊肘往外拐吧!不准他进屋!” 钟离沁也翻了个白眼,嘀咕道:“说的好像我的小青山就一间屋子,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但是他修为摆在这里,你要太过分我就找娘亲说理去!” 钟离鸿却淡淡然一句:“按规矩来就行了,但要是过不去,我可不管。” 钟离沁这才有了个笑脸,点头道:“爹真好,你放心,他出手有分寸,绝不会二爷三爷家的宝贝疙瘩的。” 当爹的,见小棉袄如此护着一个外人,不气才怪。 钟离鸿看来看去,问了句:“几年不见了,你怎么确定他有没有变?” 结果钟离沁笑盈盈问道:“那这么多年,爹爹对我娘变过吗?” 一句话就把钟离鸿噎住了,他只得骂了句死丫头,然后转身离去了。 此时,刘暮舟含糊不清一句:“好孩子……刘大哥对不住你。” 这些事情,钟离沁已经都知道了,于是登山路上,姑娘面色有些难看。 还是那句话,我欺负他可以,别人不行。 不多久后,钟离沁将刘暮舟放在了小青山半山腰的一处八角亭中。刘暮舟平躺在飞来椅上,钟离沁就坐在一边,一只手托着他的下巴。 盯着那张干瘦脸庞,钟离沁想到的却是当年北上路上每天她能醒来一个时辰,而刘暮舟偏偏将那个时间悬在午时之后。 因为那时候每日午时,他都要遭受万剑穿心之苦。 她不知道那有多痛,想来也痛到难以承受,否则他就不会蜷缩在地上,满头大汗青筋暴起了。 钟离沁微微一笑,用另一只手点着刘暮舟的额头,轻声道:“你想要一份纯粹的感情,不必夹带着怜悯、愧疚,我又何尝不是?解开情丝咒,我醒来之后就有了答案。可是九先生告诉我,让我等一等,想一想。我等了三年,也想了三年,答案没变。幸好,你个傻子也没变。” 刚刚说完,刘暮舟却突然一睁眼,吓得钟离沁赶忙收回手臂转头看向别处,面色泛红。 结果刘暮舟只是睁眼一瞬间,便又闭上了。 山峰对面,一片松林之中,有青年人,有年轻人,有少年人。一群钟离家旁支的少爷小姐,偷偷摸摸打探着亭子。 里边儿有个绿衣背剑的少女,此刻双手捂着两边儿脸蛋儿,脸上止不住的笑意:“哇!小姑姑真会找人,他好好看呀!走了大半个瀛洲百万里,给姑姑铸剑又送来,还放了一场烟花,哇……” 没哇完呢,便被边上一个黑衣女子照着屁股踢了一脚:“钟离桐,你少犯花痴!咱们是来摸底细的,看看明日谁出战,你这就有做叛徒的模样了!” 少女一只手揉屁股,一边撇嘴,嘟囔道:“盼盼姑姑,你这话就不对了,我又不会出战,又怎么会做叛徒呢?” 此刻,边上有个白衣背剑的少年开口了,“二哥,他才是个灵台两变,第一场我来吧,不然太欺负人了。” 说话少年名为钟离迟,十六岁,灵台三变的剑修。 站在最前方的青年点了点头:“好,那小迟第一场吧,谁第二场呢?盼盼,你黄庭三炼,第二场出战如何?” 黑衣女子闻言,眨眼道:“二哥,会不会太欺负人了?大小姐会不高兴的。” 青年笑着摇头:“你可别忘了,四年前他就能当街杀黄术,他不只是剑修,还是武道宗师。” 可此时,钟离桐皱了皱眉头,嘀咕道:“二叔,第二场都黄庭三炼了,第三个出战的呢?不会是你吧?你可别忘了,小姑姑也已经凝神了,小心她揍你!虽然你比她早凝神,但你不一定打得过哦。” 前方青年转头瞪了钟离桐一眼,骂道:“你这死丫头,全家就你辈分儿最小,你还在这儿叨叨叨?我都四十好几了,我哪儿来的脸跟个十八九的家伙打?我们还怕没人吗?咱们……” “二哥,第三场我来。” 众人目光当即都落在了一个身着布衣的年轻人身上。年轻人也就二十出头儿的模样,与其他人穿着打扮不太一样,布衣草鞋,背着一把阔剑,面容较为清瘦。修为不低,在黄庭五炼。 青年闻言,转头望向年轻人,轻声道:“凤台,你不合适。” 钟离凤台猛的转头,“二哥,哪里不合适?他背的是虞丘寒的剑,我不出战才不合适。” 青年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凤台!那场生死,无关仇怨的。再说你也过三十了,岁数不……” 结果此时,有人声出传来:“銮江,就让凤台出战吧。不过你们也看到了,那小子醉的不成人样,推迟一日闯关吧。” 钟离凤台闻言,赶忙转身,抱拳道:“谢家主!” 钟离銮江一皱眉,“大伯,可是……” 钟离鸿的声音再次传来:“别可是了,告诉阳槊,在不回城打吧。” 白衣少女闻言,笑着点头:“好,我回去找我爹。” …… 天光微亮,刘暮舟缓缓睁开眼睛,只觉得头重脚轻,脑仁儿疼。 他甩了甩脑袋,以剑气驱散酒气,低着头沉默了几息,然后决定喝口酒透一透。 钟离沁望着一睁眼就要喝酒的刘暮舟,气不打一处来,于是一把夺过酒葫芦,皱眉道:“喝喝喝,喝死你!” 刘暮舟猛的一转头,只见钟离沁皱着眉头,死死盯着自己。 直到此刻,刘暮舟才终于回过神。于是乎,他望着钟离沁,也愣住了。 足足过去了十几个呼吸,刘暮舟才苦涩一笑,呢喃道:“我差点儿以为,你再也想不起我了。” 这是刘暮舟的心里话,钟离沁看在眼里,微微升起的怒气,瞬间便消散了。 将酒葫芦扔回给刘暮舟,钟离沁这才白眼道:“你这个傻样儿,谁能忘得掉?” 自言自语时没什么,可对着刘暮舟,钟离沁便忍不住鼻头一酸,指着刘暮舟胸口,问道:“还疼吗?” 刘暮舟笑着摇头,“早就不疼了,一进积雷原就不疼了。” 钟离沁转过头抬了抬手,刘暮舟赶忙说道:“你没忘了我,我哪里都不疼了。” 钟离沁回过头,白眼道:“呵,刘大侠果然是老江湖了?都会说这种哄人开心的话了?没少跟别的女子说这酸言酸语吧?” 刘暮舟赶忙抬起手臂,“天地良心,我跟别的女子都不说话的。” 钟离沁呵呵一笑,“你觉得我信?” 说着,钟离沁弯腰一把抓住刘暮舟的手,强装镇定,说道:“醒了就跟着我走一圈儿,回来之后,你给我做饭。以前不是说你厨艺多好多好吗?我要看看你这人是不是从小就爱扯谎。” 姑娘家家都这般大方了,刘暮舟自然不会磨磨唧唧。 他主动抓住钟离沁的手,点头道:“好,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走出亭子,钟离沁说了句:“我……带你去断了我的后路。” 刘暮舟一脸疑惑,“什么意思?” 钟离沁没好气道:“你不是挺聪明的吗?” 不过钟离沁没说清楚,就是拉着刘暮舟,花了一个上午,走遍了三重山六峰。 以至于山外山所有人都知道了,钟离沁与刘暮舟手拉着手,在山上散步。 远处山峰,钟离鸿与陈筝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钟离鸿笑着摇头:“这妮子,可真是随了你了。” 陈筝满脸的笑意,轻声道:“这是咱家丫头对傻小子的正式回应呀!” 断绝后路,说来也简单。无非就是让我的世界之中的所有人,都知道你的存在。 钟离沁此举,等同于向山外山乃至整个天下宣告,他刘暮舟是我的人。 而刘暮舟,再如何后知后觉,也已经回过味儿了。 返回小青山之后,刘暮舟便说了句:“你……不必这样的。” 钟离沁松开刘暮舟,转身望着他,微微一笑便如同桃花盛开。 “你当初做选择的时候,给自己留后路了吗?她叫桃叶是吧?张青源给你那道可以把她转移到你身上的符箓的时候,你不就已经断了自己的后路?” 说着,钟离沁踮起脚,双手各抓住一只刘暮舟的耳朵。 “刘暮舟,你看着我,你喜欢我吗?” 刘暮舟目不转睛,点头道:“当然了,再好看的女子在我心里都不如你的一根头发丝重。我这人心眼儿小,一个钟离沁就填满了。” 此时此刻,钟离沁满脸的灿烂笑容,脸也不红了。 “那我告诉你,我也喜欢你。那年我醒来之后就能确定,我喜欢刘暮舟。九先生让我好好想想,我好好想了,想了三年,结果没变。所以现在,、我们都没后路了,认识你的人都知道你喜欢钟离沁,认识我的人,也都知道我喜欢刘暮舟了。” 刘暮舟笑得合不拢嘴,钟离沁却突然一使劲儿,没好气道:“乐,光长个头儿不长肉,都瘦成什么鬼样子了?就这我还要抬头看你。光乐可没用,明儿要是闯不过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刘暮舟挠了挠头,笑道:“其实我现在挺能打的。” 第106章 三关(上) 两人在一块儿,话说多也多,说少也少。 刘暮舟不会做什么好吃的,也好几年不做饭了,便简简单单炒了四个菜。 端上来之前还特意试了一下,不难吃才敢端出来。 上桌之后,钟离沁只看了一眼,便咋舌道:“看不出来呀!你还真会做饭?” 刘暮舟递去筷子,微笑道:“其实做鱼更擅长,小时候那玩意儿都快吃吐了。” 钟离沁接过筷子,端起碗夹了一筷子,点头道:“晓得,你说过的,靠水吃水嘛!” 吃了几口,钟离沁抬头看着刘暮舟,轻声道:“我知道你在查当初是谁害我,还在查去年围杀我的人是谁。先别查了,我娘出手之后,暂时不会有人嫌命长的。” 刘暮舟本来夹了一片肉,听到这话却又放下了筷子。 “四年前我就说过,你拦住没让我说完。” 可钟离沁不想提这个,于是转而说道:“别说我了,说说你。某些人其实早就养好了伤,她就没找过你?” 刘暮舟当然知道钟离沁说的是谁,于是摇头道:“没有。” 话锋一转,刘暮舟面带疑惑,问道:“听你这口气,似乎有点儿不对吧?” 钟离沁呵呵一笑,淡淡然开口:“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刘暮舟一样数年如一日的,人间就是个大染缸,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 刘暮舟更吃不下去了,“怎么回事?她干啥了?” 钟离沁冷声道:“先前是在临海城行宫独居,现如今应该在震泽。南边几座山头儿被她压的喘不过气,有苦难言。在你心里美色排第一的青瑶,如今可是一方土皇帝。” 刘暮舟的双眼立刻眯了起来。 “意思是她现如今,在震泽作威作福?” 钟离沁点头道:“是。不过,你就不怀疑我说的话?万一是我故意陷害呢?” 刘暮舟无奈一笑,摇头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顿了顿,刘暮舟又道:“本来就打算逛完学宫之后就穿过玄风王朝,走慢些,然后花几年时间从南边返乡的。这样的话,我就得绕道东南,去瞧瞧她怎么个作威作福法儿了。” 我替你背了因果,你可以不报恩。但我不能让我辛辛苦苦顶着因果报应才送去海里的人,变成个混蛋。 钟离沁却道:“我只能陪你走一段时间,没法儿跟你一起走很远。这么些年了,你也应该知道些什么了吧?关于瀛洲的。” 刘暮舟长舒了一口气,点头道:“我们这片天地虽只是虚空中一叶扁舟,却并不孤单。每隔数千年,便会有方天地与我们这方天地碰撞在一起,对方土地贫瘠,想生存就只能侵夺我们的天地。当年四洲有一场争斗,输了的一方,便要成为下一次碰撞交战之时的战场。最后的输家,是学宫大先生。” 钟离沁点头道:“的确是这样,但你知道当年龙背山下,九先生为何那般怒气冲天吗?” 刘暮舟闻言,下意识灌了一口酒,这次钟离沁只是皱了皱眉头,并未出声阻拦。 沉思片刻之后,刘暮舟以剑气包裹心声,言道:“我游历北境之时,曾听说从前的北境有一座大一统王朝,极其尊崇佛法。但后来有一任皇帝大肆灭佛,以至于北境荒废的庙宇极多。灭佛之后,那个王朝残存不过百年,便灭国了。而那座王朝兴起之时,正是瀛洲气运之龙,被斩之时。” 钟离沁笑道:“还算没白走,你说得是对的。斩瀛洲气运之龙,是神仙阙默许的,但南北二洲无人动手,是灵洲大雷音寺那边借着龙背山祖师之手所斩。照理说,残存气运只会停留在龙背山,但不知怎么回事,有人暗中打通了一条河,记得我们救下许多孩子的那条船吗?就是那条河。以至于本该锁在龙背山的气运能有机会满足龙背山逃去蛟河,巧合就在,蛟州有一座存世很久的渡龙山。” 刘暮舟一皱眉,却听见钟离沁说道:“打通那条河的,应该是渡龙一脉的人,否则青瑶就不会有那把红伞了。更巧的是,一对夫妇拼尽性命闯入龙宫洞天,给自己的儿子留下一道真龙之气与一枚能开龙宫隐秘之处的令牌,那个孩子在卸春江顺流而下,漂浮两月未死,却被个兵解转世的家伙夺去身上真龙之气。等那个孩子长大之后,为了给养他长大的人一副棺椁,又交出了玉佩。至此,那个孩子身上关于龙的一切,都消失了。” 刘暮舟面色凝重,沉声道:“还有更巧的,夺走真龙之气的人,与那道令牌,最终都到了龙背山。” 钟离沁点头道:“再告诉你一件事,你跟赵典同年同月同日,更在同一个地方出生的,便是那座龙宫洞天。所以说,假设你的爹娘没有冲进龙宫洞天,令牌也好气运也罢,去处就只有一个人选。我要说那个杜湘儿,一开始就没安好心,你信吗?她偷走了你身上的真龙气息,却故意透露消息给你让你成为青瑶的主人。我记得你告诉我,她说送你的机缘与她而言可有可无,全是鬼话。一洲气运之龙,毕竟不是真龙。她偷的东西只要拿出来,便能让青瑶垂涎三尺。” 听到此时,刘暮舟面色愈发凝重。他深吸了一口气,呢喃道:“也就是说,我爹娘阴差阳错进了龙宫洞天,让原本没选择的真龙之气有了选择。所以,算是我抢了赵典的机缘,却也不算,因为被选的其实是我。但我身上的龙气,又被杜湘儿夺走了,那自私自利的家伙,是推我出来挡灾啊!明面上要被所有人针对的,就只有我了。” 刘暮舟长出了一口气,却又觉得哪里不对,若杜湘儿是为了藏在背后,那她不可能显露身上的真龙气息,龙背山却是如何选中她的? 可此时,钟离沁插嘴道:“弯弯绕的结可以慢慢解,我们现在推敲的是,明明是神仙阙跟学宫默许的事情,九先生为何要做那当道芝兰?” 刘暮舟冷笑一声:“这个问题,我有答案。沁儿,你记得当年被黄术收进金钵之后,那诸天罗汉与十二菩萨都在下方,唯独他黄术端坐高位吗?大雷音寺里面,有人要借鸡生蛋,而且一定是十二菩萨之一!但他们没想到,九先生一开始就想要重塑瀛洲之龙,且想让赵典做那个渡龙人。他们想要借助残存龙气为黄术铺路,却没想到,青瑶早就逃遁到了瀛洲。九先生其实可以不出手的,因为龙背山注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出手,就是他那句话,要请天下人,共赴天下之难!” 钟离沁翻了个白眼:“谁让你这么叫我的?” 刘暮舟一愣,然后干笑道:“那我不……” 结果钟离沁漫不经心一句:“就这么叫吧,老说什么钟离姑娘,我还以为大街上一个不认识的人喊我呢。” 话锋一转,钟离沁问道:“你为何如此笃定,是十二菩萨之一?” 刘暮舟握紧拳头,沉声道:“因为让一个品行不端的家伙去做灵洲未来的主人,就是自缚手脚。也因为,桃叶。” 以心声将桃叶的遭遇,由头至尾全数说了一遍,钟离沁才终于明白了过来。 此刻刘暮舟呢喃了一句:“对我们来说,桃叶算不上好人。但桃叶说的对,她无愧于这方天地。” 钟离沁突然伸手抓住刘暮舟的手臂,面色凝重,以心声言道:“除我之外,这些事不能跟任何人说。起码你我结丹之前,这种事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宋青麟也不行!” 刘暮舟刚要开口,却突然看到一道身影自院外走来。钟离沁也眉头微皱,转头之时,却见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者走来。老者头发胡须皆花白,手中提着一根种花养草用的短锄头,满脸的笑意。 “咳咳,老头子我打扰你们了?” 钟离沁赶忙缩回手臂,嘀咕道:“白爷爷,我跟他吃个饭,闲聊而已。” 刘暮舟也笑着起身,抱拳道:“白前辈。” 老者闻言,摆了摆手,“我没那么些规矩,就是顺道来告诉你们一声,明日在不回城主街闯关,三关人选已经定了,依次分别是小迟、盼盼,还有凤台。辰时开始,别去晚了。” 刘暮舟点头道:“多谢前辈,我知道了,不会去晚。” 刘暮舟只知道要打架,也明白,不会太容易。但钟离沁却猛的起身,皱眉道:“钟离凤台?他第三场?白爷爷,怎么能这样?黄庭五炼可怎么打?” 刘暮舟见状,赶忙过去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道:“没事,五炼就五炼嘛!我上次挨了一顿打,也马上……” 话未说完,钟离沁却猛的挣脱刘暮舟,皱眉道:“白爷爷!怎么能这样?我爹呢,他就同意了?” 白老头点了点头,轻声道:“是啊,同意了。丫头,改不了的,与其找家主,不如让他好好准备准备。这是你给他选的路,否则楼外楼弟子一上山外山,就要被乱棍赶出去了。” 待白老头走后,刘暮舟才抓起钟离沁的手腕,轻声道:“没事,我的炼气士修为……暂时看不到破境迹象。但武道修为,能往上拔一拔的。” 没想到钟离沁转过身,沉声道:“你不要下死手,但要防着钟离凤台对你下死手!看什么看?听到没有?” 刘暮舟疑惑道:“不至于对我下死手吧?” 钟离沁深吸一口气,手扶着额头,皱眉道:”你不知道,钟离凤台的爹是死在你那把剑下的。况且,钟离凤台虽然只有五炼,但他跟你一样,很小就开始走江湖了,杀力极高!若非他主动压境,恐怕早就凝神了。“ 第107章 三关(中) 昨日钟离鸿说了,山外山任何地方都不对刘暮舟设防,于是天黑之后,钟离凤台被叫回了住处。 山外山,大小青山一直是家主一脉,也就是嫡系亲自把持的。二层还有一座及时峰,是两支旁系住处。 钟离家的旁系,现如今便是钟离鸿父亲的两个堂弟,对钟离沁老说,就是两位族老。 而三族老那一脉,与主家一样代代单传,不收外姓弟子,所以钟离凤台是唯一的传人了。 老人家从不插手山外山之事的,但今日,他还是将钟离凤台叫了回来。 望着下方背着阔剑的年轻人,老人长叹了一声:“凤台啊,家主黄昏时说了一句话,山外山所有地方,对刘暮舟不设防。也就是说,只要刘暮舟愿意,他能去任何地方,包括祖宗密地。” 钟离凤台坐到一侧,点了点头:“我听说了。” 老人无奈摇头:“可你没明白,家主的意思很明显了,他认这个女婿,明日三关刘暮舟必须要过。钟离家世代剑修,你爹也是个剑修。当年虞丘寒已经给过你爹机会了,是你爹不依不饶,虞丘寒才会失手。但仇已经报了,他虞丘寒不是主动撞上了家主的剑,把性命留在山外山了吗?” 钟离凤台缓缓站了起来,对着高处抱拳:“爷爷,我知道仇报了,但那把剑害得我没有爹了。谁是那把剑的新主人,谁就是新仇人。我不管他是谁,小姐喜欢的人也好,家主中意的女婿也罢,又或是楼外楼高徒,那都与我无关。一切,在剑下见真章。” 说罢,转身就走,老头儿呼喊了几声,却没有丝毫用处。 而此时,外界月黑风高,刘暮舟独自去了洗剑池,抬头便是那片光秃秃的石壁,石壁之上,插着一道剑鞘。 今日是钟离沁的生辰,刘暮舟一直知道的。他们一家三口要聚一聚,闯关之前的刘暮舟,还挤不进去这场一家人的寻常晚饭。 大青山饭桌之上,陈筝给钟离沁夹菜,钟离沁却掏出个饭盒,把自己碗里的分出一些,放进了食盒里。 这一幕看得陈筝直乐呵,没忍住问道:“怎么今日这么讲规矩,我跟你爹都以为,你会把刘暮舟硬拽来呢。” 钟离沁闻言,笑着答复:“明日之后,我要他光明正大来大青山吃饭。” 对于钟离沁而言,不是这顿饭不能让刘暮舟来,而是她想让刘暮舟光明正大的来。 钟离鸿闻言,撇嘴道:“那小子,明明修为已经压制不住,为什么还不破境?他的灵台,是我见过的最为结实的灵台,也不知怎么炼出来的。” 每个炼气士的灵台,都是经过千锤百炼而成的,但刘暮舟灵台格外的坚固。 钟离沁心中一紧,沉默片刻后,开口道:“爹,他这人就是报喜不报忧,说的尽是轻松的。我跟他的剑穗,是河伯送的,经过剑穗我能看到他所经历的事情。他的灵台之所以坚固,是因为他在积雷原,每隔三日都要被雷霆淬体。狂暴雷霆将他灼烧到血肉模糊,以此来炼化他体内的黑气,也就是原本属于我的东西。他的每一条经络都遭受过雷霆淬炼,灵台也好肉身也罢,自然强横到了极点。若没有武灵福地的事情,最起码,他都在着手搭建黄庭了。” 钟离鸿点头道:“嗯,这几日那小子心境还算安稳,刚来那天,简直乱到不可思议。心境若是不转变回来,由金变玉,会很难。” 结果此时,陈筝淡淡然一句:“说来说去,就是矫情,胖揍一顿什么事儿都没了。” 钟离沁抓筷子的手臂一颤,干笑不已:“娘,别呀,你的拳头没轻重,他吃不住的。” 陈筝笑道:“瞧把你担心的,没事儿。对了,他不是要去学宫么?到时候你陪着去吧。” 钟离沁刚要说话,却见钟离鸿猛的起身,一挥手便是一大剑气牢笼,死死盖住了洗剑池。 钟离沁皱眉道:“爹?你干嘛?怎么啦?” 钟离鸿皱着眉头,沉声道:“这小子的武道真气,好生古怪,他好像之前不能完全操控自己的真气,现在他想真正吃下体内真气。” 钟离鸿猜的不错,刘暮舟就是这么想的。 他此刻就站立在洗剑池一侧,幸好此地被钟离鸿以剑气隔绝,否则那股子炽热气息,早就充斥整座山外山了。 此时此刻,刘暮舟只是对体内真气不加约束了,他是感觉不到热浪,但洗剑池里的水,都已经沸腾了。 刘暮舟闭上双眼,血肉之中,唯独一团火焰横冲直撞,似乎是想要冲开刘暮舟的肉身,要奔向自由。 而刘暮舟并未阻拦那团火焰,而是任由它横冲直撞。 足足过去了十数个呼吸,洗剑池之中不断冒出热气,就连脚下的土地,都慢慢转化为积雷原那般的焦土。 但是那团火焰,还是没能冲出刘暮舟的肉身。 直到此时,刘暮舟才淡淡然一句:“用你时,你总给我使绊子。现在我给你机会,有本事就出来,我还你自由。若出不来,就安心成为我的真气!” 那团火焰疯了一般,冲击刘暮舟的肉身,可它无论如何,都无法闯出来。 这是刘暮舟对于肉身的极度自信,否则当初被那黑衣人重伤,他也不会只给肠子打个结,便要再次起身了。 足足过去了一个时辰,那团火焰终于是累了。 刘暮舟笑了笑,淡然道:“既然你在积雷原,能与雷霆共存,那在我体内,一样能与雷霆共存吧?” 说话时,奔雷侵入肉身,在肉眼看不见的地方,无数雷霆化作一条条雷龙,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将那团火焰,啃食殆尽。 下一刻,洗剑池水不再沸腾,刘暮舟的心境,竟然趋于平稳了。 大青山上,陈筝一脸疑惑,“这是怎么回事?” 钟离鸿摇了摇头,呢喃道:“这是谁教的?他将影响心境的东西全数镇压了,眼前来看不会再影响他什么,他已经破境了。但长此以往,会滋生心魔的。” 钟离沁闻言,皱了皱眉头,沉声道:“爹,是佛门手段吧?” 钟离鸿点头道:“看样子似乎是,你知道他从哪儿学的?” 钟离沁点头道:“嗯,这两日我看了他在武灵福地的遭遇,教他这种手段的,是武灵福地鸡公寺的一个老和尚。” 钟离鸿深吸了一口气,呢喃道:“一个小福地的老和尚?” 但这种手段,必是灵鹫峰大雷音寺密不外传的。 而此时,刘暮舟竟然以雷霆布设了一道屏障,钟离鸿见状一愣,笑道:“这小子,算了,我就不偷偷摸摸看了,他不想让我们看见。” 此时此刻,刘暮舟取出了一枚乾坤玉,乾坤玉当中,放着一块儿镜花石,刻录了他进入武灵福地之后,以天幕视角所看到的发生的事情。 盘坐在洗剑池一侧,刘暮舟花了足足两个时辰看完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看完之后,刘暮舟面无表情,施法清空了镜花石所刻录的光阴,然后摘下酒葫芦,灌下了一口酒。 撤去真气屏障,刘暮舟抬头看了一眼天幕,天已经亮了。 而此时,钟离沁一个瞬身到此,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问道:“破境了?” 刘暮舟闻言,笑着点头:“嗯,灵台三变,可以着手搭建黄庭宫了。武道境界可能是完全吃了那团火焰的缘故,拔高了两重小境界。原本半年前就能破境,稀里糊涂睡了俩月,耽搁了。” 钟离沁点头道:“两个小境界,六品宗师吗?那你记得出手轻点儿,那都是我山外山的年轻天骄。” 刘暮舟点头道:“放心吧,我有数儿。” 炼气士与武道境界,比较起来有些复杂。四品宗师便等同于黄庭巅峰,一品宗师便能与凝神巅峰一决高下了。两边是完全不同的体系,这些比较都是以杀力衡量的。而寻常九品宗师,与初入黄庭的一炼相差不大。一入八品,杀力便相当于黄庭二至三炼。以此类推,六品宗师与七炼杀力接近。 刘暮舟一直觉得这个境界划分没问题,但与炼气士境界相比,就太扯了,复杂的不行。 武道中人入门容易,但先天、宗师、大宗师,三大境界,一跟四都是坎儿。特别是到了宗师境界,绝大多数都没法儿翻过四品。 就说大宗师,一旦跨入,杀力便与三转金丹不相上下,一品大宗师,更是能与九转金丹一决高下。 但练武的跟修仙的,总还是有差距的。就说寿元,一个黄庭修士便有数百年寿元,但武道即便是大宗师,顶天了也就三百余岁的寿命。 此时此刻,不回由南到北的一条主街,已经围满了人。甚至有些数百上千里之外的修士都跑来此地看闯关。四境之下的炼气士争斗,其实没什么看头儿,他们看的是钟离沁选中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山外山那边,钟离鸿夫妇望着御剑去往不回城的年轻男女,都笑了起来。 陈筝轻轻挽起钟离鸿的胳膊,摇头道:“你呀,总是刀子嘴豆腐心,将闯关之地放在不回城,其实是想打破近两年来对那孩子不好的流言吧?” 钟离鸿轻咳一声,一脸茫然:“没有呀?我怎么会做这种事,夫人想太多了。巧合,巧合而已。” 陈筝翻了个白眼。 此刻,辰时已到。 刘暮舟落地之后,朝前看了一眼。 有个黑衣少年持剑而出,剑尖朝着刘暮舟,淡淡然一句:“守关之人,山外山二族老一脉,钟离迟。” 刘暮舟看了一眼钟离沁,递去个让其安心的眼神,然后往前走了两步,一手拿起盖尘所赠的酒葫芦,一手负后,朗声道:“闯关之人,楼外楼盖尘弟子,刘暮舟。” 第108章 三关(下) 街边一处房顶,曹同听见那句楼外楼刘暮舟,不由得满脸笑意,狂灌一口酒。 曹同心中呢喃:“师伯,盖老大的徒弟我帮你还了,现在是这混小子欠我一个徒弟了。” 而此时,有个年轻书生瞬身到此。书生低头看了一眼曹同,又踢了他一脚,问道:“什么时候成楼外楼弟子了?” 曹同一脸诧异:“季渔?你这家伙怎么来了?” 读书人神色淡然,答复道:“回学宫述职,打算辞了山长,带着两个学生游学去。” 说着,他指向远处一对少年少女,轻声道:“那俩就是。” 说话时,有个道人凭空出现,一屁股坐在边上,然后往下眺望一眼,嘀咕道:“这小子,得亏我让他睡了俩月,不然着急破境之后,后患无穷啊!” 曹同闻言,连忙收起酒壶,然后才问道:“啥意思?都来跟我要报酬是吗?张青源,他季渔是来述职,你干嘛来了?” 道士撇嘴道:“老子来传道,不行呀?” 曹同无奈摇头,笑道:“俩王八蛋,谢了!放心吧,我不是来求死的。” 不过是朋友们都知道,有人要问剑,所以来看看。 相比之下,当年虞丘寒孤身至此,身后无人。 而此时,灵台巅峰的钟离迟突然一剑刺出,速度极其快。 刘暮舟见状,只是轻轻抬手,并指敲击剑身,出手之时指尖一道淡淡雷霆发出,瞬息之间,钟离迟长剑已然脱手。 一个照面而已,剑修的剑便脱手了。 钟离迟当场怔住,望向刘暮舟,面色发白,嘴唇震颤。 钟离沁脸色一沉,以心声说道:“刘暮舟,你别伤我山外山弟子道心啊!” 看热闹的人连位置都没看好呢,第一关,就这么结束了。 刘暮舟转身捡起钟离迟的剑,两步走了上去,轻声道:“你多大了?” 钟离迟面色呆滞,沉默许久之后才答复道:“十六。” 刘暮舟点头道:“不是你太弱,是你太小看我了。跟人交手的时候,可以表现的不屑一顾,但手底下要做好充足准备的。像我对上你,看着风轻云淡是吧?但我打了十二分的精神去接你这一剑的。山外山的弟子,哪里有弱的?与你同岁时,我才初入灵台呢。” 这一番话,钟离迟面色总算是回暖了几分。因为刘暮舟说他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钟离迟便觉得输得不是太冤。 深吸了一口气,钟离迟接过佩剑,退了三步,再无之前的满脸傲气,而是笑着说道:“多谢姐夫留手。” 刘暮舟闻言,乐得合不拢嘴,回头望了一眼钟离沁,可姑娘却翻了个白眼。 此时,许多钟离家的弟子才陆续站到了街边。 钟离銮江拍了拍钟离迟的肩膀,微笑道:“小迟,你很不错了,刘暮舟有与盖尘一样的霸道雷霆,你输得不冤。但别太拿他说的话当回事,那只是为了照顾你的心境。” 钟离迟笑着点头:“知道了,二哥。” 钟离銮江转身望向钟离盼盼,以心声言道:“你们没怎么出去历练过,这家伙可时常与人打生打死,对于时机的把控不是你们能比的。所以不要出手试探,直接撂底儿吧。” 钟离盼盼闻言,点了点头,然后一步迈出,顺势抽出长剑。 “二族老一脉,钟离盼盼。” 刘暮舟点头道:“请出手。” 黄庭修士,一出手就是不一样。 在刘暮舟说出请出手之后,钟离盼盼手中长剑竟是一分为二,一短一长。 刘暮舟略微抬眼,两道剑光便交叉袭来。 他站着没动,并指朝前一划,雷霆剑气便如破竹一般,撕碎了对方剑气。 结果雷霆过后,前方却没有钟离盼盼的身影了。 与此同时,数道剑影先后从天而降,交叉着落往刘暮舟。刘暮舟本想躲开,但刚刚横移一段儿,那些剑光便好像提前预知了他的落脚之处。 刘暮舟眨了眨眼,这剑阵不错。 只不过,剑光虽快,却赶不上雷霆。一道雷霆剑光穿梭在剑阵之中,钟离盼盼的剑光的确每次都能预测到刘暮舟的落脚地,却总是慢那么一丝。 气的钟离盼盼一步踏出,一手短剑一手长剑,要与刘暮舟近身一战。 看到此时,钟离銮江便摇头道:“这丫头,急躁了,一旦近身,必败无疑。” 果不其然,在钟离盼盼靠近刘暮舟只是,她分明瞧见那家伙咧出一个笑容。 下一刻,她只觉得眼前一花,便有人以双指,抵在她的后脑。 钟离盼盼咬着嘴唇,气的不行,“你作弊!真刀真枪的打不行吗?跑来跑去的,哪儿有这样的剑修?” 刘暮舟闻言,略显无奈:“我修为不如你,自然要扬长避短啊!” 结果钟离盼盼猛的转身,板着脸沉声道:“我不服!” 刘暮舟见状,只得微微挪开手指,一道炽热雷霆瞬发落在海上,竟然将海面划出一道几里长的沟壑,几个呼吸之后,海面才恢复平静,但因为雷霆之中的热息,使得海面升腾起了一片大雾。 “我是仗着武道修为,但你的剑气不够重,剑阵之中的的剑光即便是落在我身上,也不痛不痒。剑修之外,你这已经足够强了,但遇上同境剑修,但凡剑气相比你而言要更凝实,那你就肯定打不过。” 钟离盼盼抿着嘴唇,还要争辩,却听见钟离銮江说道:“盼盼,回来吧,你不是对手。” 钟离盼盼这才冷哼一声,转头离去。 结果走过去时,却见钟离桐瞪大了眼珠子望向刘暮舟,一脸花痴。 气的她一把抓住钟离桐的耳朵,“你到底哪边儿的?” 钟离桐吃痛,哇呀呀半天,求饶道:“姑姑住手,我是你这边儿的啊!” 主街不远处,一处酒楼之中,有个中年人面带疑惑,问道:“白爷爷,这小子的剑气,怎么如此古怪?像是真气,又像是剑气。” 白老汉注意力完全不在这里,而是大笑着说道:“阳槊啊!你怎么生了个这么调皮的闺女?” 而此时,一阵金铁摩擦地面的声音,传入了众人耳中。 钟离阳槊无奈摇头,呢喃道:“三爷家里,可就这一个独苗儿了。他爹死的时候,这孩子还在二婶腹中吧?” 白老头点头道:“是啊,你们这辈儿里三十岁往里的,他天赋仅次于小姐了。若非压境,也已经凝神了。老三家里,就算不错了。” 刘暮舟也听到了那个声音,于是往西边儿望去,却见个布衣草鞋的年轻人,单手提着一把阔剑,缓步走来。 阔剑通体漆黑,剑尖在地上摩擦,火光闪烁。 钟离盼盼嘴角一挑,“你不是要剑气重的吗?来了!” 一侧屋顶上,曹同咋舌不已:“这阔剑,少说也要千斤重。钟离凤台随时都可以破境,第三关,小子怕是悬了。” 也是此时,手持阔剑的年轻人与百丈之外平平淡淡望向刘暮舟,冷声道:“守关之人,三族老一脉唯一传人,钟离凤台。刘暮舟,我劝你拔剑。” 刘暮舟咧嘴一笑,灌下一口酒,淡然道:“我这人,不听劝。” 钟离凤台闻言,冷笑一声,却突然朝着刘暮舟狂奔起来,跑了几十丈之后,整个人拔地而起,单手抓着足足一人宽的阔剑,全力砸下。 阔剑下坠之时,钟离凤台周身便有漆黑剑气渗出。 刘暮舟双眼微微眯起,不再吝啬身上雷霆,已然被一团炽热雷霆包裹。 轰隆一声,漆黑剑气重重砸在雷霆之上,刘暮舟双脚之下的石板立时崩碎,二者碰撞掀起一阵狂风,波及整座不回城。 钟离凤台冷冷一句:“够重吗?” 刘暮舟面色略微一变,这不是黄庭五炼呀!刚刚破境的? 但钟离凤台周身剑气猛的一长,刘暮舟护体雷霆瞬间崩碎,重剑势如破竹一般,砸向刘暮舟的头颅。 又是轰然一声,主街之上烟尘四起。 待烟尘散去,却见一道背剑身影在大坑之中,单手托着重剑。 刘暮舟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重剑无锋,好大的力气啊!” 钟离凤台冷哼一声,提起阔剑一个转身,便横扫了过去。 “我这是天生的。” 刘暮舟咧嘴一笑,握拳出拳一气呵成,拳头与阔剑碰撞,刘暮舟硬是被逼出了大坑,往后倒滑了几十丈之远。 钟离凤台却也没好到哪里去,重击自剑身传来,使得他接连后退,也有几十丈之远。 他皱眉望向刘暮舟,沉声道:“你力气也不小。” 刘暮舟甩了甩手臂,答复道:“我这是后练的。” 结果此时,刘暮舟突然发现,漆黑剑气遍布他周遭,而钟离凤台,伸手撕下了后背的一长符箓。 紧接着,墨汁一般的剑气突然下沉,紧贴着地面,就像是黑雾一般。 而刘暮舟只觉得一座山压在身上,举步维艰。 钟离桐见状,一脸疑惑,问道:“二叔,这是啥呀?” 钟离銮江沉声道:“十年来,凤台一直压着自己的境界,也一直贴着一张压胜符。撤掉符箓,便是解禁了。” 说着,钟离銮江以心声言道:“大哥,凤台修为已经暴涨至黄庭七炼,以他的岁数,本就不合规矩,咱们不能让刘暮舟出事。” 钟离阳槊点了点头,答复道:“这小子不听话,小姑爷真要抵挡不住,该拦就得拦。” 钟离凤台扭了扭脖子,冷声道:“这是我压了十年的剑气,够重吗?” 刘暮舟费力抬起头,咧嘴一笑:“够重!” 但此时,钟离沁板着脸喊道:“不用给我留面子了。” 刘暮舟心中无奈,心说我哪儿给你留面子了,这剑气的确够重。 只不过,谁身上还没几张符箓了啊? 正当钟离凤台拖剑而来之时,众人却见刘暮舟挺直了腰板子,一抖肩膀,四张符箓滑落。 刘暮舟深吸一口气,昨夜刚刚吃下的火焰,终究是要派上用场了。 轰的一声,狂暴雷霆击碎漆黑剑气,在场众人不约而同的感觉到了一种发自魂魄的炙热感。 钟离凤台微微眯眼,沉声道:“你这到底是真气,还是剑气?” 刘暮舟开始卷袖子,答复道:“现在不好区分了。” 第109章 该大人了 山外山距离学宫本就不远,不回城里那道能让人连魂魄都觉得灼烧炙热的气息出现之时,学宫之中栖客楼上的活死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任不行立刻察觉到了动静,一个瞬身挪至栖客楼下,恭恭敬敬作揖,“先生醒了?” 楼上传来一道浑厚声音:“那热息是古时魔教五大行宫其一的大鼎中的母火,传闻魔教肢解之后,那处行宫落在了八荒天,被一伙人占据,改名为燧天宫。当年大战之时,三位镇守北泽的前辈合力斩杀了燧天宫主,母火便落在了积雷原。老九的算计之中,有这一环吗?” 任大先生闻言,摇头道:“不知道,老九做事,向来只有出了结果才会被人知道他此前所设计的脉络。” 顿了顿,这位大先生又说道:“先生,弟子觉得,在心在行而不在物。” 楼上人一笑,淡然道:“这么大怨气?怎么?连你也怪我镇压老九?” 任大先生摇头道:“学生不敢怨先生,只是觉得先生做的不对。” 楼上人只说了句:“我死之后你说了算,但现在还是先听我的吧。那刘暮舟,你觉得如何?” 大先生轻声道:“他会来学宫求几块砖石,到时候先生自己看一看就知道了。对了,老如来的身外身,应该是见过他了。” 楼上叹道:“同是活死人,谁能瞒过谁呀?老和尚跟我打过招呼的。” 而此时,楼上那人心念一动,一副画面便出现在了眼前,便是不回城主街。 那炙热雷霆,根本分不清是真气还是剑气。有真气的浑厚,又有剑气的锋锐,好像刘暮舟想要它是剑气便是剑气,想要它是真气,便是真气。 拳头与阔剑又一个碰撞,也是雷霆与漆黑剑气的交锋,一时之间,双方竟然不分上下。 钟离銮江望着街道上两人,深吸了一口气,呢喃道:“盼盼,还不服气吗?方才要是这般出拳,你一招都接不住。我就是不明白,凤台的剑气练了十年才如此之重,他刘暮舟满打满算,修行四年而已,这雷霆不论是剑气还是真气,竟然与凤台的剑气不相上下!” 说着,他望向了钟离沁,似乎想要求得一个答案。 钟离沁自然注意到了,却没答复。 只有钟离沁知道这四年来刘暮舟的所有遭遇,也就只有她知道,别人眼中的不可思议,是刘暮舟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换来的。万剑穿心、雷霆淬体,单独拿出来一样,都不是常人能忍受的。 正此时,街道上空,两人再次碰撞,一股子狂风掀翻了街边小摊,刘暮舟暴退数十丈,站稳之后,扭头儿啐了一口血痰。 反观钟离凤台,只退十几步而已。 感受到钟离凤台那股子浓厚杀意,刘暮舟皱了皱眉头,以心声问道:“剑修问剑,只关乎大道,并无私人仇怨。虞丘师叔死在山外山,楼外楼也好扶摇楼也罢,可曾有过一人来兴师问罪?你就这般拎不清吗?” 刘暮舟是不可能下死手的,但钟离凤台,每一击都是奔着取刘暮舟性命。 钟离凤台深吸了一口气,并未答复刘暮舟,而是呢喃道:“看来如果只是这样,你是不会拔剑的对吗?” 刘暮舟眉头微微皱起,下一刻,对面年轻人气息再次拔高,竟然在一瞬间,跨入黄庭八炼! 钟离沁见状,刚刚抬起手臂,却听见刘暮舟以心声言道:“别出手,取剑鞘要闯关,但我不想这么拿回剑鞘。但娶你的闯关,我一定要闯过去。” 说罢,刘暮舟终于抬手拔出风泉,呢喃道:“如你所愿。” 可事实上,现如今的刘暮舟,拔剑与否,区别不大。以他的修为,根本无法发挥风泉的威力。 钟离凤台冷笑一声:“那就受死!” 他手持阔剑,自下而上斩出一击,便有数十道极重的剑气自四面八方冲向刘暮舟。而刘暮舟,瞬间化身雷霆,绕开了剑气,手持风泉出现在了钟离凤台身后,还以十数道雷霆。 手持风泉,唯一的好处就是剑气更为锋利而已。 但境界差距在此,钟离凤台可不是刘暮舟此前见过的那些草包,修为差之毫厘便失之千里。 钟离凤台单手提起阔剑,以刀法环身一周,将袭来雷霆尽数击散。随后落剑身前,用脚踢起阔剑,换做双手持剑,阔剑携带漆黑剑气,抡圆了倾力砸向刘暮舟。 刘暮舟本可以躲,但他非但未曾躲避,竟然换做左手持剑,以雷霆剑气抵挡。 两种剑气针锋相对,但刘暮舟明显处于下风。 钟离凤台见状,冷哼一声,抓住剑柄猛的往后一抽,竟是自阔剑之中抽剑而出,随后一个旋转横劈了过去,狠狠砸在刘暮舟身侧,紧接着便是砰的一声,一家豆腐铺子遭了殃,被刘暮舟砸成了一片废墟。 钟离阳槊猛的起身,皱眉道:“这小子,剑居然一直未曾出鞘!” 他刚要出去阻拦,却被白老头按住了肩膀。 “哎,你别着急,那小子有后手。” 钟离凤台手提阔剑,刚要往废墟之中走去,却突然发现自己走不动了。 转身一看,方才打斗之处,不知何时起,竟然出现了无数的雷霆符咒! 钟离沁咧嘴一笑,禁身符,再熟悉不过了。 屋顶上的张青源则是翻了个白眼,嘀咕道:“为这个,老子差点儿没被打死在桃花峰,他倒是越用越顺手了。” 但钟离凤台重剑一挥,便将那些符箓尽数销毁。 “你要真是黄庭修为,这般手段倒是能困住我。可你太自负,二阶上的符箓,就想拦住我?” 结果此时,方圆百丈之内,突然有雷霆炸响! 在这雷霆范围之中的人,先后撤了出去。 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呢喃道:“我已经为自负付出了代价,人总要吃一堑长一智的。当初我本来有机会用出这些手段的,就是因为我以为我能做到,结果被人一拳掏了个透心凉,以至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孩子自刎。” 现在我不会给人偷袭我的机会,更不会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了! 当初刘暮舟的愧疚,是在于他本可以提前布局做更多,却偏偏自以为所做的已经足够了。 昨夜看过那段光影之后,刘暮舟已经知道了,即便有所布局,也一样救不下姜玉霄。 可拼尽全力,跟没尽力,是两回事啊! 钟离凤台一剑清开废墟,却发现里面并无刘暮舟。 而下一刻,狂奔雷霆之中,无数把携带雷霆的风泉,自四面八方交叉落下。 拔剑之后,剑气更为锋利,钟离凤台一个不留意,后背衣衫便被撕开一个大口子,且有灼烧痕迹。他见雷霆剑光再次袭来,便瞬间挪去一侧,可万万没想到,剑光好像提前预测了他的落脚之处,他没有刘暮舟那般疾速,只得挥舞阔剑去抵挡剑光。 退去远处的钟离盼盼瞪大了眼珠子,“这……这是我的剑阵啊!就这么一会儿,他就学会了?” 钟离沁笑意不止,他可是能光凭记忆就能画出禁身符的人。 可就在此时,钟离凤台深吸了一口气,呢喃道:“一个剑修,又是符箓又是阵法的,你可真不纯粹。我来教你,什么叫剑修!” 说着,他不再理会袭来雷霆,猛的将阔剑在地面,双手死死抓着剑柄。 下一刻,一道黑气由打他脚下开始扩散,瞬息之间便弥漫至方圆百丈。 白色雷霆在上,漆黑剑气在下,但钟离凤台突然拔出阔剑劈向上空,地面黑气瞬时间化作无数漆黑长剑,像是自下而上的雨点,轰然一声便击碎雷霆。 刘暮舟眉头一皱,十二把飞剑齐出,却被阔剑以剑身横扫而出。飞剑尚未折返,钟离凤台便猛然跃起,一剑劈落刘暮舟手中风泉,回旋之后,又是一剑,直直砸向刘暮舟头颅。 钟离沁心头一紧,却见刘暮舟单手抓住了重剑,手中血水沿着手臂滑落,掌心之中,皮开肉绽,深可见骨。 但此时,阔剑突然变得通红,像是被什么烧红了一样。 刺啦一声,钟离凤台的双手已经冒出黑烟。 但钟离凤台没有撒开手,而是使劲儿往后一扯,连带刘暮舟掌心的肉抽出。 “你这点儿境界,真气也好剑气也罢,总该要用完了吧?” 眼瞅着阔剑再次落下,刘暮舟骂了一句娘,一咬牙,竟是主动朝前一步,让阔剑落在肩头卡在骨头缝儿里,然后深吸一口气,用最初所学的崩拳,凌空递出,狠狠砸在钟离凤台小腹。 钟离凤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阔剑终于脱手。 而刘暮舟,抬手将卡在肩头的阔剑取出,鲜血顺着手臂直往下滴落,脸上却一点儿变化都没有。 钟离迟面色煞白,咽下一口唾沫,呢喃道:“以伤换出手机会,他……他不疼吗?” 话音刚落,刘暮舟便一个踉跄。 确实是修为太低,灵气入不敷出。 可此时,钟离凤台却猛的抬头,发疯一般望向刘暮舟,沙哑道:“我知道是杀不了你,一定会有人阻拦,但我要告诉你,谁拿着那把剑,我便跟谁,不死不休!” 说着,钟离凤台双目通红,气息再次攀升,竟然要强行破境黄庭九炼! 此时此刻,钟离銮江一步跨出,死死按住钟离凤台的肩膀,沉声道:“凤台!你已经输了,输在年纪、输在心胸!刘暮舟从头至尾都没起过杀心!你辛苦十年积攒的底蕴,若今日再破境,便全白费了。” 钟离阳槊也瞬身而来,沉声道:“凤台,够了。你是个剑修,等他什么时候修为赶上你了,来一场干干净净的问剑,到时候绝不会有人阻拦你。” 刘暮舟望着前方,皱了皱眉头,实在是站不稳了。可这会儿要是倒下,太丢人。 此时,身边出现了一位姑娘,轻轻搀扶住了他,并往他嘴里塞了一枚丹药。 “逞能,他也就是临战破境修为还不稳,否则你怎么打得过?我说过了,我们都没有后路可走。所以闯不闯得过都没关系,我钟离沁这辈子已经跟定你了。” 可此时,钟离凤台死死盯着刘暮舟,心念一动,那把阔剑竟然自行蹿出,径直刺向刘暮舟。 钟离沁眉头一皱,猛的转头望向那把阔剑,明明没有出手,但数道剑气如清风一般拂过,阔剑当即被切割成无数碎片,跌落地面。 与此同时,整座不回城迎来了一场清风,起初好似春来,沁人心脾。可紧接着,风便有破军之势,力不可挡。下一刻,还是风,却是可杀百草的秋日霜风。最后,风中冰寒杀意肆虐。 钟离沁望向钟离凤台,面色冰冷。 “还要打?你破境我压境,试试。” 钟离凤台双目之中的血色终于褪去,他怔怔望着钟离沁,不知在想些什么。 其实何止钟离凤台,钟离銮江与钟离阳槊,也满脸的震惊。 屋顶上,季渔皱了皱眉头,沉声道:“这就练出剑意了,还是风属?” 张青源咋舌道:“这下山外山势必要以一山一人,压你们十二剑气楼了。那位奇女子,总算要靠着后辈出一口恶气了。” 曹同咧嘴一笑,猛的翻身而起,一伸手,便将风泉召来。 “刘暮舟,剑借我用用。” 刘暮舟一愣,抬头望去,诧异道:“曹师兄?” 曹同只是冲着他一笑,随后跨海,御剑登山。 “扶摇楼曹景齐,为师伯虞丘寒问剑。” 大青山上,有人笑道:“钟离鸿在此。” 小孩子打完了,该大人了。 第110章 大道为他争 钟离銮江与钟离阳朔两兄弟架走了钟离凤台,这场闯关,看似是刘暮舟输了,其实赢得极其漂亮。 钟离沁搀扶着刘暮舟到海边,吃下丹药的刘暮舟,已经恢复了几分气力,他轻轻挣开钟离沁,脱掉卡在骨头儿缝儿里的外衣之后,伤势才能被人看见。 肩头骨头被劈断了,一侧肋骨不知断了几根,骨头碴子都戳破了皮肉。 站在不远处的钟离迟与钟离盼盼对视了一眼,各自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家伙是没有痛感吗?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啊! 结果此时,几人分明瞧见刘暮舟脱掉了上衣,以海水清洗身上血渍! 钟离沁面色十分难看,忍不住骂道:“你是不是有毛病?第三场本来就不公平,你躲避便是,为什么要拼着以伤换伤?” 刘暮舟没敢答复,迅速清洗完血水之后,又换了一身内衬,重新穿上了青衫。 此时再看他,除却右手皮肉外翻,白骨若隐若现之外,便看不出有什么伤了。 此刻他才敢望向钟离沁,还以左手挠了挠头,干笑道:“这不是没法子嘛!修为赶不上人家,只能用这笨法子了。” 说话时,两道身影几乎同时落在刘暮舟与钟离沁身边。 张青源随手丢去一枚丹药,望着刘暮舟,摇头且咋舌:“你小子,是个狠人啊!” 说着,还故意将一只手抬起来,作势搭在刘暮舟受伤肩头。 结果钟离沁一个眯眼,张青源瞬间缩回手臂,干笑道:“这丫头,玩笑而已,怎么还当真了呢?” 反观季渔,一言不发,只是怔怔望着天幕。 也是此时,天幕之上,炸响声音不断传来。一山外山大青山上方为中心,一阵又一阵的剑气涟漪散发,这才不到盏茶功夫,方圆万里天幕便没有一丝云彩了。 这场刘暮舟根本看不见的问剑,只有天上万里无云,海里波涛汹涌。 刘暮舟一边以雷霆恢复伤势,一边问道:“沁儿,你看得见吗?” 钟离沁转头看了一眼刘暮舟,很确定,他就是故意这么叫的。 倒不是反感,只是一种最初的不习惯,也有点儿……难为情。 钟离沁答复道:“看得见,但我告诉你,你可能也不喜欢听。” 刘暮舟闻言,摇头道:“他若输了,有朝一日我会也会问剑山外山,但绝不夹带私人恩怨。在我看来,问剑是很纯粹的事情。” 张青源神色古怪,插嘴道:“你都闯过三关了,将来是问剑媳妇儿还是问剑老丈人?” 这一问,刘暮舟一下子不知怎么答复了。 他只得干笑一声,嘀咕道:“当然是老丈人了,他也不至于真打死我吧?” 钟离沁嘴角直抽搐,她怎么就没发现,现在的刘暮舟这么没皮没脸?人家跟你客气客气,你还真就叫上老丈人了? 但此时,季渔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当年虞丘寒在钟离鸿手底下过了多少招?用了多长时间?” 酒楼中的白老汉刚刚给受损商铺分发完补偿,此刻走上前,说了句:“多少招不好说,但只一个时辰便结束了。” 季渔深吸了一口气,呢喃道:“他没有佩剑,比较吃亏。” 张青源却道:“还谈什么吃亏,钟离鸿是元婴之下第一人,无限接近于元婴境界的存在。曹同金丹九转才十几年,一直都没走出自己的剑道,这场架不用说都是必输。” 此时海水越发的激荡,浓厚剑气几乎都要撕碎天空了。 而天幕极高处,钟离鸿一手持剑,一手负后,站的端正,一身剑意竟然有几分浩然。 反观曹同,乱糟糟的头发随风飘摇,还在扣牙缝儿。 突然之间,两人原地消失,化身无数残影在半空中争斗起来,双方身后的剑气凝为无数把实质长剑,像是两条游龙般环绕两人周围。 对撞之后,两人各自后撤,一人持剑劈砍而出,剑气惊鸿。另一人则是横剑身前,但并指抹过剑身之时,便有密密麻麻的剑影纠缠而下。 说是问剑,两人更像是玩儿。 钟离鸿斩出数道剑气,呢喃一句:“小曹,你知道虞丘寒死在我剑下之后,我便转而走了另一条路,我给你让路了。可沁儿走出那一步,我是万万没想到的。” 曹同挥剑还击,笑道:“天下事,总是后浪推前浪的。谁也想不到会到这个份儿上,估计祖师婆婆也没想到。现如今大战将至,我们这些学剑的不能给祖宗丢脸,总要先填上去,给小家伙们争取长大的时间的。” 钟离鸿有些不解,“那你还来?明知此路不通了。” 曹同一乐,笑道:“可是师伯为我而来,之所以死在这里,也与我脱不了干系。所以我无论如何,都要来问剑一场的。怎么说呢,那小子能与你家丫头走到一起,我还挺高兴,起码将来她接掌扶摇楼后,我还可以说那是我小师弟的媳妇儿,没多丢人。” 顿了顿,曹同深吸了一口气,将风泉竖起,沉声道:“心里话说完了,当年你让路给我,我没走出来是我没本事。你家丫头走上那条路,那是命,我没什么好说的。只不过,既然是问剑,那便请钟离家主用出最重的,浩然一剑!” 钟离鸿点了点头,沉声道:“曹同接剑!” 与此同时,站立海岸边的众人突然同时抬头望去天幕。 张青源嘴角一扯,转身看着季渔,问道:“他几时转修浩然剑气的?你一个读书人,十二书院山长之一,养出的浩然之气有他重?” 季渔面色凝重,沉声道:“自然比他纯,但必定没他重,那是剑意。” 只听得一声巨响,山外山方圆几百里皆受到剑气影响,海面汹涌至极。 而下一刻,一道邋里邋遢的身影自天幕坠下,落在了刘暮舟身边。 曹同将风泉抛给刘暮舟,笑道:“不是我的剑,到底是不顺手。” 可刘暮舟却皱了皱眉头,因为曹同左手拎着一条手臂,是他自己的。 见刘暮舟眉头紧锁,曹同咧嘴一笑,轻声道:“瞧你那样儿,又不是接不回去了。” 说着,他将右臂“粘”回肩头,又以剑气化作丝线,硬生生将胳膊缝了回去。 他抬起左臂拍了拍刘暮舟左肩,笑道:“养几天就好了,你那老丈人太凶,实在是打不过。哦对了,见过蓝采儿了吧?毕竟是他的女儿,能帮便帮一把。” 只不过,曹同还是往东看了一眼:“剑鞘,怕是得你自己以后问剑了。” 曹同看了钟离沁一眼,微微一笑,以心声说了一句话,转身便要离开。 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取出了一枚错版大钱抛给曹同。 “曹师兄,一直以来,多谢!我现在不需要这东西了,心里已经有一枚了。” 曹同一笑,又将大钱丢回去:“你欠我个徒弟,这是一份传承。不墨迹了,你登山吃饭,我跟这俩货喝顿酒就走了。” 刘暮舟闻言,沉声道:“刘暮舟必有问剑山外山的一天,不为别的,就为拿回剑鞘。” 曹同神色古怪,视线偏移向钟离沁,笑道:“你自己说的啊,不是我撺掇的。” 说罢,曹同凑到张青源身边,嘀咕道:“赶紧把你那仙丹给两颗,我这胳膊还有用,可不能就这么断了。” 而季渔,则是指向不远处,问道:“刘暮舟,记得他们吗?” 刘暮舟顺着季渔手臂望去,只见远处一对少年少女,少年人一身暗青儒衫,满脸笑意。至于少女,穿着桃红衣裳,头扎髽髻。 两个孩子对着刘暮舟遥遥作揖,刘暮舟也笑着抱拳,同时问了句:“当初那位,是贺十三先生吧?这两个孩子,现如今?” 季渔轻声答复:“放心,一点小毛病,已经治好了。不去见见?毕竟当初那道人是将他们托付给你的。” 刘暮舟笑了笑,摇头道:“不了,过得好就行,若有缘分,将来自会有见面机会。” 辞别季渔,钟离沁扶着刘暮舟往山外山走去,边走边问道:“那两个孩子我也有点儿眼熟,但想不起来了。” 刘暮舟微笑道:“记得在朱草郡时,有人跟咱们抢炉子吗?” 钟离沁恍然大悟,“原来是他们呀!” 走了几步,刘暮舟回头望了一眼,呢喃道:“怎么就不愿意多跟我说几句话,着急忙慌的就要走,真是的。” 钟离沁轻声道:“因为我在。” 刘暮舟一愣,却听钟离沁言道:“离他最近的一条剑道,被我抢先走了上去。当年虞丘寒就是为他争剑道才死在山外山的,他不是接受不了,也没有不高兴,只是……” 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苦笑道:“虞丘师叔死在山外山,是因为他失手杀了钟离凤台的爹是吗?而所谓的大道之争,其实是替曹师兄争的。” 曹同没有不高兴,也不是接受不了,他只是一看见钟离沁,就觉得虞丘寒白死了。 钟离沁点头道:“这几年我都打听清楚了,当年虞丘寒被你师父逐出楼外楼,只有扶摇楼愿意收留他,愿意帮他接出心上人。” 刘暮舟灌了一口酒,叹道:“可是最终,因为一场误会,蓝采儿的娘到现在还对虞丘师叔恨之入骨。” 正说话呢,山外山有人喊道:“赶紧去收拾收拾,上大青山吃饭。” 第111章 你成不了他 能上大青山,表明钟离鸿与陈筝接纳了刘暮舟。 也是登山之时,刘暮舟才知道钟离姓不得与楼外楼弟子通婚,但祖师婆婆给后辈女眷留了一条可自己选的路。每个钟离家的女孩儿,十二岁时都能选一个铸剑师,要是她决心要嫁给谁,便让谁去找那个铸剑师打造一把剑。剑只要铸了,女子父母不能不收,但可以设三关去考验。 这种铸剑闯关的人,不问出处。 不过刘暮舟有些疑惑,便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拜入楼外楼的?” 钟离沁挽着刘暮舟的胳膊,算是搀扶他,也是奖励他。 “我怎么会知道,我只是相信你一定会铸好剑,将剑送来山外山的。不过你这雷霆剑气,真的可以修缮肉身吗?” 刘暮舟闻言,点头道:“师父教的,雷霆的湮灭与复苏,在一念之间。节气之中不是有个惊蛰吗?春雷乍动,万物复苏。师父说,这是一种物至极的绝处逢生。” 说着,已经到了半山腰的一处宅子外。 钟离沁松开刘暮舟,压低声音说道:“可以惹我爹,千万不要惹我娘,不然她要教你拳法了,我可就没辙了。” 刘暮舟眨了眨眼,也压低声音,反问道:“那我还需要注意什么?” 钟离沁摇头道:“没什么注意的。” 可走到门前,刘暮舟思前想后,还是不合适,空手能行吗? 可现在,兜儿里除了酒,好像没别的了。 于是他取出两坛子桃花酒,与钟离沁并肩走进了宅子。 可一进院子,刘暮舟就愣住了。 因为有个年轻妇人坐在屋檐下的藤椅上,而不远处的半间瓦房下方,是系着围裙的钟离鸿。 刘暮舟没忍住转头看向钟离沁,钟离沁伸手将刘暮舟的头掰了回去,并以心声说道:“我娘可不会做饭。” 正此时,陈筝笑盈盈望向刘暮舟,问道:“暮舟来了呀?客气什么,还提着酒?一看就是给他的,我呢?我可不喝酒。” 钟离沁接过刘暮舟手中的酒,拉着刘暮舟过去将酒放在院子的桂树下方,然后自个儿跑去陈筝那边,笑嘻嘻道:“陈大宗师,你怎么这样呀?想要啥我给你买成不?” 结果此时,钟离鸿菜刀猛的劈在砧板上,可把刘暮舟吓一跳。 钟离鸿转头瞪了刘暮舟一眼,问道:“傻站着干嘛?帮忙啊!” 刘暮舟连忙哦了两声,小碎步跑过去,问道:“我……我干点啥儿?” 钟离鸿也没看刘暮舟,只是指着边上说道:“把那老母鸡斩成块儿,鱼肉改刀,配菜切了。你那手,能行吗?” 刘暮舟二话不说便要上手,结果一家三口齐声一句:“洗手!” 某人跑去一边把手洗了,又翻出来一道白纱缠住了手。倒不是怕疼,是怕饭做完后,吃着自己的肉。 打小儿就做饭的刘暮舟,切菜自然不在话下,哐哐哐的,速度极快。 一大一小在这半间房做饭,母女二人并肩坐在屋檐下,都笑盈盈的望着。 陈筝伸手捅咕着钟离沁,问道:“稳固剑意固然重要,可人家万里迢迢来找你,你不陪着走一段儿,不合适吧?” 钟离沁微笑道:“娘,我陪他走一趟学宫,陪他一年半载再回来。他要去震泽一趟,一路上少不了四处逛逛,我回来之后尽量一年之内稳固修为,然后就去震泽找他,完事儿我南下,他继续游历嘛!” 陈筝闻言,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然后说道:“时间会不会太紧了,你赶二十二岁前,要去一趟昆吾洲的呀!” 钟离沁一笑,“不怕呀,他要去南边浠水山,还要去某个山头儿,估计要在那里耽搁一年半载。所以我都算好了,我去扶摇楼,至多两年就能返回,正好也是他返乡时间。” 陈筝点了点头,笑道:“反正你自个儿算好时间就成,我跟你爹这边,算是接纳了这个女婿。但别想太早成亲啊!这事儿你们结丹之后才有的商量。” 钟离沁使劲儿翻了个白眼,嘟囔道:“娘!你想哪儿去了,我没那么着急呢。” 母女二人在这里说的起劲儿,做饭的刘暮舟可半点儿不敢放松警惕,连往锅里洒盐巴都得看钟离鸿眼色。 忙碌了一个下午,吃饭时已经到了黄昏了。刘暮舟在饭桌上,多余的话都不敢说。就连夹一块儿鸡肉,都得先抬头瞄一眼。 钟离沁见他畏首畏尾的,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夹了一块儿肉放进刘暮舟碗里,故意一副气呼呼的模样,说道:“这饭有什么好吃的,下次咱在小青山自己做吧,反正又不是不会。” 钟离鸿闻言,眼皮一抖,干脆双手端起一盘菜递给刘暮舟,“来来来,吃,我给你喂?” 刘暮舟赶忙起身,摆手道:“不不不,我……我自己夹。” 还好陈筝瞪了钟离鸿一眼,这位钟离家主才板着脸坐回去。 也是此时,陈筝说了句:“暮舟,你的剑术山外山不能指点,你的雷霆剑气太过特殊。拳法,我也一样教不了,因为咱们路子不一样,我教你,不一定是为你好。” 刘暮舟点头不止,“有人跟我说,路是自己走出来的。可以学别人,但不能像别人。” 陈筝闻言,笑着点头:“那就行。” 结果话锋一转,陈筝又说道:“另外,光是一把剑可拐不走我闺女,不过我觉得,以你的本事,十几年闯出一番名声,不是难事。两情相悦固然好,但不要过于儿女情长,你当下该做的事情,不用想也还有很多吧?” 刘暮舟赶忙点头:“伯母放心,我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的。况且我自己还有许多必须要做的事情,都是需要自身足够强大。而且……想要沁儿不受先前那种围攻,我也得先自己强大起来。” 陈筝笑着点头:“这才对嘛!行了,晓得你在这里不自在,吃完要是不想留,就连夜走吧。” 一顿饭下来,钟离鸿就说了一句话。 直到刘暮舟洗完碗筷将厨房收拾好后,都要走了,钟离鸿这才走到刘暮舟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家没什么大人,盖尘前辈又不是你能时常见到的,所以以后遇事,不要自己硬抗。哪天碰上那种没皮没脸的喊家中大人,我说的是那种你根本无法与其较量的,一定要喊我。老丈人不是喊的挺顺嘴嘛?那我也不能白收你两坛子酒。下次再有仗着家世欺负人的,你就告诉他,谁家里还他娘没个大人?” 明明是板着脸说的,可不知为什么,刘暮舟鼻头一酸。 直到两人下山了,钟离沁才笑着说道:“我爹脾气好,我娘脾气才差呢,所以裴邟打小就怕我爹。只不过,我爹是满面冷心热。” 刘暮舟笑了笑,点头道:“小时候在外面被欺负,我不敢找宋伯,我怕宋伯跟我一块儿被欺负。后来走江湖,时不时的扯一扯虎皮,可实际上我也只能扯虎皮,真要喊人,我喊谁去?” 钟离沁咧嘴笑道:“现在有了呀!” 说着,钟离沁微笑道:“我还挺想念那时候的江湖路呢,你记得我第二次醒来洗澡的地方吗?我看过了许多风景,就那处地方最让我念念不忘。我能陪你走差不多一年,走慢点儿成吗?” 刘暮舟记下了钟离沁的话,点头道:“当然可以。” 此刻两人到了半山腰的花圃,白老头顶着星月,还在照料他的宝贝花儿。 老人一抬头,见刘暮舟与钟离沁走来,便笑着问道:“怎么,连夜走啊?” 刘暮舟点了点头,抱拳道:“白前辈,我们想去尚秋河入海之处,看旭日东升。” 白老头笑着点头:“年轻人真会玩儿,去吧。” 不多久,两人便走下了山外山,携手北上,往学宫去了。 而此时,有个拄着拐杖的老者走到了钟离凤台身后,轻轻拍了拍自己孙儿的肩膀。 “凤台,不必耿耿于怀,你确实输了。” 钟离凤台嗓音沙哑:“爷爷,年纪大、修为高,不是我的错。” 老者闻言,沉默了半晌,然后说的:“我要告诉你,当年虞丘寒杀你爹,不是失手,而是另有隐情呢?” 钟离凤台猛的抬头,“爷爷!你说什么?” 老者深吸了一口气,以心声言道:“凤台,我交给你一件事,做好了,我们就是钟离家的功臣。做不好,咱们爷孙灰飞烟灭。你,愿意做吗?要是愿意,就得学会隐忍。” 不回城以北的一处小镇之中,有个一身白衣的年轻人歪头看向天幕,见两道剑光自南向北,嘴角便缓缓向上挑起。 年轻人身后有个中年人,一身黑衣,面露不解神色。 “殿下,你不是也喜欢钟离沁吗?咱们就这么干瞅着?” 赵典闻言,嘴角一抽,气笑道:“莫少保,我是贱骨头还是怎么着?人家揍我两顿,我还喜欢人家?我那只是恶心恶心刘暮舟而已。” 说着,赵典又问:“青瑶那边,如何了?” 中年人闻言,笑着答复:“殿下,她到底不是人,也实没什么阅历。这点,人与妖没什么区别,把她捧到一个很高的位置,她就忘了自己是谁了。” 赵典咧嘴一笑:“这就是个开胃小菜,我说了,第二场我布局他破局,比的是头脑。真正装他的口袋,在他意想不到的地方。” 中年人略微沉默,忍了忍却还是没忍住,于是说道:“殿下,鹿山主说的话,还是要往心里去的。” 赵典扭了扭脖子,淡然道:“那就是恶心恶心他,武道中人要顶天立地,我记住了的。我要做的,是让他左右手里的东西一般重,哪个都舍不得丢,却必须要丢掉一个。” 赵典往街上走了几步,望着天幕,微微一笑。 你破局不成,就是我赢,你若破了,也不是我输,咱们找个地方再打一场,才是最终输赢。 正此时,有两人拖着个老头子自客栈走了出来。 那老头儿起码是个凝神地方,此刻却满脸鲜血,半跪在赵典身后,叩头不止。 “殿下……饶命,老朽镇宣山上下,此后听候太子殿下调遣。” 赵典脸上笑意瞬间消散,他转头望向那老人,冷哼一声:“我用不着你听我调遣,起先我懒得理你,明明不要你赴国难,也不必你赴一洲之难!哪怕你憋着将镇宣山南迁,玄风王朝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个老东西,就不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吗?” 老人闻言一颤,“殿下,老朽此后必定守口如瓶。” 赵典面无表情,淡淡然一句:“来不及了,但你给我提了个醒,理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不说都会。” 转过身,赵典随口一句:“把这老东西宰了吧,顺便灭了镇宣山断其道统。明日以太子名义拟一道告玄风仙家书。只说一句话,玄风治下,上至仙门下至散修,凡妄言南迁者,皆灭门毁山,杀无赦!” 中年人深吸一口气,刚要开口,却有人御风而来。 那人落地之后,冲着赵典一抱拳,沉声道:“殿下,大军已经开始集结,使团也随时可以出发,陛下让我问问你,后礼还是后兵。” 赵典笑了笑,轻声道:“告诉那些使臣,他们在前,大军在后,所以他们只需要记住一句话,并将话传达给诸国皇帝。称臣进贡者国恒在,不臣则国灭之。” 那位莫少保望着年轻人背影,神色凝重。 “殿下,手段是否可以温和些?若真是这样,将来殿下登基,世人……” 赵典摆了摆手,“怕有人说我暴君是吧?无所谓。” 瀛洲若在,千夫所指又有何妨?死千万人于我而言,也就那么回事。 若天下不存,赵典是否暴君,谁能去评判?指望那些在自己的天下活不下去的家伙夺了我们的土地之后,再给我写帝王本纪? 后方老者,已经身首异处了。 赵典眼睛都没眨一下,却笑着问道:“莫少保,近来国师总拿我跟刘暮舟比,你觉得我与他,有的比吗?” 那位莫少保沉默片刻,只说了句:“慈不掌兵,刘暮舟不可能成为殿下这样的王者。” 赵典转过身,笑问道:“但?” 中年人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但殿下也永成不了刘暮舟那样的侠客。” 第112章 不得不下场 尚秋河几次改道,到了也还是带着半洲黄沙入了海。 当年那段不太长久的江湖路,刘暮舟与钟离沁不知看过多少日升日落。但在这大河入海之处,却另有一番滋味。 看罢日升,二人在河边等船渡河,都没背剑。两人皆穿青衣,一看就是一对儿。只不过即便未曾背剑,刘暮舟腰间悬挂着酒葫芦,也不像个读书人。 不多久,便有一艘小舟划了过来,刘暮舟率先等船,然后走到船边上,抱着膝盖蹲了下来。直到钟离沁走来才赶忙起身,扫了一眼钟离沁。 钟离沁使劲儿翻了个白眼,却极其配合,开口道:“剑是你的?” 刘暮舟点头道:“算是吧。” 钟离沁闻言,一脸嫌弃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算是?” 刘暮舟憋着笑,点头道:“是!” 到下一句时,钟离沁瞅了一眼刘暮舟,心说你这家伙现如今的皮囊,说那句话有些昧良心。不过当初怎么说的,现在怎么说呗。 “剑不错,人差点儿。” 结果刘暮舟满脸笑意:“人差不差,你说了可不算。” 钟离沁又翻一记白眼,却如同初见时一样,抱拳道:“方才失言,我向你赔罪。” 说罢,两人对视一眼,一个笑的比一个欢。 老舟子转头扫了一眼,眼神像是看傻子,手底下不由得快了些。 他心说,我这不是拉了俩傻子吧?说剑,哪儿有剑?你们衣裳都穿一个色儿,装什么不认识啊? 两人这段对话,或许也只有曹同能明白了,因为是曹同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当年初见,琴瑟湖上,少年拘谨,少女大方。 这趟学宫之行,刘暮舟压根儿没打算要做什么惩奸除恶降妖除魔的事情,学宫脚下要是有这种事,那这瀛洲真就没救了。 过河之后,抬眼便是一处大山,那便是大名鼎鼎的闻道山,山下有一城,名为夕死城。 朝闻道,夕死可矣。 钟离沁微微转头,问道:“除了要几块儿砖石之外,你是不是还要问宋伯的事?” 刘暮舟点头道:“现如今十二祭酒都在学宫,我总要找到四先生,问问为何要将我宋伯逐出白鹿洞。” 但刘暮舟望向那座闻道山时,微微眯眼。 因为他也要问问宋伯为何魂缺失一魂,是不是白鹿洞所为,若不是,那是谁? 四九之争,大人物的事情,宋伯一个观景修士怎么卷进去的? 走了一段儿,钟离沁抿了抿嘴,沉声道:“你记得那个彭壁吗?脑门有个囚字的家伙。他与宋伯一样,都是颜四先生的再传弟子,因为当年那件事,被罚在闻道山下守门。肯定能见着的,见了忍吗?不忍的话,咱们就得做好闯完祸跑路的准备。” 刘暮舟满脸笑意,因为钟离沁没跟刘暮舟自己说要忍与否,而是问了句要不要忍。 “见了再说吧,我听说颜夫子在祭酒之中年岁最大,二十岁教书,六十才拜的那位老夫子,所以除了老夫子,十二位祭酒当中,只有他被称为夫子对吗?” 钟离沁点头道:“颜四先生与姚五先生,与我们山外山关系挺好的。颜先生年岁最大,脾气最好。陈先生岁数略小,但在十二人中脾气最大。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他们两人怎么争起来的。” 刘暮舟一笑,呢喃道:“我想,颜夫子是说不出有些圣贤书也尽是狗屁道理这样的话吧?但陈先生说得出来。” 一脉文风如何,从彭壁就能看出来。想必对于那位颜夫子来说,也是规矩大过天吧? 钟离沁有些疑惑,“你从哪儿知道的这些话?” 刘暮舟眨了眨眼,答复道:“宋青麟给我写了一封信,信上是这么说的。” 况且这话也符合陈默的性子,但教书先生出身的颜夫子,当然会不一样。 钟离沁点头道:“好吧,那咱们就去独台,扒砖。” 学宫一般不前缀闻道山,因为闻道山是以学宫闻名于世的。 几十里路,两人在步行,所以走的不快。快走到夕死城时,已经过了午时。 但走着走着,钟离沁瞧见了路边有人卖西瓜,姑娘一下子就走不动道儿了。 刘暮舟看在眼里,便拉着她走到瓜棚处,与那卖瓜的老丈卖了一只大的。 吃瓜之时,老丈见刘暮舟腰间悬挂酒葫芦,便笑问道:“这位公子是远道而来的游侠吧?” 刘暮舟吞下西瓜,好奇问道:“老丈见过许多?” 老人家磕了磕烟杆子,微笑道:“学宫脚下,读书人多,游侠儿也多,见怪不怪了。只不过,大多都是挎刀背剑的,像公子这样只悬着酒葫芦的,算少。前几日还有个灵洲来的年轻僧人,据说是武陵菩萨的关门弟子。他与大先生的关门弟子,在城头打了一架呢。” 刘暮舟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吊了起来,“谁赢谁输啊?” 老人一乐,“据说是雷音寺大菩萨的关门弟子,两个大弟子的小弟子,好像最终打了个平手。” 钟离沁闻言,嚼着瓜肉,笑盈盈望着刘暮舟。 意思是加上你这个大剑仙的唯一弟子,就是三个大了。 咽下习惯,钟离沁笑盈盈问道:“老伯,那连个大弟子的小弟子,走了没有?” 老丈闻言,摇了摇头:“没呢,听说在等人。” 刘暮舟闻言,嘴角一扯,嘀咕道:“别不会是等我吧?天天打架谁受得了?” 此话一出,钟离沁倒是还没开口,可卖瓜老丈却笑个没完。 “这年轻人,你……你真会玩笑。人家都是大弟子的小弟子,你……” 刘暮舟挠了挠头,“也是,我倒不是大弟子的小弟子。” 不论是学宫还是雷音寺,又或是玄都山,四个活死人座下都有十二人,都是师兄弟。但昆吾洲是个例外,楼外楼是高于十二剑气楼的。 以前刘暮舟不知道,也是这几日才知道盖尘的师父,起初也是活死人。但后来不知怎么,真死了。原本应该是盖尘接替活死人位置,但那位不理人间世数千年的老祖宗将盖尘按了回去,他自己成了活死人。 所以十二剑气楼加上楼外楼,十三位元婴修士严格来说并无师承关系,剑脉也不同。 钟离沁在刘暮舟身上擦了擦手,淡淡然开口:“去了就知道了。” 刘暮舟有些无奈,这黏糊糊的,擦我身上干嘛呀? 往前走着,刘暮舟又问:“他们修为都很高吧?像你这样的天之骄子?” 钟离沁摇了摇头,“跟我一样的,估计就你那个好孩子了。不过这几人我知道,与我年岁差不多。像任先生的关门弟子,姓王名云,玄风吏部尚书之子,如今也就二十岁吧,黄庭八炼上下。你不知道正常,你才走了几年江湖?但他名声很大,因为打小儿就直眉瞪眼憋着做圣人。灵洲大菩萨的关门弟子,法号道衍,岁数也就十九二十吧,喜穿一身黑衣僧袍,听说俗姓姚。他与你一样是炼气士武道双修,但他从未显露过炼气士修为,武道修为在五品宗师吧。说起来了,就再说说玄都山大真人的关门弟子,叫丘密,应该是十九岁,黄庭七炼,道门剑修。” 说着,钟离沁笑盈盈望向刘暮舟,轻声道:“以后能不能加上个你,就看你本事喽。” 此刻二人距离夕死城不过数百步而已,钟离沁还在说话,可刘暮舟却站住了。 因为城头以左,有个年轻僧人一身黑衣,城头以右,读书人身着儒衫。 钟离沁眨了眨眼,“别真是等你吧?” 刘暮舟嘴角一扯,挠头道:“不至于吧?唱戏呢,弄这么大阵仗?” 但此时,一阵桃花开来,有身着蓝靛道袍的年轻人御剑停在城头。 年轻道士悬在半空,笑着举手:“二位道友,是在等我?” 黑衣僧人双手合十,笑道:“道衍等候已久。” 读书人则是作揖道:“丘道长远道而来,要不要歇息片刻?” 几句话的功夫,此地已经围满了人。就连方才卖瓜的老丈,都不知啥时候跑来,看热闹来了。 城里人已经看过一场争斗了,此时加了一人,不知得多热闹呢。 看了片刻,刘暮舟一把抓住钟离沁,嘀咕道:“咱们还是别掺和了,先进城吧。” 刘暮舟心说我这点儿修为,掺和就是丢人,丢的还不是自己的人。 说着,便要拉钟离沁进城。 结果此时,书生王仁微微一笑,轻声道:“四洲到了三家,刘道友,既然都来了,为何不上来论道一二?” 丘密闻言,眼前一亮,问道:“是那楼外楼刘暮舟?他在此?既然如此,为何不出现,我张师兄都跟陆师妹都把你夸上天了。” 本来已经迈步的刘暮舟,脸皮一扯,心说他们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结果此时,黑衣僧人淡淡然一句:“刘道友,我师祖对你夸赞有加,小师叔还说带你看过莲花呢,我倒也想瞧瞧你。今日三家俱在,独缺你楼外楼嫡传。” 刘暮舟一愣,鸡公寺的老和尚跟小和尚? 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要是再不出去,更丢人。可刘暮舟想不通,谁嘴这么大,把我要来学宫的事情捅出去了? 钟离沁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去吧去吧。” 刘暮舟无奈,只得顿了顿衣袖,摘下酒葫芦之后,一步跃上了城头。 三人皆望向刘暮舟,但某人先喝了一口酒。 都以为他要说点儿什么豪言壮语,哪成想塞住了酒葫芦之后,刘暮舟当即破口大骂:“你们都他娘有毛病吧?多高的修为?弄这么大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金丹元婴约架呢!找个僻静地方不成吗?” 丘密嘴角一挑,身后桃木剑自行出鞘,直奔刘暮舟而去。 “少说废话,拔剑!” 刘暮舟嘴角抽搐,你们当道士的,脾气都这么爆? 结果此时,黑衣和尚一拳轰出,“丘密,你我上次,胜负未分。” 丘密剑气如桃花,道衍的真气之中,慈悲分明。 刘暮舟眼皮一抖,一道雷霆凭空递出,“和尚,人家先找的我。” 道衍微微一笑,当即还出一掌。 刘暮舟并未接掌,而是以指作剑,雷霆剑气刺向丘密。而丘密的桃花剑气,则是击往道衍。 正此时,王仁一步迈出,瞬身到了三人中间,浩然气陡然而现。 只听见一声闷响,四人各退几步。 也不知道为什么,刘暮舟突然有一种想打架的冲动。 于是他心念一动,抽出风泉。 四人皆满脸笑意,但笑着笑着,便几乎在同一个呼吸,同时出手。没有固定对手,打到谁是谁。 有个卖瓜的老人挠着腮帮子,嘀咕道:“还真是等他啊?” 与此同时,有个刚刚辞去书院山主的年轻书生走出了栖客楼。季渔在一瞬间便察觉到了山下动静。 他摇了摇头,笑道:“看来这四个小家伙要出名了,就是都太年……” 话未说完,季渔猛地想到了什么,再一转头,见大先生在不远处,于是沉声问道:“这是……” 那位大先生笑了笑,轻声道:“风口浪尖总要有人,站得住,未来就是他们的。” 季渔倒吸一口凉气,先看了一眼栖客楼,又望向大先生。 那位大先生笑了笑,随后竖起四根手指头。 季渔当即了然,原来不是一家之意。 结果此时,有个发须皆白的老夫子拢袖走来,呢喃一句:“这都是你那九师叔逼出来的。” 当年龙背山下,陈默曾说恭请诸位下场。 棋局已乱,高人不得不下场。 第113章 闻道山上下 四个人打的乱七八糟,看得钟离沁头晕,于是便自个儿进了城,找个地方买点儿吃的,顺便给某人弄一壶酒。 虽说她不喜欢喝酒,但也不必拦着刘暮舟不让喝,特别是在看过刘暮舟在积雷原光膀子的一年之后。 至于四人的打斗,钟离沁丝毫不担心,因为谁也没有杀意。 相比三场闯关,他们才是真正的切磋。 读书人、道人、僧人、剑……呃……剑客。 钟离沁才走到一处点心铺子前,便听到刘暮舟说道:“换个宽敞地方行不?待会儿打坏东西谁赔?我反正没钱。” 道士丘密闻言,笑道:“好啊!那就去海上,清净些。” 道衍双手合十,点头道:“也好。” 此时王仁抖了抖衣袍,笑道:“我们四个能碰面,机会不多,那就走。” 这么痛快,刘暮舟倒也不意外。 从方才交手就能看出他们品行如何,最起码都是坦荡之人。 走之前,刘暮舟以心声说道:“那我去海上玩儿玩儿,你自己先逛一逛成吗?” 钟离沁买了一盒桃酥,正吃着呢,听见刘暮舟说话,便撇嘴道:“别弄得鼻青脸肿回来就成。” 与人交手,就像与人喝酒,感觉对了就是舒服,要是不对,就是煎熬。 而登山之处,有个额头印着囚字的中年人,此刻正望着那四道往东去的身影,面色凝重。 一地主事被罚到此守门,他自然是不服的。 在彭壁心中,规矩就是规矩,不可冒犯。可他刘暮舟,仅仅因为是盖尘弟子,就可以将学宫的规矩抛之脑后吗? 想到此处,他忍不住眉头一皱,捏碎了手中茶杯。 结果此时,有个瞧着很年轻,与季渔差不多岁数的读书人,冷不丁出现在了门房窗口。 年轻人瞄了一眼被彭壁捏碎的杯子,笑问道:“呦呵,脾气还挺大的,杯子招你惹你了?” 彭壁见状,恭恭敬敬起身,作揖道:“见过贺师叔祖。” 别人的九先生八先生,都是顺序。贺十三的十三,既是顺序,也是名字。 他真叫贺十三。 按季渔的说法儿,大先生任不行,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九疯子、十万火急,十三变卦。 贺十三就这么趴在窗台上,摆手道:“你这家伙,江洋大盗出身,脑门儿的囚字都去不干净,学人这么规矩作甚?” 彭壁作揖道:“正是因为以前混账,不守规矩,以至于犯了许多大错。故而如今,对于彭壁而言,规矩大于天!” 贺十三撇嘴道:“盖老大让你走回白鹿洞,其实你也就走了万里而已就被解封了。看来那毫无修为的一万里,对你没起什么作用啊?我问你,古井国太子该不该死?” 彭壁闻言,站着了身子,沉声道:“凡俗储君该不该死,不该我去评判,有人管这个。但炼气士闯凡俗王朝杀一国储君,是我该管的。这也是学宫的规矩!” 这话都把贺十三气笑了。 “我说彭壁,你作为一个学宫派任的一地管事,七八个小国,方圆几万里的地方,是当权者欺压百姓多,还是炼气士欺压皇室多?你这是逼得读书人骂娘啊?” 但彭壁还是那句话:“多少与我无干,我只该管我该管的,越权就是不守规矩。书上说克己守礼,圣贤总不会错的。” 贺十三抓耳挠腮,又好气又好笑,“乖乖!谁教你克己守礼是这么用的?谁教你这么读书的?还圣贤,圣贤要被你气的从坟里爬出来了!” 彭壁猛的一瞪眼,沉声道:“祭酒!莫要辱我家先生!” 贺十三呵呵一笑,转身指向近山巅处的栖客楼,神色古怪:“我先生就在里面捂着,我又没拦着你,你也辱他呀!” 彭壁沉声道:“你……” 但话又没有说完。 贺十三瞥了彭壁一眼,摇头道:“颜夫子教书虽好,奈何你不是能接他一脉学问的人。你这模样,倒不如去芝兰山,上了死读山之后一辈子别下来了。” 彭壁闻言,冷哼一声:“你与前祭酒陈犯关系莫逆,自然也向着那刘暮舟。我只是没想到,堂堂祭酒,也这么只论亲疏,不论真理。” 贺十三本来都打算走了,可彭壁这句陈犯,让走出去的贺十三回过了头。 他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石碑,脸皮一抽,冷不丁转身一巴掌拍向门房,只听见轰的一声,门房便成了一片废墟。 “先生都没说陈犯,你造的词儿?” 正要走呢,山巅传来一道无奈声音:“老十三!” 贺十三摆手道:“我赔,实不行你们再找个十四吧。” 山巅上,那位任大先生一脸无奈,他转头看向颜四先生,叹道:“颜夫子,你说这些家伙,也大几百岁的人了,怎么一个个儿的还这么混蛋呢?” 发须皆白的老儒无奈笑道:“大师兄教训的是,十三教训的也是,彭壁的书,确实读歪了。” 守规矩是对的,但也得分时候。 一个守门人,守好门是分内之事,但门前有人快死了,你还觉得你要守好你的门,那就不对了。 要带走刘暮舟惩治,颜夫子不觉得有什么错。但明明知道古井国太子做混账事情却视而不见,就是彭壁的错了。 几息之后,颜夫子问道:“请问大师兄,刘暮舟的确坏了规矩,也该受学宫刑罚,他现在来了,我们立的规矩还作数吗?” 大先生只觉得一阵头大,干脆伸手指着栖客楼,“自个儿问去吧,先生在呢。” …… 钟离沁进了一处成衣铺。倒不是她没衣裳穿,而是这么久了,某人就那两身衣裳来回换,让人瞧着磕碜。 钟离沁也知道,就是因为那两身衣裳是她送的,所以某人一直穿着。 总这样也不是事儿,多给他买几身换的。 正看衣裳呢,门外走进来了个人。 “那四个小家伙加一起,怕是都挨不住你一剑。他们打得欢,你在这儿挑衣服呢?” 钟离沁转头望去,发现是个留着长须的中年人。 “见过颜夫子。” 老儒摆了摆手,轻声道:“不必客气,我来呀,也是告诉你一声。当年刘暮舟杀古井国太子,不管是什么原因,但的的确确是坏了规矩。因为古井国太子该杀,所以他罪过也没那么大。我听人说,他是来要独台的砖石是吧?让他上独台坐三日,权当受罚,之后自行取走砖石即可。” 钟离沁眉头猛的皱起:“坐三日独台?他又不是你们儒家弟子!” 颜夫子转身离去,边走边说道:“真要表里如一,怕什么坐独台?” 第114章 他人闷坐我酣睡 若是分生死的交手,早就结束了。但四人切磋,直到黄昏才停了下来。 王仁祭出了一方亭子悬于海上,四个人有三个一人一边靠着,刘暮舟则是坐在亭子口儿,喝着酒。 酒葫芦搭在嘴上,嘴角的淤青便略微刺痛。 没法子,刘暮舟只能运转灵气去散淤,还骂道:“王仁,你还是个读书人,怎么打架尽往脸上招呼?” 丘密嘴角一扯,气笑道:“你还是闭嘴吧,就你拳头最狠,你看那秃驴都被你打成猪头了。我跟王仁,我鼻子歪了,他跟食铁兽似的。” 黑衣和尚道衍一边散着脸上淤青,一边问道:“你的真气好生古怪,像是剑气,又像是真气,到底是什么?” 刘暮舟一乐,“我无所谓,你们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 王仁闻言,淡然道:“刘兄,唯心是也?” 丘密生怕王仁又开始讲道理,便赶忙开口:“你那是桃花酒?别自个儿喝呀,给我们也来点儿。” 刘暮舟便取出一坛子酒,给丘密与王仁各一只碗。 万万没想到,道衍眉头一皱,问道:“你什么意思?贫僧不配喝酒?” 刘暮舟更是一愣,“不是,你他娘是和尚啊!” 尽管如此,刘暮舟还是又取出来一只碗。不过此时,丘密说了句:“以前是不喝,三年前我跟他打了一架,没想到秃驴开始喝酒了。” 算是不打不相识,四人对彼此颇有好感。 于是丘密问了句:“那个赵典,跟你有过节?编排那么一则故事,你刘暮舟一下子就成了伪君子。” 刘暮舟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大概是他觉得,我抢了他什么东西了。” 王仁埋头喝酒,权当没听见。但道衍却问了句:“那到底是抢了还是没抢?” 刘暮舟灌了一口酒,望着西去太阳,呢喃道:“这么说吧,一样东西本来在某个地方,最开始是他进去那个地方,所以那东西只有一个选择。但我却意外出现在了那个地方,以至于那东西多了个选择。” 几人闻言,都没着急说话。过了小片刻,王仁率先开口:“那就算不上是你抢,因为你本心不是去抢。” 可道衍却说道:“如果人家是花费了巨大精力才促成这件事,你作为不速之客,让那东西选了你,的确是抢。王仁,难不成无意间杀了人,就不算杀人了?” 未曾想王仁抖了抖衣袍,起身笑道:“道衍,你这一手偷换,不错。但……” 话未说完,丘密赶忙起身,摆手不止:“得得得,你们两家最啰嗦,要吵吵去别的地方,我跟刘暮舟要喝酒。” 结果此时,一道声音传入王仁耳中。 王仁闻言,皱了皱眉头,暗骂一声混账,然后望向刘暮舟,沉声道:“你此前闯古井国行宫,斩古井国太子,虽然是为救人,但坏了规矩。四先生说,功过抵不尽,要你坐独台三日。” 刘暮舟举起酒葫芦灌了一口酒,摇头道:“你又何必骂街,独台我坐便是。但我想问问,彭壁管我,我若不杀古井国太子,谁管那些受欺负的女子?” 王仁沉声道:“所以说混账。” 顿了顿,王仁又道:“三日独台,你我同坐。” 丘密见状,一口饮尽碗里酒水,笑问道:“听说那独台可问心,我也想瞧瞧我丘密里外是不是一个人。” 刘暮舟一乐,紧接着三人同时望向道衍,黑衣和尚见状,一口饮尽碗中酒,道:“怕甚?” 刘暮舟笑了笑,起身抱拳:“多谢三位。” 王仁摆了摆手,“明年玄风春闱,我要参加。此时正好问问我自己,是求功名,还是求入世之行、圣人之道。” 月落西山,天色微暮,一行四人到了闻道山下。 落地之时,刘暮舟便瞧见门房成了一片废墟,那个彭壁盘膝一侧,口鼻之中皆有鲜血溢出。 中年人眯眼望向刘暮舟,冷哼一声。 刘暮舟懒得理他,只是以心声说道:“沁儿,我要去坐一坐独台,这三日不能陪你了。” 半山腰处,钟离沁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放心,没你刘公子,我也能活。” 说罢,钟离沁还是额外叮嘱一句:“不要太钻牛角尖,我信你言行一致。” 刘暮舟一乐,“别的不敢说,但我起码不是个两面三刀的人。” 登山路上,道士丘密将胳膊搭在刘暮舟肩头,笑盈盈问道:“你这家伙,挺招女子喜欢的,我那陆师侄就时常念叨你呢。” 刘暮舟先是一记肘击,随后言道:“不会说话,就少说话!”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扯这么远!我这一路上遇到多少女子,照你这么说,我以后真就不能跟女人说话了? 道衍笑着说道:“读书人不是说,食色性也?” 刘暮舟与丘密一同转头看向王仁,后者神色坦然,笑盈盈开口:“去你娘的!” 丘密咧嘴一笑,对刘暮舟说道:“咱俩以后多联系。” 刘暮舟点头道:“嗯嗯,千万别带他俩。” 未曾想道衍气笑道:“丘密,按读书人的话说……” 话未说完,王仁又是一句:“和尚闭嘴。” 此时此刻,山巅处,大先生与四先生望着那四个年轻人,皆笑了出来。 颜夫子摇头道:“听说师兄的关门弟子不光读圣贤书,也研读释道两家典籍?” 大先生闻言,笑道:“他很不错,觉得事物皆要由心而起,唯心而论。意思是有的,但还很不成熟。他求我帮忙,让他也有生老病死。若不悟道,死则死矣。” 也就是说,今日之后,他王仁也会变老,若悟不出他心中的大道,甘愿老死。 颜夫子一乐,“早就听说他一门心思要成圣,这个悟道,难啊!” 风口浪尖常在,弄潮儿却是一茬儿又一茬儿,眼前四人最终能有几个在历经潮起潮落之后还在那个位置,不好说的。 颜夫子点了点头,转而问道:“玄风王朝是想要一统瀛洲?” 大先生沉默片刻,点头道:“看样子,确实是。” 他往栖客楼望去,呢喃道:“每每有老九这样的人出现,做老九想做的事,都是对学宫不作为的无声怒吼。” 颜夫子也望向栖客楼,叹道:“大师兄何必自责?想必先生,也有难言之隐。” 大先生摆手道:“不怪先生,那场争斗,毕竟是我输了。” 而此时,一行四人,已到栖客楼后。 所谓独台,不过是一道在山崖之上突出来的石台,但其上有青砖铺设。 四人站成一排,皆抬头望去。 刘暮舟灌了一口酒,随后笑道:“我去也。” 说着,一步跃起,落在石台之上。 其余三人见状,也相继踏出。 他们在踏上石台的一瞬间,便不由自主地盘坐,各自陷入了一种沉寂,仿佛魂魄被抽离一般。 钟离沁还是十分担心,所以也到了独台之下。 姑娘忍不住嘀咕,“他这个人,干什么事儿都先求个问心无愧,会尽力而为,你们这破台子,对他可没用。” 颜夫子淡淡然开口:“钟离丫头,你就不想知道,他到底是喜欢你,还是因为你姓钟离才喜欢你的?” 钟离沁冷哼一声:“这个答案,我早就知道,若是为我这个姓,他就不会……” 话未说完,钟离沁突然听到哪儿传来了打鼾声音。 她抬头看向独台,只见和尚道士还有读书人,面色都十分凝重,唯独刘暮舟,横剑在膝,鼾声不止…… 山巅传来一阵爽朗笑声,大先生乐得合不拢嘴,转身面向颜夫子,作揖道:“夫子自己看吧,我先走了。” 颜夫子作揖回礼,笑容无奈。 “也罢,古井国之事,再不追究了。” 另一处山头儿,季渔一脸疑惑,问道:“先生,他怎么会睡着呢?若是表里如一、问心无愧,该有一份文运馈赠才是呀!” 季渔身边,一位中年人笑着说道:“他是第二个在独台睡着的人。” 季渔疑惑道:“第一个谁?为何会如此?” 中年人微笑道:“当年有个虬髯客,姓张名三,大侠也。之所以会睡着,是因为于事他不该有愧疚,但他自己却觉得所做不够多,自己心中愧疚。也就是说,他回绝了独台所赠文运,独台便赠他三日心安。” 但中年人觉得,太过年轻上独台,不是什么好事。人生一世,他们才过了多少年? 季渔点头道:“九先生曾说,心魔都是自找的。” 四个年轻人被推上风口浪尖,看的人,自然多。 两日光阴,很快过去。 日头再次落山,鼾声犹在。钟离沁坐在栖客楼下,右手托腮,左手捻着一根狗尾巴草,有些无聊。 他刘暮舟倒好,时不时就满脸笑意,也不知道做了什么美梦了。 结果此时,石头之上有人闷哼一声,紧接着便是噗的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钟离沁一转头,只见道友睁开了眼睛,满脸疲惫。 和尚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起身后看向一同登台的三人,面色越发的凝重。 沉默几息,和尚对着三人双手合十,然后踉踉跄跄的走下独台。 道衍往栖客楼望去,又恭敬一礼,而后言道:“多谢夫子,道衍受教了。” 楼上有人答复:“不必,人各有道,论事不论心便是你的道,你想要做些什么,做便是了。至于别人如何看待你,那是别人的事。你家师祖让我告诉你,不必着急折返灵洲,想好你要做什么,去找能帮你做成这件事的人。若下地狱,下便是了。” 和尚闻言,沉默良久,而后笑道:“多谢。” 黑衣和尚对着钟离沁一点头,转身便往山下去。 至于去处,还得看看。 次日清晨,晨钟响动之时,王仁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道只有他看得见的文运馈赠,静待他收入囊中。 但读书人深吸了一口气,起身挥手打散了文运,而后对着刘暮舟与丘密作揖,之后才迈步下了独台。 王仁并未对着栖客楼作揖,但楼上却传来了声音。 “你所学,倒也不是你所想的那样,你当然可以不认同。寻路去吧。” 王仁一言不发,下山而已。 钟离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此刻下山的读书人,似乎有些倔强。 到了正午时分,丘密也终于睁开了眼睛。 瞧见眼前文运,道士一笑:“我可是个道士。” 一样挥手打散了文运,转身对着刘暮舟一稽首,而后飞身落在栖客楼下,冲着高楼再次稽首。 此刻楼上,有人笑道:“你家祖师让我问你,何谓真人。” 丘密咧嘴一笑,一边往山下走去,一边摆手:“不知道。” 人都走光了,现在就刘暮舟还在台子上打鼾。 直到太阳再次落山,鼾声才停下。 钟离沁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人家都坐得端正,就你鼾声如雷,睡得舒服不?” 刘暮舟眨了眨眼,转身之时见身边已经没人了,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他起身背好风泉,望向栖客楼,问道:“我扒砖了啊!” 楼上答复:“十二块,多了不行。” 刘暮舟点了点头,二话不说便开始扒砖。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将十二块青砖装进了乾坤玉里。 跳下独台,刘暮舟对着栖客楼恭恭敬敬抱拳,沉声道:“多谢夫子。” 楼上只说道:“能守本心固然好,但一成不变,未必是好事。” 刘暮舟笑道:“受教。” 说罢,刘暮舟转身抓起钟离沁的手,微笑道:“走吧,我要找一找颜夫子,问问我宋伯的事情。” 山巅之上守了三日的老儒立刻传来心声:“到山雨亭中寻我,我所知道关于宋桥的事,自会悉数告知于你。” 钟离沁望着刘暮舟,问道:“他们都经历了些什么,你就真的只睡了三日?” 刘暮舟想了想,挠着头说道:“我就回了一趟北峡镇,见了见小时候的我。小时候的刘暮舟,与现在的刘暮舟,除了个头儿有差,好像没什么区别。我在船上跟他聊着聊着,就睡着了。后来他的船到了蛟河,我便醒了。” 钟离沁一脸不信,“真的就这样?” 刘暮舟使劲儿点头:“真的!” 就在此时,栖客楼上,再次有人声传来。 “刘暮舟,我尚未关门,你可愿意做那个十四?” 钟离沁瞪大了眼珠子,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尚在山中的各位祭酒,此时面色各异,都在等刘暮舟的答复。 但背剑的年轻人只背对着栖客楼,摆手道:“不愿,我有师父了。” 「错别字麻烦各位道友提醒一二呀! 至于风格……恐怕很难改了。」 第115章 山雨亭 方才还是艳阳天,不过翻山功夫,便下起了毛毛雨。 五尺宽的青石道上,两道青衣,一柄红伞。 走了一会儿,到了两座山峰的夹缝之中,一条小溪沿山而下,溪水略显浑浊。 想必山巅雨,是要大过山下雨的。 前方不远处,山溪之上架着石拱桥,桥身布满青苔,倒是能与周遭山色相融。 过拱桥之后,经过一处木廊,绕行登高三丈余,一处架在山腰的重檐四方亭便在眼前。 刘暮舟打量着亭子,那双眼睛几乎都挪不开了。 见他如此模样,钟离沁便知道,刘暮舟很喜欢这个亭子。 也是,枯木搭建的亭子很少见,周遭围绕着枯藤,连顶子都不是瓦片,而是树皮。年深日久,树皮上也早就有了一层浮土,土上长满了青苔。 望着高处牌匾,刘暮舟笑着说道:“这字像是个不会写字的人画出来的,笨拙却真诚。” 钟离沁打趣道:“听说山雨亭存世不比学宫晚,想搬走这玩意儿,不容易哦。” 正此时,有个发须皆白的老夫子自山上走来。老儒满脸笑意,轻声道:“真喜欢,搬走也不是不行。传闻十洲陆沉之前,中土神洲有个青城山,山中有雨亭,这亭子便是自青城山搬来的。那时闻道山还没名字,那人便在雨亭之前,加了个山字。记得先生曾说,搬亭子的人姓杜,自称瀛洲道人,曾写过一本书,不过早已失传。” 话说完,老儒也到了。 刘暮舟将伞递给钟离沁,抱拳道:“见过颜夫子。” 老者摆手道:“不必这么客气了,你险些为先生关了门,差点儿就成老夫我的师弟了。” 刘暮舟一笑,“想必李夫子只是玩笑而已。” 说话时,雨下大了。 老人做了请的手势,“进去说吧。” 刘暮舟还是请颜夫子先进,本来还想让钟离沁走在自己前面的,但姑娘翻了个白眼,将他先推进去了。 等到刘暮舟进去与颜夫子先后坐下,她才走进山雨亭,合上了红伞,将其靠在一边。 颜夫子取出烟杆子,三两下点着了,猛吸一口之后,吐出浓浓烟雾。 “宋桥,字水梁,神水国蛟州人氏。两百多年前,还是个少年人,拿着与族兄借的三百两银子,孤身走过了两国交战之处,过彭泽拜入白鹿洞。他的先生是个孤儿,无姓,我给他起名忘机,后来成了我的弟子。忘机人很实诚,不善变通,但教书极好。因为他不会将自己对书中的见解授于学生,而是让学生自己去悟。可惜,忘机没能走上炼气士的道路,九十三岁病逝于去往稽山书院的路上。” 刘暮舟静静听着,但他也知道了,原来那三百两的债,是很早很早之前欠下的。 颜夫子又猛吸一口旱烟,而后言道:“忘机死后,水梁便去了稽山书院,也就是老九的修行之处。甲子前,我与老九观念不合,有所争执,水梁便回了白鹿洞。后来的三十年里,他潜心修行,我记得当时他很有机会结丹。但我与老九一场论道,我输了,老九拿走了三成白鹿洞文运。水梁不服气,因为忘机最敬重我这个先生,所以他去找了老九。我是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在外游历十年返回之后,修为跌至初入观景,人也浑浑噩噩的,时不时就在发愣。他说他所求的大道不在白鹿洞,求我放他离开。天下之大,人各有志,我岂有阻拦的道理?但没过多久,便有人告诉我,水梁修为尽失,回了家乡。” 听罢,刘暮舟皱了皱眉头,沉声问道:“夫子说宋伯游历十年回到白鹿洞后便浑浑噩噩,当时有无发现,宋伯已经缺失了一魂?” 颜夫子长叹一声:“现在想来,当是。但那时他身上有遮掩气息的宝物,我只当他有不想被人知道的事情,便没太在意。” 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呢喃道:“那十年间,宋伯定然是去找九先生了,但九先生应该不至于抽走宋伯一魂吧?若是这么算,宋伯将夭夭放在北境,是在辞别颜夫子之后了。” 宋伯返乡之前应该还经历过什么,以至于他返乡时,已经修为尽失,时而清醒时而昏聩。可他始终没忘了,他欠了三百两银子。 宋青麟的爹承认那三百两银子,也承认宋伯是宋家人,却不愿让宋伯重回宗祠。 难不成,宋家主知道宋伯的真正身份? 想到此处,刘暮舟开始呢喃:“那我沿江而下,偏偏是宋伯将我救起来,会是巧合?我在渡龙山下长大,却偏偏成了渡龙人……都说是我抢了赵典的机缘,可为什么我抢得到?我爹娘修为不过黄庭而已,他们哪里来的胆子去闯龙宫洞天的?” 钟离沁赶忙握住刘暮舟的手腕,因为刘暮舟的双眼,此刻有些散神。 颜夫子长叹一声,重新填了一锅烟,点着之后递给刘暮舟,“这东西,有时候比酒管用。” 抽了一口老旱烟,刘暮舟的眼神才算是定住了。 不过钟离沁瞪了颜夫子一眼,略有些怪罪之意。 钟离沁心说,他已经是个酒鬼了,你还要让他变成烟鬼不成? 颜夫子本就与山外山常有来往,此刻见钟离沁这般模样,略有些心虚,只得说道:“老九被镇压时我曾问过他,他也并未瞒我。他说那道机缘一开始就是给赵典准备的,他甚至让玄风王朝的独孤皇后去龙宫洞天生产。可之后所发生的事情,完全打乱了他的布局,他也只能以既定事实为棋盘,重新布局。” 说着,他望向刘暮舟,沉声道:“他也说,他从未安排水梁去做什么,但水梁就是做了。言下之意,你能想到吗?” 刘暮舟又吸了一口,一边吐着烟雾,一边沉声道:“言下之意,宋伯是自作主张,甚至有可能,是宋伯故意打乱了他的布局。” 颜夫子又是一叹:“可惜,水梁已死,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恐怕要你自己去探寻了。” 刘暮舟将烟灰磕出来,双手递还烟杆子,轻声道:“多谢颜夫子,待我返乡,一切自会明了。” 话锋一转,刘暮舟还是没忍住问道:“当初瀛洲遍地机缘,都是自北泽的九头虫而来。在我知道真相之前,便拜托飞泉宗上报学宫,诸位祭酒为何不管?是管不了,还是不愿管?你们不管,九先生管了,但你们将他镇压于东海,这是什么道理?” 颜夫子收起烟杆子,缓缓起身,沉默片刻之后,呢喃道:“你应该知道当年神仙阙的那场争斗了吧?其实呀,昆吾洲想作为战场去接下这场劫难,万万没想到,大师兄败给了武陵。因为输了,所以瀛洲便是弃子。所以……有些事,只能放任不管。” 刘暮舟实在没忍住,讥笑一身后,转身走出山雨亭,“芝兰当道,不得不除是吗?” 钟离沁抓起红伞跟了出去,刘暮舟却已经走下了台阶,上了石拱桥。 而此时,颜夫子一挥手,摘掉山雨亭将其悬在掌心,轻轻一挥手,遥遥递给了刘暮舟。 “刘暮舟,先生说你既然喜欢,就将这欲来山雨带回渡龙山吧。先生还说,既然都取出独台青砖,就不必再推脱此亭,在你那渡龙峡之上,建起与此地相同的石桥吧。无论如何,我们这些老东西,都会是死在最前面的人。届时是非功过,由你们年轻人评说。” 刘暮舟望着被缩小到只有巴掌大的山雨亭,略微沉默之后,问道:“也就是说,欲来山雨在我手中?” 颜夫子一愣,哈哈大笑:“别想那么多。” 说罢,颜夫子已然离去,不由得刘暮舟不接了。 此时钟离沁给刘暮舟撑去雨伞,微笑道:“本来不就喜欢么?不要白不要。” 刘暮舟躲过钟离沁的眼睛,点头道:“也是,不要白不要,学宫的便宜可不是谁都能占的。” 话虽如此,但刘暮舟已经想好了,将青砖与山雨亭寄去渡龙山时,附一封信。要让那老王八蛋好好瞧瞧,这亭子有无什么异样。 …… 传闻不庭山阙是神仙居所,可事实上,这里常年只有五人而已。其中四个还只是身外化身。 不庭山上神仙阙,同样有一处枯木搭建的重檐四方亭。但此地的四方亭匾额之上,写着镇魔二字。 亭中一老一小,正在对弈。 中年人两鬓斑白,身着儒衫。对面是个瞧着只有十来岁的孩子,穿着宽松道袍,眉心有一粒红痣。 孩子落下白子,而后问道:“梦樵,所谓魔教,魔在何处,你也只是道听途说。仅仅因为这个就对年轻后辈如此防备,合适吗?” 中年人落下一枚黑子,略微沉默后,开口道:“前辈总是将人往坏处想,我不是防备他,只是点他一点而已。独台幻境走了一遭,面对那般诱惑都能守住本心的人,一个虚无缥缈的教主之位不算什么。山雨亭放在他那里,我也是想关键时候,能帮上点什么忙。最好不要用作除魔,最好不要。” 孩子点了点头,笑道:“明白了,其实你们四个都做的很好,起码我们的天地不像他们那样,只有强者才配活着。” 孩子抬头望向天幕,呢喃道:“那样的天下,不应该再有了。” 李梦樵沉声道:“到现在前辈还不能说吗?我们防备的除了前辈们曾抵挡的那座天地,还有什么?” 孩子一笑,“哪里是不说呀?我真不知道。不过,反正我们也看不见,知不道喽!” 第116章 你说巧不巧 再往南不远便是玄风王朝的国土了,进玄风前,刘暮舟找了个有青玄阁的小渡口,寄出了青砖与山水亭。 胡老汉要做什么,刘暮舟懒得管,反正最后能把那枚神咒给我挣回来就行了。 反正直到现在,刘暮舟还是瞧不上那座渡龙山,破山头儿,买那玩意儿作甚? 寄信之时,刘暮舟买了一份近来的消息,瞧见那封告玄风修士书时,刘暮舟竟也觉得霸气。 倒是钟离沁嘀咕了一句,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两个人,脾气能差这么多? 刘暮舟闻言一乐,说起了赤溪国的事情。 “那家伙一身王者之气,是个天生的上位者,跟我截然不同。赵典这个人……只要达到目的就行,过程如何他才不管。如当时要杀山君,他不会管赤赤溪国京城会不会被淹没,也不会去管数十万人的死活,只要山君死了,就行了。” 钟离沁呢喃道:“他要当了皇帝,一定是个暴君。” 刘暮舟想了想,笑道:“他可能不怎么在乎暴君与否。” 目的性极强的人,不会不知道自己要付出什么代价的。 之后两人便出了渡口坊市,他们打算就这么游山玩水走到卸春江,赶三月之前,让钟离沁在南边搭乘渡船返乡便是了。 两人御剑南下,不过走了百余里,便见下方的玄风边境,一片军营,黑压压的,少说也有数十万人。 云海之上,钟离沁皱眉道:“玄风王朝动作还真快!看来赵典所言,是得到了玄风皇帝支持的,否则他即便是太子,也无法调动如此大军。” 刘暮舟则是说道:“这些重甲铁骑,若是没有炼气士出手,个个都能以一当十。十万铁骑,足以平推一个小国了。看来玄风一统瀛洲,是大势所趋了。” 不管如何,炼气士还是不敢明目张胆的去插手凡人之间的战争,即便各国都有炼气士供奉,但明面上,起码大军之中,不敢有炼气士的存在。 “不看了,走吧,我的酒快喝完了,夕死城里的酒太贵,我们下去打一些酒,弄两匹马往南走?” 钟离沁一撇嘴,“打酒可以,马我可不要。” 话锋一转,钟离沁忍不住呢喃:“若是真起来大战,必然是好一番的生灵涂炭。” 刘暮舟却说道:“虽然不喜欢我那好外孙,但一个强大的王朝,对百姓来说不是坏事。我倒是希望,那些使节都能全须全尾的回来。” 若那些使臣能回玄风,起码能少死一些人。若回不来,玄风王朝的铁骑恐怕就要杀过去了。 钟离沁点了点头:“但总有些地方,不会答应玄风这种无理请求的。小国,也有小国的骨气的。” 刘暮舟点了点头:“是啊!我们也只能管一管看到的。毕竟两国相争,很难分对错的。” 买酒之时,还是有大批官兵押送粮草辎重过城,但这些官兵没有丝毫扰民,百姓们也没有多惧怕,只是为他们让开了一条路而已。 以前就听说自从玄风有了那位国师,不过一甲子光阴,便改头换面了。而事要从小处去看,如此看来,玄风治军很严。 二人都不太想在城中过夜,趁着天还没有黑便出了这座城池。 之后两人一路南下,也没什么正事儿,游山玩水。这近一月的光阴,所过之处,只要是大官道,都有大军调动的痕迹。 看来玄风王朝,是要倾尽一国之力去打这场仗了。 不过一路上这么安静,倒是有些出乎刘暮舟的预料。因为这么些年里,他刘暮舟就跟个灾星似的,走到哪儿事情就出到哪儿。自打离开西域之后,这都快半年了,没出过事儿,倒是令刘暮舟新奇。 他偷瞄了钟离沁一眼,心说莫不是她的运气太好,跟我的厄运抵消了? 前方弯腰摘花的姑娘猛的回头,瞪眼道:“贼子!看什么呢?” 刘暮舟挠了挠头,憨笑道:“好看呀!” 某人时不时这么一句夸赞,还是会让钟离沁脸颊泛红。 姑娘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不要脸!” 刘暮舟满脸的笑意,可钟离沁却看得出,这家伙笑意之中,多少藏着些不自然。 一开始没有,刚出来的那几天,他也玩儿的高兴。但慢慢的,刘暮舟便有些心不在焉了,就像现在。 翻过一处山坳,前方是一抹浅浅的小溪。溪水清澈见底,偶尔一处低洼之中,还有小拇指大的鱼儿撒欢儿。可钟离沁一伸手触碰到水面,小鱼儿便迅速逃离,钻进石头儿缝儿里了。 钟离沁一转头,见刘暮舟望着山林,有些失神,便突然开口:“过来,坐我身边。” 刘暮舟被一声喊回了神儿,急忙走过去,却见钟离沁脱了鞋子,将一双脚伸进了溪水之中。 正要坐下呢,钟离沁又说道:“脱鞋呀!我洗脚,你也得洗。” 待刘暮舟脱下鞋子坐下时,却见钟离沁拿着之前摘的花,撕下花瓣,喂水里的小鱼儿。 看她这幅认真模样,刘暮舟笑了笑,转身又摘了一朵花儿递给钟离沁。 不过这次,钟离沁没有继续撕下花瓣,而是双手向后撑着,晃动双腿,看似漫不经心道:“要玩儿就好好玩儿,不想玩儿你就直说,我回山外山就行了。你这般魂不守舍的,看得我心烦。” 刘暮舟顿感不妙,刚要开口,钟离沁已经转头看来,那双桃花眸子就这么静静望着他。 “我知道你惦记这个惦记那个的,我们之前近四年没见,现在我十九岁,你也十九岁。我回家稳固修为之后还要南下昆吾洲,说不好就又是好几年见不着。我钟离沁不是粘人鬼,但我做什么的时候就只会做什么。像你这样,心里惦记的太多,可事儿也办不了,玩儿又玩儿不高兴,只会惹人生气!” 说罢,钟离沁气鼓鼓的转过头,使劲儿晃动双脚,清水很快就变浊了。 刘暮舟自知理亏,便干笑着往钟离沁身边凑了凑,“别生气呀!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只是总会忍不住想起那些要干却还没干的事儿。” 钟离沁冷哼一声,气呼呼开口:“人哪里有不变的?你刘暮舟以前学拳学剑,做什么时便想什么,所以你什么都能做得好。现在呢?本姑娘陪着你,你竟然还敢走神儿?” 刘暮舟又往上凑了凑,干笑道:“错了错了,我改,暂时不想那些了。” 钟离沁呵呵一笑,“我那么好哄呢?” 刘暮舟心说这下完犊子,可也怪自己,总想着青瑶还在震泽为非作歹,又想去浠水山看看吴琼如何了,还总在想宋伯的事情。钟离沁说的对,出来玩儿,就专心玩儿嘛!好不容易才有机会一起重走山水,自己却不珍惜。 想到此处,刘暮舟十分内疚,便抬头望向钟离沁,一脸认真:“怪我,我……” 可话未说完,钟离沁突然眯了眯眼,猛的伸手捂住刘暮舟的嘴,而后一道剑气散出将二人笼罩。 下一刻,天幕之上,云舟掠过。 在云舟飞过去的一瞬间,有个白衣青年从天而降。青年面色苍白,小腹处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落地之后,青年着急忙慌的翻开一张舆图,似乎是在确定地方。收起舆图之后,他便将一枚玉牌抛入溪水之中,而后捂着伤口,用极快的速度朝着南方飞去。 刘暮舟死死皱着眉头,抬头看了一眼天幕后,以心声言道:“我认识他。” 钟离沁这才松手,而后一伸手,便将那令牌拿在了手中。 “先别急,还有人呢,修为不浅。” 话音刚落,又是一道身影凭空出现。那人身着黑袍,包裹的十分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珠子在外面。 他散开神识查探了一番,并未发觉什么异常,便一步踏出,追着那年轻人而去。 钟离沁将令牌递给刘暮舟,沉声道:“我认不出来这是什么。” 刘暮舟问向那道令牌,墨玉材质,上刻一些古怪花纹,真看不出来是什么。 刘暮舟同样眯起眼前,呢喃道:“咱们身上,没有什么能被人追踪的东西吧?” 钟离沁摇头道:“不可能有,我们走之前,我爹检查过的。” 刘暮舟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那男子,我在武灵福地碰见的,得了一对门画儿,自称金水园修士。” 顿了顿,二人异口同声道:“你说巧不巧?” 天下如此之大,在这荒郊野岭的,竟然能碰见个不算朋友却认识的人。 沉默片刻,刘暮舟言道:“先跟上去瞧瞧吧,看看那黑袍为何追杀他。” 第117章 还真是你 刘暮舟从来不信这种突如其来的故人相遇会是什么巧合。 拿着那枚纹样古怪的墨玉令牌,在钟离沁剑气掩护之下,两人化作清风,很快就追上了那道黑影。 钟离沁所悟剑意,便是风。十二剑气楼中各有所属,扶摇楼便是风之楼。悟出风之剑意的人极多,因为任何一种意,都有千万种的变化。但春夏秋冬四时之风,除却扶摇楼初祖,也只有钟离沁了。 而曹同,是扶摇楼最有希望走出这一步的人。 既然说起来了,钟离沁便言道:“起初我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否则我会给曹同让路,因为我不止这一条路可走。后来我才知道,这条路,当年我爹走在了曹同前面。虞丘寒持剑来此,两人的赌约是,输者让路。原本谁都没打算死,可偏偏……凤台的爹死了。后来虞丘寒撞在我爹剑上,将剑鞘留在山外山。之后我爹三年未曾出门,出门之时,便放弃了那条路。再后来,我爹去了一趟学宫,便走上了另一条路。” 说着,钟离沁微微抬手。刘暮舟转头一看,竟是发现钟离沁手中一片须弥芥子,当中百花盛开! 刘暮舟嘴角一扯,两种剑意啊! 钟离沁点点头:“虽然我并不愧疚,但曹同毕竟算是你的恩人,我还是有些过意不去。之后我要去扶摇楼,不是去当什么楼主,我只是想郑重告诉他们,我没有接掌扶摇楼的意思。” 刘暮舟问道:“那这花?” 钟离沁答复道:“当初路过白爷爷的花圃,意料之外的悟出了百花剑意。但此事只有我爹娘跟你知道,暂时保密。” 刘暮舟点头道:“明白,我嘴可严。” 钟离沁撇嘴道:“我当然知道你嘴严!碰上蓝采儿的事儿,为什么不说?” 话音刚落,前方黑袍突然在一处山谷上方悬停,刘暮舟与钟离沁便也停了下来,正好为刘暮舟打了个岔。 黑袍人散开神识,将下方山谷整个查探了一遍,但毫无收获。 但黑衣人并不着急,而是扭了扭脖子,淡然开口,声音却像是锈锯子锯木头一样,沙哑而刺耳。 “施童,你看这是谁!” 说话时,黑人翻手取出一只布袋子,手腕一抖又伸手一抓,便抓着一个气息萎靡的女子头发,将其悬在了半空中。 云海之上,钟离沁望向刘暮舟,问道:“也认识?” 刘暮舟点了点头,“叫冯橙……脑子不好,说我是伪君子。” 也是此时,满身伤势,几乎只吊着一口气的女子拼尽全力冲着下方山谷说道:“师兄,不……不要出来,我们说好了,谁能……谁能活着,谁报仇的。” 黑袍人语气不紧不慢,“施童,我只要那东西,给我之后,我饶你们性命,只让你们做一对凡人,之后受困于尘世去吧。” 刘暮舟微微眯眼,先灌下一口酒,而后问道:“沁儿,看得出此人境界嘛?” 钟离沁这才看去,不过只是随意瞥了一眼,便说道:“按他所修的路子,大约有一万三千神凝入黄庭宫,算是凝神中期。” 刘暮舟有些疑惑,“他的路子?你不一样吗?” 钟离沁一笑,摇头道:“不一样,大多数人修的是凝神入黄庭,我修的是六神有主,最后凝出一枚诸景之神。” 刘暮舟有点儿弄不明白,便问道:“你就干脆说,几剑能扎死他?” 钟离沁竖起一根手指头,并笑着说道:“我已经修出守灵与威明,虽然算起来只是一万两千神,但我还是剑修呢。” 这话说的颇为傲娇,但人家有那个实力呀! 听不太懂,之后慢慢问吧,确定一剑能扎死这黑衣人便成了。 刘暮舟与钟离沁聊了几句,十几个呼吸,但施童还未现身。 又过了十几个呼吸,黑袍人摇了摇头,叹道:“冯仙子,看来你师兄比我还要铁石心肠啊!那就不要怪我了。” 话音刚落,黑袍人抓着冯橙头发将其拎在身前,另一只手中凭空多了一把匕首。 随着匕首刺入冯橙后肩,一道惨叫声,响彻山野。 黑袍人笑盈盈道:“施童,这匕首淬过剧毒,当然毒不死人,但会放大千倍万倍的痛感。你若是将东西交出来,我说的话也还算数。要是不交,就看着她惨死此地吧。” 钟离沁沉声问道:“还不出手吗?” 刘暮舟盯着下方山谷,摇头道:“稍微等等,起码要弄清楚怎么回事,否则……” 话未说完,下方山谷突然出现一道白衣身影。 “住手!将我师妹放开,东西……我给你!” 这话几乎是咬着牙说的。 黑袍人笑了几声,倒也说话算话,拔出匕首,一松手,便让冯橙自高空坠下了。 施童见状,赶忙御风过去,在冯橙落地之前将其接住了。 可下一刻,一把冰冷匕首,便已经抵在他脑后。 黑袍人笑道:“你还是心太软,她为保你,拿着假货引开了我们的追踪,你却如此妇人之仁。令牌呢?交出来,我只废你们修为。” 黑袍人裹得严严实实,此刻是什么表情,根本就看不出来。 施童低头看着奄奄一息的冯橙,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也认命了。 他抬起头望向黑袍人,沉声问道:“金水园一向守规矩,从未的罪过什么人,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师门长辈?宗门上下五百余人,就只有我们二人逃了出来吗?” 黑袍人点头道:“也是我们大意了。” 施童双目通红,咬着牙问道:“我知道你不会放过我们,我们都要死了,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说着,施童已经将一枚漆黑令牌捏在手中。 但黑袍人只是一笑,然后摇着头,说道:“要怪就怪你们祖师,是他做了叛徒。” 施童闻言,猛的捏碎了手中墨玉,并冷笑一声:“我们分开走了,各自坐什么船我们互相都不知道。你却能精准无误的找到我们坐的船。若你不是青玄阁人,那青玄阁之内,必有你们的人!至于令牌,师父没告诉我有什么用,你们也得不道那枚令牌了!” 没想到黑袍人听到之后,竟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不说就不说吧,你的魂魄,总不会说谎的!” 说罢,他伸手便叩住施童头颅,正要施展搜魂手段,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有个人穿的跟你一样,在武灵福地偷袭我,你认识他不?” 黑袍人与施童几乎同时转头,施童更是瞪大了眼珠子,满脸喜色:“那人没骗我,还真是你!” 黑袍人立刻皱起眉头,刚要抬手,却有一道寒风掠过,抬起的那道手臂立刻被削断掉在地上。 可是黑袍人的断臂,竟然没有一点血撒出来! 他转头望向手持没骨头的钟离沁,声音略显无奈:“武灵福地偷袭?这个我还真不知道。但我认识你们可很久了,都长大了,我都差点儿没认出来你们俩,还真是冤家路窄。” 刘暮舟闻言,眉头微微皱起,“你是谁?” 黑袍人笑的十分可怖,“啧啧,当初还是个小姑娘呢,这才几年,都凝神了?看来打是打不过你们了,不过要知道我是谁,你们,猜呀!” 话音刚落,钟离沁猛的一皱眉,不过一抬手,数道剑气齐发,瞬间便将那人肢解。 落剑之后,钟离沁这才说道:“他要自爆!” 刘暮舟点了点头,弯腰捡起了被切碎的黑袍人肢体,只看了一眼,便将其丢给了钟离沁。 “这不是人,是人傀。记得当初我们救过一船女童吗?我们小时候可就见过一次人傀。” 钟离沁双眼微微眯起,神色间却有些不敢置信。 “是那个……徐半仙?” 刘暮舟摇头道:“应该是他背后的人,那个徐半仙,死的不能再死了。” 刘暮舟踢开地上的碎肉,递去两枚丹药给施童,并盯着他,沉声问道:“施童,我跟你不算太熟悉吧?但那句还真是我,是什么意思?” 施童赶忙接过丹药,自没吃,先将丹药塞入冯橙口中,之后又不顾自己的伤势,为冯橙运气疗伤。 刘暮舟见状,摇头道:“你这得治到猴年马月去?” 说着,他屈指弹出两道雷霆,分别落在了二人身上。 在雷霆入体的一瞬间,石头便感觉到了肉身伤势,在一点一点痊愈。 他将冯橙平放在地上,递出一个让其放心的笑容,然后才起身面向刘暮舟,重重抱拳:“半年前,我金水园被……被这些黑衣人灭了门!只有我跟师妹,拿着祖师一代一代传下来的令牌,逃了出来。两个月前,一伙儿黑衣人找到了我跟师妹,是个扎着髽髻,穿着宽松道衣,手持折扇的大胡子救了我们。他让我们往学宫走,也说只有你才能真正救我们,而我们在危急时刻,肯定会遇见你。” 听完之后,刘暮舟嘴角直抽搐。 听施童所描述,那个人头扎髽髻袒胸露乳的大胡子,自己似乎在哪儿见过? 袒胸露乳…… 刘暮舟突然想起当初在入夏城得到的那几枚花钱! 想到此处,刘暮舟皱眉看向施童,沉声问道:“你还真就相信他了?” 施童点了点头,苦笑道:“他修为极高,称呼你为公子,说你是他的主公。再说……我们也实在是无路可走了。” 此时钟离沁以心声言道:“想必是渡龙一脉的人吧?” 刘暮舟同样以心声答复:“除了他们,也没什么人会说我是他们的主公了。” 此刻施童突然又说道:“对了,他说让我转告你,他们三人暂时不能侍奉在你身边,但还是要感谢你,为他们找了一处栖身之所。” “三人?”刘暮舟嘴角抽搐不已。 灌了一口酒,刘暮舟转身望向钟离沁,无奈一笑:“入夏城,两男一女,送了我四枚压胜钱。这么看来,当时他们是知道玄风王朝算计于我。齐聚入夏城,是要保护我。” 钟离沁揉着眉心,呢喃道:“好乱啊!先换个地方再说吧。” 施童闻言,摆手道:“等等,我将令牌丢在了……” 话未说完,钟离沁便取出那只令牌,“你说这个?” 第118章 帮忙保管 飞泉落、暮鸟啼,正是山中模样。 山谷飞泉一侧的石壁之下,刘暮舟与钟离沁并肩而坐。对面石壁之下还有两人,冯橙已经醒来。 将那人傀里里外外翻了个遍,没有一点儿能看出来身份的东西。就连那张脸,都全是腐肉,根本就看不出来长什么模样。 钟离沁望着对面遭难的两人,呢喃道:“谁想得到,几年前碰见的事儿,跟现在碰到的事情联系在了一起。” 当初杀那个徐半仙儿时,还真的没想到他背后竟然还有不知名的势力存在。而现在,那帮人竟然灭了金水园满门! 见刘暮舟面色凝重,钟离沁故意问了句:“偷袭你那个人,真与他穿着一样的衣裳?” 刘暮舟这才回神,然后摇了摇头:“我只是诈一诈他,相同之处,不过都穿着黑衣而已。黑衣最方便遮掩身形,很多人这么穿的。” 钟离沁取出一盒点心,取出一块儿递向刘暮舟嘴边,轻声道:“那你在想什么?” 吃下点心,刘暮舟也揉了揉眉心。 “我就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我碰见的很多事情,看似不搭边,但都有一种古怪的关联。就像一只暗地里的大手,在操控这些事情。最关键的就是当初得到天外机缘的那些人,像蓝葵跟静霞仙子,还有玄风国师,他们好像都知道他们所得的机缘自何处而来。但唯独蓝葵知道的最早,所以金蝉脱壳,来了个转世。可细想之下,这些事情,却偏偏联系不到一起,缺少一样关键的东西,我也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 说着,刘暮舟抬头看向对面,施童正搀扶着冯橙,往这边走来。 到了近前,冯橙便朝着刘暮舟一点头,自嘲道:“以前还骂过刘公子,没想到真是你救了我们。” 刘暮舟笑盈盈望着她,询问道:“你当初为什么说我是个伪君子来着?我有些忘了,冯姑娘帮我回忆回忆。” 一边的钟离沁直翻白眼,心说你这家伙,也学会欺负人了。 冯橙望着刘暮舟,沉默了片刻,却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刘公子,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但……但我师父在世时常教导我们,要少违心。师父还说,虽说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但有时候,要有个度。刘公子小小年纪,修为这般高,又何苦要自称楼外楼弟子呢?还有……喜欢一个人,可以光明正大去追求的,给人种下情丝咒,确非君子所为。” 施童神色尴尬,想必是传音冯橙,让她不要瞎说大实话了。 一转头,施童望向刘暮舟,满脸的歉意:“刘兄,我师妹心直口快,没有恶意的,你别与她计较。” 话音刚落,钟离沁实在是憋不住笑了。她捏着刘暮舟的胳膊,哈哈笑着,边笑边问:“原来是因为这个才叫你伪君子啊?这个赵典,下次见他,我还得揍他。” 施童不明所以,望向刘暮舟,满脸疑惑:“刘兄?这是?” 刘暮舟则是看向冯橙,没好气道:“你猜她是谁?” 冯橙也看向刘暮舟,神色有些古怪。她似乎在心中仔细思量了一番,而后才开口道:“刘公子,我的话可能不中听,但……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还是想劝一劝你。你要真的喜欢钟离姑娘,就……就别三天两头换姑娘带出来。上次那位姑娘长得已经很好看了,你这样,真的不好。” 说得那叫一个诚恳,施童在一边拦也拦不住,于是神色愈发的尴尬,只能以心声说道:“师妹!你说话悠着点儿,这不是揭人家短吗?” 都是男的,他赶忙帮刘暮舟打掩护,“这位仙子,我这师妹有些误会,其实上次跟在刘兄身边那位,是他的朋友。” 刘暮舟无奈至极,伸手揉着眉心,“行了,别描了。本来没事,你越描越黑!本来问心无愧的事情,怎么被你们这么一说,搞得我做贼一样?” 他无奈看向钟离沁,没好气道:“还笑?你倒是帮忙解释一下呀!” 钟离沁这才止住笑意望向一脸疑惑的冯橙,“冯姑娘,他之前带着的姑娘,是他已故师叔的女儿,算是他的师姐。至于我呢,就是你说的,被他下了情丝咒的人。” 施童与冯橙几乎同时抬头看向钟离沁,以诧异声音,齐声道:“你是钟离沁?” 钟离沁点头道:“是啊,我是他喜欢的人,叫钟离沁。“ 冯橙目瞪口呆,这下……有点儿尴尬了,可这是怎么回事? 她不解道:“青玄阁不会说谎的,不然会砸招牌。赵典问你们两人身上是不是曾有情丝咒,青玄阁的人说是有呀!” 刘暮舟没好气道:“青玄阁确实没说谎,情丝咒本来就有,但不是我下的。” 冯橙一脸愕然,但片刻之后,便只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而此时施童又问:“那说刘兄自称楼外楼弟子,可青玄阁没听说过。” 刘暮舟无奈道:“又没公之于众,除了认识我师父的人之外没几个人知道,青玄阁当然要说没听说过,不然不是得罪楼外楼?” 施童目瞪口呆,此刻只想骂娘! 但他想了想,又问道:“说你掳走了流苏国太子妃……” 刘暮舟都懒得解释了,于是钟离沁点头道:“这倒是真的,我跟他一块儿干的。” 冯橙苦笑道:“那说你家里养狐妖的事儿,肯定也是假的呗?” 刘暮舟摇头道:“也是真的,她在我老家帮我开客栈呢。” 钟离沁点头道:“这我知道。” 冯橙闻言,气得牙痒痒,“那就全是假的!是青玄阁配合赵典,坏刘公子名声是吧?” 刘暮舟点头道:“昂,我跟他有仇,他还千里迢迢跑去赤溪国找我打过架。” 冯橙此刻满脸愧疚,“是我听信谣言……误会了刘公子,冯橙给公子赔不是。” 说着就要下跪,就连施童也是。 刘暮舟直翻白眼,一伸手,以雷霆剑气拦住他们。 “行了行了,还是说正事儿。我问你答,行不行?” 施童点头道:“知无不言。” 刘暮舟便问道:“令牌是做什么用的?他说你们金水园祖师是叛徒,什么意思?” 想了许久,施童才开口说道:“当时那些黑衣人已经攻入了金水园,师父让我跟师妹带着令牌离开。师父只说,祖师爷有令,金水园可灭,令牌不可丢,待到用时,自然会有人拿着祖师信物将其取走。要说祖师,听说当初祖师仙逝之前,便曾要求后辈不准为他立墓,待他死后要将他挫骨扬灰,因为他不配被这方天地的土壤埋葬。” 听到此时,刘暮舟猛地一皱眉,问道:“确定你们祖师是说,他不配被这方天地的土壤埋葬?” 施童点头道:“我所听说的,是这样。哦对了,那个让我来找你的人,劝我将令牌交由你保管。” 于是施童双手递上那枚墨玉令牌,并说道:“我施童定要为师门报仇,这东西我带着反倒不好,交给刘兄,望刘兄妥善保管。将来有人取时,也希望刘兄能交出去。” 刘暮舟并未着急接过,而是在心中盘算了一番。 那个家伙让施童跟冯橙找来,还劝他们将令牌交出来,定然是有其他用意的。连胡老汉那等距离炼器大宗师只差临门一脚的人都敬所谓的渡龙人名号,而那人既然出现了,又将这些线索引到我面前,是想让我自己去找到些什么吗? 思前想后,刘暮舟还是收下了令牌。 “施童,以后有人截杀,就说这玩意儿被我抢走了。” 施童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多谢刘兄!” 一边的钟离沁心里都着急死了,她瞪了一眼刘暮舟,后者一脸疑惑,不知道突然被瞪又是因为什么。 见刘暮舟没明白,钟离沁只得自己问道:“你们两个,接下来什么打算?你也说了,那些围攻你们金水园的黑衣人中是有金丹修士的。你将令牌给了刘暮舟,可别人不知道,他们还是会追杀你们的。” 施童闻言,与冯橙对视了一眼,各自苦笑了起来。 冯橙苦笑道:“也只能边走边看了。” 钟离沁漫不经心指向刘暮舟,“他刚买了一座山头儿,山也大,你们要是不嫌弃,先在山中躲躲?现在山上有个金丹老头儿,还有个观景丹师,应该是护得住你们的。” 刘暮舟只觉得一阵头大,赶忙以心声问道:“把他们都弄我哪儿去干嘛?那破山头儿,有什么好的?” 钟离沁没好气道:“这两人都不过三十几岁,天赋算不错的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渡龙山,可都已经花钱买下来了,总不能事事都让叶老怪去干吧?再说了,他们去别的地方,活的下来?” 刘暮舟还是有些不情愿,可施童却已经望向刘暮舟,似乎在等刘暮舟开口。 这也没法儿回绝呀! 刘暮舟只能挤出个笑脸,轻声道:“二位要是不嫌弃,我那破山头儿倒也算个栖身之所。反正空着也白空着,多两个人,也热闹。” 这话说得要多违心有多违心,多两个人,意味着就要挣养两个人的钱呀! 施童与冯橙闻言,皆满脸喜色,施童更是重重抱拳,嘴唇微颤:“多谢刘兄收留我们……我们这两只丧家之犬。” 看见施童这般神情,刘暮舟微微一叹,师门上下几百口被杀绝了,想必这两人,此时该是很无助吧? 刘暮舟轻轻压下施童的手臂,轻声道:“不要紧,有些仇是一定要报的,但自己得先活着。” 钟离沁这才满意点头,并笑着说道:“那就先与我们同行,毕竟有前车之鉴,青玄阁暂时信不过,我们传信让那老头儿来接你们。” 刘暮舟倒是没有之前那么不开心,可他……心疼兜儿里钱呀! 第119章 道在路上 不足一月光阴,渡龙峡上方已然架起了一座石拱桥。而石拱桥以东,是自闻道山搬来的山雨亭。石拱桥以的渡龙山,在最南端的最高处,虎孥带着一帮能工巧匠,正在搭建一座高楼,据说要建造九层。 石拱桥上,胡老汉提着酒壶,还是那副醉鬼模样。在他身边,有个一身道衣的中年人,中年人留着浅浅山羊胡,望着远处那座正在建造的高楼,呢喃道:“我说前辈,你会不会太着急了些?动大工的话,是不是得等那孩子回啦再说?” 其实何止是那座被胡老汉命名为风满的高楼,峡谷两边,现如今可都在动大工。山雨亭往东不到五十里,他竟然想在那个地方挖一片占地方圆十里的山顶湖出来。 岳不山不理解在于,渡龙山以北有蛟河,以南是卸春江,那么多水,还要在山上弄一片湖作甚? 可胡老汉只是笑笑不说话。 岳不山只得长叹一声,而后又问道:“我与宋桥是莫逆之交,我留下来帮帮那孩子说得过去,可你呢?前辈,六品炼器师,是宗师之最了,你这么帮他,图什么?” 胡老汉闻言,又是一笑,然后提着酒壶灌了几大口。 “不山呐,我所图也简单。我想做好该做的事情,然后等一个人来找我,再问问他,我所行之事,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岳不山疑惑道:“等人?找不到吗?” 胡老汉一乐,“我都四百多了,养我长大的人,我上哪儿找去?他不主动来找我,我是见不到他的。所以说呀,我做好他交代的,也是我本来该做的事情,他自然会出现。” 岳不山点了点头,却突然问了句:“所以他是你爹?” 酒糟鼻老者闻言一愣,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扯着嘴角骂道:“我说过我是孤儿,孤儿什么意思不知道吗?我家人全被仇家杀了,天工一脉只剩下我这个独苗。我说的那个人,是救了我,还帮我修习炼器之道的人!” 岳不山一乐,其实他就是故意的。 “那就是说,你等的人是你师父?” 但胡老汉还是摇了摇头:“也算不上吧,他对我,跟宋桥之于刘暮舟,有些相似。罢了,不说这个了,刘暮舟来信说让我去接两个人,此前在武灵福地得过机缘,人我也见过。两人如今修为都在黄庭六练之上,带回来也好有个帮手。至于家里的事情,就先交给你了。” 岳不山有些疑惑,问道:“直接坐船到就近渡口不行吗?跑一趟玄风王朝,你去要花十来天,回来带着两个黄庭修士,就得走一个多月吧?” 胡老汉摆了摆手,轻声道:“信上说,青玄阁靠不住了。不过估计很快就会有个说法儿,青玄阁干这么自砸招牌的事情,为杀两个黄庭修士,可真是不值当。” 刚刚走过山雨亭,正要往东去呢,胡老汉一个不小心,发现夭夭与月淓各自背了个竹篓子,正采蘑菇呢。 小丫头说:“月姐姐,今晚上蘑菇炖小鸡儿?” 月淓吞下口水,可转念一想,便问道:“哪儿来的小鸡啊?” 夭夭咧嘴一笑,轻声道:“放心,我有钱的。我哥哥说大人的俸禄他会发,我们两个有我们两个的私房钱。” 说着,小姑娘掏出一只百宝囊,将里面的银子全倒了出来,捧着递给了月淓。 “这是你的,我忘了没给你,下个月开始还有。” 这一幕,看得胡老汉直乐。刘暮舟哪儿给她私房钱了?什么俸禄的事情,也就是回来时跟她玩笑了几句而已。 这下好喽,看你个小丫头,下个月拿啥给月淓。 走下东山,胡老汉便甩出了一艘菩提舟,坐在其中往东而去。 其实有时候想一想,胡老汉也会问自己,将刘暮舟早早架起来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是赶鸭子上架,因为刘暮舟从来就不喜欢渡龙山,更没有想要自己弄一座山头儿,自己去做一派掌门的意思。 年轻人嘛!都觉得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最好,逍遥自在。 而被赶鸭子上架的人,如今在一场风雨中,头顶着荷叶,蹲在官道旁。 施童与冯橙各自以灵气顶开了雨水,就这么站在石壁之下。可钟离沁与刘暮舟,偏偏有伞不打,各自脑袋上顶着荷叶,后背、衣袖,全被水打湿了。 作为自小在仙家宗门长大的人,施童与冯橙极其不理解。 还有便是,明明御风动步便到的路程,他们两个非要花费一整天去走…… 这不,瓢泼大雨,人家都想着避雨,况且两个人修为都那么高,随随便便就能让落下身上的雨水蒸发,可人家偏偏不…… 二人对视了一眼,现在才明白,刘暮舟为什么能与钟离沁走在一起。 刘暮舟灌了一口酒,伸手去接荷叶滴落的水珠,笑着说道:“每年九月,飞峡县要是下这么一场雨后,山上就会开始有霜气了。前几年在北境要是经历这么一场大雨,第二日山上便全是雪。东西北中,我可都走了,就差这一趟南行。” 钟离沁闻言,点头道:“是呀!不过等你到了卸春江以南,天也不会有多凉的。北方寒冬腊月,那边儿说不好还得穿单衣呢。” 说着,钟离沁望向边上站立的两人,问道:“是吧?你们都是真正的南方人。” 施童闻言,笑着点头:“特别是西南沿海,一年四季都那么热。” 正此时,不远处的官道上传来了几道声音:“驾……走啊祖宗!这么大雨,夜路更不好走了。” 其他人刚刚转头,刘暮舟便已经冲了出去,几步便到了一架牛车附近。赶着牛车的老人手持鞭子使劲儿抽打着老黄牛,看得出老人自己也心疼。可打又有什么用?车陷在泥坑里,出不来就是出不来。 刘暮舟扫了一眼板车,然后摇了摇头,摘下头上的荷叶,喊道:“老人家,别打了,你牵牛,我帮你推车。” 老人闻言,赶忙点头:“哎!好。” 就是轻轻一抬手,车便出了泥坑。 钟离沁咧嘴一笑,一挥手便将身后石壁切出来一个三丈见方足以避雨的地方。 刘暮舟就好像与钟离沁心有灵犀似的,在钟离沁切出洞穴的同时,伸手指着石壁那边,说道:“先过去避避雨吧。” 而此时,冯橙不解道:“真要帮忙,又何必冒雨过去,挥挥手让车出来便是了。” 钟离沁闻言一笑,“觉得多此一举是吧?起初我也这么觉得,但后来我想通了。刘暮舟十四岁后才开始修行,他到现在,还是不太习惯当炼气士。当然了,在别处可能会更像个炼气士,但跟我在一块儿他就显露本性了,不愿装作仙人。” 话锋一转,钟离沁又说道:“不过这里面有别的事情,他向来以为,既然见到了,能管自然要管。” 冯橙望向施童时,施童也正好在看冯橙。 见他们有些不理解,钟离沁便趁着刘暮舟还没到,与他们说起了他们拿走门画之后的事情。 施童与冯橙从来都不知道,付了钱买了门画儿之后,还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而后来刘暮舟与他们见面,也对此事,绝口不提。 钟离沁笑问了一句:“对于那件事,你们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吗?” 冯橙摇了摇头,施童则是苦笑一声,呢喃道:“我们的确没想过后来会怎么办,说好听点儿,已经买断了。说难听,就是我们没拿那祖孙二人的性命当回事。钟离姑娘请放心,既然我们决定要去渡龙山了,那接下来,会活的更像凡人。” 钟离沁摆手道:“你们怎么样由你们自己决定,不是上了渡龙山就要学着做凡人。他总是改不掉,是因为他修行很晚。你们从小就是炼气士,继续做你们就是了。另外,他也没觉得是你们没把人命当回事。他自认为,是他的出现引起了你们的防备,那箱金子是你们为了让他放心才摆在门口的,现在明白了?” 也就是说,刘暮舟认为,若他没有出现在那处地方,金子本来是会放在屋内的。 听到钟离沁这么说,冯橙越发的愧疚,只觉得脸都没地方戳了。 而此时,牛车驶来,刘暮舟边走边说道:“那三个是我同伴。” 几步之后,车与人与牛,都不再淋雨了。 老人没先甩身上的水,而是揭开车上盖的羊皮毡子,从里边取出来两块布递给刘暮舟,“孩子,干净的,快擦擦。” 刘暮舟笑着接过,又将一块儿递回去,“老人家也擦擦吧。” 不过此时,刘暮舟瞧见了车上拉的一些陶罐儿陶碗,于是问道:“老人家这些物件儿是卖还是买?” 老人闻言,一百年擦水一边说道:“卖的,家里有个土窑,靠这些过日子。” 钟离沁也凑了过来,“老人家,卖的好吗?” 老丈闻言,长叹了一声:“原本只是老头子我混口饭吃,反正闲着也闲着。可时运不济啊!儿子突然之间得了病,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儿媳妇为了挣点看病钱,上山采药又把腿摔坏了。我也没法子,只能牵出我这老伙计,去城里卖这些没人要的玩意儿,能混一些,便是一些了,毕竟家里还有个刚出生的孙子得养活。” 刘暮舟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对了,老人家家中养了什么活物没有?” 老人闻言一愣,“何出此言呐?我那儿子确实有个养了很多年的猫。我都说了,不是富贵人家,这些东西哪里是我们能养的?可儿子就是喜欢。不瞒你说,为了养这个猫,儿子与儿媳吵了许久。不过儿子生病之前,那只猫突然间就不见了。” 刘暮舟放下布,抿了一口酒,然后笑问道:“是母猫吧?” 老人家瞪大了眼珠子,“的确是,你……你怎么知道的?” 到此时,冯橙与施童才明白,钟离沁所说的还有别的事情是什么了。 刘暮舟听罢,自袖中取出了一道叠起来的黄符,笑着塞入老人手中。 “就是随便猜猜,这是我先前在庙里求的护身符,回去挂在你儿子儿媳床头,让你儿媳日后嫉妒心少点儿吧,怎么说都是一条命。” 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老人家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莫不是……” 刘暮舟笑着说道:“没事儿,符箓挂上就好了。” 说罢,刘暮舟转身看了一眼天幕,轻声道:“我们得赶路了,老人家待会儿走慢些。” 说完,四人先后走出来刚刚凿出来的洞穴,只剩下老者拿着一道黄符,怔怔出神。 走出去一段儿后,施童略微加快了步子,走到了刘暮舟身侧,轻声询问:“刘兄如何看出来的?” 刘暮舟笑着答复:“我体内雷霆对妖邪之气极为敏锐,老人身上缠着些阴气,似妖非妖,只会是怨死的禽兽之流了。” 施童还是没忍住,于是说道:“刘兄,炼气士最怕的就是沾染一些不必要的因果,你真就不怕?看起来的小事,万一是一件大事呢?” 刘暮舟转头看向施童,摇了摇头:“不怕,不当我是炼气士就行了。如果行善事会沾染不好的因果,我接便是。” 说着,刘暮舟打趣一句:“我都接下你二位的因果了,还怕一只猫?” 施童闻言,突然一愣。 刘暮舟则是拍着他的肩膀,大笑了起来。 其实那张符箓之中,刘暮舟藏了一句话。只要那只猫能听进去,转世去就行了。 说万般生灵皆一样,可人杀了猫,又怎么去让人为猫赔命?但事又很难定论。若是一只寻常的猫,也就如此了。可要是一只成了精,还做了许多善事的猫呢? 是非公允很难定论,人心所向又各不相同,这便是需要规矩的原因吧? 想着想着,刘暮舟便听不见雨声与脚步声了,他的天地一片寂静。 而钟离沁与施童冯橙三人,此刻距离刘暮舟有数十丈之远。 施童深吸了一口气,望着冯橙言道:“这是……有所感悟?” 冯橙一脸无奈,“我哪里知道呀!” 不过钟离沁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是有所感悟。” 她同时以心声自语:“我总算明白陈先生为何要他辛苦行路,去走这几年的江湖了。我替他,谢谢陈先生。” 有些人的道是悟出来的,有些人是走出来的。 由头至尾,除了那碗羊汤之外,陈默再无送过刘暮舟看得见摸得着的机缘。但他引导刘暮舟走过了千山万水,沿途景色像是一枚又一枚的印章,不论是好是坏,都结结实实的拓在了刘暮舟心湖之中。 此时此刻,刘暮舟似乎能明白天底下为何要有规矩了。于是乎,一道雷池已有雏形。 第120章 只能试试 闻道山下,门房已经重新建好,这个重修的钱是贺十三出的。 彭壁依旧在门房闷坐,因为学宫给他的刑罚,便是不准踏出门房一步。 不服归不服,但他守规矩,所以在受罚之时,连手都没从窗户口伸出去过。即便当时门房被贺十三一掌拍成废墟,他仍旧搬了几块儿碎石,盘坐其上养伤。 而今门房修好了,他便与从前一样,守门而已。 即将十月,山中也开始冷了,城里的凡人都换上了厚衣裳,但这点儿差异,对于炼气士来说不算什么。 身着单薄儒衫的彭壁坐在窗前,面前摆着一本书。正翻书时,窗前出现了一道身影。 彭壁抬头望去,见到是学宫老十之后,赶忙起身,恭恭敬敬作揖:“见过万先生。” 十先生万年,号十万火急。 万年作揖回礼,而后望着彭壁,语速极快:“别人都说你错了,那你错了没有?” 彭壁没放下手臂,但脸上没什么表情。 “都说我错了,我也未必是错。但如果守规矩也是错,那错便错吧。” 万年竟也有些无可奈何,想了想后,他说道:“你当年落草为寇,杀生无数,原因是官府用鬼秤收税粮,逼死了你老娘跟新婚妻子,对吗?之后你便化身屠夫,杀了不知多少官吏,是也不是?” 彭壁闻言,没有片刻思索,当即答复:“是!额头印记,我从未想过祛除。” 修为到了这个份儿上,想去掉身上一点点印记,心念一动便能做到,但彭壁始终没有去做这件事。 万年嘴角直抽搐,“你杀不守规矩的人,本身就破坏了规矩,是也不是?依照你的说法儿,他们该杀,但不该你杀,对吗?” 彭壁闻言,点头道:“是,所以先生教我两个字,克己。我生来不知变通,吃亏也吃在这上面,但我不打算改。如万先生所说,我做草寇水匪之时,杀的是不守规矩的人,但我本身也是破坏规矩的人。所以先生救我教我之后,我先要自己守规矩,才能惩治不守规矩的人。古井国太子为非作歹是实,但我职权之内,管不到。” 万年深吸了一口气,使劲儿顺着胸口的气,然后说道:“谁他娘教你克己是这么用的?得,再聊下去我怕我也得出钱修门房了。我来是顺道告诉你,大祭酒说,论人性你错了,论规矩你无错。也罚过了,调任你去中南部的神水国坐镇,即刻起程。” 彭壁闻言,点头道:“知道了。” 说罢,他合上书,迈步走出门房,不是往西去,而是往山上走去了。 万年皱眉道:“嘛去?” 彭壁轻声答复:“交接印信。” 万年实在是受不了,只得揉着眉心,打算离开。否则他真怕忍不住两巴掌拍死这家伙。人倒是不坏,守规矩也没错,可说话咋就这么气人呢? 可此时,彭壁却突然问了句:“我想问问,当初那个小丫头呢?” 万年转身看去,淡淡然一句:“祝双儿是吧?被赵典收留,改了个名字,不知哪儿去了。” 此刻万年也笑了笑,“能想起那个小丫头,说明你还没到不可救药的时候。” 可这位十先生万万没想到,彭壁接下来便说道:“那就行,否则她擅自行刺罪人,也是不守规矩。” 万年强压着怒气,骂道:“滚!” 这小东西,又不是什么恶人,可你怎么就这么气人呢? 他长叹一声,呢喃道:“执拗的人啊!你几时才能明白,天底下的规矩要有温度。因为那是约束,不是冰冷的天条啊!” 不过……让他坐镇神水国,不是给刘暮舟上眼药吗? 什么时候学宫也学人舞弄这等权谋手段了? 万年回头望了一眼山巅,也不怕忌讳了,淡淡然开口:“先生,这座山,我能不回,便不回了。” 无论是万年还是贺十三,都觉得这座闻道山,越发的不纯粹了。 …… 震泽产一种奇石,常被各地花重金购买,运回之后大多都是当做假山之流布景之用。 一伙儿靠此为生的凡人,在此地探了整整一年,终于捞出来一块儿状若游龙的奇石,打算运去玄风京城献给皇族。他们想着,即便是换不来官职,起码也能换取价值不菲的赏赐吧? 这边儿捞出来了奇石,而一侧有一艘官船驶过,众人抬头望去,只见官船之上满是黑衣,为首的却是个少女。 打捞奇石的百姓见官船驶过,皆长舒了一口气。因为在船过他们所在之地以后,便猛地提起了速度,所过之处有数丈高的浪潮,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小船能抗住的。 领头的老人深吸了一口气,呢喃道:“这震泽之上,自打来了他们,我们这些讨生活的也多少被当做是人了。” 因为要是换做其他官船,才不会害怕掀翻别人的船而因此减速。 那艘船上,三十余人皆是黄庭,但为首的少女,只是个灵台两变。 官船疾速往湖心而去,很快便停靠在了一处岛屿边缘。 少女抬起手,沉声道:“你们等着,我去见她。” 后方黑衣人齐齐抱拳,“遵命!” 岛屿之中有几处不是太高的山峰,山峰环抱,中间便像是一口大井。而那“井”底,又是一片小湖。只不过这不大湖泊,幽深碧绿。 幽深湖水之上,有一小院儿悬着,院外临水处,有个身着青衣,对比之下简直让天仙失色的年轻女子。 黑衣少女御风而来,落在了院子不远处。 “震泽周边的大小门派,这一年我已经走遍了。殿下让做的事情,我也一一做完了,但他们都想见见你。” 话音刚落,盘坐的青衣女子微微睁开了眼睛。 “我不见外人,让你帮忙打听的事情呢?” 黑衣少女闻言,抱拳道:“刘暮舟上了山外山,也过了三关,在大青山吃了饭。之后北上学宫,与王仁、丘密以及道衍交手,在上过独台之后,便离开了。此时,应该正往南行。” 黑衣少女放下手臂,又说道:“青瑶前辈好像很怕他知道你做的事情?” 青瑶闻言,笑盈盈望向黑衣少女,呢喃道:“我跟主人也就认识那么久,对他的了解,全是这些年赵典带来的消息。他肯定是个疾恶如仇的人,你们帮成了这里的土皇帝,我帮你们压着周围的仙家山头儿。你跟赵典又不会帮我解释,我能不怕吗?” 但黑衣少女只是笑着说道:“以你如今的修为,有什么好怕的?何况你背后还有玄风王朝。” 青瑶只是摆了摆手:“好了,赵典让我坐镇此处当个坏人,这是我对他的回报,我做到了。但人我是不会见的,别打扰我清修。” 黑衣少女闻言,也不强求,转身离去而已。 回到船上,她只是说了句去南溪岛,然后就回了船室。 推门进去之后,少女摘下腰间佩刀,对着坐在床边的一个黑衣男子言道:“你想做什么我不管,我要的只是报仇。” 黑衣男子闻言,甩了甩手臂,笑着答复:“小丫头,杀了刘暮舟能解恨吗?赵典让你做的,只是恶心恶心他而已,不够解恨吧?况且现在想杀他,不是那么容易了。总不能为了杀他,让原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学宫对我们来一场赶尽杀绝吧?” 少女对着一处牌位上香,之后才冷声一句:“是你,不是我们。” 但黑衣男子却说道:“你好好想想,祝小夏那些人,为了等一个渡龙之人等了多久?结果呢?她被等的人逼得自杀了。” 改名覆舟的祝双儿猛地皱眉望向黑衣人,沉声问道:“那你是什么人,你想做什么?” 黑衣人缓缓起身,只甩了甩手,一艘船竟然震颤不已。 九品大宗师的武道修为。 黑衣人一手扶着窗户,一边呢喃道:“我?我只是个对这方天地失望透顶的人。我要做的呢,就是拦住岛上那头畜生化作青龙。” 覆舟一皱眉,沉声问道:“上次截杀你的那人呢?你跟他明显是认识的。” 黑衣人笑了笑,摆手道:“那也是要保刘暮舟的人,我在武灵福地失手了没打死他,暗中护他性命的人会更多。所以你想杀人,除非你自己去,光明正大的寻仇,否则你杀不掉他。至于那些人,你打听不到的,不过我可以告诉你,那些人不是我们的同乡,他们之所以要保刘暮舟,只是利用他占一个位子而已。” 话锋一转,黑衣人又道:“就比如,几个县的首富要竞买一样东西,有的县富庶,首富趁黄金万两。可有的县贫瘠,首富跟穷人的区别,就是首富能吃白面馒头,穷人只能啃树皮吃草根。那只要穷县的首富一直是那个吃馒头的,那趁万两黄金的首富,是不是就少了个竞争对手?” 黑衣人望着平静湖面,冷笑不已。 都以为我不知道呢?上次他许临安在落英山见到了什么人?吓得他都不敢下神絮宗了!难道我猜不到吗? 你们这些外乡佬要下什么棋我是不知道,但你们几方势力混乱不堪,我已经知道了。 覆舟皱眉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黑衣人转过身,淡淡然开口:“瀛洲有恶蛟,护蛟者,刘暮舟是也。” 覆舟嗤笑一声:“长篇大论,说到底,也不过恶心人而已,能起到什么实际作用吗?” 黑衣人淡淡然开口:“人心背向,天下扶龙之人辛苦所得龙气便聚不到一起。气运不齐,青蛟如何作青龙?” 若无青龙,这方天地,扛得住那个强者为尊的天地?那些人的境界可不是修道德修出来的,而是杀出来的修为! “小丫头,你想报仇,就得先帮我做局。” 黑衣人抖了抖袖子,心声如雷鸣。 “外乡废物,瞧瞧我的手段吧!” ………… 十月伊始,与玄风接壤的江游国如今已经被分为四郡之地,新任太守走马上任,要与领兵攻下江游国的太子赵典交接。 江上城外一处山峰,算是卸春江下游风景不错的地方,也有几个诗人在此留下诗篇。 山巅有四方亭一处,国师苏靖备了上好的茶叶,在等故人。 凉风掠过之时,故人来了。 来者身着靛蓝长衫,以布带束发于顶。 国师见状,赶忙起身,笑着抱拳:“末山兄。” 刘末山笑着回礼,可望着玄风国师这般发须皆白的老迈模样,他无奈道:“苏贤弟,你这副模样,我都不好意思称呼你为贤弟了。” 苏靖闻言,哈哈大笑了起来,却做了个请的手势,“兄长永是兄长,茶已经烹好了,快坐。” 刘末山便先行落座,坐下时,茶已经到了面前。 苏靖笑着说道:“太子用了十九天攻下江游国,一直惦记着兄长,特让我将这好茶备上,请兄长前来一叙。” 听闻此言,刘末山端起的茶杯,又放了下来。 他望着瞧着七老八十的苏靖,无奈道:“贤弟,公私还是要分明的。你我私交归私交,我的底细如何,我也从未瞒过你。如今事已成定局,我家主人想让也没法儿让的,殿下已经没机会了。不瞒你说,入夏城我去了。” 苏靖只做了请的手势,而后笑着说道:“兄长以为我为什么没叫太子同来?” 说着,他自己先饮尽杯中茶水,而后继续说道:“赵典攻下江游国,屠了三座城池。在此之前,他领着东宫供奉,灭了一座凝神山头儿,甚至屠了一座观景山头儿。这些事情,想必末山兄长都听过了吧?” 刘末山喝了茶,点头道:“早有耳闻,如今一洲盛传,玄风戾太子,也是未来的暴君。” 苏靖点头道:“确实如此,但还有个消息,想必兄长还不知道。南海独孤氏老祖撑不过几日了,陛下旧疾复发,想来也就三五年光阴可过。因为某些事情,真罡山鹿辞秋已经有意将赵典的名字,从嫡传之中划出去。另外,大皇子、二皇子,以及其背后的萧妃如今是动作不断。若是朝臣都觉得未来的君王是暴君,那太子之位,赵典保不住。” 说了一大堆,但刘末山不以为然。 又喝下一杯茶,刘末山才笑着说道:“贤弟想让谁做太子,谁就做得,我知道你有这个本事。平心而论,玄风王朝落在赵典之外的人手中,那就离分崩离析不远了。” 可苏靖突然起身,笑盈盈望着山下景色,而后言道:“江游王,兄长觉得太子被废之后,这个封号如何?” 刘末山闻言,皱了皱眉头,沉声道:“还是不要绕弯子了,来找我做什么?” 苏靖长叹一声,转身望向了刘末山,“兄长,我金丹爆碎,再无结丹希望了。可我热爱这片土地,神仙阙将瀛洲定为弃子,我却不想做亡国之人。我想趁着死之前,尽力去做一些事情。我知道兄长已经有了主公,改不了,兄长作为张三前辈的大弟子,看似像个文人,骨子里却也是侠士,不是那种三言两语就能改换门庭的人,我也从未想过让兄长如此。只是,苏靖力不足,却也想擎天。” 说着,他面向刘末山,弯腰重重抱拳:“渡龙一脉,我只认识兄长一人,求兄长帮忙。” 片刻之后,该说的,苏靖都已经说完了。 刘末山面色凝重,沉默许久之后,沉声道:“此事关系重大,我得问问。但……赵典何意?” 苏靖笑道:“都是聪明人,上次两人都鼻青脸肿的,也都憋着气呢,将来他们自己去聊。” 刘末山沉声道:“若赵典当不上皇帝,你所谋划的还有什么用?” 苏靖淡淡然一句:“简单,造反嘛!老三绝无希望,也就老大老二之间了,造他兄长的反便是。再说杀兄而已,他是不会太当回事的。” 说着,他望卸春江望去。 “半月前叶仙城叶前辈去了一趟青玄阁,想必现在,正要过江。” 刘末山闻言,神色略显古怪。 他心说,他叶仙城跟我一个岁数,什么时候也是前辈了?当年他可把洛楠认成养他长大的人了…… 往山下看了一眼,刘末山长叹一声:“论阴谋诡计,还得是你呀!不过你怎么知道他去了青玄阁?” 苏靖摇头道:“具体不清楚,但据我收到的消息,是有人坐云船,被卖了行踪。想必被卖了行踪的人,与叶前辈有关系吧。你也知道,很早之前青玄阁就不许自家人向外透露船上乘客消息的。即便要卖消息,也是等人下船远离之后。这番自砸招牌,青玄阁内部必有一次大清洗,也害苦了我。” 刘末山无奈摇头:“谁让你四处安插眼线的?行了,我走了,但我也只能说,我试试。” 苏靖深吸一口气,重重抱拳:“多谢兄长。” 离去之前,刘末山还是没忍住转头,说了句:“真要死的话,死之前捎个话。” 苏靖大笑不已。 反观刘末山,一步迈出,于卸春江上拦下了一艘菩提舟。 舟上有个酒糟鼻老者,醉醺醺地抬眼,骂道:“哪个乌龟王八蛋?不怕被撞死了?” 揉了揉眼睛,老头儿费力睁开眼睛,然后一脸诧异:“咦?谁家后辈,好生眼熟。” 反观刘末山,此刻那叫一脸的不敢置信。 “叶仙城,你怎么弄成这幅鬼模样了?怪不得人家叫你前辈!” 不怪刘末山震惊,毕竟三百年前的叶仙城,不比现如今的刘暮舟模样差的。 而胡老汉微微抬头,眼神也清明了几分。 他呢喃自语:“原来是老刘啊!叶仙城?叶仙城……你要不说,我都忘了我是叫这个名字。” 打了个酒嗝,胡老汉笑道:“我现在姓胡,你……喊爷爷就行,都是自家人,千万别客气。” 刘末山冷笑一声:“我大嘴巴抽你!” 第121章 将来悬剑桥下 交接之后,两千亲卫已在等候,但赵典还要去见过国师苏靖,然后才能继续往北。 南边可以慢慢打,但尚秋河以北的无主之地,要尽快纳入玄风版图。 之后赵典就带着这两千亲军北上,与大军汇合。 卸春江边,苏靖手提竹竿儿,看样子是没什么渔获了。 赵典一身黑甲,头戴镔铁盔,手持方天画戟站在苏靖身后,问道:“让国师做的事情如何了?” 苏靖未曾回头,只是答复道:“王仁改了个名字,去神水国弄了个举人身份,打算参加神水国的明年春闱。不是我不帮你,他当官儿为的是悟道成圣,玄风王朝为官的大多都认识他与他父亲,他也不好办。” 赵典皱了皱眉头,沉声道:“改了什么名字,是觉得我太过暴戾?不愿做我的臣子?” 苏靖闻言,缓缓转过头,淡淡然一句:“有自知之明就好,屠城,有必要吗?” 赵典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淡淡然开口:“满城百姓都献上自己的房屋砖石抵挡我的大军,男女老幼都要登上城头御敌,屠也就屠了,我哪有儿时间教化他们?况且,如此一来,我下次兵临城下,就会少很多抵抗。” 苏靖知道劝不住,有时候人非得搬起石头砸一砸自己的脚,才会长记性。 抖了抖钓竿,苏靖又道:“改名王云了,你也别想了,人家封了自身修为,现如今与凡人无异,也会有生老病死。都做到了这个份儿上,你去逼人家,有什么意思?” 赵典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真是岂有此理,等我打完仗的。” 说罢,转身就要离开。但苏靖突然一句:“殿下,对敌人,与对自己的将士要有所区分。王者不是一味的居高临下,还是好自为之吧。” 赵典笑道:“你那不是废话吗?走了!” …… 再有几日路程,便到了卸春江了。 山脚一处酒肆之中,施童与冯橙对坐,也是在等人。 因为刘暮舟与钟离沁一个过生辰,走了半月还不见折返,双方约定在这附近碰面的。 两人面前都有酒盅,施童没动,但冯橙却一杯接一杯,连喝了一小壶了。 她的心事,施童看在眼里,却不知道怎么去开导。因为他自己何尝没有这等心事? 冯橙也注意到了施童的目光,憋了一路的话,终于是借着几杯酒说了出来。 “师兄,刘暮舟的确很不错,没什么架子,也没把我们当做丧家之犬看待。可我们……真要去白吃白住人家的?说实话,他真要让咱们做点儿什么,我反倒是心安。再者说……” 话未说完,施童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师妹,你我心知肚明,这些都是借口。尽管我们都看得出,刘暮舟很抵触开宗立派,甚至很不愿意弄一座山头儿,更不愿意当那座山头儿的主人。可事实便是,十年也好百年也罢,那座渡龙山早晚会成为一处宗门的。” 说什么白吃白住不心安,做点儿事会舒服些,其实都是自欺欺人的话。 说白了,做事换一个安身所在,甚至做的事情要比所得到的更重,将来要走时也就不必太过碍于情面。 冯橙苦涩一笑,呢喃道:“那师兄怎么想?难不成我们真要让金水园绝迹于天下,而后以渡龙山修士自居?我们所修行的,可都是金水园的功法,真要拜入渡龙山,我们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师父?” 施童苦笑一声,叹道:“可我们……” 话未说完,便有人替他说了。 “哎呦喂,哪有那么复杂?你们想那么多作甚?我真没想把你们绑住。渡龙山那么大,大不了你们二人找一处山峰,暂时还叫金水园,收徒什么的都行。我也不给你们发什么俸禄,你们也不给我挣钱,一年给我意思意思些租金,不就成了?” 二人齐齐转头,却见两道青衣往这边走来。 刘暮舟继续说道:“等你们大仇得报,将来重归故土重建山门,山头儿再还我便是。” 钟离沁心中暗骂一声败家子儿,两个不同培养的黄庭修士,说不要就不要? 只不过,她也不是太在意。能留下两个帮忙的固然好,但一切总要人家花了钱的人的意愿为主。 要是某个大傻子觉得亏,那强留下人又有什么意思?更何况她刘暮舟这会儿心里乐开花儿了吧?不用多花养俩人的钱了,一年还能白挣些租金,多好? 冯橙面带愧疚,不知如何开口。之前刘暮舟就说了,救下他们,也是替他们接过了因果。要是去了人家的地盘儿,却在当中弄个小山头儿,真是太不要脸了。 施童更是苦笑不已,起身抱拳道:“刘兄,这又怎么好意思?更何况……我二人都要改名换姓,金水园三个字,是真的不好再拿出来了。” 刘暮舟赶忙说道:“别介呀!大不了暂时改个名字嘛!金水……换成兑坎嘛!” 钟离沁一伸手,使劲儿掐了一把刘暮舟,没好气道:“上兑下坎,那是个困卦!更何况你自己说,好听吗?” 刘暮舟是没感觉到一丁点儿疼,但样子还是要装的。于是呲牙咧嘴了一番,而后干笑道:“实在不行,叫虫草山嘛!冬虫夏草,补肾益肺,也是有水有金呀!” 钟离沁知道他故意的,可这会儿是玩笑的时候吗?于是她瞪眼望向刘暮舟,沉声道:“你给我正经点儿,好好说!” 刘暮舟这才收敛笑意,坐在了施童一侧。 “我没玩笑,延续师门道统是应该的。至于叫什么,你们自己心里清楚就行。即便要收徒开枝散叶,自己收的弟子,让其密不外传便是了。我相信早晚有一天,你们能给师门长辈报仇,到时候光明正大延续金水园的名字,也不是不行呀!” 小镇客栈虽然无人,但钟离沁还是隔绝了几人谈话,在掌柜耳中,就是几人唠闲话而已。 刘暮舟所言,冯橙与施童是真的听进去了,这确实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于是两人各一脸憧憬望向刘暮舟,“真的可以?” 刘暮舟满脸笑意,心说这下就可以少养两个人了。可就在他要点头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当然不可以!” 四人齐齐转头,只见一个酒糟鼻老头儿半倚在门口,一身酒气。 钟离沁则是眨了眨眼,他其实也是第一次见胡老汉,也就是她指定铸剑的叶老怪。 对于这老家伙,施童与冯橙其实也不陌生,见过啊!可是当时见时,他不过是个灵台而已。怎么半年不见,成了……这是金丹修士? 刘暮舟可不管他是金丹还是银丹,只是脸皮一扯,看见这老家伙就来气!当初若非为了铸剑,绝不会给他钱! “老王八蛋,卖山头儿是我花的钱,我说了算!” 胡老汉闻言,呵呵一笑,摆手道:“好啊!那老祖儿我不干了,你找别人去给你当管家,花出去的钱也甭想回本儿。你现在想把山卖了,傻子都不会接盘。” 刘暮舟欲哭无泪,只得走过去拎小鸡似的将胡老汉架在隔壁桌上,板着脸骂道:“要不是为了铸剑,你他娘……” 话说了一半,见钟离沁笑盈盈看来,刘暮舟一下子消了火。 钟离沁就这么看着,看你刘暮舟能说出什么花儿来?怎么,到头儿来是为给我铸剑花这冤枉钱了?合着是本姑娘害你破费了? 刘暮舟干笑不已,“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钟离沁眯着那双桃花眸子,点头道:“我知道,你就是那个意思。” 不过最终,钟离沁只是瞪了刘暮舟一眼,然后退回去坐在了冯橙身侧。 一个以心声冷哼道:“有人在,我给你面子。” 一个看似神色无异,可心声却道:“多谢女侠,小人一时嘴瓢,下不为例!” 钟离沁实在是没忍住,便又说了句:“你少给我油嘴滑舌!先说正事儿,没看这俩脸都白了吗?” 确实,在胡老汉出现并说了那句话时,两人面色都变了。 刘暮舟便转头说了句:“别理他。” 再看向胡老汉,刘暮舟便问道:“为什么不可以?” 胡老汉干脆侧躺在桌子上,也正好能看见施童与冯橙了。 “我不像他,总想着做好人,好人可不是这么做的。金水园毕竟存世很久了,山上朋友自然是有的,这半年来,你们一个个都找过了吧?谁收留你们了?不说收留,有没有一个人伸出一根手指头帮你们拦那些追杀你们的人?” 施童闻言,苦笑道:“没有。” 胡老汉又猛灌一口酒,而后指向刘暮舟,声音冰冷:“他刘暮舟是楼外楼弟子,山外山女婿,你们觉得他是一棵大树。你们两个想要背靠大树好乘凉,又想要大树管不着你们,既要又要,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好的事情?你问问他刘暮舟,这两个名头哪个来的容易?给你半个时辰考虑,要想跟我走,就别想着另立山头了。要是不想,天高海阔,二位自便。” 说着,胡老汉翻身下了桌子,结果没走两步就扑在前方桌角上,将人家的桌子磕掉一个角儿。 掌柜见状,赶忙跑了过来。刘暮舟也赶忙抱拳:“我赔,算在酒钱里。” 掌柜嘴角一抽,“要不先看看人有没有事?” 结果老头子自己爬起来了,指着刘暮舟说道:“你赔。哦,先出来,有事儿跟你说,钟离家的丫头不许跟来。” 钟离沁没跟出去,反正想知道什么,抓住剑穗儿听一听便好。 而此时,施童抬头看向了冯橙,微微笑着,但明显比方才要舒展些。 “师妹,刘暮舟没说这样的重话,别人说了,却也是事实。天底下没有这么好的事情,人生在世总要有些取舍的。扪心自问,我们不就是因为他的身份背景才选择跟着的?其实这一路,我想得跟你不太一样,我一直在想我们取门画时的所作所为,我们好像都太自以为是,没学会站在别人的立场想事情。” 冯橙抿着嘴,沉默了片刻,然后抬头望向钟离沁,问了句:“我一直觉得,若他没有真本事、好背景,钟离姑娘是不会喜欢他的。” 钟离沁转身坐下,笑了笑,说道:“真本事是有的,好背景是真没有,我刚认识他时,他拿着二两银子买丹药符箓,完了还等人给他找钱呢。连寻常的通宝钱都不认识的人,能有什么大背景?” 本来施童与冯橙还挺沉重,结果听了钟离沁这个小故事之后,两人面色都有所缓解。 冯橙摇了摇头:“照钟离姑娘这么说,还真是没什么背景。” 顿了顿,冯橙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望着钟离沁,呢喃道:“钟离姑娘,我知道谈条件不应该,但我还是想问问,能否先让我们去看看?假如我们选择留下,若没什么差错的话,那就是我们接下来的漫长岁月需要待的地方。” 钟离沁点了点头,轻声道:“我做主了,可以。如果你们觉得待不住,到时候再离开便是了。其实你们也看得出来,他刘暮舟压根儿就不愿意做什么山头儿主人,帮你们只是因为他骨子里的侠义。叶老前辈说他现如今所背负的名头儿都来之不易,你们去北峡镇瞧瞧就知道有多不容易了。” 每个凡人能走上修行之路,都是有着莫大机缘的。但天底下没有白得的东西,心里的苦跟身体的苦,刘暮舟早就吃习惯了,那些苦也都已经过去了,所以他看起来是风轻云淡的。 可那些事情换成任意一个别人,走下来都很难。 既然说好了,钟离沁便取下没骨头,伸手抓住了剑穗儿。 但只听了一瞬间,钟离沁便微微一皱眉头。 而此时,小镇酒肆之外,刘暮舟偷偷摸摸取出来一杆老旱烟,已经点着了,猛抽了一口。 胡老汉见状,问道:“你啥时候好这口儿了?” 刘暮舟闻言,咧嘴一笑:“上次在闻道山,颜夫子给我起了个头儿,这玩意儿有时候是比酒管用。” 话都说完了,刘暮舟一口烟雾才吐了出来。 “这么说的话,我且不是占了大便宜了?” 胡老汉灌了一口酒,摇头道:“不尽然,你这人心软,将来出什么事可不好说,想好吧。” 刘暮舟摇头道:“我想好没有用,天底下没有谁是谁的附庸,我不想被人按着头去走不想走的路,所以我不会按着别人头去走别人也不想走的路。” 又抽了几口,刘暮舟转头往酒肆望去,见钟离沁没出来,这才偷偷摸摸磕了磕烟斗,然后小心翼翼将其收了起来,往酒肆走去。 都走到大门口了,却又含了一大口酒,咕噜了一番。 这一幕看得胡老汉直嘬牙花子。 “至于吗你?” 刘暮舟则是回头笑着说道:“其实你还是不了解我,她肯定明白的。” 钟离沁当然知道,刘暮舟可从来就不是个心软的人。他只是愿意对大多数相对的弱者表现的和气些而已。施童与冯橙,起码没耍什么小心思,也没拿别人的善意当做护身符。 对他而言,坐拥那么大一座山头儿,反正都要闲着,用其中一小块儿地方去帮人,不算什么。 钻钱眼儿与小气,那是两回事。 进屋之后,刘暮舟还是那句话:“其实没什么好纠结的,你们只当是寄居在渡龙山,日后离开的时候,送我点儿贵重礼物便是。至于那个老王八蛋,当他说话是放屁就成。” 施童与冯橙对视一眼,心说那可是个金丹修士,真就当面一口一个老王八蛋? 不过既然已经说好了,施童便起身冲着刘暮舟一抱拳:“我是愿意称呼刘兄一声东家的,但师妹想先去看看。金水园就只剩下我跟师妹了,我也答应师父要照顾好她,所以……她去看看,最后她若愿意留下,我自然也留下。若她不愿,天涯海角也不能只有她一个人。” 刘暮舟大笑不已,竖起大拇指:“没看出来,嘴皮子可以啊!” 施童扫了一眼钟离沁,笑着答复:“彼此彼此。” 胡老汉撇嘴道:“钟离丫头,你出来,我跟你聊聊。” 钟离沁闻言一愣,“跟我有什么好聊的?” 说归说,还是跟着出去了。 要说人上了岁数要是还坏,那是真坏。胡老汉就把钟离沁带去了方才刘暮舟吞云吐雾的地方,地上还有倒出来的烟渣子。 钟离沁一眼就瞧见了,于是眯了眯眼睛,心中骂道:“好你个刘暮舟,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是吧?我说怎么近来老说出去逛一圈呢,原来出去干这个了?” 胡老汉往嘴里灌着酒,笑着说道:“男人嘛!总得给点儿自由。” 钟离沁撇了撇嘴,问了句:“当初看名字,叶仙城,我还以为是个模样不错的老前辈呢。实在是没想到……叶老怪真的老。” 胡老汉无奈道:“要不是小时候被你家祖师婆婆毒打了一顿,我才不会跟你们山外山签什么铸剑契约呢。不过能帮傻小子抱得美人归,也算我这手艺没白学。” 顿了顿,胡老汉望着钟离沁,沉声道:“我知道你听到了,那我另外问你一个问题,天底下何处不能铸剑,你猜我为何选在渡龙山?” 钟离沁只言道:“前辈直说便是。” 胡老汉咧嘴一笑,“丫头真干脆!其实也简单,就是你要抓紧把那把剑炼化,过几年等刘暮舟回乡了,你把剑还给他,我要将其悬在渡龙峡上的石拱桥下。当然了,剑还是你的,只是暂时要挂在桥下面。” 钟离沁都没问为什么,点头说了句到时候送去便是,然后就回了酒肆。 胡老汉嘀咕一句:“这丫头比刘暮舟干脆多了。” 第122章 山中老道(上) 昨日胡老汉走之前,钟离沁以心声说了句:“我知道你为什么要那把剑,也知道你想干嘛。被你利用利用其实无所谓,毕竟是为了刘暮舟。但是你叶仙城即便也是那劳什子渡龙一脉,却也犯不上为刘暮舟做到如此地步吧?” 而胡老汉只答复了一句:“有人交代我的事情,我想要做好,仅此而已。即便那个人不是刘暮舟,也是一样。不过因为那个人是刘暮舟,所以有些事做起来要更容易而已。” 所以今日只有刘暮舟与钟离沁在时,姑娘便想说些什么。 此时此刻,两人在一处河边等船,这条河是通往卸春江的。 刘暮舟往上游眺望了一眼,然后咂么了一下嘴,笑着说道:“呀!忘了买酒了,船还没有到,我去去就来了。” 说罢,便作势转身。 钟离沁呵呵一笑,“编,接着编,真当我闻不见味儿呢?刘暮舟,你手指头可都是黄的!” 刘暮舟眼皮一颤,抬手看了看,心说不黄呀! 结果一抬头,便见钟离沁冷笑不已。 完蛋!上当了。 不过钟离沁也并未抓着不放,以前她觉得忍受不了喜欢喝酒抽旱烟的人。结果那个人是刘暮舟,好像就都能忍受了。 又瞪了一眼刘暮舟,钟离沁没好气道:“行了,想抽就抽,你也二十岁了。不过有一件事,我要跟你说一说。刘暮舟,虽说渡龙山是你花钱买的,所有的东西都是你掏钱,但除了客栈里的灵眸母女与夭夭之外,其他人跟你有什么关系?香芸姐弟、易悟真,或者岳不山,他们留在渡龙山,你觉得是因为你?” 刘暮舟闻言一笑,弯腰捡起一块儿石头朝着河边丢去。 “胡老汉为的是渡龙人,岳不山是看在宋伯的面子上,至于香芸姐弟个易悟真,也是因为胡老汉。名义上是在我的山头儿,但他们跟我关系确实不大。”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这些事情,等将来我返乡之后再说吧,现在说了也没用。” 这些事情既然刘暮舟想到了,他自然就有自己的打算,钟离沁便没再提起。 船还没有来,刘暮舟当然没有拿出来烟斗。 不喜欢跟能忍受,那是两回事。 左等右等,船没有等来,照理说一刻前船就应该到的,可…… 天幕突然有一道流光闪烁。 没等到船,却有一道流光自北而来。到了近处,剑气消散,刘暮舟这才发现,那是一枚纸鹤。 钟离沁也有些奇怪,嘀咕道:“家里知道我跟你在一起的呀,不是说了过完年就回去,怎么还传信?” 说着,便伸手出去接住了纸鹤。 在纸鹤落在钟离沁掌心的一瞬间,纸鹤便自行恢复成了纸片,其上写着什么。 可钟离沁只看了一眼,眉头便死死皱起。 刘暮舟自然发现了钟离沁神色变化,于是问了句:“要提前回去了?” 钟离沁望向刘暮舟,张了张嘴,却还是将纸片递了过去。 “抱歉,没办法陪你过年了。这个年……只能再拖一拖了。” 第一次有这个打算,还是二人初入朱草郡。直到现在,两人都还没有达成这个心愿。 刘暮舟心里空落落的,但看见纸上内容之时,眉头也皱了起来。 他猛的抬头望向钟离沁,沉声道:“这事儿多半是因为我,我得跟你一块儿去。” 那张纸上写着,钟离凤台偷走了祖师婆婆的佩剑,逃走时又重伤钟离盼盼等人,二族老一气之下,经脉爆裂而亡。 可钟离沁却摇了摇头:“二族老没了,我是家主一脉的独女长女,必须要回去的。而钟离凤台偷了祖师婆婆的剑,最有可能找的人就是你,你千万要小心。那家伙,即便没有凝神,起码也在黄庭巅峰了。以你如今修为,寻常黄庭巅峰尚可一战,但钟离凤台那样的,你还不是对手。” 刘暮舟闻言。咧嘴一笑,轻声道:“你放心,我多惜命?” 钟离沁翻了个白眼,反手取出来了一枚洁白如玉的珠子,“我爹嘴硬心软,这是他让我给你的,还让我告诉你,是我偷来的。不回城一战之后你已经出名了。人怕出名猪怕壮,来找你不痛快的人也会更多,这枚珠子是我爹的浩然剑气所凝,相当于他全力一击,元婴之下,除非是曹同张青源那等人物,否则你用出这珠子,便能将其瞬杀。” 刘暮舟闻言,摆手不知:“别,我不要,你留着吧,我还能更放心些。” 钟离沁没好气道:“暂时无人敢刺杀我的,再说了,我什么修为你什么修为?心里没点儿数儿是吧?” 说完之后,钟离沁将珠子强行塞入刘暮舟手中,然后瞪眼道:“闭眼!” 刘暮舟哭丧着脸,“走就走,起码让我看着走呀,你这……” 可钟离沁又是一句:“闭眼!” 刘暮舟只得哀叹一声,而后闭上了眼睛。 就在闭眼的一瞬间,钟离沁突然凑上去,在刘暮舟嘴唇轻轻一点,然后化作一道清风,疾速北上。 “这是奖励你这几年来,从未对别的女子起过丁点儿别的心思。刘暮舟,下次我来找你。” 刘暮舟睁眼之时,钟离沁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舔了舔嘴唇,嘀咕道:“我还没奖励你呢,大家要公平点儿呀!” 不过这次,好像没有上次在飞泉宗时那般心空。 因为上次不知道再见面时姑娘还记不记得他。所以他既想见面,又怕见面。 可是这次,刚刚告别就已经想再见了。 笑了笑,刘暮舟取出烟斗,蹲在河堤上开始吞云吐雾了。 该说不说,开始抽旱烟,酒倒是喝得少了。 抽完之后,那艘船终于来了。 刘暮舟收起烟斗站了起来,都要准备登船了,可那艘船愣是没一点儿靠岸的意思。 哎?这是什么意思?我一个人,不想拉是吧?天底下还有防着钱不挣的主儿? “哎哎哎,有人在这儿呢!” 结果船就这么从刘暮舟眼前过去了,不过方才喊话,倒是有人侧目过来。是船楼之上,一位三十出头儿的锦衣青年。其身边还跟着个身着红衣的年轻姑娘,两人齐齐望向岸边,看背剑之人,如同看着傻子。 刘暮舟仔细看了看,这才发现,船上根本就没有船客,全是带着兵刃的护卫。 刘暮舟心念一动,飞泉暗中朝着上游略去几十里。 果不其然,一处渡口边上,几十人被赶下了船,干等着。 飞泉掠回,刘暮舟摇了摇头,呢喃道:“得,也不知谁家贵公子,人家包船了。” 怪不得等了这么久呢,看来这天下,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注定是有什么高低贵贱的。 “贵公子坐了船,我这穷剑客,御剑好了。” 道卸春江本来就这样几百里,御剑而下,很快就到了。 片刻之后,剑光落在无人之处,就在江水之畔。 望见卸春江之时,也不知怎的,刘暮舟长舒了一口气。 日子算虚些,十四岁离乡,现如今都是二十岁的人了。从卸春江边走到了尚秋河边,又从尚秋河到了积雷原。从最北边走到了最西边,又到了最东边,绕了一个大圈,今日又见卸春江。 还在老家跑船拉货的时候,刘暮舟每日都要见卸春江,可从未像今日这般,觉得江水亲切。 沿着集满泥沙的岸滩往下走了走,到了江边,江水打湿了布鞋,刘暮舟也灌下了一口酒。 对岸那座大山是玄风王朝境内唯一一座有金丹坐镇的道门山头儿,也是瀛洲境内唯二。但跟桃花观不同的是,山中修士自称道人,却不承认玄都山道宫正统,更不愿在道之后缀一个教字。与张青源不同的是,这栖霞山主几乎从不露面,天底下只知道卸春江边有一座栖霞山,见过栖霞山主的人却少之又少。 若非钟离沁说七八岁时跟着陈筝上过栖霞山,刘暮舟都没听说过这个。 本来是想着二人同去的,但现在……只能独自登山了。 自己去……便自己去吧。 又灌了一口酒,刘暮舟踏水过江,往栖霞山而去。 江对面停靠了不少船只,模样都极好,看样子都是附近的富家子弟,来此观光的。 也是,栖霞山本来就没什么人,听说这么大一座山头儿里,就只有那位栖霞山主与其弟子二人。没有不准外人登山的规矩,只是不准来人伤山中精怪而已。 也是因为这个,此地山中花草精魅极多。 一条登山的青石路,两侧大体上还是绿意满满,只不过草丛之中总有些杂草已经干枯泛黄。 也是,毕竟十月已经所剩不多,冬月将至,瀛洲大地除却极南之地,再无什么地方扛得住西风。 沿着山道走了还没有多远刘暮舟便听见草丛里有人声,像是鸟,叽叽喳喳的,但说的确实是人话,还是在评论刘暮舟。 “又是个背剑的哎,是不过背的是铁剑,好久都没见到这样的人了,没想到这几天,见着了两个。” “是呀是呀!这些年山上除了那些个作些酸诗的家伙,就是带着好多姑娘的……咦,我都好意思再说了。” 刘暮舟转头望去,书上说蹲着两只黄鹂。 “他听得见我们说话?不会呀,老道爷说了,观景之下没人能听见我们说话的,他看起来是个二境哎!” “就是就是,朝他哼哼两声儿吧。” 于是人声变成了黄鹂鸣。 刘暮舟摇头一笑,继续登山。 看来这山里面,受那位前辈点化的精魅,确实不在少数。 山中多亭台,特别是能看见卸春江的地方,小峰之上有石台,石台之中有小亭。 老远就听见上面有人说话,等刘暮舟上去时,便瞧见了几位年轻公子坐在石台边缘,倚着栏杆眺望江水,还有美貌女子起舞作伴。 刘暮舟可没空欣赏那些舞姿,抬头看了一眼小亭匾额,上写望江二字。 不知怎的,刘暮舟盯着那两个字,有些出神。 之前见过许多有意思的亭子,赤溪国的老早亭,或是现如今在渡龙山的山雨亭,前者写的俏皮,看字就知道是个活泼之人。后者是画的,书写之人不识字。 而这望江二字,写的随便,但有一种江水延绵不断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圈儿? 他仰着脖子看得出神,却全然没发现,那几个舞姬给贵公子斟酒时,都在偷瞄他。 也不怪别人,这三月钟离沁又把他养起来了,不像之前那种皮包骨,也没让故意往黑了晒。 就这模样,当时蓝采儿都说也就皮囊尚可,何况这些凡俗女子? 几位贵公子看着眼里,多少有些吃味。 或许是几杯酒下肚,胆子也壮了些。又或许是见那背剑的家伙那般模样,想着好看的人都没什么劲儿,于是有人起身,大步朝着小亭边上的刘暮舟而去。 “这位兄台?莫非是看出来了些什么?这两个字写的也就那样,真要求字,我给你写一幅?” 被这人一句话,刘暮舟这才收回心神,但再不敢去看了。 方才看了片刻,刘暮舟都觉得自己坠入了江水之中,而水势延绵不绝,他无论如何都挣扎不出来。 倒是这位说了句话,让刘暮舟及时收回了心神。 于是刘暮舟笑着抱拳:“多谢这位兄台,不过字就不必了。” 说罢,便打算离开了。此时是什么情况,刘暮舟多少也有些猜测。 可这位贵公子却是一笑,竟然要伸手去拔风泉。 刘暮舟只是往后退了一步,而后笑道:“兄台,剑客的剑,外人动不得。” 方才退了一步,使得眼前贵公子险些一个踉跄,后边儿那些舞姬见状,一个个都掩嘴笑了起来。 就是这一笑,贵公子一下子红透了脸。 “剑客?你这小白脸能是个什么剑客?把剑给我取下来,本公子饶你冲撞之罪!” 刘暮舟心中一叹,天底下还真有这样的人?这是属于小说照进现实了是吧? 轻轻一抬手,推开了眼前贵公子,刘暮舟打算继续登山,要是能见见那位写匾的高人,更好。 可他才走了两步,便听见那人气急败坏的声音:“你敢推我,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刘暮舟刚要转身,却听见有人笑呵呵一句:“你娘没告诉你?” 刘暮舟猛的抬头,这才瞧见不远处的树杈上,蹲着个背桃木剑的年轻道士。 此时此刻,那位贵公子怒气蹭的上头,几步跑回酒桌,抽出来随身携带的佩刀:“大胆!我乃涟河郡主之子,我爹官拜黄门侍中,你们竟敢侮辱我娘亲!” 说着,便大步上前,抡圆了胳膊就要劈刘暮舟。 树杈上的年轻道士抠着牙缝儿,看热闹不嫌事大。 刘暮舟也是没法子,总不能真给他一巴掌吧?于是心念一动,一柄飞剑自行飞出,就抵在那位贵公子眉心。 那位贵公子当场愣住,冷汗直流。 刘暮舟见状,摇头道:“祸事是我引起的,所以你活着。可此刻若只论心,你已经死了。” 收回飞剑,刘暮舟走出高台,朝着树杈上望去,笑道:“你怎么在这儿?” 树上那位,不是丘密还能是谁? 道士跳了下来,笑道:“我,故地重游而已,你呢?一个人?” 刘暮舟叹道:“她有事,离开不久。倒是丘道长,故地重游?” 丘密闻言,往山上望去,而后呢喃:“是啊!故地重游,我出生在这里,山中还有老宅呢。” 话锋一转,丘密笑道:“今日我是主你是客,去我家坐坐?” 刘暮舟递去一壶酒,点头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不过他又看了一眼小亭,转过头后问了句:“字是谁写的,知道吗?” 丘密也看了一眼小亭,然后望向山巅。 “想必是山上老道吧。对了,山上应该有个你听过的人。” 刘暮舟一愣,“不会吧?” 丘密笑道:“陆萃潼的弟弟。” 第123章 山中老道(中) 就是竹篱笆围栏圈住的几间高脚茅庐,主体都是竹子搭建,倒是挺合刘暮舟心意的。 跟着丘密走进居中那间屋子,开门之后便是一阵扑面而来的尘土气息。 丘密挥手驱散灰尘,笑着说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还记得两岁到四岁发生的事情,就是这地方。那边有一条小溪,记得小时候跟姐姐去钓鱼,钓了满满一坛子,之后便又去捉蝴蝶。可我忘了那天太阳大,等黄昏回来的时候,鱼儿全晒死了。可把我哭坏了,后来还是娘亲把鱼给我做成小鱼干儿,我忍痛将它们吃了。” 刘暮舟闻言,嘴角一扯,“好一个忍痛。” 不过一转头,刘暮舟就瞧见了不远处的木马。 “那是你小时候玩儿的?你应该到这里好几天了吧?这会儿刚刚回来?” 丘密点头道:“木马是我的,你说的也对,我也刚到这屋子。之前,去我娘坟前守了几日,毕竟自从拜入道宫去了玄洲,这是第一次回来。” 话锋一转,丘密言道:“灰尘有些多,别嫌弃。” 刘暮舟哑然失笑,摆手道:“还嫌弃?我家老宅还比不上你这个呢。” 说罢,两人皆大笑了起来。 结果此时,外面突然有声音传来:“谁在里面?” 刘暮舟望向丘密,疑惑道:“你那个,姐姐?” 丘密干笑道:“不是亲的,她是山上老道的徒弟。多年不见,估计她都忘了我了。我出去瞧瞧。” 说着,丘密起身往外走去。刘暮舟也不好再坐着,便站起来往外看了看。 瞅了一眼,结果瞧见的是个身着靛蓝长褂的年轻姑娘,衣裳宽松,人也长得雪白。 刘暮舟就纳闷儿了,天底下哪儿来这么多好看的女子?之前那个蓝采儿也就算了,这又来一个?不过她们都比不上钟离沁,现如今心中那个好看排名,钟离沁排第一。 出于礼貌,刘暮舟朝着那位姑娘微微抱拳。 却没想到姑娘只是瞄了刘暮舟一眼,眼神便尽是厌恶。 刘暮舟嘴角一扯,干脆转身坐下,懒得搭理她了。 他心说我招你惹你了?初次见面,老子又没吃你家米!那副眼神作甚? 而此时,丘密走下了竹制台阶,笑盈盈看向蓝衣女子,轻声道:“霜草姐,是我啊!通密,你不记得我了?” 姑娘闻言,只冷冷一句:“我倒是记得你,我还以为丘道长成了玄都山高徒之后,便瞧不上这座栖霞山了。” 丘密闻言,干笑一声,挠头道:“哪儿能啊?我这不是先去祭拜了一番娘亲,回来的路上遇到一位朋友,请来做客了嘛!” 霜草闻言,转头往屋子里瞄了一眼,“他?朋友?丘通密,你也是道门中人,还是学点儿好吧。难不成丢了个通字,就好赖不分了?” 屋子里坐着的刘暮舟听得眼皮狂跳,心说你这话,是不是在说,我是狐朋狗友? 丘密也赶忙解释道:“我这朋友可不赖,姐姐千万别瞎说。山上不是有个姓陆的吗?他的姐姐就是屋里那位救下的。” 此话一出,霜草倒没有什么意外之色,只是又往屋子里看了一眼,然后说道:“不肯直面心中恶念怨念的人,也成不了什么大侠。” 略微一顿,姑娘又道:“我师父让我告诉你,既然拜过你娘了,明日一早就离去吧。栖霞山不会拦你母亲上香,却会拦着尚不知道的丘密或是丘通密待着。等你什么时候知道了,此地便是你叶落归根之处。” 丘密闻言,沉默了片刻,还是抱拳道:“好,替我多谢陈老头儿。” 此时霜草望向屋内,冷冷一句:“屋里那个,姓甚名谁?” 丘密挠了挠头,“姐……你不打听外面的消息啊?他叫刘暮舟。” 话音刚落,霜草面色一沉,只一抬手,一股子极难言明的古怪气息,便沿着台阶冲入屋子里。 一瞬间,一股子奇怪感觉冲上丘密心头,丘密说不出这是什么感觉,总之这是一种丘密从未体会过的感觉,却直冲神魂深处。 而刘暮舟,在感受到那股子气息之后,立刻便明白了。 肝肠寸断,这是相思啊? 霜草……相思草? 在那股子古怪气息袭来的一瞬,刘暮舟便化作雷霆,一步迈出了茅庐。 霜草明显是一皱眉,刚要后退,却突然发现,一道雷霆剑气编织而成的樊笼,已经将她笼罩其中。 丘密神色无奈,“刘暮舟,你别呀!” 刘暮舟闻言,便转身望向霜草,沉声道:“姑娘,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必一见面就那般眼神,此刻又二话不说就向我出手?” 结果霜草冷笑了一声:“你是不是以为,我是妖身,便会受制于你这雷霆?即便是压胜,也要分修为境界的!” 说罢,霜草随意一挥手,雷霆编织的牢笼竟轰然破碎。紧接着,一股子玄而又玄的道意扑面而来,湮灭与复苏,到了极数则会颠倒反转。刘暮舟就好像被一道悲喜交替的漩涡吞噬心神,无法挣脱。 不过几个呼吸,刘暮舟便接连涌出几口鲜血。就像是先前观匾,根本就无法抽身出来。 丘密见状,眼皮狂跳不止,“霜草姐,手下留情,他是我朋友,你这样我不好做人呀!” 霜草冷冷望向丘密,“十几年不见,你倒是跟小时候一个模样。少管,他不是痴情吗?天下痴情人,管你什么修为,在我手下皆如草芥一般。” 见丘密作势拔剑,霜草双眼一眯,抬手向下虚按,只听得轰的一声,丘密便只有个一颗脑袋露在外面,四肢被那股子古怪意境强势镇压,根本就动弹不得。 此时此刻,丘密才终于发觉霜草的修为。 他脸上震惊神色怎么的都掩盖不住,望着霜草那张比刘暮舟还白的脸,声音略显呆滞:“姐……你……结丹了?” 在如何天才,遇上这等恍若鸿沟的境界差,也只能俯首受死了。 霜草再不理会丘密,只是转头望向刘暮舟,淡淡然道:“他还是很能忍耐的,此刻他身上的疼痛,恐怕只有剥皮抽筋刮骨可以相提并论。” 可刘暮舟到现在都还没有吭声。 而此时,刘暮舟的心神依旧陷入漩涡之中,相思之苦,断肠之痛、乍见之欢。人都有情欲,特别是刘暮舟这种不愿变初心的人。越是这样,霜草越能随便拿捏他。 再加上那种生生不息周而复始的阴阳道意,刘暮舟的心神,几乎要被碾碎了。 外界过去足足一刻,刘暮舟的心神却不知度过了多少年月。 霜草面色平淡,却突然抬起手指点在刘暮舟眉心。与此同时,刘暮舟心神所在之地,天幕之上出现一道巨大虚影,正是霜草。 霜草低头望向刘暮舟,声若擂鼓:“于你而言,我便是天道!” 也就是这么一句,挣扎之中的刘暮舟,突然不再挣扎了。 他任由那道漩涡将他吞噬,由悲推向喜,再由喜推向悲。 喜与悲,像是两条游鱼,刘暮舟在两条鱼之间穿梭,速度太快,以至于悲中有喜,喜中有悲。 霜草见刘暮舟都放弃抵抗了,便摇了摇头,打算收回手指。 可就在此时,丘密突然察觉到了一股子热息。紧接着,刘暮舟周身有细微雷霆闪烁,不过两个呼吸过去,一股子磅礴剑气,突然自刘暮舟身上涌出,不张扬,却硬生生逼得霜草收回了手臂。 毕竟霜草是妖。 下一刻,霜草微微一笑,伸手抓住丘密将其提了起来,而后一个疾速后掠,飞出数百丈之远。 就在二人落地之时,以刘暮舟为中心,方圆百丈之内电闪雷鸣,一股子极其重又极其霸道的雷霆剑气充斥其中,只远远看着,便给人一种触之即死的感觉! 不敢越其一步! 丘密深吸一口气,呢喃道:“这是……雷池!” 霜草嘴角一挑,“雷池又如何?未得真意,他也不过作茧自缚!” 而丘密,也是一笑。 “姐,你别忘了,他也是个剑修。” 霜草笑道:“你好像对他很有信心?” 丘密取出一壶酒,猛灌了一口。 “我只是对我们剑修有信心,一剑可破万法!” 此时此刻,刘暮舟心神盘坐漩涡之中,原本是随波逐流,可突然间,他睁开了眼睛,炙热且狂暴的雷霆布满漩涡。 鬼使神差的,刘暮舟突然想起最初的路上,曹同问他,若让他登天,他会如何? 于是乎,漩涡之中的刘暮舟咧嘴一笑,猛然起身,伸手探向虚空之中,竟是在虚空之中拔出被雷霆缠绕的风泉。 “天道在上,但我信人定胜天!” 举剑朝天,雷霆剑光朝天斩去,下一刻,心神复位。 茅庐方圆的雷霆瞬间消散,刘暮舟一个踉跄半跪在地上,双目与口鼻之中,都有鲜血溢出。 可下一刻,院中哪里还有刘暮舟的身影?唯独一道雷霆剑气不知何时绕去后方,直取霜草首级。 雷霆散发出剧烈光芒,以至于霜草的发丝都在发光。 结果下一刻,霜草握住秀气拳头,转身平平淡淡一拳递出,雷霆瞬间消散。 丘密嘴角一抽,却见刘暮舟紧握着佩剑,四仰八叉倒在地上,额头有个拳印。 霜草也望着刘暮舟,神色玩味:“倒是能忍痛,可是不禁打。” 丘密嘴角一扯,“你一个六境将人家二境往死里打,还说人家不禁打?” 而此时,山中传来一道人声:“霜草,差不多行了,送他去春泉疗伤吧。丘密要是愿意,可以多留几日。” 第124章 山中老道(下) 将刘暮舟带入一处山谷,丘密望着山谷之中一处木气浓郁的水池,问道:“那就是春泉?” 霜草闻言,点头道:“是啊,你把他扒光丢进去就行了。” 丘密又是一愣:“我去?” 霜草微微眯眼,“不然我去吗?是不是觉得我是草木所化,就不分男女了?” 丘密闻言,干笑着摇头。 记忆中的霜草姐姐,温柔可爱的呀!难道是我记忆出了问题? 张青源师兄也是个坑货,怎么不告诉我霜草姐已经结丹了呀? 走之前,丘密还是没忍住问了句:“不太明白,你难为他作甚?” 霜草已经转过了身:“陈姨是师父的义妹,我虽然只见过沁儿一次,她也要管我叫姐姐的,他当然也要。所以,我一来是受陈姨所托,帮她调教女婿。二来是,帮你。” 丘密闻言一愣,有些不解:“帮我?帮我打他吗?我跟他没仇!” 霜草已经走出去一大截儿了,“师父说是帮你,怎么帮,我怎么知道?不过你可以告诉他,他如今这伤势,一年半载走不了。” 说完之后,霜草便消失在了山林之中。 丘密虽然不明白帮他什么,但一看刘暮舟,再不丢进春泉,估计就得投胎去了。 那平平淡淡一拳头,几乎打的刘暮舟神魂碎裂呀!现在瞧着是没有碎,可想必也布满了裂纹,确实没个一年半载是好不了。 他嘀咕一句:“这丈母娘,心够狠的……” 飞身过去将刘暮舟扒光丢入春泉之中,丘密就眼睁睁看着泉水在缝补刘暮舟的神魂裂缝。大的裂缝很快就补全了,但那些蛛丝般的裂纹,就只能刘暮舟自己去慢慢缝补了。 但此时,丘密脑海中全是在独台幻境之中所见,以及方才霜草说的帮他。 当初独台之上,丘密被投入一个战火连天的地方。那处地方简直是尸横遍野、民不聊生。他被杀了九次,重活了九次,想尽了所有的法子,只是让天下人过得好一些,止战止杀而已。但那九次他都只是个凡人,竭尽全力也无力止杀。 直到苏醒之时,他还是没做到止杀。 当时在独台苏醒之后,他想了为什么他会是第三个醒来的人,比王仁还晚。想来想去,答案是他心口如一,始终向人世间少些杀戮,也在为此而努力。 所以李夫子问话时,他笑着说了句不知道。那不是洒脱,笑是无奈,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 鬼使神差的将两件事联系在了一起,丘密便转头看了一眼刘暮舟,呢喃道:“帮我?帮我止杀吗?” 灌了一口酒,正沉默时,远处有个年轻人大步跑了过来。 丘密没察觉到那年轻人身上丁点儿的灵气涟漪,只瞧见他穿着一双厚重铁鞋,穿着粗糙布衣,背着竹编背篼。 见那年轻人眉眼之间与陆萃潼有些相似,丘密便试着问道:“你是,陆虚谷?” 年轻人闻言,露出个十分灿烂的笑容,点头道:“见过丘道长,我是陆虚谷,我听说你跟刘恩……哎?怎么回事?” 话没说完,他瞧见了躺在春泉之中的刘暮舟。 丘密回头看了一眼,而后叹道:“霜草姐打的,不用管他,晚点儿自己就醒了。” 说着,丘密低头望向陆虚谷的脚,皱着眉头问道:“谁给你的铁鞋?” 陆虚谷笑容洋溢,看着像是没什么心眼儿,跟陆萃潼简直是两个极端。 他笑着答复丘密:“丘道长,这是师父给的,他让我每天卯时先到山上,给祖师爷敬早香,然后去山下卸春江之后再走回去,给祖师爷敬晚香。师父说我什么时候将铁鞋穿破,我就可以像你们一样飞天遁地了。” 踏破铁鞋……丘密嘴角抽了抽,心说陈老道这是唱哪一出儿?这玄铁打造的鞋子,他上山下山一百年也未必能将其踏破吧? 于是他看向陆虚谷时,神色有些古怪。 “虚谷啊,你真的信?” 陆虚谷闻言,憨笑不已:“信,当然信了!师父说今年你跟刘恩公会来,这不是来了吗?师父说话,向来不会骗人的。” 丘密无奈,只得点头道:“好吧好吧。” 只是再看向陆虚谷的草鞋,他还是忍不住眼角一颤。 他只是想起张青源收的那个弟子,这姐弟二人,都好生古怪啊! 陆萃潼在桃花峰几年而已,已经开了天眼,眉心多了一朵桃花,而且修为精进不少。这弟弟资质也不差呀,可陈爷爷却让他穿着草鞋,上山下山? 此时陆虚谷看了一眼天色,突然呀了一声:“丘道长,天快黑了,我还得去给祖师爷敬晚香。明日我走快些,到时候来看刘恩公。” 他还有模有样的打了个稽首,搞得丘密只能还礼。 等陆虚谷走后,丘密又看了一眼刘暮舟,见刘暮舟毫无苏醒迹象,便抬步腾空而起,往山巅去了。 可走到一半,便瞧见个头发花白的布衣道人在一片松林之中。 丘密赶忙落下身形,恭恭敬敬稽首,并言道:“陈真人。” 那位陈真人身形高大,还有些许壮硕,穿着一身很随便的布衣,头发是以细小藤蔓缠在头顶的。虽然头发花白,胡子也有白的,但容貌并不显老,也就四十出头儿的模样。 听见丘密声音之后,他微微转头,一脸疑惑:“你现给我封的真人?你是谁?” 丘密略微语噎,但转瞬之间便明白了,于是重新稽首,道:“玄都道宫桃花峰主泥丸李真人座下,关门弟子丘密,见过陈大观道长。” 陈大观自称道人,人称道长可以,但他不愿尊什么人为教主,自然不愿意被人称呼真人。 对面那人这才点了点头,随口道:“怎么记下的?忒长了吧?” 一句话,丘密便挠了挠后脑,“陈爷爷,你别为难我呀!我记得我小时候,你也不这样的吧?” 陈大观一乐,转头问道:“哦,玄都道宫桃花峰泥丸李真人座下关门弟子,也会被为难?” 丘密长叹一声,无奈道:“得,您爱咋咋地吧。” 陈大观撇嘴道:“论打架,我肯定打不过李泥丸。论道法……我也够呛,他毕竟是道宫大真人。但论人缘儿,我比他强多了。说事儿,找我干嘛?” 说到这个,丘密便一屁股坐在了边上,呢喃一句:“只是想问问,当初为何让马师兄带我去桃花峰?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这个,没想明白。” 道宫大真人,亲传弟子只有七人,丘密是关门弟子,但记名弟子就多了。 陈大观闻言,抖了抖袖子,摇头道:“不是我想让你去,这是你娘的遗愿。不过……栖霞山注定是你叶落归根之地,将来你会回来的。” 可丘密一皱眉,“陈爷爷,我娘就是个凡人,她怎么知道道宫存在的?” 陈大观一笑,“这就是李泥丸的本事了,不过跟他去也好,你们师兄弟七人,除了你,每个都比我强。” 丘密沉默片刻,而后呢喃:“陈爷爷跟我师父,矛盾起于何处?” 头发花白的中年人也略微沉默,然后言道:“矛盾嘛!他信人命天定,我信人定胜天。” 说罢,陈大观又看向丘密,问道:“不该你管的事情就别想,因为想了也白想。本来打算赶你走的,但那个刘暮舟竟然从霜草的道意之中脱身了,你就多留几日。后山有个洞穴,我师父得道之后,曾在其中悟道,你去瞧瞧吧,能悟出些什么最好。” 丘密也想起了霜草所言,于是问道:“是为了让我给刘暮舟留个好印象,好让他将来帮我?” 陈大观闻言,沉默了片刻。 但最终,他还是说道:“前些日子演算了一番,不一定真,但有备无患嘛!将来的某个时刻,或许他能助你……” 丘密赶忙起身:“别说,陈……爷爷……” 可陈大观已经说道:“或许他能助你做成一件事,与你大道有关系。也不一定只是他帮你,有可能你也在帮他。” 丘密面色凝重,因为他清楚看见,陈大观眼角已经有鲜血渗出。 演算天机,到了一定境界做得到。但说出来,就会遭受反噬。 “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陈大观转头一笑,伸手按住丘密头颅,微笑道:“怕什么,损些寿元而已,为你们这些孩子,很值得。好了,自己去后山吧,我去等刘暮舟醒来。” 说罢,道人瞬间消失。 等他落在春泉一侧,双目之中的血水已经顺着脸颊滴落在地上。 很明显,这已经不是他所说的,损失一些寿元而已。 陈大观转头朝着地面啐了一口鲜血,而后伸手擦了擦脸,这才望向春泉之中的刘暮舟,回过头后,面色便凝重了起来。 “哪儿来这么重的因果?” 第125章 砍错人了 “山鸟惊破夜,弱草披霜华。早来瑶波作金纱,便许穹下霹霖漫青峡。” 也不知谁在嘀咕,反正刘暮舟是听见了。 睁开眼时,天微微亮,但瞧得见青葱峡谷之中,霜气掩百草。再一抬头,朝夕略透薄云,倒是像金纱一般。 看见了远处身着灰衣且头发花白的高大道人,刘暮舟便知道这就是那位栖霞山主了。 微微起身,穿上了搭在池边的白色内衬,第一件事就是喝酒。 又扫了一眼陈大观,刘暮舟换上了一身白衣,背好剑后,对着陈大观抱拳:“见过前辈。” 结果那个坐在火炉边上煮茶的中年人一笑,而后说道:“你填下半阙,填不好就再吃一拳。” 刘暮舟嘴角一扯,心说这人是有什么大病吧? 可见陈大观不像是开玩笑,刘暮舟只得轻声说道:“前辈,我没读过书……” 陈大观点了点头,“好吧。” 嘴里说着好吧,却冷不丁一抬手臂,刘暮舟只觉身前灵气被极致压缩,之后便化作一只拳头结结实实砸在了刘暮舟胸口。 刚刚缝补差不多的神魂,此刻又布满了裂纹。 刘暮舟忍着没吐血,不是没有,而是将其咽回去了。 此刻再望向那头发花白的道人,刘暮舟便没了好声音。 “前辈!我没招你吧?若是此地不欢迎我,我离去便是了。” 陈大观闻言,撇了撇嘴,淡然道:“有人让我练练你,她不好下手。” 说话时,有个一身靛蓝道衣的女子飘飘然落地。 陈大观笑着指向霜草,“什么时候能打到她,什么时候你就能离开了。但也不绝对,只要你能养好伤,也能离开。” 刘暮舟双眼一眯,已经开始卷袖子了。 “那来吧,同样的手段,第二次对我可没用!” 霜草闻言,撇了撇嘴,冷不丁一拳递出,刚刚卷好袖子的刘暮舟立时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陈大观愣了愣,然后看向霜草,无奈道:“你这么打,他一辈子都离不开咱们栖霞山了。” 霜草则是看了看自个儿的拳头,眨了眨眼,呢喃道:“不知道为什么,情不自禁。” 陈大观盯着霜草,郑重道:“别这样打了,打出仇来了。” 说罢,他屈指一弹,一道灵气没入刘暮舟眉心之中,总算是又醒来了。 刘暮舟睁眼之后,只愣了一个呼吸便破口大骂:“你他娘没完没了是吧?” 话音刚落,二十四道携带狂暴雷霆的飞剑齐出,刘暮舟也将炽热雷霆运转到了极致,打算与霜草拼命。 陈大观见状,生怕霜草又是一拳将刘暮舟撂倒,于是赶忙起身拦在二人中间。 “年轻人,火气不要这么大,跟你玩笑玩笑嘛!” 说着,一道涟漪自其脚下扩散开来,刘暮舟、飞剑、霜草,皆如同被定身一般。 刘暮舟手持风泉,于半空中作冲杀状。二十四把飞剑自八个方向朝着霜草刺去,一处方向便是三柄! 关键是他手中还有一枚珠子…… 陈大观无奈摇头,这小子倒也心狠,要杀就尽力必杀是吧?飞剑三轮分别混淆视线,他自己持剑近身,再祭出那枚珠子……别说霜草拦不住了,就连他自己,即便能拦住,怕是也要受点儿伤。 再望向刘暮舟,陈大观神色无奈,只得摆手让其先恢复自由身。 结果刚刚行动自如,刘暮舟便举剑上前,一副要砍掉霜草头颅的模样。 陈大观见状,朝着刘暮舟微微勾手,他便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退到了方才停顿之处。 “刘暮舟,有人告诉你,你像个亡命徒吗?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必杀之?这么贵重的珠子,你说用就用?长得那么好看的姑娘,你怎么舍得下手的?” 刘暮舟面色铁青,一而再再而三,真当我是泥捏的呢? “长得好看关我屁事!前两次我都能忍,这次冷不丁的出手,我不想忍,事不过三!但我没想杀,吓唬而已。” 陈大观无奈道:“既然这样,那随你吧。” 说话时,一把夺走刘暮舟手中的珠子,也挥手让霜草行动自如,并说道:“霜草,别打死,也别打晕。” 霜草闻言,咧嘴一笑:“好嘞!” 紧接着,砰的一声,刘暮舟已然倒飞了出去。 霜草一步上前,悬在半空中,淡淡然开口:“楼外楼弟子,你不是剑修吗?怎么老是以武道修为与我交手?让我见识见识你的剑术。” 刘暮舟猛地抬头,换了一只手握住风泉,突然间化作奔雷欺身而上,瞬息间便到了霜草面前。 他几乎是全力一剑刺出,炙热雷霆倒是也使得霜草心中燥热,但刘暮舟的剑在离着霜草眉心尚有一尺距离时,却无论如何都刺不进去了。 就连那二十四把飞剑,也被围绕在霜草周身的无形剑气阻隔。 境界之差,一目了然。 雷霆剑气还在积蓄,霜草就这样静静望着他,然后摇了摇头:“你也就这皮囊不错,灵台三变而已,天才又有什么用?是个人都能一巴掌拍死你。” 说话时,霜草微微抬手,屈指一弹而已,刘暮舟便如同离弦之箭倒飞而出,重重镶嵌进了山崖石壁之中。 霜草这才望向陈大观,轻声道:“师父,境界差距太大,没什么意思。” 陈大观已经端着火盆坐在了一侧,坐水煮茶呢。 听见霜草说话,他笑着说道:“也未必是同境才有意思吧?” 而此时,霜草微微皱眉,因为刘暮舟已经再次冲杀而来,这次竟然将昨日所用的剑气雷池缩小在他周身一丈,想以此去压制本体为相思草的霜草。 霜草摇了摇头,都懒得去看刘暮舟了,任由雷池剑气绞杀,任由他手持风泉劈砍,但剑与剑气,皆无法近身一尺。 与方才一样,在触碰到那层古怪屏障之时便无法进去分毫了。 霜草神色玩味,问道:“砍够了?那就回去吧。” 又是随意挥手,刘暮舟再次被抛飞出去,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她望向陈大观,轻声道:“师父,我先去……” 可话未说完,雷霆剑气再次袭来! 这次,霜草微微眯眼,沉声道:“你烦不烦?明知道你没有破开我防御的本事,还一次次出来?” 但刘暮舟一声不吭,只是拼尽全力,挥剑劈砍而已。 这次霜草点出一指,径直洞穿了刘暮舟肩头。 “好烦,养伤去吧你。” 可陈大观却笑盈盈望着,他知道刘暮舟还会再出来。 果不其然,不过几个呼吸过去,雷霆剑气便再次袭来。 这场无用功,从清晨一直持续到了午后,刘暮舟的剑就没挨到霜草一根头发丝儿。 终于,午后迎来一场山雨,再次被击飞出去的刘暮舟,终于是躺在了地上,再无气力挥剑。 看着躺在地上疯狂喘着粗气的刘暮舟,霜草也终于没有之前的轻视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陈大观,叹道:“他哪怕只是个观景巅峰,这般难缠,我都要惧他三分了。谁教他的呀?怎么跟疯子一样?” 陈大观一笑:“其实他呀,说天才也算。毕竟才修行近六年,却已经能与黄庭后期有来有往了。说一般呢,确实也一般,炼气与灵台,算是最容易的两重境界了,可他花了将近六年,才是个灵台三变。不过呀,他身上有东西被抽走,伤损了先天大道,能做到如此,已经极好了。” 话锋一转,陈大观望向霜草,问道:“现在知道他靠的什么走到今日了吧?” 霜草闻言,无奈道:“现在知道了,韧性。” 陈大观点了点头,再不言语,而是起身往林子里走去,随手折下一截儿两指粗的树枝,将其枝叶去掉,而后迈步到了刘暮舟身边。 “剑气再重,你也破不开霜草的防御,她很特殊,除非你悟出剑意,不然你永远做不到的。我只是帮陈筝夫妇一个忙,你愿意在此磨炼就留着,不愿意随时可以走。” 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望着陈大观,沉声道:“你不像道士,没那么故作高深。” 陈大观将木枝插在刘暮舟身边,微笑道:“明日起,每日申时到酉时,霜草会陪你练剑一个时辰。要是留下,什么时候可以破开霜草防御,什么时候自行离开吧。” 说罢,陈大观便站了起来。 此刻雨势越大,雨水砸在里面脸上,他也冷静了许多,于是问道:“谁托前辈帮我的?” 陈大观笑道:“陈筝,她虽然比我小很多很多,却是我养大的妹妹。” 片刻之后,陈大观与霜草都已经离开了。 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起身。坐了半天,他看了一眼手中风泉,而后呢喃:“你愿意跟着我,但我一直都发挥不出你的威力来,等我一段时间,如何?” 风泉一阵轰鸣,刘暮舟也笑了笑,然后起身一挥手,在山崖之上凿出来了个洞穴。紧接着,他抓住风泉,将其插在了洞口石壁之上。 转过身,刘暮舟拿起了树枝。 其实霜草说得对,不论如何,刘暮舟都认盖尘是师父。楼外楼弟子与人交手老是用拳头,是有点儿不像话。 而此时,后山有个年轻道士走了出来,手中还拿着一本线装册子。 丘密长叹了一声,呢喃道:“陈爷爷,你跟我说个实话,真的只是陈大宗师让你帮忙练练刘暮舟?栖霞山的祖师爷,怕是弄不到这玩意儿吧?” 刚刚上山的陈大观闻言,笑了笑,答复道:“既然拿到了,就是你的福缘,将册子给刘暮舟吧。若是想走,走便是了。不过……这一走,在该回来之前,就别回来了。” 丘密面色凝重,到底是修为不到家,总是有种被人当棋子的感觉。 站在山洞口想了想,他还是御剑而起,找刘暮舟去了。 此时此刻,刘暮舟坐在刚刚凿出来的山洞口,一手酒一手烟。 丘密落地之后,见刘暮舟正吞云吐雾呢,便嘴角一扯,说道:“你倒是一样不落啊?” 顿了顿,他将那本册子递去,说道:“练你之外,有人设了个局,估计是让你我增进增进感情,等到将来某个时刻,让你帮我。” 刘暮舟一乐,“你倒是实诚。” 丘密言道:“朋友不在乎认识时间长短吧?我觉得就道衍那家伙,也跟咱们算是朋友吧?” 刘暮舟点头道:“当然,不过我们四个人之中,就咱俩像人点儿。他们俩不像人,像高人。” 说话时,刘暮舟也在翻看丘密递来的神霄剑气。 可翻了几页,刘暮舟神色便古怪了起来,抬头问道:“哪儿来的这个?我练的就是这个呀,不过我第一次知道它叫神霄剑气。” 丘密略显意外,却又没多意外。 “这玩意儿得是身怀雷霆还是剑修才能修炼,我想天底下能练这个的,也没几个人。” 说着,丘密起身言道:“还是好好看看吧,毕竟有人煞费苦心,不会只给你练过的东西。” 刘暮舟点了点头,也问了句:“要走?” 丘密点头道:“打算往南走一走,之后将昆吾洲跟灵洲都走一走,再回玄都山。” 刘暮舟起身抱拳:“保重,过几年我也要走一趟昆吾洲,到时候你要没走,咱们再喝一顿。” 丘密笑道:“保重。” 道士离去,天还在下雨,刘暮舟便又翻了翻那本神霄剑气。 他修炼的功法,确实就是这玩意儿,可看到后面,没有炼气功法只有些晦涩难懂的句子时,刘暮舟还真就没见过。 他照着念道:“高上神霄,去地百万。神霄之境,碧空为徒。不知碧空,是土所居……不有不无,万化之门?” 到此时,刘暮舟才略微转过弯儿来。后面这些,是五雷道法吧? ………… 楼外楼临海而建,向北。 大雨之中,一道极其纯粹的雷霆自西边折返。 “看到了?” 盖尘闻言,停下步子,转头朝着海边说道:“看到了,我们就像是一艘船,宇宙之中还有许多我们这样的船。我们四片陆地如同扁舟,在围着太阳转动,太阳也在围着一个更大的太阳转动。离我们最近的另一艘船,近得有些离谱,便是即将对撞的另一方天地吧?” 海边盘坐的老头儿摇头道:“不是另一方,两边原本是一家,被人劈开了而已。” 盖尘略微沉默,而后点头:“我猜到了,武陵也猜到了。所以大家都围着转的,那便是所谓大千世界?所谓的神灵,其实也就是更大的一方天地里面的人,是吗?” 老者点了点头:“差不多吧,听前辈们讲,是这样的。说原本我们在一棵树上,我们是果子。我们这方天地是天道仅次于最大的那枚果子的,是因为不知多久之前的一场天地大祸,有一位高人为了在那虚空之中找回亲朋好友,所以被最大的果子发现了,这才引来一场以高对低的压制,从而致使天地被人一剑劈开了。” 话锋一转,老者一拍脑门儿:“我不是跟你说这个的,我是想问你,你瀛洲之行,是不是让栖霞山那个小子帮你忙了?” 盖尘摇了摇头,“是我帮他忙,毕竟当年我跟姓任的与他师父有交情,他开口了,我自然要帮。” 老头儿揪了一根白胡子,呢喃道:“本来就够乱的了,你还往里添柴?我推算了一番,那小子的路分叉太多,每一条都是全然不同的结果。” 盖尘转身往楼中走去,“你知道我欠李泥丸一个人情的,既然我收徒弟了,徒弟就得起作用,帮他师父还还债怎么啦?至于路,走哪儿是哪儿,要是知道尽头有什么,那多无趣?” 老者抬高手臂,竖起个大拇指,“得,你师父怎么教你的,你就怎么教你徒弟是吧?” 顿了顿,老者又问:“你觉得他能悟出什么剑意?” 盖尘摆手道:“什么都成,他被人拿走的东西要靠自己夺回来,路,当然也要他自己走。” 小老头猛然起身,指着盖尘背影破口大骂:“那你把布袋和尚打个半死干啥?你知道我跟雷音寺那老王八蛋吵了多久吗?老子我这么大岁数了,跟个秃驴吵架,你觉得我吵的赢吗?” 盖尘淡淡然一句:“年轻人互相为难我不管,布袋坑我徒弟,我没砍死他算不错了。” 娘的,武灵福地害我徒弟有了心魔,我不砍死他已经是大发慈悲了。 老头儿一脸无奈:“可你砍错人了。” 「这两天有点事,抱歉。」 第126章 并不向阳 阴雨天,算时间,估计是到了黄昏。 有个上完香后匆匆赶来此地的年轻人找了一圈儿,终于是寻到了半山腰的山洞。 陆虚谷望着山洞许久,也没上去,更没喊人,而是转头跑了, 昏暗山洞口儿,刘暮舟满脸疑惑,心说这小子干嘛呢? 刚刚将烟添进烟锅里头,却见那个穿着铁鞋的年轻人披上了斗笠,拿着柴刀重新往这里跑来。但他还是没直接到刘暮舟所在的山洞,而是提着柴刀跑去了山林之中,不多一会儿的功夫,便扛出来两根大木头。 力气倒是不小。 山中自然不缺木头,陆虚谷在天黑透之前,已经扛了十几根大木头过来了。 此刻天也黑了,雨下的更大,他实在是干不了,只能躲在春泉一侧的大石头底下。 十月底的山雨,不一会儿的功夫,陆虚谷便浑身打抖。 刘暮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于是迈步到了陆虚谷身边,手里还端着烟杆子。 陆虚谷是蹲着的,一抬头便瞧见身着白衣的刘暮舟,他却先露出个灿烂笑容。 刘暮舟挥手将其身上雨水驱散,疑惑道:“你要干嘛?” 陆虚谷闻言,站了起来,一本正经道:“盖房子,恩公住在山洞里不行,我给你盖房子。” 刘暮舟嘴角一扯,“盖……盖房子?” 又看了一眼堆在前方空地的木头,刘暮舟确信这家伙没开玩笑。 于是刘暮舟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必了,我离家这些年,住山洞的日子可比住房子的日子加起来都多。当年救你姐姐,完全是被你姐姐坑了,不必叫我恩公。” 陆虚谷却摇头道:“那也是救了,房子肯定是要盖的,不过得花费些日子,因为我每日申时之后才有空。” 刘暮舟有些不解,“为什么一定要住?” 陆虚谷抬头看向天幕,神色间有些焦急:“就是一定要盖,爹娘死之前告诉我,人活着一定要有奔头儿,得想着明日都是艳阳天。恩公我不能跟你说了,不然雨下大我就回不去了。” 说罢,陆虚谷恭恭敬敬打了个稽首,而后按着斗笠便跑了出去,往山上跑去。 刘暮舟不明所以,猛抽了一口烟,疑惑自语:“你觉得我没奔头儿吗?” 结果此时,耳边传来了霜草的声音。 “刘暮舟,你别瞎传他炼气功法,师父说了,他踏破铁鞋之人,才是入道修行之时。” 刘暮舟呵呵一笑,“我倒是没那么手贱。” 其实炼气士一到灵台,黑暗便不是什么拦路虎,即便是如此昏暗的山洞,刘暮舟一样能看清楚书上文字。 他知道要领悟剑意肯定会很难,反正现在为止,没有丁点儿头绪。闲着也是闲着,他便照着那本神霄剑气最后的五雷道法,演练了起来。 此前画符,只是单纯借助雷霆剑气。但看了那五雷道法之后,刘暮舟所画的符箓,起码在降妖镇鬼来说,要远远强于先前的。 山中无寒暑,在此之前,刘暮舟也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但翻了几页书,天竟然亮了。 他便合上了书,走出了洞穴。 洞口立着一根树枝,另一边插着一把剑。 刘暮舟拿起树枝准备下去练剑之时,才发现堆放的木头又多了几根儿。 一步跃下,转头往昨日陆虚谷蹲过的地方望去,原本只是一处能遮小雨的石头,竟然已经成了个简易草棚,里边儿甚至摆着炭盆与陶壶。还有斧子锯子,挖石头的镐,摆放的整整齐齐。 也不知怎的,刘暮舟想起了自己少年时,却又觉得与陆虚谷有所不同。 刘暮舟的屋子里一直很整齐,不是他多勤快,而是拢共也没多少物件儿,想擦擦灰,也没多少家具。所以很轻易的,就很整齐干净了。 但不一样在什么地方,刘暮舟还有点儿想不通。 他只是没想到,陆虚谷跟陆萃潼,完全是两个极端啊! 收回心思,倾盆大雨未止,刘暮舟望着手中的木棍,不知该演练什么了。 但此时,刘暮舟察觉到了滴在木棍之上的雨水。 年轻人微微一笑,心突然间便静了下来。 不知剑何往,便听雨打雨。 他翻手取出好几只喝空的酒坛子,将其分放在几个方向,只凭手劲去持棍击雨,要将雨滴完整的击入酒坛子之中。 可刚刚点向落下的雨水,才微微牵动雷霆剑气而已,夹杂在其中的热息便将所到之处的雨水尽数蒸发。 刘暮舟突然一怔,他只是猛然察觉到,山外山破境之后,他虽然将真气与剑气糅杂在了一起,却没做到能将其控制到细致入微。 此前一味地求剑气之重,却忘了求出剑之微。 他抖了抖手腕,深吸一口气,呢喃道:“也罢,那件事也要时间,倒不如在这山中沉一沉。” 于是乎,有个穿着宽松道衣的姑娘便见刘暮舟手持木棍,跟着傻子一样在雨里……打雨。 陈大观走到霜草身边,也往春泉那处峡谷望了一眼,而后笑着说道:“你别说,这小子资质不算顶尖,但悟性还真好。” 霜草盘坐在屋檐下,双手托腮,问道:“师父,悟性好,是指想得多吗?” 陈大观摇了摇头,“只是想的多还算不上。明日有烦人的家伙登山,你看着打发吧,我去东海钓鱼了。哦对了,可以多让他去望江亭坐坐。” 霜草闻言,嘀咕道:“又去钓鱼啊?又跟学宫老七?” 陈大观摆了摆手,“别管我呀!我也就这点儿爱好了。” 霜草点了点头,细长眉毛突然一皱,问了句:“师父,把我种在栖霞山的人,是不是跟盖尘有关系呀?” 陈大观闻言,略微一沉默,而后言道:“算有吧,他年轻的时候游历江湖,一直是三个人。其中一个人是如今学宫大祭酒,还有个姑娘,便是种下你的人。那位姑娘死后,盖前辈跟任先生将她葬在了山上,我师父后来将你移栽到了她的坟边上。也是没想到,你竟然能修炼成人,还结丹了。” 霜草点了点头,但既然问起来了,便又问了句一直没敢问的。 “当初为何收留丘密的娘亲?” 陈大观倒也没隐瞒,只是说道:“道宫不准授箓弟子成亲,丘密的娘破戒了。李泥丸让张青源找我,我也不能不帮呀!我没想到,那女子为了腹中孩子,竟然甘愿自废修为。” 霜草又道:“师父瞒着我什么对吗?” 陈大观终于是扯了扯嘴角,“有完没完?没日子问了怎么着?我要钓鱼去了。” 说罢,陈大观像是逃命似的跑了。 霜草依旧双手捧着脸,什么话都没说。 可不说,不代表她不知道。她也已经结丹了,自然知道她的师父到底是个什么修为。 所以霜草知道,陈大观是给她找退路。 这座山将来未必还在瀛洲,但必是丘密的道场。 而帮刘暮舟修炼,无非只是怕有一日有人要来降妖除魔,她连个帮手都没地方寻去。 况且,当年张青源将陆虚谷送来,说的便是将人暂时寄在此处,陆虚谷一直只是记名弟子。即便是记名弟子,奈何那小子心地纯善,陈大观便传了他道法。 踏破铁鞋之日,陆虚谷便知道他学了什么。 其实很多人,都在交代身后事。 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刘暮舟上山外山的消息传来之后,陈大观就去了山外山。 不是陈筝让陈大观帮个忙,是陈大观求陈筝帮个忙。 倾盆大雨一直下到了午后,好像还没做什么事呢,申时便到了。 陆虚谷是跟霜草一起到的春泉谷。 穿着铁鞋的年轻人,那口大白牙好像对谁都一样,见到霜草之时,他便笑着说道:“师姐来了?” 霜草对刘暮舟没个笑脸,但对陆虚谷,却极其温柔。 “嗯,我来揍他,你给祖师爷敬香了?吃了没有?” 陆虚谷使劲儿点头:“师姐,敬完香了,也吃完了,我来给恩公盖房子。” 说着,陆虚谷压低声音道:“师姐下手轻点儿,我去忙了。” 陆虚谷离去之后,霜草望向刘暮舟,问道:“准备好了没有?” 刘暮舟闻言,抖了抖手中木棍,点头道:“接招吧。” 话音刚落,一道雷霆撕裂雨幕,但不像昨日那般声势浩大,反而更为内敛,炽热的雷霆剑气,只萦绕在刘暮舟周身,并不往外扩散。 他的炙热雷霆本就不好说是剑气还是真气,一击刺出,寻常黄庭五炼怕是接不住。 可霜草只是伸出一根手指头,淡青色光华像是水波一样将刘暮舟的木棍拦在几寸之外,无论刘暮舟如何用力,就是无法刺穿青光。 霜草微微一点,刘暮舟便连退数十丈,险些撞在山石之上。 霜草见状,摇头道:“你好像没学过剑术?” 刘暮舟顿了顿酥麻的手腕,点头道:“几乎没有,我师父说剑术无非就是打得到人或是让人打不到我,只在交手之中学剑技,没学什么剑术。” 霜草闻言,淡淡然一句:“要是每天都这样,也怪无聊的。反正要一个时辰,我每天给你三次出手机会,之后你我对练,如何?” 刘暮舟点头道:“闲着也是闲着。” 霜草突然间咧出个笑脸,然后冲着刘暮舟一勾手:“你还有两次机会。” 结果,在挖地基搬山石的陆虚谷,便远远瞧见一道雷霆在雨中疯狂逃窜,而一道青光紧随其后。 长达半个时辰,刘暮舟连霜草一击都没躲过。 临走之前,霜草让刘暮舟可以常去望江亭。 天黑透了,刘暮舟已经盘坐在春泉之上,一身雷霆是在疗伤。 霜草又未曾压境,即便只用了一成力,也远非刘暮舟能匹敌的。 此时忙碌许久的陆虚谷在早晨搭好的草棚里支起了锅,下了面条,自己没有先吃,而是望向刘暮舟,喊道:“恩公,吃饭吗?” 刘暮舟睁眼看去,眨了眨眼,反问道:“你自己吃的够吗?” 陆虚谷点头道:“够,我带了好多挂面。” 刘暮舟一笑,起身走了过去,草棚容得下两个人,只不过没地方坐,只能蹲着吃。 陆虚谷还是那样,笑起来一嘴大白牙。他将碗筷递给刘暮舟,“恩……” 话未说完,刘暮舟便摆了摆手,“别叫恩公了,你多大了?” 陆虚谷闻言,轻声道:“我乙巳年生人,四月十一生的。” 刘暮舟点了点头,“那我比你大,我甲辰年九月初九生的,别喊恩公了,别扭。” 陆虚谷闻言,“那叫你刘大哥?” 一声刘大哥,刘暮舟想起的,也就是好孩子了。 不由自主的吸了一口气,刘暮舟点头道:“好啊。” 两人并肩蹲在草棚底下,刘暮舟吃完了面后,轻声道:“虚谷,你为什么要帮我盖房子?你爹告诉你人要向阳而生,我觉得我挺向阳的呀!你不这么认为?” 陆虚谷嘿嘿一笑,端着碗跑去春泉下方的小溪,边洗碗筷边说道:“师父也说了,有时候我们不一定真的了解自己,要别人帮帮忙的。刘大哥若是个乐观的人,山洞之中起码会有一盏灯,起码会有一张不求舒服却能睡人的床,起码得有个能坐着休息的凳子吧?” 此话一出,刘暮舟当场怔住了。回神之时,刘暮舟竟然开始怀疑自己的从前,他问自己,到底是个向阳之人吗? 陆虚谷端着碗走回来,还是一嘴大白牙,笑意不止。 “刘大哥,我师父还说了,有些人不是心里暗,可能只是没人帮他点灯。” 说着,他望向刘暮舟,一脸诚恳。 “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帮刘大哥点一盏灯的。” 看着陆虚谷这般模样,刘暮舟心中便有了个疑问,可他想来想去,还是没问出来。 因为不忍心揭开这样的人身上的伤疤。 于是刘暮舟说道:“天黑了,快回去吧,明日再来。” 陆虚谷闻言,点头道:“那好,明儿我把上次去山下买的咸菜带来。” 陆虚谷踩着他的铁鞋,往山上走去。 刘暮舟正看他呢,结果雨下的太大,前面一根树枝突然间掉了下来。原本就没砸到他,可他偏偏一个箭步冲过去,一后背扛住了大树杈子。 刘暮舟皱了皱眉头,仔细看去,这才瞧见陆虚谷脚下是个被雨水打湿翅膀,飞不起来的小麻雀。 不知为何,刘暮舟像是看到了一面镜子,十分清晰的镜子。 从前的镜子都没有这么清晰,所以刘暮舟觉得自己还算眉清目秀。今日所见镜子,清晰无比,一看之下便觉得自己,面目狰狞。 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了一眼挖了一半的地基,于是抄起镐头,在雨中接着挖了。 陆虚谷挖过的地方,横平竖直,没有一丝杂土。刘暮舟有样学样,速度也不是很快。 方才陆虚谷救下麻雀之后,脸上洋溢着发自肺腑的笑容。刘暮舟自认为是个侠客,也救了许多许多人了,却觉得与陆虚谷相去甚远。 但这个区别在何处,他暂时想不到。 独台那场幻境,甚至比不上陆虚谷这面镜子。 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对夫妇,竟然养出陆萃潼与陆虚谷这么两个性格全然相反的孩子的? 一夜光阴很快过去,雨也停了。 天蒙蒙亮时,提前上完早香的陆虚谷便来了。他见刘暮舟扛着石头往已经挖好的沟里填去,赶忙跑去草棚,拿起锤子去垒地基。 他都没说话,只是做事而已。 大约又过去了一个时辰,天光大亮。 陆虚谷这才说了句:“刘大哥,不是要去望江亭吗?要一起去吗?” 刘暮舟点头道:“好啊,顺便去附近城镇,买点儿木匠用的东西,既然要盖房子,就盖好点儿。主要是买点儿酒,买点儿旱烟。你有什么要带的吗?” 陆虚谷笑着摇头,“我不用,我需要的,师姐都给我买了。” 两人结伴下山,大雨将山路的泥泞冲刷得干干净净,露出一些用手都能掰开的碎石,鞋子绝不会沾染泥泞。 但山上的石头也被冲松了,就在一处石壁下方,两人聊着曾在此地作诗的名人,刘暮舟却突然察觉到上方一块儿大石头松动,已经要掉下来了。 他正要抬手以剑气将其击碎,却见一头硕大蟒蛇疾驰而来,缠住了即将滚落的山石。 动静之大,使得陆虚谷也抬头望去。 大蛇吐了吐信子,陆虚谷则露出他那一口大白牙,笑着说道:“小花,你该冬眠了,就别出来了。” 大蛇将石头挪去一边,又吐了吐信子,而后朝着陆虚谷微微摇了摇尾巴,似乎是在告别。 刘暮舟啧啧称奇,问道:“你跟这山中精怪很熟悉?” 陆虚谷闻言,笑着点头:“是啊!它们都是师父点化的精怪,通人性的。刚才那个是小花,瞧着五大三粗的,其实胆子很小。有一年西边儿镇子里的采药人走错路去了后山,它想救人的,结果被人砍了几柴刀,我见它的时候它一身的血。后来我帮它治伤,我们就成朋友了。” 大蛇拦山石,这是刘暮舟第二次见到。 所以他拍了拍陆虚谷的肩膀,笑着说道:“它们都知道你是个好人。” 陆虚谷闻言,立刻答复道:“你不也是?我只是帮小忙,刘大哥救的可都是人,我怎么比?” 刘暮舟却突然一愣,昨夜一晚上没想明白的问题,此刻居然想明白了。 于是他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呢喃道:“虚谷,不一样的。同样是做好事,你做好事是因为你善良,可我不一样。” 陆虚谷一脸疑惑,“做好事不就是好人了,不善良的人又怎么会做好事?刘大哥你把我说糊涂了,有什么不一样的?” 刘暮舟又灌下一口酒,摇头道:“就是不一样,我做好事,是因为我想做个好人。你没有目的,我有目的。其实你说的对,人不一定了解自己,有时候是需要照照镜子的。就像从前我从未发觉,我帮别人,只是想尽量做个好人。” 因为答应了宋伯,要做个好人。 说话时,两只黄鹂在林中鸣叫。 陆虚谷满脸笑意,“刘大哥你看,那是大黄跟小黄。” 说话时,又是一道鸟鸣,结果陆虚谷突然跑了起来,一边跑着,一边喊道:“少白头你别跑!是不是又抢人家窝了,你自个儿搭一个不行吗?” 陆虚谷一路小跑,等刘暮舟走到他身边的时候,已经到了望江亭分叉口。 陆虚谷冲着刘暮舟一笑,开口道:“我先下去了,待会儿刘大哥是回来一起登山呢,还是自己回去?” 刘暮舟轻声道:“一起吧。” 陆虚谷点了点头,然后往下方走去,可走了几步,他又跑了回来,冲着刘暮舟喊道:“我听说一个不那么好的人装了一辈子好人做了一辈子好事,也算好人。所以,我觉得刘大哥做好事,当然是好人。” 刘暮舟无奈招手,“忙你的去,我什么时候说我不是好人了?” 转身走到亭台围栏处,望着那条冬日春江,刘暮舟呢喃道:“我只是突然发现,我做的好多事情都是因为我想做个好人。那些行侠仗义,好像都是在我想做个好人的前提下。从小到大,我好像并不对什么事情特别感兴趣,我勤快是因为没办法……所以你说得对,我并不向阳。” 当然了,喜欢钟离沁这件事,没有任何前提,就是喜欢。 此刻台上刘暮舟一人而已,他转身望向望江二字,心神瞬间便被扯入一片奔流不息的江水之中。 但这次,他并未沉溺其中,也并未顺流而下,而是踏着汹涌江潮,逆流而上! 从前没想到,今日却被陆虚谷点醒了。 做好人与做好事,看似是一回事,其实区别挺大的。因为陆虚谷,刘暮舟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究竟是什么人。 心神悬于江波之上,刘暮舟呢喃自语:“我当然是个好人,因为我想做个好人。” 而此时,心神所在的那处江流,浪潮消散,流淌之物,竟是换做了交织前行的阴阳二气。 一黑一白两条游鱼高高跃起,就在他身边盘旋。 可刘暮舟只是一笑,然后微微闭眼,睁眼之时,心神已然重回肉身。 再望向那道匾,它已经无法牵动刘暮舟心神。 灌了一口酒,刘暮舟咧出个笑脸,再次望向卸春江。 霜草瞬身而至,她望着刘暮舟,皱眉道:“什么意思?” 刘暮舟又灌了一口酒,摇头道:“这种东西,不是我自己的,我不要。” 霜草眉头一皱,刚要开口呢,却见一架马车悬停在亭台之外。 马车之中先是走出来一位红衣女子,女子四下打量之后,笑着说道:“殿下,可以出来了。” 刘暮舟神色古怪,呦,原来是前几日包船那两位?怪不得财大气粗,原来是殿下呢。 于是刘暮舟笑问道:“看来是贵客登门了?” 霜草都不遮掩脸上的厌恶之色,望着那驾马车,冷声道:“烦人鬼而已。” 第127章 掌控并改变 刘暮舟咧嘴一笑,摆手道:“既然是烦人鬼,那霜草前辈就受累了,我去打酒了。” 就要走了,霜草却一把抓住刘暮舟的手臂,“不行,你得一起。酒不用买,我师父藏了几坛子竹叶青,我送你。” 刘暮舟闻言,却摆手道:“不行不行,我还得去买晒烟呢。” 霜草就是不松手,语气竟是带着些恳求:“我不擅长跟这些人打交道。打死犯学宫忌讳,赶走又得罪人。你帮我,回头我去给你买行不行?” 刘暮舟往马车那边看了一眼,笑道:“我走之前,烟酒你包了。” 霜草立刻点头:“成交。” 两人说话之时,那位贵公子也与红衣女子并肩往这边走来。 刘暮舟便以心声问道:“哪国殿下?” 霜草答复道:“我也不知道,师父说是烦人鬼,让我打发了。” 而此时,那青年人也走到了两人前方。 男子身着锦衣,头戴玉冠,走到刘暮舟与霜草面前,便笑着拱手:“这位便是霜草仙子吧?在下赵乐,特来拜访陈老前辈。” 赵乐?哦,玄风大皇子啊! 其实赵典在玄风王朝的皇子里,排第四。只不过他是皇后所生,所以不是长子,而是嫡子。 而其身边的红衣女子,也赶忙道了个万福:“小女子夏至,见过霜草仙子。” 夏至?又是个节气? 先前老王八蛋说过,那些扶龙之人,最年轻的一代,就是春夏秋冬四小,还有二十四节气。像之前的祝小夏,四小之一。至于姜小寒,那就是节气了。此刻又来个夏至,也是节气。 霜草是真不会跟人打交道,于是只点了点头,便望向了刘暮舟。 赵乐什么眼力见儿?见霜草望向刘暮舟,便又笑着朝刘暮舟拱手:“这位兄台看着眼熟,不知在哪儿见过?” 刘暮舟笑着回礼:“在下刘夜渡,山野闲人而已,大皇子怕是见不着我。 赵乐闻言一笑:“原来是刘兄,失敬失敬。” 倒是那个红衣女子,有意无意地瞥了刘暮舟几眼。 客套了一番,刘暮舟便说道:“陈前辈临走前算好了,说有贵客登门,让我与霜草仙子好生接待。不过想必大皇子也清楚,栖霞山上也没什么住处,也就这亭台看着不错,有什么事,不如就在这里说吧。” 看得霜草眼里直放光,化形这么多年,她几乎不见外人,跟人打交道对她来说就是煎熬。结果刘暮舟三言两语,至少面子上不得罪人,还不会让烦人鬼上山。 看来他刘暮舟的江湖路,还是没白走。 其实刘暮舟没想那么多,只是告诉赵乐,山上你去不了,有事儿就在这里说。 刘暮舟还做了个请的手势,笑着说道:“临江相谈,岂不美哉?请!” 赵乐满脸笑意,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好,那就临江相谈。” 至于霜草,此刻心里嘀咕不休,这两个笑面虎! 而赵乐,心中早已问候了刘暮舟祖宗十八代。 他心说这又是哪个犄角旮旯里蹦出来的屎壳郎?若非霜草在此,我让你笑得出来就怪了! 往围栏处走时,他看了一眼夏至,后者却递出个让其安心的眼神。 霜草坐在刘暮舟身边,可刘暮舟却点起了旱烟,吸了一口才笑盈盈道:“不知大皇子这次,所为何事?” 赵乐闻言,也是笑着答复:“太子在外征战,我们当哥哥的没有上马杀敌的本事,也就只能在国内巡视了。我一路南巡,路上听不少人说亏得此地有座栖霞山,陈老前辈坐镇此地,登州境内才能安享太平,从来就没发生过什么妖魅害人的事情。” 说到此处,赵乐起身朝着霜草一拱手:“我要替玄风百姓,谢过陈前辈与霜草仙子。” 霜草只觉得好假,虚伪的不像话,有事儿你直说不行吗? 可刘暮舟笑盈盈望向她,她也只好开口道:“客气了。” 说了一大堆,换来一句客气了,赵乐面色明显一变,但忍回去了。 倒是刘暮舟笑盈盈问道:“护佑百姓乃是我辈修士分内之事,其实大皇子可以有话直说。” 总算是打开了个口子,赵乐长舒一口气,坐下之后,沉声道:“既然如此,我也就开门见山了。不瞒二位,我来此,是有些私心的。不知二位有无听闻,我那四弟,也就是太子,虽武功甚多,却暴戾至极,先前屠城之举实在是令我心难安。如今我玄风王朝的国师,也是妖人一个,他支持太子四处杀戮,实在是……生灵涂炭啊!我是想……是想请陈老出山,任我玄风护国供奉,为天下万民谋福祉,镇住那妖人国师。” 刘暮舟恍然大悟,看来赵典现如今处境不算好啊? 见霜草与刘暮舟都不言语,赵乐赶忙说道:“我绝不是贪图太子之位,更不是为自己谋私利,我所谓的私心,只是想百姓过得好一些,止住戾太子杀心,让这瀛洲,不必生灵涂炭。” 这话听得霜草一阵恶心,心说你不就是想争夺皇位吗?说的却这么高尚?还为了天下百姓? 正想着呢,没想到刘暮舟突然起身,后退了三步,脸上感动神色都不像是装的。 “大皇子有此善心,夜渡佩服!请大皇子放心,待陈老前辈回山之后,我定一字一句如实转递,想必为了天下人,前辈不会不答应的。” 霜草闻言,眼皮狂跳,心说你这家伙,做戏竟是这般手到擒来? 反观赵乐,此刻那叫一个满脸喜色,赶忙起身走过去扶住刘暮舟,“刘兄,你我相见恨晚呐!不瞒刘兄,除却护国供奉之外,我也会求父皇下一道旨意,让瀛洲境内,尊栖霞山为道门正统!我早有听闻,栖霞山与那玄洲道宫理念不合,我们当然要拥护本土道门。另外,我会求陛下封栖霞山祖师为天师上真人,举国修建上真人神庙。” 刘暮舟却摇了摇头:“赵兄,身外之物前辈是不会太过计较,只要你是真心为玄风百姓,我与霜草仙子,定会竭力劝陈前辈的。” 说着,刘暮舟望向霜草。 霜草实在是不想说出违心言语,可不这样,又很难在不吵架的前提下赶走烦人鬼,于是她点了点头:“嗯,昂对。” 而此时,赵乐好像听到了什么,于是笑着抱拳:“既然如此,我即刻上奏陛下。待我南巡返回,还来此地,为二位带来好消息。在下俗务繁忙,还得继续南下,就先告辞了。” 不过说着,他又望了一眼夏至,而后言道:“我略备了些薄礼,待会儿由夏至回船上取来,我就告辞了。” 刘暮舟给霜草使了个眼色,霜草这才起身,点头道:“慢走。” 此刻夏至也起身,朝着刘暮舟微微一笑,而后随着赵乐一起离去了。 霜草突然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儿,一屁股坐下,嘀咕道:“这好烦人啊!凡俗皇子又不能打死。赶走呢,又得罪人,以后会更烦。难怪师父自己要跑,留下个烂摊子让我收拾。” 说着,她撇着嘴望向刘暮舟,“没看出来,你挺能忽悠人啊?可他要是当真了怎么办?他不是说之后还要来吗?” 刘暮舟却抿了一口酒,撇嘴道:“逢场作戏而已,他要是当真,我有什么办法?下次来,来了再说。” 话锋一转,刘暮舟笑道:“玄风王朝境内,不站任何人的金丹山门,就你们栖霞山了。我估计啊,不止是这位大皇子,之后二皇子甚至三皇子,都要来烦人。” 霜草闻言,脸一下子皱了起来,“那可怎么办?师父一钓鱼就是好几年,不得烦死我?” 刘暮舟起身望向卸春江,笑道:“你就说大皇子已经来过了。” 话音刚落,有红衣女子御风而来。 夏至落下之后,看了一眼刘暮舟,又望向了霜草。 刘暮舟见状,摆手道:“直说吧,没有外人。” 结果夏至作势要跪,刘暮舟赶忙抬手指向她,“不准跪,你们这臭毛病得改改,谁教的都?” 霜草一脸疑惑,却见夏至恭恭敬敬拱手,沉声道:“先前船上没认出来公子,夏至有罪。” 霜草脸皮抽搐,“你们认识?” 刘暮舟摇头道:“第一次见,她应该是安插在赵乐扶龙之人。” 说着,刘暮舟望向夏至:“没这么大规矩,还是先说说为什么要跟着赵乐而不是赵典?” 夏至闻言,沉声道:“公子,因为洛师说他有皇帝的命。” 因为有做皇帝的命,洛师说的?所谓的洛师,就是给施童指路的人吧? 刘暮舟点头道:“知道了,东西放下就回去吧。” 可略微一顿,刘暮舟还是说了句:“祝小夏之事……” 刘暮舟万万没想到,夏至会沉声言道:“祝姓有四人,前缀一个小字,分别是春夏秋冬。她们岁数要大一些,我就是小夏带出来的。其实以节气起名的二十四人,都是她们四个带出来的,祝小夏是最后死的。她的死,与公子无关,本就该死。” 刘暮舟明显眼角一颤,问道:“若换成是你呢?” 夏至几乎没有多加思量,便说道:“公子是主公,与主公在对立面,就是该死,换成谁都一样。” 此时此刻,刘暮舟心中五味杂陈。 他死死盯着夏至,却又知道,有些事不是一时半会能改变的。他也只能沉声道:“夏至,你们若认我,我便有一条规矩。” 夏至点头道:“公子请讲。” 刘暮舟沉声道:“不要一味的只想着积攒气运,还是尽量拦住你们所扶持的人,使其不要做太过分的事情。我可以说祝小夏该死,你不行,以后别再这么说了。” 结果夏至抬起头,轻声道:“教我们的人,说只达到目的就可以,过程不重要。” 刘暮舟声音一寒:“那就改!” 夏至只得点头:“遵命。” 片刻之后,夏至走到霜草身边,双手递上一只木盒子,并说道:“前辈与公子应该知道,萧妃身后是有昆吾洲赤焰王朝的影子,赵乐也不傻,也只是在利用赤焰。他虽阴险,却不会出卖本国利益,只是与公子一样,逢场作戏罢了。一旦他当了皇帝,估计会立刻翻脸不认人。盒子里是赤焰王朝送他拉拢山上修士的东西之中最贵重的两件之一,据说是赤焰王朝在西海打捞出来的凤毛。” 说着,她又望向刘暮舟,“属下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刘暮舟点头道:“你说。” 夏至这才说道:“既然都要保他做一任皇帝,其实栖霞山担个供奉名声也没什么的,毕竟栖霞山是在玄风国境之内。” 刘暮舟自然不会帮人回答,而是望向了霜草。至于霜草,则是摇了摇头,“师父不会答应的。” 既然如此,夏至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再次对着刘暮舟一拱手,“公子,夏至告辞。” 刘暮舟点头道:“去吧。” 可夏至走了之后,刘暮舟面色却越发的凝重。 他手扶着亭台围栏,想的却是夏至那句她该死。 祝小夏杀了梅仙,对古井国太子为非作歹视若无睹,刘暮舟并没觉得她不该死。可是……该死二字在夏至嘴里说出来,刘暮舟总有些别扭。 人与人当然不一样,但刘暮舟觉得人的感情,总归一样。 假设有一天,刘暮舟的至交亲朋做了该死之事,刘暮舟觉得他或许能下得了手大义灭亲,心里也觉得对方只能以死谢罪,但嘴上绝说不出来该死二字。 人总是会分个亲疏远近,但渡龙一脉教出来的这些扶龙之人,不论是最初遇到的姜小寒还是最后遇到的夏至,好像都有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此刻霜草走了过来,问道:“渡龙一脉是吧?刘暮舟,你这人有点儿假!” 刘暮舟转过头,疑惑道:“假?假在何处?” 霜草拍了拍栏杆,轻声道:“送上门的道意,你想都没想便将其舍弃了。白得了一方大势力,你好像还有点儿不愿意接受?” 望江二字之中,是有人准备的机缘,大机缘。可这种东西,刘暮舟想靠自己去悟。 至于渡龙一脉,本就稀里糊涂的成了渡龙人,现如今才略微知道了渡龙一脉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是…… 刘暮舟叹道:“我这人不太喜欢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可他们大多都这样。说实话,这个渡龙人……我有些不想当了。” 刘暮舟压根就没想霜草能说出什么人话来,但他没想到,霜草微微一笑,轻声道:“那就去掌控它,改变它。” 刘暮舟闻言,愣了愣,然后笑了起来。 他转身朝着霜草一抱拳:“多谢表姐提醒。按沁儿那边,应该这么叫吧?” 霜草一乐,“硬要这么论,确实是表姐。” 刘暮舟笑了笑,然后取出来一封信,看了封面半天才开口:“我去一趟最近的青玄阁,你与虚谷一同回山吧。” 若非霜草无心之言,刘暮舟都下不定决心将早已写好的信寄给青瑶。 是啊,既然不喜欢他们的做事风格,那就掌控它,改变它。 积少成多,一样一样去干。 第128章 信不信我 眼瞅着年关已近,东海去岸三万里,有一处小岛,有两人各自手持钓竿,只是谁都没中鱼。 岛上何人?二陈而已。 其中一位身穿儒衫的中年人,喝过一口酒后,呢喃道:“你这样犯忌讳,好不容易偷偷摸摸破境元婴,别把你也镇压了。” 头发花白的道人则是笑着说道:“要是真有人管,我已经去学宫蹲大狱了,九先生还是安心钓鱼吧。只不过,我能做的也就是让你在这方圆一里行动自如了。” 陈默点头道:“很好了。” 顿了顿,陈默问道:“刘暮舟在你山中?他是不是上过独台了?” 陈大观闻言,答道:“听说睡了三日,与那张三一模一样。” 陈默一叹:“还是上的早了,他还年轻,人是会变的。等他真的与当年蛟河的跑船少年渐行渐远,再上独台,会更好。” 陈大观一笑:“哪儿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事情?不过那小子悟性极高,我师父所留道意,说不定他能得手。” 陈默听闻,只是一笑,而后摆手道:“不可能,他绝不会要的。” 陈大观闻言,略微一想,便也笑了起来。 “也是,他多半不会要。” 其实在别人看来,刘暮舟是个很矛盾的人。有些东西他拼死也要争,有些东西送上门他都不要。 陈默闻言,呢喃道:“我从不认为人应该吃苦,但人应该行路。不知道他会不会记恨我,但现在看来,走了这几百万里了,还是有些用处的。我呀,希望他永远不会有讨厌自己的那天。” 陈大观抿了一口酒,叹道:“可那是人的必经之路呀!不管想不想经历它,它都会来的。不过我倒是有个问题,为什么渡龙一脉只在瀛洲?” 陈默答道:“东方青龙,这是我们这方天地最容易出现真龙的地方嘛!” 陈大观又道:“渡龙一脉的行事风格,与刘暮舟的作风有些不太一样,九先生觉得是刘暮舟改变那些人,还是被那些人改变呢?” 说起这个,陈默十分无奈,“一开始就不是为他预备的,但事到如今我也没了法子。只不过,我愿意相信他能改变那些人。” 赵典与渡龙一脉天然契合,因为他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只看结局不问过程的性子。登山路上踩死几只蚂蚁甚至撞翻一群鸟兽,对他赵典而言,根本就不是个事儿。 可换成刘暮舟,大概是会停下的。 陈默也喝了一口酒,而后呢喃:“这场棋局早不是一个人或是几个人能把控的,我们这些人能做的,只是引导,却无论如何也左右不了细致走向了。” 他往西望了一眼,笑道:“别说是我,他们四个又如何?神仙阙那位,又如何?” ………… 一封信寄去了震泽的小岛,是覆舟拿给青瑶的,覆舟也知道,这是刘暮舟写的信。 于是黑衣少女就在湖心小筑之外等着,也在注意青瑶神色。 待青瑶看完那封信,整座小岛便被一股子乙木之气充斥,龙威四溢,小岛震颤不已。 原本气息平和的青瑶,此刻明显怒气冲天。 她捏碎了手中书信,声音冰冷:“当初是我送你走上的修行之路,我敬你是主人,为了你才背上如此恶名的,可你竟然写信教训我?我是你能教训的吗?” 黑衣女子眉头紧皱,因为这龙威压的她气都喘不过,青瑶的怒气根本就不像是装的,她是真的生气。 下一刻,那道青衣一个瞬身到了覆舟面前,神色冰冷。 覆舟抬头之时,才瞧见青瑶头顶,已经有了犄角。 青瑶冷漠望向覆舟,沉声问道:“他们不是要见我吗?召集他们,我见。另外,收起你与赵典的算计,之后这座震泽我说了算。” 覆舟忍不住咽下一口唾沫,不知为何,她声音竟是控制不住的发颤。 “你……你怎么啦?” 青瑶冷笑一声:“我的好主人竟然觉得我给他丢脸了,既然这样,我让他瞧瞧我的手段。” 覆舟咽下一口唾沫,颤声道:“我……我这就去准备。” ……… 晃神儿功夫便到了正月末,一场大雪盖住了栖霞山。 春泉谷里的屋子终于算是建成了,陆虚谷与刘暮舟站在门前,望着花费一月光阴才搭建起的木屋,脸上都爬满了笑意。 陆虚谷掏出来买好的春联,笑着说道:“刘大哥,新屋子建成了,虽然迟了些,不过正月还没有过去,春联可以贴的。” 刘暮舟点了点头,“好啊,向阳嘛!” 风雪之中,木屋多了一抹红,人间当此一片红。 刘暮舟抬手拍了拍陆虚谷的肩膀,笑道:“我不会一直在这里,要不你也住这里吧?” 可陆虚谷却摇头道:“不了不了,我有住的地方,离着祖师殿近,敬早香也方便。” 而此时,有个穿着宽松道衣的姑娘走了过来。 陆虚谷一转头,便挠头道:“申时了。” 刘暮舟叹道:“是啊!又得挨打了。” 但霜草却摇头道:“先不打,这是青玄阁最新的山水见闻,你瞧瞧再说吧。” 刘暮舟皱了皱眉头,大概已经猜到了什么,于是走过去接过山水见闻,只看了一眼,眉头便皱的越深。 震泽恶蛟,仗着修为高深,驱使方圆几座山门集资为她修建龙宫,那几家山门,山主的子嗣以及亲传弟子,皆被掳去为奴。不从者,轻则重伤,重则镇压于震泽湖底。 又往下看去,上面还写着,浠水山两位观景供奉只是路过震泽时看了一眼那恶蛟,便被当场击杀。是那二位供奉拼死护着名为莫琼的后辈,才有人活着回去浠水山。浠水山主前去讨公道,也被那恶蛟重伤。 霜草问道:“这便是当年你救下的青蛟?” 刘暮舟点了点头,却继续往下看着。 上面写着,玄风王朝兵分两路,北路大军由太子赵典亲率,三月而已,已经推平十二国,灭了三座山门。所过之处,但凡手持兵刃者,无论男女老幼,皆杀之。西路大军已推至神水国边境,但遭遇抵抗,至今未破一城。 刘暮舟心说他们并未往南边用兵,大概是觉得北方安定之后,南方就是囊中之物了。 神水国临战迁都,蛟州已改为龙州。中部大国流苏国,已对玄风称臣,也拿下周边青木等国,策应玄风。 最关键的一条,南海独孤氏金丹老祖,寿元已尽。 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独孤皇后的倚仗,没有了。 刘暮舟放下见闻,灌了一口酒,轻声道:“多谢。” 霜草望着刘暮舟,相处已久,也熟悉了许多,没有最初那种看不顺眼了。 她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刘暮舟往新建好的木屋望去,然后笑了笑,轻声道:“山里的房子建好了,心里的房子,也是时候准备了。” 他一伸手,将木棍抓入手中,此刻已经没有炙热雷霆外放,但给人的感觉,却比之前危险了许多。 风雪之中,一人手持木棍,看似像个凡人,平平无奇。可木棍所到之处,却总有一瞬间散发出炙热且狂暴的雷霆剑气,在飞雪之中更为明显。 因为剑气所到之处,雪花并未消融,那些雪花更像是一道丝绸,会被剑气点到扭曲。直到刘暮舟收回木棍,那些雪花才会后知后觉的融化。 刘暮舟当然还是破不开霜草身前那一道屏障,但他的剑气,如今已经能做到随心收发,不想伤的东西,绝对伤不到。 与往常一样,直到酉时二人才停下。而刘暮舟进春泉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天很快暗了下来,但雪还没有停。 对于刘暮舟的吞云吐雾,霜草早已经习惯了。她时常想着,这么一副俏皮囊,老端着烟杆子,真是煞风景。 其实有时候,还挺羡慕钟离沁的,毕竟养眼嘛! 看了刘暮舟一眼,霜草言道:“你不要望江亭的道意,想要自己悟出剑意,很难的,钟离沁都是凝神之后才悟出剑意的。” 刘暮舟吐出一口烟雾,淡然道:“我并不强求这个,悟出与否,十月前我都会离开的。” 话锋一转,刘暮舟轻声道:“不过我摸到了一点儿黄庭门槛儿,接下来需要你帮帮忙,只能麻烦你每天多花一些时间了。尽量在离开之前,我能入三境。” 霜草闻言,疑惑道:“修行是自家事,我能帮你什么?” 刘暮舟抽完最后一口旱烟,“我也想摸一摸四品宗师的门槛儿,武道修为想要精进,只能不断与人交手。明日起,你压境到凝神,交手时要尽全力,能行不?” 霜草一笑,“那你就准备挨揍吧,哦对了,今日二皇子赵奕来了,按你说的,打发了。不过听他说,玄风王朝的皇帝已经有废太子的意思了。因为朝中压力太大,弹劾太子暴戾的人太多了。” 刘暮舟闻言,呢喃道:“赵典杀心太重,坑他一把未必是坏事。” 霜草摆手道:“烦人的事情就别跟我说了,走了,明儿见。” 刘暮舟点了点头,霜草已然离去。 这处新建好的屋子,今夜便要住人了。 天黑后,刘暮舟盘坐门前,要想方设法在灵台之上,布设第一块儿砖石。但他不愿以寻常砖石铺设,只想以炼雷霆剑气为砖,以此搭建黄庭。 当然会很难,但总要开始去做。 结果此时,一道人声突然传来。 “刘暮舟。” 刘暮舟猛的一转头,却见个身着布衣的年轻人站在山谷入口,其背着阔剑,另有一道剑匣。 刘暮舟微微眯眼,起身望向那人,沉声问道:“钟离凤台,我想过你会来找我,却没想到你敢来这里找我。” 一道极其重的剑气压来,刘暮舟面不改色,钟离凤台却已经到了眼前。 只见钟离凤台双目通红,望着刘暮舟,后槽牙咬得咯吱响。 “我不是偷剑,是护剑!盼盼他们不是我打伤的,我爷爷也不是气死的,他是被人害死的!” 明明是个硬汉子,此刻却眼噙热泪。 刘暮舟立刻皱了皱眉头,沉声道:“你觉得是谁?” 钟离凤台摇着头:“我不知道,那夜我在后山练剑,只瞧见了一道影子往祖师婆婆墓里去,跟上去之后发现他要偷剑,接着就被一掌打晕了。我醒来之后,已经不在山外山,祖师婆婆剑却在我身上!我若回去,百口莫辩。” 刘暮舟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在此之前,有没有什么怪事?” 钟离凤台猛然想起了什么,他死死盯着刘暮舟,沉声道:“你我交手之后,我爷爷告诉我,我爹与虞丘寒的死,另有隐情。” 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想起最初对钟离沁的设计,以及那场截杀。而后望向钟离凤台,沉声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在栖霞山的?” 钟离凤台摇头道:“有人找到了我,传音给我的,我不知道是谁。可我一想……现在天底下也只有你能帮我了,我信不过所有人,但我相信家主!” 刘暮舟灌了一口酒,也递给钟离凤台一小壶。 沉默了片刻,刘暮舟望着钟离凤台,言道:“找得到你的人,要么是知道你被冤枉的人,要么就是冤枉你的人。知道我在这里的人,却只可能是沁儿一家。我老丈人,没有理由陷害你。” 钟离凤台皱眉道:“那让我来找你做什么?” 刘暮舟想来想去,如果真是老丈人传音给钟离凤台,要么是他不知道是谁,要么,就是在放长线钓大鱼。 于是刘暮舟望向钟离凤台,问道:“信不信我?” 钟离凤台苦笑道:“我都来找你了。” 刘暮舟闻言,翻手取出一道青铜面具递去,而后说道:“渡龙山你不能去,太容易猜。栖霞山你不能留,太近。” 想来想去,刘暮舟沉声道:“戴上面具,去最近的渡口坐船南下芝兰山,拿着我写的信去找宋青麟。” 那座山头儿,谁又想得到? 钟离凤台闻言,摘下身后剑匣,沉声道:“祖师婆婆的剑,你……” 话未说完,刘暮舟便摆了摆手。 “剑你带好,若告诉你我在栖霞山的人真是老丈人,说明他信你。” 能一掌打晕已经凝神的钟离凤台,闹出动静还不被山中人发现,甚至变化成钟离凤台的模样也没被人看出来的,整座山外山,怕是没有别人了。 第129章 和尚、太子、书生 阳春三月,南境早已草木成荫,北方却依旧寒凉。 有个身穿黑衣的僧人刚刚走过一处战场,已经打完仗双方都撤走了,可是战场依旧血腥。 走入一处小村,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其实有些屋中根本就没有人。 瀛洲北境从前寺庙极多,灭佛之后便少有僧人出现,故而对于这个传说中的和尚,尚存百姓都很好奇。毕竟都听过菩萨大慈大悲,在兵祸之中,世人都想求一份安定。 于是又一家人率先开了门,上了岁数的老嬷嬷踉跄着出门,双手捧着陶碗,碗里食物,估计是这一家仅剩的吃食了。 在玄风官府尚未接管此地之前,他们还要苦一段日子的。 道衍望向老嬷嬷,老嬷嬷也看着道友,双手将碗高高捧起,并言道:“大师傅,你能求求菩萨,让仗别打了吗?我……两个儿子,全死在了战场上,小孙女儿也饿死了,我也就这几天了,能不能求求菩萨,保佑保佑我们?” 道衍眉头一皱,却发现开门的人越来越多,声音也越发的嘈杂,全是老弱病残,全是求别人保佑。 一瞬间,道衍想起来独台幻境之中,祖师对他所说。 “你厌倦世俗,却放不下你大菩萨关门弟子的身份。想要脱俗,却又喜欢凡俗那套三六九等的地位。你还想证道菩萨,却没有慈悲之心。” 想起这个,道衍一口气憋在心中,喘不过气。 而身边那些求菩萨发慈悲的声音,更像是一把有一把利剑,在剐他的皮肉。 于是道衍突然怒气冲冲,喝道:“住嘴!求菩萨慈悲,为何不求自己?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多菩萨?若不自救,谁来救你?” 结果此时,一队黑甲路过,有个手持方天画戟的年轻人策马上前,大笑道:“你这话,好没道理。你叫他们如何自救?我要掠其国土,他们皇帝不从,非要抵抗。他们死的儿子丈夫,不也是为了保家卫国?这群老弱病残,吃都吃不饱,除了求神之外还能如何自救?倒是你,瞧着是个和尚,怎的比我还不讲道理?” 道衍一眼便认出马上那人是谁,而百姓一见玄风黑甲,便如同见了杀神一般,四散而逃。 道衍望着赵典,冷笑一声:“若非你玄风举兵北征,会有这般生灵涂炭?你倒是知道他们无力自救,那你为何不止战?” 赵典一乐,“道衍是吧?听说过,但我没想到你这般目光短浅。你去我玄风治下看过没有?玄风王朝的百姓过得如何?止战?天下一家,才是一劳永逸的止战。否则他们这些小国年年与邻国有摩擦,死的人比我杀的多多了。苦他们一代人,他们的子孙后代享福,不好吗?和尚,太平盛世是杀出来的,可不是你念经能念出来的。” 说罢,赵典双腿一夹,策马就要离去。 但道衍一个瞬身过去,单手便压住了战马。 “你杀的出一个太平盛世?真的行?” 赵典一笑,“十年之后再来此地,你看看便知道了。若是不信,我给你一身战甲,随我去看?” 道衍面色凝重,但心中却有一道声音告诉他,他总要做些能证明他的事情。 六根不净也好,贪恋俗世权位也罢,只要能造出一个不必再生灵涂炭的天下,他就可以抬着头走进雷音寺! 于是道衍抬起头,沉声道:“不需要战甲,我跟你走。” 赵典哈哈大笑,“真是个妖僧,好,我是未来暴君,你我绝配。” 与此同时,神水国今年春闱放榜,二甲第七名,姓王。 …… 南境海边的芝兰山,上个月来了个不速之客,但只拿出来了一封信,便被安排在了死读峰住下了。 可钟离凤台就没见到过宋青麟,一开始就是个穿红衣的少女在安排他的住处。 但钟离凤台注意到,陈九先生的女儿,每天都会望向对面的读死峰。她似乎很想去那座山峰,却一直压着心中冲动。 天近黄昏,陈樱桃终于走下了高处石台,却嘟着嘴,抱怨道:“都说了不要急不要急,你就是着急上去,气死我了!也不知道死了还是活着,死宋青麟!” 好几年过去了,曾经龙背山下小镇为宋青麟投食的小姑娘,早已亭亭玉立。 但陈樱桃一转头,见钟离凤台望着自己,姑娘眼珠子转了转,赶忙飞身去往一处茅庐,取出备好许久的吃食给了钟离凤台。 “你,白吃白住可不行,去给他送吃的,就说是刘暮舟刘大哥让你来的。你要看清楚,他现在怎么样了,是瘦还是胖。” 钟离凤台有些疑惑,“你怎么不自己去?” 陈樱桃一瞪眼,“怎么那么多问题?去不去?” 钟离凤台面无表情,接过竹篮子,点头道:“去。” 说罢,便御剑去往读死峰。 两座山峰相隔不过十几里,几个呼吸就到了。 他很容易就找到了一个巨大亭子,走近一看,才发现书铺了一地,有个面色蜡黄,瘦成了棍子的年轻人依在柱子边,双目无神。 宋青麟自言自语不休:“死书,全是死书啊!” 钟离凤台一看便知道,这人魔怔了。 于是他放下竹篮,轻声道:“陈姑娘让我来看看你,你待在这亭子里多久了?是不是该出去走走?” 宋青麟好像是刚刚发现有人来了,于是缓缓抬眼,说话时有气无力的。 “你是谁?” 钟离凤台递去一只包子,而后言道:“我叫钟离凤台,刘暮舟让我来芝兰山避难的。” 好像听见了这个名字,宋青麟眼神中才略微有了些光华。 “他……他还好吗?” 钟离凤台想了想,答道:“他这个人,好不好别人是看不出来的,我只知道他在栖霞山练剑。” 没想到宋青麟听到后,笑了笑,算是自嘲一笑。 “是啊,他是不会让人看见他狼狈的一面的。我不一样,我每次最狼狈的时候,都会去找他。” 此时钟离凤台越发觉得宋青麟不对劲,于是问了句:“遇到什么问题了?能说说?” 宋青麟费力站起来,却摇摇晃晃的。他低头看着那些读了一遍又一遍,几乎能倒背如流的书,自嘲道:“若是他,定不会跟我一样狼狈。这些书,我翻来覆去翻来覆去,不知看了多少遍了。圣人所言,皆是空谈,我越读越读不进去,这都他娘的什么狗屁道理!” 说着,宋青麟猛的抬头,“你来看我笑话的?我读不进,你笑话我?” 钟离凤台赶忙摇头,“不是,我不怎么读书。” 可宋青麟却弯腰捡起书,将其撕成碎片,“滚,滚!” 没法子,钟离凤台只好转身离去。 见到陈樱桃后,他只说道:“我觉得,还是让刘暮舟写一封信给他。以他现在的状态,几乎是要入魔了。” 陈樱桃闻言,苦笑道:“我已经给刘大哥去信了,你来之前就寄了,应该这两天就有回信。” 假读书屋与死读峰,无非就是看书而已。可那些书他已经翻来覆去读了不知多少遍,书是死的呀!要人将其读活,他才能下读死峰。 结果此时,山下有人喊道:“陈姑娘,有信来了,是个姓刘的寄的。” 钟离凤台闻言,轻声道:“我拿去吧。” 陈樱桃深吸了一口气,呢喃道:“不,我去吧。人这一生,总要被人瞧见狼狈一面的。” 天快黑了,陈樱桃也走入了那处亭子,但一地的书,早成了一地碎片。几百本书呢,可想而知他撕了多久,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此刻指尖满是鲜血。 见到陈樱桃之后,宋青麟笑道:“你也来笑话我?是不是我辜负了你爹,辜负了你?” 陈樱桃虽然心疼,可还是绷着脸,将那封信递去了。 “我记得你说过,你拿走了他身上唯一一样父母留的东西,你要帮他拿回来?怎么拿?这么拿吗?这是刘大哥给你的信,爱看不看!” 说罢,陈樱桃将信丢在地上,转身就走了。 此刻圆月挂上天幕,倒也亮堂。只是月光照在宋青麟憔悴的脸上,便显得黯淡了些。 他望着那封信,等到月亮挂上中天,他才爬回去,鼓起勇气拆开了信。 一张纸,简简单单,几句话而已。 “卸货的刘暮舟与抄书的宋青麟,都很狼狈吧?那些搬不动的货、抄不完的书,永远都在。因为刘暮舟船上的货成了走不完的路,宋青麟纸上的字,也成了翻不完的书。路永走不完,可我还得走。道理学不完,可你也得学。就像当年你抄书我卸货,哭着闹着委屈着,不也抄完卸完了?晓得你会发牢骚、撂挑子、使性子,但闹完了就继续干,别惹人家樱桃生气。下次见面我还想喊你一声宋先生呢,别让我愿望落空。” 宋青麟脸上挂着眼泪,呢喃道:“狗日的,什么时候轮到你教训本少爷了?” 收起信,宋青麟又望向一地碎片。但这次他没抱怨,而是去一片一片拼凑,要将撕碎的书,尽数拼回去。 第130章 走都走不好 半年光阴这就过去了,又是个秋末,晨起有霞,午后便是阴天了。 午后吃完了饭,陆虚谷帮着刘暮舟将木屋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也看着刘暮舟重新穿上了青衫,走去半山石窟前,拔出了风泉。 待刘暮舟背好了剑走下来,陆虚谷才叹息道:“都说朝霞不出门,可是师父好像很喜欢朝霞。” 刘暮舟端着烟杆子,猛吸一口后,点头道:“是啊,否则怎么会写下那半阙南歌子?” 说了十月前要离开的,今日九月初九,又是一年生辰。 二十一岁了。 即将离开了,刘暮舟便将早已准备好的木剑取出来,送给了陆虚谷。 “听霜草说你也准备去走走江湖了,那这把剑,就送你了。不过还是要叮嘱你一句,你毕竟只有些力气,也不修武道,更不是炼气士,有些事能管则管,管不了别硬管。” 陆虚谷收下木剑,却送刘暮舟往山下走去。 “离开家乡也快七年了,我准备回家一趟,给……给爹娘上香。听说刘大哥与人有个戊辰之约?到时候要返乡对吧?如果来得及,我想去刘大哥的家乡看看。” 刘暮舟闻言,笑道:“没什么戊辰之约,就是与发小约定十年之后一起返乡而已,眼瞅着七年就过去了。我应该会在家乡留个一年半载,来了记得找我。” 说话时,却见天阴了下来,尚未走到望江亭,便有秋雨洒落。 刘暮舟想来想去,还是问了句:“虚谷,有句话一直想问,问了又怕让你想起伤心事。” 陆虚谷闻言,挤出个笑脸,反问道:“刘大哥是想问耶律焕承吧?说实话,我是他的伴读童子,跟着他长大的。可我也不知道,是该恨他,还是该恨他。但真要我杀他,即便我做得到,我……也下不去手。” 说来说去,还是恨,毕竟是杀了父母的仇人。可虚谷本性纯善,太会为别人着想了。 刘暮舟吸了一口烟,点头道:“自己的事,自己做决定,只要能过自己心里那关就好。” 不多久,两人便到了望江亭。 虽然还是没能悟出剑意,但这半年来,总算是搭建出了一座黄庭雏形,只待炼一炼了。故而再看那匾,它已经无法再将刘暮舟心神拖入其中了。 可惜在这里待了近一年,还是没能破开霜草的防御。 雨越下越大,陆虚谷取出了早已备好的伞,刘暮舟则是望向卸春江,隐约瞧见一群野鸭子被焦急归岸的小舟惊的满江跑,那那艘渔船靠岸之后,船上老舟子便对着天幕咒骂。 刮风减半,下雨全完,江上载客小舟,也是如此。 于是刘暮舟不自觉便开口道:“莫道雨时好,烂舟赶黄鸭。此山谁人乐朝霞?可念卸春江上一叶家?” 陆虚谷闻言,挠着后脑,干笑道:“其实下雨也好,晴天也罢,师父都不会刻意去改变的。” 刘暮舟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也就说说而已,再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也没法子。坏了生意,舟子们也只骂贼老天,不骂陈道人的。” 说着,刘暮舟转身继续下山,也笑着说道:“当年在北边儿,赶路时与个赶大车的老兄聊了几句。我呢,嫌弃下雪下不多,只是薄薄一层,瞧着都不好看。结果那老兄跟我说,若是下了大雪,草原上的牧民就遭灾了。冬季牧场就那么多几块儿,大雪盖住了草,牛羊吃不上,就得饿死。牧民没了牛羊,一样得饿死。那时候我突然发现,我喜欢的雪天,有可能是别人的噩梦。” 陆虚谷想了想,却摇头道:“可是喜欢下雪归喜欢,雪又不是你求来的。” 刘暮舟咧嘴一笑,按住陆虚谷肩膀,轻声道:“这就是我要送你的话,我若喜欢吃人心,心是我挖的,那是我的错。我若喜欢下雪,雪不是我下的,那我何错之有?” 陆虚谷闻言一怔,随后便陷入了沉思之中。 刘暮舟收起烟斗,笑着下山。 而霜草,就在山巅祖师殿外盘腿坐着,看屋檐滴水欲穿石头。 她才不会去送呢,近一年时间过去,剑意剑意没悟出,黄庭黄庭没建好,也就挨打太多,武道修为长高了几层而已。还着急走?着急挨打去吧? 也不晓得沁儿究竟看上他哪儿了? 结果此时,传来某人心声。 霜草双眼一眯,骂道:“想得真多,烦不烦?” 几百里路程,对于如今的刘暮舟,几乎就是遛弯儿。不一会儿便落在了渡口山下,依照惯例付了买路钱,便往山上去。 这近一年光阴,其实过得极快。因为每天除了练剑就是炼气,一坐下来大半天便过去了。就好像每日一睁眼,做完该做的事情,再一闭眼,就第二天了。 买了近来见闻,刘暮舟便在高台之上等候。 近来大消息,无非还是与玄风王朝的大军有关系。 短短一年时间,玄风战船已经将北境大片无主国土纳入版图,以最新的舆图看去,玄风王朝的国土就像是一把伞,自东边儿而起,遮住了瀛洲中部。几乎占据了瀛洲三分之一的版图,也只有西域、南境、中南,尚不在玄风版图之内。 但赵典所到之处,还是与从前一样,只要对方手持兵刃,无论男女老幼,皆杀之。 正往后翻呢,刘暮舟突然听见后方有人言道:“听说没有?真罡山主鹿辞秋将玄风赵典逐出师门了,说是赵典杀戮成性,不配为真罡山弟子。” 又有人说:“这算什么,我听说啊,弹劾太子的奏折堆得一人高,老皇帝病重,现如今是大皇子赵乐监国,已经不准两路大军继续征伐,勒令赵典回朝。不过西路大军被神水国为首的联军拦住了,整座一年,只推进不到千里,再拖下去会被拖垮的。” “是啊,没想到小小神水国,竟是拦住了我玄风百万大军。” 刘暮舟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又听人说道:“世间还是动荡啊!” 而此时,刘暮舟将那见闻调转,却见背面几个大字。 庇护震泽恶蛟之人,刘暮舟是也! 刘暮舟见状,笑了笑,终于来了。 下面还写着,刘暮舟何人?船夫出身,机缘不断,先拜入楼外楼,后入赘山外山…… 看到这里,刘暮舟止不住的咳嗽起来,而后抽搐着嘴角破口大骂:“这谁写的?谁他娘入赘了?” 转念一想,不是赵典那王八蛋,还能有谁这么恶心? 王八犊子,你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你! 但转念一想,此事说到底,算是自己坑了赵典。 结果此时,有个满头白发拄着拐杖的老人缓缓走来,坐在了刘暮舟身边。 在老者坐下了的一瞬间,刘暮舟便感觉到了一股子无名压力。 奔我来的是吧? 转过头,刘暮舟问了句:“前辈找我?” 老者闻言,点了点头,却见一艘船停靠。 “与你走一段儿,上船再说?” 刘暮舟点头道:“好啊!” 有那枚珠子在手,刘暮舟还真就不怕这些人。反正迟早都要用,弄死一个是一个。 不多久,船缓缓开动,两人并肩站在甲板,望着云朵疾速掠过。 见那老人取出烟杆子,刘暮舟也取了出来。 老者见状,笑道:“好这口儿?” 刘暮舟笑着答复:“好的学不来,这玩意儿,真上瘾。” 老人便递出自己的烟袋,“尝尝我这个,上贡给皇帝的。知道我好这一口,他便给我许多。以前赵典也时常给我带来,攒了不少。” 此话一出,刘暮舟再上下打量了一番老人,只略微想了想,便问道:“你姓苏吧?” 老人倒是没多诧异,只笑着说道:“的确是苏某。” 刘暮舟接过烟袋,弄好抽了一口,便撇了撇嘴,“这晒烟,没劲儿。” 苏靖笑道:“毕竟不是你们年轻人了,陛下又是个凡人,抽不了劲儿大的。” 刘暮舟吐出烟雾,“苏国师有话可以直说。” 上次霜草给的,可也是上贡给玄风皇帝的,味道差别太大。 苏靖抽烟之时,嘴搭在烟嘴儿上,使劲儿吸溜一口,之后才边说话边往外吐出烟雾。 “主要是求你一件事。” 刘暮舟嘴角一扯,“你先说。” 苏靖略微沉默之后,言道:“赵典本性不坏,扪心自问,换成是你攻城略地,一群老弱妇孺举着刀要砍死你的兵,难道你会让你的士兵束手就擒?等着被杀?” 刘暮舟摇头道:“别绕弯子了。” 苏靖无奈一笑,而后言道:“赵典设计陷害你,我也是刚刚知道。实在是那青蛟不通人性,不知你的良苦用心。那些护恶蛟的消息我会处理的,回头我会好好教训赵典。” 刘暮舟嘴角上扬,但却突然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是啊!青瑶是我修行之路的开端,可赵典却如此陷害我,我是真的生气,却又无可奈何。” 苏靖闻言,叹道:“虽然如此,但我还是想求你,将来若有一日,赵典走投无路之时,你能搭救他一把。朝廷已经有了废太子的打算,之后赵典的日子不好过啊!毕竟本该是他的机缘,被你夺走的,就凭这个,你也该搭***。” 刘暮舟嘴角抽搐,“你从哪儿看出来我有本事搭救他的?” 此时,苏靖一笑,望着刘暮舟,言道:“若我所料不差,你应该得到了一枚来自金水园的令牌吧?上面是不是有些古怪纹路?都到了这个份儿了,你不妨将其拿出来,我与你说说,都是什么意思,这也是你能搭救他的依仗。” 刘暮舟一皱眉,沉声道:“你知道那些黑衣人的底细?” 苏靖点头道:“我毕竟曾得了天外机缘,最大的三道机缘之一。想必蓝葵与那静霞仙子,都知道些。” 听到这里,刘暮舟叹着气着取出那道漆黑令牌,然后转头望向苏靖,满脸苦笑:“前辈能否与我说说?不瞒前辈,我置身其中却什么都不知道,很难受啊!” 苏靖点了点头,要伸手去拿令牌,但刘暮舟微微一笑,只竖起令牌,与苏靖说道:“前辈,看得清吗?” 苏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神色,只是一味的微笑。 看了令牌之后,他便笑着说道:“你听说过截天教吗?” 刘暮舟一脸懵,“从未听说过,听过儒教道教,就是没听说过截天教。前辈,这截天教,与我有什么关系?” 苏靖闻言,作势伸手去拿令牌,并说道:“其实这截天二字,说来简单,也就五个字,截杀天上人,而已。” 刘暮舟却往回缩了缩手臂,又问:“那这令牌,与截天教,又有什么关系?” 苏靖还是一脸笑意,“你将令牌给我,我仔细瞧瞧,再说与你听。” 手已经伸来了,但刘暮舟手中的令牌,却突然间消失不见。 此刻,苏靖眉头一皱,问道:“什么意思?” 刘暮舟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小口酒,而后笑盈盈望向苏靖,问道:“你怎么想的?我认识那么多人,你非得弄成苏靖的模样来找我?烦劳解释解释,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信苏靖?” 话音刚落,苏靖已经松开了手中拐杖,腰杆子也挺直了,也没有方才那种老态龙钟的感觉。 他看了一眼刘暮舟,笑盈盈道:“你认识的人是很多,交情一般的你信不过,交情好的太容易露馅儿。想来想去,在赵典设计恶心你的时候来找你的人,还得是你不熟悉且几句话能让你信的,只有苏靖了。毕竟你见过魏霞,也算是斩了九头虫,总该知道些内幕的。不过,你怎么看出来的?” 刘暮舟又灌了一口酒,笑道:“我抽了一年贡烟,不是你那个味儿呀!另外,我是没见过苏靖,可你怎么知道我没跟他联系过呢?赵典不需要我搭救的呀!” 话锋一转,刘暮舟笑盈盈望着对面披着苏靖皮囊的家伙,叹道:“我就是想不明白,你怎么知道我在栖霞山的?你又是怎么知道,令牌在我身上的?” “苏靖”闻言,满脸的笑意:“你猜呀?” 刘暮舟撇嘴道:“令牌为何在我身上,其实不难猜。知道此事的人,除了我与沁儿,就是施童冯橙已经胡老汉了,无非就是在那二人身上留下了些什么手段,还能是什么?想要令牌的人是谁,更好猜了。” “苏靖”哈哈大笑,“知道了又如何?此刻与栖霞山相隔已有千里,就算你能叫人,来的时候你尸体都凉了。至于在船上动手,我还真不怕青玄阁发难。其实本不想伤你,但到了这个份儿上,东西给我,我饶你不死。” 刘暮舟咧嘴一笑,“好家伙,吓死我了。” 下一刻,“苏靖”突然发现,身边多了个身着道衣的绝美女子。 女子望着刘暮舟,没好气道:“走都走不好,你烦不烦?” 第131章 还我哥哥命来 离开之时,刘暮舟便与霜草打了招呼,让她帮帮忙跟一根,不过只护在渡口就行。霜草是自己跟在渡船后面,走了这千余里。 于是苏靖缓缓抬起头,笑道:“早有准备啊?” 刘暮舟摇头又点头,“准备是有的,但你是个意外之喜。让我猜猜看,你们这些人,是对面那座天地潜伏在此的暗桩,就像在武灵福地偷袭我的那人,分散在这瀛洲甚至其余三洲各处大小宗门,对吗?” “苏靖”闻言,哈哈一笑,“也不是不能说,你在这里确实是曾经偷袭你的那个人传出来的,但我们跟他们,两路人。刘暮舟,令牌留在你手中,没有任何用处的。” 说了这么多,听得霜草那么烦呀! 她干脆说道:“魂魄扯出来慢慢问不行吗?再这样下去我都离家多远了?” 可此时,面前那位苏靖只是一笑,而后抬手抓住了自己头顶发髻,并笑着说道:“这次躲过了,下次呢?刘暮舟,你拿什么去争那个位子?” 话音刚落,他突然一抬胳膊,竟是连同腔子里的内脏,与头颅一起拽了出来。 头颅连带脏器被他拎在手中,而那头颅,还在说话。 “万年之大事,不能毁在废材手中,四个候选之人中你是最差劲的,所以还是别争了。” 最后一句话说完,“苏靖”咣当倒地,连魂魄都在一瞬间消亡,连审问的机会都不留给刘暮舟。 霜草皱了皱眉头,问道:“争什么位子?还万年之大事,四个候选人?这都什么跟什么?” 刘暮舟屈指弹出一道雷霆,将死尸化为齑粉飘散于风中,霜草这才撤去屏障。 刘暮舟也才答复道:“什么什么跟什么?我哪里知道?” 再次取出那枚令牌,刘暮舟呢喃道:“多半与这个有关系。我非得回乡之后将那洛楠找来,才能弄清楚。” 说罢,刘暮舟望向霜草,笑道:“那就多谢表姐,又让你跑这一趟,下次我跟沁儿一起去栖霞山拜访。” 霜草一转身,撇嘴道:“可千万别来了。” 虽看着一脸无所谓,但临走之前,霜草还是说了句:“走好,想必路上事儿少不了的。” 说罢,霜草飞掠而起,踩着云尖儿往北去了。 而刘暮舟则是抓紧了那块令牌,有些事谁都不明说,可我又不是傻子。 这个冒充苏靖的人所提之事,只有几件是要紧的。苏靖曾得了三道最大的天外机缘其中之一,另外两个是落英山魏霞、斜方山蓝葵。蓝葵已死,九头虫被斩杀之后,所带来的因果自然伤不到她。另外二人,都从金丹跌落到了观景。而方才那人,是在告诉刘暮舟,得到这三样大机缘的人,都知道某些内情。 第二是关于刘暮舟在栖霞山之事,推敲之后,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寄去震泽的信。刘暮舟原本就故意暴露了自己的位置,是预备给那个想报仇的孩子的,没想到却被他们知道了。也就是说,他所说的另一伙人,或许也在震泽留了什么手段。 第三便是看似无意透露的几个消息,施童冯橙身上还有未曾清除的手段,再就是万年之大事、四个候选人,以及一个争字。 想到此时,刘暮舟微微眯眼,因为无论怎么看,那人都不像是来抢令牌,更像是……通风报信! 要说下杀手,刘暮舟是不信的,那人方才没有丁点儿杀心。 刘暮舟微微眯眼,而后灌下一口酒,笑道:“有意思!” 但光是这样,可还不行。不然那封信,就只起到了一半作用。 想到此处,刘暮舟便回了船舱。 现在兜儿里面可没几个钱,能省则省,所以买的是所谓“硬座”。倒也不是说坐的硬,木板椅子能不硬吗?所谓的硬,是硬着头皮的硬。 不过这趟船没什么人,刘暮舟一直在翻书。 几日之后,云船停靠在了一处小渡口,也是刘暮舟的目的所在处。 按往常,刘暮舟定然先下山。但今日他却一改常态,背着风泉,这儿走走那儿瞧瞧,下船之后在山上逛了个把时辰才下山。下山之后也没着急离开,而是去了坊市,又是这儿逛逛那儿瞧瞧,还在此地青玄阁门前绕了好几圈儿,直到天黑也没离开,而是找了一间客栈住了进去。 回屋之后,他接连画出十二张符箓,等到三更之后,才下楼去往鬼市。 第一个夜晚压根儿没开张。 第二天还是一样,天一亮他就在坊市闲逛,也不知在逛些什么。 直到午后,刘暮舟才离开这处渡口,往震泽方向而去。 也没有御剑,就这么往别处山中走去。 因为身后多了一根尾巴,若走得快了,怕尾巴追不上。 天不遂人愿,天黑之后,竟然下起了雨。 也不是每座山都有废弃庙宇的,今日刘暮舟没有那等好运气,只能找了个能遮雨的石壁,坐在下方。 而此时,不远处的歪脖子松树上,有个穿着干练黑衣,将头发扎在头顶,且手持匕首的少女。 少女一手扶着树干,另一只手紧紧抓着匕首,任由雨水在脸颊滑落,一双略带血丝的眼睛,死死望着石壁之下的刘暮舟。 雨越下越大,夜也深了。 刘暮舟抽完了最后一口烟,收起烟杆子,顺势躺下,雨中很快传来微弱鼾声。 又过去一刻余,树上少女恶狠狠盯着石壁之下,却突然间双脚用力,使得歪脖子树整个向后倒去。 一道黑影划破雨幕,唯独匕首略有寒光闪烁。 直到与刘暮舟只剩下不到三尺距离,少女一身淡蓝色灵气这才显露,她拼尽全力朝着刘暮舟胸口刺下,却没发现刀子拔出来,没有丁点儿血水。 接连捅了几刀,少女脸上水珠也多了几分,她声音略带哭腔:“你还我哥哥命来!还我哥哥命来!” 结果此时,有个一身青衫,手提酒葫芦的年轻人蹲在了少女身侧,问了句:“这么恨他呢?” 少女猛的转头,却见本该躺在地上的人,此刻就蹲在她身边。再一回头,地上哪里还有人,只一张符箓而已。 刘暮舟又问:“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让我还你哥哥命?” 十三四的少女,唇红齿白,长得很漂亮,但那双本该纯净的双眼,此刻满是恨意。 她怎么会答复刘暮舟?只举起匕首,径直朝着刘暮舟喉间划去。 刘暮舟只是伸出两根手指夹住匕首,黑衣少女便再也没办法抽动匕首。 刘暮舟摇头道:“你这点儿修为,动不了我的。无冤无仇的,你为何对我如此仇视?” 少女干脆松开了匕首,袖子一抖,数十张爆裂符齐出,竟然打算与刘暮舟同归于尽。 可刘暮舟只是心念一动,雷霆剑气化作游丝,瞬息之间便将爆裂符肢解。 其实这三品符箓,就是炸了也伤不到刘暮舟分毫,但眼前只灵台一变的小姑娘就得遭殃了。 看得出来,符箓是这少女的最后手段了,见这都没用,她先是整个人气势散去,可又看了一眼刘暮舟后,她双目重新变得恶狠狠。冷不丁一下,她扑到了刘暮舟身上,紧紧勒住刘暮舟,照着其脖子便撕咬了起来。 就好像,即便打不死你,也要咬死你。 刘暮舟有些无奈,他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便也没动,让这孩子撒撒气吧。 但刘暮舟的肉身,雷霆淬炼过,又挨了金丹修士近一年的打,仅仅靠这姑娘的牙齿,怕是最多能留下个牙印儿。 不过此时,少女后背领子微微张开,刘暮舟一眼便瞧见她后背洁白肌肤之上竟然有触目惊心的伤痕,像是鞭子抽的。 一看见身上满是鞭子抽打的印记,刘暮舟当即便想到了裴邟的便宜徒弟,周五。 过了片刻,刘暮舟才缓缓起身,抓住黑衣少女后脖领子,轻而易举便将其提溜在了半空中。 看似是将其扒开,实则是扯着后脖领子,看清楚些。 到此时,少女脸上便全是绝望了。 她恶狠狠盯着刘暮舟,声音是从牙缝儿里蹦出来的。 “我就没打算活着离开,有本事就杀了我!” 刘暮舟望着双眼通红的姑娘,拎着她将她放在了石壁下淋不到雨的地方。 免得小姑娘又上蹿下跳,他干脆以雷霆将其束缚,于是此刻黑衣少女,便动弹不得了。 刘暮舟先是了一堆火,坐在火堆边上之后,才一挥手将黑衣少女衣裳烘干,然后问道:“南溪岛、青岩峡、孤水滩、照月台。四家山门,你是哪家?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问完之后才让她能说话,可没想到黑衣少女死死盯着刘暮舟,咬着牙说道:“我哪家都不是!” 刘暮舟将二十四把飞剑分布开,结成了一道剑阵。 而黑衣少女则是无意间发现,周围雨水之中,似乎有无数指甲盖大小的水珠有些不同,其中像是……有雷霆闪烁? 这便是听雨打雨所练就的本事,雷池不显,但若有人踏入其中,即便是金丹修士,也难逃被发现。 拿霜草试过的。 当然了,发现归发现,这雷池最多也就能将黄庭修士炼死其中。 此时刘暮舟才一挥手,算是解了黑衣少女身上禁制。 结果解封的一瞬间,少女再次疯了一样扑来,还是奔着刘暮舟脖子咬。 刘暮舟嘴角一扯,再次定住少女,又起身拎着她后领子,将她放了回去。顺便摸了摸骨龄,确实十三四岁。 坐回去灌了一口酒后,刘暮舟这才说道:“男女授受不亲不知道吗?再说我这铜皮铁骨,你啃得动?另外,当下你是杀不了我的,也别想着跑,不然你可以试试这些雷霆所化的雨珠会不会将你炼成黑炭。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 再次看向黑衣少女,刘暮舟问道:“听清楚了吗?明白就眨眨眼。” 少女便眨了眨眼,刘暮舟见状,抬手解封,可一见她又张开嘴,便重新将其定住了。 刘暮舟板着脸看向黑衣少女,没好气道:“死孩子,治不了你了我?” 说罢,刘暮舟取出用荷叶包着的酱肉,又拿出来钟离沁备的各种点心,开始吃了起来。 也就是黑衣少女不能说话,不然这会儿铁定骂的脏。 就这么让她看了许久,刘暮舟吃饱喝足,擦了擦手点着了烟,端着烟杆子刚准备说话呢,眼前少女却突然眼泪跟鼻涕一块儿往下坠,眼瞅着鼻涕都要进嘴里了,刘暮舟赶忙说道:“我可以解开你,但你别闹,我怕吵。我是要去震泽,这还有千里路程呢,这一路上你随时可以偷袭,杀了我算你厉害。但你要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还有你哥哥是怎么死的,行就眨眼。” 少女眨了眨眼,刘暮舟这才挥手让她能行动自如。 这次她倒没有冲上来撕咬,而是突然间张开了嘴,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你养的恶蛟害死我哥哥,你还欺负我,天底下怎么有你们这么坏的人呀!” 刘暮舟脸皮抽搐不已,实在是没忍住,便递去一块儿酱牛肉,“下着吃,别浪费了。” 黑衣少女闻言,下意识一舔嘴唇,黏糊糊还有点儿咸……结果她一巴掌拍飞刘暮舟递去的牛肉,以手背蹭了蹭鼻涕,弄了一脸。 于是乎,哭的越惨。 刘暮舟脸色一黑,“再哭我还定啊!” 话音刚落,少女猛然低头,紧闭着嘴唇,只是抽噎。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总算是不哭了。 刘暮舟取出个手帕又以雨水将其打湿,而后递给少女,“哭累了?擦干净,吃东西。你哥哥不是我害的,但真要是她杀的,我会为你做主。” 这话是刘暮舟真心话,当初那封信,可没让她滥杀无辜。 见黑衣少女皱着眉头,不肯吃东西,刘暮舟便作势伸手将吃的拿回来。 结果刚要伸手,她抢先将荷包拿走,捧在了手里。 刘暮舟没好气道:“饿了就说呀!” 少女还是一言不发,刘暮舟则是问道:“想报仇,那就我问你什么,你说什么。第一问,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少女不打算开口,但看起来是真饿了,嘴里塞的满满当当。 刘暮舟见状,伸手去抢牛肉,少女赶忙往后退去,终于开口,含糊不清道:“苏梦湫,西蜀人氏。” 总算是开口了,刘暮舟便又问:“这名字起得……那你爹娘呢?” 黑衣少女闻言,竟是毫不在意道:“名字是爹娘起的,爹娘不识字,光往好听了起。他们,早死了。” 刘暮舟便取出一壶清水递去,这是他身上为数不多的水壶。 “噎死的炼气士我还没见过,吃慢点儿。” 姑娘冷哼一声,但还是接过水壶喝了一口。 刘暮舟又问:“你哥哥对你好吗?” 苏梦湫皱着眉头,“当然好!哥哥教我修炼,教我……总之我的一切都是他教的!” 刘暮舟点了点头,又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说起这个,苏梦湫双目一红,恶狠狠望着刘暮舟,声音又哽咽了起来。 “我去偷哥哥的尸体,听恶蛟手底下叫覆舟的那个恶女说的。她你已经快到了,该处理的事情要抓紧处理。你才是恶蛟的主人,你才是罪魁祸首!” 刘暮舟双眼一眯,原来如此,那就对得上了。 又灌下一口酒,刘暮舟:“你哥哥是怎么死的?” 苏梦湫抽了抽鼻子,嘴不自觉的微微撅起,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滑落。 “我们只是路过而已,可那恶蛟,竟然只是因为哥哥看了他一眼,便将他打死了。她还将哥哥的尸体悬挂在她的龙宫外,我哥哥……” 已经哭的不行了。 刘暮舟见苏梦湫已经吃完了,又翻手取出一包酱牛肉递去,“再吃点吧。对了,你是西蜀哪里?这是第一次出门?” 姑娘抽搐着接过肉,吃之前答复了一句:“在渝州,第一次走这么远。” 话音刚落,她便将肉塞进了嘴里。 可没过几个呼吸,她突然瞪大了眼珠子,着急忙慌的找水,“水,水呢?这个怎么这么辣呀?” 刘暮舟笑得眯起了眼睛,伸手递去了水壶:“慢慢吃,不着急,多着呢。” 第132章 红伞(上) 自称渝州人氏的苏梦湫却吃不下去辣牛肉,刘暮舟也并未多说什么,只是递去几张薄饼,让着小姑娘卷着吃。 果然啊!饱腹能止啼。 吃饱喝足之后,苏梦湫心情都好了不少呢。 刘暮舟又端起了烟杆子,吞云吐雾一番之后,才说道:“我确实算是青瑶的主人,但我与她相处不久。她的近况我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我也不太清楚,但如果她真的做了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我绝不会饶她的。” 苏梦湫闻言,冷哼一声,“别以为给了我一点儿吃的,你就是个好人了!我已经好久没吃东西了。” 灵台修士,其实是可以不吃东西的,最起码短时间内是饿不死的,但饿不死又不是不饿。 不过她都这么说了,刘暮舟便也没继续解释,而是转身躺下,只说了句:“要离开就自己走,那些雷珠不会伤你的。不想离开,就安安静静睡觉,明日一早再动身。” 苏梦湫转头往外边看了看,又回头望向刘暮舟,然后沉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刘暮舟侧身躺在火堆边上,闻言后点了点头:“我要是骗你,会告诉你的。” 这句话可把小姑娘气得够呛,她只能冷哼一声,然后闭上嘴,再不说话。 但刘暮舟那边很快便传来鼾声,气得姑娘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但伴着大雨,苏梦湫也不知哪里来的困意,不知不觉,便真的睡着了。 在她倒在火堆边缘睡着之时,刘暮舟便睁开了眼睛,而后坐了起来。 望着这位自称蜀地而来的灵台修士,刘暮舟摇了摇头,又伸手添了些柴火。 一夜光阴很快逝去,次日清晨,大雨未止。 刘暮舟也没叫苏梦湫起来,若非苏梦湫自己醒来了,恐怕就要被刘暮舟丢在这荒郊野岭。 可都走了半个时辰了,还不见刘暮舟御剑往震泽方向去,苏梦湫便快步追上他,皱着眉头问道:“你什么意思?不是说要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吗?为什么走这么慢?” 刘暮舟闻言,笑着望向苏梦湫,问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我都不知道,我总是要佐证一番的,不是吗?” 苏梦湫一皱眉,“怎么佐证?” 刘暮舟则是说道:“你的一家之言不可信,我总得先在这附近打听打听不是?” 苏梦湫皱眉道:“上哪儿打听?” 刘暮舟则是翻开一张舆图,看了看后,指着距离震泽不远的迁雨城,言道:“先去这里打听打听,之后再去南溪岛附近。假如青瑶真如你说的那般,我这个当主人的,自然要好好教训教训她。” 苏梦湫却冷声道:“随你,但你要是看到了她的恶行后还包庇她,我拼死也要咬掉你一块儿肉!” 刘暮舟只是摊了摊手,淡然道:“随便你。” 但刘暮舟还是走得很慢,那座迁雨城只在五百里外而已,可刘暮舟从清晨走到黄昏,才走了不到三百里。照这个速度,明日天黑前能到,就算不错了。 苏梦湫就觉得刘暮舟这个人好生无趣,半道上路过一处村庄,他也要瞧瞧村口老人棋盘之上战况如何。可他看了,却又不插嘴。看见有人马车陷入泥泞之中,也要吃撑了般去帮忙推一把。 到此时,雨倒是下的小了,二人正好在一处小河畔。本来过个河,多简单的事情,但刘暮舟偏偏驻足河边,就是要等那艘小舟从河对岸返回来,再花钱被人渡过去。 下船之后,苏梦湫面色便越发的黑。 她皱眉望向刘暮舟,沉声道:“你是不是有毛病?十几丈宽的小河,一步就跳过去了,非要花钱?” 刘暮舟闻言,淡然一笑,而后言道:“我要过河他要渡人,多花几枚我并不缺的铜钱而已,我落个心中舒坦,他能多挣几个钱,何乐而不为?” 苏梦湫冷哼一声,“有毛病!” 其实她在注意刘暮舟,刘暮舟又何尝没有注意她? 人下意识的举动,往往是装不出来的。 就像早晨遇到陷进泥坑里的马车,在那马夫挥鞭之时,苏梦湫明显往后略微倾斜了些,她很怕那鞭子。 所以今夜歇息的时候,刘暮舟又递出了辣牛肉与薄饼子,少女也吃得津津有味。 次日午后,距离那座迁雨城已经不远了,雨停了,但地上还是略有些泥泞。 两脚沾满泥,刘暮舟自然无所谓,从小到大不都这样过来了? 但黑衣少女也踩了两脚的泥,她对此也是毫不在意。 距离城池只有十几里,到了一处路边草棚,有人吆喝着卖小馄饨。刘暮舟本来对这等吃食挺无感的,但苏梦湫却跑了过去,站在棚子边上,转身看向刘暮舟,眼巴巴的。 刘暮舟见状,疑惑道:“想吃就吃呀!” 苏梦湫却努着嘴,“没钱。” 刘暮舟便走过去,冲着摊主言道:“给她下一碗。” 说罢,便转身坐在了草棚下。 一共就三张桌子,一张被刘暮舟与苏梦湫坐了,另一张坐了两个中年人,空了一张。 坐下之后,刘暮舟便听见隔壁那桌在聊震泽恶蛟。 “你以前不是在震泽采石头么?今年回来这么早?” “唉!你是不知道啊,震泽多了一头恶蛟,听说来头儿极大,那些神仙老爷动不动都被吃了,我哪里敢留?” “这么大胆?” “是啊!她也不吃凡人,就吃炼气士了。我实在是不敢待,就跑回来了。哦对了,我听说啊,南溪岛的少主就骂了一句恶蛟,就被打了个半死呀!我走的时候,听说那群狗腿子要灭了南溪岛,估计也就这两天的事情了。” 刘暮舟喝了一口酒,又揉了揉眉心,而后瞥了苏梦湫一眼。 隔壁那桌人,说完几句话就走了。 而苏梦湫则是满脸恨意,一边吃着,一边说道:“听到了吗?还不信?” 刘暮舟只是说道:“快吃吧,吃完了去南溪岛,瞧瞧能否赶上吧。” 可是看苏梦湫吃得狼吞虎咽,刘暮舟实在是没忍住,便问道:“你哥哥不是对你很好吗?馄饨都没吃过?比我小时候过得还惨呀!” 苏梦湫嘴里一顿,却连忙囫囵咽下,皱眉望向刘暮舟,“谁没吃过?只是吃得少而已,他经常请我吃……吃面条。” 面条,怕是很劲道,而且……全吃背上了是吗? 看她还没有吃够,刘暮舟放下一锭银子,摇头道:“你慢慢吃,我去城里打酒,吃完了进城找我吧。” 说罢,刘暮舟率先进城。 迁雨城是玄风西南边境第一大城,青玄阁自然会有。 刘暮舟写了三封信,一封去往神水国龙州飞峡县,一封去往如今已经归属于玄风曲州的飞泉宗。还有一封,则是寄往山外山。 顺便卖了十二张符箓,换了些钱财。 虽然只有黄庭雏形,尚未开始炼黄庭,但所画符箓已经是三品下了。 等他出门打好酒,苏梦湫便也追来了。 远远望去,小小年纪穿着干练黑衣,倒是肤白貌美。 少女很快便到了刘暮舟面前,见刘暮舟盯着她看,她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看我干什么?不是要去南溪岛吗?什么时候去?” 刘暮舟一笑,伸手抓住苏梦湫后脖领子,笑道:“现在。” 话音刚落,一道雷霆剑光拔地而起,以极快速度往南飞掠而去。 动静闹得极大,生怕有人发现不了似的。 震泽中心,那座已经修建起巨大龙宫的岛屿,有个身着青衣的女子突然睁开了眼睛。 也是此时,换了一身白衣的覆舟落在了大殿之外。 覆舟朝着大殿里抱拳,轻声道:“南溪岛主的儿子逃了,现在四座山门的主事都在往南溪岛赶去,听说是要商议一番,联名去学宫告状。” 大殿之中,头上生出两根犄角的女子冷笑一声,反问道:“炼气士之间的恩怨学宫不会插手,这是他们自己立下的规矩,告我有什么用?” 话音刚落,青瑶踏出一步,已经到了覆舟面前。 金丹修为的威压,青瑶是真的承受不住。她赶忙再次抱拳,恭恭敬敬道:“我知道,但他们听说刘暮舟要来了,所以……所以……” 话未说完,青瑶冷哼一声,沉声道:“来就来了,我只是给他们长记性而已,又没杀一人,他刘暮舟想问罪于我,想得美!” 说着,青瑶眯眼望向覆舟,“我警告过你,不要自作主张,难道你背着我做了我不知道的事情?” 覆舟摇头不止,“不敢。” 青瑶甩了甩袖子,“不敢就好,刘暮舟来了我也不怕。四家草台班子竟然还想去告我?早些年他们做了什么腌臜事情,当我不知道是吗?准备准备,夜里我们也去赴宴。” 覆舟连忙点头,而后抱拳离去。 倒不是青瑶有多凶,而是在这威压之下,她在这里多待一刻便是煎熬。 好不容易走出宫殿离开小岛上了船,回到船楼之后,覆舟才算是长舒一口气。 她望着窗前黑衣人,呢喃道:“你说赵典赶得到吗?” 黑衣青年淡然一笑,“我想他无论如何也会赶到的。” 此时此刻,湖上突然下起了雨。 南溪岛上一处大殿,已有四人落座。 而湖上有一叶扁舟,无人划船,船却自行游动。 船上有个年轻人,撑着一把红伞。 苏梦湫莫名泛起了困意,坐着坐着,便睡着了。 刘暮舟回头望向船尾,见无人,便抿了一口酒,也在心中呢喃:“现在后悔,其实来得及。” 但无人答复。 第133章 红伞(中) 姑娘睁开眼睛,湖面满是雾气,只有船篷外有一抹红。 苏梦湫揉了揉眉心,冲着刘暮舟喊道:“喂!这是哪儿?你把我弄睡着干什么?是不是有什么非分之想?” 刘暮舟也没回头,只是青衫撑红伞,望向南溪岛。 “这是南溪岛外。” 至于什么非分之想,死孩子欠收拾而已。 见刘暮舟不答复自己第二、三问,苏梦湫便站起来,走到了红伞之下。 “那为什么不登岛?” 刘暮舟闻言,低头看向只到自己肩头的小姑娘,问道:“你想去看看?” 苏梦湫嘁了一声,竟然抬头打量了一番刘暮舟,而后摇头道:“四座山头儿的主人,可都是观景巅峰。你这点儿修为,少吹牛了。” 但刘暮舟只是伸手按住苏梦湫的脑袋,笑问道:“想去凑热闹?好啊,带你去便是。” 苏梦湫脸一黑,使劲儿甩开刘暮舟的手臂,“你再敢按我的头,我咬死你!” 可下一刻,苏梦湫只觉得身边有细微雷霆闪烁,又是个转眼瞬间,红伞已经到了南溪岛岸边,伞下有身影两道,一高一矮。 苏梦湫嘁声道:“我以为你会直接去大殿呢,原来还是个胆小鬼。” 刘暮舟笑着望向苏梦湫,问道:“怎么这会儿,你好像并不为你死去的哥哥伤心了?” 苏梦湫闻言,眼中泪水已经作势滑落,刘暮舟摆手道:“行了,别哭了,走走?” 苏梦湫以手背抹过脸颊,抽了抽鼻子,跟着刘暮舟在岸边走着。 此刻震泽之上雾气重重,即便是炼气士,若不以神识探路,目光所及也就是百丈之内了。 不过虽然已是深秋,但这岛上依旧绿意盎然。 走了没多久,苏梦湫瞧见了一处山中小溪流淌而下,于是言道:“能不能从这里进山?” 刘暮舟看了她一眼,问道:“为什么?” 苏梦湫低下头,呢喃道:“我哥哥带我走过这里的。” 刘暮舟便点头道:“好啊,那就走这里,你既然走过,那就带路?” 苏梦湫嗯了一声,便走在前头带路。 山间小溪,大多都一个模样,不过这岛屿在湖上,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越往高处,雨下得越大。 这里山路崎岖,分叉极多,许多路走过去就是个死胡同。但苏梦湫好像对于此地十分熟悉,这么多岔路,竟然一次都没有走错。 虽然刘暮舟是在她身后走着,但刘暮舟感觉得到,这丫头一路至此,兴致不高,甚至会刻意避开某些平坦处,根本就不敢看。 走了没多久天色便暗了下来,前方正好有个亭子,苏梦湫便问道:“能不能在这里歇一歇?” 刘暮舟反问道:“怎么,你哥哥也带你在这里歇息过?” 少女转过头,嗯了一声,说道:“之前……走累了,就在这里歇息。” 刘暮舟没多问什么,只是取出烟斗,点烟而已。 不知不觉中,这晒烟与酒,已经成了他的一部分。忙起来还好说,要是闲下来,免不得喝两口抽两口。 苏梦湫坐在刘暮舟对面的椅子上,刘暮舟沿着她的视线望去,一座小山峰上,似乎是有个院子。 吐出来一口烟雾,刘暮舟取出来那夜没收的匕首,问道:“你的敛息术,也是你哥哥教的?” 苏梦湫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很快,但还是被刘暮舟察觉到了。 于是在等答复时,刘暮舟又往高处看了一眼。 此刻苏梦湫才说道:“是,哥哥说他小时候遇到过一位高人,修行法门都是那位高人传给他的。” 刘暮舟嗯了一声,然后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小石桥。 苏梦湫也转头望去,只看了一眼,便突然大步跑出去,刘暮舟见状,微微一叹,也跟了上去。 因为石桥之上,走来个面色煞白的青年人,看那模样便是受了重伤。 少女走到桥头,赶忙搀扶住青年人,声音急切:“栾哥哥,你还活着?太好了!” 穿着一身白衣但面色比衣裳更白的青年,在瞧见苏梦湫的一瞬,也微微一怔。可瞬息之后,他便挣脱苏梦湫,皱着眉头问道:“你怎么来这里了?我不是让你离开吗?” 苏梦湫的眼泪说来就来,“我要给哥哥报仇,今夜恶蛟会来的。” 青年眉头一皱,“知道她要来你还敢登岛?快些离开!” 少女哽咽不止,摇头道:“不,我要给我哥哥报仇。可是栾哥哥,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不好好养着,还出来做什么?” 青年闻言,略微沉默后,苦笑道:“我放走了那些修建龙宫的百姓,虽然被她打伤,却没死。今夜我若不出现,我南溪岛必会血流成河。死我一个,总好过连累大家吧?” 刘暮舟靠在石栏上,有些心累,却也只能在吧嗒一口烟后,沉声问道:“她真就敢血洗一座山头儿?” 青年猛地抬头,好像才发现刘暮舟一样。 倒是苏梦湫,突然起身朝着刘暮舟跑来,皱着眉对刘暮舟拳打脚踢,声音哽咽不止:“你看到了吧?这次总该看到了吧?栾哥哥是我哥哥在这里交的朋友,他是南溪岛的少主,都被那恶蛟重伤,更何况我们这些散修!” 白衣青年面色微变,踉跄着走来伸手去拉苏梦湫,少女并未注意到身后的手,竟是在青年手伸来之时,脸上闪过惊恐神色,身子明显一倾,却又突然止住,任由那位栾少岛主抓住了她的胳膊。 青年将苏梦湫拉去自己身后,看向刘暮舟的眼神满是戒备,“你是什么人?” 刘暮舟磕了磕烟斗,淡然道:“我叫刘暮舟。” 青年立刻瞪大了眼珠子,“恶贼,原来是你!我……” 他刚刚翻手取出一把短剑,便被一柄夹杂雷霆的飞剑抵在眉心。 刘暮舟长叹一声:“我懒得解释第二遍,太麻烦了。你不是说今夜她会来吗?你放心去便是,我倒要看看,七年而已,她能变成什么模样。” 苏梦湫双眼通红:“看到了之后呢?教训一顿,带走她?还是骂两句之后,跟我们这些受了难的人说一句抱歉?” 此刻的黑衣少女,尤其真。 刘暮舟微微一抬头,那座立在小峰之巅的院子有些扎眼。 他转身拿起红伞,将伞递给苏梦湫,再次按住她的脑袋,微笑道:“我吃过很多苦的,故而路见不平事,能帮都会帮的。前提是别人愿意让我帮,明白吗?” 走出亭子,刘暮舟喝下一口气,又是一声长叹。 以前没问过让青瑶来震泽是谁的主意,今日登南溪岛后,突然间有些明白了。 反正不可能是赵典自己的主意。 第134章 红伞(下) 天已然黑透,夜雨之中,刘暮舟站在山巅之上,手提着酒葫芦。一侧是撑着红伞,始终低头的苏梦湫。 那位栾少岛主已经去往半山腰的大殿,而方才,有四道观景巅峰的气息先后进了大殿。 刘暮舟低头望向左侧站着的苏梦湫,没忍住又回头望向先前那处小山峰的院子,心中不由得多了几分杀意。 哪怕是个大人,他也不会如此气愤。但偏偏周五跟苏梦湫,都只十三四而已。 刘暮舟递给苏梦湫一盒糖酥,轻声道:“我媳妇儿给我吃的,但我不怎么喜欢甜食,你吃吗?” 其实也不是钟离沁给刘暮舟的,只是让刘暮舟给她带着,路上她自己吃而已。 苏梦湫微微抬头,大眼睛水汪汪的。 “你说路见不平能帮就会帮,前提是别人愿意被帮,难道还有不愿意被帮的吗?” 刘暮舟笑道:“有啊,多得很。” 苏梦湫哦了一声,接过糖酥,先舔了舔。 “真好吃。” 此刻下方大殿之中灯火通明,只是隔着雨幕,故而有些朦胧。 刘暮舟又取出一盒桃酥,“慢慢吃,还有不一样的,想看里面发生什么了吗?” 苏梦湫用脖子夹住伞,一手糖酥一手桃酥,“能吗?” 刘暮舟笑着朝雨中勾手,一颗即将坠落的雨珠便这样悬浮在了他手中。紧接着,他转手一弹,水珠已经成了一粒雷霆珠子,就悬浮在苏梦湫眉心。 此时此刻,大殿之中一张圆桌,围坐四人。 率先开口的,自然是东道主了。 南溪岛主中年模样,留着山羊胡,穿着一身白衣。他率先起身,朝着另外三处山门的掌门人抱拳,而后叹道:“青蛟来之前,我们四家争来争去,青蛟来后,大家却都被压的喘不过气。今日既然大家都来了,我便开门见山。我南溪岛虽小门小户,却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不管三位如何选择,我栾某人必要与她争个头破血流!我也不管她背后是谁的徒弟谁的女婿,我要把事情闹大,让天下人知道知道,声名正盛的年轻天骄,到底在庇护什么作恶畜生!” 另一侧是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端坐在,手拄金花杖。 老妇人面色也是什么难看,她沙哑开口:“栾岛主有什么计策,说便是了。我那好孙儿至今都在那座岛上做苦力,所谓是非,我根本无心过问。” 那位栾岛主闻言,又看向了右侧一位青年人。 “赵贤侄,南溪岛与孤水滩的事,能否先放一放?只要咱们求得学宫惩治刘暮舟,让那青蛟投鼠忌器,我愿意为孤水滩老掌门敬香,我下跪认错!” 右侧青年瞧着三十出头儿的模样,穿着干练布衣,踩着一双老布鞋,身边还靠着一把朴刀。 他抬头看了看那位栾岛主,沉声道:“大是大非,我不会含糊。可栾岛主怎么能确定让学宫惩戒刘暮舟,刘暮舟便会制约恶蛟呢?” 栾岛主闻言,笑道:“不瞒诸位,犬子重伤之后,我便四处打听了一番。这头青蛟之所以能到东海,后到震泽,全是因为刘暮舟渡她至卸春江,之后又为其担了一路走江带来的恶果。诸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明白刘暮舟对于青蛟而言,意味着什么。” 孤水滩的赵姓青年闻言,点头道:“既然都来了,只要可行,自然要动一动。” 最后,栾岛主望向对面正在打盹儿的老道人,“磐老,你以为如何呀?” 老道猛的睁眼,可望向几人时,却一脸的茫然。 他只得干笑一声,点头道:“都行,都行呢,你们决定就好。” 栾岛主深吸了一口气,再次重重抱拳,沉声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将事情闹大,毕竟这是玄风王朝的边境,只要玄风王朝来人,就不怕学宫不知道!” 结果话音刚落,先是一声龙吟震惊四野,而后便又一头青蛟飞掠而来。 “真热闹啊,你们想怎么闹大?” 桌边四人齐齐望去,在瞧见那头生犄角一身青衣且生得极美的女子之时,面色相继变得煞白。 与此同时,山巅之上,苏梦湫满脸焦急神色:“你还不快去?” 刘暮舟只灌了一口酒,无动于衷。 他只是觉得,小时候没玩儿的过家家,长大全补回去了。 此时此刻,大殿之中,青瑶眼神冷漠,微微一抬手而已,便将那位栾岛主抓在手中,好像她只需要略微用力,就可以扭断那位栾岛主的脖子,甚至捏碎他的魂魄。 大殿之中,四位观景巅峰,竟是无一人敢动弹。 青瑶单手将栾岛主举在半空中,此刻这位南溪岛主就如同凡人一般,被掐住脖子之后,窒息到只有双腿疯狂蹬着。 青瑶冷哼一声,轻轻一挥手,中年人便如同射出的箭矢一般砸向了大殿后方。 轰隆一声巨响之后,他坠落地面,口鼻之中鲜血狂涌。 金丹巅峰动了真格儿,就这么随随便便出手,就足够让个观景巅峰死的不能再死。 青瑶这还是留手了。 她面无表情,缓步往前方走去,不过轻飘飘踏出一步,圆桌便轰然碎裂,连桌边站立的三人,都被那股子无形龙威掀飞了出去,各自撞在一面墙壁。 又是一步,青瑶到了栾岛主身前。 这次青瑶连手臂都没有抬起,就只是盯着他,可栾岛主却如同被人捆绑住了手脚,不由自主的悬浮在了半空中。 青瑶冷笑一声,声音冰冷:“告状?你以为我会怕他吗?给你一个机会,将你的好儿子交出来,我只杀他。若是不将其交出来,今日岛上一个活口都留不下!” 正此时,有个面色煞白的青年人踉踉跄跄走入大殿,他手扶着柱子,上气不接下气。 “恶……恶女!休要伤我父亲,有本事冲我来!” 山巅上的刘暮舟扶着额头,真是没眼看啊! 这玩意儿要是先入为主的觉得是假的,那就假的没法再假了。 大殿之中,青瑶冷笑一声:“好啊!如你所愿。” 与此同时,刘暮舟望向苏梦湫,问道:“想让我救他吗?” 苏梦湫皱眉看向刘暮舟,“我……我要为我哥哥报仇。” 刘暮舟长叹一声,呢喃道:“行吧。” 说罢,他伸手接过红伞,一步跨出,往大殿走去。 而青瑶此刻,一只手已经凌空按住了白衣青年。 青瑶眯眼望向南溪岛少主,以心声言道:“别的事确实是黑锅,你跟南溪岛却不是,就你们南溪岛修士,最是该死!” 青年闻言,眼中立即露出惊恐神色,他刚要开口,却被青瑶封住心神,想要往外传音都做不到。 在青瑶要捏死南溪岛少主之时,大殿之中,却传来了一道声音。 “多年不见,你倒是威风了。” 青瑶猛的转头,先是瞧见了一抹红,再一定睛,门外雨中红伞之下,有人青衣背剑。 青瑶浑身一颤,真不是装的。 她双眼微微泛红,望着刘暮舟,问道:“怎么,人家都说我是恶蛟,你也要这么说吗?” 刘暮舟没着急进门,只是望着比当初气色红润许多的青瑶,反问道:“那你是说,我所听到看到的,都是假的?” 青瑶自嘲一笑:“看来是解释不清了。” 说罢,她猛的握紧拳头,半空中的白衣青年都没来得及说出一句话便被捏爆,血水溅落一地。 “松儿!”一声怒吼,后方的南溪岛主怒目圆睁,发了疯一般往这边袭来,身上竟是带有几分淡薄黑气。 对于这黑气,刘暮舟可太熟悉了! 之前在独台幻境之中已经知道的很清楚了,这是另一方天地受此方天道压制而显现的,一旦两座天地碰撞,便不会再有黑气出现。 刘暮舟眉头一皱,“你敢再动手试试?!” 话音刚落,无数雷霆涌入大殿之中,青衣女子竟是不由自主的半跪在了地上。 刘暮舟刚要往里走,青瑶却顶着她曾经避之不及的雷霆,转身一巴掌将那南溪岛主拍成了碎肉。 一瞬间,另外三座山头儿的掌门人冷汗直流,忙不迭的朝着三个方向跑开,逃离大殿。 在他们逃出大殿的一瞬间,有道青色光华笼罩住了大殿,元婴之下谁也窥探不到大殿之内正在发生什么。 方才还满脸怨气的青瑶,突然喜上眉梢,快步跑到刘暮舟面前,将双手背在身后,仰头望着比她还高一掌的年轻人,咧嘴笑道:“主人长得真快,都比我高了,那时候还是个又黑又矮的小家伙呢,这一转眼,怎么就成了让人流口水的美男子了呀?” 被她这么看着,刘暮舟破天荒地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她是见过还是船夫的刘暮舟的。 为免尴尬,刘暮舟合上伞,喝了一口酒。 青瑶自然看出了刘暮舟的窘迫,便小跑过去挪来个凳子,“主人,坐下说,咱们这样的机会,以后会很少的。” 刘暮舟点了点头,往凳子走去的时候一脚踢飞了南溪岛主的半个头。 青瑶笑了笑,没当回事,只是说道:“这一年,修建龙宫的那些人确实受了不少苦,不过他们一个都没死,活的好好的。所以呀,骂我两句可以,千万别跟外人一样喊我什么恶蛟呀!” 刘暮舟摇头道:“怎么会,莫琼后来传信给我,说让我好好谢谢你。他查到你打死的那两人,这些年害了百余刚出生的孩子,说你积了大德了。” 青瑶就这么站在刘暮舟面前,她越看长大后的主人,越觉得当初运气好。 不过她突然问了句:“那个孩子,主人打算怎么办?带在身边吗?这会儿正哭着呢。” 刘暮舟灌了一口酒,略微沉默之后,点头道:“她愿意跟着,我就带着呗。权当什么都不知道,等有一天她自己开口跟我说实话吧。” 此时此刻,不远处的山巅之上,黑衣少女蹲在雨中,哽咽不止。 大殿被隔绝之前,她借着刘暮舟的雷珠,亲眼看见了栾姓父子惨死。 可她哭,并不是因为伤心。 大殿之中,两人说说笑笑。山巅之上,少女雨中哽咽。 而在南溪岛外的船上,覆舟迈步上了船楼。 推门进去后,里边儿的黑衣青年先问了句:“如何?今后他刘暮舟的名声,挽救不回去了吧?覆舟,这不比你杀他报仇,来的痛快的多?” 覆舟解下腰间佩刀,淡淡然一句:“我是想报仇,可我跟你不一样,你是疯子。还有,我叫祝双儿,永远叫祝双儿,我以杀刘暮舟为毕生所求,但我只叫祝双儿。” 黑衣人皱了皱眉头,却听见少女言道:“当初彭先生被罚守门,我无处可去,是殿下带走了我。都说殿下是戾太子,可对我而言,殿下是继师父之后,对我最好的人。殿下说,天之将倾,瀛洲一地若不是铁板一块,将来亡国亡天下是必然,所以他要一统瀛洲。但太平盛世不是靠刘暮舟那样的侠客走江湖走出来的,更不是靠书院、学宫里面那些读书人摇头晃脑读书读出来的,太平盛世是杀出来的。我不管外人对他如何评价,在我眼中,太子殿下便是能救万民于水火之中的人。为他一统大业,我可以暂时放下仇恨。” 黑衣青年面色十分难看,此时门外却毫无征兆的传来了脚步声音,他眉头一皱,刚要转身,却有一道浑厚真气自船外袭来。 轰的一声,有人一拳砸穿船楼,黑衣青年抬手格挡,却被重重击飞了出去。 他在湖面倒飞数百丈,终于稳住了身形,再一抬头,却见个面色铁青的白衣青年。 白衣青年冷哼一声:“周旋,堂堂九品大宗师,在我真罡山做了整整一甲子的杂役弟子,我竟然没发现!上次让你跑了,这次,我倒要看看你往哪里跑去!” 与此同时,大殿之中的刘暮舟问了句:“青瑶,你来震泽,是谁的意思?九先生还是玄风国师?” 青瑶闻言,疑惑道:“为什么这么问?就是赵典啊!” 刘暮舟眉头猛的皱起,青瑶也突然间一皱眉,沉声道:“主人,不对劲。” 说着,她挥手撤去屏障。 在撤去屏障的一瞬间,另一个刘暮舟走入大殿,同时丢下了三颗头颅,正是方才逃走的三人。 “刘暮舟”开口,声音却是另一个人。 “我有我的志向,现在他们给我选的路,我是不会走的。让你失望,也让国师失望了吧?” 说着,刘暮舟变作了赵典。 这位玄风太子冲着刘暮舟咧嘴一笑,“我说了,我布局你破局,看看谁赢,现在看来,这一局,我赢了呀!明日便会有镜花石刻录的光阴流传出去,是你刘暮舟伙同恶蛟屠尽震泽四山门。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恶不恶心?” 第135章 由不得你走不走 望着地上三颗血淋淋的头颅,刘暮舟脸上寒意到了极致! “青瑶,护着苏丫头,能救几个是几个。” 青瑶闻言,点头道:“嗯。” 待青光散去,赵典冲着刘暮舟嗤笑一声,骂道:“你他娘的,这点儿妇人之仁是改不掉了是吗?” 刘暮舟面色冷漠,强压着心中杀意,问道:“你几时知道的?” 赵典扯掉身上青衫,换了一身布衣,自言自语道:“你那青皮,穿着真不舒坦。我知道,我的易容术拙劣,连黄庭修士的眼睛都逃不过去,但镜花石之中所刻录的光影,又有谁能分辨?” 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去压制胸中怒火,他冷冷望着赵典,沉声问道:“两国交战,你掠地屠城,我管不了。就算你屠尽南溪岛,我也不会多说什么,但其余三座山门做了什么错事?你最好给我个让我满意的答复。” 赵典一乐,摆手道:“南溪岛的事你能发现这么快,算你厉害。非要让我给你个答复?好啊!很简单,他们挡路了。” 话音刚落,刘暮舟再也压不住心中怒气,一道雷霆爆射而出。 眼瞅着刘暮舟的拳头奔向面门,可赵典却一脸淡然,轻飘飘开口:“道衍何在?” 在拳头即将落下时,有个黑衣和尚凭空出现,他只是双手合十,浑身便被一道金钟虚影笼罩,刘暮舟的拳头砸在金钟之上,浑厚钟声立时传遍南溪岛。 赵典咋舌道:“我他娘打了两年仗,你小子背着我偷偷跻身四品宗师?我傻吗?你我交手的时候未到,先跟这三品和尚打吧你!” 刘暮舟双眼一眯,整座大殿之中,已然遍布雷珠。 赵典脸皮抽搐不已,破口大骂:“刘暮舟,你他娘够狠的呀!为一群不相干的人,竟然真要对我下死手?” 刘暮舟一句话都不想说,刚要筑起雷池,却见道衍朝着刘暮舟双手合十,微微躬身。 “刘兄,你不能杀他,我的道在于他。况且玄风太子死在你手上,后果不用我多说了吧?” 没想到赵典嘁了一声,淡淡然开口:“他才不管我是哪国太子。不过修建龙宫的凡人,可都还活着。先杀我,还是先救人?” 刘暮舟微微眯着双眼,抬起手臂抓住肩膀,冷冷一句:“不耽误。” 道衍眉头微微皱起,不过一年而已,这家伙的剑气怎么到了这种程度? 和尚翻手取出一只钵盂将其高高甩起,与此同时,刘暮舟风泉出鞘,遍布大殿如同雨珠一般的雷珠相继炸裂开来,若非钵盂金光阻拦,寻常黄庭修士顷刻间便要被炼为血水。 这是!雷池啊! 雷池之中,雷霆剑气纵横交错、杂乱无章,且那种仿佛能灼烧灵魂的热息,使得道衍与赵典心烦意乱。 在这雷池之中,道衍只得双手合十,费力去维持钵盂的金光屏障。可刘暮舟提着剑往二人走去,越近,灼烧感越是强横。等到刘暮舟距离二人只有一丈之时,雷霆剑气突然间带出了火光! 雷池在顷刻间布满了烈焰,剑气触碰到钵盂一点,便有一坨变得通红。几个呼吸之后,金钵竟然开始融化! 道衍面色凝重,一年光阴,刘暮舟已经在悟出剑意的边缘了。而他自己,只跟着赵典行军打仗,怠慢了修行。 他武道修为虽然高过刘暮舟一重,但此时要护着赵典,竟然……无从还手! 无奈之下,道衍只得捻起一颗佛珠,呢喃道:“对不住了。” 赵典一把扯住道衍,“你干嘛?我没让你杀……” 话未说完,道衍已经捏碎手中佛珠。 一瞬间,金钵之下又有金光外放,有一足足三十余丈之高的虚影凭空出现,只一脚,便踏破雷池。 虚影回头看了道衍一眼,黑衣和尚却低着头,一言不发。 虚影无奈一叹,转过头后,便挥拳砸向刘暮舟。 赵典猛地推开道衍,朝着刘暮舟大步跑去,“谁让你下杀手的?只有我能杀他,你住手!” 这是超出刘暮舟认知的一拳,就跟……就跟当年陈默几脚踩碎龙背山一样。 刘暮舟甚至来不及取出钟离鸿给的保命之物。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头青蛟掀翻大殿顶棚,疾速而来,一口含住了刘暮舟。而武陵菩萨的一拳,狠狠砸在了青蛟后背。 青蛟猛地一张嘴,将刘暮舟吐了出去,而那虚影也在此刻,尽数消散。 可刘暮舟一转头,青瑶化成原形,静静躺在地上,硕大头颅就这么望着刘暮舟。 她甚至还有硬生生挤出来的笑声:“主人,当年你为我挡住雷劫,今日我为你挡拳头,这肉盾,还不错吧?” 可刘暮舟分明瞧见,她的后背被一拳打出个缺口,血流如注! 刘暮舟只觉得耳边传来尖锐的轰鸣声音,他一样掏出一枚珠子。 刘暮舟走去青瑶边上,站在她一只眼睛侧边,将手掌贴在了她身上。 “对不住,是我考虑不周。” 说罢,他另一只手猛然将珠子抛出,一股子浩然剑气即刻散发而出,赵典双眼一眯,苦笑着摇头:“真是个疯子!” 至于道衍,也认命了一般,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 就在浩然将其散发之际,赵典抬手按住了道衍肩膀,并对着刘暮舟说道:“你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了。我也明白,你能答应国师做局,看似害我,实则是帮我。但刘暮舟,我不需要。我说过了,现在的我,不会再走任何人为我铺好的路。今日之事,只是开胃小菜。你我三局两胜,还有一局,正在等你。” 话音刚落,一道金光闪过,赵典与道衍竟然相继消失。 南溪岛外的湖面,只需要一拳就可以结果周旋的卓定风,却在挥舞最后一拳之时,与祝双儿一同被一道金光带走。 死里逃生的周旋往南溪岛方向看了一眼,双眼一眯,而后化作黑气,逃遁了出去。 此时南溪岛大殿,已被浩然剑气整个掀翻。废墟之中,刘暮舟倾力运转雷霆为青瑶疗伤。 片刻之后,青瑶化作了人形,虽面色煞白,却笑盈盈地望着刘暮舟。 “虽然我愿意做恶蛟跟在赵典身后,但能跟在主人身边,我更开心。我还没有那么不禁打,只是大菩萨一拳,实在是太重了,让主人为我担因果走的那场水路,算是白走了。” 刘暮舟摇了摇头,“没事,大不了日后重走一趟。到时候我持剑护你,有什么因果,当场斩去便是。” 可青瑶突然转头望向天幕,面色骤变,“主人,你快离开,今日着黑锅你扛不住的,修建龙宫的凡人也被杀了,学宫定会插手。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解释的清,有些解释不清的。镜花石所刻录的光影一经现世,就算学宫有人解释,世人也不会信的。” 刘暮舟却笑着摇头,“行了,名声而已,不怕。大不了,我也喊一次人。” 青瑶突然拼尽全力起身,护在了刘暮舟身前。 下一刻,有个头发雪白的老人拄着拐杖,走进了大殿废墟。 刘暮舟一皱眉头,是苏靖! 姗姗来迟的玄风国师站定之后,微微一叹,而后言道:“也还没到那个份儿上,有些路,不是他不想走就可以不走的。你们现在是可以耍耍小聪明,但远远没到能跳出棋盘的时候。” 说着,苏靖一挥手,一片光幕便凭空出现。 光影速度极快,但还是看得出里面发生了什么。 刘暮舟眯眼望向苏靖,冷声道:“这是什么意思?” 苏靖却道:“想成大事,是必须要付出一些代价的,这点赵典是比你强得多。今日发生这么多,结局却改变不了什么,明日天下人看到的,只会是我们之前商量好的。唯一不同的是,多造了许多杀孽,死了许多无辜之人。另外,曾经在武灵福地伤你那个家伙,逃不掉的。” 原本大费周章,托刘末山又托胡老汉商议的事情,其实就是青蛟作恶,作为主人的刘暮舟前来惩戒,但青蛟恶念不消,竟然与玄风太子勾结,重伤了她的主人。消息传出去之后,玄风皇帝震怒,废赵典为江游王,永不准起踏出江游一郡。 最终目的,是赵典担住恶名,将青瑶带在身边,将天下人的目光聚集在身边。而刘暮舟与他的渡龙一脉,继续笼络天下龙气,助青瑶化身青龙! 青瑶深吸了一口气,笑着说道:“这样最好,主人不必背黑锅了。” 可刘暮舟却摘下酒葫芦,灌下了一口酒,而后冷漠道:“我答应你的事,现在后悔了。随你怎么算计,但青瑶不会跟着赵典的。我是渡龙之人,青瑶自然要我去渡,必须要别人为我挑担子。此后青瑶,只会在渡龙山。” 苏靖明显一愣,可沉默了片刻之后,还是取出来了另一块儿镜花石。 “想清楚了?” 刘暮舟扶住青瑶,淡然道:“不用想,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该我担的,我自己会担。但也请你转告赵典,下次见面就奔着分生死吧。” 苏靖闻言,摇头道:“近几年内,他与你分不了生死了。” 话锋一转,苏靖叹道:“青玄阁不会有任何消息传出去,镜花石只会摆在明日朝堂之上。但一夜之间四座山门被屠尽,江湖总会有传闻的。而你刘暮舟,错过了一次好机会。” 与此同时,云海之上,有个等候周旋已久的中年人。 “大人物的事情,我暂时插不了手。但你躲在我鹿辞秋的地盘儿借着我真罡山名声做的那些事,足够你死上百次了。” 周旋本就已经重伤,此刻他已然无心逃遁,却挺直了腰板子,朝着鹿辞秋冷笑。 “将来你若上战场,还有见我之时!” …… 雨越下越大,刘暮舟将红伞递给青瑶,呢喃道:“辛苦了。” 青瑶笑着摇头:“以前只是听闻传来的消息,说主人如何如何。到今天我才发现,主人跟小时候,除了相貌,好像没什么变化。那小丫头还在哭呢,主人要不要先去瞧瞧?我自己疗伤,只是跌境而已,将来肯定会重新结丹的。” 刘暮舟闻言,转头看了一眼来时山巅,叹道:“行吧,我带她去那处院子看一看。别自作主张,该我担的,我必须要担起来。过几日你先回去渡龙山。不过我也没在哪家山头儿当过弟子,也不知道一个山门该是什么样子。你回去之后,养伤修行即可。” 青瑶疑惑道:“那主人呢?” 刘暮舟沉默了片刻,呢喃道:“南溪岛就算了,可其余三处地方死的无辜之人,总不能一直曝尸荒野。我留下一段时间,给这数百人一个魂安之处吧。” 青瑶摇头道:“那我帮主人一起吧。” 刘暮舟却摇了摇头,“你要还在,书院或是学宫来人,我可解释不清。” 话锋一转,刘暮舟转头看向青瑶,问了句:“这些人,算不算因我而死?” 青瑶闻言,一下不知道该如何答复了。 刘暮舟则是灌下一口酒,御剑而起,去了来时山巅。 大雨滂沱,黑衣少女依旧蹲在雨中,哭泣不止。 刘暮舟站在她面前,说了句:“现在知道了吧,你哥哥不是青瑶杀的。” 苏梦湫埋着头,抽了抽鼻子,问道:“你一直都知道,为什么不揭穿我?” 刘暮舟则是反问了一句:“杀过人吗?” 苏梦湫闻言一怔,却又点了点头,而后抬起了头,泪水雨水,挂了一脸。 刘暮舟又问:“为什么要迟疑?” 苏梦湫却紧闭嘴唇,不愿开口。 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按着苏梦湫的脑袋,笑着说道:“小丫头长得太好看,都不舍得说你了,送你个礼物,要不要?” 苏梦湫张了张嘴:“什么?” 刘暮舟突然拔剑,数道雷霆剑光齐齐斩向另一处山峰的院子,片刻之后,那处山巅就只剩下一片废墟了。 苏梦湫见状,一下子哭出了声音。 刘暮舟又拍了拍她的脑袋,呢喃道:“打你的人死了,困你的院子也没了,你自由了。是哪里人不要紧,想做什么人最要紧。” 苏梦湫哽咽不止,“你都没问,你都没看,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刘暮舟笑道:“怪你演技太拙劣,我都懒得说了。还有啊,下次跟人自报家门,记得说个不吃辣的地方。” 说罢,刘暮舟转身就要走。 苏梦湫赶忙问道:“你去哪儿?” 刘暮舟步子一顿,“死了好多人,不是被我所杀,却多多少少是因我而死,总不能让他们曝尸荒野。” 苏梦湫几步追上刘暮舟,也不说话,就跟在他身后。 刘暮舟没着急说话,先挥手蒸干她的衣裳,然后才问道:“像你这样的,有几人?” 苏梦湫擦了擦眼泪,沉默片刻后才开口:“最初有十人,他们说,在我的家乡,强者才配活着。后来,就我一个了。” 刘暮舟嗯了一声,又递去一盒糖酥。 “我给你找个师父,要吗?长得贼漂亮。” 苏梦湫使劲儿摇头,“不要。” 此时此刻,一艘北归云舟之上,赵典打开了一封信。 信上只有一句话。 由不得你走不走。 「最近更得有点儿少……总觉得每天少于六千字就有莫名的负罪感。 但确实是有些不方便说的原因,我也只能保证平均每天是过六千字的了。」 第136章 冒着火的鼎 大雨倾盆,有个身披黑甲的年轻人,就这么跪在雨中,他前方便是玄风王朝的京城。 赵典紧握着拳头杵在冰冷泥水之中,好像能在水洼之中瞧见自己的狼狈模样。 与此同时,城头之上有人高喊:“皇四子赵典,暴戾残忍,几番劝诫尤不悔改,令朕失望、令诸臣工失望。现废其太子之位,贬为郡王,谪居江游郡,无令不得外出。” 此刻赵典才抬起头,而大皇子赵乐,已经迈步走了过来。 赵乐低头看了一眼赵典,长叹了一声,摇头道:“四弟,江游郡是你打下来的,郡城是你屠的,到了那个地方也乐得清净。” 就在不远处,有个黑衣少女被道衍按着肩膀。 祝双儿红着眼,怒道:“这两年殿下打下来了多少土地,你们就这样对他吗?死和尚你放开我,我要去找狗皇帝问问清楚!” 但道衍只是按着祝双儿的肩膀,淡淡然一句:“找谁都没用,殿下筹谋良久,不惜屠尽四座山门,不也还是被站在高处的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道衍不远处,卓定风突然转身,神色变得恭敬起来。 他赶忙抱拳,恭恭敬敬道:“师父怎么来了?” 鹿辞秋踏着泥水走来,面对卓定风的恭敬,只是冷冷一句:“我没叫你来帮他,你自己来了。” 卓定风低着头,不敢言语。 鹿辞秋这才转头看向卓定风,声音依旧冰冷。 “去餐风台,我不说让你离开,你若离开,我便要清理门户。” 反观赵乐,在看到鹿辞秋时,大大方方拱手:“鹿山主是为废太子打抱不平的?” 鹿辞秋双眼一眯而已,赵乐身边立时便有十余黑甲出现。 但鹿辞秋只是冷冷一句:“你还不是储君,而我是瀛洲武道第一人,我打死你,最多被压在栖客楼下甲子而已,劝你跟我好好说话。” 赵乐眉头一皱,却很快舒展开来,然后对着那些黑甲摆了摆手,笑道:“鹿山主说的是,我只是来为四弟践行,这就离开。” 不得不说,赵乐是要比赵典能屈能伸。 不过赵典始终跪着,没能起身。 鹿辞秋站在赵典身后,望着有些狼狈的曾经的弟子,冷冷开口:“我没指望你能做个侠客,先前你手段下作,我也就是让定风告诫你而已。可现在,我的东西在你手上变了味儿,你得还我。” 说着,鹿辞秋已经将手搭在了赵典头颅之上。 卓定风见状,赶忙狂奔过去,跪在雨中疯狂磕头:“师父,小师弟得罪人太多,你若废了他的修为,今后……” 话未说完,鹿辞秋便冷喝一声:“得罪人是我教的?” 卓定风神色呆滞,“师……” 一个父字尚未说出来,赵典却沙哑开口:“多谢师兄,不必帮我求情了。师父,不劳您动手,我自己来。” 不远处的祝双儿,被道衍死死按住,话说不出,眼泪止不住。 此时此刻,赵典猛的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浑身真气已然散尽。 此时他才缓缓站了起来,摇摇晃晃望向鹿辞秋,问道:“师父可满意?” 鹿辞秋依旧面无表情,却又冷声一句:“没有掀桌子的本事,就别说什么我命由我不由天。你自以为是的算来算去,抵不过别人喝茶时随口一句话。不想走别人给你铺的路,就要担不走的代价。知道刘暮舟比你强在什么地方了吗?他知道他做什么会有什么代价,再憋屈他也受。你呢?” 说罢,鹿辞秋转身望向卓定风,冷漠道:“不走,就别回去了。” 卓定风看了赵典一眼,握住了拳头,咬着牙沉声道:“小师弟,人跌倒了,要学会爬起来!” 赵典面挤出个笑脸,点头道:“谢师兄。” 他踉跄了几步,朝着西边儿走去。 到此时道衍才松开了祝双儿,姑娘抹了一把眼泪跑到赵典身边将其搀扶住。 “我永远陪着殿下。” 道衍迈步跟上二人,“你的太平盛世,我还没看到。” 事实上,有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站在某处山峰,一直在望着赵典。 他捏碎了一枚镜花石,呢喃道:“刘暮舟为他的自大付出代价了,现在你也一样。” 顺风顺水的人生,崴个脚就是天大的事情。 人总要经历些挫折,才能真正长大。 …… 半月之后,赵典被废的消息,已然传遍瀛洲。 震泽边缘,刘暮舟朝着湖面重重抱拳,苏梦湫有样学样,却偏偏不朝着南溪岛方向。 青瑶金丹已碎,一时半会想要重新结丹,难了。 她给刘暮舟递去买来的酒水,而后问道:“主人,那我就先行去往渡龙山,在山中等你了。” 刘暮舟灌了一口酒,点头道:“总要有个自己人在的,此时山中,大多为的都是渡龙一脉的主公,没有一个是为刘暮舟的。” 顿了顿,刘暮舟又道:“胡老汉说要建个坊市,你去管吧。顺便,帮我盯着宋家家主,我回去之后有话要问他。” 青瑶点头道:“好,不过主人还是要小心,那座浠水山邪性,我打死的两个观景修为确实一般,可阴气重的很。” 刘暮舟却道:“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先去瞧瞧。浠水山不是此行目的,那座接引山,我是要好好去瞧瞧的。” 当年一道武道气运自西域而起,落地之处,便是接引山! 顿了顿,刘暮舟又道:“若杜湘儿早我与宋青麟回去,你防着她点儿。另外,你告诉叶仙城,最晚到我返乡,我要见到那三个人。” 青瑶点了点头,“主人还有什么叮嘱的?” 刘暮舟摇头道:“倒也没什么了,渡龙山那么大,我可花了钱的,你自个儿挑个喜欢的地方。山中有朵莲花,帮我照看好。对了,想耍什么阴谋诡计的人不会少的,注意点儿,特别是夭夭跟月淓这样的孩子。” 青瑶闻言,笑道:“放心吧,我又不是孩子。倒是这漂亮丫头,我带走?” 苏梦湫闻言,赶忙躲在刘暮舟身后。 “不不不,我不去。” 刘暮舟转头看向苏梦湫,轻声道:“你是想学剑呢,还是想学别的?学剑的话,可以让钟离沁收你,她绝对够资格。别的,蓝采儿跟霜草都可以。” 苏梦湫皱了皱脸,“不要,不学,就跟着你。” 青瑶眨了眨眼,以心声问道:“主人自己为什么不收徒?” 刘暮舟呵呵一笑,摆手道:“我?一没那个心思,二没那个本事。” 顿了顿,刘暮舟取出来几只乾坤玉。 “其他三座山门的钱谷我没进去,但南溪岛被我搜刮干净了,不算太多,但有一点儿是一点儿,带回去贴补吧。没别的事,上路吧。” 青瑶点了点头,但临走之前,还是说了句:“主人,遇事不要死扛,你担了渡龙一脉的担子,很多事情便不是等价交换的。我知道主人怎么想的,是觉得为他们做些什么之后才能心安理得的让他们为你做事?对吧?可是这样很见外,说不好听点儿,有时候跟自己人厚脸皮些,才像是自己人。” 刘暮舟哑然失笑,点头道:“好像蛮有道理的,我知道了,快走吧。” 青瑶最后嗯了一声,而后望向苏梦湫,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对姑娘善意一笑。 随后,青瑶腾空而起,直往西去。 即便重伤,却也是自金丹巅峰跌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这会儿湖边就只剩下刘暮舟与苏梦湫两人了。 刘暮舟拿出烟杆子,好奇问道:“你比她更知道她没真正害过人,可你为什么怕她?” 苏梦湫皱着脸,摇头道:“我不知道,不止是我,我们这些外来人都怕她。就像是……一物降一物。” 刘暮舟转念一想,青瑶的前身是瀛洲气运之龙,现在虽然只是蛟龙,却也是天生地养。是不是青瑶本来就会对天外来客,有什么天然压制? 但同为外乡人的周五,好像很怕刘暮舟。 猛吸一口烟,吐出的时候,刘暮舟再次望向湖面。 看罢,刘暮舟自嘲一笑。 苏梦湫一直看着刘暮舟呢,见他这样,便轻声问道:“你怎么啦?” 刘暮舟摆手道:“没,只是突然发现,我再怎么修行,也只是个寻常人,也会有亲疏远近之分。有时候,也挺无情的。” 死了这么多人,愧疚自然有,说实话,却不多。 苏梦湫皱了皱眉,摇头道:“可你都安葬他们了,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 刘暮舟笑着说道:“没事,走吧。” 苏梦湫哦了一声,然后问道:“去哪儿呀?” 刘暮舟闻言,微笑道:“先去见个朋友,弄清楚几件事。之后就去玉露国京城,咱开个铺子,挣他两年钱。” 苏梦湫闻言,眼前顿时一亮:“挣钱?” 反倒是刘暮舟,见苏梦湫提起挣钱双眼直放光,于是有些疑惑:“你也是个灵台修士了,对挣钱这么感兴趣呢?” 苏梦湫干笑一声,嘟囔道:“上次给我酱牛肉跟桃酥都很好吃,我以前都没吃过。” 刘暮舟更疑惑了,再怎么样,也不至于不让这些孩子吃东西吧? “那你在南溪岛一直吃什么?想吃什么的时候自己买不行吗?” 可苏梦湫却低着头,呢喃道:“以前不让吃东西,我偷吃了一块儿点心,就被打了十鞭子。平常饿了,就是丹药管饱。也……也没机会出门,走得最远的地方,就是那条小溪的入湖之处。梦溪比我大,她说以后可以出门了,只要挣很多很多钱,就能想干嘛就干嘛。” 梦溪……刘暮舟记住了这个名字,只是身上桃酥都被这丫头吃光了,还得买。 刘暮舟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那天雨夜,她的哭声能被吃食止住。 见刘暮舟只是吞云吐雾却不言语,苏梦湫又问了句:“为什么愿意带着我?” 刘暮舟闻言,笑道:“因为你长得好看吧。” 事实上刘暮舟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与这丫头有种天然的亲近感。硬要说个理由,只能是苏梦湫长得好看了。 不过刘暮舟反问了一句:“为什么你愿意跟着我?” 苏梦湫眨了眨眼,笑道:“可能是因为你长得好看吧。” 刘暮舟又笑着问了一句:“周五跟你一样,都是来自另一个天地,他很怕我,自然也会怕青瑶。可你为什么只怕青瑶,而不怕我?” 苏梦湫仔细想了想,却没想出来个所以然,只能说道:“可能是因为你长得好看吧。” 刘暮舟无言以对,感觉起错了头儿。只得换个话题,问了句:“你对你的家乡还有印象吗?” 虽然这么问,但其实没抱什么希望。用脚指头都猜得到,苏梦湫这样的孩子,很小就来了这方天地。 可苏梦湫却说了句:“有的,我记得是一座很大很大的宫殿,有一只很大很大的鼎,鼎里边儿都是火。有个女人抱着我,记不清长相,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我娘。之后,就想不起来了。” 刘暮舟闻言,神色古怪,打趣一句:“冒着火的大鼎?该不会要把你当祭品吧?” 苏梦湫一愣,然后哭丧着脸,长长啊了一声。 “我还以为那是我娘呢,被你这么一说,说不好还真是个巫婆呢。” 第137章 所谓鬼镇 瀛洲第一大王朝太子被废,消息传遍天下,自然也少不了山外山了。 在大青山之巅近一年,钟离沁终于下山,下山后便得知了这些消息。 可当初叶仙城与刘暮舟偷偷摸摸说话,她全都听见了,按照他们的计划,不应该是刘暮舟惩戒青瑶,青瑶不服气,不再认刘暮舟为主,追随赵典而去吗? 感觉不太对劲,钟离沁便御剑落在了半山腰的院子里。 钟离鸿正在准备午饭,钟离沁落下之后,刚要开口,却听见钟离鸿言道:“要是都准备好了,就抓紧走吧。水路陆路,加起来好几百万里,你的修为做不到御剑跨海,就别轻易尝试了。” 也确实,一座瀛洲,东西长近百三十万里,南北百万里。而自西南渡口去往昆吾洲,三百万里的路程,光是坐船就要近四个月。 当然了,有些能人,金丹修为便能御剑跨海。 钟离沁看了一眼钟离鸿,然后收起山水见闻,问道:“娘呢?” 钟离鸿轻声一句:“她说出去走走,让你路上小心,回来之后不着急返乡,跟刘暮舟去他家乡瞧瞧。若是有空,你可以跟他一块儿去龙宫洞天,去他出生之处走一走。” 钟离沁只得哦了一声,然后说道:“好吧,那我走了。顺道去看看霜草姐姐,上次就没赶上。” 正要转身呢,却听见钟离鸿语重心长道:“不必太着急破境,你才二十一岁,早着呢。天底下二十几岁观景的,我是还没见过。” 结果钟离沁笑盈盈一句:“爹,我没打算观景。” 说罢,姑娘转身往山下走去。 钟离沁前脚刚走,钟离鸿便无奈摇头,叹道:“要是三十岁前结丹,那就吓死人喽。咱家祖师婆婆,估计要高兴坏了。” 凝神一境,两条路。 一条最多人走的路,将游荡在体内的三万六千神聚在黄庭宫,炼出一粒诸景之神。之后便是以诸景之神遥望九重天,观得九天之景,才能神坐黄庭宫,也就是所谓的神坐黄庭丹自成。 但钟离沁所走的,是六神有主之路。心、肝、脾、肺、肾、胆,各有六千神。心神守灵、肺神虚成、肝神台明、肾神育婴、脾神魂停、胆神威明。六神便是六重境界,比之原本凝神境界的初、中、后、巅峰四重境界,多出了两重。 凝神六层境界,当然不好走。但六神若有主,便无需上天庭了。 不过古往今来,能真正靠着这条路结丹的,几乎是凤毛麟角。 结果此时,有个睡眼惺忪的妇人推开了门,还穿着宽松睡衣,双手直揉眼睛。 陈筝眨了眨眼,问道:“刚刚沁儿来了是吧?” 钟离鸿一脸无奈,“是啊!打发走了,估计三四年才能回来。” 陈筝冲着钟离鸿竖起大拇指,满脸笑意:“做得好,要是让她知道我这会儿还没起,这个娘我就没法儿当了哎!” 钟离鸿长叹一声,起锅烧油。 打从两人认识起,没有特别特别要紧的事情,陈筝不到巳时是绝不会起床的。 而钟离沁,打小就以为娘亲起的很早去练功,吃饭的时候才回来。 走到半山腰,还是那处花圃,钟离沁便停了停。 在钟离沁眼中,白老头儿一天到晚都在花圃之中,也不知道哪儿来那么多草锄。 “白爷爷,我要走了,来跟你告别。” 白老头闻言,这才起身,转头看向钟离沁。 “要走了呀?去哪儿呀?” 钟离沁答复道:“去趟昆吾洲,大概三四年就回来了。” 白老头闻言,迈步走到钟离沁身边,笑着递去一盏花灯。 “应该还要去见刘小子吧?喏,替我把这玩意儿送他,上次你们走的太快,没来得及。” 钟离沁看了一眼昙花样式的琉璃灯,疑惑道:“为什么要送这个?” 白老头笑道:“这是魂灯,想他小门小户,哪里来的这玩意儿?留着吧,人在江湖,总有意外的。” 魂灯?那还真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钟离沁笑着点头:“我替他谢谢您了。” 说罢,钟离沁背着两把剑,脚踏清风剑气,往南疾速略去。 风吹叶低花现,百花丛中,老头儿拿起锄头,继续除草。 …… 南方与北方就是不一样,今日小雪,北边儿即便尚未天寒地冻,却也开始冷了。 反观这玉泉国,草木依旧绿,北风扮东风。 有些事是不得不承认的,出了玄风王朝的地界儿,一下子感觉都不一样了。 不过即便如此,也比古井国赤溪国之流给人的感觉好,或许这就是所谓的近朱者赤吧。 玉泉玉露两国接壤,据说老老年间,两国本是一家,是皇室兄弟相争,老皇帝看不下去,便在舆图上画了一条线。 苏梦湫望着舆图中间那条线,嘀咕道:“画的够直的,要是有人家房子建在这条线上,那他算是玉泉人还是玉露人?” 刘暮舟一乐,指着长达六千里的边境线,说道:“你看最中间,不是有座城池么?肯定有人家的厨房在一国,茅厕在另一国的。” 苏梦湫瞪大了眼珠子,“好玩儿,咦?叫分家城?这名字起的……” 苏梦湫还在看舆图,刘暮舟走在前方引路,生怕不长眼的丫头一头戳进水沟里。 刘暮舟收起了剑,腰间悬着一柄短刀。他给苏梦湫买了一身新衣裳,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样式,不过挺时兴,大体是淡绿色,绣着乱七八糟的图案。 刘暮舟不喜欢刺绣衣裳,就喜欢素面的,奈何苏梦湫喜欢。 走了没多久,笔直的官道却突然拐了个弯,而正前方,看样子还是个小镇。 刘暮舟奇怪的是看痕迹,路原本是通过小镇的,但直向前的路已经破烂不堪,长满了杂草。 此刻苏梦湫一头撞在了刘暮舟背上,哎呦了一声。 她揉着脑袋皱着眉头,“怎么不走了呀?” 刘暮舟抬手指向小镇,轻声道:“没事儿,只是觉得路绕过镇子,有点儿奇怪。” 苏梦湫正要开口说话,却听见身后有人言道:“不奇怪,那镇子闹鬼,荒废了二十多年了。原本官道是经过那里,可住在镇子里的客商总是无缘无故横死,来往客商便不敢再走,久而久之的,路就绕开了。朝廷再来修缮,也就按走出来的路修了。改道之后,镇子里的人慢慢的都搬走了,没搬走的听说也都死光了,于是这里,就成了远近闻名的鬼镇。” 刘暮舟转头一看,却见是个身着绣花锦衣,腰间悬着一把镶嵌许多宝石、看起来花里胡哨的剑的年轻人。 他模样比刘暮舟大一些,头发梳的倍儿平整,此刻正拿着手绢儿,擦鞋边的尘土呢。 苏梦湫也转头望去,可只看了一眼,便皱了皱眉头。 因为她怎么看他,怎么觉得浮夸。 剑嘛!打架杀人用的,你镶嵌那么多宝石作甚? 刘暮舟尚未开口,年轻人却摆手道:“前不久下了一场大雨,有玉露国的商队进去避雨,结果全死了。看你这一副小白脸儿模样,不会也是来挣悬赏的吧?年轻人,我奉劝你一句,厉鬼可不是你们这些寻常江湖武把式对付得了的。还带把刀?吓人可以,捉鬼?算了吧!” 苏梦湫脸一黑,真想给这个先天二品两巴掌。 结果刘暮舟轻轻按住苏梦湫的头,冲着那年轻人一笑,摇头道:“兄台,莫要诓我,世上哪里有鬼?” 说着,刘暮舟手腕一转,将苏梦湫的脑袋朝向小镇。 “丫头,我辈读书人满腔浩然气,怕鬼?” 苏梦湫嘴角抽搐,头一次见刘暮舟这样。可刘暮舟老给她使眼色,她只能昧着良心点头,“嗯嗯,不怕。” 两人一前一后,踩着荒草,往小镇走去。 锦衣青年却望着荒草皱了皱眉头,在嘀咕一句良言难劝该死鬼后,竟然一块用绳子绑着的布!只见他一步跃起,将布丢在荒草之上,踩到布之后,跃起又把布铺在前方。 苏梦湫目瞪口呆,呢喃一句:“他有病吧?” 刘暮舟也挠了挠头,嘀咕道:“他可能怕脏。” 第138章 怕吓着鬼 再新的屋子,只要不住人,总会有股子破败感觉,又何况是二十年未曾有人居住的小镇了? 青石板的缝隙之中早已长满了荒草,幸亏入了冬,若是盛夏来此,还不知道多少野花儿呢。 不过各处商铺的招牌都还在,木材有些腐朽,但火烧的匾嘛!即便是二十年过去,字迹仍旧清晰可见。 苏梦湫突然往前跑了几步,指着前方说道:“刘暮舟你看,酒肆,说不定有没搬走的酒,放亮这么多年了,应该都成了陈酿了哎!” 刘暮舟望了门口一眼,此处没积灰呀! 不过他没做声,只是抬手轻轻敲了苏梦湫脑袋,“你喊我名字,我有点儿别扭。别忘了你可是伴读丫头,记得喊我公子。” 苏梦湫撇了撇嘴,“公子公子!” 刘暮舟这才一笑,问道:“怎么不好奇到底有没有鬼?” 苏梦湫一乐,抬头望向刘暮舟,眨着眼问道:“你晓得姓栾的怎么说你的吗?” 这倒是勾起了刘暮舟的好奇心,于是反问一句:“怎么说的?” 少女走到酒肆门前,笑盈盈道:“他们说,你可是肠子断了打个结就往起来爬,被雷劈得血肉模糊还往身上倒酒的狠人。所以呀!怕什么鬼,鬼怕你才是。” 本来只是一句玩笑话,但苏梦湫回头之时,却见刘暮舟面色凝重。 她以为自己说错话了,赶忙跑回去,皱着脸问道:“生气了?我记得你没这么小肚鸡肠呀!” 刘暮舟这才回神,然后摇了摇头,“没,只是想到了些别的。去开门吧,瞧瞧有无陈年老酒。” 苏梦湫半信半疑的转身去推门,而刘暮舟则是摘下酒葫芦,抿了一口酒。 肠子打结被他们知道,是因为先前偷袭自己的人就在震泽,刘暮舟能想通。可被雷劈的血肉模糊还往身上倒酒,这种事情他们是怎么知道的?他确信积雷原那种地方,除了他之外连另外的活物都没有,别说是人了。 想到这里,刘暮舟老脸一红,心中嘀咕:“难不成老子光屁股也被别人瞧见了?” 真不是刘暮舟而是当时那些雷霆太厉害,要是穿着衣服去扛,那后来返回入夏城就得光屁股了。 真要被人瞧见了那副模样,那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此时酒肆大门正好被苏梦湫推开,只听见吱呀一声,刘暮舟顿时察觉到了一股子阴风! 他赶忙收敛气息,生怕把藏身酒肆的野鬼吓到。 结果此时,一块儿白布先行落地,锦衣公子随后落下,竟是手持一道符箓甩向酒肆之中,并沉声言道:“让开!” 刘暮舟微微抬动手指头,将苏梦湫拨去了一边,而那张符箓在进入酒肆的一瞬间,竟然放出剧烈火光。大门自行关闭,阴风顿时消散。 锦衣公子一转头,神色玩味,“现在信了吧?” 刘暮舟扫了一眼前方年轻人,又看了一眼酒铺,忍不住挠了挠头。 穿这么白净,一举一动矫揉造作,就是想让人觉得你不想来这个地方是吧? 这戏法儿耍的,我要还是那个划船少年,还真会被你忽悠啊! 好吧,你赢了。 倒是那年轻人,见刘暮舟并无反应,猛地拔高声音:“说你呢!这儿有鬼,你别乱开门!” 刘暮舟后知后觉,露出一脸惊慌神色,“呀!那咋个办,不会被鬼惦记上了吧?” 苏梦湫满脸的疑惑,方才那点儿阴气,她都能一巴掌将其拍散,可刘暮舟怎么还装模作样的?怪不得说我演技差,原来演技好的人是你对吗? 反观那锦衣青年,见刘暮舟露出了惊慌神色,这才长叹了一声。 “我都劝了你们了,禁忌禁忌,你个半吊子读书人不明白吗?原本都没事儿,你这一推门,完了呀!” 苏梦湫就看着刘暮舟本来就白的脸,此刻变得煞白。她自己的脸皮,也控制不住的抽搐了起来。 服了,这得练了多久? 甚至刘暮舟连手臂都在颤抖,朝着锦衣公子恭恭敬敬作揖:“兄台莫要吓唬我,怎么就完了?” 锦衣公子连声叹息,刘暮舟则是追问不止。 片刻之后,那位锦衣公子才开口道:“你们凡人不知道,鬼这种玩意儿,你一旦将其得罪,它就会缠着你不放呀!你们两个太莽撞了,我倒是有法子,可是……” 刘暮舟赶忙追问:“可是什么?” 锦衣公子面露为难神色,看了看刘暮舟,又扫了一眼苏梦湫,然后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伸手自袖子里取出一只白瓷瓶。 “这里面装的,是我仅剩的两枚解厄丹,原本是给自己备下的,但……我辈江湖人,路见不平,岂有不救之理?唉!也罢,三百两卖你算了。” 刘暮舟嘴角一扯,“多少?三百两?” 这次可不是装蒜,是真的不敢置信,这家伙竟然敢要三百两! 苏梦湫可是个守财奴,几步跑到前面,瞪眼望向那人,“你想钱想疯了吧?” 锦衣公子闻言,竟是抓住了白瓷瓶,“命重要,还是钱重要呐?” 话音刚落,酒肆二楼几扇窗户竟然同时打开,一道瘆人哀嚎声传了出来,“谁扰我清净,是谁!” 刘暮舟再次露出个惊恐神色,锦衣公子对此极其满意,只冷喝一声:“闭嘴!” 二楼窗户竟然同时关闭。 此时刘暮舟哭丧着脸,“可是,我就五十两。” 说着,还从袖中摸出个五十两的锭子。 锦衣公子皱了皱眉头,“五十……罢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五十两就五十两吧。你那酒葫芦不错,算搭头儿吧。” 刘暮舟赶忙摘下酒葫芦递去,“多谢多谢。” 苏梦湫皱着脸,五十两就这么给人了,心肝儿疼啊! 可刘暮舟已经接过白瓷瓶,千恩万谢,拉着苏梦湫就跑。 片刻后,锦衣公子见二人慌忙跑出小镇,便高高抛起银锭子,咧嘴一笑:“这样的冤大头,好久没碰上了呀!” 收起银锭子,他本想扭开酒葫芦,却无论如何都打不开。 “咦,见了鬼了,打不开?” 酒肆大门突然打开,“小木,你要人家的酒葫芦干什么呀?” 开门的,是个十四五的小男孩儿,但不敢往日光下走,只敢躲在阴影当中。 但小男孩身后,还有个扎着丸子头,穿着花布缝制的衣裳,且胖乎乎的姑娘,也就是十六七岁的模样吧。 姑娘双手使劲儿拍着,瞧着有点儿愣。 “五十两哎?弟弟,我要吃烧鹅!” 说着,挤出门,往锦衣公子身上扑去。 锦衣公子连忙后退,“吃吃吃,就知道吃!你站住,别过来,你那手黑的,我可就这一身儿行头了,你给我弄脏了以后怎么挣钱?” 胖姑娘闻言,哇的一声就哭了,双手揉着眼睛,转头看向门口的小男孩,哽咽道:“哥哥,弟弟凶我!” 小男孩神色有些无奈,摇头道:“小木,好好说话,先进来把你那衣裳换了吧。” 不过小男孩望着方才刘暮舟与苏梦湫离去的方向,呢喃一句:“刚刚那个姑娘好奇怪,看见她,我就像是被火烫了一样。” 而此时,刘暮舟与苏梦湫已经出了小镇。 苏梦湫都快气哭了,皱着脸,声音蔫儿蔫儿的,“路上采药才卖了三两银子,你倒好,五十两说给就给啊?够我买多少肉了?还有酒葫芦,不是你师父给你的吗?怎么也说给就给了?” 刘暮舟被她逗得大笑,可苏梦湫真要哭了,他只能憋着笑,取出白瓷瓶里的两枚药丸子,倒出来一粒塞到苏梦湫嘴里,问道:“尝尝,二十五两一粒呢。” 可苏梦湫只咬了一下,嘴便噘了起来。 “这什么呀?我能打死他吗?” 刘暮舟也吃下那枚所谓解厄丹,一尝,还真良心,起码是面做的。 苏梦湫哭丧着脸望向刘暮舟,“什么意思呀?咱们什么时候杀回去?” 刘暮舟伸手擦了擦苏梦湫眼泪,笑道:“金豆子怎么说掉就掉?逗你玩儿玩儿嘛!天黑了咱们就回去,吓吓鬼。” 本来就年纪小,又没人疼,被这么一擦眼泪,眼珠子越红了,哭唧唧问道:“我要是不去那个酒肆,是不是就不会被骗钱?” 刘暮舟则是摇了摇头,心说周五是被当做刺客教的,但苏梦湫,观察力好像要差很多。 吐出一口烟雾,刘暮舟这才言道:“一来是,别的地方都积灰很重,但酒肆看起来要灰尘少些。二来是,整个小镇,只有那处酒肆门前没有杂草,屋子看起来更结实些。所以大多数人,只要走了一圈儿,自然而然会选酒肆。即便不选,那个家伙想法子让你去酒铺的。” 苏梦湫嘀咕一句好脏的心,然后才抽了抽鼻子,望着刘暮舟,轻声问道:“是不是哭起来很烦?” 刘暮舟突然想起苏梦湫提过一次的梦溪,也想起苏梦湫说过的,强者才能活下来。 于是刘暮舟问了句:“我主要是分人,跟我没关系的人在我跟前哭,我当然觉得烦。那你以前爱哭吗?” 苏梦湫又抽了抽鼻子,一本正经道:“想过哭,但没哭过。不过,装哭算不算?” 刘暮舟以大拇指敲了敲额头,“那现在是装的还是真的?” 姑娘眉头紧皱,“你说呢?五花十两买了两个面疙瘩!” 刘暮舟又问:“既然想哭,为什么不哭?” 苏梦湫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刘暮舟便点了点头:“等你知道了,记得告诉我一声。” 其实刘暮舟知道了,是因为她有了安全感。但刘暮舟也想不通,这安全感是从哪里来的?就像那个雨夜,刘暮舟瞧见苏梦湫时,就不太忍心为难她。想来,苏梦湫也是一样。 酒葫芦没了,刘暮舟只能掏出烟杆子。 要说这种亲近感是天生的,刘暮舟绝不会信。他知道自己尚且跳不出棋盘,但他可不是一开始就在棋盘上的棋子。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情,他刘暮舟做得多了。 或许因为他从未进过某处山门,书也读符箓也画,佛门降魔手段也学,所以他没什么门户之见。玄风百姓与神水百姓,都是百姓。外乡人与本地人,都是人。 所以刘暮舟吐出一口烟雾,而后按住苏梦湫的脑袋,笑道:“管你什么阴谋阳谋,老子接了!” 唔,好像由不得我接不接吧? 苏梦湫一脸疑惑,“你说什么?” 刘暮舟摇头道:“没,发牢骚而已。” …… 两人蹲在小镇外一处山包上,直至天色微微昏暗。 官道之上,有个一身锦衣的年轻公子挎着极其浮夸的剑,正在晃悠。 苏梦湫黑着脸骂道:“臭不要脸,坑了我们还不够,他有多少面疙瘩?” 刘暮舟嘀咕一句那玩意儿有不值钱,然后转头往东边儿望去,因为一驾马车,正疾驰而来。 不过在旧路与新路的交叉口,马车停了下来。 车夫往马车转头,问道:“老爷,怎么啦?” 帘子掀开,却是个身着红衣的美妇人。 妇人大致扫了一眼周围,当然瞧见了那处小镇,于是言道:“夜路不好走,就在这镇子里凑活一晚吧。” 轿子里有人咳嗽了几声:“听夫人的。” 接过此时,有个身穿锦衣的年轻人走到了马车一侧。 “难道你们不知道,这个镇子,荒废二十多年了吗?别怪我没提醒,镇子里闹鬼!想活命,就绕行,别打扰我捉鬼。” 刘暮舟转头看了一眼远处山峰,然后咧嘴一笑。 “完犊子,这小子踢到铁板了。” 苏梦湫也往远处望去,却什么都看不到,只能求助刘暮舟。 刘暮舟伸手按住她的脑袋,借助刘暮舟的神识,她也看见了山林之中几道身影,于是问道:“这几个都是黄庭巅峰吗,不会是来捉鬼的吧?” 刘暮舟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瞧瞧呗。不过,人肯定比鬼可怕的多。” 因为刘暮舟知道,轿子里那位老爷,确实不年轻,但也确确实实是个四品宗师。 第139章 给后生让路(上) 锦衣青年腰间挂着刘暮舟的酒葫芦,站在马车前说了一番劳什子鬼镇言语之后,就站在路边,静静等着。 结果探出头的美妇人与那车夫连头都没转,妇人缩回马车之中,问了句:“老爷,那进去吗?” 马车之中有人轻咳了几声,而后言道:“这一路着实颠簸,明日就到含风郡了,歇息一晚也好。” 车夫闻言,立刻转身拿起了马鞭凌空一甩,而后冲着那锦衣青年冷冷一句:“让开!” 锦衣青年脸一皱,沉声言道:“不听?难道你们不知道半月前玉泉国商队死在这里了吗?非要找死,就别怪我没事提醒你们了。” 说罢,他与之前一样,取出一块儿白布,然后垫在草尖儿上踩了过去。 美妇人在帘子缝儿里瞧见了这一幕,神色变得尤其古怪。她一转身,抓起身边白发老者的肩膀,呢喃道:“这人有病吧?老爷,这里边儿不会真的有鬼吧?你可要保护好我呀!” 老者微微一笑,却像是牵动了什么伤势,话都没能说出来,便接连咳嗽了起来。 美妇人只得收起娇媚模样,抬手拍轻轻拍打着老人后背。 进入小镇的路虽然被杂草掩埋,但架不住马车个头儿大、车夫驾车本领强。 山头儿之上,苏梦湫嘀咕一句:“看样子这是一场伏杀吧?总不能是杀那个死骗子的,难不成是要杀马车里那个病恹恹的老头儿?” 刘暮舟摇头道:“谁知道呢,慢慢看戏呗!” 苏梦湫闻言,转头望着刘暮舟,嘀咕一句:“那……刘大侠不打算拔刀相助?” 刘暮舟下意识去摸酒葫芦,这才想起酒葫芦被自己送人了,于是又取出钟离沁在夕死城买的酒,灌下一口之后,才笑着说道:“大侠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所谓不平呢,很难说的,有的需要拔刀,有的看着就行。另外,你莫不是忘了我告诉你的话?” 苏梦湫哦了一声,点头道:“没忘,得别人愿意被帮才行。” 刘暮舟笑道:“要是人家不愿意被帮,你硬去帮,算不算一种别样的作恶?” 苏梦湫直嘬牙花子,点头道:“嗯嗯。” 其实她想说,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马车已经驶入小镇,二十年未曾住人的小镇,夜里自然要比白天更阴森的。 但在一片空屋之中,只要有一间是住过人的,那处屋子给人的感觉就会不一样。 对这个废弃小镇来说,酒肆便是如此。 于是走了一圈儿之后,马车还是停在了酒肆门前。 马车率先跳下来,拴好了马之后,只转头往酒肆看了一眼,便问道:“老爷,住里面还是住外面?” 话音刚落,美妇人掀开帘子,扶着个身着靛蓝褂子的老人下了马车。 老人身形高大,看模样也就是我五十上下,但头发全是白的,面色也有些煞白,像是受伤,或是得病了。 下车之后,老人朝着酒肆看了一眼。忍不住几声咳嗽之后,轻声道:“开门吧,我们只是暂住,别无事生非。” 车夫点头道:“是。” 说罢,车夫大步走向了酒肆门户,猛的一推,大门瞬间打开,却有一股子阴风吹了出来。 车夫双眼明显略微眯起,手已经伸去身后,准备拔出背后短刀。但就在此时,一块儿白布率先落下,有个身着锦衣的年轻人随后而至,腰间还悬挂一柄花里胡哨的长剑。 远处观望的苏梦湫咋舌不已,抬头看着刘暮舟,问道:“你说……他会不会就会这一手?” 就跟白天一样,丢了一张符箓进去,但夜里看起来火光更加明亮。 符箓燃烧,阴风消散,大门也自行关闭。 年轻人板着脸转身,沉声道:“说了闹鬼,就是不听,你知道你们闯了多大的祸吗?” 车夫懒得理他,就要再上去推门,却听见老人开口:“段平,回来。” 车夫闻言,这才转身离去,都没正眼看那中年人。 美妇人一脸的疑惑,问道:“老爷,不进去吗?今儿个又在马车里凑活?” 老人咳嗽了几声,露出个让其放心的眼神,而后看向了年轻人腰间的酒葫芦。 一眼过后,老者笑着往前走去,微微抱拳,而后言道:“这位公子,是老朽这车夫唐突,不进便不进了。不过,你这葫芦,像是南边儿来的吧?” 山巅之上,刘暮舟一乐,“还真有见识,这葫芦是楼外楼的葫芦藤上结的,很多年才出一只,我师父带着这玩意儿都好几百年了。” 苏梦湫愣了愣,“好几百年,那得多值钱?” 酒肆门前,老者问话之后,见那年轻人一愣,于是笑着说道:“老夫姓杨,是含风郡人氏,荒郊野岭的能碰上这位少侠,也是缘分,就是不知道少侠名讳?” 年轻人闻言,清了清嗓子,淡然道:“你还有心思问我叫什么?方才推门,你们身上都沾染了阴气,我都说了有鬼,你们不信?这下好了,沾染阴气之后,你们都要被那鬼物盯上,以我手段,也无可奈何了。” 一边的美妇人直皱眉头,可她望了一眼身边老人后,还是忍着没说话。 但那老人却微微一笑,摆手道:“不打紧,活了这么久,什么没见过?不就是一只堪比黄庭修士的野鬼吗?待会儿我给老友传信,顷刻间便能将其收服,使其灰飞烟灭!” 话说的随意,可在郭木耳中,却雷鸣一般! 他又看了一眼老者,心说坏了,这他娘是遇上真神了啊! 于是他又假装清了清嗓门,而后摆手道:“小小鬼物,何须找人?我看老丈也是有些见识的人,此地距离含风郡也不远了,不如抓紧赶路,我来处置这些鬼物就好了。” 哪成想老人笑盈盈一句:“郭少侠这是哪里话?我虽年迈,却也是向善之人,能帮自然要帮了。况且,我那老友近来一直在查与全国商队遇袭之事,你说在此处,也是个线索。” 此话一出,郭木面色瞬间变得煞白,他赶忙摆手,“不不不,我也只是听说而已,商队是否是在此遇袭,其实我并不知情。” 遥遥看戏的苏梦湫撇了撇嘴,嘀咕道:“完了完了!这下要偷鸡不成蚀把米喽。” 刘暮舟则是又灌下一壶酒,笑盈盈望着。 小镇之中,原本非要喊老友至此的老人,突然间改了口,“哦?是吗?那就算了。不过天色已晚,老夫我反正是走不动了,只能在此歇息。既然你不让我喊人,那就只能是少侠保护我了。” 说罢,老者给车夫使了个眼色,车夫笑着点头,一步便绕开了郭木,一把推开了酒肆大门。 这次倒是没有阴风袭来,可有个穿着花棉袄的胖姑娘几步跑了出来,“弟弟,弟弟,烧鹅买来了吗?” 车夫眉头皱了皱,就拦在姑娘身前。结果姑娘只是一伸手,看似轻飘飘的一推,竟是将车夫段平推飞出去三丈远! 美妇人一愣,但老人的眉头却微微皱起。 刘暮舟也突然一眯眼,那姑娘身上没有任何灵气或是真气的波动,单凭肉身,竟有如此巨力? 又灌下一口酒,刘暮舟笑道:“鬼是吓不到了,咱们也去凑凑热闹。” 苏梦湫闻言,努了努嘴,又以右拳撞击左掌。 “我要把我的钱要回来,大不了还他两粒面疙瘩嘛!” 话音刚落,刘暮舟突然转头往西边儿望去,竟是发现一股子纯粹真气疾速而来,停在那三位黄庭修士边上。观其真气,与杨姓老者极其相似。 刘暮舟忍不住一笑,“走走走,有趣了。” 二人准备下山,小镇之中,胖姑娘出现的一瞬间,郭木面色大变。而那老人,却只是震惊于堂堂先天一品,竟是被一下推了出去? 但紧接着,穿着花衣裳的胖姑娘突然望向那位美妇人。 “哇!好漂亮的衣裳,我……” 话未说完,郭木咳嗽了一声,走过去一把抓住胖姑娘的领子,怒道:“你怎么还跟着我,都说了有鬼!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怒吼声音传出,姑娘一下子红了眼睛,而后努着嘴怒气冲冲道:“你说了给我买烧鹅!你还凶我!胖丫生气了!” 下一刻,姑娘猛的一伸手,单手抓住郭木脖领子,像是拎了一只鸡崽子,随随便便将将其举了起来。 “烧鹅,我的烧鹅呢?” 郭木脸皮直抽搐,“胖丫!别胡来啊!” 杨姓老者摇了摇头,笑道:“丫头,烧鹅我有,你把他放开,我拿给你。” 此话一出,胖丫双眼恢复了几分呆滞,呆滞之中,又有些清明。 她突然松开手,郭木这才落地,直揉护胸肉。 胖丫眨了眨眼,问道:“老爷子,你有烧鹅吗?” 老人点头道:“有,有的。那个,春柃呀,去拿烧鹅。” 从美妇人闻言便转身,对此好像习以为常的举动来看,杨姓老者好像经常做这样的事情。 此刻车夫才缓缓爬了起来,却径直往酒肆走去。 郭木见状,赶忙先跑了进去,冲着里面喊道:“今日我心情好,什么妖魔鬼怪的全给我让开,否则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杨姓老者摇头一笑,冲着段平抬手,往下压了压。 段平见状,也是无奈一笑,自个儿蹲去了一边。 此时郭木走了出来,笑着说道:“看来什么妖魔鬼怪,已经都被吓跑了,几位,可以进来了。” 此时美妇人也拿了烧鹅出来,递给了老者:“老爷,可就两只了,送别人你可就别念叨了。” 老人闻言,点头道:“不念叨,不念叨了。” 她接过烧鹅,将其递给胖丫,“丫头,拿着吃,慢点儿,进去再吃,别噎着了。” 结果正此时,道路尽头有一大一小狂奔而来,一个个都气喘吁吁的。 刘暮舟喘着粗气,指着手指这前方,喘息不止:“快……梦湫啊!跟那位大侠要……要我的……” 苏梦湫也学会了,于是一脸焦急,“公子你等等,我马上就去,马上就去了。” 说罢,小丫头大步跑向酒肆,看见郭木之后,便挤出了几滴眼泪。 装着哭,她可是一把好手! 金豆子顺着脸颊滑落,苏梦湫哽咽不已,冲着里面喊道:“大侠,能不能把我家公子的药葫芦还给我们?里边儿装着他的药酒,那是他救命的东西,再不吃,我家公子就……就……” 刘暮舟心中嘀咕一句孺子可教也,便顺势倒了下去,同时拨乱了经脉。 段平几步走过去,拉着刘暮舟手腕摸了摸脉,随后言道:“先天本源太差,经脉极其乱。” 反观郭木,此刻已经走了出来,瞧见刘暮舟躺在地上直抽搐,又见苏梦湫一脸泪珠,二话不说便将酒葫芦递出,“快拿去给他,我打不开这玩意儿。” 杨老头淡淡然看着,其身边的美妇人则是嘀咕一句:“今晚上怎么这么热闹?” 而胖丫,只是专心啃着烧鹅。这才几句话功夫,就只剩下鹅脖子了。 郭木趁此机会,瞪着眼望向胖丫。吃饱喝足的胖姑娘只是翻了个白眼,而后自顾自往屋子里走去。 几个呼吸之后,刘暮舟喝下了酒水,被苏梦湫搀扶着坐了起来。 他长舒一口气,又擦了擦额头汗水,而后叹道:“未曾想我刘夜渡满腹经纶,却险些死在了这荒郊野岭,唉!” 说罢,他赶忙起身,冲着郭木抱拳:“一日之间,被大侠救了两次,真不知该如何报答大侠了。” 郭木这会儿人都已经乱了,在这里这么久了,头一回这么热闹。况且刘暮舟如此恭敬,再想起要走人家的酒葫芦差点儿害死人家,那五十两银子,挣得是真不安心啊! 他只得抱拳回礼,笑容都有些尬,“江湖人,行侠仗义……理所当然。” 结果此时,老人身边的女子突然转过头,而后惊声道:“别动!那个你不能吃!” 可胖丫已然在马车之中,翻找出了最后一只烧鹅,真要伸手去拿。 杨姓老者猛的转身,轻轻抓住了胖丫的手腕。 “丫头,爷爷给你钱,买只新的。这个是爷爷我最后一只烧鹅了,我也爱吃这个,你已经吃了一只了,不给我留一只吗?” 胖丫闻言,皱了皱眉头,反问道:“老爷子也喜欢吃烧鹅吗?那好吧,这只我就不吃了,留给老爷子。” 刘暮舟则是扫了一眼满脸惊慌神色却又强装无事的妇人,而后心中一叹。 人间事,可叫人怎么说! 片刻后,杨老汉看了一眼刘暮舟,笑道:“刘公子是吧?读过书?” 刘暮舟点头道:“粗读,粗读而已。” 杨老头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又是一笑:“好久没遇到过远游的读书人了,听说这里有鬼,人多了还怕什么鬼?既然相逢,不如一起聊聊?” 刘暮舟点头道:“好啊。” 第140章 给后生让路(下) 二十年前此处小镇是何风景,在场之人,也就杨老汉能说出一二了。 老人与刘暮舟讨要了一碗“药酒”,下肚之后,坐在火堆边上说了起来。 “这镇子以前很繁华的,特别是这酒肆,最早的含风酿便是自这处酒铺传出的。那时候的含风酿都是以西边儿风筝谷的风筝草为引子酿造的,滋味一绝。” 说着,杨老汉望向了郭木,并笑着说道:“记得以前客栈掌柜就姓郭,小镇荒废之前……约莫二十年前吧,我来这里时,掌柜刚刚生了二胎,也是个儿子,大儿子都已经十一岁了,小儿子才出生。” 刘暮舟闻言,问了句:“那这二十年来,杨老爷子就没来过这里?” 杨老汉又抿了一口药酒,而后笑道:“是啊,很多年不出远门了。” 苏梦湫就看着刘暮舟时不时举起酒壶,陪着老汉喝一口。她能感觉到刘暮舟似乎有些怪,但不知道怪在哪里。 至于跟在老人身边的美妇人,就坐在一边,在老人咳嗽之时,偶尔帮其拍拍后背,绝无一句插嘴的话。 此时老汉又咳嗽了几声,胖丫见状,突然起身往二楼走去,着急忙慌的,似乎要去找什么东西。 倒是引起一切的郭木,坐在边上一言不发。 刘暮舟自然注意到了他,于是笑着问道:“郭大侠,此地的恶鬼看里已经被吓跑了。不过老人家说当年此地掌柜也姓郭,你该不会与其有什么关系吧?” 郭木这才抬头,却又摇了摇头。 “看你说的,难不成姓郭就要跟我有关系?倒是你,小小书生,带个长得水灵的不得了的小丫头,哪儿来的胆量四处乱逛的?以为带把刀就是江湖人了?你可是个病罐子!” 刘暮舟闻言,只得干笑挠头,但苏梦湫可听不下去,正要开口反驳之时,却被刘暮舟以心声制止了。 此刻郭木往火堆之中添了些柴,然后说道:“你们聊吧,都是病秧子,万一那鬼物来了,真就没法子了。我到楼上四处瞧瞧,万一那厉鬼还在,我好将其打杀了完事儿。” 说罢,郭木也快步上了楼。 但郭木上楼不久,胖丫带着一身的灰,便跑了下来。手中还拿着一只陶罐儿,上面也全是灰,也不知放了多久。 胖丫跑到杨老头儿身边,露出个灿烂笑容,“老爷子请我吃了烧鹅,我请老爷子吃秋梨膏!很管用的,我跟弟弟小时候咳嗽,哥哥就会拿这个给我们吃,吃了就好了。” 美妇人眼中有些许疑惑,于是问道:“你说郭木是弟弟,那哥哥是谁?” 胖丫嘿嘿一笑,却摇着头:“我不告诉你,你个坏女人。” 说罢,胖丫转头就往楼上跑,边跑还边说道:“老爷子,我要睡觉去了,明儿见。” 美妇人微微一皱眉,“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胖丫站在二楼口子上,伸出舌头甩了甩,“老爷子对我好,是好人,你对老爷子不好,是坏人。” 好在是老头儿笑着摆了摆手,而后言道:“好了好了,别跟个孩子一般见识了。你去,把烧鹅给我拿来,正好有火,我也热一热。” 待美妇人出门,老人又望向守在门口的段平,微笑道:“段平啊,跟着我多少年了?” 车夫段平有些疑惑,他先是看了一眼刘暮舟,而后才问道:“老爷?说实话?我跟着老爷,近四十年了。” 杨老汉也望向刘暮舟,而后笑着说道:“高人面前,不必藏着了。” 说罢,他对着刘暮舟微微抱拳,而后言道:“微草山庄,杨露亭。” 刘暮舟见状,无奈一笑,也抱拳道:“原来是微草山庄的杨庄主,玉露国的武道魁首,晚辈刘夜渡,失礼了。” 杨露亭笑着望向刘暮舟,摆手道:“刘公子不必如此戒备,我也不过是个土埋到眉梢的老家伙而已。” 一边的苏梦湫一脸迷茫,心说怎么装的好好的,突然间撂实底儿了? 但此时,杨露亭突然说道:“君子死不免冠,是重礼。我呢,虽然腆着老脸在年老之时娶了幼妻,却也想临终前,死得体面。” 刘暮舟只是抿了一口酒,但段平却皱眉道:“老爷,你这什么意思?” 可杨露亭根本不解释,只是望向刘暮舟,再次抱拳:“人老了,就得给后辈让路,希望刘公子体谅。” 刘暮舟则是反问了一句:“是非对错,不论?” 段平眉头紧皱,看神色便有些不明所以。 苏梦湫也差不多模样,这突然之间的转折,让她有点儿拐不过弯儿。 不过她往楼上看了一眼,神色变得极其古怪。 转头望向了刘暮舟,刘暮舟只以心声说了句先等等。 至于杨露亭,则是看了段平一眼,点破了天机。 “商队遇袭之事,多半与其没什么关系,你跟在后边儿护着点儿,我这里没什么事儿。” 段平闻言,又看了刘暮舟一眼,却听见杨露亭笑着摆手:“人家年纪轻轻便是六品宗师,图我一个老头子什么?” 段平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那我便跟上护他们一二吧。” 说完便转身往门外走去,在他转身之时,一股子无形的真气屏障瞬时消散。 那年轻妇人,也才走了进来。 其实妇人岁数不大,二十五六而已。让刘暮舟来说,这杨露亭年老娶娇妻,委实有点儿不要脸。 见刘暮舟扫了一眼年轻妇人,杨露亭微微一笑,解释道:“我夫人离世的早,也没留下子嗣。其实呀,这处小镇,并非像郭木说的那样是因改道而没落的。是二十年前,玉泉玉露两国突然间出现了大批被屠村、屠镇乃至大户人家被灭门的惨案,此处小镇与她的家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被屠的。当年我路过她家,见她被藏在井底捡回一条命,便托付了个好人家赡养。未曾想……阴差阳错的,续弦竟然续到当年救下的孩子。” 年轻妇人只是双手递上了烧鹅,并笑着说道:“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缘分呢?当年老爷救了我,现如今,我在老爷身边报恩,很好呀!” 老人闻言,笑道:“是啊!缘分妙不可言,娶她之前,我都不知道,当年我收养的唯一一个徒弟,竟然与她早就认识。” 妇人一笑,“是啊,缘分嘛!” 杨露亭又看了一眼刘暮舟,而后笑着说道:“我老了,弟子却是后起之秀,给后生让路,理所当然。你这小徒弟看着也不错,早晚有一天你也要给她让路的。” 说罢,他拽下一根烧鹅的腿,笑盈盈道:“这是我最爱吃的东西,就不分给你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刘暮舟便不再计较此事,而是问了句:“商队遇袭的事情,前辈知道怎么回事?” 老人摆手道:“官府是张榜捕凶,但其实就是个过场而已。那些不是商队是玉泉国的细作,不必太当回事。” 刘暮舟闻言,缓缓站了起来,而后抱拳道:“既然如此,那晚辈这就离开了。只盼前辈一片心意,弟子能明白。” 说罢,刘暮舟敲了敲苏梦湫的脑袋:“走了。” 苏梦湫一皱眉,“那我的钱呢?” 刘暮舟无奈,只得言道:“我给你行了吧?” 说着,便半提溜着少女,往门外走去。 片刻前还热闹至极的地方,此刻突然间变得清冷,就只剩下老夫少妻。 美妇人拿刀切下一片烧鹅,问道:“老爷,这也是个过江龙吗?” 杨露亭闻言,思量了片刻,笑着说道:“算是吧,只是太年轻,还是稚嫩了些。” 妇人再次递去一片烧鹅,待老人吃下之后,便又伸手去片。 结果此时,杨露亭摆了摆手,笑道:“吃了一年的散气鹅,今日这只,两片足矣勾起我体内药效了,我真吃不下了。你过门两年,新婚之夜后便常与泞儿私会,我从未动过你,你与泞儿私会却没破身,说明你们起码守住了最后的界限。我支开了段平,支开了方才那年轻过江龙,就是想给彼此留些体面。我死之后,微草山庄交由泞儿打理,你们别为难酒肆那一鬼两人,也别为难段平。” 美妇人面色骤变,手中烧鹅已然坠地,连退了数步。 “你……你早就知道我给你的烧鹅有散真气的药?早就知道我与杨泞……” 杨露亭长叹一声,呢喃道:“不说,并不是不知道。只是想来想去,我老了,给后生留条路罢了。当年娶你,是碍于你养父母,当年我答应他们要满足他们一道心愿。” 美妇人双手撑着地面,望着杨露亭许久,却突然笑了起来。 “那你知不知道,我都知道些什么?” 此刻刘暮舟已经走出小镇,酒肆之中的声音,他突然间便提不到了,是一道古怪气息将其屏蔽,大概是某种法宝。要强行去听也不是不行,但刘暮舟觉得没必要了。 人家自己的选择,还是尊重为好。 倒是苏梦湫,终于是憋不住了,嘀咕一句:“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啊?现在能不能说了?” 刘暮舟抿了一口酒,叹道:“怎么说呢,年老娶娇妻、弟子跟师娘私通,全是荒唐事。” 哪成想苏梦湫一听这话,顿时来了兴趣,赶忙追上去抓住刘暮舟的手腕,撒娇道:“说说,你说说嘛!” 刘暮舟没好气道:“怎么还爱听这种事呢?别问,学坏了。” 苏梦湫一撇嘴,白眼道:“我又没师父更没师娘,我怎么学坏?” 刘暮舟沉默几息,而后叹道:“无非就是杨露亭的续弦娇妻与弟子私通,山上那几个,估计就是后手了。先手是烧鹅,他吃了许久粘着能散真气的药的烧鹅,只差个药引子。至于为什么是这里,或许是巧合,或许是预谋,但这都不重要了。老庄主虽然有点儿不正经,但还是想保住脸面,自愿赴死,将家业与妻子都传给弟子。” 苏梦湫闻言,脸皮疯狂抽搐。 “这老头儿没毛病吧?” 刘暮舟摇头道:“谁知道,但话里话外都在让我别多管闲事,我不是教过你,拔刀相助……” 苏梦湫甩了甩脑袋,“知道知道,拔刀相助,前提是别人愿意被助嘛!说了多少遍了都?” 刘暮舟笑道:“老庄主人也不错,故意吓走了郭木跟他的鬼修哥哥,还有天生神力的胖丫头,甚至让段平去保护,他是怕他的好弟子会杀人灭口。” 正说着呢,山巅那道真气御风去往小镇,而其余三道黄庭气息,竟是追着郭木一行人而去。 刘暮舟双眼一眯,冷声道:“做事还真是绝呀!” 结果此时,苏梦湫嘀咕一句:“你只显露了六品宗师气息,而段平是个先天一品。照理说,要灭口的话,一个黄庭去找郭木,剩下的来找我们才对吧?” 刘暮舟还真就想了想,然后笑着说道:“柿子,自然是要挑软的捏嘛!走吧,酒肆的事情我可以不管,那里的事情,我却不能不管了。” 苏梦湫点头道:“嗯,五十两银子得要回来。” 正要动身呢,东边儿却突然传来一声轰隆巨响,有人高呼一声:“春柃!” 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 刘暮舟眉头一皱,取出风泉递给苏梦湫,沉声道:“在这儿等我。” 说罢,刘暮舟化作一道奔雷,瞬息间便重回酒肆。 落地之时,刘暮舟只见一个白衣青年抱着春柃疾速逃遁,原本站在门口的杨露亭,却突然一个踉跄,半跪在了地上。 老人神色悲拗,痛心疾首道:“逆徒!逆徒啊!” 刘暮舟皱着眉头,走上前扶起杨露亭,疑惑道:“前辈,怎么回事?” 杨露亭闻言,张了张嘴又闭上嘴,最终还是没忍住,摇着头颤声道:“我已有赴死之心,我都要吃下这只苍蝇把自己恶心死给他们让路了,可他为什么不能饶段平一命?” 正此时,一道剑光飞掠而来,刘暮舟猛的转头,只见风泉悬停前方,轰鸣不止。 刘暮舟眉头瞬间皱起,沉声问道:“那丫头呢?” 反观杨露亭,眼角也是微微一抽。 风泉还是轰鸣不止,刘暮舟却愣在原地。 人与剑早就心神相连了,虽然风泉不能说话,但它能将意思传达给刘暮舟。 风泉告诉刘暮舟,苏梦湫被胖丫头抓走了。 片刻之后,刘暮舟与杨露亭赶到一处山谷。 四具尸体,其中三个黄庭全是被一拳毙命。而段平,已经分在两个地方,像是被活活撕开的。 杨露亭突然一个踉跄,口中鲜血喷涌而出。 “孩子……” 「总觉得现在说新年有点儿别扭,所以大家元旦吃好喝好。」 第141章 我也是半桶水 也不知道是伤势过重,还是急火攻心,反正喊了一句孩子之后,杨露亭便扑倒在了地上,瞧着是不省人事了。 刘暮舟扫了其一眼,将其扶起之后,先塞了一枚丹药到嘴里,之后才转身看向那些尸体。 扫了一眼之后,刘暮舟才问道:“看见了吗?” 风泉飞掠而来,冲着刘暮舟摆了摆剑穗儿,摇头似的。 刘暮舟心中一叹,不是风泉灵智不高,这可是当世为数不多的古剑,起码比没骨头岁数大。沟通不佳,只能怪他自己修为不到家,不怪风泉灵智不够高。 转头再看向几具死尸,三个黄庭修士,几乎是一招便死,很明显,是被拳头打死的。一拳即死,起码得是六品或是五品宗师。至于段平,也几乎是被瞬杀,被撕成两半儿……刘暮舟扪心自问,他倒是可以轻易做到,但没必要。 可那胖丫头抓苏梦湫做什么? 片刻之后,身后传来一声闷哼,刘暮舟这才转头,轻声道:“前辈伤势有些严重,服下的散气草倒是没什么影响,日后慢慢调息将其排出便是。” 杨露亭怔怔望着段平的尸体,片刻后才缓缓起身,佝偻着身子去将两半身体聚拢。 “是春柃,没对我下死手。我万万没想到,逆徒见春柃手下留情,竟然先伤我,再伤春柃。更没想到,他竟然……哎,郭木那小子,怕是要因我遭难了。” 老人颤颤巍巍将两半尸体拼凑在了一起,左顾右盼了一番,实在是没什么可以收拢的,便脱下了自己的外衣,将人绑住,然后背在了身后。 人的悲喜在极点时,其实就是一瞬,那一瞬过后,悲与喜都会变淡。喜会消减,悲则只能硬抗。 刘暮舟叹了一口气,呢喃道:“前辈,节哀吧,也怪我想的太少了。” 杨露亭将段平扛了起来,摇头道:“你只是个过路之人而已,与你又有什么关系?你那小徒弟也丢了,我本该帮你去找,但……但平儿是跟着我长大的,不是弟子胜似弟子,我得先带他回家。你若找寻无果,便来含风郡城的微草山庄寻我。此事因我而起,我会给你个交代的。” 刘暮舟闻言,先是点了点头,而后抱拳道:“前辈先忙自己的吧,我那……我那小徒弟,我自己找。不过前辈,这三个黄庭修士,你可认识?” 杨露亭本来都要走了,可听见刘暮舟问话之后,便转身看向那三具尸体。沉默了几息,他长叹了一声,呢喃道:“我这微草山庄看似是玉露国皇室座上宾,但其实是他们的眼中钉。我若没有猜错,这是泞……这是我那逆徒寻来一起围杀我的玉泉国供奉。这两年到处都在打仗,玉泉玉露两国收拢了不少被玄风打废的山头儿的修士。你还是先去寻人吧,回头到了山庄,我与你细说。” 说罢,老人背着段平尸体踏空而起,背影多少显得有些憔悴。 刘暮舟扫了一眼剩余尸体,转身在地上斩出一道沟壑,看见了,无冤无仇的,抬抬手帮忙入土为安而已。 也是此时,天色微微放亮了。 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呢喃道:“还是得给那丫头一点儿防身之物啊!” 郭木只是骗钱,没有伤人之心。至于那胖丫,其实刘暮舟反倒觉得亲切,因为记忆中宋伯神志不清的时候,与她是一样的,也就是北峡镇百姓口中的老好棒。人是有些神志不清,但心地之善良,绝非常人可比,所以刘暮舟并不太担心苏梦湫的安危。 灌了一口酒,刘暮舟重新复盘了一番。 杨露亭要给后生让路,都已经准备赴死了,却与亲传弟子两败俱伤。关键是足矣致他于死地的散气草在关键时候却没起到作用。 三个黄庭修士去杀一个先天一品,结果四人皆死,反倒是最怕武道中人的灵台鬼修与先天二品的郭木不见了。 最关键是,胖丫为啥要掳走苏梦湫啊?她明明是个凡人,就是一身怪力而……怪力? 想到此处,刘暮舟微微一愣,而后低头看向地上的血迹。 人是被双手按住肩膀撕成两半的…… 此时此刻,刘暮舟突然想起从前宋伯犯糊涂的时候。 记忆中宋伯每次突然犯糊涂,怎么找也找不着,结果找来找去最后会在家里找到。以至于后来宋伯不见了,刘暮舟就先在宋家祠堂前找一找,找不到就回家等,从未等过一个夜晚。 刘暮舟神色古怪,转头往十几里外的小镇望去。现在酒肆之中,还是空的。 不过他先去买了几只烧鹅。 …… 天光大亮,废弃小镇,还是那处酒肆,一胖一瘦两个姑娘坐在楼梯口,大眼瞪小眼。 胖丫望着被绑住手脚的苏梦湫,一脸的疑惑,眨着眼问道:“漂亮妹妹?你怎么在这儿啊?” 苏梦湫小脸儿紧巴巴皱着,那叫一个欲哭无泪啊! 我怎么在这里你不知道吗?我……你可能真不知道。 苏梦湫无奈道:“我陪你玩儿呢,姐姐,我可以挣开吗?” 胖丫使劲儿点头:“可以呀!” 苏梦湫这才抖了抖手腕,将草绳挣开。 不是之前不能挣开,而是不敢啊!眼前的胖丫,更方才她见到的,不论是身形还是性情,那都完全是两个人哎! 站起来之后,苏梦湫才望着还盘膝坐在地上的胖丫,心说人怎么还能忽胖忽瘦又忽冷忽热的?此刻的胖丫瞧着多善良呀?那会儿的瘦丫……简直吓死个人!苏梦湫是真怕一言不合就被活活撕开。 咕……咕…… 苏梦湫眨了眨眼,循着声音望去,却见胖丫皱着脸手捂着肚子,苦兮兮道:“漂亮妹妹,胖丫饿了。哥哥跟弟弟都不在,胖丫吃什么呀?” 说到这里,胖丫突然一个停顿,然后冷不丁哇一声哭了出来,仰天长啸那种。 “哥哥呢?弟弟呢?都不要胖丫了吗?” 苏梦湫小脸再次皱起,“你……你别哭呀!我给你弄吃的,帮你找哥哥弟弟还不行吗?” 可胖丫却丝毫不理会,只是揉着眼睛,哇哇大哭:“肯定是坏弟弟,他不想要胖丫了!他嫌胖丫太能吃了。” 苏梦湫一脸无奈,他终于明白刘暮舟面对她哭的稀里哗啦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了。 就在此时,酒肆大门被一把推开。 苏梦湫猛的转头,只见刘暮舟穿着靛青长衫,腰间悬着酒葫芦,背着剑。 少女顿时喜上眉梢,结果胖丫哇的一声,喜色又下眉梢。 姑娘委屈巴巴望向刘暮舟,“救命。” 这模样倒是逗得刘暮舟一乐,他一翻手取出烧鹅抛了出去,而后笑着说道:“止啼之物在此。” 苏梦湫撅了噘嘴,指着地上半只烧鹅,“她不吃啊,我试……” 结果话未说完,胖丫一个饿虎扑食便抢走了烧鹅,吓得苏梦湫一激灵。 回过神后,苏梦湫一脸疑惑,问道:“胖丫不是不吃烧鹅了吗?” 胖丫一口便将腮帮子塞满了,而后含糊不清道:“胖丫吃好的,不吃坏的,吃坏的会生病,哥哥不能挣钱,弟弟很烦。” 坏的? 苏梦湫望向地上的烧鹅,没看出来个所以然,只能将其提起来走去刘暮舟身边。 “哪里坏的?脏了?” 刘暮舟只扫了一眼,便摇头道:“不是,这只鹅炖的时候放了散气草,修习武道的,宗师之下吃了反倒无事,但练出真气的宗师,吃了会散气。” 杨露亭不是说说春柃手下留情了么?这像是手下留情? 刘暮舟又问了句:“胖丫,你知道前段时间有一支商队在这里死人了吗?” 胖丫闻言,使劲儿点着头:“嗯嗯,那时候弟弟带着哥哥去挖草了,胖丫看家,好几个人挨家挨户翻东西,可一下子就都死光了。后来胖丫就睡着了,跟刚刚一样,睡醒之后可饿了。哦哦,睡醒之后给弟弟有了一把宝剑跟一身衣裳,胖丫可能干了。” 刘暮舟一脸疑惑,望着苏梦湫问道:“刚刚她睡着了?” 苏梦湫闻言,皱着脸嘀咕,“她……可能睡着了。可另一个她,估计是睡醒了。” 刘暮舟一瞪眼,苏梦湫便不敢兜圈子了,将方才发生的事情,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 说完之后,见刘暮舟没什么反应,苏梦湫瞪大了眼珠子,问道:“你不觉得离奇吗?” 刘暮舟则是摇了摇头。 掳走她的不是胖丫,是个长得不差,身材苗条的姑娘。结果把她绑起来之后,那个姑娘就坐下睡着了,苏梦湫眼睁睁看着瘦姑娘长胖,变成了胖丫。 瘦丫很凶,一身杀气。 胖丫……憨憨的。 刘暮舟也看了一眼胖丫,又取出一只烧鹅,“拿去让她吃,弄点儿水,我的水全被你喝了,别让她噎着。” 苏梦湫一愣,“不是,你真不觉得离奇?” 刘暮舟摆了摆手,“见多了离奇事,再见这种,也就那样。” 苏梦湫长长哦了一声,点头道:“也是,小巫见大巫对吧?” 刘暮舟又看了一眼苏梦湫,摇了摇头,然后伸手按住她的脑袋,没好气道:“下次遇事要喊,万幸是胖丫,要是别人,你怎么办?” 姑娘挠着头,嘿嘿一笑,“这不是有你嘛!哦对了,应该是你打算怎么办?反正我觉得,此事有点儿奇怪。你想想,二十年前被救下的姑娘被杨露亭娶了当媳妇儿,二十年前收的弟子跟媳妇儿有染。还有,这小镇是二十年前被屠的,酒肆原本的掌柜就姓郭,郭木也姓郭。都是二十年前,会不会有什么牵连呢?我……我学的是探子,他们说,有可能一件事是巧合,但很多巧合碰在一起,就不可能是巧合。相同一个数字在一个地方出现这么多次,要引起我们的怀疑的。” 刘暮舟闻言,一脸的欣慰,叹道:“我总算发现你除了哭泣之外的优点了。” 苏梦湫一皱眉,“啥意思啊你,我……” 话没说完,便听见刘暮舟以心声问道:“舆图记熟了没有,此地距离浠水山有多远?” 先前刘暮舟便让苏梦湫熟记舆图,特别是一些大山头儿与大城池,起码的方位要记得住。 苏梦湫的的确确是记下了的,于是一边取水,一边以心声答复:“在玉泉国西南方向,一万三千里了。怎么突然间提到了浠水山?” 刘暮舟一笑,既然这丫头对这方面很敏感,不妨多培养一二。 “浠水山有一件至宝,是用人的血肉魂魄温养而成的。二十年前那件宝物有了雏形,却被浠水山一名弟子偷走,带去了西域的武灵福地。我可以告诉你,二十几年玉泉玉露两国发生的屠镇灭门之事,多半是与浠水山有关系的。我此行去往浠水山,除了去见朋友,也是调查此事。” 没有说的太详细,但几乎算是和盘托出了。 苏梦湫却抬起头望向刘暮舟,双眼微微泛红,以心声问道:“这种事你告诉我,不怕我……” 结果刘暮舟的手已经搭在她头上,“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你就说,依你看,这些事情有什么联系?” 姑娘却皱眉道:“你先回答我!” 刘暮舟只得收回手臂,淡淡然开口:“用人不疑不知道吗?” 苏梦湫这才笑了起来,不过却说道:“这没法儿推测,还得再探呢。” 刘暮舟也是一笑,先是解下风泉递给她,然后又取出一道巴掌大小的剑匣递给她。 “那就去探,怎么藏身,你自己知道吧?遇到危险就让风泉找我求救,看好胖丫,我得去找郭木他们。” 说着,刘暮舟又取出一只荷包跟一封信。 “包里装的是钱,以后这小荷包就是你的了。信很重要,寄去灵渠叶家,给叶颉。” 说罢,刘暮舟转身就要离开。 反观苏梦湫,怀里抱着剑跟信,神色却有些发懵。 转头看了胖丫一眼,“喂,你让我看好她呀?” 刘暮舟背对着苏梦湫,摆手道:“别喂,要么叫公子,要么喊老爷。” 苏梦湫翻了个白眼。 但看见刘暮舟越走越远,她便跑出去,高声喊道:“为什么不能是你教我练剑呀?” 刘暮舟步子一顿,转过身,无奈道:“可我自己都是半桶水。” 第142章 扮得太久(上) 含风郡城被大山环抱,不想翻山越岭还想到此地,只有东西两处峡谷可走。 东边儿的峡谷,便是风筝谷了。 到地方刘暮舟才明白此地为什么叫风筝谷了,青葱山谷石壁之上,拴着数以百计的绳子,绳子另一头便是飘荡于天际的各式各样的风筝。 遥望含风郡城,刘暮舟笑着自语:“总算明白为什么叫含风郡了。” 因为整个含风郡,不论春夏秋冬都有风起,像是有人饱饮清风一口,而后向外吐出。 好奇心驱使之下,刘暮舟干脆越过了含风郡城,去了西边儿的出风口。 此地倒是再无绿意,但疾风愈劲! 这下刘暮舟便有些好奇了,因为除了两处出风口,一圈山峰“碗口”一样有疾风肆虐。 想到此处,刘暮舟再次御剑而起,眨眼功夫便到了一处山崖。站在山崖之上遥望下方城池,大体样貌一览无余。 郡城是在北山脚下,而城池最北边儿一处硕大的山庄,恐怕就是微草山庄了。 郡城之外有大片良田,土地肥沃。 也是此时,山脊上有个中年人迎风而来。那人手持柴刀,身后是尚未褪去青涩的背篼,想必是个采药人。 中年人走近之后,才发现刘暮舟站在悬崖边上。看样子他本想不做理会,埋头就走的。可思前想后,还是走到了刘暮舟背后几丈之外,喊了一句:“年轻人,人生在世,有啥想不开的?你离那儿远点儿,有时候慢慢来呀!” 这话倒是把刘暮舟说的一愣,他望向脚下,突然间就明白了。 炼气士当久了,站在这悬崖边上也不怕掉下去,可在别人眼中,你站在这种地方,可不就是要寻短见的意思? 刘暮舟连忙后退两步,然后转头笑着开口:“老兄,我就是站这里看看风景,觉得城中那处山庄不错,一时看走了神而已。” 中年人闻言,神色略显愕然,而后挠了挠头,干笑道:“抱歉抱歉,这不是闹笑话了嘛?我以为你要想不开呢。” 刘暮舟笑着摇头,而那中年人,或许是为了遮掩尴尬,于是又说道:“你说那微草山庄啊?那确实是含风郡里最大的庄子,杨老庄主可是我们这里的大好人!” 听到这话,刘暮舟便多问了几句:“是吗?我是外乡来的,也听说杨露亭杨庄主是这玉露国武道魁首,莫非杨庄子不止武功高,还常干行侠仗义的事情?” 好像说起杨露亭,这人心情都变好了,“谁说不是呢?我今年三十七,瞧着老了些,岁数可不作假。我记得我十几岁时,玉泉玉露两国突然间多了许多灭门惨案。我家住城西,隔壁有一家人就是一夜之间被灭了满门啊!当年谁都没办法,是杨老庄主横空出世,打死了几个恶人,之后玉露国这边,这种事情就少很多了。后来皇帝为表彰老爷子,便在含风郡建了微草山庄,赏赐了良田万亩。不过那些田产,一半都被老爷子租给了穷人。都是麦田,一亩地的租子,每年只需要二两面粉。” 刘暮舟闻言,心说这算是很良心了。北峡镇算是土地肥沃,小麦的话亩产也就三百斤上下。最差的土地,一年也要打二百斤粮食,二两面粉,象征意义更大。 而此时,中年人又道:“其实还不止,杨老庄主那些产业所挣来的钱,多数都用在接济穷苦人了。况且我们玉露国原本鬼怪颇多,虽然不是遍地都是妖精,但山里总归是有害人的畜生,就是有了微草山庄之后,这二十来年安稳了许多。你看,我都敢拎着一把柴刀就上山,我十四五时,谁敢就这么上山?” 刘暮舟点了点头,笑道:“这么说来,杨老庄主确实是个大侠。这样的能人,应该是年少便成名了吧?” 中年人闻言,仔细想了想,这才摇头道:“这倒不是,杨庄主是突然横空出世的,当年除恶之前好像并无什么名声。有传说,杨庄主并不是本地人。” 刘暮舟点了点头,问了句:“听说微草山庄有位少庄主?” 中年人嗯了一声,却又叹了叹气。 片刻之后,他才说道:“是啊!杨泞少庄主,是老庄主唯一一个弟子,出身可怜。二十几年前,他所在的村子被屠杀殆尽,就是杨庄主出现救了他的。他跟着老庄主的时候,好像才七岁还是八岁,后来建起微草山庄,他整十一岁。算下来,也三十好几的人了。杨泞随他师父,急公好义,是玉露国有名的侠士。” 听到此处,刘暮舟笑着一抱拳:“多谢兄台,听你这么一说,我得去拜访一番了。” 中年人摆手道:“哪里哪里,不过是一些大家都知道的事情罢了。” 辞别采药人,刘暮舟没着急进城,而是沿着山脊继续往前。 他能感觉到风泉的位置,此刻就在城池之中。 青玄阁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管多小的国家都会有它的存在,或许这也是青玄阁能将生意做大的原因之一。 既然如此,那就说明苏梦湫暂时无事。 望着郡城许久,刘暮舟想来想去,还是先去微草山庄瞧瞧吧。 说动便动,刘暮舟迈步便下了山,片刻而已,便落在了山庄门前。 青石台阶,朱红大门,门上悬挂微草山庄四字。 刘暮舟不懂书法,但看得出字里行间流露出的武道真气。或许是因为同样修行武道的缘故,刘暮舟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这字有一种向上爬的感觉。 甩了甩头,刘暮舟迈步走到大门口,抬手叩了叩门。 不出十几个呼吸大门便开了,开门之人是个年轻男子,见着刘暮舟之后,问了句:“杨老庄主在吗?” 年轻人却突然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然后一通比划,嘴里却啊啊啊着。 刘暮舟面色没变化,心中却有些疑惑。 这是又聋又哑吗?既然如此,他怎么知道我敲门的? 正疑惑之时,另一个老人突然从一侧伸出了脑袋。 刘暮舟神色骤变,不禁瞳孔一缩,门后竟然有人! 虽然没主动以神识探查,毕竟在别人家门口,有些不礼貌。可是他堂堂四品宗师,人的呼吸他总是捕捉的到的。可现在,只不过隔着一道门,刘暮舟愣是没感觉到这人。 不过震惊过后,刘暮舟一低头,才发现此人双腿膝盖以下竟是绑着木头,就连双手,也不过是铁钩子而已。 见刘暮舟如此震惊,方才出现的年轻人便说道:“这位就是刘公子吧?不必惊讶,微草山庄的佣人都是我们这样的。老爷心善,收留我们在此,教我们练武之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而已。快请吧,老爷知道公子要来,特让我们在门口侯着。” 刘暮舟神色几经变化,最终还是一抱拳,沉声道:“多有冒犯。” 聋哑男子猛的转身蹲在残疾老汉身前,将其背了起来。 残疾男子则是笑了笑,将双臂铁钩子交叉,笑道:“公子客气,他那是天生的,我则是自己作的。本来就是这般模样,要是被人看两眼便是冒犯,那不如不活了。” 刘暮舟紧随其后,点头道:“豁达当然是好事,不过老兄这内敛气息,确实吓我一跳,仅仅隔着一扇门,我竟然没能发现你。” 年轻人摇头道:“不过是浅显龟息术而已,我一直如此,已经习惯了。武道中人或许难以察觉,但在炼气士面前就是小孩子的手段了。像我们这样的人,除了老爷之外再无人收留了,老爷传我们一些手段,是怕有一天微草山庄没了,我们连吃饭的手艺都没有。” 说着,他以手臂铁钩按了按背着他的聋哑男子的肩膀,轻声道:“我叫吴卒,口天吴、卒子的卒。他叫龙垭,龙鳞的龙,垭口的垭。因为听不到所以理解不了,所以教他什么会会很累。但也因为这个,但凡教会他的东西,他很快就能熟练起来。公子别看他傻里傻气的,其实已经是武道宗师了。” 刘暮舟闻言,点头道:“二位的武道修为,我倒是看出来了。” 话锋一转,刘暮舟问道:“像二位这样的,山庄还有多少人?” 吴卒一笑,答复道:“早年间很多,后来走出去不少,现如今就剩下三个,除我们之外,还有个瞎子。之前走的那些,都是少庄主给他们找到了生计。其实大家伙儿都不愿意走,但少庄主说大家都应该追求自己的自由。可是少庄主不知道,我们只有在微草山庄才自由。” 刘暮舟点了点头,跟着继续往里走。 前方是一片翠竹,虽然在冬日,但竹子嘛!宗师青色的。 但刘暮舟此时无心赏景,而是打量着杨泞心中的笼子。 走穿竹林不久便是一处后院儿了,池塘假山一应俱全,有几个人拉着个楠木棺材从后门出去了,杨露亭则是站在莲池一旁,佝偻着身子,整个人十分的憔悴。 感觉到了刘暮舟走了过去,杨露亭转过头,问了句:“找到那孩子了吗?” 刘暮舟点头道:“托前辈的福,找到了。与胖丫在一起,此刻在城里找烧鹅呢。” 杨露亭闻言,长舒了一口气,“找到了就好,那胖丫头也还活着,如此最好呀!” 说着,他望向吴卒,轻声一句:“去吧大虾叫上,给段平操办操办。找个好一点儿的地方,但不要弄出太大动静,盯着我的人毕竟很多。” 吴卒闻言,点头道:“庄主放心,我们肯定办好。” 说罢,龙垭扛着吴卒便退了出去,应该是找大虾去了。 待人走之后,杨露亭长叹一声,朝着池边亭子对刘暮舟做了个请的手势。 刘暮舟点头道:“前辈先请吧。” 杨露亭挤出个笑脸,然后掏出个烟杆子往里走去,同时说了句:“夜渡……好名字,你是个剑修吧?” 刘暮舟也掏出来烟杆子,点头道:“算是吧,只是炼气修为太低,不过灵台三变,连黄庭的门儿都摸不到。” 两人对坐在栏杆上,相继吞云吐雾。 杨露亭看了一眼刘暮舟腰间的酒葫芦,问了句:“我要是没看错,这葫芦大有来历?虽然我没出过远门,但昆吾洲的剑气葫我是听说过的。” 刘暮舟突闻言,干笑一声,挠着头笑道:“前辈别笑话,我这其实是个仿品,花了大价钱才从青玄阁买来的。这不是有个跟我同姓的楼外楼剑修很出名么,我对他仰慕的紧,便弄了他一样的打扮。” 杨露亭却问了句:“可我记得你也说了,你是神水国人氏?” 刘暮舟面色愈发的尴尬,脸色微红,干笑道:“既然被前辈看穿了,我也就不瞒前辈了,但前辈一定要替我保守秘密。其实……我并非剑修,也不是神水国人。只是……只是与那郭木一样招摇撞骗。但没想到,扮上容易,卸下来就难了。我身边那个小丫头一直是把我当做刘暮舟的,但我……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告诉她实话。” 刘暮舟惭愧的低下了头,杨露亭略微沉默后,望着刘暮舟,语重心长道:“扮上之后的确就很难脱下那身打扮了,人都这样,没什么好难为情的。不过孩子,还是劝你一句,能早卸下伪装,最好早些卸下来。有些事做的久了,你就分不清到底是真是假了。等到有人突然之间将你点醒,你后悔也来不及,只能为了一个谎言去做无数个圆谎之事。秘密我帮你保守,但老头子还是劝你,趁着尚未铸成大错,能说实话就说实话吧。” 刘暮舟点头道:“多谢前辈点拨,我……我尽量早些与那丫头说清楚吧。” 杨露亭猛吸了一口旱烟,而后言道:“既然找到了人,那就尽早离去吧,我老了,是非对错我已无心过问。想了一夜,泞儿毕竟是我养大的,之后他与春柃浪迹天涯,也乐得逍遥。我先前以为你是刘暮舟,既然不是,那我也就不怕你会自以为是的拔刀相助了。” 可刘暮舟却突然问了句:“前辈,我挺喜欢那个小丫头,当然是看小孩子那种喜欢。我带着她这一年来,能教的我都教,能帮她弄来的东西,想方设法也要弄来。其实我就是因为自己做了错事,想弥补一二,前辈,你说我弥补的过来吗?” 杨露亭又吸了一口烟,起身望着外面,沉默半晌,这才言道:“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可真拿去换金子,谁跟你换?” 刘暮舟长叹一声,起身抱拳道:“多谢前辈点拨,晚辈知错了,告退。” 等刘暮舟离开,杨露亭又将烟丝塞入烟斗之中,再次吸了一大口,烟雾弥漫小亭。 山庄之外,苏梦湫等了刘暮舟很久了。 见着刘暮舟之后,少女迅速跑过去,以心声言道:“打听完了,有结论,但这个结论你未必愿意接受。” 刘暮舟突然伸手按住了苏梦湫,以心声答复:“待会儿再告诉我,先跟我去一趟青玄阁。” 苏梦湫敏锐的察觉到了刘暮舟沉重的心情,于是没继续说自己的,只是看着刘暮舟,以心声言道:“你想打听什么?山庄的残疾人?还是杨露亭的根脚?” 刘暮舟摘下酒葫芦,猛灌一口酒,而后言道:“小看你这丫头了,那就先告诉我,那些佣人是怎么回事吧。” 第143章 扮的太久(下) 自打微草山庄建成,二十几年光阴,杨露亭一直在刻意去做好事。附近的穷苦人家,只要是手脚尚且能动弹的,多多少少都会以租借的名义赠与出去几亩地,只要人不懒,起码能保证吃饱喝足。像吴卒龙垭那样的人,就会被收到山庄之中,有些武道天赋的,便会教他们习武,使其充当护院。 山巅风大,刘暮舟的烟根本吸不到嘴里去,也只能大口饮酒。 胖丫在不远处揪了一把草,丢到风起之处,草立刻便被清风捧起几丈之高,随后飘向不远处。每次等到草块儿飘起来,胖丫总会满脸欣喜,笑着跳起来拍手。 刘暮舟与苏梦湫坐在悬崖边上,一大一小一左一右,一个掌着酒葫芦,一个双手捧着水壶,双腿晃荡着。 苏梦湫转头看了一眼刘暮舟,继续说道:“青玄阁那边的消息,杨露亭四十几岁前并无什么名声,是二十几年前玉泉玉露两国突然出现屠杀之事后,平了几地之事后才出名的。杨泞就是在一处山村被屠之后,才被杨泞收养的。那个春柃也是一处村庄幸存的孩子,是被杨露亭寄养在另一家人当中,那家人跟他好像也有什么关系,也确实是春柃的养父母非要将春柃嫁给杨露亭的。” 刘暮舟又灌下一口酒,然后问道:“说你的结论。” 苏梦湫闻言,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呢喃道:“善行是真的,我已经大概打听了一通。但……我也查到了那队玉泉国商队是怎么回事了,倒不是在青玄阁打听到的,毕竟青玄阁也不是什么事都知道。那三个黄庭修士,以及所谓的玉泉国商队,都是二三十年前被屠之处幸存下来的人。我也说了,我学的就是在一些无关消息之中找到共同之处,这里的共通之处,便是二十多年前村镇被屠之事,还有个人尽皆知的事情,杨露亭的发妻,是浠水山修士。所以……所以我有个你可能不太愿意听的结论,但是这个结论说出来,很多人会不愿意相信,特别是——二十年来受杨露亭恩惠的人。” 其实苏梦湫的这个结论,刘暮舟在与杨露亭交谈之时,已经大概猜到了。 于是刘暮舟又灌了一口酒,然后点头道:“是啊,扮好人扮得久了,人到底是坏还是好,就很难评定了。” 说着,刘暮舟往南看了一眼,而后言道:“段平呢?” 苏梦湫却摇了摇头,而后言道:“段平,即便是青玄阁也没什么可用的消息,只说自小跟着杨露亭,二十几年前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比杨泞大几岁而已。” 刘暮舟长叹了一声,而后言道:“走吧,去看看就知道了。” 有时候做有些事,确实很难。因为相同的一样东西,站在窗户口跟站在门口,看去之时,肯定是不太一样的。 苏梦湫却说了句:“去哪儿?” 刘暮舟又灌了一大口酒,然后才说道:“山村,杨泞出生的山村。” 说着,刘暮舟突然按住苏梦湫的脑袋,沉默许久,而后说了一句:“对不住。” 苏梦湫一脸疑惑,“什么对不住?” 刘暮舟却摇了摇头,笑道:“等你长大告诉你可不可以?” 苏梦湫皱了皱眉头,却还是点头道:“我正月初一生的,过两个月就满十三岁,该活第十四年了,也就是十四岁了。等我十六岁告诉我?” 刘暮舟点头道:“可以呀!” 姑娘咧嘴一笑,突然起身飞蹦去一侧抓住了胖丫丢出去的草团子,而后笑着说道:“胖丫,别玩了,我带你去找你哥哥弟弟了。” 胖丫闻言,双眼一下子有了光。 “哥哥弟弟?好啊,走啊!” 苏梦湫抓住胖丫的手,笑着说道:“别呀,我们飞着去,不走。” 其实玩了儿这么久的草团子,胖丫的手已经很脏很脏了,但是苏梦湫对此毫不在意,拉着胖丫的手便往前走去。 刘暮舟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自嘲一笑,心中呢喃:“刘暮舟,你怎么学得越来越讨厌了?小丫头有什么好试探的?既然决定带着,那你不要怀疑!” 自言自语一番之后,他便突然上前,以雷霆剑气托起二人,随后疾速往南。 与此同时,有个奔袭数万里的桃花眼姑娘落在了震泽。 四座岛屿她都走了一遍,除了南溪岛之外都有许多新坟,她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手笔。除了刘暮舟之外,还有谁会闲着没事儿做这个? 于是她撇着嘴,轻声道:“没骨头,带路,去找他。” 锈剑自行飞出,就在前方带路。 没过多久天便沉了下去,白天还是晴空万里,夜里飘起了小雨。 深山之中有一处村落,但只是隐隐约约看得出村子模样而已,房屋早已破败到不成样子,硬撑着站立的屋子就只有那么几间,但偏偏有一间屋子闪烁着微弱亮光。 雨越下越大,屋子里一位头发花白的青年人,还有面色煞白靠着墙壁坐着的年轻女子。 春柃将盘起的头发放了下来,瞧着年轻了好几岁。 杨泞穿着一身灰色布衣,手中是一把镶嵌宝石的长剑,瞧着十分付款,也不知道剑到底能不能杀人。 在杨泞前方,有个插着许多香的小香炉,炉子后是简易的牌位,与寻常牌位不一样,较宽,上面刻着许多名字。 杨泞望着那牌位,苦涩一笑,而后将宝剑双手捧起,放在香案之前。 “范兄,怪我醒悟太晚,否则……” 话说不出来了,杨泞已经哽咽的不成样子。 不过靠在墙边的春柃却苦笑一声,呢喃道:“我从小就告诉泞哥哥,你的师父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你就是不信。我嫁给他,拿出那么多证据摆在你面前,你还是不信。我原本有机会杀他,你还要拦我。现在……晚了,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此时门外,有个身穿锦衣的年轻人靠在门上,双目无神。在他一边,是个身形虚幻的少年人。 少年拍了拍郭木肩膀,沉默了许久,这才言道:“仇,靠我们是没机会去报的。能养你长大,我很满足了。别这样,以鬼修身份陪在你们身边这么多年,尽管是无意,也吸取了你们不少阳气,能护住你跟胖丫儿,很好了。” 郭木猛的转头,双眼死死盯着少年人,“你一直都知道,为什么不说?自我记事起我们就一直在含风郡附近晃悠,晃了这么多年,我要是早知道,早就有机会为家人报仇了!你见过爹,也见过娘,我呢?我记事起就养活胖丫养活自己,我明明可以很早就谋划报仇,可我偏偏不知道,我们一直待的鬼镇,原来就是我的家!” 说着,郭木突然起身,一个箭步走进屋子里,二话不说照着杨泞后背就是一脚。 “你,为什么阻拦她?她都告诉你,屠你杨家村的便是杨露亭,你为什么不信?” 说罢,郭木一把抽出镶嵌宝石的长剑,径直戳向杨泞胸口。春柃见状,硬撑着起身,拦在了杨泞身前。 女子双目通红,“他全村被屠,快死的时候救他的人是杨露亭!是杨露亭给他吃喝,教他练拳,二十多年来待他如亲子,换成是你,你怎么去信?就算是信了,是对杨露亭感情更深,还是对记忆中朦胧的家人感情深?” 杨泞苦涩一笑,摇头道:“他说得对,我……若非他亲口承认,我还是不信。” 春柃泪水夺眶而出,转身便朝着杨泞脸上一巴掌。 “你为什么不信?我说范大哥他们是被他害的,你为什么不信呢?” 她护着杨泞,却也责怪杨泞。 杨泞浑身颤抖,摇着头,“我……我没看见,我……” 郭木一咬牙,抬脚再次踢翻杨泞,随后以剑指着杨泞,冷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死在小镇的商队跟救我们的人,到底怎么回事?” 春柃猛地溢出一口血,整个人往后一倒,再次靠在了土墙上。她费力将头靠在墙上,而后呢喃道:“那不是商队,那是玉泉玉露两国被屠之处的幸存之人。近十年,几十处村镇被屠杀,就活了这么几个。他们一直在查当年的凶手,查来查去终于有了眉目。他们几乎可以确定杨露亭便是凶手,这趟来玉泉国,就是来查当年被屠之处,要找到实证。结果……不知哪里走漏了消息。” 此时,门外的少年人呢喃一句:“小木,我要走了。” 突如其来的一道声音,郭木猛地转头,却见门口少年身形已经变得虚幻。 长剑立刻坠地,不知多少年没喊过哥的郭木几步跑出去怔怔望着少年人,却见自己长不大的哥哥身形愈发的虚幻,几乎都要消散掉了。 郭木声音颤抖:“哥,你……你别吓我!” 少年一伸手,郭木赶忙低下了身子,将肩膀正好放在他的手臂下。 少年见状,咧嘴一笑:“还有一件事,一直没告诉你,但你也差不多想到了吧?自你记事起,胖丫就是这样子,这么多年一直没长大是吧?其实胖丫到我们家的时候就这样。我想告诉你,无论如何,她是我们的家人,照顾好她。还有呀,人不能一直活在仇恨之中,我把小木养大了,见到爹娘之后,我想被夸夸。” 郭木嘴唇颤抖,翻找出来几株草,“哥,你别,我好不容易能为养活你了,这是养魂草,你快吃了,你快……” 可是话没说完,少年身影已经消失,随风散去了。 郭木一怔,昨夜画面不断浮现在眼前。段平出手杀人,那三位黄庭修士虽然来救人,却被段平瞬杀。之后,是他哥哥拼尽全力挡下了一击,但瞬间之后胖丫就不见了,只有被撕成两半的段平。 慢慢的,郭木眼前光影不断浮现,当中是越长越大的他与一直都长不大的哥哥。 看见郭木跪在门口浑身颤抖,又见春柃靠在墙上,面色越发的煞白,杨泞心如刀绞,猛的弯腰捡起长剑,迈开步子大步往外走去。 春柃急忙转头,沉声问道:“你去哪儿?” 杨泞声音沙哑:“我去找他,既然杀我,为何……又要救我!” 结果正此时,大雨之中出现了两道身影,不,是三道。有一个人是被另一个人背着,另一个没有双眼,手拄着一根棍。 杨泞双眼猛的皱起,“你们……是我师……是杨露亭派来的吗?” 吴卒趴在龙垭背上,叹了一口气,而后言道:“不是,老爷让我们去安葬段平,是我们自己来的。” 杨泞一愣,“你们……为什么?” 吴卒微微一笑,转头望向大虾,轻声:“你说?” 大虾闻言,点了点头,却也是沉默了片刻才开口:“我们都比你大一些,跟着老爷却比你晚。我们不知道老爷做过什么,也不想知道。我们只知道,是老爷给了我们活路。段平说,他才不管老爷做过什么事情,他只知道在他最难的时候是老爷收留了他,给他吃的教他习武。” 说着,大虾抬起手杖,微微一拧而已,便抽出来一道尖刺。 “少庄主,你跟夫人私通,我们早就都知道,是老爷不准我们声张。你赶走的那几个人,其实没走,截杀那些玉泉国来人,是我们,与老爷没什么关系。少庄主,你人很好,待我们也很好,但今夜我们要杀了你。” 吴卒以手臂上的铁钩子拍了拍龙垭,龙垭便轻轻放下了吴卒。 此刻吴卒也叹息了一声,而后言道:“对不住了,少庄主。” 下一刻,龙垭往身后一抓,竟是拔出双刀,整个人气息一再攀升,竟也成了七品宗师! 大虾手提盲杖尖刺,微微甩动手腕,一身真气同样在七品。 杨泞面色肉眼可见的震惊,反观郭木,已然咬紧了牙关,打算拼命了。 可那吴卒竟然在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等杨泞转过头时,吴卒的铁钩已经夹在了郭木脖子上。 吴卒面无表情,只淡淡然开口:“少庄主惊讶是吗?那你肯定不知道,其实段平武道修为已经高过老爷,是四品宗师了。段平是天赋好,我们却不一样,我们残疾,逮住任何东西便都像是救命稻草,所以只能努力修炼。所以……我们不会让你坏了老爷的名声。” 哪成想此时,郭木竟然强行侧过了身子,任由铁钩刮掉他一块儿肉,转身一记肘击狠狠砸在吴卒胸前。 杨泞见状,手持长剑一个箭步迈出,拦下吴卒一击。但此时,龙垭重拳至此,杨泞来不及回身,被一拳砸在脑侧,整个人倒飞进屋子。他还来不及起身,大虾的尖刺便来了。 而铁钩子,也再次卡住了郭木咽喉。 正此时,有人长叹了一声,紧接着便是雷霆爆射而出。 瞬息之间,三道雷霆剑光洞穿三颗大好头颅,三道尸体倒地,三条人命就此消逝。 杨泞与郭木以及春柃,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看见了站在雨中的刘暮舟。 郭木一脸震惊,“你……居然是你?” 春柃也是一样,她是怎么都没想到,一个过路之人而已,竟是救了她们性命的人。 苏梦湫撑着红伞,随后赶至。 “你猜到了吗?” 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呢喃道:“比你的结论,稍微复杂一些。” 话音刚落,有个胖丫头突然出现,狂奔向郭木,嘴里喊着:“弟弟,哥哥呢?哎,你怎么流血了?” 郭木习惯性的板起脸,可只是一瞬间,他便强行挤出个温柔笑脸。 “哥哥……哥哥去找爹娘了,弟弟没事,蹭破一点儿皮而已。” 其实此刻,最为凌乱的,当属杨泞了。 他望着地上三具尸体,那都是十数年近二十年的老相识,但今日却拔剑相向! 他抬头看向刘暮舟,不住地往后退着,颤声问道:“你……你又是谁,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刘暮舟闻言,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沉默了许久,这才言道:“扮久了,就不知道是真是假了,自己都分不清。行善是真的,作恶也是真的,可行善是作恶之后自以为的救赎,年深日久,自己都以为自己是好人了,结果偏偏有人要戳破你这层面纱。我想,有一瞬间,你也想要孤身赴死,将微草山庄留给杨泞,在自己脸面未被戳破之前死了,身后事又看不见,管他呢,是也不是,杨庄主?知道你事情的人,死的都死在这里了,没死的都站在这里,可以一网打尽了。” 杨泞面色煞白,咬着牙喊道:“杨露亭!你究竟要怎么样?” 话音刚落,一道老迈声音也徐徐传来,却是答复刘暮舟的。 “刘公子,你要不管这个闲事,该多好?我都说的那么明白了。你说得对,面具戴的久了就很难摘下来。我想问问你,被人欺负过吗?你应该不会,你是楼外楼弟子,又是山外山钟离鸿的女婿,当然不知道这种感觉,但段平知道。我运气不如你,年少时是别人的家奴,好在是我勤奋,三十岁便到了四品宗师,可无论如何都无法再进一步。喜欢的姑娘也被人死死卡着,人家瞧不上我一个奴隶出身的家伙,所以但凡有向上爬的机会,我一定会向上爬。” 话音刚落,杨露亭便出现在了雨中。他望着满脸带着的杨泞,长叹了一声,气息悄然攀升至一品宗师。 “事到如今,没什么不好说的。当年造杀孽,无非就是为一个跻身三品的契机。可我也是个人,杀来杀去,终究是心软了,所以明知道有人死里逃生,也放他们一马,你也一样。收你为徒只是一时兴起,我也没想到会越养越像儿子。” 说着,杨露亭点着了旱烟。 “其实……你要是不拦春柃,就像这位刘公子所言,我有一瞬间却是想要赴死的,死在你手上。” 刘暮舟闻言,摇头道:“也只是一瞬而已,春柃与那些人的谋划,你早就知道。你没有授意段平派人去杀所谓商队,但你定然泄露了一些消息对吧?你知道段平也好,吴卒他们也罢,都会为了你这个老爷去出生入死,你根本不用安排,自然有人会为你做这些。我只是想问问,二十年来,做了这么多好事,你可曾好受些?” 这一番话,明显是说出了杨露亭的心声。 老人猛吸一口烟,而后摇头道:“没有,就像我告诉你的,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浪子回头没有金不换。那酒葫芦一出现我就知道你在,我前前后后给了你两次机会,你非要插手此事,那我也只能当你就是刘夜渡了。” 此时此刻,苏梦湫微微皱眉,此时问道:“你说的有点复杂指的是这个吗?” 刘暮舟只是微微一叹,而后望向杨露亭,呢喃道:“吴卒他们,该死吗?” 杨露亭迈步往门口走来,一品宗师的真气震慑此地,除了刘暮舟之外,其余人喘气都有些困难。 他也看了一眼刘暮舟,叹息道:“真要去埋葬段平,就死不了。来了这里,你不出手,我也会出手的。” 说着,他反手取出一把短刀递给郭木,然后才望向杨泞,呢喃道:“今日只会是弟子与师娘私通,与骗人小贼伙同外乡人陷害师父,却被师父反杀。” 刘暮舟皱了皱眉头,可杨露亭身上,一丁点儿的杀意都没有。 他皱了皱眉头,以心声问了句:“你杀人收魂,是给浠水山是吗?” 杨露亭又递给了春柃一把刀,对刘暮舟岁半点儿不隐瞒,点头后以心声道:“是,我发妻是浠水山修士,我不答应就娶不到心爱之人。也不全是因为这个,大部分是因为我想破境。你很聪明,看穿了我。我的确是故意透露消息给段平的,本来今日场面,应该是我与段平一起,万万没想到,段平竟然提前死了。不过也好,真要我动手,跟我长大的孩子,我真下不去手。有件事,你猜对了,却也猜错了。我的确是扮久了,却不是忘了自己是个什么货色。起初段平他们都是我练出来的杀手,可这么多年……他们给我做的脏活儿不少,人一旦脏了,就很难再洗干净,可是我想给孩子留下个干干净净的微草山庄。只有这些人死干净,包括当年没死的那些人,包括我。全死了,微草山庄才能再泞儿手中干干净净。” 刘暮舟闻言,闭上了眼睛。 而此时,杨露亭突然望向地上的剑鞘,笑着说道:“花里胡哨的东西,有什么用?” 也不知是不小心还是怎么回事,杨露亭弯腰的一瞬间,胖丫猛的冲撞过来,骂道:“我看错了,你是个坏人!” 砰的一声,老人被撞飞了出去。 而此时,压制众人的真气坦然消散。 春柃一咬牙,率先爬起来将刀子插进杨露亭后腰。郭木与杨泞几乎同时冲了过去。一把剑将杨露亭刺了个透心凉,另一把刀,则是抹了老人脖子。 杨露亭猛的散发真气,将三人逼开后带着插在身上的刀剑起身,手臂还朝着杨泞脖子掐去,并恶狠狠言道:“我……我养你长大的,你竟然……竟然真的下得去……” 背后长剑被春柃一把拔了出去,杨露亭呃了一声,一个踉跄便跪在了杨泞面前。 他口鼻之中鲜血疯狂往外溢出,双手死死抓着杨泞衣袍,沙哑道:“人……人是有欲望的,我不服!我不认错!你执掌微草山庄之后,欲望会越来越大,你……” 话未说完,杨泞却冷冷一句:“我不会!” 杨露亭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竖起两根手指,“二十年……二十年庄主,你也会变得像我这样,不信……不信就……赌一把!” 杨泞双目通红,冲着杨露亭,声嘶力竭道:“不会!不可能!我不会变成你这样!我跟你赌!” 此时此刻,苏梦湫望向了刘暮舟。 她看明白了,于是以心声问道:“他故意的对吗?那他到底算是好人还是坏人?” 刘暮舟睁开眼睛,又灌下一口酒,呢喃道:“做再多好事,该死还是该死的。” 幸好,临死之前,杨露亭用自己的办法卸下了弟子心中负担。 刘暮舟又看了杨露亭一眼,而后言道:“二十年后,我告诉他真相。” 杨露亭一笑:“多……多谢!” 话音落地,死尸也倒地。 而此时,一道声音匆匆赶来,落在了刘暮舟身边。 莫琼望着地上几具尸体,皱眉道:“我来晚了?” 刘暮舟则是摇了摇头,呢喃道:“他真要动手,你来也只是多死个人而已。” 一品宗师都能按着凝神巅峰打了,杨露亭真要动手,在场众人谁能有活路? 刘暮舟长叹了一声,然后转头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大致与莫琼说了一番之后,莫琼也长叹了一声,而后言道:“长达二十年的行善之路,即便是为了给从前赎罪,那些所作所为却是实打实发生的。或许,这些善事对他也有些改变吧。也好,下辈子能少赎些罪。” 刘暮舟递给莫琼一壶酒,然后呢喃道:“有改变吗?心狠手辣其实没改。说到底,要看怎么去想了。” 说着,便转头往别处走去,想来此地也要沉默许久了。 苏梦湫见状,赶忙跟上去,低声问道:“就这么……结束了?实话呢?” 刘暮舟是越看这丫头越喜欢,可此时确实有些笑不出来,便伸手按住她的脑袋,呢喃道:“有时候,实话不是那么重要的,重要的是该报的仇报了,该死的人死了,该日后活的很好的人,有机会活的更好。” 杨露亭这一死,没让杨泞太愧疚,这便是杨露亭想要的。 至于莫琼,瞄了几眼苏梦湫后,凑到刘暮舟身边,压低声音问了句:“又从哪儿拐来了这么个漂亮姑娘?” 结果声音太大,被苏梦湫听到了。 少女几步上前,一伸手抱住刘暮舟的胳膊,撇嘴望向莫琼,白眼道:“会不会说话呀你?什么叫拐?我是他未来徒弟。” 莫琼神色古怪,问道:“徒弟,还有未来的?” 苏梦湫使劲儿点头:“当然了,等他一桶水的时候,就可以把未来二字去掉。” 刘暮舟知道苏梦湫是逗他开心,可他实在是笑不出来。 于是刘暮舟望向莫琼,沉声一句:“说到底,他不过是个刽子手,发号施令的可另有他人。” 莫琼自然明白刘暮舟的意思,却也只能叹息道:“你也说了,我们暂时没有掀桌子的本事。” 刘暮舟却突然顿足,而后深吸了一口气。 “有些事本来不着急,但现在,我想急一急了。浠水山下,是不是有个拜水城?” 莫琼点头道:“是,怎么啦?” 刘暮舟摇头道:“没事,准备准备而已。近来我老觉得,我这人其实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但此刻却觉得即便是浠水山也有你莫琼这样的人,一杆子打翻一船人,有点儿太不讲理。 莫琼皱眉道:“什么意思?” 刘暮舟又灌了一口酒,而后沉声道:“有人告诉我,对什么不满,就掌控它,改变它。我本想待到返乡之后再去做一些事情,但现在想来,有些其实有本事掀翻的桌子,该掀的时候还得掀。” 我刘暮舟自然没本事踏平一座浠水山,但渡龙一脉那三个人,我是该见一见了。 于是刘暮舟看向莫琼,沉声道:“发生在他们几人身上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一定不会是最后一次。那座山头儿但凡在,这种事情只会越来越多,因为你拿回去的塔是空的,他们必然要重新去炼宝的。” 莫琼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你说,要怎么做?” 刘暮舟眯了眯眼,冷冷开口:“花他半年光阴,弄清楚哪些人该死,哪些人不至死,哪些人可以绕一绕。” 莫琼神色一滞,“你……你这是?” 刘暮舟总算了有了个微微笑意,久违地有了一抹洒脱神色。 “灭了它!” 说罢,刘暮舟眨了眨眼,问道:“我有一座渡龙山,没什么自己人,你说咋办?” 莫琼一乐,反问道:“关我多少响?” 「没注意时间,十二点前没能发出去,索性两天合一章了。」 第144章 一朵小红花 冬月初一,北峡镇早无青草,南峡镇靠近卸春江的位置却还有些绿意。当然了,渡龙山上总是绿的,因为有竹林有松柏。 今日青瑶起了个大早,先去看了一眼莲花,之后又去看了偷偷摸摸采药的夭夭,然后下山一趟取了一封信,才走去风满楼。 站在风满楼上,可遥望后方石拱桥一侧的山雨亭。 青瑶撇了撇嘴,淡淡然道:“倒不如叫欲来桥,山雨欲来风满楼,凑齐了。” 说着,便将一封信递给了叶仙城。 老头儿见状,无奈咋舌,叹道:“你来了之后,这小子是纯粹不找我了,寄信给你我都不知道啊!” 青瑶笑得双眼眯起,就这么望着胡老汉,看似是笑着,可老头儿总觉得脖子凉嗖嗖。 果然,青瑶笑盈盈一句:“你说小子?你本名叫叶仙城是吧?你再说一遍?” 胡老汉脸皮一扯,干笑道:“你这丫头,在这个上面较什么真,我这么大年纪,总不能喊他主公吧?喊教……喊别的也还太早了。” 虽然青瑶跌境,但气势可没跌落。 她抖了抖青衣,依旧笑盈盈的。 “那就烦劳称呼我家主人公子,而不是小子。” 胡老汉干笑一声,一边打开信封,一边言道:“你们这主仆,都不识逗,我……” 话未说完,信封已经打开了,只是扫了一眼,胡老汉嘴角便抽搐了起来。 “这小王……” 结果青瑶眯眼望去,他只得改口:“咱家公子,这是要为难死我呀!变卦怎么这么快?先前还只是说返乡要见到他们,现在竟然说要年三十儿之前见到……一时之间我上哪儿找去?” 信上只有简简单单一句话,“大年三十儿之前让他们三个来找我,我要灭山。” 青瑶淡淡然开口:“那就是你的事情了。” 话锋一转,青瑶疑惑问道:“你在意的不是主人要灭哪家山头儿?” 胡老汉一撇嘴,淡然道:“以你家主人那臭脾气,他都能说出灭山二字了,那要被他灭的山头在我们看来,就是该灭九族了。” 青瑶问道:“你很了解他?” 胡老汉灌了一口酒,又揉了揉酒糟鼻,之后才笑着说道:“难道你没发现?他这个人很奇怪,事关他自己,他就愿意多给人一次机会,若这个机会别人不要,他下手要多黑有多黑。若是江湖所见,他绝不会以自己的想法去左右别人,而是看当事人是怎么想的。当事人的决定再怎么与他想法不同,他也会忍耐。但要是事关他在意的人,像钟离沁,像他的宋伯,像宋青麟这样的,若是发生了什么事,他一出手就是最狠。想想当年杀龙背山下,他才那么点修为,就敢以命换命。” 青瑶闻言,并未怎么评论,而是问道:“那主人见得到他们三个吗?” 胡老汉笑道:“若他们想要一个主公,那不管手里有什么天大的事情,都要放下去见。若是不认,当然不会去。” 他们当然会去。 青瑶见胡老汉满脸喜色,便问了句:“你好像还蛮高兴的?” 胡老汉收起信,淡然一笑,“是啊,高兴在于某些人终于不什么事儿都死扛,没那么见外了。” 青瑶摆手道嘁了一声,转身往桥那边走去,并轻飘飘一句:“主人是见外,那你们怎么不想想,他为什么跟你们见外?我跟他满打满算相处半月余而已,他怎么不跟我见外?” 胡老汉闻言,若有所思。 反观青瑶,刚刚走到桥头便闻见了一阵酒香,一转头,瞧见香芸抱着一坛子酒走来。 香芸抬起头,微笑道:“青瑶姐姐,看景儿吗?” 青瑶含着笑点头,然后问道:“是新酒吗?拿哪儿去?” 香芸闻言,笑着答复:“这是这次最好的一坛子,胡前辈说每次最好的一坛子都要留在欲来峰旧竹林,等以后公子回来,人很多的时候再喝。” 青瑶一脸疑惑,“那片破竹林我知道,可欲来峰?我怎么没听说有座欲来峰?” 香芸眨了眨眼,“胡老前辈没跟你说吗?西山略高,以后就是主峰,叫欲来峰。山雨亭所在的东边儿,略低一些,就叫降魔峰。” 青瑶一乐,追问道:“这座桥,是不是就叫斩龙桥了?” 香芸点头道:“易大哥说这就叫斩龙桥,以后还要悬一把斩龙剑呢。” 此刻胡老汉急急忙忙赶来,站在青瑶身后,干笑着开口:“不是那个意思,你可别多想呀!” 结果青瑶咧嘴笑了笑,笑得极其灿烂。 “我没多想,你什么意思我知道,主人也知道,就是主人告诉我的,他还让我别在意。” 临走之前,青瑶笑盈盈望向胡老汉,问道:“你以为主人什么都不知道吗?他只是不说而已。” …… 微草山庄最终还是办了一场白事,少庄主杨泞名正言顺的接管了微草山庄,知道春柃嫁过杨露亭的人已经死光了,这两人便都穿戴白衣。 也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道,这场白事不是给杨露亭办的,而是给段平,给吴卒,给二十多年前被害的那些人。 当然了,外人则都是以为这场停灵十二日的丧事是给杨露亭办的。 杨泞望着门口迟迟未曾褪去的人潮,只觉得十分讽刺。 因为自打杨露亭病逝的消息传出去,微草山庄之外便挤满了人,都是来送杨露亭的。也不乏有人痛哭流涕,对着微草山庄掉漆的大门,叩拜不休。几日之前,玉露国皇室专门派人前来吊唁,连玉泉国都派人来了。 杨泞退到门后,呢喃一句:“二十年前杀人如麻的刽子手,二十年后却被含风郡乃至玉泉玉露两国百姓如此尊敬,真是讽刺。” 春柃轻轻抓住杨泞手臂,压低声音说道:“泞哥哥,人是死了,但真相根本解释不清,还是得出面说几句话的。” 杨泞长叹一声,点头道:“放心,我懂的。对了,胖丫跟郭木,还有……还有刘公子他们呢?” 春柃往外看了一眼,“郭木带着胖丫回了小镇,刘公子他们,好像准备离开了。之前我留过郭木,微草山庄百废待兴,总要找些新人进来的,郭木与我们出身相同,我让他留在这里,将此处当成自己的家就好了,但他不同意,说打算带着胖丫四处走走。” 杨泞闻言,叹道:“走了也好,这座山庄……我未必守得住。” 此时此刻,刘暮舟带着苏梦湫与莫琼就在人群后方。少女皱着眉头,因为人群之中有人高喊着:“杨老庄主千古!杨老庄主走好!” 听到这些,苏梦湫便如鲠在喉。 她皱了皱脸,转头看向刘暮舟,问道:“到头来,他还是那个受人敬仰的老英雄,真相如何根本不重要是吗?” 莫琼闻言,也沉默了片刻,而后言道:“天下事,就是很难尽善尽美。” 刘暮舟端着烟杆子,吐出一口烟雾之后,呢喃道:“你们有没有想过,杨露亭的行善其实不是为了赎罪,只是为了让别人觉得他是个好人?可是慢慢的,他被架起来了。打个比方,所有人都知道你爱吃面,你自己也有意无意与别人说你多喜欢吃面,一顿不吃就不行。这样的话,人家给你端了两碗面条儿,你不得一副很爱吃的模样,将碗都舔干净?说回来,最初的几年之后,杨露亭行侠仗义乐善好施的名号已经传出去,此时有人走投无路,到微草山庄门口跪着,求老庄主给口饭吃,你说他能怎么办?这种事情越做越多,他也就被越架越高。被架的越高,他就要越谨慎地去维护自己的名声。说到底,最关键的还是杨泞,他是杨露亭收养的弟子,是维护他名声的手段之一,于是杨泞也就成了这微草山庄之中最干净的人。再说了,毕竟几十年的相处,人非草木。” 苏梦湫却皱眉道:“段平还不是一样?” 刘暮舟望向苏梦湫,沉声一句:“可是由头至尾,他一直是将段平等人,当做杀手的!” 苏梦湫闻言一怔,沉默了许久,才呢喃一句:“就跟我一样,从来都只是被当做棋子,想……” 话未说完,刘暮舟轻轻敲了敲她脑壳。 “少说这种话,现在不是了。” 苏梦湫呢喃道:“就走吗?玉露国武道魁首没了,这座微草山庄,杨泞能不能守住还是一回事。要是这么就走了,那这样的江湖,有什么意思?” 刘暮舟猛吸一口烟,微微眯眼:“当然不会就这么走了,想要一河清,得源头清,否则再怎么治理河道也是无用的。另外,江湖有深有浅,有些地方只需要出手救个人,会很痛快。可有些时候,是非不是那么好评定的,做的错事与好事,哪里有办法互相抵销?杨露亭死在自己养大的孩子手中,就是当年所行恶事的罚,这些日子你看见的来吊唁他的人,就算是他善行的奖了。” 苏梦湫还是皱着眉头,“可他本心不是行善。” 刘暮舟笑道:“丫头,论心也好,论迹也罢,要看什么事儿的。你看看那些百姓,不管杨露亭是不是发乎本心,这些人是因他做的事才吃得饱过得更好的。假如你是一年只需要交二两面的租金的租户,在你眼中,杨露亭是什么人?” 苏梦湫长叹一声:“那或许就是大侠,大恩人了。” 刘暮舟又是一笑,“你得记住,我们只是局外人,过路人,再怎么样都做不到真的感同身受的。” 莫琼闻言,笑着说道:“你跟之前,是有点儿不一样了。之前你好像不会想这么多?” 刘暮舟收起烟杆子,有提起酒葫芦与莫琼的江湖碰了碰,而后笑道:“那时候才多大?我好像才十六?过年我都二十二了,能比吗?” 就是,当年一到正午时分,某人还要经历万剑穿心呢。 苏梦湫见刘暮舟与莫琼都有酒,便取出自己的水壶,也喝了一口,而后啧了一大声。 终于走出了人群,不再喧闹,苏梦湫又问了句:“那郭木跟胖丫呢?是会留在微草山庄吗?” 刘暮舟想了想,而后言道:“我问了他要不要去神水国,他说想先到处走走,带着胖丫去看看天下。之后要是有机会,就找个合适的地方,还开个酒铺,跟他爹娘一样,卖酒。” 其实苏梦湫是想问刘暮舟就没打算留一留他们吗?反正那座被他嫌弃的山头儿那么空,让那骗子去也未尝不可吧? 此时刘暮舟补了一句:“他呀,本性不坏,但骗人太久,得走一走江湖,被人骗一骗之后会更好。” 苏梦湫闻言,哦了一声,本来不想说话了,却又想起方才刘暮舟所言源头的事情,于是问了句:“那你想怎么正本清源?” 刘暮舟双眼微微一眯,而后冷冷一句:“灭山一座,是一座早就该灭的山!” 说着,刘暮舟转头望向莫琼,轻声道:“现在想来,当年孟平景盗走那座塔,便是知道了浠水山所作所为吧?浠水山到底是要做什么,你有些眉目了没有?” 莫琼摇了摇头,轻声道:“浠水山到底要做什么我不知道,但塔里那件东西的确是可以在塔里创建一处类似于酆都地府的小天地,这也是呜咽湖能在福地之中又开洞天的原因。我不知道他们建造那处洞天做什么,想要炼出那样的宝物,是需要无数生灵的血肉与魂魄的。” 建造一处类似于酆都地府的小天地?小小浠水山,不过有个四转金丹而已,要这有什么用? 想到此处,刘暮舟转头问了句:“你说我以什么身份去竹瓦城好一些?” 莫琼闻言之后,神色变得有些古怪,然后笑盈盈一句:“你不是要去桑木国的别古城吗?我给你找了个好差使,这边儿事情完了,你去别古城之后就有个好身份了。” 刘暮舟见莫琼这般神色,双眼微微一眯,问道:“你是不是没憋什么好屁?” 突然一道清风拂面而来,刘暮舟猛的转头,率先看见一双桃花眸子。 下一刻,苏梦湫与莫琼齐齐扭头儿望去。 突然到来的姑娘扫了一眼苏梦湫,然后望向刘暮舟,冷笑道:“大的不敢带着,改小孩儿了是吧?你刘暮舟眼光还真不错,带个小丫头都要带个顶好看的?” 刘暮舟心中一叹,偷摸给莫琼使了个眼色。 莫琼见状,缓缓将视线挪开,爱莫能助。 刘暮舟只得干笑一声,指着苏梦湫,对着钟离沁说道:“好看吧?我给你找的徒弟。” 钟离沁翻了个白眼,“少耍贫嘴,我可不收徒弟,要收你自己收。” 刘暮舟笑着摇头,“我且得几年呢,没个凝神修为,哪儿有脸收徒弟。不行你到了扶摇楼之后问问曹景齐,他愿不愿意收徒弟?” 钟离沁呵呵一笑。 苏梦湫则是望了一眼钟离沁,又看向刘暮舟,嘀咕道:“我又不是个物件儿,推来推去的……” 钟离沁见状,嘴角微微一挑,翻手取出一柄无鞘剑递向苏梦湫。 少女一脸疑惑,眨着眼,问道:“这是什么?” 钟离沁没好气道:“当然是见面礼,拿着呀!” 苏梦湫连忙哦了几声,又伸手接住了剑。 反观钟离沁,则是望向了莫琼,微微一笑,轻声言道:“当时传信,一直没机会说谢谢。” 莫琼干笑一声,摆手道:“不叫事,不叫事,毕竟我跟他是朋友。” 刘暮舟才知道,莫琼出了武灵福地之后,不光给飞泉宗传信,也给山外山写了信。 于是他灌了一口酒,轻声问道:“能待多久?” 钟离沁撇嘴道:“若刘公子不嫌弃,就凑活过个年呗?” 刘暮舟闻言,煞有其事的往周围看去。 “哪个刘公子?他敢嫌弃我家钟离姑娘。”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走在了前头。 后边儿的莫琼与苏梦湫对视一眼,皆叹息了一声。 莫琼摇头道:“我先回了,你自个儿受着吧。” 说罢,莫琼也没跟刘暮舟道别,转身就先御风而去了。 其实此时此刻,莫琼有一种难言的愉快心情。 当年江湖初见,刘暮舟说他身患重症,要治好了才敢去找喜欢的姑娘。后来莫琼陆陆续续听到了许多传音,也知道了钟离沁忘了刘暮舟。 还好还好,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 但此时,莫琼耳边传来一句:“你有没有想过,浠水山会不会也只是个马前卒?” …… 浠水山下有座竹瓦城,站在主峰之上看竹瓦城,也就是平原之中小方框而已。 浠水山巅有一大柳树,柳树下站了两道身影,一黑一白。 白衣言道:“杨露亭死了?不应该吧?当年给他的东西可是从我们牙缝儿里抠出来的,以他的资质,起码也在一品宗师,能力压凝神巅峰了吧?” 黑衣点头道:“是有些蹊跷,不过只是个他,无足轻重了。但武灵福地的东西是我们的心血,真就不要了?” 白衣人揉了揉眉心,叹道:“老头子说不要了,还能怎么着?不是我发牢骚,有学宫在,老头子的想法……” 话未说完,黑衣人轻咳了一声,白衣人只得闭嘴。 此刻黑衣人才说道:“他让我们暂时不要轻举妄动,还是听话些吧。你我年纪不够大,当然不知道当年那场大战是什么模样,也不知道他想让天下变成什么样,但我们要帮他去做他想做的,因为那是我们的老头子。” 白衣人一乐,却见黑衣人取出一朵鲜花。 “给咱俩的,说今年过年就不来了,提前给咱当压岁钱。你说咱们都奔三百的人了,还得奖励一朵小红花……” 白衣人接过鲜花,无奈道:“老头子还是改不了爱养花的毛病啊!” 第145章 怡情生意 天底下的城池,起名字也不全是高雅的,像飞峡县,就是渡龙峡出名,所以叫了飞峡县。就连那含风郡城,也是因为风大,所以叫做含风的。 而南边儿的玉泉国与北边的玉露国,有一座共管的城池。因为当年两国,便是在此分家的,所以就叫分家城。 城外山巅,刘暮舟提着酒葫芦,钟离沁与苏梦湫一人捧着一盒桃酥,坐在悬崖边上晃荡腿。 刘暮舟也不知道,这俩人怎么就这么和睦呢?这才几天,就混的这么熟了? 钟离沁转头看了一眼刘暮舟,轻声道:“待会儿咱们吃火锅儿去?” 结果苏梦湫与刘暮舟几乎异口同声道:“听过没吃过。” 钟离沁闻言,笑道:“那就去吃嘛!” 刘暮舟却望向苏梦湫,“渝州人?吃得了辣吗?” 苏梦湫干笑一声:“试试呗。” 上次扯谎说是渝州人,可她根本就不知道,蜀地罪能吃辣了。 不过此时,刘暮舟望着山下城池,轻声道:“你想看的厨房在玉露国、茅厕在玉泉国的事儿,怕是瞧不见了。大多城池都是南北朝向的大街,你看这分家城,东西朝向的大街将城池分成了两半儿,估计就是这里的分家大街了。” 钟离沁将剩下的桃酥递给苏梦湫,起身站在了刘暮舟身边,看了下方一眼之后,呢喃道:“管他呢,吃顿火锅儿之后,咱们直接去竹瓦城吧,反正要住两个月,索性租个院子?” 刘暮舟闻言,点头道:“好啊,那就抓紧,吃罢之后御剑过去吧,赶天亮到竹瓦城。” 说到这里,苏梦湫冲着刘暮舟撅了噘嘴,呢喃道:“你打算什么时候教我学剑啊?我也想御剑。” 刘暮舟无奈至极,“可我真不会教呀!” 钟离沁见状,乐呵呵站在一边望着。 有些事呢,当事者看不清,但第三个人,就看得很清楚了。 钟离沁明显能感觉到苏梦湫对于刘暮舟有种奇怪的依赖,而且钟离沁也能感觉到,两人身上似乎有一种相同的东西,但无论如何都看不清楚。 反观刘暮舟,也是如此。 他当然想带着小姑娘,但他是万万不敢收徒的,因为钟离沁知道,某人骨子里那点儿自卑由始至终一直都在,只是掩饰的好而已。 也是因为这点儿自卑,他从不会觉得别人为他做什么事理所当然的,总觉得要等价交易。即便别人给他什么,他老是会想着还回去同等的物件儿。 他觉得苏梦湫很不错,但只是现在的刘暮舟,做不了苏梦湫的师父。 于是钟离沁突然插了一句嘴:“收不收徒的又不耽误教剑,我不也教过你剑术么?你怎么不喊我师父?” 刘暮舟闻言,略有些语噎,心说你这话说的,你是我媳妇儿,我怎么能喊你师父呢? 可苏梦湫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连忙跑去抓住刘暮舟的袖子,噘着嘴,可怜巴巴的。 刘暮舟见状,没好气道:“现在是装的还是真的?非要教也不是不行,主要是我出了神霄炼气与龙背山的炼气功法之外,就不会别的功法了,而你并无雷霆灵气,我即便教了你神霄炼气,也没有用呀!再说,就算是有别的功法,也不知道你适合什么。” 钟离沁翻了个白眼,简直不知道怎么说他了。就连苏梦湫也瞪大了眼珠子,诧异道:“你不知道我是火焰气旋吗?想要适合的,找一本火属性养剑术就行的呀。这不是炼气士一开始就要学的东西,怎么你不知道?” 钟离沁无奈道:“本以为你是个老江湖了,没想到还是这么没见识,丢死人了。人天生就有五种属性,炼成气旋的时候也会是五种。但炼气有九层境界,大多数人都会在其余四层侧重去修习擅长的属性。你我这样的生来就带有五行变化而成的异属性的例外,而苏丫头这样的,生来就只有一种属性的,也是极少的。” 说着,钟离沁并指点在了苏梦湫额头之上。 “喏,这是赤焰楼的养气功法,正好适合你。” 刘暮舟闻言一愣,“赤焰楼?你哪儿来的赤焰楼功法?” 钟离沁冲着刘暮舟一扬下巴,微笑道:“你别忘了我们山外山祖师婆婆是谁了。楼外楼有十二楼任意一处的功夫,山外山自然也有!” 这话说的,钟离沁颇为自豪呢。 刘暮舟思量了片刻,而后呢喃道:“也罢,待我南下之时,去一趟赤焰楼吧。你自今日起就修行这养剑气的功法,我怎么学的剑,就怎么教你吧。不过事先说好,我也是个半桶水,只是教你,绝不是你师父!” 苏梦湫嘿嘿一笑,噌的一声抽搐钟离沁所赠玄铁剑,冲着大风劈砍几下,意气风发道:“将来我也能御剑了!” 结果一转头,刘暮舟与钟离沁已经往山下去,苏梦湫赶忙小跑追上,“等等我呀!” …… 有些事情城外是看不到的,但进了城也就是一眼的事情。 城中商户许多都挂着白灯笼,更甚者有人居然头系白巾。 刘暮舟虽然已经有了几分猜测,但在寻到一处操着一口玉露国口音却自称正宗渝州火锅的铺子后,还是问了那位戴孝的老掌柜,这分家城里为什么许多铺子都有孝? 老掌柜的答复,一点儿也不出人意料。 答案自然是,北边的杨老庄主死了,他们曾受微草山庄恩惠却不能赶去凭吊,只能遥遥吊唁了。 落座之后,刘暮舟便长叹了一声。 “二十几年,都过了一代人了。连这些上了岁数的都这样,可想而知杨露亭对于年轻人的影响了。” 钟离沁给刘暮舟倒了一碗水,又给苏梦湫倒了一碗,之后言道:“你纠结的无非是一个不想行善的恶人,做的恶事无法被揭穿,偏偏做的善事被人都记着,是吗?” 刘暮舟摇头道:“倒也不是,毕竟这些事是实实在在给需要的人带来了好处。我只是为当年那些被他所杀的人不平,你想想,万一他们泉下有知,得知害死他们的人最后成了个大侠,他们得多难受?但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了,无法改变,也只能将这口吐不出来的气咽回去了。” 钟离沁喝了一口自己的水,然后望向刘暮舟,问道:“霜草姐姐说她跟你说了一句话,我改一改,对你重新说一遍?” 刘暮舟点头道:“你说。” 钟离沁直直望着刘暮舟,神情严肃:“有些事看不惯,要么就逼自己看得惯,要么就想办法让看不惯的事情少发生。” 顿了顿,钟离沁又道:“当然了,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得自己去找理由呢。去积雷原,一开始是为了我,后来是为你自己。去西域,还是为了我,因为要帮我铸剑。到山外山,依旧是为了我。你刘暮舟走了这么多年的江湖,一开始是为了逃命保命,后来好像就都是为了我,那你有没有想过,我钟离沁已经被你刘暮舟得手了,将来的路还很长,将来你要以什么为目的去看广袤人间?” 苏梦湫双手捧着水盅,眨着眼,不敢说话不敢说话。不过她觉得,方才钟离沁说的已经得手了,也未免太不拿我当外人了吧?咦……这儿还有个孩子呢,羞死人了! 刘暮舟没动桌上的水杯子,而是灌下了一口酒。 沉默片刻之后,刘暮舟点头道:“你说的对,我是得好好想想了。” 此时钟离沁又说了一句:“我呢,希望南下归来之时,你会有个答案。” 刘暮舟点头道:“好。” 此时此刻,有人端着个大锅走了过来。钟离沁转头一看,实在是没忍住,眼角微微一颤。 她望向刘暮舟,没好气道:“苏丫头吃不了辣,让你点个鸳鸯锅,你这是什么?” 刘暮舟一脸疑惑,答复道:“是鸳鸯锅呀,一边是特辣,一边是中辣。吃不了辣,就吃中辣嘛!” 苏梦湫嘟着嘴,一脸幽怨。 刘暮舟见状一乐,轻声道:“你得学着吃辣,神水国吃辣也很厉害,又咸又麻又辣,你要不学着吃,以后怎么办?” 此时菜也端来了,一大盆儿羊肉片。 苏梦湫深吸了一口气,抄起筷子瞪大了眼珠子,“好吧好吧,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不一会儿的功夫,热气便冒了上来。 苏梦湫抱着一壶凉水,一边掉眼泪一边吃着。钟离沁实在是看不下去,说了句你要嫌辣就别吃了,待会儿吃别的。结果苏梦湫把眼泪擦干,又灌了一通凉水,然后说了句:“可是……好吃呀!” 钟离沁无奈摇头,嘀咕一句:“真是跟什么人学什么人,别的没学会,倒学会偏向虎山行了。” 刘暮舟乐到不行,玩心大起,偷摸给苏梦湫换了一杯烈酒。待少女准备涮嘴时,烈酒入口,姑娘一下子脸蛋儿通红,转头吐出酒,又望向刘暮舟,噘着嘴,作势要哭。 此刻刘暮舟笑着与钟离沁传音:“这丫头与我的某种联系,不可能是天生就有的,也就是说,有可能她是别人放在我身边的一道暗桩,这丫头自己还不知道。” 说罢,刘暮舟补了一句:“不是有可能,而是肯定。” 钟离沁闻言,只反问了一句:“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办?” 刘暮舟沉默了片刻,却只是笑着以心声说道:“明儿个找一间院子,买也行租也行,反正用不了多少钱。到时候烧点热水,你给她洗一洗,看看她身后的伤痕有没有法子能去掉。女孩子嘛,我总归不方便。” 对于钟离沁的问句,这便是刘暮舟的答复。 不是留在身边用于反间,更不是拿苏梦湫当做棋子,就只是拿她当个小孩子,让她不必再挨鞭子,好好长大便是了。 这会儿苏梦湫实在是辣的吃不下去了,于是猛灌一口水,簌簌吸着冷风,问道:“那咱们做什么生意啊?要不然开个地道老火锅儿?” 说起这个,刘暮舟倒是真好奇,莫琼那家伙给自己安排了个什么差事?这差事不好安排,要能上浠水山,还能光明正大的接触浠水山弟子,能是个什么活计呢? …… 次日清晨,一行三人落在了浠水山之外。 这浠水山,传闻古时候是一条大水,在水经之中都出现过。后来水干了,源头处便成了浠水山。 在城中往南望去,一座高山穿云而过,那便是浠水山了。 竹瓦城以北,是隶属于浠水山的走马渡,算是一处大渡口,毕竟是在主要航线之上。若在此处渡口乘船,直下三万余里,便是别古城了。 刘暮舟换了一身粗布衣裳,也未背剑,也未悬挂酒葫芦。有钟离沁给的易容法宝,刘暮舟想让谁看清他的模样谁便看得清,其余人,只要他不是元婴修士,就看不起。 不过直到现在,刘暮舟还有些半信半疑,他取出挂在脖子上的无事牌,疑惑道:“就这个玩意儿,比易容符还好用?” 只是个很寻常的无事牌,墨玉材质,尤其黑,但在日光之下,却又泛着绿。 钟离沁穿着平平常常的青衣,也未曾背剑。她看了一眼刘暮舟,撇嘴道:“这可是当年祖师婆婆带来的,我进了一趟剑冢带出来的,晓得你这家伙用的上,但很值钱的!现如今的七品炼器师,我知道的也就十万火急十先生了。” 刘暮舟索性不搭茬儿,现在他最缺的就是钱了。 翻手取出莫琼给的竹制木牌,刘暮舟嘀咕一句:“也不晓得莫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要给我安顿个混账活儿,我可得给他松松筋骨了。” 说话时,三人已经到了城门口,有个身着灰衣的中年人,就等在此处。 中年人瞧见刘暮舟之后,视线略微下移停在了竹牌之上。一眼过后,他便满脸堆笑,隔着老远便抱拳:“这位便是别古城的叶先生吧?” 说着,他竟然将眼神瞟向钟离沁与苏梦湫。 刘暮舟瞬间皱起眉头,眯眼望向中年人,“别瞎看。” 中年人闻言,哈哈一笑,摆手道:“了然,了然,这便是道友门派的底蕴了。我们这边位置已经选好了,姑娘们也早就找齐了,就差叶先生这样的好手来教我们做生意了。” 刘暮舟心中直打鼓,心说这生意,听着不像好人做的呀! 结果此时,中年人又说了一句:“朦胧仙子所开的青楼,远近驰名,莫琼能请来朦胧仙子的高徒,真是让我意外啊!” 刘暮舟心中一叹,狗日的莫琼,怎么坑我是吗? 钟离沁心声呵呵一笑,“我当什么好生意,你刘暮舟还真让我刮目相看了。” 刘暮舟欲哭无泪,结果苏梦湫又皱着眉以心声言道:“意思是咱们要做老鸨子?” 刘暮舟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言道:“道友,话不要说的这么难听,什么青楼?那是怡情之处。” 中年人赶忙点头:“对对对,叶先生的怡情之处,姑娘向来只卖艺的。” 听到此处,刘暮舟总算长舒一口气。 但这种生意,我咋个做呀? 第146章 一座浠水山 压根儿就不用刘暮舟租房子,人家浠水山早就安排了一处客邸,就在渡口不远处。 但刘暮舟是在说不知道朦胧仙子是谁,只能以心声询问钟离沁。不是该开玩笑的时候,钟离沁自然有问必答。 刘暮舟这才知道,原来所谓的朦胧仙子,是这瀛洲南部一位……奇女子。开着整座瀛洲最大的风月场所,尤其在瀛洲南部各处水乡,生意极好。 不过这位朦胧仙子的红袖坊,向来只卖艺,不卖身,假如姑娘失了身子,便会被逐出红袖坊。 刘暮舟以心声问了句:“那如果里边儿的姑娘不愿意干了呢?” 钟离沁没好气道:“我也是听人说的,据说红袖坊的姑娘都是炼气士,只要干满五就可以,五年之后便是自由身,想离开就随时离开的。” 刘暮舟心中疑惑,于是问了句:“我要问你是听谁说的,你会说吗?” 钟离沁揉了揉眉心,干脆出声道:“还能有谁?” 刘暮舟一听,瞬间了然。 哦哦,这么一说刘暮舟就明白了。因为能靠近钟离沁又不靠谱儿的人,也就只有裴邟了。 苏梦湫撇了撇嘴,晓得两人又在说什么悄悄话。 不过前方中年人倒是满脸疑惑,“叶先生,这位姑娘说什么?” 刘暮舟闻言,笑着摆了摆手,“没什么,跟我闹脾气呢。对了,道友贵姓?还有莫琼那家伙求我来的,他人怎么不出现?” 中年人笑着言道:“在下姓胡,在浠水山钱谷做事。至于莫琼,他给叶先生挑了一处好宅子,正在那边等候。” 又走了几步,胡姓中年人突然笑了笑,又问道:“莫琼来浠水山不算久,却已经为我们做成几件大事了。不过我听说他拜师于护法前一直四处流浪,不知他怎么认识叶先生的?” 刘暮舟闻言,笑道:“江湖相逢,一见如故。” 钟离沁随意瞥了刘暮舟一眼,然后以心声询问苏梦湫,“他现在总是满嘴跑马车,眉头都不皱了?” 以前某人扯谎,眉头会不自觉的微微皱起,现在居然面不改色?还真是老江湖了! 苏梦湫想了想后,以心声答复道:“额……怎么说呢,反正也是个戏精。” 片刻之后,三人走到一处竹林,竹林之中有小溪一条,过了溪水便是个古色古香的宅子,大门与围墙处,倒还真盖着竹瓦。 大门竹瓦之下,悬挂两只竹编灯笼,里头糊着红纸。在几人走到门前时,大门便从里面拉开了。 胡姓中年人对着莫琼一抱拳,又对着刘暮舟一抱拳,而后言道:“二位先叙叙旧,午后若得闲,还请叶先生来一趟走马渡,瞧瞧我们还需要做什么,最好是能传授些生意经。” 刘暮舟闻言,抱拳回礼,笑道:“一定知无不言,只不过,既然到了浠水山下,我还是想先去山上拜访一二,如若不然,岂不是显得我红袖坊不懂规矩么?” 胡姓中年人闻言,赶忙改口,“是是是,还是叶先生考虑周到。” 刘暮舟已经给莫琼使了许多眼色,此时莫琼也知道,要是再不搭理,那家伙真来气了,于是莫琼朝前一步,抱拳道:“胡供奉,晚点儿我带叶兄登山拜访,下山之后,我再与他一同去寻你。生意是个长远事,何必急于一时?” 胡供奉笑着点头:“所言极是,那我就先走了,你照看好叶先生。” 待中年人走后,莫琼这才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叶先生,请吧?” 刘暮舟呵呵一笑,大步朝前,进门之后才以心声骂道:“我知道你他娘没憋什么好屁,就是没想到,你他娘的这么坑人?什么红袖坊,你就不怕露馅儿了?” 莫琼淡然答复:“放心,漏不了,红袖坊那边我已经打好了招呼。将来你去了别古城,也用这个叶先生的身份就好了。” 刘暮舟一撇嘴,骂道:“你小子,看不出来呀,还喜欢逛青楼?” 莫琼白了刘暮舟一眼,沉默了片刻,然后才说道:“逛什么青楼,年少时家里定过个娃娃亲,后来家没了,便也没敢继续惦念。没想到上次折返之后又被派去别古城时,碰到了她。” 刘暮舟转头望去,想了想后,还是说道:“人在红袖坊?” 莫琼点头道:“嗯,莫家被灭门,她们本来也是小门小户,没了莫家做靠山,没过多久就家道中落了。她爹娘死后,不得已沦落风尘。不过人的命,怎么说呢,就像我莫琼遇上你刘暮舟是人生一大幸,她也遇到了个好人,收她为义女了。后来,她就成了别古城的红袖坊主。” 刘暮舟闻言,微微一怔。 其实刘暮舟从未想过,只不过送出了一面他并不需要的镜子,对莫琼而言,居然是人生一大幸。 鬼使神差的,他想到了第一次搭乘渡船之前,去渡口时遇到的那个倒行市的少年。也不知道,他现如今过得如何了。 沉默片刻后,刘暮舟拍了拍莫琼肩膀,笑道:“人还在,比什么都好。不过我这个身份,不是朦胧仙子的弟子么?你那娃娃亲竟能让我假冒朦胧仙子的徒弟?” 莫琼笑道:“她现在管那位神秘至极的朦胧仙子叫娘,你说呢?” 刘暮舟嘴角一扯,摆手道:“当我没问。” 转过头,刘暮舟对着钟离沁说道:“你自己挑个住处呗?我待会儿与莫琼登山一趟,你先熟悉熟悉院子,之后就带小丫头去买几身衣裳,如何?” 钟离沁拉起苏梦湫的手,淡淡然一句:“做事小心,我可不想再被逼到绝路上了。” 刘暮舟笑道:“这次不会,放宽心。” 说罢,钟离沁拉着苏梦湫便往后院儿走去,边走边说道:“走,烧点儿热水,给你洗个澡。” 听到要洗澡,苏梦湫微微皱了皱眉头,神色之间有些抗拒。 “我可以用灵气洗的,不用水。” 钟离沁一把抓紧苏梦湫的手腕,瞪眼道:“那可由不得你!” 少女紧紧皱着眉头,朝刘暮舟投去求救眼神,但刘暮舟只是望着墙角竹子,假装没看见。 苏梦湫只得哀叹一声,望着钟离沁,可怜兮兮道:“不能嫌弃我。” 钟离沁微微弯腰,摇着头,轻声道:“怕什么?咱们都是女孩子。” 苏梦湫眨了眨眼,心说也是呀! 待二人走后,刘暮舟才以心声问了句:“这地方,能说话?” 莫琼指着竹制月亮门,“地方是我自己找的,可以放心。” 刘暮舟这才取出酒壶,灌了一口酒后,问道:“那些姑娘是怎么来的?” 即便莫琼说了是他找的地方,刘暮舟还是很谨慎,只以酒壶喝酒,并未取出酒葫芦。 过了月亮门便是后花园,假山一侧有石桌,刘暮舟坐下后,又问了句:“那些姑娘?” 莫琼摆手道:“明面上没什么问题的,那些姑娘都是花钱从各个青楼挑选出来的清倌,姿色极佳也略有才艺,被弄到竹瓦城来后,对浠水山满是感激之心。” 顿了顿,莫琼又道:“说来也奇怪,他们好像并不打算重新弄出一道宝物藏于塔中,起先我师父还说了要我带着大供奉再去一趟武灵福地,现在却突然绝口不提。至于你让我查的事情,宗门之中并无什么异常,绝大多数人都是一心修炼,与别处宗门没什么不同之处。人毕竟那么多,我确实没办法一一去查。” 刘暮舟点了点头,而后问道:“孟平景呢,在山中师承是?” 提起这个,莫琼长叹了一声,摆手道:“当年他偷走的东西毕竟是见不得光的,知道他是叛徒的人很少,也就几座山峰的观景峰主,以及大供奉、护法以及山主了。孟平景原本是载溪峰主的大弟子,那次之后,孟上景与孟入景先后失踪,载溪峰也从第一侧峰没落至垫底。十年前载溪峰主收了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弟子,也是最后一个,是从山下抱养的一个孤儿,但那孩子九岁时孟律峰主便死了。现如今整座载溪峰上,就只有一个孟去景,才十九岁,一直在给孟律守灵。” 平上入去四个弟子,这孟律是会起名字的。 刘暮舟又抿了一口酒,而后言道:“也就是说,是因为孟平景,所以整座载溪峰都受到了牵连。” 莫琼点头道:“是呀,先是上入两人无缘无故失踪,之后是峰主孟律暴毙。不过孟律多活了十几年,倒是让人有些意外。” 刘暮舟则是又问一句:“这个孟去景,怎么能见到?” 莫琼想了想,答复道:“他不愿要山中俸禄,自己种了药,每个月都要拿下来卖的,算日子这两天就下来了。” 孟去景,一十九岁,孟律养他到了九岁便死了,他一个人活了这么久? 刘暮舟抿了一口酒,突然笑问道:“你说,载溪峰的没落,会不会不只是因为孟平景?要是师徒几人发现了些什么呢?” 莫琼闻言,也灌了一口酒,而后言道:“也难说。” 说着,他看了一眼天色,而后问道:“也巳时了,现在登山?我的朋友来了,不去见见我那护法师父,有些说不过去。” 刘暮舟点头道:“好啊,那就去见见那位于护法。” 说走就走,二人走出宅子之后便御风而起,去往远处那座入云高峰。 现在刘暮舟自然不好御剑赶路的,御风也就慢很多了。 上了云海再看浠水山,还真有一条如同银带的溪流自一侧留下,在略低一些的山峰,汇聚成为一处潭水后才望下溢出。 想必那就是载溪峰了。 此时刘暮舟以心声问了句:“想过没有,他为何收你为徒?” 若不是一趟武灵福地,莫琼真就当那位于护法是好师父了。 他沉默片刻,而后言道:“我一趟镜中天地出来之后,也算是洗精伐髓了,不仅修成黄庭,修为短时间内还连破了好几重。当时觉得有几分力气了,想着返乡查找当年的凶手,也是那时候遇到他的。他知道我是莫家唯一一个活口,收我为徒又帮我报仇,现在想来,是不想我继续查下去吧?” 刘暮舟却道:“若不想你查,他可以杀了你的,那可是金丹修士。” 莫琼闻言一怔,半晌后才缓缓摇头,“你……你这么一说,我还真弄不明白了。” 刘暮舟一笑,而后言道:“杨露亭啊!不知是于漕学的杨露亭,还是杨露亭学的于漕。若以大恶意去推测,只能是于漕借着收你为徒让某些怀疑到浠水山的人打消怀疑。” 莫琼一皱眉,沉声道:“可浠水山,没有别人知道我的身世,就连当年他帮我,都不准对别人提起。” 刘暮舟点了点头,又道:“那就以大善意去推测,于漕是黑纸上的,一点白。” 莫琼深吸了一口气,呢喃道:“你这家伙,总是要想那么多,都把我弄糊涂了。” 刘暮舟一笑,摆手道:“没关系,很快就不会糊涂了。该死的人一个都不会留,不该死的,一个都不会死。近两百年光阴,数千条人命,这座浠水山要给世人一个说法儿。若给不出,就让他们背后的人给!” 而莫琼却皱了皱眉头,问出了一直以来最大的疑惑:“刘暮舟,你哪儿来的这么大的信心,你不是说了,我们还远远没到掀桌子的时候吗?” 刘暮舟轻声答复:“以前总觉得凡事都要自己亲手去做,否则没有意义。后来震泽死了那么多人,其实我当时很憋屈,更后悔,跟在武灵福地时自以为是却没救下好孩子后一样后悔。憋屈倒没什么,但我后悔我明明可以救下很多人,却偏偏自以为是的不屑于借助外力。这次不会了,这座浠水山我忍不了,我的剑不够利,我就借来几把利剑,斩了这些披着人皮的鬼魅!” 说罢,两人落在了浠水山半山腰。 而竹瓦城中,有个头扎髽髻、袒胸露乳的中年人,此刻已经走进了竹林后的宅子。 后院小屋,钟离沁望着泡在水中背上满是鞭痕的苏梦湫,眉头死死皱着。 “这些混账东西,怎么下得去手的?” 苏梦湫坐在浴桶里,埋着头呢喃:“其实别人没这么多伤,就我挨打最多。” 钟离沁轻轻擦着苏梦湫的后背,问道:“为什么?” 苏梦湫沉默了许久后,才以微弱声音说道:“一起长大的人,我……下不去手。每次都是梦溪在前面,可……” 话未说完,钟离沁突然察觉到前院出现一道极其吓人的气息。她猛的一皱眉,沉声道:“待着别动,我出去瞧瞧。” 说罢,一阵清风瞬间落在前院,而那清风,是以无数针尖大小的飞剑聚拢而成! 头扎髽髻的中年人赶忙举起双手,干笑道:“别别别,自己人。” 第147章 不是非黑即白(一) 这个突然到此还胡子拉碴的糙汉子,在钟离沁看来,竟是比钟离鸿的压迫还要强! 可天下元婴就那么多,神游修为更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死一个才能多一个,哪里又来个这么吓人的家伙? 想到此处,钟离沁眉头皱的越紧,清风掠过之处,竟有百花盛开! 汉子眼皮狂跳,赶忙摆手,“别别别,真是自己人,我叫洛楠,渡龙一脉大护法,还有左护法跟右护法,他们应该还没收到叶仙城传信,收到之后就来了。” 钟离沁是半点儿不信,因为刘暮舟说过,三个护法都是金丹,可眼前这人的修为怎么看怎么不止金丹! 洛楠无奈,挠着头想了许久,这才说道:“当年九先生让我们去入夏城帮公子,我们三个当时送了公子花钱,一枚辟兵,一枚山鬼,一枚八宝钱跟神咒。还有那个施童跟冯橙,是我让他们找公子的。” 听到此处,钟离沁才算略微放下了点儿戒备,说了第一句话:“传信去往神水国不久,那边收到至多三五天,你怎么会来这么快?” 洛楠咧嘴一笑,答复道:“我有事去了一趟流苏国,既然都到了流苏国,就顺便南下到了神水国。刚刚到渡龙山,叶仙城就说公子找我们,这不就先来了么。几十万里,对我们这些人来说也花费不了多少时间,三五天够够的。话说回来,钟离姑娘这两种千变万化的剑意,真够吓人的呀!不过日后还是不要轻易显露,以姑娘这凝神之法,等到钟离姑娘结丹之后就不必怕了。” 寻常修士,观得天上景方可结金丹。钟离沁这样的,不必观天,天反而是井。 此时此刻,钟离沁算是卸下了防备,于是淡淡然一句:“他去浠水山了,你在这里等着吧。” 洛楠接连点头:“好嘞,好嘞。” 清风散去,百花也在缓缓褪去。 洛楠见状,咋舌道:“怪不得那个脑子有病的女人想脱逃,换成我待在她黄庭宫内,我也想逃呀!” 不过洛楠往后院儿扫了一眼,神色便苦兮兮起来。 他摇了摇蒲扇,呢喃道:“不省心的公子呀,怎么老不小心拿走别人的东西?这下更好,身边还带个讨债鬼。” 正要找个地方坐下了,耳边却传来一道少年声音。 “前辈,不该说的事情就别说了吧?我死之后随你怎么闹都行,我活着时,多少给点儿面子。毕竟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几千年了,再这样,晚辈可要打前辈板子了。” 洛楠找了个躺椅舒舒服服躺下,摇着蒲扇撇嘴道:“这是什么话,天道又不圆满,这半座天下你是老天爷,所以你才是前辈呀!破境元婴都如此费劲,有人想要跻身神游就得有人先死,跻身神游之后还得自囚当活死人……我忍你几千年了,你这老天爷当的不称职呀!” 少年声音明显一叹,“六合八荒对撞之后,天道就圆满了,到时候前辈是要一步登楼呢,还是干脆要踏入传说之中的合道修为?” 洛楠有些烦躁,于是摇着蒲扇,冷声道:“看我不顺眼可以直说,神仙阙坐久了,人话不会说了?” 结果此时,沧海神仙阙之上,有个穿着黑衣的少年淡淡然一句:“四座天下的四位渡龙之人皆是四位教主候补,我可以假装不知道。” 方才还十分悠闲的洛楠,一瞬间皱起了眉头。 他猛的起身,眯眼道:“说人话。” 少年言道:“前辈一定知道这次相撞后,我们这颗果子会恢复如初,也就是分不开了。说来说去都是一家人,打下去没有意义,到最后不过又是一场收割。想要硌镰刀,天道圆满之后,大家还需要时间。” 洛楠突然大笑了起来,“小看你了,说吧,多久?” 少年又道:“十年之后。” 洛楠点了点头,淡淡然说道:“那你就立誓吧,我不过多插手,你也别。” 少年一笑,摇头道:“不必,到时我与前辈一同赴死。人死卵朝天,身后事我不管,前辈也别管。” 洛楠一乐,“都学会骂街了?李梦樵教的还是楼外楼的小老头儿教的?” 顿了顿,洛楠又道:“好了,答应了。” 十年啊,这十年够做些什么呢? 而此时,后院之中,钟离沁继续帮苏梦湫擦着后背,接着方才话茬儿,问了句:“那个叫梦溪的,帮你很多吧?” 苏梦湫趴在浴桶边上,后背密密麻麻的鞭痕触目惊心。她听到钟离沁的问话后,沉默了许久,然后才以微弱声音说道:“嗯,她帮我活了下来,代价是我杀了她。” 钟离沁拿着白布的手突然一顿,然后侧过头望向苏梦湫脸颊。 爱哭的孩子,最该哭的时候没哭。 钟离沁再不多问,而是拿过一块儿干净的白布按在苏梦湫脑袋上,“擦干净换上新衣裳,再去买几身新衣裳。” 此时此刻,刘暮舟与莫琼也登上了主峰。 走到那条山溪之处,刘暮舟感慨道:“远看那么点儿,近看却是一条湍急河流了。” 莫琼笑道:“不都这样吗?” 两人正说话呢,有一道黑衣身影突然凭空出现。 刘暮舟转头看去,中年模样,未留胡须,是个金丹修士! 只不过,这人胸前别着一朵红花。 天下花卉都差不多,可不知道为什么,刘暮舟看那朵花,分外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反观莫琼,赶忙抱拳:“见过大供奉。” 黑衣人单手负后,点了点头:“不必多礼,这是客人吗?” 莫琼笑着点头:“这便是当年救我一命且赠我铜镜的叶不惊叶先生,也是朦胧仙子的高徒,这趟来是帮着咱们开铺子的。” 刘暮舟也是刚刚知道自己原来叫叶不惊的,于是他朝着黑衣人一抱拳:“晚辈叶不惊,见过顾前辈。” 黑衣中年人笑了笑,摆手道:“不必客气,莫琼啊,既然是朋友,就带着好好逛逛吧。” 莫琼点头道:“正要带叶兄去拜见师父,他说远观山溪如银带,我便带他来近处瞧瞧。” 黑衣中年人点头道:“你们接着转吧。” 两人齐齐抱拳,黑衣人很快离去。 片刻后,刘暮舟以心声问了句:“你们这副山主兼大供奉,喜欢往胸前别一朵花?” 莫琼以心声答复:“往年都是正月才有,今年奇怪了,还有两个月才过年呢。” 而此时,莫琼心湖之中又传来一道声音:“我有事,既然带你朋友来见我了,我就见一见他。” 莫琼闻言,点头道:“是,师父。” 结果刚刚转过身,便瞧见了一对男女往山上走,莫琼又以心声言道:“山主亲传弟子杨文,四十岁,初入凝神,天赋极好。当然了,跟你们这种怪胎比不了。他身边那个,是西边贡春国的公主马晴。浠水山与贡春国,多半是要联姻了。” 贡春国刘暮舟知道,三流小国,跟玉泉玉露两国差不多。 莫琼权当没看见二人,转头对着刘暮舟说了句:“走吧,师父有事要离开,说临走之前还是要见见我朋友的。” 刘暮舟闻言,点头道:“好,烦劳引路。” 可才走了两步,刘暮舟就发现杨文与那马晴,直愣愣朝着这边走来了。 刘暮舟以心声笑呵呵说道:“怎么朝我们来了?看样子来者不善啊?” 莫琼答复道:“上次死在震泽的两个观景跟他关系还算不错,不过他不会为难人的。” 刘暮舟心中一叹,心说不为难才怪,这下又免不了扯半天。 但这次刘暮舟猜错了,因为杨文带着马晴走来,竟然笑着一抱拳,问道:“莫师弟,这位是?” 莫琼也是一笑,而后抱拳回礼:“杨师兄,这便是我先前提起过的叶先生。” 杨文闻言,赶忙再次朝着刘暮舟抱拳:“原来是叶先生,在下杨文,失敬。” 刘暮舟微微一笑,抱拳回礼:“杨兄客气,是叶某叨扰。” 杨文哈哈一笑,“我是个粗人,不会说话,不过既然来了,就让莫师弟带你好好逛逛。我还要带晴儿去拜见家师,就不陪叶先生了。” 刘暮舟闻言,笑着点头:“杨兄先忙。” 也就是几句客客气气的话,但这个杨文给刘暮舟的感觉,却极其正派。于是往御风赶路之时,刘暮舟又说了句:“还真不怪你没能发现什么异常,登山这么久,这些人起码看起来是很正派的。” 莫琼摇头道:“拜师也有几年了,浠水山弟子之中,还真没几个恃强凌弱的人。若非一趟武灵福地,我真不敢多想。不过,死在震泽的那两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话音刚落,莫琼便率先落在一处半山腰的茅庐之外。 刘暮舟随后落下,一眼便瞧见了盘坐老槐树下的布衣白发老者。 莫琼率先抱拳:“师父,这便是叶不惊了。” 刘暮舟微微一笑,抱拳道:“见过前辈,听莫琼说前辈对他……” 话未说完,老人却突然抬起头,而后竖起手指指向槐树,“嘘!小声点儿,往上看。” 刘暮舟与莫琼皆是一脸疑惑,抬头之时,原来只是一只喜鹊在搭窝。 莫琼神色无奈,出声道:“师父,这是做什么?” 白发老者收回手臂,起身往二人这边走来,边走边小声言道:“没啥,良禽择木而栖,这鸟儿落在槐树之上,说明它喜欢槐树。” 刘暮舟神色古怪,心说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于漕走过来将手搭在莫琼头上,突然一使劲儿,将莫琼推的一踉跄。 莫琼无奈一叹,却见于漕又要将手放在刘暮舟脑袋上,于是赶忙走过去,没好气道:“师父呀,别闹,这是客人。” 于漕一乐,笑盈盈望向刘暮舟,却说着:“莫琼,你自己都站不稳当,还想帮别人?你有那个本事吗?” 刘暮舟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双眼微微眯起。 笑完之后,刘暮舟对着于漕一抱拳,轻声道:“以前有个人告诉我,能不能做到是一回事,做不做是另一回事,作为朋友,帮忙是应该的。” 于漕闻言,笑着点头:“有道理,但容易把朋友也拖下水的。” 莫琼满脸疑惑,可突然间,刘暮舟与于漕都笑了起来。 于漕拍了拍莫琼,轻声道:“你不是说你这朋友爱喝酒么?去把我藏的两坛子竹瓦酒拿来赠与叶先生,就当我感谢他当年救我弟子了。” 莫琼只得点头,看了刘暮舟一眼后,跑向了茅庐后边儿。 此时于漕突然伸手按住刘暮舟的肩膀,笑着说道:“你给我说个实话,你们红袖坊生意这么好,里面姑娘真的就只卖身不卖艺?” 刘暮舟脸皮一抽,心说这老家伙闹哪样? 想了想后,刘暮舟答复道:“当然是真的。” 结果于漕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贱嗖嗖的笑意,又突然间将刘暮舟往身边拉了拉,而后压低声音说道:“跟莫琼那么熟了,就少跟我装蒜,不都是明面上是清倌,其实来熟人了都是红倌么?你要是不知道,那只能说明你在红袖钻营研不深,人家不信任你呀!” 刘暮舟强颜欢笑,叹道:“前辈这是什么意思?红袖坊的姑娘们,都是以才艺闻名的。” 于漕还是那样的笑容,拍着刘暮舟的肩膀,笑着说道:“明白明白,天下事嘛,都一个样。我年幼时还一直以为神仙不拉屎呢,后来当了神仙才知道,只是可以不拉,不是不拉。有些事情,不到那个层次,是永远接触不到的。” 刘暮舟感觉于漕意有所指,却想不明白他所指的是什么。 此刻莫琼提着两坛子酒走出来,于漕也终于松开了刘暮舟。 可老者只是说了句:“我还有事儿,你俩拿着酒滚蛋吧。” …… 下山之时二人并未御风,于是便遇到了许多浠水山弟子,门风之正,让刘暮舟忍不住问莫琼:“你在这里待过,当时我说你这山门有问题,你怎么会相信的?换我的话,恐怕得嘀咕半天。” 转了一趟浠水山后,刘暮舟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弄错了。 莫琼一笑,淡然答复:“但凡换个人我都不会信,谁叫说话之人是你呢?我回来之后,也就发现那两个不太出现的家伙该死,其余人……说实话,真觉得不像。浠水山弟子到了观景修为,就不算是弟子了,都有各自的职务。就说我常见到的这些师兄弟,虽然难免良莠不齐,但大多还是正派的。” 观景之上就不算是弟子了? 听到这个,刘暮舟突然想起于漕所说的那句,不到那个层次,是永远接触不到的。 此时此刻,刘暮舟面色十分难看。他转头看了莫琼一眼,长叹道:“万一,我是说万一,参与那些事的人在你们浠水山高处,其余九成人都只当这座山峰是一座很平常的仙家宗门,怎么办?” 莫琼闻言,愣了愣,随后却笑着说道:“若是这样,我很庆幸!” 刘暮舟揉着眉心,苦笑道:“可我很恶心,像是有人丢下一块儿肉给我,我吃来吃去,却只是叨了一片皮。” 第148章 不是非黑即白(二) 刚刚落在城门外,刘暮舟便瞧见一位袒胸露乳的髽髻男子手持蒲扇,笑盈盈望着自己。 刘暮舟的记性向来好,特别是这些买了自己符箓给了花不出去的钱的人。 而此时,洛楠对着刘暮舟遥遥抱拳。 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因为他在洛楠笑意之下,看到路上遇到的那些扶龙之人的影子。就好像是千盼万盼,终于盼望来了等候多年的人。 于是刘暮舟也抬起双臂,遥遥回礼。 进城之后,刘暮舟走在前方,洛楠自己落后刘暮舟一个身位,仆从一般。 刘暮舟终于见到了这些真正的渡龙一脉,许多问题,却不知先问哪个。想来想去,他先说了句:“我一直很疑惑,渡龙的意义在什么?” 任何事情都需要一个目的吧?渡龙的目的是什么? 洛楠似乎知道刘暮舟会有这么一问,于是轻声答复:“公子有所不知,传说不知多少万年前,龙族便灭族了,最后一条真龙乃是一位人族大帝聚集人族气运与黄龙尸体所化的身外身,某种意义上来说,龙是气运所化。故而各国皇帝都自称什么真龙天子,其实还是因为一国气运。” 见刘暮舟默默掏出烟杆子,洛楠走上前递去个小荷包。 “我这儿有好的。” 刘暮舟倒是来者不拒,点着抽了一口后,反问道:“所以说,天下有龙,其实是稳固一方天地?所谓渡龙是让天下有龙?那为什么当年那场斩龙,渡龙一脉不曾阻拦?” 洛楠闻言,沉声道:“拦了,可一来是神仙阙决定的事情,拦不住。二来是因为当年那条龙即便不被斩杀,也就最多存活百年了。” 刘暮舟转头望向洛楠,沉声道:“所以,渡龙一脉联合九先生谋划了这场渡龙?” 洛楠闻言一笑,摆手道:“只能算知道,不算合谋。” 结果此时,刘暮舟笑盈盈问了句:“大护法,那截天教呢?” 洛楠干笑一声,摇了摇蒲扇,“实话实说,我当然知道,但不能说,说了公子会死。等修为上来,自然就会知道的。我觉得眼下,公子还是做想做的事情吧。其实……开青楼什么的,我还算擅长。” 此话一出,刘暮舟神色变得古怪起来,于是问了句:“开过?” 洛楠摇头道:“那倒没有,但没少去。” 刘暮舟笑道:“那就行,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了。不过我现在头疼的是,上梁不正下梁却不歪,如何处置?” 洛楠想都没想便说道:“斩去上梁,重建即可。” 刘暮舟揉了揉眉心,呢喃道:“恶心在于,你不知道树上搭窝的鸟是好鸟还是坏鸟。假设参与那些事情的只是凝神之上的部分修士,我如何确定众多弟子之中,有无潜藏的坏鸟?” 洛楠摇头道:“公子应该能明白,天下事不是非黑即白的。好人坏人如何界定?若救人是好杀人是坏,那救的是坏人杀的是好人呢?韭菜不想连根挖起,只能长一茬儿割一茬儿。其实,都是小事,只要有本事去割就好了。话说回来,再端正的树苗,谁又能保证它一直是直的?” 顿了顿,洛楠又道:“雷音寺历代如来,谁也没做到真正普度众生,又何况公子并非什么胸怀天下的人。说句不好听的,甚至说出去会挨骂的话,苦行僧觉得自己多受些苦难世人就能少受些苦难,又何尝不是一种自我安慰?我师父当年说过,人要是想钻牛角尖,天下处处牛角尖。人若只想求个心安,杀生之后吃素三日就行了。” 刘暮舟揉了揉眉心,气笑道:“大护法瞧着粗犷,口条儿可真不赖,换个人都不一定明白你骂的多脏。” 洛楠一乐,言道:“公子,四方皆道之门户牖向也,在所从窥之呀!” 刘暮舟呵呵一笑,吐了一口烟雾。 这洛楠说来说去,无非就是骂刘暮舟太珍惜羽毛,有点儿既当又立的意思。说刘暮舟不是个胸怀天下的人,又说苦行僧自我安慰,言下之意,不就是说刘暮舟又想让这座浠水山付出代价,又不想担杀生罪名么? 或许是觉得说的过了,洛楠又笑着说了句:“我理解公子想做个好人的心。” 刘暮舟笑了笑,摇头道:“别人怎么看我,我懒得在意。从小就受着别人的评头论足,早不当回事了。杀心我有,我只是不想变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你明白吗?包括你们各自属下的扶龙之人,若你们认我,那就改,若不认,就直说。叫你们来,也是想告诉你们这个。” 说罢,刘暮舟转头望向洛楠:“赵典说,成大事不拘小节,为了他的大业死了一些不该死的人,是因为他们拦路了。我不一样,我这人拘小节,蝼蚁拦路,我能绕则绕。” 洛楠点头道:“我可以改,但你这样会很累。” 刘暮舟淡然道:“累我认,因为我也曾是拦路蝼蚁。甚至对某些人而言,现在依旧是。” 洛楠笑着点头:“明白了。” 苍生多蝼蚁,愿为蝼蚁让路,足够了。 到此时,洛楠总算是下定决心说一句话:“公子手中的墨玉令牌,千万收好。将来若愿意去争那把椅子,滴血即可。若不愿,随意抛却,无所谓了。” 两人一番话说了许久,说完之时,也到了渡口山下。远远望去,一处新建起来的高楼极其扎眼。 刘暮舟取出酒壶,问了句:“朦胧仙子,认识?” 洛楠神色古怪,抓了抓护心毛,干笑道:“当然认识,她……本名红拂,与我师父以及李药师在数百年前并称三侠。” 刘暮舟刚刚喝进嘴里的酒,噗一口喷了出来。 “你师父就是张三?赤髯如虬那个张三?他是上一任渡龙人?” 洛楠摇头道:“确实就是那个张三,但在你之前,这座天下只有渡龙一脉,没有渡龙人。” 顿了顿,洛楠又道:“另外,以后红袖坊是你的。” 噗……又是一口酒喷涌而出。 刘暮舟转头望向洛楠,嘴角抽搐不已,气笑道:“这么说来,我真他娘成老鸨子了?” 洛楠笑着摆手:“别说那么难听,李药师死了不久,我师父便也死了。当时我们师兄妹三人修为不太够,她就来帮忙了,自然而然也成了渡龙一脉。等到我们都能担当大任之后,她就弄了个红袖坊。她自己本身就是清倌出身,若非我师父,就转成红倌了,所以你别说那么难听,人家红袖坊都是才女。” 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敲了敲脑壳,没好气道:“怪不得你说你懂,要是我说话管用,把别古城的坊主叫来弄这事儿,我就……不进去了。” 洛楠点头道:“你确实打不过钟离姑娘,我给红拂传信,让她安排吧。” 说着,洛楠突然往前走了一大步,“公子,有一说一,你不能太好说话。渡龙人是渡龙一脉的绝对主人,硬气点儿?” 刘暮舟呵呵一笑,“我但凡有个五境修为,不用你说我也硬气!” 洛楠摇了摇头,又看了一眼那处高楼,问道:“那就不去了?” 刘暮舟点头道:“不去了,等红袖坊那边来人,我这小命儿还得要。” 钟离沁也就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真进青楼逛逛试试?刘暮舟都预想到了自己会是个什么下场了。 当初知道入夏城截杀之后,她跑去临海城专门揍了一顿赵典,就是最好的证明。 还有,刘暮舟其实知道河伯给的剑穗儿里有极品镜花石的…… 转身之后,刘暮舟揉了揉眉心,呢喃道:“我一开始想的,来之后三下五除二,该杀的杀完,推平山头儿就好了。没想到逛了一圈儿,搞得这么麻烦……” 正说话时,刘暮舟突然瞧见去往渡口的路上,有个身穿白色儒衫的青年人,有些眼熟。 仔细又看了一眼,刘暮舟的双眼便眯了起来。 洛楠见状,问道:“认识?” 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呢喃道:“何止认识,但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刘暮舟认识他,叶不惊可不认识。将你的修为压在凝神巅峰,不要让别人看出来。” 桑木国京城叫做别古城,别古城外,有座灵雾山,山里有个喜欢假扮道士的家伙。 但洛楠往四周望去,而后笑着说道:“公子这位朋友,看起来麻烦不小哇!” 刘暮舟大概环视一周,竟是发觉有四位凝神在往儒衫青年靠拢。此时再大概一探视,那个儒衫青年,似乎受伤很重。 于是洛楠问了句:“要救吗?” 刘暮舟淡淡然开口:“当然,杀也是我杀,但要先看看。” 此时此刻,渡口下山路上,青年人也往四周望去,本就煞白的脸,又白了几分。 他深吸了一口气,挺直腰杆子往山上渡口走去,步子走得极其不稳,身上气息也略显涣散。 刘暮舟淡淡然开口:“看样子不是下来的,而是要上去?” 洛楠往西南方向看了一眼,而后言道:“应该是,北上渡船就要停靠,如今整座瀛洲的船都是青玄阁的,上了青玄阁的船,便相当于暂时保住了性命。不过除非他一直不下船,否则还是得面对。” 这倒是,只要一直不下船,就没人敢在船上大打出手。当然了,若惹事的是金丹修士,那就另当别论了。再怎么讲规矩的地方,当时有人有本事不守规矩,谁也没办法,也只能事后再去追究了。 洛楠问道:“这人什么来历?要是书院弟子,多半不会有人敢截杀,若不是书院弟子,哪里来的这浩然之气?” 刘暮舟摇头道:“不是书院弟子,是别古城外的灵雾山弟子,叫李卞。设计夺走好孩子武道气运的,便是他师父。” 洛楠闻言,眯了眯眼,而后点头道:“哦,灵雾山?” 刘暮舟点头道:“老王八蛋跟你说的?” 洛楠突然神色古怪了起来,含糊不清道:“啊……嗯。” 看着踉踉跄跄却越走越快的李卞,洛楠突然以心声言道:“这家伙走不到渡口了。” 刘暮舟点了点头,并未答复,却是在回忆莫琼带给叶仙城的那枚镜花石所刻录的光阴。 反观李卞,此刻喘着粗气,咬着牙踉踉跄跄往上爬。 终于,到了一处僻静之地。 渡口下方,四道身影瞬起,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往登山路上冲去。 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出手吧。” 洛楠一笑,刚要动手,半山腰却突然间传来一阵轰隆响声。 洛楠一乐,“年轻人心眼儿还真多,怪不得要在山下等,原来是拿自己当鱼饵,再来一手金蝉脱壳?委实不错。” 刘暮舟则是微微眯了眯眼睛,因为此时北上云船已经停靠在了渡口,以数百道起爆符弄出巨大动静的李卞,此刻正披着黑袍,踉踉跄跄往船上走去。 那四个凝神还想追赶,可刚刚起身,却有一道冷漠声音传来:“何方宵小,竟敢在此放肆?” 话音刚落,一道气息在观景巅峰的黑衣身影凭空出现。 那人出现之时,刘暮舟双眼微微一眯,因为耳边突然传来了钟离沁的声音。 “这种气息我熟悉,当年在不回城打算以命换命的那些人就有这样的气息。” 刘暮舟眯眼笑道:“好好好,还有意外之喜!” 而此时,那四个凝神修士也只能乖乖停下,望着上方黑衣人,齐齐抱拳。 为首一人略微往上走了两步,再次抱拳:“我们是灵雾山修士,追杀叛徒至此,惊扰了前辈,望前辈见谅。” 此时刘暮舟突然转身往城里走去,洛楠见状,笑呵呵问道:“上船了,不追去吗?” 刘暮舟平平静静一句:“差不多行了。” 此刻洛楠突然站定,郑重抱拳,沉声道:“那就请公子拿出些气势来,修为高可成不了渡龙人,公子既然已是渡龙人,无论你修为如何,于我们而言,说话都是命令。” 刘暮舟望着洛楠,沉默片刻后,沉声道:“洛护法。” 洛楠沉声道:“在!” 刘暮舟点头道:“找到李卞真身。” 洛楠再次抱拳:“遵命。” 方才上船的,不过一道替身符。真正的李卞,在起爆符炸裂的一瞬间,已经以神行符挪到了城里。 刘暮舟说完之后,便转身继续往前。他的身影在洛楠眼中逐渐变得虚幻,且与另一道黑衣身影重合。 洛楠心中自语:“你说得对,他身上有教主的影子。” 第149章 不是非黑即白(三) 天下太大,有些城池当中的凡人天天见得着炼气士,有些地方的人最多只是听说过神仙,就像以前的北峡镇。 竹瓦城西南角,大片民居都是境界低微的炼气士与凡人居住之地。不过受益于城边就是仙家渡口,这里的凡人,也多多少少能弄到些寻常的药散、符箓之类的。 从主街到小巷,前后不过一袋烟的功夫,青石板铺设的地面,已经成了坑坑洼洼的土路。 刘暮舟突然说了句:“境界再压一压。” 洛楠点头道:“就是要这样说话,不是商量,你说我做而已。不过,公子是想钓鱼?” 刘暮舟点头道:“有枣没枣打三杆子嘛!” 主街有主街的喧闹,陋巷有陋巷的烟火。狭窄巷子里走了没多久,一个拐弯儿而已,路面倒是宽敞了许多,但两侧满是摆摊儿的,于是也就容得下两人并肩而过。 有人摆着竹篓子,坐在亮堂些的地方,拿着针线缝缝补补。 北峡镇相对还是富庶些,此类缝穷活计,刘暮舟也只在后来的江湖路见识过。都是些破衣裳,挣不了几个钱,但妇人家中闲坐,出来摆摊儿,能贴补些是些了。 还有门前堆着大蒸笼,热气直往上冒,卖咸菜包子的。也有吆喝磨剪子戗菜刀、叫卖糖糕油锤,以及靠在墙角修鞋的。 两人装束,一个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另一个袒胸露乳的,胸口满是护心毛,走在这巷子里,不晓得多扎眼。 走了一截儿,洛楠望着刘暮舟,神色之间有些诧异。 洛楠问道:“公子走进这里,似乎多了几分心安?” 刘暮舟闻言微微一怔,然后低头看了看地面,也是看脚面。年幼时多穿草鞋,不在船上时脚上常沾满了灰。此时此刻,一双黑靴子也盖了一层灰。 沉默过后,刘暮舟呢喃开口:“泥土里长出来的人,回到泥土里了而已。” 洛楠没有继续说话,而是望向前方一处打着酒幌子的地方。 刘暮舟循着洛楠眼神望去,那处大门左右各摆了一张长且窄的桌子,桌子靠墙,跟前摆着长板凳。 有个面色煞白的青年人,此刻正捂着胸口,面壁而坐。 只看了一眼,刘暮舟便走去卖糖糕的地方,笑着与那老妇说道:“炸十个糖糕,再来俩油锤。” 老妇闻言,赶忙往身边的简易炉子里添了一把火,然后拉出个板凳,说道:“好嘞,你先坐坐。” 刘暮舟闻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然后问道:“老人家,我没有你们本地钱,银子能行吗?” 老妇闻言一愣,面色略显为难,而后言道:“这一共也就三十文,我怕找不开。” 刘暮舟听到后笑着点头:“没事,我去换钱,您给我炸着,要压点儿什么吗?” 老妇连忙摇头:“不用不用,公子是富贵人,哪里会诓我这老婆子?” 刘暮舟作势左顾右盼了一番,最终将目光放在斜对面的李卞身上。 他大步走过去,轻轻拍了拍李卞肩膀,笑道:“这位道友,能换我些本地钱吗?我初来乍到,没来得及去换。” 青年缓缓转过头,在他眼里,刘暮舟就是个模样寻常的青年人。 看过之后,李卞翻手抓出一把铜钱,开口之时,声音却有些沙哑:“请道友了。” 刘暮舟一笑,“那怎么好意思呢?” 李卞突然浑身一颤,声音都在发颤:“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道友快去付钱吧。” 刘暮舟微微抱拳之后,抓起桌上钱币,转身走回去递给了老妇人。 与此同时,有个青年人小跑到了李卞身边,笑盈盈递去一张纸,看样子是地契。 “上仙,屋子给你腾干净了,这是房契,咱们这就两清了。” 李卞随意抓起房契,又塞给青年一枚小钱,而后言道:“多谢。” 眼瞅着李卞就要离开,刘暮舟转头对着洛楠言道:“你等糖糕,俩丫头都爱吃甜的。” 说罢,刘暮舟大步追上李卞,笑盈盈问道:“我看道友,似乎是有伤在身?” 刘暮舟清晰察觉到了李卞身上灵气根本无法聚拢,想必是受了重伤,以至于气旋无法运转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走不动路了,李卞突然停下脚步,转头望向刘暮舟,沉声道:“是啊,有伤在身,所以奉劝道友莫要自找麻烦。” 刘暮舟却摇头道:“这是什么话,方才道友慷慨,我岂能见道友这模样却坐视不管?” 李卞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摇头道:“我见过爱管闲事的人,但管闲事,得有本事管,否则就像我这样了。” 似乎是歇够了,李卞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加快步子,在转过个弯儿之后,便推开了一处大门。 刘暮舟嗖一声钻了进去,自顾自打量着小院儿,还笑着说道:“这地方不错,道友是要买来养伤的吧?不过此地并无聚灵阵,倒不如随我去竹林别苑,那边儿清净些。” 李卞尚未进门,他站在门口望着丝毫不见外的刘暮舟,冷冷一句:“小小灵台,是见我重伤,可欺吗?” 刘暮舟缓缓转过头,笑盈盈问道:“难道现在的李公子,不可欺吗?” 李卞面色骤变,一步迈入院中,转身关好大门,在甩出一道隔绝气息的符箓之后,已经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他死死盯着刘暮舟,沉声问道:“你是谁?” 刘暮舟淡然道:“别古城人,见过你几次。本来也不想搭理你,见你请我卖糖糕便好心提醒你,这里不是好去处,小小符箓,可瞒不过四个凝神修士。” 正此时,一道声音凭空出现。 “他说的对,你以为你逃得了吗?” 刘暮舟猛的转头,只见一个身着黑边白衣的中年人笑盈盈站在大门口,那人头发半披半束,单手负在身后,笑盈盈望着李卞。 反观李卞,费力挺直了腰板子,然后望向刘暮舟,无奈一叹:“说了不要自找麻烦,你偏偏要跟来。” 说罢,李卞又冷眼看向方才那人,笑了笑后,沉声说道:“大师兄都来了,我如今这副身板恐怕是逃不掉。临死之前,求大师兄不要再牵连无辜之人。这么多年来,我们师徒做了够多错事了。” 李卞给刘暮舟使了个眼色,刘暮舟见状,便微微抱拳,干笑道:“在下不过来与李兄玩笑一番,你们的家事你们自个儿处置,我还要去打酒,就先行告……” 话未说完,中年人随意抬起手臂,并指划过而已,一道灵气便如刀锋一般划过刘暮舟脖子,瞬间便首尾相顾了。 李卞见状,眉头一皱再皱,死死盯着面前中年人,沉声道:“冯记,杀我即可,伤他人作甚?” 对面名为冯记的中年人满脸讥讽,“师弟就不要装什么圣贤了,师父说的还真对,去书院读了两年书,真当自己是读书人了?你我亲师兄弟,谁不知道谁做过什么?你就没做过这种事吗?” 李卞望着地上的无头尸身,沉声言道:“做过,所以后悔。” 中年人摇了摇头,“我懒得说服你,将东西交出来,念在你我同门一场,我给你个痛快。” 李卞并未答复,反而问了句:“我好奇你是如何找到我的?我明明用了法宝遮掩气息了。” 冯记闻言,瞪大了眼珠子,像看傻子一样看向李卞,不敢置信道:“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你难道不知道,拜师之后吃的那枚所谓洗精伐髓的丹药,其实是双生虫蛊其一么?” 说着,他拿出一只琉璃盅,“这是另一只,只要拿着这个,你那替身符、障眼法,全没用。” 见李卞面色愈发凝重,冯记长叹了一声,也有些不解:“师弟,你这一生做的最错的事情,就是去书院读了几年书。知道吗,你我这种污泥潭里的泥鳅,最不该见的就是清水塘里的游鱼。脏了就得认命,即便不认,跳进清水潭里也只会污了清水,让人嫌弃。为了一个……只是一个给你送过饭团的孩子,你竟然偷走小师弟的一半武运?那孩子蝼蚁而已,死了也就死了,怎么能跟小师弟比?东西交出来,否则杀了你之后,这一路帮过你的人,都得死。也别想着放出武运,这里凡人可多,我说杀便杀。” 李卞往后退了几步,坐在了台阶上,然后取出一只白玉瓶子,但瓶子之中却有赤红气息透出来。 这种气息,刘暮舟最熟悉不过了。 李卞手捏着瓶子,呢喃道:“我这一生,最后悔跟他去了武灵福地,最不后悔的,反倒是当了两年读书人。你们啊,处心积虑挖人根骨转嫁给那个小子,又利用我在武灵福地布局多年,用那种极其不光彩的手段夺走姜玉霄的武道气运。武运夺来了,拼凑而成的根骨却承载不住,又要去挖卖鱼娃的根骨。要是还不够呢?是不是还要去找更多有资质却无门路的无辜之人?拼凑而成的残次品,还要当个宝贝捧在手心吗?” 说话时,李卞往后倒了倒,呢喃道:“可惜这人世间,仗义之人,多是本事不够。” 冯记一笑:“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仗义多在少年时,少年当然多是本事不够的。等本事足够时,年纪够大、吃亏也够多了,自然也就不仗义了。” 说着,数道灵气箭矢已经在他身后凝聚。 “师兄弟一场,留你全尸,来世不要这么天真了。” 未曾想李卞却突然笑了起来,猛的捏碎手中玉瓶。 冯记面色大变,“你怎么敢的?!” 赤色武道气运四散而开,李卞腾一声倒在了后方,嘴角却挂着笑意。 “本来是想去道个歉,既然去不了,那大家就来争这武运吧!我倒要看看,在这浠水山眼皮子底下,你怎么收拢气运,怎么杀陋巷百姓!” 冯记面色十分难看,抬手再次积蓄灵气后却又笑了起来:“别那么天真,这武运是小师弟的,不是武灵福地而来。你只是个盗取师弟武运的叛徒,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抓不义叛徒至此,浠水山也要给我灵雾山点面子的,事情一旦到了明面上,天底下的大小宗门可都要脸。” 正此时,冯记突然闻见一股子旱烟味道。 他眉头一皱,猛的转头,却见被他斩去头颅的青年人,此刻正端着烟杆子,笑盈盈望着他。 刘暮舟吐出一口烟雾,讥笑道:“是吗?我看你们灵雾山,就挺不要脸的。” 冯记瞬身去往刘暮舟处,“小小灵台,不过有些法宝护身而已,可真是找死!” 结果此时,四散的赤色武运被重新聚拢,有个头扎髽髻的中年人凭空出现,笑盈盈按着冯记脑袋,问道:“你说谁找死?” 李卞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双眼一黑,便晕死了过去。 洛楠则是问了句:“公子?” 刘暮舟面无表情,冷冷一句:“人可以切碎,魂魄留下。” 洛楠微微一怔,因为他突然感觉到,事到临头,刘暮舟之果决,简直像是换了个人。 第150章 不是非黑即白(四) 也不知过去多久,李卞只觉得口干舌燥,他猛的睁眼,先是瞧见了屋檐。冷不丁一转头,一颗切口平整的头颅,就摆在他身边。 望着冯记的头颅与那一地碎肉,李卞倒吸了一口凉气,面色凝重。他硬撑着坐起来,转身之时,只见个端着烟斗的青年人坐在台阶上,眼神冷漠,手中玉瓶白里透红。 望着刘暮舟,李卞沉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救我?” 刘暮舟吐出一口烟雾,转头看了李卞一眼,先是笑了笑,然后望向了洛楠。 洛楠立刻明白,然后平平淡淡一句:“除非学宫祭酒来。” 刘暮舟闻言,淡淡然望着他,洛楠干笑一声:“咍,玩笑嘛!那个……这么说吧,院子里朋友闲聊而已。” 刘暮舟这才点头:“好一个朋友闲聊,真是应景。” 说着,他提起姜玉霄的一半武运,虽然脸上微微有些笑意,眼神却冰冷的吓人。 李卞见状,沉声一句:“这是一个嫉恶如仇的少年人与生俱来的武运,你想抢走不是不可以,但请不要将它用在歪路上。” 刘暮舟望向李卞,嗤笑一声:“盗人气运,挖人根骨,你们灵雾山还真是让我开了眼!你原本打算将这东西送去哪里?” 方才他与冯记的对话,刘暮舟可听的一清二楚。 李卞闻言,吞下了一口唾沫,问道:“能给口水喝吗?” 刘暮舟并指一点,半空中多了一团水,真就是一口。 李卞无奈,只得艰难起身,张嘴吞下了那一口水。充其量就是润润嘴唇,哪里解得了渴? 喝下之后,李卞又看了一眼刘暮舟,而后才言道:“三年前,我做了一件错事,即便我也是被师父蒙骗,但我当时没敢阻拦。” 说着,他望向刘暮舟手中的武运,深吸了一口气,呢喃道:“那个地方我没脸再进去,想去一趟山外山,将这剩余的一半武运,交给当年敢于阻拦的人。” 洛楠插嘴道:“是实话。” 刘暮舟闻言,深吸了一口气,起身走到李卞身后将一只手搭在了李卞肩头。 有一口气,刘暮舟始终咽不下去,这辈子都咽不下去。 此时此刻,刘暮舟声音沙哑:“你以为,我就有脸再去武灵福地了?” 李卞面色骤变,刚要转头,却有一股子炽热雷霆突然涌入他的体内,一瞬间,他身上的衣服、配饰,一切的一切,都被雷霆摧毁。 “啊……你是……你都知道?” 话未说完,又是一道雷霆钻入他体内。 前所未有的痛,雷霆几乎已经灼烂了他的皮肉,整个人像是被火烧了一样,惨叫声音接连不断。但这还不是最痛的,无数雷霆剑气在此时此刻,简直就像是在焚烧他的灵魂! 其实此刻李卞所遭受的,连当初刘暮舟在积雷原承受的雷霆的十分之一都没有。而那样的雷霆,刘暮舟足足受了一百零八道! 洛楠静静望着,他知道这样下去李卞会死,刘暮舟压在心底的恶念也会冲出来,到时候可就不好收拾了。 但他就是不出手阻拦,因为他笃定刘暮舟心中是清楚的,毕竟他刘暮舟早就不是孩子了。 果不其然,在李卞所能承受的极限之时,刘暮舟拿开了他的手掌。 嘭的一声,浑身血肉模糊的李卞面朝黄土跌倒,整个人却如同蚯蚓一般在地上蜷缩着、蠕动着。不一会儿的功夫,烂肉沾满了灰尘,只剩下人形在地上趴着。 刘暮舟还是面无表情,但转头看了一眼洛楠。 此时此刻,不用说,洛楠知道该怎么做。 髽髻汉子提起蒲扇朝着地面一扇,方才还血肉模糊的李卞,肉身竟是恢复如初,连衣裳都完好无损。但他还是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因为痛苦并未消失。 刘暮舟迈步朝着李卞头颅那边走去,李卞也颤抖着抬起头。只一眼,李卞便深吸了一口气,尽管每动一下都是他难以忍受的痛,但他还是咬着牙从地上蠕动起来,面向刘暮舟,以额头抵着地面。 “对……对不起!我一直以为,姜玉霄入八品之后,我们这些外乡人各凭本事争抢他的武运而已。可师父说小师弟等不了,我……我当时想过给你通风报信,但……但……” 但了半天,最后一句话,李卞还是没能说出来。 刘暮舟久违的取出酒葫芦,猛灌了一口酒。 沉默过后,他冷冷望向李卞,“当时连说都不敢,后来怎么就敢盗走半数武运了?” 此刻李卞嘴唇颤抖,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紧张。他也没抬头,因为没脸抬头,只是一味地将脑袋抵着地面,以沙哑且颤抖的嗓音说道:“有些事情当时以为一咬牙做了,之后就过了。可后来才知道,事的确是过了,我过不了。自打离开武灵福地,我没有一次是能真正入定的,只要闭上眼睛,便是武灵城主的惨死模样,便是……便是姜玉霄提剑自刎。” 洛楠又突然说了句:“也是实话。” 刘暮舟没搭理洛楠,而是继续问道:“小男孩是怎么回事?” 李卞这才微微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呢喃道:“就是一个穷人家的孩子,上山采药时碰到了我。孩子……本性都不差的。一来二去熟悉之后,他上山给我带饭团,我就抓些野物给他烤着吃。一个那么好的孩子,就是因为有几两根骨,等我知道的时候,人已经死了。那时候,我是真的不想再继续在灵雾山了。” 刘暮舟平平淡淡一句:“因为这个,所以拿走了剩余的尚未被融合的武运?” 李卞点头道:“受了重伤,我也没想着活,只想着能去山外山,托人告诉你事情真相,托人将那孩子的武运给你,顺便……说声抱歉。” 刘暮舟随手一道雷霆落下,起码缓解了几分李卞身上痛苦。 洛楠见状,微微一笑,却没说话。 还是那句话,事不是非黑即白的,好在刘暮舟明白这个道理。 刘暮舟沉默了许久,终究还是拿出一枚丹药递去,而后冷冷一句:“起来吧,若非冯记出现前后你一直劝我离开,你的性命保不住。” 话锋一转,刘暮舟沉声道:“你那个小师弟到底什么来历?” 李卞闻言,摇头道:“不知道,他与姜玉霄同岁,师父对他疼爱有加,一直在找寻适合转嫁在他身上的武道根骨。起初我没想到,后来才明白,那是为了承载姜玉霄的武道气运。” 那就是说,这一切在姜玉霄出生的时候就在谋划了? 正此时,刘暮舟耳边突然传来钟离沁的声音。 “方才出现在渡口的观景修士,我很确定那跟当年围杀我的死士同出一脉。我一直盯着他,他这会儿突然往西去了,我跟上瞧瞧,苏丫头有莫琼看着的。” 刘暮舟答复道:“我就来。” 钟离沁嗯了一声,已经化作清风,跟着那个黑衣观景而去了。 此时刘暮舟转头看了一眼冯记头颅,随手起了一道雷霆,将那些碎肉都烧成了灰。 转身之后,刘暮舟冷冷望向李卞,沉声道:“稍后会有人来找你,你的性命,我暂且留着。” 再次看向洛楠,刘暮舟轻声道:“我不好御剑赶路,容易被认出来,你带我追上去吧。” 第151章 不是非黑即白(五) 清风一去千里,速度奇快。但架不住洛楠修为在那里,几乎在瞬息之间就追上了钟离沁。 刘暮舟冲着钟离沁喊道:“一起吧。” 前方清风骤停,瞬息而已,便与刘暮舟站在了一起。 她回头看了一眼洛楠,轻声道:“方才巷子里的动静,不会被别人发现吗?” 洛楠摇了摇蒲扇,笑着说道:“放心,小小浠水山,还没有这个本事。钟离姑娘能发现,是因为我没有拦。” 钟离沁点了点头,刘暮舟则是心中一叹,炼气士的手段实在是太多了,怪不得当年虞丘师兄会在斜方山闹出那么大的误会。 用别人的皮囊、切割重组镜花石里刻录的光阴,关于许多说不清的手段,简直就是只要修为到家,眼睛跟耳朵,甚至神识都起不了作用了。 想来想去,刘暮舟问了句:“我所学的瞳术都无法堪破许多幻象,那是不是说,那这些阴诡手段且不是没法子破?” 洛楠摇头道:“你看不破,是因为瞳术修行的不到家呀!遇到与我同境的,不说能完全看穿,起码也能看出一些端倪。只不过,若是境界相差太大,那当然是看不破的。” 钟离沁也说道:“也不尽然,依靠一些高阶法宝,也能看穿的。只不过,大多修为高的,不屑于用这手段去瞒着修为低的。换成是你,能一巴掌呼死的,为什么要做这些多余的事情?” 洛楠一乐,“嗯,有道理,这些手段,除非陷害人,一般情况下用不着。” 说话时,刘暮舟看见前方云海的虚影突然降落,到了一处小镇之中。 洛楠心念一动,三人便停在了云海。 刘暮舟翻开舆图看了一眼,沉声道:“到了贡春国地界儿,这处小镇是贡春国边境有驻军的地方。说起这个贡春国,浠水山主的亲传弟子杨文,好像要跟贡春国公主结亲。这贡春国,先前我也听说过,为了抵御玄风王朝大军,神水国弄了个十三国联盟,这个联盟当中,最南边儿的就是贡春国了。” 当时刘暮舟还疑惑呢,贡春国离着玄风很近呀,几万里而已,又是个小国。玄风王朝真要挑着软柿子捏,第一个灭的就是贡春国了。 现在看来,原来是有靠山呀! 毕竟就算玄风再强,也没到能随随便便灭一座金丹山门的地步。 更何况这瀛洲南部,金丹山头儿可不算少。 刘暮舟抿了一口酒,轻声道:“真有意思,好几件事都在这里联系了起来。” 但钟离沁淡淡然一句:“不止,我要是猜的不错,当时去抢夭夭的人,也跟他们有关系。” 刘暮舟笑道:“哪里都有,这不是搅屎棍么?” 玩笑归玩笑,但刘暮舟的视线一直都在那个黑衣人身上。 但看了许久,那个浠水山黑衣观景,只是走近一处小酒馆,要了一盘儿皮蛋一碟花生,坐着喝酒而已。 酒馆之中并无其他人,就一个忙活着生火的掌柜,以及后厨里的年轻妇人。 这就是个简简单单的夫妻店。 足足过去了半个时辰,一小壶酒,看样子也就是二两,喝完之后,那黑衣观景往桌上放下一粒碎银子,打了声招呼后就出了门,紧接着便御风而起,往竹瓦城方向折返了。 刘暮舟与钟离沁对视了一眼,后者开口问道:“要下去瞧瞧嘛?” 刘暮舟闻言,摇了摇头,“过几天再来,他刚走我们就去,有点儿太刻意了。” 此时洛楠往前走了一步,叹道:“现成的高人在这儿站着,为什么不问问我呢?那两口子身上同样有遮掩气息的法宝,以你们两个的修为,够呛能发现。” 刘暮舟长长哦了一声,随后笑着说道:“不着急,咱们顺藤摸瓜,能抓个大的最好,否则你们不是白来了一趟?” 话锋一转,刘暮舟又道:“你先回,抓紧给红拂传信,就让跟莫琼有过婚约的那个姑娘过来吧。这点儿路程,我们慢慢回去吧。” 洛楠点了点头:“那我就先回去了。” 他一个人赶路,那就更快了,这点儿距离,打个哈欠的功夫就到了。 但落地之后,洛楠也往浠水山方向看了一眼,心中呢喃:“有意思,什么时代都少不了搅屎棍是吗?藏的够深的,别说学宫了,怕是连神仙阙都不知道。” 此时有个身着襕衫中年人缓步走来,洛楠一转头,立刻咧嘴笑了起来,“哎呦喂,大师兄还真快。” 刘末山瞥了一眼洛楠,然后揉了揉眉心,神色略显无奈:“听说他对我意见很大,不来早点儿能行吗?” 洛楠闻言,神色略有些古怪,笑道:“你推给我嘛!就说我这个大护法不顶事,只能你左护法做主,黄芽儿又拗不过你。” 刘末山呵呵一笑,没好气道:“你觉得他是傻子?” 洛楠哈哈一笑,摇头道:“还是不完全信我,这不,让我先走,小两口儿不知道在商量啥呢。” 话锋一转,洛楠问道:“黄芽儿几时到?” 刘末山大概算了算后,答复道:“从神水国寄信到黄芽儿那里要大半个月,她再到这里,大几十万里路呢,也得个十来天。” 速度快些的云舟,一个时辰能走两千里,日行两万四千里。寻常金丹修士全力赶路,大概是云舟速度的两倍,剑修更快。但如果路途太远又没有要紧事的话,即便是剑修,也划不来自己赶路。因为如果买船票的钱用来补充自己的灵气,连十万里都走不出。 所以黄芽儿敢在腊月前能到,已经很好了。 不过……元婴修士赶路,像盖尘那种无限靠近神游的炼气士,速度快得吓人,一天走遍四洲不是问题。 此刻刘末山突然问了句:“他突然之间要见我们,还在这里,究竟想干嘛?” 洛楠闻言,望向浠水山,微微一笑:“一开始是想平了这座山头儿,现在嘛!估计会挑该杀的杀。当然还有别的事,我们要他接手,那我们就要听他的,大师兄能明白吗?” 刘末山一叹:“这有什么不能明白的?我现在不好办的是,先前与苏靖商量了一件事,我是中间人,要真像你说的,他不是太信任我们,那我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洛楠闻言,哈哈一笑,摆手道:“不至于不至于。走吧,既然来了,就帮忙查一查,这些个搅屎棍到底是个怎么回事。先帮忙弄明白一些事情,也留个好点儿的印象嘛!对了,境界压一压,别吓得那些宵小不敢露头儿了。” 刘末山也没多问,点头之后,便跟着洛楠我浠水山方向去了。 师兄弟之间,无需多问。 片刻此时此刻,刘暮舟与钟离沁还在云上慢悠悠赶路。 钟离沁有些不理解,于是问道:“你明明知道这样会让洛楠觉得你不信任他,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呢?” 刘暮舟没着急答复,只是说道:“关于截天教的事情,他说他知道,但不能告诉我,因为告诉我之后我就会死。另外,我的信上说的很明白,不来就不用认我这个渡龙之人,但他不知道这个。我没来得及传信给青瑶询问,但我感觉洛楠就没去渡龙山,也没收到叶仙城寄给他的信。既然没收到,他怎么知道我找他,又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说着,刘暮舟言道:“退一步,他好像是故意引导施童与冯橙将令牌给我的。” 又是一顿,刘暮舟摇头道:“我也不是害怕被他骗或是怎么样,既然我叫他们来,就不会这么想。我只是觉得……他跟我知道的,有点儿不一样。” 此时此刻,钟离沁想起早晨见到洛楠之时。她略微一沉默,随后才说道:“其实我感觉,他不只是金丹修为。但你这样还是不太对,既然决定要接手,起码这些听到你的传信便会来的属下,要多些信任的。我说的,你得听进去。” 此刻又没有别人,刘暮舟也不强装成一副老成人模样。他看向钟离沁,抬手挠了挠脑袋,干笑道:“当然听得进去,要不人家说呢,有个好媳妇儿顶一座金山。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么?我长这么大,从没给什么人当过公子,的确有点儿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瞧着我在洛楠跟前像个当主人当公子的,其实我心里可慌了。” 这是实话,但钟离沁明白,更多的还是他骨子里那点儿自卑作祟。这是病,但又不知道怎么治。 于是钟离沁突然伸手搂住刘暮舟的胳膊,声音也变得温柔了起来。 “其实我觉得,想那么多没什么用,事情咱们一件一件干。你叫他们来做什么,先把事情做了再说,其余的……” 话未说完,钟离沁那双桃花眸子突然眯起,刘暮舟瞬间撑起红伞,掩盖二人气息。 因为又是一位身着浠水山黑衣的观景修士往那处小镇去了。 钟离沁微微皱了皱眉头,呢喃道:“这酒铺,必定不简单。” 刘暮舟以心声言道:“老丈人给的剑气用掉了,也不知道这红伞能否遮住我们的气息。” 钟离沁倒是半点儿不担心,只朝着刘暮舟眨了眨眼,叹气道:“那就再给你透露一份天机,你这红伞是青瑶的伴生红伞,也是当年被斩气运之龙的龙气所化,算是先天至宝。” 刘暮舟愣了愣,“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钟离沁直翻白眼:“谁晓得你刘暮舟走了这么久的江湖,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呀?” 这位顾副山主,也是浠水山的大供奉突然出现,更像是方才那个黑衣观景前来探路,确定无事之后,他才来。 片刻之后,刘暮舟与钟离沁跟着他重回小镇。一把红伞在天幕,而底下黑衣也迈步进了酒铺。 此时此刻,天色也微微暗了下来。 依旧是一碟花生一盘皮蛋,还有一壶最多只有二两的酒。 他只是吃东西,也喝酒。 前后不过几个时辰,两个浠水山的观景修士出现在了这里。 看了片刻之后,刘暮舟微微眯了眯眼睛,而后言道:“走,先回去,看着没什么用。” 钟离沁望着下方小镇,深吸了一口气,呢喃道:“你有没有想过,浠水山造一个类似于地府的地方,对他们有什么用处?” 刘暮舟抿了一口酒,笑道:“暂时不知道,这两天让苏丫头去交个朋友,或许就知道了。” 一座载溪峰,人都死绝了,独独留下个孟去景?刘暮舟想来想去,怎么想都是那位载溪峰主以什么为代价,这才留住了孟去景这条命! 钟离沁深吸了一口气,冷不丁的想起了什么,于是取出一盏琉璃灯,“这是白爷爷让我给你的,说上次你走的太过匆忙,忘了给你礼物。这是魂灯,你总该知道怎么用吧?” 刘暮舟苦笑一声:“这也太贵重了吧?” 接过魂灯,刘暮舟盯着钟离沁,却没说话。 钟离沁一瞪眼,没好气道:“说!” 刘暮舟干笑一声,挠着头,却是以心声言道:“钟离凤台的事情我只跟你说了一半儿,其实我一直想问你,当日假扮他的是不是我老丈人?” 钟离沁闻言一愣,“怎么可能,那天我爹跟我娘根本就不在山外山。” 刘暮舟也是一愣,那就是说,他猜错了? 想到此处,刘暮舟微微一皱眉,沉声道:“若不是老丈人,事情恐怕就不简单了。” 聊着聊着,两人便往竹瓦城方向折返。 而此时,小镇小酒馆之中,端坐饮酒的黑衣人抬头望天幕看了一眼,突然间身形容貌一变,依旧是黑衣,但胸前别着一朵红花。 他夹起一粒花生投入口中,回过头后,笑盈盈望向身着白衣的中年掌柜,问道:“跟钟离沁在一块儿的那小子,别不是那个刘暮舟吧?盖尘……老头子怕都惹不起,再说我们跟他无冤无仇的,他来找我们不痛快作甚?” 中年掌柜一边拨弄着算盘,一边说道:“或许是因为莫琼吧,于漕的那个弟子,是当年莫家的幸存之人。” 黑衣中年人闻言,恍然大悟。 “原来是那个带有古族血脉的莫家,居然还有活口?” 中年掌柜点头道:“以前不知道,也是两个小家伙死在震泽之后我才知道的。行了,此事回去再说,我也走了。” 话音刚落,中年掌柜突然浑然一颤,然后望着自己放在算盘上的手,满脸疑惑。 黑衣一笑,提着酒壶起身,轻声道:“结账。” 掌柜立马换做满脸笑意,“好嘞!” 第152章 不是非黑即白(六) 冬月里下了一场雨,连下好几日,估计是最后一场雨了,想来过不了多久就是满天白雪了。 今日大雨初停,天蒙蒙亮而已,有个自浠水山而来的年轻人穿着草鞋,已经背着竹篓子走去了渡口坊市。 说是坊市,其实只是一条有售卖仙草灵药以及一些符箓的摆摊儿处而已。 年轻人找了个不算太好的位置,先是铺开了一张兽皮,之后才将背篓里的草药一股脑儿倒了出来,之后再分门别类,将药材摆放整齐。都是些不算太常见,却也算不算多稀罕的玩意儿。总之这里的东西加起来,估计满打满算也就一枚大钱而已。 他好像早就习惯于出来摆摊儿,坐在个可以合起来的小马扎上,身子略微蜷缩,像是冻得。 不是炼气士,穿的又如此单薄,大冬天还是草鞋,能不冻吗? 竹林别苑之中,刘暮舟起了个大早,但苏梦湫起的更早,已经在院子里练剑了。只是贴上负重符后的姑娘,挥舞长剑显得极其吃力。 对此刘暮舟看在眼里,别人可以对他狠心些,他却狠不下心对这丫头,于是假装不在意的望去,并说道:“累吗?不然歇会儿?” 哪成想苏梦湫只是咧嘴一笑,而后笑着说道:“这才哪儿跟哪儿?以前练功没日没夜的,你别不会以为我不能吃苦吧?” 刘暮舟坐在屋檐下点上了一袋烟,笑着说道:“我知道你爱吃甜的。” 此时莫琼传音而来:“孟去景开始摆摊儿了,别古城的黄姑娘马上就到,还是去接一下吧,毕竟你用的是红袖坊的身份。” 刘暮舟点头道:“好,就来。” 说着,刘暮舟冲着苏梦湫说道:“别练了,跟我去一趟渡口,给你个任务,去交个朋友。” 苏梦湫眨了眨眼,“交朋友?” 刘暮舟笑着点头,迈步就往出走。 苏梦湫赶忙跟上,边走边问道:“我沁儿姐姐呢?还有那个不好好穿衣裳的丸子头呢?” 刘暮舟嘴角一扯,转身揪住苏梦湫的耳朵,气笑道:“谁给你论的辈分儿?喊姐姐合适吗?” 苏梦湫干笑道:“你又不收我做徒弟,我也没法儿喊师娘呀!不如这样,以后叫未来师娘?” 刘暮舟使劲儿拧了一下她耳朵,没好气道:“就你会给人起外号,我呢?给我起什么了?” 苏梦湫眨了眨眼,嬉笑道:“你不说我都没想起来,且得容我想想呢!” 刘暮舟笑了笑,松开了她的耳朵。 不过话说回来,这几天怎么不见洛楠? 走到前院时,李卞已经在等了许久,见到刘暮舟之后,他重重抱拳,沉声问道:“把我留在这里,对你来说不是好事,我的命不值钱,我这样的人早就该死了。更何况我想做的事情,已经都做完了,你放我离开,让我死在外面更好。” 刘暮舟面无表情,也没看向他,只是冷冷一句:“待着吧,你走不了。” 李卞闻言,只得苦笑一声,然后转身往屋子里走去。 不是他想走就能走的,一来是刘暮舟身边有个能随手切碎观景巅峰的人。二来是,后院儿可还有个凝神剑修钟离沁。 但刘暮舟走出几步之后,又突然停了下来,而后以心声问道:“想赎罪吗?” 李卞立即顿足,“想!” 刘暮舟便说道:“你体内的蛊虫早已被我雷霆炼杀,若想赎罪,无非就是害了几条命便成倍数救几条命,即便这样,也远远不够。就现在而言,我要给数千枉死亡魂一个交代,你要不要帮忙?” 李卞猛的转身,对着刘暮舟的背影重重抱拳:“虽死无怨!” 刘暮舟迈步离开,但说了句:“那就等着。” 离开竹林之后,苏梦湫这才压低声音,问道:“你跟他有什么仇啊?” 其实苏梦湫这几天一直想问,但没敢问。 刘暮舟闻言之后,沉默了片刻,而后言道:“几年前在一处小天地,我遇到了个好孩子,跟你岁数差不多。后来,好孩子自刎了。我当时太过自以为是,所以没能救下他。” 苏梦湫哦了一声,加快步子跟在刘暮舟身边,没说话,但离着他近了些。 没多久,两人便到了渡口坊市之外,不远处就是下船后的出口。路上刘暮舟已经跟苏梦湫说了要跟谁交朋友,苏梦湫得意洋洋,说这事儿她保证做的漂亮! 于是此时,她逛来逛去,逛到了孟去景的摊儿前面。 姑娘蹲下看了一会儿,随意捡起一株聚灵草,看了看,却没说话。 片刻之后,孟去景才问道:“小姑娘是要看些什么?你手中这个是聚灵草,可以炼制聚灵丹的。” 明明是摆摊儿做买卖,可孟去景一直板着个脸,像是有人欠他百八十万似的,看得人真糟心。 于是苏梦湫直愣愣望向孟去景,问道:“心情不好吗?” 孟去景闻言,明显一愣,不明白苏梦湫什么意思,于是摇头道:“没有。” 答复还是干脆简洁,而苏梦湫,则是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问道:“那我欠你钱?” 孟去景又是一愣,摇头道:“没有,第一次见姑娘。” 苏梦湫这个气啊! “那你板着个脸做什么?我来花钱买东西的,不是一大清早看你这张黑脸的!” 孟去景还是面无表情,但感觉他有些愕然。 几个呼吸之后,年轻人伸手从苏梦湫手中拿回草药,平平淡淡一句:“你可以不买的。” 苏梦湫瞪大了眼珠子,“你说什么?挣钱!挣钱懂吗?到手的钱能让它飞喽?会做生意吗你?躲一边儿去,哎,这卖多少钱?” 孟去景终于是皱起了眉头,却忍住了,然后答复道:“一枚小钱两株。” 话音刚落,苏梦湫再次抓起聚灵草,一抬头便要吆喝了起来。 “上品聚灵草,刚刚采摘来的,灵气浓郁,赔本儿卖了,两枚小钱一株,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一声吆喝,明显使孟去景愣在原地。 他不敢置信的望向苏梦湫,声音都有些结巴:“你……你这是干什么?” 苏梦湫一撇嘴,“看有人不会挣钱,着急!你价钱喊高了,才有给客人砍价的余地呀!” 远在渡船月台入口,刘暮舟的嘴角也忍不住扯了扯,心说以后自己摆摊儿,交给这丫头算了。 莫琼更是哈哈一笑,摇头道:“我以为她是个内向的人呢。” 刘暮舟伸手捂住额头,叹道:“你以为错了。” 正此时,一艘云船停靠在了上方,方才还满脸笑意的莫琼一下子局促了起来,赶忙整理了一番衣装。 刘暮舟眨了眨眼,冷不丁一句:“脸上有土?” 莫琼赶忙抬手,“哪儿?那里?” 刘暮舟撇着嘴望向莫琼,咋舌道:“你至于吗?” 莫琼瞬间拉下脸,冷笑道:“好意思说我?当我不知道你在不回城什么模样呢?醉的跟死狗似的,小道消息满天下传的都是,不说是给你留面子,逼我……” 刘暮舟已经双手合十,“好了好了,错了,我服了。” 其实刘暮舟心中暗骂不已,心说哪个乌龟王八蛋没事儿干,散布这些无聊事情? 眼看上方走下来个黄衣女子,刘暮舟压低声音问道:“叫什么来着?” 莫琼轻声道:“黄芙。” 刘暮舟神色古怪,心说你们这名字也好啊,一个叫穷一个叫富,商量好的是吗? 黄衣女子越走越近,容貌算不上多惊艳,却也不是寻常凡俗女子可比的。 刘暮舟咳嗽一声,示意莫琼看向他身后。莫琼转头望去时,只见某人在背后竖起一根大拇指。 黄芙即将道跟前,莫琼深吸了一口气,往前走了一步,笑着说道:“谢了,这就是我跟说的那位朋友。” 黄芙看见莫琼,一样是满脸的笑意,轻轻嗯了一声。 莫琼这才转头,对着刘暮舟说道:“这便是我说的……” 话未说完,黄芙突然一步上前,对着刘暮舟道了个万福。 “芙儿见过公子。” 刘暮舟点了点头,“黄坊主请起。” 莫琼瞪大了眼珠子,已然愣在原地。 结果此时,黄芙又是一礼,然后笑着说道:“娘亲让芙儿替她给公子行礼,她在准备我们十二大坊的账册,到时候带着名册账册来见公子。” 刘暮舟无奈道:“快请起,红拂前辈见外了。” 莫琼倒吸了一口凉气,望着刘暮舟,又好气又无奈,“你丫玩儿我呢?” 刘暮舟干笑道:“别不信,我知道这事儿也才几天。” 莫琼时不信,于是看向黄芙,问道:“芙儿?怎么回事?公子是什么意思?” 黄芙望着莫琼疑惑模样,笑得更开心了。 “莫大哥,公子就是我们红袖坊的东家,他确实刚刚知道不久。” 莫琼无奈一叹:“好吧好吧,某人还说自己是扫把星,在我看来,简直是福缘深厚啊!” 可不是福缘深厚?红袖坊有多赚钱,莫琼可是知道的。 此刻黄芙突然说道:“公子,一些我们之间的事情?” 刘暮舟闻言,摆手道:“这个不着急的,你先帮忙给那个什么楼瞧瞧,教教他们生意怎么做吧。忙完之后让莫琼带你去竹林那边的院子,咱们再说其他的。” 其实红拂做什么账册,刘暮舟觉得没有必要。他反正不想要红袖坊一文钱的,因为才知道而已,又没帮人家挣钱,哪好意思要人家的? 黄芙闻言,点头道:“明白。” 此时刘暮舟才看向莫琼,并以心声言道:“先带黄芙姑娘去找胡供奉,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否则没理由继续待着。” 莫琼闻言后,沉默了一下,而后以心声言道:“冯记的头颅还在我手中,其实……其实可以是我提着他的脑袋走一圈,不小心被徘徊在竹瓦城的四个灵雾山凝神发现。” 刘暮舟猛的转头,看了一眼莫琼后,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老莫,我现在不会这么做,以后也不会这么做,你最好也别这么做。不是我固执,而是我们既然要做正本清源的事情,就不能带着一身污泥下河。我们做的事情在被人知道之后,要让他们挑刺都没法儿挑出来!” 黄芙跟在身后,有些不明所以。但莫琼在听到刘暮舟那番话后,却突然愣住了。 要正本清源,就别带着污泥下河。 刘暮舟一乐,又拍了拍莫琼肩膀,之后才说道:“不是要做道德圣人,也不是在意别人怎么看,我只是觉得,走的正,腰杆子就直。我时常胡思乱想,之前我就想过,有朝一日要是我要杀的人问我这辈子就没杀错过人吗?我很想万一有那么一天,我能挺直腰杆子一巴掌呼死他,不用解释也无需解释。” 莫琼笑着抱拳:“明白了,那我们先走了。” 刘暮舟抱拳回礼,然后就转头望向了吆喝叫卖的苏梦湫。 要不说做生意得脸皮厚,来时还摆满的草药,此刻就剩下两株了。 苏梦湫坐在地上,身边的小钱摞了好几堆,一堆起码十来个。 姑娘看着一摞一摞的钱,都要乐开花儿了。 她还不忘冲着孟去景一撇嘴,“瞧见没有,不张嘴怎么挣钱?你老板着脸,跟别人欠你钱一样,人家能高兴吗?” 说着,苏梦湫突然一伸手,抓起十个小钱死死攥住,“这是我应得的!” 孟去景见状,还是那副平静模样,只不过他低头又捡了五枚钱币递给苏梦湫,并言道:“我本来只打算挣一百钱,多出来的都是你的。” 苏梦湫咧嘴笑着,一把结果钱,并对孟去景投以赞善目光。 “不错不错,起码懂点儿眼色嘛!” 正此时,刘暮舟板着脸走来,冷声喝道:“苏丫头!让你做的事情做完了吗?就跑来这里疯?” 苏梦湫眼睛一眨,立刻转过弯儿来了,于是拿出她的看家本领,装哭。 一瞬间而已,苏梦湫眼眶里泪水便打旋儿。 “我……我是看他卖不出去东西,帮帮忙嘛!” 刘暮舟冷哼一声:“一天天的就知道玩儿,跟我回家!让你抄的书要是抄不完,我饶不了你!” 苏梦湫一脸委屈,哦了一声,埋着头便往出走。 孟去景看了一眼苏梦湫,又看了一眼刘暮舟,随后深吸了一口气,望着刘暮舟说道:“她没玩儿,在帮我卖东西,这些钱都是她卖的。” 刘暮舟闻言,重新看向苏梦湫,问了句:“真的不是贪玩儿?” 苏梦湫使劲儿点着头,“真的没有,在帮这个面瘫卖药呢!” 刘暮舟面色这才缓和了几分,但还是说道:“帮人是好的,但书也要读的。跟你新交的朋友打个招呼,我们回家吧。” 苏梦湫瞬间变作笑脸,转头对着孟去景说道:“我叫苏梦湫,下次卖药还来找我,我帮你卖,老规矩呀!” 孟去景怔了怔,片刻后才答复道:“我叫孟去景,后天我还来。” 下山路上,苏梦湫嘿嘿笑着,“怎么样?不赖吧?” 刘暮舟抬手一个脑瓜崩,没好气道:“那是因为你长得好看。” 苏梦湫一撇嘴,“那也是本事啊!” 只不过,刘暮舟以心声问了句:“丫头,你觉得孟去景为什么能活得好好的?” 苏梦湫想都没想便答复道:“既然都斩草了,那不除根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这个根不能除。” 刘暮舟险些一个踉跄,“你能再说的废话点儿吗?” 苏梦湫嘿嘿一笑,跳起来将刘暮舟的肩膀拉下来,凑在他耳边言道:“一定是一旦孟去景死了,某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就会被公之于众,浠水山还不知道那个秘密藏在何处。” 刘暮舟眼前顿时一亮,诧异望向苏梦湫,“越来越聪明呀你?” 苏梦湫撇嘴道:“那可不!” 真不是逗孩子玩,而是苏梦湫一语惊醒梦中人。 不过刘暮舟突然眯了眯眼睛,然后笑了起来。 因为洛楠将自己所能探查到的人以神念转递给了刘暮舟,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家,此刻正在渡口山巅,静静望着摆摊之处。 那人正是于漕。 第153章 不是非黑即白(七) 自渡口返回之后,刘暮舟便坐在屋子里,面前是一张白纸,白纸中央有一点黑,所占据的地方极小极小,发簪一点都比他大,但刘暮舟望着那张纸,总还是觉得,白纸被染黑了。 正此时,钟离沁拿着一张漆黑纸张走了进来,边走边说道:“好端端的要黑纸作甚?好难找!” 刘暮舟抬头之时满脸的笑意,望着钟离沁,轻声道:“放这里。” 钟离沁一脸疑惑,可她也许久没见到刘暮舟这种纯粹的笑意了,于是皱着脸走过去,将那张黑纸与白纸并排放在了一块儿。 看了半天,钟离沁也没看出来个所以然,但她知道刘暮舟定然有不同的感触。 于是钟离沁问了句:“刘先生,给小女子讲讲呗?” 刘暮舟满脸的笑意,往后挪了挪,指着桌面白纸,问道:“什么感觉?” 钟离沁闻言,随口道:“感觉?感觉就是脏了。” 刘暮舟又是一笑,而后言道:“那你看黑纸?” 钟离沁撇嘴道:“本身就是脏的。” 刘暮舟闻言,突然抬手指向黑纸,一滴鲜红血水当即滴落在黑纸之上。 血液鲜红落在黑纸之上,刘暮舟却转头望向钟离沁,又问:“现在呢?” 钟离沁皱了皱眉头,没好气道:“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刘暮舟闻言,哈哈一笑,呢喃道:“我眼前是一片荒原,与星星之火。” 钟离沁直翻白眼,“你自个儿玩儿去吧!” 像是寻常玩笑的转身,但转身之后的钟离沁,神色有些不太对。 其实谁又不是个会多想的人?此刻的钟离沁突然发觉,她好像不够懂刘暮舟。 可是刘暮舟很容易就能猜到她的心思,猜的很准…… 刘暮舟沉浸在喜悦之中,根本就没发现钟离沁的异样。 是啊!喜悦。 喜在与他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一片暗夜,但黑暗之中,偏偏有人悄悄点了灯。 山巅之上注视孟去景的老头儿,刘暮舟知道那不是监视,而是担心。 于是刘暮舟遥遥以心声对着莫琼说道:“于漕前辈,多年辛苦。” 还在走马渡下带着黄芙为那为胡供奉传授生意经的莫琼,听到刘暮舟传音之后,神色并无变化,但明显长舒了一口气。 直到此时,莫琼才问出此前想说却忍着没说的话。 “刘暮舟,说心里话,我一直没觉得我那个师父会是个恶人。我猜你见过他之后,也是这么想的吧?那为什么,还要从看恶人的角度去看他且查他呢?” 刘暮舟又抿了一口酒,而后言道:“人与事,都不是非黑即白的。我希望某个人是白的,所以自黑看去才能知道他有多白。我若从白看去……或许他就没那么白了,已经是私心了。” 莫琼心声无奈:“你总有奇奇怪怪的想法,好在都很管用。” 刘暮舟没有继续说话,因为他穿过白靴子在雪地走路,白靴子也就没那么白了。 于是沉默半晌之后,刘暮舟又说了一句话。 “我若自观,当是白衣踏风雪,我为风雪。我看他人,要如萤火入暗夜,暗夜即我。” 这是莫琼头一次明白什么叫严于律己,也明白先前刘暮舟所言,别人可以做我却不能做的真正意思。 两个字,刚正! 刘暮舟又看向桌上黑白两张纸,再次笑了起来。 此时此刻,远在玄风王朝有一位紫衣女子收到了一封信。内容极其简单,几个字而已,刘暮舟在浠水山。 看见信的一瞬间,女子面色骤变,转身以极快速度朝着西南而去,不计代价的赶路。 而浠水山巅,那处湍急小河的源头之处,一黑一白两道身影,黑衣胸前别着一朵红花,坐在大石头上。反观白衣,单手负后站于水边。 两人谁也没说话,但目光都是投向溪水之上悬浮的漆黑小塔。 片刻之后,黑衣人率先开口:“师兄,记得我们怎么认识老头子的吗?” 白衣中年人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大军过境,我爹是个读书人,非要用他学的仁义道德去劝人。可笑的是,他连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就被战马踏了过去。我娘是家乡有名的女才子,听到我爹死讯之后,竟然还要去讲道理。两军阵前,我亲眼看着她被乱军踩踏。我是快饿死的时候,老爷子出现,给了我一口吃的。到现在我都记得,他告诉我仁义道德是没有用的,人世间是弱肉强食的,没人会真正可怜弱者,我们唯有做强者。” 黑衣中年人闻言,也望着那只黑塔,笑道:“我更可笑,我爹是家乡有名的大善人,铺路修桥什么好事儿干尽了。结果赶上一年大灾,方圆几百里颗粒无收,朝廷的赈灾粮层层克扣,到我们家乡那边儿时,赈灾的粥一锅恐怕只有十粒米,简直就是清水。我那善人爹实在是看不下去,就拉出家中存粮布施。可一个财主而已,能有多少粮?来讨吃的人越来越多,粮库实在是撑不下去,他只能把粥熬的薄一些,哪成想受恩之人恩将仇报,说什么昨天还能吃饱,怎么今日就少了一半粮?刚开始还有人帮忙说话,后来粮食吃光了,我们就给自己一大家子人留了点儿。谁想得到,一天夜里,饿急了的人们冲进了宅子,能抢的都抢了。等老头子找到我时,就剩下我没饿死。” 顿了顿,他又笑着说道:“老头子让我不要恨那些人,要怪就怪这天下掌事之人教我们的是善有善报。人教我善有善报,事教我这是个吃人的世道,所以我们要做强者。” 黑衣人摘下胸前红花,微笑道:“老头子想要一个由强者主导,人人争先的世道。他说那些拳头不够大却以为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的人,永不会明白擎天之人有多绝望。只有一个弱者不千方百计变强就会死的世道,才会人人都是强者,才会不惧外敌入侵。” 说着,他站了起来,沉声道:“师兄,这炼魂塔白白放着,有点儿可惜。你要怕老头子怪罪,我顾洺来做主!好不容易有希望做成的东西,就这么放弃,我还是有点儿不甘心。” 白衣中年人闻言,笑了笑,而后言道:“这么多年来,咱们才帮老头子做了多少事情?还是那句话,照他叮嘱的,莫要伤了钟离家的丫头,免得钟离鸿发疯。至于刘暮舟,他若是侠士,自然有众人帮衬,他若是披着人皮的魔呢?盖尘我们得罪不起,但有人不怕得罪盖尘。” 正此时,白衣人转头往后方看了一眼,黑衣人立刻收起黑塔,起身准备离开。 临走之前,顾洺问道:“师兄,红袖坊那位朦胧仙子究竟是什么来历?我看刘暮舟还真把别古城的红袖坊主找来了。” 结果此时,有人高喊一声:“师父!” 白衣人先是对着顾洺言道:“以前问过,老头子说他也不清楚。想来不过一处青楼,风月场所,缀个仙子名号又如何?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了,那个打扮的像赤脚大仙的家伙应该是个观景修士,虽然将修为压制在了凝神,却逃不过我的眼睛。他前几日与另一个凝神偷偷上了山,我假装没看见。师弟先去准备,今年除夕,要给老头子一个惊喜。” 顾洺一笑,抱拳道:“那我就先走了。” 顾洺前脚刚走,白衣人便挪动步子,瞬息间便回到了一处大殿。 有个身穿布衣的青年人嘿嘿一笑,抱拳道:“师父。” 白衣人见状,转身往坐塌走去,边走边说道:“你小子笑成这个样子,没安好心吧?” 青年闻言,抬手挠了挠头,干笑道:“师父,我跟晴儿婚事将近,咱不得去找我老丈人商量商量呀?我也没个师娘,你要不去,是不是显得没礼貌了?传出去让人说,浠水山那个秦若白,徒弟都要成亲了,连亲家都不见,那个……” 浠水山主的名号,便是秦若白。 秦若白就这么看着杨文,看了许久后,心中微微一叹,而后言道:“好啊,过几日我就去贡春国走走,我们浠水山娶亲,排场当然要大,他们贡春国嫁女儿,排场也不能小了。娶亲隆重是我们浠水山给他贡春国脸面,那我的脸面,也是要别人给到的。” 杨文闻言,有些不敢置信的望向秦若白,“师父?说真的?” 秦若白笑道:“当然是真的,最好是贡春国京城附近的人都能去送马晴。” 杨文愣了愣,然后说道:“至于吗?贡春国是个小国,但京城附近加起来也有几十万人的。” 秦若白又是一笑,抖了抖袖子,然后言道:“这是我给我的好徒儿必须要争的面子。” 话锋一转,秦若白又说道:“好了,带着马晴再熟悉熟悉山中环境,毕竟是日后要生活的地方。另外去喊一喊莫琼,让他明日一早来祖师殿,大供奉于大护法都在,有事交代给他。” 杨文点头道:“遵命。” …… 很快,夜幕降临。 忙活了一天的黄芙跟着莫琼走入竹林后的院子,进去的时候,莫琼并未在前院看到李卞,直到走入后院,也没发现李卞的身影。 倒是苏梦湫,手持玄铁剑,此刻正在院中辛苦练剑,因为还是不太适应身上的压胜符,故而看模样有些笨拙。 莫琼于黄芙介绍道:“这便是苏梦湫,他身边跟着的小丫头。” 黄芙望向苏梦湫,朝着她眨了眨眼。苏梦湫也是咧嘴一笑,眨眼就当回礼了。 女孩子之间善意的打招呼,好像就是这么简单。 离着老远,莫琼就闻见了一股子香味儿,走进一看,厨房门大开着,刘暮舟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钟离沁则是坐在小马扎上,两脚拢着瓜子壳儿。 莫琼一愣,黄芙则是对着钟离沁行礼:“见过钟离姑娘。” 钟离沁本想点头就算了,又想着好像不是太礼貌,于是起身抱拳回礼:“黄姑娘好。” 厨房当中,刘暮舟喊道:“呦呵,闻着味儿来了?搬桌子去,待会儿吃饭。” 黄芙闻言,迈步走去,问道:“公子,要不要帮忙?” 刘暮舟还没有说话,钟离沁便使劲儿摆手,“不用不用,在我家都是他跟我爹做饭,我跟我娘等饭,哪儿有女人一天泡在厨房的?来来来,咱俩坐着等。” 既然都这么说了,黄芙便坐在了钟离沁身边。 许是好奇,又或是无聊,钟离沁递给黄芙一把瓜子儿,然后询问道:“红袖坊是真的只卖艺不卖身么?那遇上那种不守规矩的人怎么办?” 黄芙双手捧过瓜子儿,答复道:“怎么说呢,我们挑的都是姿色上佳的姑娘,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红袖坊的,侍奉的婢女除外,十二坊每坊不算坊主,就只有九位姑娘,个个都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走出来的,眼光一个比一个高,寻常男子入不了她们眼的,更何况,我们真不是青楼,又怎么会卖身?不守规矩的大有人在,但十二坊每坊都有观景坐镇,还真不太怕不守规矩的人。” 这么一听,钟离沁心里好受多了。 不然以后怎么跟人说刘暮舟,说我喜欢的男人是开青楼的? 其实这会儿,洛楠与刘末山眼巴巴望着院子里。刘末山更是想直接进去,但被洛楠拉住了。 气的刘末山问道:“你不想去吃?” 洛楠干笑一声:“想是想,可人家一群年轻人,咱俩去合适吗?” 刘末山闻言一叹,“我老觉得我才十八,对了,忘了问你见过叶仙城了吗?怎么搞的,非要披着一副老东西的皮囊?” 洛楠明显一愣,却又点了点头,随后言道:“没法子,徒弟喜欢了百余年的女子喜欢上了他,你说他除了逃,还能怎么办?” 刘暮舟也是一愣,疑惑道:“这事儿我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洛楠叹道:“你以为他为什么不姓叶了?又为什么一直披着那样的皮囊?” 说罢,洛楠略有些走神,几道数百年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格外清晰。 “真要走吗?” “你们天工一脉的炼器之术,我也就会这么多。小叶子都成叶仙城了,我还不走,等什么?” “去哪儿呀?” “我答应过一个人,要成为他那样的人,可是我做不到,我只能找一个可以变成他的人。我,需要去找。” “是你说的渡龙之人吗?” “是的,一旦有个渡龙之人,也会是你们天工的主公,毕竟天工某种意义也是渡龙一脉。”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回哪儿?我的家,早就没有喽!” “那以后有了渡龙人,我给你造个安身之处,你会来吗?” 想到此处,耳边突然传来声音:“师弟?想什么呢?” 洛楠突然回神,笑着摇头:“没,想起些往事而已。” 刘末山也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大笑道:“记不记得叶仙城第一次见你,总说你像养他长大的人。那时候你才多大?十七还是十八?” 洛楠也是一笑,“是啊,这一转眼,几百年就过去了。” 而此时,帮忙搬桌子的莫琼突然听到了一句传音,然后便以心声与刘暮舟说道:“秦若白说明日一早让我去大殿,顾洺与我师父都在。” 刘暮舟端起碟子,想了想,然后以心声答复:“那就去嘛!” 第154章 正本清源而已 又是清晨,天依旧没有完全放亮,孟去景背着竹篓子,带着满满一篓子药材到了渡口那个所谓的坊市。 年轻人取出小马扎,双腿并拢坐上去,实在是穿的太过单薄了,看着都觉得冷。只是他自己好像没什么反应,等到陆续有人出摊儿了,才逐渐瑟瑟发抖起来。 过了没多久,苏梦湫喘着一身新衣裳蹦蹦跳跳的来了。新衣裳是草青色,瞧着就比较厚,加上背了一把剑,瞧着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小姑娘手里提着一双黑布鞋,走到摊儿前,自然而然的绕了进去。孟去景赶忙取出事先准备好的马扎撑开。 苏梦湫见状,露出赞赏目光:“你这人,还算有点儿眼力见儿。” 说着,她将布鞋丢给孟去景,淡淡然开口:“喏,我师父让我送你的,说都快腊月了,穿草鞋有多冻脚他是知道的。” 孟去景看着被丢入怀里的草鞋,略微一愣后,问道:“前天那个人,是你师父?” 苏梦湫点头道:“算是吧,其实是未来师父,尚在我考察之中,要是合格,他就是我师父了。” 孟去景还是面无表情,却说了句:“以前我也有师父,不,现在也有,但师父不在了。” 苏梦湫点头道:“我已经知道了,载溪峰的孟律前辈嘛!” 孟去景面色不改,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明显不是太惊讶。 “猜到了你知道。” 但苏梦湫没继续说话,只是大声吆喝着:“灵药灵药,便宜卖喽!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这可是浠水山那条灵溪水灌溉长出来的,与别处的药草天壤之别呀!” 嚷嚷半天,苏梦湫见孟去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于是眉头一皱,瞪眼道:“什么意思?你要怎么干坐着不开口,待会儿分钱可就不是前天的分法儿了?都教你一次了,还学不会呢?你这么笨可怎么挣钱?” 孟去景张了张嘴,还是没能喊出来,沉默半天之后,呢喃道:“我懂事起,山上就我一个人了,很少有人说话。” 苏梦湫一皱眉,没好气道:“你矫情什么?天底下比你可怜的人多了去了!我师父从小就没有父母,是被个时而疯癫时而清醒的人从河里捞起来养大的,养到十来岁他就死了。我师父还没我大的时候就一个人跑船拉货,一年到头起早贪黑的还被人欺负,后来一个人走了千山万水,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才有今天光景呢!你这才哪儿跟哪儿?” 孟去景闻言,沉默了半晌,而后问道:“苏姑娘,那你那个未来师父,是个好人?” 苏梦湫一下子瞪大了眼珠子,忍了半天,还是想起刘暮舟说的不许跟人急。于是姑娘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这么跟你说吧,走路的时候路过一处农田,要绕一个大圈儿,但其实田里已经被别人走出一条小路了,但凡抄小道就能近一半儿。大多数人会觉得既然别人都能走,我也能走吧?反正我是这么想的,但是他不这样。他跟我说,要是有人着急,并不是不能走,即便堵上也一样会有人走,但别人走不走是别人的事情,反正我们不能走。” 孟去景想了想,开口道:“这顶多算是固执吧?” 这下可把苏梦湫气坏了,姑娘眼珠子瞪得更大,一脚踢走孟去景屁股下的椅子,“你说什么?” 孟去景一屁股坐在地上,怔怔望着苏梦湫,似乎是没想到这小姑娘脾气这么大? 可苏梦湫一伸手拿起布鞋,冷哼一声,扭头儿就走。 “自个儿卖去吧你,饿死你!” 走出去几步,苏梦湫越想越气,于是折返回去,又一脚踢翻了方才她坐的小板凳。 其实刘暮舟一直在注意着渡口,方才这一幕他全看在眼里。 于是,也只能捂着额头长叹一声。 倒是钟离沁,被逗得哈哈大笑,望着刘暮舟说道:“你看,你就少点儿她这样的不讲理。” 刘暮舟灌了一口酒,摇头道:“倒也不是,要有人这么说我宋伯,踢翻椅子算轻的了。” 结果钟离沁突然一句:“你觉得你是苏梦湫的宋伯了?” 刘暮舟突然回过味儿来,不知为何,他有些臊得慌。 “我……我哪里能跟宋伯比。” 钟离沁还是笑着,但笑意比之方才,略显僵硬。 不是因为比作宋伯让他臊得慌,是因为他曾经几乎以为他就是姜玉霄的宋伯了。 其实出了积雷原后的刘暮舟,几乎已经治愈了骨子里那点儿自卑了。可一趟武灵福地,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自信心又被尽数击垮了。 他的意气风发,只有短短不到一年。 刘暮舟也看出了钟离沁的异常,于是问道:“怎么啦?” 钟离沁笑着摇头:“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朱草郡里那个用斗转星移将剑魂转移到自己身上的少年,觉得他有点儿傻。” 刘暮舟笑道:“早就过了,提那作甚?说起来,当年那个客栈你还记得吗?不知道青木国灭国之后,那个小二如何了。当时我带你走的时候,他还特意追出来看咱们呢。” 钟离沁微微一侧身,靠在了刘暮舟肩上。 “好人一定是会有好报的。” 听见这句话,刘暮舟微微一怔,而后呢喃:“是啊,人得有这个信念才行。” 而此时,刘暮舟心湖之中传来了莫琼的声音。 “方才他们跟我说,武灵福地之行未能拿回塔里的宝物,而现在有重塑宝物的机会。他们说这宝塔要沾染十分浓厚的阳气才能有机会去塑造宝物,全山门上下,唯独我适合做这个塑造宝物的人。” 刘暮舟微微一皱眉,以心声沉重:“然后呢?” 莫琼又道:“今年没有三十儿,二十九是除夕,杨文腊月二十八成亲,让我提早去往贡春国,在杨文大婚之日,会有数十万人聚集贡春国京城,届时让我运转他们传授的秘法去吸取阳气。他们还特意说了句,这不会对人带来分毫损伤。但是,我得炼化宝塔。” 听到这话,刘暮舟险些被气笑了。 “莫琼,几十万人聚集一处,若你运转秘法,炼化几十万条生命,到时候浠水山给你来个弟子入魔再清理门户,随随便便就把事情了结了。学宫来查,你师父脱不了干系,浠水山当然会受罚,但他们想造出来的小天地,可就能造成了!” 顿了顿,刘暮舟又问:“你师父呢?什么都没说?” 莫琼叹道:“他怎么说呀?” 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找个事由先来吧,我找一找洛楠。” 莫琼嗯了一声,再无下文。 刘暮舟手提着酒葫芦,沉默许久,突然开口道:“大护法,该露面了。” 话音刚落,洛楠凭空出现,身边还有个刘末山。 两人齐齐抱拳:“公子吩咐便是。” 刘暮舟轻声道:“浠水山的那座楼很快就会归置好,我们也没有继续留在竹瓦城的理由,烦劳大护法先去贡春国探探路。去了之后,随机应变,有人等你呢。” 洛楠笑道:“是。” 不过话锋一转,他望向了刘末山,“那我大师兄?” 刘暮舟瞥了刘末山一眼,声音略显冷淡:“左护法留一留。” 刘末山一叹,只点了点头,心说该来的还是要来。可是怪得了谁呢?怪自己不对上封的胃口呗! 而此时,刘暮舟似乎与钟离沁说了什么,钟离沁眉头微微一皱,随后却又舒展开来,冷笑着问道:“支我走,你刘公子好去逛青楼是不是?” 刘暮舟一脸愕然,赶忙竖起三根手指,哭丧着脸说道:“举头三尺有神明,我冤枉呐!” 钟离沁呵呵一笑,起身而已,便有清风离去。 人已经走了,刘暮舟也没法子,只好取出烟杆子点烟。 此刻苏梦湫也回来了,还气鼓鼓的,将草鞋丢在屋檐下的台阶上,噘着嘴说道:“这活儿我干不了,气死我了!” 结果这会儿才瞧见脸上有疤痕的刘末山,“咦?又有人?” 刘暮舟指着前院,“先去练剑。” 苏梦湫闻言,又看了刘末山一眼,而后撇着嘴起身往前走去,嘴里还嘀咕着:“什么秘密嘛!连我都要支走?” 片刻之后,此地只剩下刘暮舟与刘末山。刘暮舟猛吸了一口烟,沉声道:“有件事,我耿耿于怀好几年了。” 刘末山闻言,反问道:“关于祝小夏吗?” 刘暮舟摇头道:“关于你此前给那些扶龙之人定的规矩,这次叫你们来,除了做事之外,主要是我想跟你刘末山说一声,你的规矩得改!” 刘末山抬起头望着刘暮舟,片刻后,问道:“扶持最有机会的人是能最轻易分得气运的方法,我并未谋私。公子年轻,恐怕有些想当然了,我做不到属下个个都是君子,你也做不到。” 刘暮舟双眼微微眯起,“我不求你们个个是君子,但既然要扶持,能否选择一个德行尚可的人?说破天去祝小夏也该死,她便是不自杀,也会被我杀!像古井国太子那样的人,的确最容易当皇帝,也的确最容易获得那份气运。但是!扶起来一个恶贼,得来的气运也是脏的。我当然知道天下人心良莠不齐,我也做不到让人人都有一颗良心,但我能做到将那些不正之气拒之门外!像古井国那样的气运,将来渡龙山上来一份我斩一份,说得出我就做得到!” 刘末山无奈道:“你这就有点儿不讲理了。” 刘暮舟就这么盯着刘末山,声音平淡却冷漠。 “我本就不想对你讲道理,是你教她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若是不服气,你走就是。对你刘末山而言,或许只是一群蝼蚁。但我对我刘暮舟而言,那是一条条命。” 正本清源,不光是对别人,也是对自己。 刘末山望着如此硬气的刘暮舟,颇感意外,因为这些年来对于刘暮舟,刘末山也有些了解,最多的就是他刘暮舟很好说话,特别听劝。 但今日,刘暮舟可一点儿也不好说话。 刘末山叹了一口气,摇头道:“我师父也曾像你一样固执,但……” 刘暮舟根本不让他说完话,只是冷声道:“不服?” 刘末山愣了愣,而后笑着抱拳,弯腰极其深。 “不,我服,希望有一天你能让我不只是口服。” 刘暮舟也不管他是心服还是口服,只要听到服了就行。 刘暮舟突然咧嘴一笑,点头道:“那就烦劳左护法传信你各国的属下,咱们做事得改一改了。” 这变脸如翻书,饶是刘末山也涨了见识。 可他万万没想到,刘暮舟又是一句:“方才说话语气有些不好,午后我请左护法吃酒,权当赔罪了。” 刘末山笑道:“都听公子的,不过有件事,我得与公子说一说。不是修为高底气才足的,你所谓的不讲理看似很硬气,实则还是没底气。那就午后再见,属下告退。” 刘末山笑着转身离去,留下刘暮舟在原地揉着眉心。 这俩一个鸟样子,也不知道那位黄芽儿右护法什么模样了。 刚刚收起酒葫芦,重新装了一锅烟,还没点着呢,有个穿着草鞋的年轻人已经穿过竹林,走到了门口。 大门开着,年轻人站在门口许久,这才说了句:“苏姑娘,我来跟你道个歉,那会儿是我不对。” 苏梦湫在练剑,本来就一肚子气,这会儿根本不想搭理孟去景,便冷漠道:“死远点,懒得理你!” 刘暮舟无奈摇头,说了一句苏梦湫,然后拿起布鞋,瞬身到了门口。 望着穿着草鞋的年轻人,刘暮舟将布鞋递去,微笑道:“小丫头脾气臭,别太在意。鞋子是我送你的,大冬天的,看着都冻脚。摊子都没收拾,先回去收拾收拾吧。” 说罢,刘暮舟就要转身。 可此时,他心湖之中,传来了孟去景的声音:“我知道你看得出,我并不怕冷。我也知道,是你让苏姑娘接近我的,你想在我身上得到什么?” 刘暮舟转了一半的身子,又转了回去。 他扫了孟去景一眼,摇头道:“我只是让她交个朋友,不要想太多,那么好看的丫头用去接近你?我想着你们都十几岁,或许聊得来而已。问想在你身上得到什么?你这寒酸模样,能有什么?你大师兄孟平景死在武灵福地,阴差阳错的我也算是帮他报了仇,你就这么跟我说话?” 年轻人顿时愣住,不敢置信的望向刘暮舟,“你……你知道我大师兄?你到底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心声沉重:“玉露国含风郡有个杨老庄主,死了之后玉露玉泉两国都在哀悼,可那些人不知道,二十几年前杨露亭屠了多少村镇、杀了多少无辜之人!他做的善事是真的,被感激当然是应该的,但死在他手下的人也该有人为他们做做主!你三位师兄因何而死?你师父因何而死?你比我清楚吧?我想干的很简单,正本清源而已!” 孟去景猛的转头,慌忙离开。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麻烦替我跟苏姑娘说声对不起。” 第155章 事情走不了 山路漫漫,又是与从前一样,出摊儿之后颗粒无收。 孟去景独自摆摊儿的生活,至多买十几枚小钱,他对此并不意外。只是上次多了个小丫头,一下子把所有东西都卖完了,今日一样都没卖出去,有点儿说不来,也接受不了。 孟去景背着竹篓子往山上走去,浠水山算是陡峭了,载溪峰更为陡峭,寻常武把式也难一直走着不喘气,但孟去景登山却如履平地。 没过多久,年轻人登上了山峰,放下竹篓之后便去了溪水汇聚之处。 浠水山的山溪落下之后,先在载溪峰汇聚,之后才分成好几股子往山下去。 山下水边,有四座土包,其中三座有人名,分别是孟律、孟上景、孟入景。还有一个小土包并无立碑,却也没有杂草,看来是有人时时打理。 年轻人取出买的酒,先给孟律倒下,并呢喃一句:“师父,天冷了,记得加衣。” 转过头,依次对着三座土包倒下酒水,那是他从未谋面的三位师兄。 倒完酒后,他便一屁股坐在了孟律坟前,一言不发。 也不知坐了多久,迷迷糊糊的,孟去景突然听见耳边有人声传来:“不说就一直这么苟活,有意思吗?” 孟去景好像对这声音并不意外,他也并未回头,只是伸手擦拭着墓碑,呢喃答复:“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只有声音,传我炼气功法的是你,让我守好秘密的是你,你怎么就不出来一次?” 那道声音只是一笑,而后言道:“我要是个好人,你不说我也出来,可惜我并不是个好人,遥遥帮你是想着日后真要刀剑相对,你也没什么顾虑。” 孟去景摇头道:“对我而言,你是个好人。还是说正事儿吧,这次出现,找我做什么?你主动来找我,可从来都是有事情。” 那道声音笑了笑,然后说道:“小子,别装傻,这些天我一直盯着那个人,他不图什么,只是想给无数他其实没见过的人讨个公道而已。不过怎么选择,还是看你自己。当年你师父留给你的东西,不拿出来你就能一直保命,但拿不出来,你师父师兄,可都就白死了。另外,我也快死了。如何选择,还是看你自己,我就是交代交代你,什么人是好的什么人是坏的,你自己分得清,无论如何你总会有属于自己的人生,不会一直困在这座载溪峰上。” 孟去景猛然起身,皱着眉头以心声问道:“什么意思?什么叫你也快死了?谁要动你?” 那道声音只是一笑:“行恶一生,被你师父上了一课,临死之前我也只想做一件好事了。” 话说完,那道声音凭空消失,孟去景再怎么着急也没法子,以为那个教他修炼且在暗中护着他的人,他从见过。 “出来!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你出来!” 孟去景始终没什么表情的脸,终于露出了焦急神色。可是从来都没有现身过的人,又怎么会在这此时现身呢? 年轻人站在原地,咬着牙,沉默了许久后,终于猛的转身,对着坟包一抱拳,然后拼命往住处跑去。 与此同时,两道身影往西,去了贡春国边境小镇。 说了请吃酒,那就得说到做到。 本来是想带着苏梦湫的,毕竟将她丢在城里,还是有些不放心。但是黄芙却笑盈盈说了句:“公子,我不会一个人来的,师父给我安排了护卫的。” 既然黄芙都那么说了,刘暮舟自然也就放心了许多。 落地之后,刘暮舟还问了句:“有没有办法做到看似炼化了一样宝物,金丹修士还看不穿的?” 刘末山闻言,摇了摇头:“既然是看似,那就发挥不出宝物威力。只要用出宝物,别说金丹了,就连黄庭修士都看得出。” 刘暮舟伸手敲了敲脑门儿,呢喃道:“那就没法子了吗?” 刘末山想了想,问了句:“你去流苏国的时候,应该是见过纸人替身的吧?” 刘暮舟眼前一亮,询问道:“还能这样?” 刘末山点头道:“想来是可以的,那些丫头的纸人手段全是师妹教的,师妹的纸人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撒出去一把就是千军万马,境界高深的炼气士会很难,但若是化为凡人,简直不要太容易。哦对,就是都有点儿费钱,境界越高的纸人越费钱。” 刘暮舟立刻转头,笑盈盈问道:“黄护法几时到呀?” 刘末山摆手道:“还得几日,要是来的很快,也只会是纸人分身。” 话锋一转,刘暮舟突然以心声问道:“你就没想过,浠水山那么多人,为什么只让莫琼炼化吗?” 刘暮揉了揉眉心,转过头问道:“听说你跟苏靖是至交好友,那依你看呢?” 刘末山神色淡然,“要么他们知道了莫琼的出身,要么就是莫琼有他们需要的东西,就这么简单。” 刘暮舟点了点头,却没继续说话,因为已经到了小镇酒铺。 迈步进门时,夫妻二人正趴在柜台上,一个磕着瓜子儿,一个正在打算盘。瞧见进来了人,妇人赶忙放下瓜子儿快步跑出去,脸上笑意几乎遮掩不住。 “哎呦,二位可好些日子没来了,快坐快坐。” 走了这么些年江湖,这话听得刘暮舟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他都有些疑惑,天南地北隔着几十上百万里的地方,这些开铺子的是怎么做到如此一致的扯淡的? 关键是你要跟她解释这是第一次来,她就会笑着说看错人了,贵客长得跟以前的一位老熟客有几分相似。罢了罢了,既然贵客头一次来,那就尝尝我这铺子里几样看家菜呗? 刘暮舟也懒得扯,于是点头道:“嗯,来一盘皮蛋一盘花生,再来四两酒,二两二两装,我与他碰杯吃。” 妇人闻言,竟是上下打量了一番刘暮舟,而后笑盈盈说道:“呦,还真是好久没来的熟客?就这这二位,今日怎么不穿黑衣呢?” 刘暮舟眯眼一笑,还真来着了? 他转身坐在窗户边上,这才答复道:“老是一样打扮,穿的有些烦躁,偶尔换上一换嘛!好了,我来做什么你们都知道,快上菜吧。” 妇人闻言,笑着点头:“那就请贵客稍等,我这就去准备。” 说罢,妇人回身去往厨房,进去时扫了打算盘的男人一眼。那男子笑着点头,转身便拉开了一只抽屉,自当中取出一只竹筒子,好像是装茶叶的。取出竹筒之后,他一手提着茶壶一手提着竹筒走过去,笑盈盈问道:“二位,是要上春山吗?” 刘暮舟闻言面色不改,心中却是一愣,心说这还有暗号么? 正不知道怎么办呢,一边的刘末山淡淡然开口:“不上春山,来饮黄泉。” 掌柜哈哈一笑,摆手道:“二位莫要玩笑,什么黄泉?我这是阳间铺子。” 刘末山却再次开口:“我们是阴间人。” 中年掌柜闻言,将茶壶放下,又将竹筒轻轻推到了刘末山面前,而后言道:“二位看罢之后,立刻动身,在你们之前已经有很多人动身了。” 也是此时,两壶二两酒与皮蛋花生,端了出来。 放下后,妇人有去往柜台,抓起瓜子儿。掌柜则是重新拨弄算盘珠子,好像有算不完的账。 但方才一幕,可把刘暮舟看得一愣一愣的,他忍不住以心声问道:“这什么什么黑话?” 刘末山心中一乐,心声答复:“公子走了这么久的江湖,听过有这样的黑话吗?我与洛楠消失了几天又不是躲在哪个犄角旮旯儿睡懒觉去了,该打听的,总打听出来了些。” 刘暮舟恍然大悟,夹了一块皮蛋,又吃了几粒花生,喝完一口酒之后,这才将那装茶叶的竹筒子打开。 只有一张卷起来的黄纸,纸上写了几个字而已。 “西去布阵,大婚之日起阵。” 布阵?刘暮舟虽然不知道是什么阵法,但大概猜到这阵法是干什么用的了。 他心中冷笑一声,这些王八犊子,怪不得近来没传出什么灭门之事。之事那秦若白,弟子成亲,他怎么忍心的? 此刻刘暮舟越发的确定,这就是要让莫琼去背锅! 但此时,刘末山突然以心声言道:“公子,想事时要多疑,做事时要少疑。把能想到的全过一遍,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只要想到的够多,那意料之外就会够少。” 听见这话,刘暮舟突然抬头望向刘末山,笑着问了句:“怪不得能与苏靖做朋友,刘护法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呀?” 刘末山笑而不语,不是没话答复,是不想刘暮舟又阴阳怪气起来。 待到天色完全黑了下去,刘末山已经带着刘末山回了竹瓦城。走到门前,刘末山问道:“公子需要我留下护卫吗?” 刘暮舟摇头道:“不需要,一个人走了这么久,要死早死了,再说若有事,你们来的也快。你与洛楠正好两个人,布阵去吧。” 刘末山点头道,可再三思量,还是说了句:“公子,我说话或许不好听,但忠言逆耳的道理你得懂。不论做什么事,越是容易,越要多想些。还是那句话,想十万,万一就会少。在我看来,越顺遂的事情,还是越警醒些的好。” 刘暮舟倒也真的没想到,刘末山会来这么一番话。 他刘末山以为我是傻子吗? 不过想来人家的确是好心,于是刘暮舟便回过头,重重抱拳:“多谢左护法,放心吧,一样的亏我不会吃第二次了。同样的地方摔倒两次,那就不是我眼瞎的事儿了。” 刘末山笑了笑,抱拳离去。 而刘暮舟,一回头,眉头便微微皱了起来。 因为他确实没想到,孟去景会去而复返。 年轻人就藏在竹林之中,虽然同是灵台三变,但刘暮舟的灵台可是夯实到无法再实了,更何况他如今已经是四品宗师,察觉到藏在竹林之中孟去景,再容易不过了。 但刘暮舟权当没看见,有些事不是强逼着别人别人就会说的,若是他孟去景不愿意,怎么掏心掏肺都没用。 可就在刘暮舟正要进门之时,穿草鞋的年轻人,终究是跑了出来。 “叶先生!” 刘暮舟嘴角微微上扬,慢悠悠转头望向孟去景,问道:“哦?你有事?” 苟活到如今的孟去景,自然知道刘暮舟这满脸疑惑的模样是什么意思,于是开口道:“我觉得,我还是要亲口与苏小姑娘道个歉才行,可以吗?” 刘暮舟眨了眨眼,点头道:“道歉可以,但不安好心我会打死你,随我来吧。” 说着,刘暮舟率先动步往里走去,而孟去景快速跟上了刘暮舟。 进门之后,刘暮舟才以心声问道:“怎么又来了?” 孟去景抿了抿嘴,随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冲着刘暮舟,以心声沉声言道:“你说你给我大师兄报仇了,那有些事情,你应该知道的吧?” 刘暮舟点头道:“一知半解。” 可孟去景却沉声道:“当年师父知道了,但没法子阻拦,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大师兄嫉恶如仇,他不会任由那样的事情继续发生,于是便与人合计偷走了那东西。或许是因为大师兄去了他们不敢去的地方,他们一直在试探师父与二三师兄知不知道这事情,后来他们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害死了我二师兄跟三师兄。我是个孤儿,我不知道师父为什么会收我,但……但他是因为要保护我才死的。我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么多年他们一直试探我,我要是随便说出去,师父就白死了!方才我告诉你的事情,具体的细节,被我师父花费重金藏青玄阁中,只要我死了,青玄阁会立刻让其公之于众!” 刘暮舟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若谁都不能信,那么靠着名声吃饭的青玄阁,便是最能信任的地方了。 但刘暮舟还有些好奇:“既然不能随便说,怎么突然愿意说了?” 此刻走到了后院儿月亮门前,苏梦湫舞剑起风,呼呼的。 孟去景突然间双目通红,死死望着刘暮舟。刘暮舟见状,抽出了一把红伞。 “别人现在发现不了。” 话音刚落,孟去景突然双膝跪下,额头死死抵着地面。 “我不知道那个人是怎么知道师父在青玄阁留了东西,我也不知道他是谁,我只知道,自打师父走后,他一直在暗中保护我,教我学师父的功法、教我往正道去走的道理。我从未见过他,他说他不是个好人,无颜面见我。可是好是坏,我怎么会感觉不到?今日我回山之后,他跟我说他活不了多久了,我来,是想求先生,救他一命!我已经没有师父师兄了,不能再没……没这个亲人了。” 刘暮舟闻言,视线往院子外的竹林投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但竹林之中,有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笑着转身,哼着小曲儿离开了。 “莫琼啊!回山,师父有话跟你交代。” 此时黄芙自后院走出,瞧见地上跪着的年轻人,眨了眨眼,打算回头。 刘暮舟笑着说道:“黄姑娘有话直说。” 黄芙闻言,先是道了个万福,随后才说道:“该教的都教了,公子是觉得竹瓦城不错,先留在竹瓦城吗?” 刘暮舟摇头道:“不了,帮完了,咱们也就该走了。” 孟去景猛的抬头,“叶先生,我……” 刘暮舟弯腰托起孟去景,轻声道:“放心,人是要走,但事情走不了。你这个忙,我得帮。” 孟去景那个从未见过的人到底是谁,其实刘暮舟猜到几分了。 「昨天喝醉了……没来得及更新」 第156章 所布大阵 夜深了,刘暮舟坐在窗前,未曾点蜡,因为无需点蜡桌上东西他也看得清。 明日一早就要离开竹瓦城,现在刘暮舟几乎是可以确定某些东西了,但还是需要佐证。 独坐许久,刘暮舟还是喊了一句:“黄芙。” 有个黄衣女子很快走来,进门之后笑盈盈问道:“公子,有事?” 刘暮舟从桌上拿起一封信,轻声道:“烦劳去一趟青玄阁,以红袖坊名义寄出。” 黄芙闻言,点着头接过信,可要走的时候,刘暮舟看得出她欲言又止。 于是刘暮舟询问一句:“有事?” 黄芙朝着门口的身子缓缓转过,她看着刘暮舟,抿了抿嘴,似乎在考虑想说的话要不要说出来。 刘暮舟见状,笑着摆手,“有话就说,关于莫琼是吧?” 黄芙脸上有几分被看破的窘意,但略微一沉默后,还是言道:“作为属下,芙儿不该问。但……但我作为我与他双方父母生前便定了亲的未婚妻子,我该问。” 又是一顿,黄芙这才问道:“我想问,公子是真的拿莫琼当朋友,还是只想利用他?他这个人也是个咬碎苦楚往肚子咽的主儿,从小就这样,他什么都没跟我说,但我在红袖坊这么多年,学得最多的是察言观色。所以,我知道他要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刘暮舟拿起酒壶灌了一口酒,笑着说道:“放心,莫琼是朋友,我不会让他有事的。” 黄芙这才长舒一口气,脸上多了几分笑意:“能认识公子,是他的福分。” 刘暮舟闻言,无奈道:“以后不要说这样的话,这天底下,谁认识谁都是福分,快去帮我送信吧。” 黄芙前脚刚走,莫琼便像个影子一样,出现在了刘暮舟身边。 开口第一句,莫琼的声音便有些苦涩:“难为她还记得,但我配不上了。” 刘暮舟嘴角一扯,没好气道:“屁话少说!先谈正事儿。” 莫琼又是一叹,而后扯来一张板凳坐在了刘暮舟身边,呢喃道:“山中修士,秦若白金丹四转、顾洺金丹二转,我师父……看似是观景,其实也是个金丹。若那个暗中帮忙的是浠水山人,除了我师父,还能是谁?” 其实第一次出现在渡口山巅的人,刘暮舟知道是于漕。孟去景来时出现在竹林之中的人,多半也是于漕。 刘暮舟望着桌上黑纸,纸上那一点白,他心中默认的也是于漕。 但不知为什么,刘暮舟总觉得,有些刻意。 照顾了孟去景这么多年都没被人发现的人,为什么会这么容易被我发现? 于是他转头望向莫琼,问道:“你师父找你干嘛了?” 莫琼闻言,笑着摇头:“老头儿还在装蒜,给了我一粒丹砂,说那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找到的,说我炼化的法宝,杂七杂八的太多了。什么时候想要解除身上多余法宝,吃下丹砂就行了。” 刘暮舟闻言一愣,而后笑道:“还真是装糊涂,不过既然有这玩意儿,也算多了一层保证吧。” 但刘暮舟话锋一转,盯着莫琼,言道:“莫琼,得事先跟你说一声,某些事情不告诉你不是不相信你,是知道的人太多了,容易走漏风声。我所布局的好几样事情,每件事情加上我只有两人知道,完事之后我会给你们一一解释,能理解吗?” 莫琼没好气道:“你跟我解释个屁?你小子还能害我怎么着?行了,我去找黄芙……说两句话,你自己也别老愁事儿,一直压着不建黄庭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等你到了十年之期返乡,到时候跟人说,你辛辛苦苦行路十年才是个灵台修士?再不破境,苏梦湫都不好意思破境了。” 刘暮舟一笑,摆手道:“不必担心,我一破境,就不是一炼两炼了。” 莫琼迈步出门,摆着手臂。 其实莫琼是相信的,因为即便刘暮舟炼气士修为尚未到黄庭,他也能把随便一个黄庭巅峰屎打出来。 不过想起来自己不破境,苏梦湫就强压着境界,确实有点儿难办啊! 此刻他又在纸上写下三个名字,秦若白、顾洺、于漕…… 写完之后,刘暮舟自己都笑出了声音,而后呢喃:“我在想什么?怎么可能?” 片刻后,刘暮舟收起东西,转身去床上睡下了。 明日一早还要去与那胡供奉辞行,与某些人交往,可真是累啊! 于是次日清晨,一大早的,刘暮舟便带着黄芙与苏梦湫去辞行了。离开时的路上刘暮舟还在问,究竟教了什么? 黄芙就是简简单单一句,姑娘们不是挣钱的工具,不爱惜自己身子的人最好不要招。姑娘们觉得自己是个人而不是工具不是玩物了,不用他们说,自然会在正道上,想尽一切办法去帮着挣钱。 后面黄芙又补了一:“生意人总觉得要挣得多才能给底下人工钱多。但我娘觉得,先是工钱多,才能挣得多。如我们十二大坊,每年固定抽走多少钱,按年份递增,大概就是个一年涨百之其三。也就是说,今年收一百钱,明年一百零三钱。若是少挣了,大家从工钱里凑一凑,不会贴多少。若是多挣了,不管是多挣一千还是一万,都是坊里的,由坊主去分。” 刘暮舟一乐,“这倒是,多挣的钱全是自己的,自然会当做自家生意去做。” 但此时,黄芙回头看了一眼,而后轻声道:“公子?” 刘暮舟后知后觉的转身,望向了苏梦湫。看了一眼,才知道姑娘好像有些不开心。 刘暮舟只得折返回去,伸手按住苏梦湫的脑袋,询问道:“怎么啦?” 刘暮舟以为她是想去跟孟去景道个别,万万没想到,苏梦湫噘着嘴嘀咕道:“你让我做的事情,我没做好。” 刘暮舟闻言一乐,无奈道:“我还以为你要去跟孟去景道别呢,这有什么没做好的?该知道的我已经都知道了。” 苏梦湫撇嘴道:“跟他道什么别?跟着你走江湖,指不定遇上多少人呢,难不成每个跟我说过话的,我都要跟其告别?那得多累啊!” 刘暮舟闻言,有些愕然,原来是自己想多了。 他又看了一眼苏梦湫,却突然间有些明白了。 愕然是因为自己想当然的认为苏梦湫该去道别,但对于苏梦湫而言,并不是这样。 刘暮舟翻出一盒桃酥递去,“喏,钟离沁留给你的,咱们现在去找她吧。” 三人上了渡口,船应该马上就要来了。 刘暮舟倒是转头往孟去景时常摆摊儿的地方望去,但苏梦湫头都没回。 刘暮舟灌了一口酒,突然有种别样的感觉。 他对于孟去景,是因为相同的出身,也因为知道浠水山的事,知道孟平景做过什么,从而带出来的一种多余孟去景的……怜悯吧。但对于别人而言,孟去景是毫不相干的人物,撑死了就是说过话,知道这个名字而已。 想到此处,刘暮舟又猛灌一口酒。 因为他又想到,若孟去景死了,放在青玄阁的东西自然会泄露出去,那么……帮孟去景的人,是想保住孟去景,还是不想让那样东西被青玄阁公之于众呢? 正思量时,苏梦湫扯着刘暮舟的袖子,询问道:“船来了,你想什么呢?” 刘暮舟这才回神,然后摇了摇头:“没什么。” 但黄芙往前面登船之人当中,瞄了一眼。而后以心声言道:“公子,孟去景上船了。” 刘暮舟收起酒壶,点头道:“看见了,我们也登船吧。” 船票都是黄芙弄得,上船后刘暮舟本能的往底舱走去,因为他半途下船,也就两三日,坐票就行。可万万没想到,黄芙领着他跟苏梦湫,到了船楼天字一号。 刘暮舟望着那雕花大门,忍不住的嘴角抽搐。 “你钱多烧着啊?” 苏梦湫却满脸笑意,一把推开大门走了进去,然后便是哇声。 “这个好这个好!哇!好大的窗户呀!” 黄芙则是掩嘴一笑:“公子,钱是我自己挣的,可没挪用呀!” 说着,黄芙轻声道:“我住对面,公子有事儿叫我就行。青玄阁接管瀛洲航运之后,船上天字号都布设了连金丹修士都无法窥视过的阵法,公子也不必再披着这副皮囊了。” 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询问道:“多少钱?” 黄芙如实答复:“一二号没什么区别,分个前后而已。我们到别古城只十万里,也就各自三枚大钱。” 刘暮舟只得叹道:“你们红袖坊是真有钱啊!” 顿了顿,刘暮舟又道:“晚点儿将那小子叫上来吧。” 黄芙点了点头,却喊道:“梦湫,你跟公子住一起不合适,来我们住一块儿。” 结果苏梦湫撇嘴道:“有什么不合适的?以前不也一块儿吗?” 刘暮舟气急而笑,这话得让人多误会? 他大步走过去,揪着苏梦湫耳朵便将其拎出来,“以前是荒郊野岭,那能比吗?没让你进来不许进啊!” 说罢,砰一声,大门紧闭。 苏梦湫皱着脸,哼哼唧唧的:“该防着的不防,你……刘暮舟你等着,我找未来师娘告状去!” 黄芙却一脸疑惑:“为什么说该防着的不防?” 苏梦湫只呵呵一笑,推开了天字二号的门。 “他呀,长得可好看了。” 黄芙闻言,神色古怪,凑到苏梦湫耳边,压低声音说道:“我听说了,莫大哥说他要是不故意打扮的糙一点儿,就是个小白脸儿。” 苏梦湫使劲儿点头:“对对对,他不爱穿那种绸缎衣裳,就爱穿布衣。其实真要打扮一下,还真是小白脸。” 屋子里,刘暮舟实在是忍不住,于是气笑道:“外面探不到里面,但里面探得到外面,你们来当我面说好不好?” 一大一小两个姑娘对视了一眼,赶忙推开天字二号的门跑了进去。 刘暮舟撤去易容法宝,对着镜子看了半天,皱眉道:“不行,还得往黑了晒!” 摸了摸下巴上的淡淡胡茬儿,他决定以后十天一刮胡子。 换上那身粗布青衫,重新系好细绳腰带,又取出风泉放在桌上,将那只酒葫芦也放下,刘暮舟扯着腰带长出了一口气,呢喃道:“还是做自己舒坦。” 盘膝运气,只觉得转瞬之间,天色已然暗了下来。 黄庭雏形早已有了,现在只差一个契机刘暮舟就能筑起黄庭。但……这个契机是什么,刘暮舟暂时是真的不知道。 坐起来刚刚拿起酒葫芦,门外便传来了黄芙声音:“公子,我把人找来了。” 刘暮舟嗯了一声,“进来吧。” 房子本来就大,刘暮舟坐的地方面前是个茶台,进门一过屏风就看得到。 黄芙领着孟去景走来,一绕过屏风,黄芙就瞪大了眼珠子。 因为她看见的,是个略带着胡茬儿、身材纤细,面如冠玉的年轻人。 桌边靠着剑,桌上放着酒葫芦跟烟斗。 瞧见黄芙那满是惊讶的眼神,刘暮舟无奈道:“你别这么看我,回头我跟莫琼告状你信不?” 或许是因为瞧见了东家真面目,黄芙也不那么见外了,于是笑着说道:“怪不得钟离姑娘喜欢公子呢。” 刘暮舟使劲儿翻了个白眼:“我与她相识的时候,我比苏梦湫大不了多少。我那时候跟孟去景一样,穿着草鞋,黑的跟挖煤的似的。是后来成了炼气士,受伤太多,几乎换了一层皮,才变成这样的。” 黄芙闻言,笑意收敛了一些,点头道:“大护法跟我说起了这个的。” 顿了顿,黄芙轻声道:“那公子与他聊,我先出去了。” 事实上,孟去景进门之后就一直盯着刘暮舟,虽然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变换,但眼神之中的诧异是掩饰不住的。 待黄芙走后,孟去景才望着刘暮舟,问道:“先前我看到的叶先生,是你易容了吗?” 刘暮舟提起酒葫芦,灌下一口酒后,点头道:“叶不惊是化名,我本名刘暮舟,西边的神水国蛟州飞峡县人,是个孤儿,自小被个宋姓男子收养,他死之后我就开始跑船,也是穷苦出身,没骗你。” 孟去景摇头道:“我没怀疑这个。” 刘暮舟一笑,“那你跟来作甚?” 孟去景闻言,竟是再次打算下跪。刘暮舟只得屈指弹去一道雷霆,将其拦住。 望着孟去景,刘暮舟无奈道:“别这么容易跪,男子汉大丈夫,多少要有些骨气。直说吧,你想做什么?如果是为了那个暗中帮你的人,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他真是我猜到的那个人,那我会想法子留他一命的。” 孟去景突然抬头:“能不能告诉我,你猜的是谁吗?” 刘暮舟提起酒壶,在喝酒时,眼睛却是盯着孟去景的。 想来想去,刘暮舟在放下酒壶之后,轻声说道:“第一次让苏丫头找你,于漕在山巅看着。你来找我那次,你身后跟着人,也是于漕。乌烟瘴气的浠水山,看来看去也就是个于漕干净点儿了。” 哪成想孟去景听闻之后,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却突然有了十分难看的笑意,就像是把个醒好的光滑面团,又揉皱了。 孟去景使劲儿摇着头,“不可能,你肯定错了,我师父临终前让我防着他,他怎么可能反过来帮我?” 刘暮舟又抿了一口酒,然后言道:“他也跟你说了,他做了很多错事,并不是个好人。有时候真相就是这么让人难以接受,但事实恐怕大概率会如此。” 刘暮舟脸上笑意消散,就这么望着孟去景,沉声问道:“那你觉得呢?你觉得会是谁呢?在你们浠水山,两个明面上金丹,秦若白跟顾洺,暗地里一个金丹,于漕,满打满算三位金丹修士,若是外人登山,你觉得这三个人发现不了?” 一个师父临终前让防着的人,成了这些年护着他的人,换成谁都接受不了。刘暮舟以为,是孟去景不愿意接受,所以极力否认。 可刘暮舟没想到,孟去景沉声言道:“我有证据!不是于漕的证据。近八年前,应该是秋后,那人教我修行功法,一连三月每天都会出现。而那个时候,于漕不在浠水山。我记得很清楚,他去了北边,最后应该去了龙背山!” 刘暮舟双目微微眯起,“龙背山?你怎么知道的?” 孟去景愣了愣,像是说漏嘴了一般,但沉默几息之后,他还是说道:“是杨文师兄,我修行资质不算太好,杨文师兄知道我开始修行之后,偷偷摸摸拿些天差地别给我,那些东西不是他从浠水山钱谷取来的,都是他自己用钱买的。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杨师兄说他要出去一段时间,不能帮我带东西了。我问他去哪里,他说大供奉奉命北上去龙背山买东西,应该已经到了龙背山,山主让他带着人北上去接应。” 刘暮舟死死盯着孟去景,但面前年轻人心无波澜,绝不是说谎。 于是刘暮舟突然笑了起来,然后取出早就备好的布鞋与一身新衣裳,轻声道:“换上,先跟着我吧。” 的确是有些糊涂,但是,刘暮舟将某些乱七八糟的线梳理出来了一条脉络。 首先,那个人不一定是于漕了。其次,围杀钟离沁的人与浠水山有关系,然后,近八年前、还是个秋后,不正是刘暮舟与钟离沁相遇之时,不正是有人将消息透露给神水国皇室的时候?之后被悬赏抓捕,悬赏刘暮舟的人是玄风太子,但悬赏钟离沁的人,却到现在都没消息。 好巧啊! 最重要的,是那个龙背山! 本以为只是人生路上第一道坎儿,将来去将它削平便是!万万没想到,相隔近百万里的地方,还能再听到这三个字! 沉默片刻之后,刘暮舟试探性的以心声问道:“洛楠,听得见吗?” 明明相隔万里,但洛楠的声音当即便答复而来。 “公子请讲。” 刘暮舟好像没多诧异,心声淡然:“如今流苏国吞并了许多小国,离龙背山不算远。你告诉云露,让她去查八年前于漕有无去过龙背山。另外传信姜小寒,让她弄清楚,当年在琴瑟湖中的设计究竟是谁指点的。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十日之内我要看到姜小寒与云露的回信。” 贡春国京城之中,换了一身长衫的洛楠无奈一叹,呢喃道:“你学的是真快啊!好,十日之内给你结果。” 十日……那么远,信都传不到。 洛楠叹道:“算了,我自己去一趟吧。” 其身边站着个身穿白衣的青年人,在听到洛楠自语后,他不解道:“前辈要去哪里?” 洛楠长叹一声,无奈道:“早知道就不教他不讲理的发号施令了,害自个儿啊!李卞,你把手伸出来。” 青年自然便是李卞了。 李卞有些疑惑,却还是伸出了手。 哪成想,洛楠抓住李卞的手之后,呸一口,便吐他一手心口水。 李卞脸皮抽搐,“前辈,你这……” 洛楠伸手蘸着唾沫,没好气道:“别吵!” 李卞不敢言语,只能任由那根蘸着唾沫的手指头在他脸上画着什么,还好,很快就结束了。 洛楠伸手在李卞身上蹭了蹭,漫不经心道:“你那师父来也不会认出你了,我出去几日,这几天你就做好你该做的事情,等他来吧。” 顷刻间,洛楠已然消失。李卞独立风中,无奈一叹。 该做的事情?刘暮舟让他先行来到贡春国京城,盘下了城中所有布庄染坊,拼了老命的染红布呢!但染出来的红布一块儿都不准卖,非要等他来了之后再说。 也是此时,贡春国京城之外,刘末山静静等候着一位全力赶来的女子。 直到次日清晨,才有个衣着干练的女子赶来。 女子望了一眼刘末山,询问道:“人呢?” 刘末山摇头道:“还没来,估计要等几日呢。” 女子不是黄芽儿,还能是谁? 在听到刘暮舟还没到后,她这才点头道:“那就行,来得及。对了,这城池当中,大约有多少人?” 刘末山微微一皱眉头,隐约猜到了刘暮舟想干什么,于是答复到:“七十余万人吧。” 话音刚落,刘末山便瞧见黄芽儿两袖之中拇指大小的纸片人如流水一般落下,落地之后的纸人一分二二分四,然后以极快速度消失。 足足过去一刻余,黄芽儿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笑道:“大师兄,这么多钱,到时候我找咱们那位公子报销,你可得帮忙说话啊!” 刘末山闻言一乐,摇头道:“我的话他听进去了,但这……玩儿的可够大的。放心吧,这钱红拂前辈就包了。” 顿了顿,刘末山言道:“走吧,洛楠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布阵的少个人,咱们得帮对手做事儿去。” 黄芽儿倒是干脆,点了点头便换了衣服模样,跟着去了。 走出去几步之后,黄芽儿才问道:“什么阵法?” 刘末山随口道:“现在布设的是阵脚而已,真正的大阵核心还没来呢,我若猜的不错,那个核心之物,应该是只黑塔。那这大阵,想来就是炼魂之阵了。” 七十余万人呐!我刘末山心是狠,却也不敢如此之狠。 第157章 原来是这样 一年腊月,总是归乡之时。 所向吾乡总是他人异乡,所在异乡,亦是他人家乡。 刘暮舟都数不清自己见过多少在腊月返乡的青壮年,他们那些大小包袱,是弥补一年未见的家人,又何尝不是弥补自己? 半途下船,等到贡春国京城地界儿,满打满算,已经是刘暮舟离开竹瓦城的第十日。 坐船两日,路上走了八日。 不过这次,除了身后跟着个苏梦湫,还多了个换上一身新衣裳与新布鞋的孟去景。 孟去景只是一味的跟着走,除了每日歇脚时刘暮舟会说几句话,其余时间刘暮舟多是一言不发,且身上一点儿灵气涟漪都没有,就像个凡人。孟去景感觉刘暮舟像是在想东西,却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话极多的苏梦湫,竟然也安静了下来,因为身上十几道压胜符,故而行路速度快不起来。但少女很犟,哪怕是走不动了,他也会逼着自己走,直到刘暮舟说休息。 今日终于是到了贡春国京城,远远望着那座城池,刘暮舟回头看向苏梦湫,轻声道:“拿掉多余的符箓,不要影响步速,这个年我们要在这里过了。” 在刘暮舟面前,苏梦湫还是很乖巧的,哦了一声后便拿掉了十余张符箓,然后扭了扭脖子,咧嘴笑道:“轻松多了嘛!” 孟去景满脸疑惑,知道压胜符会束缚手脚,却不知道苏梦湫身上的压胜符到底束缚的是什么。 少女察觉到了年轻人眼神,便笑盈盈问道:“想试试吗?” 刘暮舟闻言,无奈道:“丫头,别闹,回头找个住处了给他试。” 恶趣味落空,苏梦湫觉得刘暮舟有点儿扫兴,于是使劲儿翻了个白眼。 继续朝着城池走去,城池西边有一条大河,在舆图看,应该是卸春江的支流之一,通漕运。进城要过一座近百丈宽的吊桥,也高,桥下来往船只络绎不绝。大桥不远处便是渡口,几处小码头时有小船靠岸,大码头上停靠的则是大帆船了。 过桥之时,苏梦湫望着不远处的渡口,问道:“刘暮舟,你以前是不是也是这么跑船拉人的?” 刘暮舟抿了一口酒,摇头道:“不是,渡龙峡只能容下两艘小船对面而过,大船过不去。五十里水路,拉货的多,拉人的反而少。我呢,就是拉货的。” 苏梦湫哦了一声,不经意间瞧见了孟去景望着渡口出神,于是问道:“姓孟的,你又没跑过船,这是做什么?” 孟去景突然回过神,然后摇着头轻声道:“没,没什么。” 事实上,刘暮舟知道孟去景在看什么。 停靠大船的码头处,船上下来了许多归乡之人,岸上许多人等着。许多人都等来了拎着大包小包的归乡人,但有个穿着粗布棉袄的少年人直到下船的人走光了,也没等到想等的人。 于是刘暮舟问了句:“说说呗?” 孟去景闻言,低头笑了笑,呢喃道:“小时候我也这么等我师父,载溪峰有个垭口,师父回山都要经过那个地方,我就坐在垭口边上的石窝里等着。” 起初孟律都会带些好吃的好玩儿的给他,后来好吃的好玩儿的,都得他自己挣钱去买了。 刘暮舟回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我比你大不了几岁,以后叫我刘大哥就行。” 可苏梦湫不乐意了,皱着脸问道:“什么意思?那我不是又跌辈分儿了?” 刘暮舟一乐,“你也可以叫大哥呀!” 苏梦湫呵呵一笑,懒得搭理。 过桥后走了一刻余便进了城,天下城池都一样,东西两市,买东西嘛! 还有十几天才是马晴与杨文的大婚之日,或许是因为也要过年了,或许是因为贡春国马氏对国民百姓有所要求,总之一进门,便是满街的红灯笼。 苏梦湫笑着说道:“过年这么热闹吗?” 话音刚落,一道清脆声音当即传来:“我过得一直不热闹,也不知道今年能不能热闹起来。” 刘暮舟转头一笑,钟离沁已经按住了苏梦湫的脑袋。 “放心,今年一定热闹。” 钟离沁点头道:“好啊,看你怎么让我觉得热闹起来。” 她转头看了一眼,问道:“又多了个人?我发现你出门总能人越走越多?” 刘暮舟摇头道:“先跟着,回头看情况安排吧,还是先带我们去住处吧。” 其实刘暮舟也在以心声询问:“人家愿意来吗?” 钟离沁淡然答复:“熟人,有什么不愿意来的?” 一行四人往一处布庄走去,而主街的一处酒楼露台之上,有个紫衣女子凭栏而立,目光阴沉。 特别是在看到刘暮舟身后的风泉时,木制围栏都留下了个手印! 但此时,女子身后出现了一道白衣身影。 “邓仙子,青崖山一别,近百年光阴了,别来无恙啊?” 紫衣女子面色冷漠,“早为人母,称什么仙子?告诉我刘暮舟的下落,却又拦着不让我此时开口,你想干什么?” 白衣身影,自然就是秦若白了。 秦若白笑了笑,走到邓紫苏身边,而后言道:“记得当年登山见洪夫人,山主夫人胸前,是别着一枚红花的吧?” 紫衣女子眉头一皱,转头望向秦若白,冷声道:“少跟我提那个妖妇!若非是她,我岂会丢掉一魂,岂会丢掉我的孩子?” 但秦若白只是甩了甩袖子,而后言道:“想要杀他,就请如实答复!” 邓紫苏皱了皱眉头,却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是!每年除夕前后,她若是佩戴一朵红花便会心情极好,若无红花,则会十分暴躁,拿我们当出气筒!” 秦若白闻言,微微一怔,却又满脸自嘲的笑了起来。 邓紫苏一皱眉,“你笑什么?” 秦若白摇头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笑而已。邓仙子若要动手,烦劳去往城外,我家弟子很快就要成亲,我不想城中闹出什么幺蛾子。” 说罢,秦若白凭空消失。邓紫苏则是皱了皱眉头,沉声道:“又突然不拦我了?” 耳边只传来秦若白的声音:“你随意就好,但他身边有高人,你不谋划一二,别说杀人了,你自己都要搭进去。” 说话的秦若白,此刻已经到了皇城脚下的一处大院之内,十三进的公主府,光是护院侍女都有百余人。 秦若白落地之后,刚要去往一处屋子,却突然听到有人喊道:“师父。” 秦若白缓慢转身,瞧见的是个一身锦衣的女子。 他望着女子笑了笑,声音温柔:“晴儿,有事?” 马晴笑得极其开心,点头道:“师父,文哥想给你买一身新衣裳,喜庆的衣裳,可他总是不敢跟你说,我就偷偷跑来,问问师父,可以吗?要是可以,喜欢穿什么样的?” 秦若白闻言一乐,摇头道:“这小子,几十岁的人了,还怕我?那就拜托晴儿为我置办衣裳,要大红的,但千万别喧宾夺主,你们才是正主儿。” 马晴开心不已,点头道:“文哥说师父很严厉,我看,师父很慈祥嘛!” 秦若白转过身,边走边摇着头说道:“孩子,以后可千万不要被人的模样蒙蔽,有可能你看着我很慈祥,但我是个十恶不赦的家伙呢?” 马晴使劲儿摇着头:“我不信!” 秦若白再没说话,只是迈步走回了屋子。 进屋之后,他望着桌上摆放的一朵红花,心中呢喃:“怪不得钟离沁的下落你了如指掌,原来是这样。” 想着想着,秦若白再次笑了起来,随后瞬身消失,化作一布衣壮汉去往青玄阁。 要了笔墨纸砚在雅室之中足足待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壮汉摇了摇桌上铃铛,当即有个年轻女子小步走来。 “贵客是要去信何处?” 壮汉淡淡然开口:“神水国,蛟州飞峡县渡龙山。我若没记错,飞峡县附近,是有了新开的青玄阁了吧?那么信到之时,大概在什么时候?” 女子思量片刻后,答复道:“最早也在除夕。” 壮汉满意点头,而后多掏出一枚大钱,言道:“腊月二十八之前别送到就行了。” 走出青玄阁,三转两转的,壮汉不见了,白衣中年人重新出现。 整座贡春国京城之中,十几处宅子都在动工,但没发出半点儿响动。 而此时此刻,换了一副模样的李卞,正带着刘暮舟在四处染坊之中巡视。 苏梦湫实在是无聊,便扯着刘暮舟的袖子问道:“我能不能去逛逛?” 刘暮舟一愣,眨眼道:“我也没拦着你呀!” 苏梦湫皱着脸摘下腰间荷包,嘀咕道:“不让我收黄芙姐姐的钱,你给我花的!” 刘暮舟低头一看,荷包比苏梦湫的脸都干净。 没法子,他只能掏出一把银子灌进去,没好气道:“省着点儿花呀!” 苏梦湫嘿嘿一笑,转身撒丫子就跑。 李卞看得直乐呵,“你这个未来弟子,挺招人疼的。” 但往前走了没几步,刘暮舟便瞧见了一处极其奢华的客栈,简直像是一处宫殿。 李卞见状,解释道:“这是专门给浠水山来人改建的,到时候浠水山弟子,就会暂住此处。” 刘暮舟点了点头,却以心声问道:“右护法,来了吧?” 有个女子声音答复:“公子,来好几天了。” 刘暮舟又问:“这处客栈,是大阵核心?” 黄芽儿无奈,“公子,我大师兄才是阵道上宗师。” 刘暮舟一乐,又以心声询问:“左护法?” 刘末山这才答复:“看似是,实则不是。只要黑塔在城中,黑塔无论在城中何处,都是核心所在。” 也就是说,但凡莫琼炼化黑塔,到时候在哪里都能催动大阵。 第158章 不忠不义唯求死 走进一处染坊,简直是挂满了红布,一进去就有个老人走到李卞面前,痛心疾首道:“我真不害你,你买下了我这祖传染坊救了我家急,我知道即便亏钱也是亏你的钱,不是我的。可真要是这么下去,你真的会血本无归的。” 李卞长叹一声,望着刘暮舟,言道:“盛老爷子,盛记染坊的老东家,生怕我亏钱。” 说罢,李卞又对着老人言道:“我不是东家,他才是,你劝劝他吧。” 老人这才转头看向刘暮舟,一看之下,这人又背剑又挎酒葫芦的,长得还这般俊朗,怎么瞧都是江湖游侠儿,买染发作甚? 刘暮舟闻言,笑着对老人抱拳:“老人家别担心,不出两三日,这些布都不够用。你放心,盛记的招牌我们不会砸的,快去忙吧。” 毕竟已经卖出去了,老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长叹了一声,转身离去。 李卞带着刘暮舟继续走着,几步之后,刘暮舟问了句:“你也不明白?” 李卞点头道:“的确不明白,在等你让我说明白。” 刘暮舟笑道:“不怕我忽悠你?” 此话一出,李卞略微沉默了。 片刻后,他沉声道:“你在梦津城所作所为,我全看在眼中。换成别人我真的会怕,因为已经有过前车之鉴了。但如果是你,我选择信。” 那年刘暮舟被一拳开膛,李卞亲眼看着刘暮舟将掉落地上的肠子捡起来打了个结然后塞回肚子里的。 一个人品行如何,最怕的就是局外人去看。就像一个人当面或许会装模作样做好人,但如果背后还是装好人,一直都在装好人,那在李卞看来,那个人就是好人了。 刘暮舟伸手拍了拍李卞肩膀,呢喃道:“同样的事情我不会再让它发生在我身上,所以有些看似重复的事情,我要多做准备,用不上是最好,但用的时候我得有。” 李卞点头道:“明白,能有个赎罪机会,我很满足了。” 刘暮舟这才说道:“浠水山要脸面,皇商手中的红布肯定是不够用的。这点儿银子我倒是真不缺,起初我只想用这些红布换个光明正大出阁宴的机会,但现在,有别的用处了。” 说话时,刘暮舟以心声言道:“右护法,纸片人还有余的吗?” 某处阵脚的修建处,黄芽儿长叹一声,以心声答复:“公子,逮着一只羊往死里薅吗?这谁受的了?你不是挺见外的么?怎么突然间这么不见外了?” 刘暮舟轻咳一声,声音尴尬:“关键是我也没多少羊可以薅,只需要让这些红布充当眼线,关键时候找人容易些而已。” 黄芽儿闻言,长舒了一口气,无奈道:“公子,你别忘了贡春国也有扶龙之人呀!” 此话一处,刘暮舟瞬间瞪大了眼珠子。 还真是啊!怎么就把这茬儿给忘了? 他赶忙问道:“谁的属下?” 此时黄芽儿板着脸望向刘末山,一肚子的气,以心声骂道:“你们来这么久了,吃干饭的?怎么不把咱们怎么派人的给他说清楚?” 刘末山神色尴尬,“不是……师妹,他也没问呀!” 黄芽儿白了刘末山一眼,之后才以心声言道:“请公子务必听清楚,瀛洲中部北部是洛楠的地方,东部与东南是刘末山的地方,西南与西域是我的地方。扶龙之人,找人教人的是左右护法,安排去哪儿的是大护法,安排去了谁的地方就归谁管。这一批人当中,春夏秋冬收的最早也学的最早,所以后来的二十四节气都是春夏秋冬教出来的。祝小夏死后,春夏秋冬便死完了,至于属下,都是你的属下。” 刘暮舟恍然大悟,怪不得明明是在北边的祝小夏,却是刘末山教出来的。中部的云露,却会黄芽儿的纸片人手段。 于是刘暮舟又问了一句:“云露不是最近一批?” 黄芽儿点头道:“每甲子至多招三十人,云露是上个甲子所招的了。贡春国的扶龙人,是左护法手下。” 没等刘暮舟发文,刘末山便说道:“叫寒露,跟在太子马鸣身边的,我已经事先打听过了,贡春国没什么异常,起码在太子那里去看,没什么异常。” 既然都这么说了,刘暮舟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心念一动,将十二把飞剑分别藏在了布匹之中。 还有小半月时间,但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了。 此时李卞问了句:“你到底想做什么?报仇自然是杀人,可我怎么看,你都不像是要杀人。” 刘暮舟一乐,点头道:“起初是要杀人,杀很多人的。现在嘛!还是要杀,但不会杀太多了。明明知道什么人十恶不赦,明明也让他付出代价了,但天下人不知道他是个恶人。这样的事情,也不会再出现了。” 这次,我要让整座瀛洲都知道,有一座山头儿百余年来杀生无数,就像造就一处人间炼狱! 正要转身出去呢,刘暮舟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极其耳熟的声音。 “你背着他的剑,果然与他一样德性。之前在入夏城跟魏霞的弟子眉来眼去,后来都追求到了钟离沁,现在身边却又多了个长得如此好看的美少女?你就非要跟你的好师叔一样,如此花心吗?” 话说完后,刘暮舟已经猜到是谁了。 刘暮舟眯着眼睛往染坊外走去,一边走着,一边以心声言道:“邓前辈,你要如何都依你,但你千万别伤那孩子。你看看她身后鞭痕,她从小受尽了折磨,你想取的是我性命,没必要伤害她。” 城外一艘刚刚离开码头的小船之上,紫衣女子将苏梦湫后脖领子扯起来,只一眼,触目惊心的鞭痕便映入眼帘。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苏梦湫抱起挪了个方向,其实就是让苏梦湫睡得舒服些而已。 “给你个机会,也给这城池一些清净,出来受死吧。” 刘暮舟走到街头,顿时清风拂面。 人未到,声音先来了。 “怎么回事?是谁?” 刘暮舟轻声答复:“是师叔母,你别出来,我有法子,她不会伤我的。” 说罢,刘暮舟又叮嘱一句:“你们也别动,我若需要,自会叫你们。” 说罢,刘暮舟凭空消失,踏风离开了城池。 而城楼之上,一道白衣单手负后,另一只手中有一朵红花。突然间拳头被握紧,红花顿时变作飞灰。 白衣人呢喃:“以前做的那些事,不义。如今忤逆你,不忠。我不忠不义,唯独求死!” 第159章 我就来 出城之后,雷霆乍起,须臾间便沿河直下数百里,到了一处山坳间的峡谷,不过这处峡谷,可要比渡龙峡宽敞的多。 流水较为平缓,水上是扁舟一叶。 船棚之中的紫衣女子先是转头瞄了一眼,随后才钻出棚子,站在船尾处,冷眼望着刘暮舟。 “你倒是比虞丘寒多些男子气概,说来真的会来。” 刘暮舟闻言,摇头道:“我想问问前辈,最初的虞丘师叔在你心中也是如今这般模样吗?” 邓紫苏冷哼一声:“知人知面不知心!她连自己的女儿都不顾,那时我才看清他!少废话,拿命来!” 刘暮舟一叹,轻声道:“我师叔不是负心汉,你们的女儿也没死,当年事另有隐情,师叔母待我细说!” 但都只是只是冷笑一声:“花言巧语,你以为我会信你?” 话音刚落,紫气横生,两侧石壁之上有草木藤蔓如同飞矢般爆射而来。 无奈之下,刘暮舟只能深吸一口气,一身炽热雷霆剑气散发而出,下方水面被惊起无数水珠,而飞来花草沾水之时便会触碰雷霆化作飞灰。 刘暮舟未曾拔剑,而是以极快语速言道:“是那蓝葵从中作梗,当年事你与师叔都被骗了,你的女儿真的活着,就……” 话未说完,邓紫苏猛然跃起,竟是无视雷霆,一个瞬身便到了刘暮舟面前,冷冷一句:“是不是要告诉我,蓝葵那个弟子蓝采儿便是我的女儿?这种话,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到你这里,竟然还想以此诓骗我?” 说罢,邓紫苏冷笑一声,并指点在刘暮舟胸前,冷声道:“我只要跟他有关系的人死绝,给我女儿报仇!” 无奈,刘暮舟只得化作一道雷霆后撤数百丈,而后握紧拳头,以剑气为真气,遥遥望着邓紫苏。 “我没必要骗你,不谈什么血脉,就只是长相,你们母女便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你只消见一面,自然就清楚了。” 可此时此刻的邓紫苏,明显是不会理会刘暮舟的。 紫衣女子猛然一抬手,峡谷两便千万枯草竟然如同飞剑一般,疾速袭来。 四品宗师对上金丹修士,刘暮舟本就难以招架,但他此时并不想求援,他不想伤虞丘寒已经对不起的人了。 可下一刻,一道清冷声音凭空传来。 “邓紫苏,你敢伤他,我必斩你!” 话音刚落,一阵霜风席卷整个峡谷,钟离沁御剑而来,与刘暮舟并肩站立,冷眼望着邓紫苏。 “当年害你之人你不去寻,害你骨肉分离三十年的人你也不去寻,害你夫君的人你更不去寻,反过来寻我男人不痛快?当我姓钟离的好欺负吗?” 邓紫苏见状,眯眼望向刘暮舟,脸上满是嗤笑。 “不愧是背着一把剑的人,剑术不怎么样,哄其女人来,倒是一个比一个更强!” 即便是钟离沁这样的天之骄子,以凝神对金丹,一样无力。 于是钟离沁转头望向刘暮舟,冷声道:“你非要如此是吧?那好,我与你一起死便是!哦,不止,还得拉上苏丫头。” 刘暮舟只得以心声言道:“黄芽儿刘末山,出手吧,但别伤她性命。” 话音刚落,两道身影凭空出现,一左一右,明明没有动手,但邓紫苏就是动不了。 紫衣女子望着水面悬空站立的几人,双目之中满是恨意,“还我女儿,还我女儿来!” 刘暮舟心中一叹,轻声道:“没把她怎么样吧?” 黄芽儿闻言,淡淡然摇头:“少了一魂的二转金丹,不是什么……” 话未说完,刘末山却突然皱起眉头,沉声道:“不对!” 而刘末山不对二字刚刚说出来,被定在半空中的邓紫苏居然强行冲破了定身术,气息一路攀升到了九转金丹! 刘末山与黄芽儿几乎同时开口:“快走!” 钟离沁则是转头看了刘暮舟一眼,他不准备走,钟离沁也不打算走的。 而此时,刘暮舟张开了嘴,与另一道声音同时说道:“没事的。” 洛楠落在几人身后,淡然道:“失心疯犯了。” 钟离沁闻言,不知为何,一下子想起了刘暮舟的宋伯。此时再看刘暮舟,发现他的的确确神色复杂。 邓紫苏突如其来的安静,看得刘暮舟长叹了一声。 他踏着虚空朝前走去,轻轻拨开黄芽儿与刘末山,几步便到了苏梦湫身边。 刘末山与黄芽儿还想上前,但洛楠说了句:“她体内三魂,其中一道不是她自己的,方才我抽走了不属于她的魂魄,这才是她原本该有的模样。” 刘暮舟点头道:“少了一魂人会慢慢变得糊涂,时间越久,糊涂的时间会越多,而清醒的时间,会越少。” 说罢,刘暮舟望向邓紫苏,轻声道:“师叔母,我是盖尘的弟子,师父说虽然虞丘师叔被他逐出师门了,但他还是我的师叔,不会变。你还记得虞丘寒吗?” 邓紫苏静静望着刘暮舟,半晌未曾言语,沉默许久之后,才开口说道:“那把剑,能给我看看吗?” 刘暮舟二话不说便将风泉拔出,双手递给邓紫苏。 紫衣女子接过剑的时候,明显双手在颤抖。片刻之后,邓紫苏才问了句:“你说,他也被逐出师门了?他……怎么从未跟我说过?” 刘暮舟点头道:“我不知道师父为什么不喜欢你,但是因为师叔要去找你,师父才将他赶走的。” 邓紫苏颤抖着手臂抚摸着风泉,自嘲一笑:“因为我一开始就是看上虞丘寒的楼外楼身份的,盖尘是什么人?他一眼就能看出来我在想什么。他,不喜欢不真诚的人。” 刘暮舟叹了一口气,呢喃道:“可师叔母也被逐出师门,为此还丢了一魂。想必那时候,想法已经变了吧?当年你与师叔相继去往斜方山,蓝葵算准了你丢失一魂后神智不清,而师叔又知道了某个秘密急于赶去山外山。这才使得,一个小小的离间之计,让你们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蓝采儿确确实实是你们的女儿,我亲眼见过她的。” 邓紫苏闻言,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手臂将风泉还给了刘暮舟。 “这把剑很挑人,它能认可你,真不容易。” 说着,她回头望向船舱,轻声道:“那孩子没事儿,放心吧。我清醒不了多久,你跟我来,有几件事我要告诉你。” 钟离沁皱了皱眉头,但只迈出一步,刘暮舟便回头望着她,微笑道:“别担心,没事的。” 钟离沁摇头道:“不是担心不担心的事情,你我一体,我要听是什么事情!” 一步迈出,钟离沁对着邓紫苏重重抱拳:“前辈,从前他为我做的多,灭魔、铸剑,桩桩件件都是他为我,以后我也想帮他做些什么,望前辈成全。” 邓紫苏笑了笑,对着刘暮舟问道:“你信她吗?” 刘暮舟闻言,笑着说道:“当然,我的事没有她不能知道的。” 钟离沁呵呵一声,迈步到了刘暮舟身边。 邓紫苏也是一笑,“既然如此,那就跟来吧。” 此时刘暮舟以心声言道:“烦劳右护法把那丫头带回去吧,大护法暗中留下就行,不必担心。” 黄芽儿皱了皱眉头,以心声问道:“怎么被你抽走魂魄之后,反而成了九转金丹?” 洛楠闻言,叹道:“抽走了左右她的那道魂之后,她的意识就能完全自己做主了。她现在是燃烧寿元,至多能这么维持一刻,之后清醒的次数会越来越少,除非去青崖山拿回她的魂。但我觉得……那一魂恐怕早就被碾碎了。” 黄芽儿闻言,也是一叹,而后迈步去往船篷,抱起了苏梦湫。 “那我跟大师兄先走了,你千万看好了,我们这公子,有时候脑子有病。” 黄芽儿是真想不通,那个邓紫苏什么地方值得刘暮舟去信? 两人前脚刚刚离开,洛楠猛的一眯眼,但很快就笑了起来。 答应了有些事不多管闲事,那就不管,听咱家公子命令便是了。 不过想来想去,他还是传音刘暮舟:“于漕确实去过龙背山,是要买宋青麟他爹献给宋青麟龙背山那东西,我要是记得不错,那应该是你爹娘从龙宫洞天拼命抢出来的东西吧?” 刘暮舟未曾答复,洛楠便继续说道:“至于当年是谁把钟离沁要到琴瑟湖的消息告诉神水国皇室的,打听到了,但联系不到一块儿去。至于当年悬赏令,青玄阁又不会泄露他们雇主的身份。只不过,你记得那个假道士么?他可是神水国皇后的师父,也是当年你在罗家店打死的妖道的师父。” 此时刘暮舟才答复一句:“你的意思是说,是那个道士告诉神水国皇室钟离沁的事情,但道士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无处可查,对吗?” 但洛楠笑了笑,又说道:“还有一件事,那个道士去过龙背山,买了一样大雷音寺的法器。” 远处山林之中,刘暮舟眉头一皱,“大雷音寺的法器?从龙背山买的?当年九先生都翻脸了,他们还敢暗中联系?” 而此时,邓紫苏说道:“秦若白找我来的,方才他还问了我一件事,就是青崖山主过年前后胸前有无一朵红花。的确有,当年虞丘寒登山求婚,也看见了那朵红花。” 钟离沁深吸了一口气,呢喃道:“看来过年后我南下之前,要去找一找钟离凤台了。” 刘暮舟则是笑道:“搅屎棍,哪里都有。” 但话锋一转,刘暮舟像是想起了什么,赶忙问道:“前辈说是秦若白找你来的?” 邓紫苏点了点头:“正是!” 刘暮舟眉头一皱,“他到底想干什么?” 邓紫苏笑道:“那就是你们的事情了,方才那位前辈出手帮我,我才有机会如此清楚的与你们交谈。作为过来了,奉劝一句,无论何时都要互相信任,不信任别人就会有可乘之机。先前告诉你们的事情,仅仅是我的猜测而已,你们还要一一去验证。另外……另外我还有一事相求,将来再见采儿,能否……能否让她来看看我?我……不是有意弄丢她的。” 刘暮舟闻言,重重抱拳:“放心,我定寻到师姐来看你。另外……如若师叔母不嫌弃,可以暂时留在渡龙山,起码也有个照应。” 邓紫苏笑道:“我答应的呀,但糊涂的我,难说了。” 说着,她转头看向钟离沁,微笑道:“我要像你一样勇敢,该多好。” 话音刚落,邓紫苏突然停下了步子,双目也变得浑浊,只抬头看了一眼天幕,突然间开口:“哎呀,孩子饿了,孩子……” 紫衣女子大步往北走去,钟离沁则是看了一眼刘暮舟,询问道:“宋伯从前也这样吗?” 刘暮舟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是,宋伯糊涂的时候很安静,要么就一个人不知去哪了,要么就捧着书,嘴里念叨着先生说的对。” 想到此处,刘暮舟呢喃一句:“我读书认字,其实都是跟着糊涂宋伯的。” 钟离沁点了点头,呢喃道:“若真是她说的那样,当年虞丘寒是发现了什么才去的山外山,问剑在明,暗地里还要做些事情。而我山外山的细作,是知道了他要干什么,才设计让我山外山人死在虞丘寒剑下,虞丘寒最终死在我爹剑下。可是……什么修为才能有如此手段?山外山如今修为最高,便是我爹了。我爹不可能……” 钟离沁越说越急,刘暮舟赶忙拉住她的手,轻声道:“别着急,不会是老丈人,那等纯粹浩然剑意,若不是心中浩然的人,不可能练出来的。” …… 黄昏,晚霞如火,明日可行千里。 还有几日便是杨文婚期,离得远,故而便在贡春国成亲了。 身形高大的青年人在晚霞之下登山,路过载溪峰时,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这两年忙碌,没去照看孟去景,昨日登山一看,却发现山中早已无人。 离霞近处,一道白衣负手而立。 杨文恭恭敬敬抱拳:“师父找我?” 秦若白转过头,笑着招手:“上来说话。” 待杨文走上前,秦若白便伸手按住杨文肩膀,问道:“将来若有一日你来执掌浠水山,你想让浠水山变成一个怎么样的山门?” 杨文眨了眨眼,撇嘴道:“师父,你又套我话?” 秦若白却摇了摇头,轻声道:“想什么呢?问你什么答什么。” 杨文这才干笑一声,言道:“现在就挺好的,为什么要变呢?” 但秦若白却摇了摇头,回头望着自山巅而下的溪流,呢喃道:“你若执掌一座山门,要使其光明磊落,人要自知,莫要听信谗言。有时候有些歪理,我们说信就信了,等到回过神时,晚了。文儿,你要记着,一个有人情的天下,得是强者率先擎天。弱者看在眼中,岂有不帮忙的道理?我跟你说过我的爹娘吗?” 杨文觉得师父有些奇怪,过几日他都要成亲了,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摇了摇头后,便听秦若白说道:“我爹娘都是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却敢无视万军铁蹄。在铁蹄之下,他们是弱者,但在百姓之中,他们是强者。” 三百余年前,西南有两国交战,大国兵强马壮,过一城屠一城。小国到最后,只有京城一处尚存。而有对夫妇,皆是国子监祭酒。 国灭之时,为夫为父者率先出城,理若不通,死则死矣。 为妻为母者其后出城,女祭酒站立城头之下,漠视大国铁蹄。 那对夫妇死后,铁骑破城,未屠一人。 秦若白笑着将山主令牌递给杨文,而后轻声道:“寄存在你这里,成家之后也要好好做人,若做不好,我会收回令牌。若做的好,将来你执掌浠水山,要让这座浠水山变成一座可为弱者撑伞的仙家宗门!” 正因为这是个弱肉强食的天下,我们更要去保护弱者! 孟兄稍后,我就来。 第160章 我有雷池一处 临近过年,近来街上也热闹了起来。对于邓紫苏,苏梦湫好像并不介意先前被其掳走,反倒是一有空就带她出去逛。 暂时也没人手将她往飞峡县送,只能先跟着,此间事了之后,谁有空谁送她去。 不过那个蓝采儿,刘暮舟暂时还真没法子联系到。 修炼一夜,天蒙蒙亮时,刘暮舟睁开眼睛,手中十余枚大钱早已没了灵气光泽,变得石头一般。 不过刘暮舟并未将其丢弃,而是收了起来。 对炼气士来说这是无关紧要的东西,流落凡俗市井,却也能让个三口之家吃几年饱饭。 起身之前,刘暮舟内视了一番,一座黄庭宫其实已然建成,唯独差着门楣匾额之上几个字未曾落下。这些日子,刘暮舟无数次尝试刻字,但就是无用功。就体内灵气而言,已经不弱于七炼之上的黄庭后期了,刘暮舟甚至觉得一入黄庭便至少在四炼之上了,但无法刻字,就还是灵台三变。 收回心神,刘暮舟人忍不住一叹,自言自语:“难道我江湖十年,到头儿来连黄庭都入不了?” 话音刚落,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不敲门便推门的,除了钟离沁,只有苏梦湫了。 这会儿来的,自然是钟离沁。 刘暮舟打眼望去,却见钟离沁穿着单薄衣裳,鞋也没穿,双眼红彤彤的便走来了。 吓得刘暮舟赶忙起身走过去,询问道:“怎么回事?这是哭了?” 钟离沁噘着嘴,摇了摇头,自己走到床边坐下,然后才说道:“好多年没有做梦了,刚刚做了个梦。” 刘暮舟伸手将壶中的隔夜水烧开,又将温度降下来,这才倒入杯中端了过去。 “做梦?倒是,成了炼气士后,我也很多年没做梦了。梦到什么了?” 钟离沁双手捧着杯子,冷不丁一句:“暖脚。” 刘暮舟一乐,干脆盘膝坐在地上,将她的脚抱入怀中,然后仰头问道:“小时候宋青麟总是做梦被吓哭,我一问,他就说梦到被鬼追杀。可是我做的梦……都是我追着鬼杀。还有呀,有一年他说他梦到一院子的蛇,蛇都沸腾了,翻涌那种,吓得他哭了一晚上。其实那天夜里我也梦到一院子的蛇,只不过我梦到的是有猫在吃蛇,而我拿着柴刀在砍蛇。哦对了,最奇怪的一次,是我梦到我站在一片星辰当中,有人指着我说,怎么会选一个这么平常的人?” 钟离沁吸溜了一口,红彤彤的桃花眼望着刘暮舟,之后才说道:“我梦见了一片花海,是我的百花剑意,但……但那些花缠绕着你,我什么办法都想了,可就是没有用,用手撕用牙咬都不行,就看着你……” 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刘暮舟一乐,抱着钟离沁的双腿缓缓起身,拿被子将脚盖住之后才伸手去擦她的眼泪。 “梦而已,以前也没见你这么掉金豆子呀?怎么,跟苏丫头学的?” 钟离沁噘着嘴使劲儿翻了个白眼,嘟囔道:“你不知道而已,某人放烟花告别那次,我就哭了好久。” 的确,看完那场告别烟花,钟离沁回了屋子,便捂着脑袋哭了很久。 既然说起了这个,钟离沁便望着刘暮舟,轻声道:“其实没必要分得那么清的,你喜欢我我喜欢你,非要说个理由,有理由吗?我每天能醒一个时辰,你非要将时间定在午后,我知道你是怕我看见,可是没有必要那样的。” 刘暮舟伸手擦了擦钟离沁的眼泪,神色温柔:“那时候小,也没想那么多,我只是想着,我喜欢钟离沁得是个很纯粹的事情。” 钟离沁没好气道:“我也很纯粹!” 话音刚落,两人几乎同时转头望向天幕,一艘飞舟自云海疾驰而下,看样子是停在了城外。 钟离沁抓起刘暮舟的衣领子擦了擦脸,而后言道:“看样子是浠水山的人来了,莫琼应该也在,去瞧瞧吧。” 刘暮舟嗯了一声,“我出去瞧瞧,你再睡会儿吧。” 又将水杯填满水,刘暮舟出门望向即将落下的飞舟,一个瞬身去往城头。 而此时,钟离沁还在想那个梦。 要是寻常梦境,她远远不至于哭,以前桃叶在她体内,那简直就是梦魇,她也没吓哭过。 可昨夜梦,万花丛中杀一人,死的是他,杀人者是我。 况且成了炼气士之后的确很少会做梦,故而不由得钟离沁不担心。 院子里看苏梦湫练剑的洛楠,在刘暮舟离去之后,便灌下了一口酒。 邓紫苏呆坐在树下,也在看苏梦湫练剑,双眼还是略显浑浊,似有些痴傻。 但紫衣女子一转头,却突然指着洛楠,笑着喊道:“哎!丸子头大胡子流鼻血了!” 苏梦湫闻言,猛的转身,只看了一眼便皱着眉头问道:“前辈,你怎么啦?” 洛楠两只鼻孔,简直是血流如注。 但洛楠像是刚刚回神,略微一怔后,笑着一抹脸,脸上鲜血便尽数消失了。 “没事,跟个小孩儿打了一架,没打过。” 苏梦湫闻言一愣,眨着眼问道:“你不是一直在这儿坐着吗?” 结果洛楠嘿嘿一笑,神神叨叨的:“用意念打的,小王八蛋下手真狠呐!不过不怪他,是我有点儿说话不算数了,一丢丢不算数。” 苏梦湫皱了皱眉头,心说用意念打架?你骗鬼呢?于是她呵呵一笑,转身准备继续练剑。 可就是这么一转身,她又瞧见邓紫苏手持一片枯黄树叶,抬起手臂将树叶对着朝阳,袖子自行滑落到大臂处,白皙手臂在日光下简直发光。 一股子火气蹭一下冒了起来,苏梦湫猛然转身,将手中玄铁剑朝着洛楠全力掷出,而后对着洛楠破口大骂:“不要脸!” 说罢,苏梦湫快步走到邓紫苏身边,抓起她的手腕说道:“邓姨,咱们换身衣裳去。” 反观洛楠,此时此刻那叫一个目瞪口呆啊!这死丫头怎么这么像我?我真跟人打了一架才流鼻血的呀! 他望着插在身后墙上的铁剑,连忙喊道:“你这丫头,想哪儿去了你?谁他娘教……” 话音未落,洛楠猛的回头望向玄铁剑,皱着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了。 因为玄铁剑身,炽热难耐,是一种能灼烧灵魂的炽热! 洛楠伸出双指搭在剑身之上,笑意愈发的浓。 “我算是明白了,这小丫头,玩儿这么大?” 至于钟离沁的一场梦,洛楠已经违约,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而此时,刘暮舟站在城楼之上,望着贡春国皇室迎接浠水山飞舟。 浠水山那边,山主秦若白,大护法顾洺,大供奉于漕。身后先是杨文,后是莫琼,再后面才是一众浠水山修士。观景修士有足足四位,其余的应该是弟子,拢共有十八九人。 反观贡春国这边,最前面头发花白的中年人当然是皇帝,一次额站立的年轻人,想来就是太子了。后方是文武百官分列,估计在京官员全到了。 看这阵仗,浠水山倒是没有瞧不上贡春国的意思,三位金丹全到了,面子给的很足。 而贡春国这边,一样尽全力给足了浠水山脸面。小国,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宝物,只能是能到的人一个不差,这便是给面子。 刘暮舟分明瞧见,身穿黑衣的顾洺,胸前别着一朵鲜艳红花,他似乎格外珍惜那朵花。 刘暮舟以心声问道:“怎么说?” 莫琼平静答复:“黄前辈的纸人很好用。” 听到这话,刘暮舟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 但莫琼又道:“有我师父给的丹砂,加上你这替身假人,是不是一件事重复做了两遍?” 刘暮舟只是言道:“但愿用不上吧,对了,你我在武灵福地有来往的事情瞒不住,待会儿偶遇一下?” 莫琼呵呵一笑:“你当你是个大美人儿呢?还偶遇?滚你的奶奶犊子。” 刘暮舟呵呵一笑,扭头儿回城,去买烟花爆竹,毕竟腊月二十六了。 红布早已告罄,十二把飞剑其中三把,一把在皇帝寝宫,一把在太子东宫,还有六柄留在皇帝马晴的公主府,剩下三把,姐在浠水山修士居住的客栈之中。 走在街头,刘暮舟望着满城红,不由得咧嘴笑了起来。 这一城喜庆,倒有我三成功劳,若不是我大肆染布,便是皇室,一时半会也弄不来合起来后能盖住一城红布吧? 结果逛了一圈儿之后,刘暮舟发现自己失算了,城中烟花早已售罄! 没法子,看时间尚早,他便往别处寻去,除夕的烟花是必不可少的。 刚出城,洛楠就追来了。 “公子,干嘛去?” 刘暮舟如实答复:“城里烟花卖完了,得去远处寻点儿。” 洛楠虽然神色有些古怪,却还是说道:“我带你,能快一点儿。” 话锋一转,洛楠问道:“为何对过年如此有执念?炼气士的寿元注定要比凡人长的多,待你修为略高一些,一个闷坐便是大半年,随随便便闭关有可能是几年十几年,在意这些做什么?” 刘暮舟抿了一口酒,沉默片刻后,轻声道:“记事起,即便宋伯再糊涂,每年除夕也会有一束最便宜的烟花。宋伯说除夕嘛,除旧迎新,新年新气象。后来宋伯没了,即便宋青麟每年都打着让我这个穷小子见识见识的名义让我跟他一起放,但我还是会自己买一束最便宜的。宋伯没了,年还在,年要过,我也要过。” 洛楠点头道:“了然,一个念想对吗?” 没过多久便落在一处城池,但刘暮舟走之前,洛楠又问了一句:“你怎么打算?杀还是留?别装蒜啊,我又不是瞎子。” 刘暮舟回头望向洛楠,神色淡然:“必杀之,但事要说清楚,而且不能是我说,因为有人会来听。有时候有些事,还是天下人都知道的好。” 洛楠又问:“为什么能饶李卞,却不能饶他?” 刘暮舟又灌下一大口酒,之后才冷冷一句:“悬崖勒马是马尚在悬崖之上将坠未坠,浪子回头是人已离乡而欲归乡,无论如何,李卞始终没自己落刀。” 洛楠点头道:“自己心中有杆秤,就不怕漫漫人生缺斤少两。” 刘暮舟大步走向炮坊,故事如何他已经懒得再猜,后天自有分晓。 他又灌下一口酒,突然之间,心中有些郁闷。 突然想起当年鸡公寺中,老和尚曾说了一段儿让刘暮舟稀里糊涂的话。 “向善积德入极乐西天,为非作歹坠阿鼻地狱,说到底,不过是劝人向善而已。杀人狂魔入了地狱,所杀之人也活不了。灵洲多拜如来,又有几人见过如来?如来到底是来了还是没来?” 此时此刻,刘暮舟突然站定。 洛楠刚刚掏出烟杆子,刚要点火,却猛然转头望向刘暮舟。 髽髻汉子脸皮疯狂抽搐,一个瞬身到城池上空,大袖一挥,天地变色。方才还是白昼,突然间便成了黑夜。 洛楠赶忙点着烟杆子将其伸入袖中,刘暮舟所在之地,便重新有了太阳。 洛楠长舒一口气,伸手擦了擦额头汗水,苦笑道:“活爹呀!悟道有点儿征兆成吗?这冷不丁的,你想吓死谁?” 说罢,洛楠抬起袖子,袖中一座城,城中雷霆乱舞。 刘暮舟站立原地,满城生灵皆像是被定住了,但他身上溢出的乱舞雷霆,却没有伤到任何一个人。 洛楠见状,赶忙取出水壶,而后一口水喷入袖中。 霎时间,刘暮舟所在城池便有倾盆大雨! 刘暮舟终于迈动脚步,每一步走出,都犹如积雷原上那狂暴且炽热的雷霆,雨水尚未落下,便被雷霆尽数蒸发。 而刘暮舟此刻,眼前回忆画卷一般。 是杀古井国太子的画面。 我杀他是不守学宫规矩,他所做非人,又是不守谁的规矩? 而后是多年江湖路上,各人各事。 最后,刘暮舟突然之间到了鸡公寺中。 莲池一侧,老和尚笑盈盈站着。 刘暮舟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你是如来?” 和尚点头:“是。” 刘暮舟问道:“你所言阿鼻地狱,实则无用?” 老和尚淡然道:“触律斩首,使其望而生畏。用不在惩戒,在止杀。” 刘暮舟摇头道:“天下规矩太多,乱七八糟,你管这个他管那个,望而生畏要多厚的律例?指望多少人记得住?” 但老和尚笑着说道:“刘暮舟,天下好坏难论,忠奸难辨,但善恶,还是好分的吧?” 一句话,犹如醍醐灌顶。 刘暮舟恍然大悟,对着和尚重重抱拳:“多谢。” 再一睁眼,刘暮舟重回小城。 半空中的雨珠缓缓坠下,凝为一粒又一粒蕴含雷霆的珠子。 刘暮舟孤身站立雷珠之中,呢喃自语。 “止步,我有雷池一座。” 话音刚落,雷珠左右相连,线又成片,顷刻间,天幕雷霆轰鸣,地上雷池一处。 洛楠往袖子里看了一眼,嘴角抽搐不已,呢喃道:“真他娘的雷池啊!不过看样子暂时只是用以除恶,可惜……” 话未说完,洛楠突然嘴角一挑,呢喃道:“这下可就不止了。” 因为袖里乾坤之外,一样天地变色,电闪雷鸣! 而此时,刘暮舟一道心神沉入体内,站立黄庭宫外。 猛然抬头,一阵剑意肆虐,匾额之上已有两字缓慢浮现——神霄。 洛楠再次甩袖子,城池重回原地。 他笑盈盈望向刘暮舟,轻声道:“你不怕雷劈吧?” 刘暮舟咧嘴一笑:“早就习惯了。” 话音刚落,一道青衫持剑冲天而起,尚未离地百丈,接连三道天雷已然落下。 紧接着,第四道,第五道,第六道。 乌云之中的持剑之人,连衣裳都未曾损伤。 这不是雷罚,人族哪儿来的劳什子天劫?只是悟出剑意之后的应得机缘罢了。短短一刻,刘暮舟的神霄宫已经遭受六次雷霆淬炼。 眼看第七道雷霆正在积蓄,洛楠张了张嘴,却又忍了回来。 结果此时,洛楠诧异望向天幕,因为刘暮舟手持风泉,一身雷霆汇聚剑身,猛然朝天刺去,乌云顿时出现一个大窟窿。 瞬息而已,天上乌云散去,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半空中一道闪电划过,刘暮舟已经站在了洛楠身边。 年轻人灌下一口酒,笑道:“放心,见好就收的道理我懂。” 而与此同时,大雷音寺有个老和尚笑着说道:“如此了因果,是我占便宜了,多谢。” 第161章 吃席去 返回路上,洛楠询问道:“虽然是厚积薄发,但能做到见好就收,很好。不过你这剑意,我看着很古怪啊?” 其实他心里明镜儿似的,不说而已。 刘暮舟则是灌下一口酒,笑盈盈说道:“剑意之外,就是雷池一处了,好处是在雷池之中我能拔高一境,我自己都觉得不讲理。而且对方恶念越重,雷池对其压胜越狠。坏处……就是我这雷池暂时只有方圆百丈,要是圈不住人就没辙,因为暂时不能移动,就是落在哪里只能在哪里。” 洛楠闻言,无奈叹道:“差不多了!打架的时候要是能让你带着雷池跑来跑去,那还得了?真要能追着人那就是作弊了!” 顿了顿,洛楠又问:“分人或是妖吗?” 刘暮舟又抿了一口酒,沉默片刻后,沉声道:“不分。黄庭刻字,我本来想的是刻下天圆地方。但想来想去,还是刻了神霄。” 洛楠淡淡然答复:“天圆地方未必不可,但意思太大,将来凝神会有不小的阻碍。你险些一步入黄庭后期,要凝神,怕是又得好几年了。” 刘暮舟只是言道:“那不着急,还得南下一趟昆吾洲,回来的时候总该差不多。先换个地方,多买些烟花。” 虽然洛楠速度很快,却也架不住刘暮舟要去的地方多。走了十几座城池,光是买烟花就买了十几两银子,待会去时,天都要黑了。 落地之后,洛楠问了句:“那你打算如何?” 刘暮舟随意摆手,“该做的都已经做了,等后日狐狸尾巴吧。” 原本是打算往染坊后的宅子去,可想来想去,刘暮舟还是掉头往大街上走去。 洛楠一笑,问道:“喝酒去?” 刘暮舟没好气道:“蛔虫吗你是?” 又是几步,刘暮舟再次回头,对着洛楠问道:“有没有那种保心丸护心丹之类的东西?” 但洛楠神色变得严肃,而后轻声道:“若是连这点儿事都撑不过,做个凡人更好,修什么仙?” 刘暮舟竟是无言以对,因为道理就是这个道理。 走出去没几步,刘暮舟便以心声问了句:“把杨文叫出来喝顿酒呗?” 结果莫琼叹息一声,答复道:“还用得着叫?你等会。” 的确用不着叫,此时此刻,城里某处小酒馆,已经有两个青年人对坐饮酒。 第一次成亲,谁不紧张? 看了一眼杨文,莫琼问道:“师兄,我有个朋友正好路过,我能叫他来一起喝两盅吗?” 杨文本就是一副江湖糙汉子的性情,听到这话,当即板起脸,没好气道:“你这是什么话?我缺这二两酒不成?叫来一起坐坐,也介绍给我认识认识。” 莫琼闻言,笑着说道:“我那个朋友……叫刘暮舟。江湖传言,对他不是太友好。” 杨文一下子坐直了,“就是帮你拿回宝塔的刘暮舟?近来风评确实有点儿差……” 莫琼也是一叹,神色略显无奈:“怎么说呢,他这个人路见不平就爱拔剑相助,所以得罪人不少。不过,传言嘛,你见了真人就知道了。” 杨文当即点头:“好,叫来吧。” 而此时,另一条街道上,孟去景正跟着李卞卖菜呢。真就是买菜,难为两个大男人还都会挑菜。 昨日刘暮舟就说这个年虽然都在异乡,好在人多,就当在家乡一样过。 所以孟去景的背篓里此刻已经有一根火腿还有好几条老腊肉了。 又买了些皮蛋,孟去景站在边上看着看着,便问了句:“李先生看起来像个读书人,应该也认识刘大哥不久吧?你为什么愿意跟着他?” 李卞闻言,笑着望向孟去景,还真仔细想了想,而后才言道:“读过几年书,算不上读书人。认识他其实很久了,但从前只是说过寥寥几句话。至于跟着他……我做了许多错事,虽然都不是自愿的,但我以前没敢反抗。现如今,他给我一个赎罪机会,我能做多少就会做多少。” 孟去景呢喃道:“赎罪吗?” 正此时,孟去景只觉得手一沉,但他低头看时,手中什么都没有。 正疑惑之时,耳边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你,到底想给你的师父师兄报仇吗?” 另一边,刘暮舟迈步走进酒铺。青衫布鞋无鞘剑,身形清瘦,略带些胡茬儿。 其实喜欢青色的是钟离沁,可不是刘暮舟。 莫琼笑着起身,抱拳道:“师兄成亲,所以喊你来这里一聚。” 刘暮舟也是一乐,抱拳回礼:“没想到还赶上了一场喜事?” 转头望向杨文,身形高大壮硕的青年也站了起来,二人相继抱拳。 刘暮舟笑道:“在下刘暮舟,叨扰杨兄了。” 杨文则是上下打量着刘暮舟,莫琼还在一边笑盈盈说道:“骨子里的正派,是装不出来的。” 有些人一站在哪里便是正气凛然,的确装不出来。 杨文点头道:“的确,刘兄快请坐。” 莫琼拉着刘暮舟坐下,先端起酒,然后才说道:“我这师兄马上就要成亲了,太紧张了,可我又不会劝人,正好你来了,说说?” 刘暮舟闻言,端起酒碗,笑道:“先敬二位。” 原本杨文之时想抿一口,结果瞧见刘暮舟一口喝完一碗,便将已经离开嘴唇的碗重新端起来,一口饮尽。 莫琼见状,赶忙以心声言道:“你别给灌醉了,酒量不行,跟你这种泡酒缸里的人没法儿比。” 刘暮舟没回话,放下酒碗之后,便问了句:“我应该恭喜杨兄才是,但杨兄紧张,却是为何?” 或许是酒喝的太猛,又或许是性格使然,反正杨文长叹一声,还真就袒露心声了。 “师父给我操办的极好,我甚至什么都不用操心,明日酒宴敬酒便是了。但我……我总觉得,成亲之后就要为人夫为人父,将来我要有个孩子,我要怎么才能教他做个不差的人?” 刘暮舟闻言,干笑一声:“杨兄,我也没成亲,这个事儿我没法儿开解你。但我觉得,教人一事,言传身教比照本宣科要好。莫琼也跟我说过杨兄,虽然是仙山高徒,却也是个侠义之人。有这么不差的父亲,将来自会有不差的孩子。当然了,杨兄如此,想必秦山主也是个侠义之人。” 完全就是在瞎说,搪塞而已。可刘暮舟万万没想到,杨文听完之后,竟然起身端起酒杯,“刘兄!别看你年纪小,说的话却这般有道理,受教了,我敬你一杯。” 刘暮舟皮笑肉不笑,他自己知道,方才都是废话。但人家酒都端起来了,他便也端起酒碗,一口饮尽。 杨文明显愣了愣,可男人,都要面子,初次见面可不能短了气势。 于是杨文一咬牙,端起酒碗,猛的一口将酒喝完。 之前跟莫琼坐了一个时辰,喝的酒都没刘暮舟来之后的两碗多。 结果没过多久,杨文已经有些醉了,但神智是清楚的。 刘暮舟没事人一样,又给他添满酒,这次没叫杨文碰杯,而是自己喝完了碗中酒水。 莫琼也奇怪,好端端的,刘暮舟为什么要叫杨文喝酒啊? 但此时此刻,刘暮舟放下碗,望了一眼窗外,天已经黑透了。 “杨兄,我路上听说了,嫂夫人贵为一国公主,却总愿意帮着寻常百姓做些什么,在这贡春一国,公主深受百姓爱戴。而杨兄也是个仗义之人,将来有个孩子,定是个好孩子。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但既然来了,便托个大,这柄木剑就算是我祝贺二位新婚,将来若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只要杨兄这边不亏心,拿着这把剑来渡龙山找我,刘某定当全力以赴!” 说着,刘暮舟取出一把前几日才削好的木剑,巴掌大小,剑身刻着夜渡二字。 在递出之前,刘暮舟将雷霆剑意灌入其中,以至于杨文接过木剑之时,只觉得小小木剑,便要使妖鬼退避三舍了。 杨文倒也豪爽,接过剑后便笑着说道:“既然刘老弟说是贺礼,那我就收下了。但后天我的婚宴,老弟一定要来。莫琼,此事交给你,到时候我定然忙,你可要照顾好刘老弟。” 刘暮舟站了起来,笑着抱拳:“盛情难却,那我就舔着脸带着一家老小吃一顿杨兄的席了。” 顿了顿,刘暮舟又道:“那我就先行告辞了。” 莫琼有些摸不着头脑,心说你来就只是为喝酒? 他赶忙对着杨文说道:“师兄,我去送送他。” 杨文点头道:“去吧,我也要回了,明日一早还有许多事呢。到时候记得照顾好刘老弟,咱们不缺几个座儿的。” 刘暮舟已经结过账了,莫琼便追着刘暮舟出去,实在是不明白,只能问道:“什么意思?就来喝顿酒?” 刘暮舟却道:“大婚之后,他恐怕也没什么心思喝酒了。趁此机会,提前对他说声抱歉,也对你说声抱歉。有些事,未必是我们猜的那样,丹砂别吃就行了,你也快回吧。” 莫琼一皱眉,沉声道:“你也太没劲了,到底是什么?” 走出去的刘暮舟,沉默片刻后,回过头看了一眼莫琼,而后以心声言道:“传授孟去景修行功法的人不是于漕,因为那时候于漕去了龙背山。更多的我也不想再猜了,杨文大婚之日自会有分晓。你……有时候别人帮我们,未必是因为喜欢我们,或许我们只是个可以被利用的物件儿,对不住啊!” 回去的路上,刘暮舟也稍微有些醉,于是走到门口却没进去,只坐在大门口,提起了酒葫芦。 不一会儿的功夫,竟然飘起了雪花。 城里有零零星星的炮仗响声,想来也是哪家孩子把鞭炮拆开,一手拿着香,一手拿着炮仗吧? 雪越下越大,大门吱呀一声,钟离沁走了出来。她也没说话,只是坐在了刘暮舟身边,抱着刘暮舟的胳膊。 坐了许久后,她才轻声道:“恭喜呀,终于是个黄庭修士了,比我还厉害,竟然在黄庭修为就悟出剑意了。” 刘暮舟咧嘴一笑,“同喜同喜。” 钟离沁见状,没好气道:“你这样就没劲了,怎么突然又不开心了?跟个女子似的,心如海底针吗?” 刘暮舟摇头道:“破境之时,有人跟我说,善恶好分。确实好分,但分清了也没用啊!我这个人,悬崖勒马我给机会,但浪子回头我不给。可是有些浪子确实在改过,他当然还是该死的,也当然是要杀的,可总是有点儿揪心。就像是一个以偷东西为生的贼,偷了九十九次都是去吃喝嫖赌,偏偏被抓的那次,他是偷钱给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治病,纯他娘恶心人。” 钟离沁捂着额头,叹道:“你怎么总是想这么多啊?” 刘暮舟望着钟离沁,沉默了许久,然后才叹息道:“我也想快意恩仇。” 可快意恩仇是书里的江湖,真正的人生在世,总有各种各样的事掣肘。 钟离沁闻言,呢喃道:“你比我更需要去一趟昆吾洲,那里的江湖会是你向往的江湖。” 刘暮舟点头道:“回乡待个一年半载的我也就南下了,我答应了师父的。” 钟离沁笑道:“我不擅长劝人,改明儿来个会劝人的了,你跟他好好聊吧。” 刘暮舟闻言,神色略显古怪。 “已经来了,可你不是说找的熟人吗?怎么是他?” 钟离沁眨了眨眼,笑道:“不熟吗?我觉得挺熟的,还跟咱抢过炉子呢。” 在贡春国京城城门关闭之前,有个气喘吁吁的读书人进了城。 读书人身着一身靛蓝褂子,背着枯藤编造的箱笼,拄着一根枯木杖,望着一城红光,笑盈盈自语:“终于是赶到了。” 话音刚落,有个巴掌大小的童子从箱笼之中跃起,一步跳到了读书人发髻之上,好一番左顾右盼。 “吃席吃席,在哪儿吃,快走!” 读书人呵呵一笑,伸手抓住小人儿将其丢下,使劲儿一脚,小人儿足足出去一条街远。 “这么晚了,吃什么席?赶路可累死我了,找个地方睡他两夜一天再说。” 小人儿去而复返,手揉着屁股,可怜兮兮道:“贺十三,那是一天两夜,你说反了。” 读书人呵呵一笑,反问道:“你才是祭酒?” 小人儿长叹一声,自己跳回了箱笼。 次日,整座城池都变得忙碌,但刘暮舟并未出门。 直到再次天黑又天亮,他才走出门,微笑道:“走吧,吃席去。” 第162章 为当年事天下尽知 眼瞅着刘暮舟带着钟离沁与苏梦湫甚至还有孟去景走出院子,往皇城而去,黄芽儿与刘末山相继发出了叹息声音。 一个说:“大师兄,你说咱这忙前忙后的,连一顿热乎的都吃不上么?” 另一个叹道:“主要是我连累你了,咱们这位公子,嘴上不说,心里贼瞧不上我。” 这话就听得黄芽儿有点儿迷糊,于是问道:“他瞧不上你?你们两个一个比一个心脏,我都想不通他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哪儿学的这么多阴谋诡计,你们有区别吗?” 但刘末山言道:“有区别,我的手段的确都是阴谋诡计,他的手段却不是。” 说着,刘末山望向黄芽儿,微笑道:“师妹,你自己捋一捋,他这些日子的布局,哪一条是不能摆在明面上任由他人点评的?起先我跟洛楠都以为他是爱惜羽毛,现在看来,我们都错了。” 几百岁的人了,这么一点,黄芽儿立刻明白了。 于是黄芽儿深吸了一口气,呢喃道:“明白了,你的算计多是摆不到台面上的,但他却能堂堂正正。” 刘末山笑容欣慰:“是啊!一个不会下棋的人,在堂堂正正落子而已。” 黄芽儿也笑了起来,因为她想到了一个赤髯如虬不修边幅的人。 但此时,黄芽儿突然问了句:“洛楠呢?怎么打昨夜起就没见着他人?今日出力的只有我们,他最多出手杀人而已,这有什么好躲的?” 刘末山摇了摇头,“我哪儿知道?” 事实上,洛楠这会儿在城外河边,正钓鱼呢。 不过他气息极为内敛,天底下能找到他的人,这瀛洲能找到他的人,也就一两个。 他突然提起鱼竿儿,叹道:“这小子,原以为至多弄来个三十六弟子,谁想得到他说的听故事的人,是那个翻脸如翻书的贺十三呀?” 倒不是怕,只是被发现后贼麻烦,又得求着神仙阙那小王八蛋帮忙打掩护。再说了,学宫李梦樵是四神游之一,如今这天下只可能存在四个神游修士,一个萝卜一个坑,打又打不过,净掉脸了。 不过洛楠突然一乐,呢喃道:“我这黄芽儿小师妹,能将这等手段用到如此地步,放在当年定是教主眼中的宝贝了。今日辛苦,却未必不是更上一层楼的契机。” 黄芽儿猛然打了个喷嚏,随后咒骂起来,“哪个混账背后嚼舌根子?” 刘末山一乐,递去一袋子宝钱,轻声道:“待会儿你消耗很大,拿这个恢复吧。另有聚灵大阵,你别担心。” 黄芽儿哑巴接过袋子,冷笑道:“师父留给你的吧?我就知道,他其实最偏疼你!” 刘暮舟只是一笑,这种事情有什么好争的? 他又往这城中扫了一眼,七十二处阵脚,地煞炼魂,倒是好阵法,但没个有火候的阵师操持,可真是白瞎了。 其实布阵,何须俗物用来打造阵脚?天时地势不就可以了么? 黄芽儿又问了一句:“可是这样,解气吗?” 刘末山摇头道:“他要的,可能不是解气。” 而此时,皇城之中,号声冲天。 苏梦湫跟在钟离沁身后,嘀咕一声:“未来师娘,咱们是不是去晚了?这怎么都吹号了?” 钟离沁摇头道:“不晚,估计是新娘子才出门。” 苏梦湫哦了一声,然后带着满眼的好奇快步走到了前方。结果刚刚到主街之上,便瞧见一眼望不到头儿的流水席! 姑娘嘴角直抽搐,仔细看了看,这才发现何止主街啊?横七竖八十几条街道,全是流水席。 他不禁呢喃:“公主成亲,都这样?” 刘暮舟摇头道:“不知道,就杀过皇子太子,还真没跟公主打过交道。” 此话一出,钟离沁当即一个白眼:“少贫嘴。” 结果苏梦湫却嘟囔一句:“乖乖,这得累死多少厨子?” 刘暮舟与钟离沁都笑了,但孟去景却一言不发,还是那张没有表情的脸。 苏梦湫见状,撇嘴道:“死面瘫,又这模样,谁欠你钱了?打从前天晚上起就这样,谁把你的嘴缝住了怎的?” 刘暮舟走过去一把抓住苏梦湫的耳朵,没好气道:“哪儿学来的这么些片儿汤话?” 苏梦湫一下子挣脱出去,边跑边笑嘻嘻说道:“本姑娘自学成材!” 刘暮舟呵呵一笑,出门不收拾你,等回去的。 不过他还是看了一眼孟去景,疑惑问道:“终于到了今日,你是心情不好?” 孟去景猛的回神儿,而后连忙摇头:“没……没有。” 刘暮舟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追问,却以心声对着钟离沁说道:“这小子不对劲儿,你盯着点儿。” 钟离沁以心声答复:“看出来了,没事。” 这趟出门,毕竟是吃喜酒,都没带着剑。不过刘暮舟与钟离沁的衣着打扮,一看就是一对情侣,关键是那叫一个郎才女貌。 满城流水席,光百姓就有近七十万人。 但正八经的婚宴设在皇城之中,等刘暮舟一行人走到皇城口儿时,莫琼已经在等了。 但走过看礼之处,苏梦湫回头看向刘暮舟,压低声音问道:“吃席,不看礼吗?” 莫琼笑着走出来,轻声道:“你未来师父看过了,你只负责吃席。” 说罢,莫琼望向刘暮舟,笑道:“准备好了,走吧。” 刘暮舟点了点头,刚刚跟着走进去,便听到有人高喊:“春晖山贺礼五百年重楼一株!” 莫琼笑了笑,解释道:“浠水山,也有山上朋友的,娘家人不看礼,我们自然也要找人撑场面。” 等到刘暮舟一行人入席之时,已经有十余座山头儿前来贺礼,只不过没什么大宗门,连离得最近的灵雾山都没人来。 落座之后,刘暮舟心中冷笑,这是要将周遭大小山头儿,一网打尽啊? 不过既然才坐下,便来了个女子。刘暮舟转头望去,朝着女子微微点头。 “我家太子,请刘公子与钟离姑娘往前挪一挪。” 刘暮舟摆了摆手,“不必,我这拖家带口的,这么多人坐前面不合适,替我谢谢你家太子。” 但女子却以心声言道:“公子还是移步吧,太靠后不方便,苏小姐与这位公子,我会照看。” 既然都这么说了,刘暮舟也不好为难属下,于是站起来按住苏梦湫的脑袋,叮嘱道:“搂席就行了,别给我闯祸。” 苏梦湫使劲儿点头:“放心放心。” 刘暮舟摇了摇头,叹道:“小孟,帮我盯着。” 孟去景点头道:“好。” 刘暮舟见孟去景杵着脑袋,不禁一乐,笑着说道:“放心,你今日面皮,无人认得出你。” 迈步之时,刘暮舟又以心声问道:“白露,什么意思?” 白衣女子笑着传音:“昨日经过莫琼,公子要来的消息太子也知道了,想必是想借此机会结识公子。若公子不喜欢,到时候不理会就行了。” 刘暮舟却又问了句:“太子人性如何?” 白露答道:“贡春国皇室,倒不是那等鱼肉百姓吃干抹净的货色,老皇帝一对儿女,都挺不错的。” 几乎一直跟在贡春国太子身边的白露都这么说了,那这位太子想来也不会太差。 来得太早,落座之处暂时还没有旁人。但前方一张桌子,却是坐着年轻太子与浠水山两位金丹。 刘暮舟看去时,他正好也看过来了,双方对视一笑,各自点头示意。 顾洺依旧一身黑衣,胸前别着红花。他只是随意扫过此地一眼,似乎是没认出来刘暮舟。 倒是满头白发的于漕,突然起身走向刘暮舟。刘暮舟见状,只得起身。 于漕满脸笑意,伸手拍着刘暮舟肩膀,轻声道:“听莫琼说武灵福地你帮了大忙,作为师父,我得好好谢谢你。” 刘暮舟微笑答复:“我还要感谢于前辈收了我这个朋友做徒弟呢。” 于漕同样暗自以心声言道:“小子,我知道你有所手段,别装蒜,叶不惊是不是?不管如何,你要保护好这满城百姓,保护好莫琼,也要保护好孟去景。” 刘暮舟突然面露诧异神色,反问道:“难道暗中保护孟去景的人,是前辈?” 于漕只是拍了拍刘暮舟肩膀,心声长叹:“我与他师父,莫逆之交啊!你放心,今日你出手,我必帮你!” 刘暮舟笑着抱拳:“那就多谢前辈了。” 于漕回去之后,顾洺便问了句:“那就是刘暮舟?” 于漕笑着点头:“少年天骄啊!” 顾洺转头往刘暮舟那桌望去,皱了皱眉头:“他身边的,便是山外山钟离沁了吧?” 于漕眨了眨眼,摇头道:“不知道,但如此年轻的凝神修为,估计就是了。” 顾洺端起酒杯灌了一口,有些头疼,他是真的不想跟将死之人打招呼,但老头子又说了,不能伤到钟离沁。 想来想去,也没法子,顾洺只得起身往刘暮舟那桌走去,刘暮舟赶忙起身,率先抱拳:“见过顾前辈。” 顾洺扫了一眼钟离沁,而后翻手取出一对玉佩,笑着拍向刘暮舟肩膀,轻声道:“武灵福地的事情,多谢了。你身边这位,我要猜的不错,便是钟离姑娘了吧?武灵福地的恩情,我作为副山主,当有所表示,这东西是我年轻时偶然所得,正好一对,就赠与你们了。” 刘暮舟见状,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摇着头言道:“我与莫琼本就是朋友,前辈太客气了。” 顾洺却笑着将玉佩放入刘暮舟手中,轻声道:“圆的给钟离姑娘,方的你自己带,别客气。我先回去了,事后咱们再聊。” 钟离沁实在是不想起来,可坐了半天了,不起来也不像话,只能起身朝着顾洺敷衍抱拳,却一个字都没说。 等顾洺走后,刘暮舟望着手中令牌,心中疑惑,于是以心声问道:”两位护法,这什么玩意儿?“ 刘末山的声音立刻传来:“圆形玉佩用了些手段,算是信物,拿着就不会遭受大阵侵蚀。至于方的,破烂儿而已,不过也能卖几两银子。” 提难道这话,刘暮舟转头望向钟离沁,略微一怔。 片刻后,刘暮舟便将玉佩递给钟离沁,并笑着说道:“前辈赠与,拿着吧。” 钟离沁一皱眉,没好气道:“我拿……” 可话未说完,刘暮舟已经将吊坠挂在她脖子上了。 “人家好心,给你信物,这场屠戮就把你摘出去了。看来上次丈母娘出手还是起作用了,藏在山外山那位,不敢对你动手。” 钟离沁心声凝重:“等我查出来是谁的!” 山外山出了贼,作为山外山钟离家嫡女的钟离沁,怎么可能心中没火? 刘暮舟微笑道:“别着急,我觉得老丈人跟丈母娘,不会什么都不知道。” 坐下后,刘暮舟又转头扫了一眼顾洺胸前红花。 难猜吗?不难猜,怕的是有人栽赃而已。 陆续有人落坐,一张桌子得坐个自家人,莫琼自然就坐在了这里。 都是所谓山上神仙,坐着个钟离沁这般的大美儿,眼睛乱瞟的人也不是没有。 对面就有个年轻公子,此时笑盈盈望着钟离沁,询问道:“这位仙子,在下牧月宗韩放,今日有幸与仙子同席而坐,真是三生有幸,不知仙子芳名?交个朋友如何?” 刘暮舟已经眯眼笑了起来,莫琼则是低头喝了一口水,心中直叹息。你丫不撒泡尿看看自己什么模样?怎么老能碰上这样的人? 桌上其余几人各自忙自己的,其实就是找借口不搭茬儿,毕竟牧月宗有个观景巅峰的宗主,他们小门小户,真惹不起。 不过钟离沁见刘暮舟生气,心中暗爽不已。 她望着那个叫韩放的家伙,微微一笑,刚要开口,却听见刘暮舟冷冷开口:“什么时候一个观景修士当家的山头儿,也敢称宗了?” 刘暮舟望着韩放,眼神冷漠至极。 别的事我能忍,这事儿我能忍? 但此时,有人高喊一声:“吉时已到!” 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望向莫琼。 也是此时,顾洺转头看向莫琼,以心声言道:“时候到了,教你的咒语,没忘吧?” 莫琼点头道:“大护法放心。” 与此同时,整个贡春国京城,七十二处阵脚齐放光芒冲天而起。顷刻之间便天昏地暗,唯独那七十二道光柱还略有光华。 几桌炼气士几乎同时起身,“怎么回事?这是什么?” 而刚刚走出门的杨文,猛的皱起眉头。 “这是怎么回事?” 突然之间,莫琼竟是不由自主的冲天而起,有一座漆黑宝塔自他眉心钻出,猛的冲向天幕。七十二道光柱即刻以黑塔为中心,大阵闭合。 此时此刻,莫琼面色凝重,真不是装的。他沉声喊道:“我控制不住自己!” 杨文也顾不上别的了,几步走到前方,皱眉道:“师父,怎么回事?” 此时此刻,秦若白才穿着大红衣裳,徐徐落地。 中年人看了一眼杨文,叹道:“文儿,对不住了,搅了你的好事。” 与此同时,顾洺猛的起身,一脸不敢置信的望向半空中的莫琼,怒喝一声:“莫琼,你要做什么?” 此时此刻,莫琼身体根本就不受自己控制,他在半空中缓缓转身,笑盈盈望向刘暮舟,沉声道:“刘兄,炼化着数十万生灵,你我定能一举结丹!” 刘暮舟坐着没动,于漕却猛然跃起,怒道:“休要诬陷我徒儿,莫琼,快快服下丹……” 话未说完,一只手已经穿透了于漕后背,抓着他的金丹。 顾洺猛的一抽手,冷笑道:“你们师徒,好大的胆子,勾结外人,这是要陷我浠水山于万劫不复之地吗?” 于漕死尸,已然倒地。 杨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顾师叔,你……” 可话未说完,他已经说不出话了。秦若白凌空对着他额头一点,却是笑了笑,然后以心声言道:“今日为师求死,浠水山在你手上,要光明磊落的。” 而刘暮舟转头看了一眼,可那韩放却看刘暮舟如看鬼一般,连忙起身,后退数步! 刘暮舟灌下一口酒,终于起身,抬头看向顾洺,冷冷一句:“顾前辈,今日你能催动大阵,算我输。” 顾洺闻言一愣,却见方才还不由自主的莫琼,突然恢复了清醒,而后一个瞬身落在地上,抱着于漕尸身哭喊道:“师父!师父!” 此时此刻,顾洺一下子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他望着莫琼,“你……你怎么做到炼化宝塔,却没因此献出精血魂魄的?” 莫琼猛然转身,双目猩红。 “恶贼!我师父早知道你们不是好东西,提前给我一粒丹砂,今日一早,我便服下了!” 顾洺接连后退,摇着头,嘴里呢喃:“不……” 刘暮舟深吸一口气,猛然起身,冷冷望向顾洺,沉声道:“二十余年前,玉泉玉露两国,许多村镇一夜之间被屠,是你浠水山所为吧?这百余年间,成千上万的无辜之人被杀,被炼化魂魄精血,也是你浠水山所为吧?就连莫琼,当年全家三百余口被杀,也是你们所为?是也不是?” 但此时,顾洺却突然笑了起来,就好像方才只是他的一场表演而已。 他笑盈盈望向刘暮舟,摇头道:“你以为,你用了手段让他假炼宝塔,我没了他莫琼的古族血脉,就没办法了吗?” 说着,他猛的一步跃起将黑塔托在手掌之中,而后回头望向秦若白,微笑道:“师兄,收拾残局,告诉老头子,我先走了。” 刘暮舟还是不动,只是望着秦若白。 秦若白也看着刘暮舟,可片刻后,秦若白笑了。 “多谢。” 一句多谢之后,秦若白突然暴起,在顾洺以自身献祭宝塔之时,一掌击碎了顾洺金丹。 黑衣胸前红花顿时被击飞,顾洺赶忙伸手将花抓回,身形却是疾速坠落,一双眼睛望着秦若白,满脸的不敢置信。 “师……师兄?” 秦若白嘴唇颤抖,“师弟,我们是错的。” 顾洺一咬牙,手中红花突然散开,花瓣竟是化作剑气,朝着秦若白而去。 顾洺最后一句话,是红着眼冲秦若白疯狂怒吼:“叛徒!” 秦若白毫不阻拦,当即被飞花剑气洞穿。 噗的一声,秦若白口吐鲜血,重重坠地。 但秦若白坠地之时,是望着刘暮舟的。 此时此刻,刘暮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秦若白要将邓紫苏叫来了。 而此时,一直无动于衷的钟离沁突然一皱眉,等他转身之时,便瞧见孟去景以极快的速度冲到秦若白面前,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直直刺入秦若白胸口,匕首没入秦若白胸口之时,孟去景红着双眼,带着哭腔喊道:“我为我师父师兄,报仇了!” 由头至尾,秦若白没做丝毫阻拦,只是对着孟去景微笑。 但孟去景耳中又传来一道声音:“去拿黑塔!” 孟去景双目一滞,失神似的,竟然以刘暮舟都觉得惊讶的速度去往黑塔处,然后割破手掌,将鲜血滴入黑塔。 方才钟离沁想要阻拦,也能阻拦,但钟离沁的手被刘暮舟抓着。 而在孟去景的鲜血沾染到黑塔之时,天地之间轰隆一声,七十二道光柱瞬间分散变作一片漆黑屏障,屏障之下,煞气横生,阴风四起。 宴席之中,炼气士也好凡人也罢,惊慌一片。 唯独刘暮舟,一脸平静,迈步走到了秦若白面前。 秦若白还有最后一口气,他笑盈盈望着刘暮舟,以心声言道:“老头子到底在哪里我也不知道,你得自己去查!有一封信给你,差不多快到渡龙山了。老头子布局太大,我不敢做的太过,我不想拖累不相干的人……抱歉。” 刘暮舟略微沉默,而后点了点头:“下辈子做个好人。” 说罢,刘暮舟起身抖了抖袖子,淡淡然望向天幕。 依旧是阴风四起,可那座黑塔,没有任何变化。 而城中吃流水席的百姓,竟是在此时,化作了一张张纸片。 莫琼瞬身去往孟去景处,一掌将其击晕然后带了下来。 就在众人都一头雾水之时,刘暮舟走向了于漕尸身处。 刘暮舟静静望着地上尸体,没说话。 片刻之后,金丹都被摘取了的于漕,突然睁开眼睛,长叹一声,然后站了起来。 “大阵未开,算你厉害。大不了,我杀过此地所有人便是了。” 话音刚落,十道黑衣身影同时落下,尽是浠水山观景修士。 宴席最后方,读书人擦了擦嘴,一把抓住蹲在碟子里吃饭的小人儿,笑道:“你这小子,一剑不出,这能解气?” 刘暮舟摇头道:“我不为解气,为当年之事天下尽知。” 贺十三出现的一瞬间,于漕冲着刘暮舟竖起大拇指,脸上唯有苦笑。 刘暮舟面无表情,冷眼望去,沉声道:“想点燃魂魄?你恐怕做不到了。” 第163章 恰是人间 “你让他试试,做得到我跟他信。”贺十三一步便到了刘暮舟身边,伸手按住了刘暮舟的肩膀。 也是在这一瞬间,方才出现的黑衣人,一个个头顶都悬浮一个禁字,根本就动弹不得。 转头看了一眼刘暮舟,贺十三满脸笑意,藏不住的欣慰,“为天下人知,真好,师兄若看见你如今模样,也会欣慰。” 说着,贺十三朝着天幕屈指一弹,浩然正气冲天而起,阴云即刻散去。 这般气势,在场众人当即噤声,那是大气都不敢出。 但不远处的贡春国太子只是怔了一瞬,然后便狂奔往高台之上,往他妹妹跑去。 “晴儿?你没事吧?” 喊了一声,却没什么动静,他面色一下子就变了,立刻转头看向刘暮舟,几乎是在恳求了:“刘兄,帮帮忙!” 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只微微抬手,两道雷霆瞬发,杨文与马晴同时恢复自由身。而杨文,在恢复自由的一瞬间便如疾驰去往秦若白处。 刘暮舟也只能长叹一声,他没觉得对不住谁,可杨文却是个纯粹的受害者。 苏梦湫就静静站在钟离沁身边,抿着嘴。刘暮舟曾让她推测结局是什么,可她没算到最后那只手,会是于漕。 而此时,于漕长叹了一声,摇头道:“十三先生回来,老夫着实始料未及。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别想搜魂,祭酒也做不到!” 于漕望向秦若白与顾洺的尸身,嗤笑了起来。 “本不用这么复杂的,若是在对面那方天地,杀些蝼蚁而已,谁会追究?” 说着,于漕冷笑着看向贺十三:“一座天下想要强盛不受欺辱,得自己强大才是!强者生弱者死,这才是天地法则!可你们这些满嘴仁义道德的家伙,非要画一个框将其称之为规矩,把强者一个个都圈禁在这框中,凭什么?这本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道!圣人都视万物如刍狗,人跟畜生在圣人眼中都是一样的,我们站在高处的人,凭什么要让着低处的人?” 贺十三都懒得理他,多跟于漕说一句话,都算他输。 但刘暮舟缓缓抬起头,冷眼望向于漕,沉声道:“凭什么是吧?待会儿我来告诉你。在此之前,我先问你话。说与不说在你,但即便不能搜你魂魄,我也能让你求死不能。” 贺十三转身坐下,然后朝着身后一抓,挥手而已,有个巴掌大小的小人儿便跳到了于漕头上。 贺十三端起桌上一杯酒饮下,淡淡然道:“放心,他会说的。” 刘暮舟略微一眯眼,却见那小人儿端坐于漕发髻之上,突然间抱元守一,神坐一般。 下一刻,于漕神色一下子变得呆滞了起来,望着刘暮舟,呢喃道:“你问。” 刘暮舟看了一眼贺十三,后者点了点头,意思是我听着呢。 此时刘暮舟才问道:“浠水山中,手中沾染无辜之血的,有多少?这么多年,害了多少条性命?” 于漕当即答复:“浠水山凝神之上修士皆在此列,百多年间,杀人炼魂三万余。” 听到这话,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但场上一众炼气士皆哗然。 有人高喊:“难道这百余年间,无数村落家族动辄被屠,是你们浠水山干的?” 不远处站立的莫琼望着那个神色呆滞的师父,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问道:“当年收我为徒,为的是什么?” 于漕立刻答复:“一是打消某些已经查出蛛丝马迹之人的疑心,毕竟浠水山收了当年漏网之鱼为徒,还帮那条漏网之鱼报了仇,怀疑视线总会转移。二来,你也身怀古族血脉,是炼魂塔最好的养料。” 即便早有预料,但此时提难道这般言语,莫琼还是自嘲一笑,猛灌一口酒后,呢喃道:“原来是养料。” 刘暮舟看了一眼莫琼,后者一摆手,“我……有准备的,你问你的。” 刘暮舟点了点头,又问:“秦若白与顾洺不知道你的存在?古族血脉又是什么?” 于漕点头道:“他们不知道。” 刘暮舟一皱眉,明明问了两件事,但是他只答复了一件。 于是刘暮舟又问:“古族血脉是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于漕原本呆滞的眼神,竟然恢复了几分清明,但只有一瞬间便又恢复呆滞。可即便这样,他还是一言不发。 刘暮舟深吸一口气,眯眼问道:“红花是谁给的?老头子是谁?” 于漕张开嘴,突然间,他竟是笑了起来。 “想知道吗?看你本事,自己去查吧!” 盘坐于漕头顶的小人儿也猛的睁开眼睛,嗖一声便跳了下来,嘴里还嘀咕一句:“乖乖!” 贺十三见状,微微眯眼,随手端起一杯酒泼出,酒水化作一个禁字没入于漕体内。 钟离沁一步上前护在刘暮舟身前,还没开口说话呢,便见于漕身上有鲜花开始生长! 贺十三起身走上前,皱眉道:“瀛洲还有这样的高人?这修为不在九师兄之下了。” 而此时,鲜红花朵已经快要长满于漕全身,在最后一刻,于漕面向贺十三,也是向着刘暮舟,冷笑道:“这个天下,早晚会被我们改变。强者为尊的世道,才是好的世道!” 一句话刚刚说完,于漕周身已然鲜花开遍。 贺十三双眼微微眯起,拍着刘暮舟的肩膀言道:“这事儿我管了,等学宫布告吧。” 刘暮舟一愣,疑惑道:“学宫布告?” 贺十三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呢喃道:“是啊!此事是打我们学宫的脸,倒查两百年都不为过。当年被屠之处出事时坐镇的执事、归属书院的山长,都得领罚。再往上追,我们这些当祭酒的,也免不了受罚。” 说完,贺十三望向刘暮舟,问道:“满意吗?” 刘暮舟使劲儿点头:“就得这样!” 贺十三这才转身望向不敢大声喘息去一众炼气士,沉声道:“今日事,你们一双双眼睛都看着,回去之后各自引以为戒。” 众人闻言,赶忙齐齐抱拳:“谨遵祭酒教诲。” 片刻之后,还是没人走,贺十三面色唰一下就变了。 “席没吃够?还不走,等我请你们再吃一顿?” 话音刚落,一众炼气士作鸟兽四散。 那个韩放甚至都没敢抬头看刘暮舟一眼,他都后悔死了,方才就不该自报家门的。 有些人在可惜今日搭出去的礼,本来是想搭上浠水山这条线的,现在……跑都来不及。 但还有几处山门可就不这么想了,一座庞然大物的倒塌,势必是位处山腰的几座山头儿登高机会。虽然一时之间不会有人乱来,但等学宫来人清算之后,那些人绝不会无动于衷。 想到此处,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往杨文那边走去。 人与人是不一样的,有的人伤心之时会嚎啕大哭,有的人哭不出来。 刘暮舟清楚的记着,当年孤身北上之时碰到一次丧事。 主家人迎来送往,甚至时不时还与人玩笑。忙着照顾远近亲友,忙着各种乱七八糟却不得不主家点头的事情。等到一切都忙完了,回家后看着往常老人坐的摇椅空空荡荡,门前对联白纸黑字,人的眼泪一下子如江水决堤,无论疏堵都止不住。 刘暮舟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杨兄,他觉得所做错事,唯有一死才能谢罪,他在求死。” 顿了顿,刘暮舟又说了句:“抱歉。” 杨文一句话都没说,只是伸手整理着秦若白的衣裳,片刻之后才起身,朝着马晴走去。 杨文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对不起。” 马晴红着双眼,走过去抓住杨文的手,噙着泪摇头:“不管怎么样,我一直陪着你。” 贡春国太子也微微一叹,他方才明明瞧见,他的父皇躲在后方,看到浠水山大势已去,便自己悄悄离开了。 望着自己的妹妹,太子马鸣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晴儿,你若还是要嫁,谁都拦不住你,我们的父皇也不行。杨文,事不关你,我妹妹看中的也从来就不是浠水山。” 马晴闻言,转头挤出个笑脸,“谢谢大哥,我已经嫁了。” 说罢,她抓住杨文的手,轻声道:“文哥,咱们带师父回家。” 刘暮舟无话可说,只能转头喝酒。 今日之事,刘暮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可事由他起。 于是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我想秦山主是希望你能让日后的浠水山换个样子的。” 此刻杨文重新走回了秦若白处,弯腰将他的师父抱了起来,马晴就跟在身后。 走出去几步之后,杨文终究还是顿了顿步子。略微一沉默,他沉声道:“对我而言,我师父是个好人。” 钟离沁见状,走上前抓住了刘暮舟的胳膊,却没说话。不是无话可说,是真的不会劝人。想来想去,她也只能将刘暮舟的胳膊搂紧一些。 此时贺十三转过头来,看着刘暮舟,叹道:“又不是当年那个初出茅庐的少年了,还想不明白这些事吗?如此这般,恰是人间呀!” 说着,贺十三一挥手将于漕尸身装入袖中,但临走之前,贺十三笑盈盈说了句:“刘暮舟,你已经学会事事重如山,也是时候学学搬山若吹毛了。” 刘暮舟愣了愣,不由得回想起贺十三的话。 如此这般,恰是人间。 要学事事重如山,也学搬山若吹毛。 等刘暮舟回过神时,贺十三早已没了踪迹。 刘暮舟只好重重抱拳,呢喃道:“多谢贺先生。” 此时钟离沁才示意苏梦湫走来,在另一边抓住了刘暮舟的袖子。 一大一小两位姑娘齐声说道:“回吗?” 刘暮舟点头道:“走吧,回。” 可此时,身后突然传来莫琼声音:“抱歉,先前答应你的,要食言了。杨师兄独自一人撑不起着烂摊子,我……得去帮忙。他方才说,对他而言,秦若白是个好人。其实对我而言,于漕何尝不是。孟去景我也带回去,载溪峰上不能没人。” 刘暮舟深吸一口气,笑着抱拳:“既然决定了,就尽力去将浠水山改头换面,有事儿就吱声。” 莫琼点了点头,可略微一顿,他还是没忍住问了句:“那帮孟去景的人,到底是谁?” 刘暮舟长叹一声:“还能是谁?或许孟律之死,才真正点醒了秦若白。” 莫琼怔了怔,只得苦笑一声:“保重。” 刘暮舟点头道:“保重。” 很快,一行三人便回了宅子。 院子当中,洛楠摇着蒲扇,刘末山静静站在墙角,黄芽儿消耗太大,还在盘膝疗伤。在不远处的屋檐下,邓紫苏穿着一身紫衣,望着风中摆动的枯树发呆。 钟离沁转头看了刘暮舟一眼,然后拉着苏梦湫去了一边。 刘暮舟则是取出了酒葫芦,朝着地面洒去,呢喃道:“诸位,大仇已报,安息吧。” 他不知道,就在此时此刻,渡龙山上那个头上有犄角的绝美女子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原本需要数年甚至数十年光阴才能养好的暗伤,在这一瞬间,竟然痊愈了。隐约之间,青瑶的黄庭宫内,竟然有青光浮现。 酒糟鼻老者与岳不山几乎同时赶到,胡老汉一脸疑惑,询问道:“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恢复了?” 青瑶也很疑惑,但她微微一闭眼,再睁眼时,便笑了出来。 “是我家主人,他收到了一份极其重的福报。” 反观小院之中,刘暮舟对着三位护法重重抱拳:“此番,多谢三位了。” 洛楠一下子站直了,刘末山往前走了一步,连黄芽儿都站了起来。 黄芽儿望着刘暮舟,笑盈盈道:“公子,帮你这个忙,我大致花费了十枚宝钱。” 就这一句话,刘暮舟猛的起身,眨了眨眼后又突然转身往后院去。 他边走边喊着:“李卞,让你买的菜都买好了吗?” 钟离沁噗嗤一乐,按着苏梦湫的脑袋,轻声道:“瞧见没有?谈钱伤感情。” 苏梦湫使劲儿点头:“嗯嗯,我以为我够抠搜了。” 而屋檐下的三位护法,此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都笑了起来。 刘末山抖了抖袖子,微笑道:“多少年没吃年夜饭了?吃过之后我去趟神水国,先去渡龙山占个地方。” 黄芽儿冷笑一声:“你滚,我先占。” 唯独洛楠只是笑着,却不言语。 其实洛楠在以心声询问:“是不是与你最初设想的痛痛快快杀一场,出入极大?憋屈?” 刘暮舟笑道:“出入是大,但不憋屈。” 洛楠点头道:“那就好,可之后的事呢?” 此时刘暮舟已经走进了自己的屋子,他伸手取出暗中收集的花瓣,双眼微微眯着。 “水还很深,但很多事已经串在一条线上了。” 「回家过年了」 第164章 又是离别 这个年没有三十儿,二十九便是除夕了。皇城当中办了一场没有结尾的婚宴,但老百姓却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其实知不知道的,都不影响他们过一个热闹年。 刘暮舟一早就与钟离沁出门了,苏梦湫本来是想跟着去,但她又想了想,接下来她还要跟着刘暮舟的,但是未来师娘很快就会离开的,好像是过了这个年就会南下昆吾洲,所以她很识趣,并未跟着出来。 其实今日相比前几日,还真是冷淡了不少。 刘暮舟买了两只红灯笼,付完钱后才对钟离沁说道:“北峡镇那边,若是有腊月三十,三十便是一日鬼市。若是没有三十儿,那二十九的下半天就是鬼市。但这个鬼市与咱们知道的销赃之处差别很大,就是字面意思的鬼市。午时一过,街上人就散尽了,但商铺还会另外多开两个时辰门,即便一文钱也卖不到也得开,因为这是给鬼卖东西的时候。当然了,想必多数人其实也没有看见过鬼,但习俗就是这样。” 钟离沁闻言,望着刘暮舟,撇了撇嘴:“晓得了晓得了,老早就知道你爱探究各地民俗。但我觉得有些东西就是穷讲究,我辈修士不必在意这么多的。” 刘暮舟闻言一乐,“或许是穷讲究,但一辈儿传一辈儿的规矩总得有人记着的。” 钟离沁连哦了好几声,然后去往一个摆摊儿写春联的地方。 一排写春联卖春联的,唯独一位最为奇特,也不挂写好的,也没个红纸,就是一张桌子一方砚台一支笔。唯独能看出老人手艺如何的,便是摆在前方的一块木板子,以鸟虫篆写着八个大字——落笔十文,纸张自备。 或是就是因为这个,以至于别处时有开张,唯独老人这里冷冷清清。 刘暮舟的眼神,钟离沁可看在眼里,于是问道:“怎么?想帮他开开张吗?” 刘暮舟飞走的思绪瞬间被抓回,而后笑着点头:“是啊,想去照顾照顾生意。” 很快,刘暮舟已经拿着裁剪好的红布走到了老人摊子前。 将红纸放下,又取出贡春国的铜钱放下十五文。刘暮舟微微一笑,轻声道:“烦劳动笔。” 老人闻言,瞥了一眼桌上十五文钱,而后言道:“一幅多了,两幅不够,几个意思?” 刘暮舟一乐,“见前辈辛苦,希望前辈写好点儿。” 老人面无表情,只是伸手将十文钱拨了过来,剩下的五文钱则是推向了刘暮舟那边。 “老夫卖的是字,不是卖骨头,不需要别人可怜。要写什么,自个儿有没有,没有的话就告诉贴在什么地方的。” 刘暮舟摇头道:“不是能写春联的料,老先生看着写就行。只不过,我不过江湖飘摇客,居处不是家。” 老人又看了一眼刘暮舟,只略微想了想,便写道:“江湖飘摇客,居处不是家。” 刘暮舟微微一愣,却见老人提笔写下横批——都在人间。 老人放下笔,对着刘暮舟一笑,而后言道:“年轻人,老夫贫贱但也有二两风骨不卖,你身在异乡,但日月之下,何处不是人间?过年好。” 刘暮舟收起对联,笑了笑,点头道:“多谢。” 等到刘暮舟走回钟离沁处时,已然满脸的笑意。 而钟离沁,见刘暮舟满脸的笑意,不自觉的便也笑了起来。 有时候我的高兴,只是因为你也高兴。 片刻之后,钟离沁问道:“对联写好了?写的是什么啊?” 刘暮舟笑着答复:“我随口一句,老先生提笔点睛,并不工整,却也应景。” 江湖逍遥客,居处不是家,却在人间。 钟离沁并不在意春联是什么,只在意刘暮舟总算略微高兴了起来,这样……也好告别。 回去路上,刘暮舟递出一粒方糖,钟离沁张嘴便含在嘴里。 此时刘暮舟才问道:“明天就走吗?” 钟离沁将糖块儿从左侧腮帮子挪到右边,桃花眼微微一眯,然后说道:“得走了,早去早回,争取在你返乡之前跟你回一趟你的家乡,在你家乡再过一个年。” 刘暮舟闻言,笑了笑,而后点头道:“不着急,但要是有那么一天,我带你去看看宋伯。” 钟离沁使劲儿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什么话?当然会有那么一天!” 其实现在说分别,与当年飞泉宗简直是天壤之别。当年离开之后刘暮舟根本不知道下次见面钟离沁是否还记得他。但后来的分别,刘暮舟知道不管分开多久,下次再见,钟离沁还是刘暮舟的钟离沁,刘暮舟也还是钟离沁的刘暮舟。 很快就回了院子,苏梦湫之外还有三位护法,以及李卞跟邓紫苏。 厨房是挤不下这么些人了,大家只好将案板架在院子里,好在此时天公作美,只是阴天,却并无风雪。 会做饭的就刘暮舟与黄芽儿,其他人只能洗菜摘菜什么的,但其实他们只挡道儿了,不如学着钟离沁与苏梦湫还有邓紫苏,一人一个小马扎坐在屋檐下,脚边瓜子花生的壳儿堆积如山。 但这三位好意思坐着不动弹,其余三位是真的不好意思,所以添乱就添乱吧。 切菜之时,刘暮舟问了句:“黄芽儿跟刘末山要是去神水国,带着李卞与我邓姨同行,能行吗?” 黄芽儿点头道:“那有什么不行的?” 但刘末山却望向李卞,看了一眼之后才问道:“公子就没问问人家李卞愿不愿意去?” 既然人家都问了,刘暮舟便笑着问道:“李卞,我不不强逼你,你是否愿意去那座烂怂渡龙山?” 烂怂二字一出,院子里好几双眼睛,齐刷刷望向刘暮舟。 好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刘暮舟不喜欢那座渡龙山了。 李卞一乐:“只要刘兄愿意收留,我没有不去的道理。” 听到这话,刘暮舟才笑着说道:“听见没有,人家愿意去。” 黄芽儿嗯嗯两声,而后叹道:“晓得了晓得了,但也不必是烂怂渡龙山吧?” 那毕竟是我们要去的地方,也会是将来的落叶归根之处。可是你当公子的人,这般说法,不是太合适吧?“ 刘暮舟笑了笑,摆手道:”可那对我来说,就是烂怂渡龙山啊!换成是你,好不容易离开家乡,回头却被人掏空了口袋,买下来小时候最不乐意去的山头儿,换成是你,你不喊个烂怂?“ 一直没开口的洛楠此时哈哈一笑,而后言道:”咱们家公子的意思,是买一座别处山头儿,有新鲜感是吧?大师兄有钱啊!当年师父留了不少棺材本儿给他,此时不贡献出来,更待何时啊?“ 刘末山一脸无奈,心说原本是别人之间的玩笑,闹着闹着,怎么就闹到我身上了? 伸手将一根摘好的菜放下,刘末山先是一笑,随后才言道:“公子,钱我的确有,但咱们公私得分开。当然了,公子想要某处地方的什么山头儿,那我花钱买也不是不行,但我觉得公子如此正派,也不是会随意要属下私产的人吧?不过公子如果实在是喜欢的紧,刘末山掏空家底儿,也会买来公子想要的山头儿!” 此话一出,刘暮舟立刻转头望向刘末山,一脸的不敢置信。 “没看出来,这种话是你能说出来的?” 黄芽儿呵呵一笑,“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你我们师兄弟三人,师父留给他的东西最多?人家会说话呀!” 好像此时,这三位护法才在刘暮舟面前露出了真面目。 就连洛楠也笑着说道:“本来是小弟子最吃香,可是在我们这里,偏偏是大弟子受师父疼,当然也是因为大弟子会说话嘛!” 到此时,刘暮舟气笑一声:“你们……差不多行了啊!” 刘暮舟更是一通咋舌,“看来不光我对左护法有意见,大护法与右护法,也看不惯左护法?” 黄芽儿使劲点头:“公子慧眼。” 刘暮舟哈哈笑了起来,摆手道:“好吧好吧,去了飞峡县之后找叶老怪商量商量,反正那么大的山头儿,找个地方作为自己的洞府也行,但建造什么,得自己花钱啊!我现在口袋儿已经空的不能再空了,你们找我要我也没有。” 看着几人开始有说有笑的,钟离沁一下子笑了起来。 不是被几人逗笑的,而是她突然间觉得,刘暮舟将要走的路,不是那么孤单了。 回过头,钟离沁望着苏梦湫,轻声道:“丫头,你那个见习师父,有时候很好说话,有时候脾气却很执拗,我不在的时候,你得盯着他,行吗?” 这还是钟离沁第一次说出见习师父这几个字,苏梦湫一听便高兴的不得了,差点儿连手中的瓜子花生都丢了,不过想来想去好像有点儿可惜,于是将剩下的瓜子花生抓在手中握拳,满脸喜色:“尊未来师娘旨意!” 钟离沁朝着苏梦湫一个白眼,而后抬手敲了敲她脑壳。“哪儿就遵旨了,哪儿学的?” 苏梦湫嘿嘿一笑,“看的连环画儿。” 不过此时,钟离沁悄咪咪凑到苏梦湫耳边,轻声道:“她已经破境黄庭了,你差不多也该破境了哎。” 苏梦湫眼前一亮,同样压低了声音:“真的吗?那我今夜就破境!” 其实苏梦湫早就可以破境了,但此前刘暮舟一直徘徊在灵台三变迟迟未曾破入黄庭修为,苏梦湫觉得现在刘暮舟都不愿意收徒,要是大家修为都一样了,岂不是更不会收徒了? 现在好了,刘暮舟已经破境,那她也就很快破境了。 忙碌起来,时候过得就很快了,等到一大桌子菜全摆上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但动筷子之前,所有人都往这刘暮舟,刘暮舟也是愣了愣,但月游山历水这么多年,遇事慌张对他而言是不存在的。 望着一桌子人,刘暮舟笑了笑,举起酒杯,笑道:“不瞒诸位,这是我过的最热闹的一个除夕。长这么大,这是我第一次除夕之时,加上我超过两个人。” 最早有宋伯,后来就只有自己了,再后来江湖路上是有一次不止自己,但钟离沁昏迷不醒。 钟离沁也举起了酒杯,桃花眼笑眯眯。 “以后人会越来越多的。” 苏梦湫使劲儿点头:“是啊是啊,我一直都在。” 至于三位护法,只是举杯而已。 邓紫苏一直稀里糊涂的,像个孩子一样,此时见众人举杯,也跟着举起了自己的水杯子。 唯独李卞,望着桌上的酒水半晌,没说一句话。 刘暮舟看在眼里,想来想去,还是说道:“李卞,我说过一句话,悬崖勒马可饶,浪子回头我不会饶。对我而言,你是悬崖勒马之人。” 好孩子的仇当然要报,我刘暮舟会陪着好孩子一起去,报这个仇。但他李卞,说白了只是个开始不敢反抗,后来却怒而抗争的局中人而已。 到此时,李卞才深吸了一口气,双手端起酒杯,沉声道:“多谢。” 李卞觉得,此时此刻他说再多,也不及一句多谢管用。 一顿饭吃完,已经到了深夜,大家都很识趣,各自回了自己的屋子,唯独刘暮舟与钟离沁,此时坐在屋顶,静静等着子时到来。 钟离沁问了一句:“要不要给扶摇楼或者楼外楼带什么书信?带的话就赶紧准备,天一亮我就走了。” 刘暮舟只摇了摇头,而后言道:“不用,到时候我自己还得南下一趟,有什么话我当面去说。” 钟离沁只好嗯了一声,可一人不说话了,一下子就变得安静了起来。 两人更多时间都是刘暮舟在说话,今日刘暮舟话不多,便显得有些安静了。 钟离沁靠着刘暮舟的肩膀,感觉才一会儿功夫,可城里已然响起了炮仗声。 子时已到。 刘暮舟微微一笑,轻声道:“给你看样东西?” 钟离沁笑着点头:“好啊!” 其实有什么猜不到的,烟花而已。 但刘暮舟屈指弹去一道雷霆剑气之后,藏在院外摆成一排的烟花立刻冒起来烟,不过几个呼吸而已,仅此一处的烟花,便照亮了半座城! 钟离沁眨了眨眼,故意大声哇了一下。 刘暮舟则是长叹了一声,呢喃道:“我还以为你会很喜欢呢。” 钟离沁猛然转身,满脸笑意:“刘暮舟,我喜欢的从来都不是烟花,是放烟花的人。” 正此时,鹅毛大雪落下,烟花在半空中将雪花照射成五颜六色,钟离沁望着半空,由衷的,哇了一声。 可惜,烟花短暂。 可惜,不嫌夜长的时候,夜偏偏那么短,好像还没坐多久,天已经亮了。 飞雪之中,钟离沁面向刘暮舟,脸上堆满了笑意。 “那就,再见?” 刘暮舟点了点头:“路上小心。” 清风掠飞雪,刘暮舟独立雪中,虽然不像以前那样难受,但也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结果此时,清风复来。 “我好像忘了一件事,你,闭上眼睛!” 第165章 老宅子 初一就是与大家的分别之日,等到天黑之后,这处小院子已经很清冷了,就只剩下刘暮舟与苏梦湫。 雪下得很大,苏梦湫坐在小马扎上,看一会儿雪又看一会儿刘暮舟,过了许久,才说了句:“饿了。” 刘暮舟闻言,往厨房看了一眼,确实没啥菜了,只能问道:“出去看了没有?” 苏梦湫使劲儿点头:“看过了,全是关门的铺子,人家也要过年的。偶尔几个还没关门的,全是拖家带口喝酒的,压根儿不招待我们这些散客。” 刘暮舟摇了摇酒葫芦,幸亏酒还有。 又看了一眼厨房,刘暮舟嘴角一挑,轻声道:“走,给你炒个馒头吃!” 苏梦湫闻言,一眨眼,刚要发问呢,刘暮舟已经转身往厨房走去。 很快,剩菜叶子炒馒头,一大碗酒端了出来。里边儿有些剩下的腊肉,所以瞧着还不错。 苏梦湫吃了一口,立刻笑着点头:“你做什么都好吃哎!这个我学会了,下次过年我做给你。” 刘暮舟一乐,摆手道:“过年就算了,这就是没东西吃是随便应付的。吃完了你就好好练剑,我出去一趟,明日一早咱们就启程了。” 苏梦湫赶忙问道:“去哪儿啊?” 刘暮舟抿了一大口酒,微笑道:“去别古城走一圈儿,春末就北上,赶在年尾返乡吧。” 苏梦湫眨了眨眼:“这是提前了?” 刘暮舟点头道:“是啊,提前了。” 好些事情,得提前去布置布置。 说完后,刘暮舟便提着酒葫芦离开了这处院子。 有个穿黑衣带着斗篷的青年人,等候已久,在刘暮舟还没开始炒馒头的时候就在了。 立在风雪之中近半个时辰,这位贡春国板上钉钉的未来皇帝,已然变作了雪人。 刘暮舟出门之后,马鸣立刻抬手,胳膊上的积雪同时滑落一地。 “刘兄,宫里的食盒在路上了,炒馒头偶尔顶一下还行,吃多了可不好?” 刘暮舟抱拳回礼:“马兄客气了。” 回礼了但没有回绝马鸣的食盒,如此好意,当了近十年太子的马鸣,又怎会感觉不到? 于是马鸣问道:“找个地方坐一坐?白露都已经安排好了。” 刘暮舟转头看向马鸣,笑容意味深长。 马鸣也是一笑,而后言道:“不必这么看我,我很早就知道白露是有人安插在我身边的,但她在全心全意帮我,所以我不在乎她的来历。” 说着,他又对着刘暮舟一抱拳:“千万别给我换人。” 刘暮舟没有试探他,也懒得,小国而已,知道也就知道了。 一路出去,走着走着就出了城到了河边渡口。 大多数人都想过年,但是总有人更喜欢挣钱。 两人刚刚走到渡口,便瞧见有个背着竹篓子的中年人指着船夫鼻子,破口大骂。 “臭不要脸的东西,往常五文钱的路程敢跟我要十五文?当我是外乡佬,这么拿榔头往我身上砸?” 船夫不语,只是数钱。 但那人骂的没完,船夫只好满脸无奈道:“价钱上船前就说了,你也点头了。” 刘暮舟抿了一口酒,笑问道:“不管一管?” 马鸣一叹,摇头道:“如何管?往常河面有几十条船,今日只有一条,不坐就走陆路嘛!既然选择坐船,那贵点儿就贵点儿。再者说,换成任何一个不挣这两天钱都活得下去的人,也不会在初一这天就出门了。” 往前走了几步,马鸣又道:“其实以前这里的船都是朝廷雇人的,但这里面油水太大,倒不如让老百姓自己去做,我们只监管,也能少一些贪墨。刘兄别看十几条船,往常一日上下游来往十来趟,拉人带货,其实挣不少的。” 刘暮舟一乐,“我当然知道,我以前也是跑船的。” 其实这几次打交道,刘暮舟已经大抵看明白了马鸣的为人,于是在走到河边之后,刘暮舟便说道:“好了,不必跑太远,有什么事情就说,能帮我自然会帮,帮不了我也没辙。” 既然话已经挑明了,马鸣也就不遮掩了。他望着雾气蒙蒙的对岸,略微沉默之后,沉声问道:“浠水山的将来会如何?” 刘暮舟猛的转头,满脸诧异。 本以为会问贡春国的事情,帮忙做点儿什么,起码挂职供奉之类的。但刘暮舟万万没想到,他会问浠水山将来会如何! 马鸣一笑,继续问道:“刘兄似乎很惊讶?我不在意国在或是国灭,万一有一天玄风大军到了贡春国边境,我不会像我父亲那般四处找寻结盟,妄想着抵抗玄风铁骑,我只会一纸降书,玄风不伤我贡春国百姓就好。” 刘暮舟没说什么,抱拳而已。 两人并肩沿着河堤逆流而上,走了一段儿之后,刘暮舟便说道:“我叫来了十三先生,他目睹全程又带走了那些浠水山黑衣观景,所以此事学宫必定会清算一番。学宫来人,事情又已经很清楚了,用时不会太久,至多也就是一个月。这一个月,会是浠水山风暴来临之前短暂的平静,待学宫布告天下之后,这方圆十万里的大小山头儿便都会想着啃一口肥肉吃,到时候才是凛冬将至!” 此话一出,马鸣眉头已经皱了起来。他望着刘暮舟,苦笑道:“我真不在意浠水山如何,我在意我妹妹。我也不想落井下石,杨文这个人,还是很不错的。所以……还是想请刘兄帮忙,给浠水山一个存续下去的机会!实在不行,我去游说杨文,浠水山附庸与你也不是没有希望。” 刘暮舟哈哈一笑,摆手不止:“你可饶了我,我自己家那烂怂山头儿我都够了,还加一座浠水山?” 一座来得时已经足够头疼了,外加一座浠水山,那得挣多少钱才能养活别人? 不过,办法刘暮舟确实是有的。 刘暮舟取出烟杆子,一边填烟丝一边说道:“我跟赵典打交道不少,他虽然被废,但不会是个废戾王,将来总会找个由头夺回他失去的一切。另外,玄风一统瀛洲大部的心可从来没放下,而今北方已定,将来若是兵祸再起,你觉得你们拦得住玄风铁骑?” 马鸣无奈道:“请刘兄明言!” 刘暮舟一笑,轻声道:“去游江郡找赵典,告诉他,将来贡春国可以是他的依仗。就说我说的,我刘暮舟知道他赵典不会屈居一个小小的游江郡。他现在没有真罡山与南海独孤家为依仗,一个游江郡又能给他什么修炼资源?让他派人去坐镇浠水山,挣取他所养修士的开销吧,浠水山毕竟是有渡口的。” 其实对于马鸣来说,这不是什么坏事。刘暮舟说得很清楚,他自己也很清楚,玄风退兵是因为太子之位的争夺,将来新太子稳住了朝局,神水国这十几国的联盟成不了什么气候。 而对于浠水山来说,找个有足够修为的人坐镇,免得宵小窥视,还能休养生息,大不了所得多分赵典一些便是。 但有一节,马鸣有些想不明白,于是转头问道:“既然浠水山找谁都是找,为何不能是你?另外,刘兄为何觉得,赵典不敢吃了浠水山?” 刘暮舟无奈道:“浠水山修士,现如今有几个不恨我的?至于赵典,别的山头儿他会吃,浠水山他还真不敢。一来是有人愿意与他共赢,他求之不得了,他现在可是过街老鼠。二来是,很多年之内,若是浠水山出不了个名震天下的人物,山门名声是改不了的,赵典现在不敢让名声再臭了。” 说实话,刘暮舟的霸道雷霆已经没那么霸道了,但他还是想与赵典的王者真气再碰一碰。的确,赵典修为被废,现如今就是个凡人,身体甚至不如寻常凡人好。 想到此处,刘暮舟微笑道:“见到赵典之后,告诉他,我刘暮舟等他重回巅峰,择日一战!” 此话一出,马鸣原本满肚子的疑惑,变成了一句话。 他望着刘暮舟,问道:“为什么那么相信赵典能东山再起?” 刘暮舟一笑,猛西一口烟,吐出云雾之后,沉声道:“我与他,都是不服输的人!” …… 正月里下雪,走亲戚的路就会很难。 算起来,这已经是第九个宋青麟不在的年了。 忙完手里的事后,宋正程独自一人走出了宋家宅子,兜兜转转的,最终停在了宋家买的一片山丘下方。其实这地方就在渡龙峡口子上的客栈后方,隔着不大一片山脊,与刘暮舟的渡龙山接壤。 院子不大,是个四水归堂格局,如今下的是雪,天井下方的莲花池中,也就都是雪了。 绕过莲池走到正堂,四方桌子两侧各摆着一把太师椅,正墙上挂着一张泛黄的中堂,上写慎独二字,右侧小字写着甲辰年于白鹿洞赠水梁,落款是忘机。 望着那张慎独,宋正程长叹了一声,取出随身带来的香炉摆在四方桌上,又取出香烛,点着之后恭恭敬敬敬香。 起身立了许久,宋正程才取出一张泛黄的欠条,压在了香炉下方。 这张欠条看着就年份不浅了,仔细看去,上写着“今日离乡求学访仙,弟宋桥借兄长宋河纹银三百两,归乡即还,以此为证。 宋正程长叹了一声,转身便离开了这处宅子。 就看这一尘不染的模样,便是有人时常来,时常打扫了。 其实这处宅子,不在宋家产业之中。历代宋家家主都封老祖宗宋河之命,时时打扫,却不敢私自占据。 其实宋正程做了家主之后,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直到有一年,回龙观还钱之人。 那时候宋正程才知道,原来这宅子,是当一位哥哥留给弟弟的宅子。他怕弟弟老了返乡,连个容身之处都没有。 走了没多久,宋正程突然转头望向高处渡龙山。一旦下雪,渡龙山上风景绝好,以前常有人登山看景,但现在,渡龙山成了某人私产,想看也看不成了。 片刻后,宋正程骂骂咧咧的自语:“死孩子,这么多年了,一年就给一封信,你这样死在外面我都不知道!瞧瞧人家,这么大一座山都买了,你难道就不知道落叶归根吗?” 渡龙峡南北两镇,谁不知道,宋正程对宋青麟十分宠爱。 可是自打当年仙人接走宋青麟,那位公子哥儿可就没回来。 走出去许久,宋正程突然想起来前段时间南北的杜家人曾说,明年过年杜湘儿会回来,他没忍住骂道:“混账儿子,人家都晓得返乡,你不知道回来吗?” 别说,这么多年,宋青麟一共就写了几封信,懒得多写。 对于宋青麟来说,离开北峡镇何尝不是一种逃离?只有不在家乡,他才能真正以朋友或是弟弟的身份,去面对刘暮舟。 大雪之中,宋正程前脚刚刚离开,一道青衣倩影便已到此。 青瑶看了一眼地上脚印,脸上没有什么别样眼神,只是往前一迈步,便到了那处宅子当中。 站在莲池这边,青瑶猛地一抬头,上写慎独二字中堂就在眼前。 看着题字与落款,青瑶微微一皱眉,想起了当时刘暮舟跟他说的话。 “主人的宋伯,本名宋桥,字水梁。而宋桥的先生是颜四先生的关门弟子,起名忘机。那这字,想来就是忘机送给徒弟的字了。” 可是……为什么会挂在这里? 这半年来,青瑶时常注意宋正程,这还是宋正程头一次到这个地方来。 又往前走了几步,中堂下方的香炉之下,压的便是方才宋正程放下的欠条。 只一眼而已,青瑶便皱起了眉头。 “这么说来,宋正程是知道宋桥身份的?” 也是此时,门外突然传来声音,青瑶只心念一动,便隐去身形,别说凡人了,如今重回金丹,她有信心藏在同境眼皮子底下都不被发现。 不过十几个呼吸,两个老人便先后入了宅子。 一人提着扫把,边扫地边说道:“听说了没有,年末南峡镇的杜家姑娘要回来了,她十年前可跟咱家公子一块儿被接走的,你说咱家公子会回来吗?” 另一人闻言,赶忙做了个噤声手势:“嘘!你没听说吗?八年前咱家少爷就被逐出师门了!” 青瑶闻言,嘴角微微一挑,瞬身离去。 两位老人立刻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反观青瑶,落在山雨亭中,冷笑一声:“真当别人都是傻子呢?” 第166章 灵武山 正月十五的太阳病恹恹的,躺在板车上晒了一路也没感觉到暖和。 低头看了看靠在自个儿小腿上睡得正香的苏梦湫,刘暮舟心说她哪儿来这么多瞌睡?也没让她干多重的活儿呀! 正此时,前方车夫吁了一声,毛驴嚷了两声,骂街似的,但骂完之后还是停下了车。 停稳之后,车夫立刻转头,笑着说道:“道爷,前面就是新镇,沿着新镇一直往前就是别古城了,我还要去西边儿,只能捎道爷到这儿了。” 刘暮舟转头往远处望去,岔路口往南就是小镇,瞧着很热闹,离着老远便听见老妇人吆喝着卖元宵。 刘暮舟这才点了点头,抓住尚在熟睡中的苏梦湫脖领子跳下车,抖了抖身上道袍之后,翻手取出一道镇鬼符递给车夫。 “老兄,天上不会白白掉馅饼,咱都是穷苦人,大过年的美娇娘凭什么对你投怀送抱的?下次别总觉得你就是那个福缘深厚之人,明白不?” 车夫笑容尴尬,真是臊得慌,伸手接过符箓之后便点头不止:“道爷教训的是,我……我以后会有自知之明的。” 此时苏梦湫睁开了眼睛,刘暮舟便将她放在地上,然后对着车夫点头:“好自为之吧。” 说罢,转身就往前方名为新镇的小镇去了。 这车夫是前两日在官道旁边碰上的,好家伙,一只艳鬼都快把他吸干了。 苏梦湫突然抬起头,轻声问道:“男人都好色吗?” 刘暮舟点了点头,轻声道:“这是本性,但可以克制。” 苏梦湫歪着头望向刘暮舟,眨眼问道:“你好色吗?” 这问句是没问题的,但话从苏梦湫嘴里问出来,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既然都问了,刘暮舟便在想了想之后,摇头道:“应该也会,但我能做到克己。” 哪成想苏梦湫又是一句:“难道你试过吗?” 刘暮舟强忍着不适,灌下一口酒,而后点头道:“算是试过吧。” 说完,刘暮舟转过头,面向着苏梦湫,一本正经道:“虽然这话没问题,但我觉得,你既然要叫我未来师父,那你长大之前,这种话还是不好跟我说的,明白吗?” 苏梦湫撇了撇嘴,点了点头,“哦。” 而此时,前方有人喊道:“元宵元宵,刚刚摇好的元宵喽!” 前后不过是一瞬间,苏梦湫的注意力便被叫卖之人引走了。 她又问道:“元宵是摇出来的吗?要不要买点儿?” 刘暮舟点头道:“好啊,买点儿,煮元宵给你吃,我喝汤就行,不太喜欢吃元宵,我就喜欢喝元宵煮出来的清汤。” 苏梦湫已经跑去买元宵了,刘暮舟则是抖了抖道袍,缓缓吸入了一口气。 方才一瞬间,刘暮舟第一次感觉到,不是所有人的十四五岁都与他一样,每个人的少年之时都是不一样的,刘暮舟的少年时与苏梦湫的少年时,差距很大。 刘暮舟站在闹市街头,他回想起来,即便儿时贫困,但起码相对自由。不是走不远,只是没机会走远而已。 但反观苏梦湫,她懂得更多见识也更广,但偏偏没有自由。 想到此处,刘暮舟长舒了一口气,迈步往苏梦湫走去,从少女身后按住她的脑袋。 苏梦湫知道是刘暮舟,所以并不抵触,只是缓缓转过脑袋,撇着嘴说道:“以后我要是长不高,全赖你!” 刘暮舟哈哈一笑,点头道:“好,到时候要是长不高,我找个丹师给你炼制长高丸。” 苏梦湫闻言便是一撇嘴,“什么长高丸?拿我当三岁孩子可不成!” 刘暮舟则是哈哈一笑,逗孩子玩儿,有时候话挺有意思的。 见苏梦湫已经买完元宵了,刘暮舟便转身望向别古城方向。镇子相对于别古城来说要高一些,此地是进小镇的口子,正好在最高点,是风口,故而有些冷,但也正是因为地势较高,故而看得见别古城的轮廓。 苏梦湫提着元宵走来,问了句:“其实我一直挺好奇的,别古城的别古二字,是个什么意思?” 说起这个,刘暮舟一乐,心说终于有人问这个了,憋了很久了。 “反正呢,在飞峡县北峡镇,别古二字,说的是老古板的意思。” 苏梦湫闻言一愣:“啊?是老古板的意思啊?我一直以为这是个有别于古时候的城池,是个什么好去处呢。” 也的确,别古城只听名字,像是个什么有来历的地方。想必许多炼气士都不知道别古城的别古二字,在市井之中是什么意思吧? 此时苏梦湫问了句:“走吧,进别古城吗?” 刘暮舟点了点头,轻声道:“好啊,进城挣钱。” 一听到挣钱,苏梦湫眼珠子直放光,赶忙凑到刘暮舟身边,压低声音问道:“怎么挣钱?” 刘暮舟转手递出一道乾坤玉,微笑道:“三阶符箓,不多,这些日子抽时间画的几十张,你觉得一张该卖多少钱呢?” 苏梦湫眨了眨眼,想了半天,然后说道:“寻常三阶符箓,也就是几枚重钱的样子。但咱家符箓,得卖的贵一点儿,就要四枚重钱,如何?” 刘暮舟一乐,摆手道:“我这个符箓可跟别人不一样,别忘了我的雷霆剑气,咱们这符箓,最低一枚大钱才卖。” 此话一出,苏梦湫嘴角疯狂抽搐,可她见刘暮舟不像是开玩笑,便翻了个白眼,嘀咕道:“我以为我已经够钻钱眼儿了,没想到你比我还黑心呢!” 刘暮舟笑而不语,他的符箓,现如今最低一枚大钱一张了。日后一旦凝神,这个价钱还要翻倍。 贵自然有贵的道理,以雷霆剑气所绘制的符箓,对于妖魔鬼怪而言,可不亚于四阶符箓。 几十里路程,并未御剑过去,等刘暮舟与苏梦湫到地方之后,已经是黄昏了。 别古城名义上来说是隶属于桑木国,但事实上,桑木国也管不了这里。城池之中炼气士多而凡人少,南城与北城被东西大街隔开,红袖坊在南城,故而整个南边城池就是红袖坊的地盘。而渡口在北城,于是北城就是灵雾山的势力了。而一到夜里,这条两方势力交接之处的东西大街,便是销赃鬼市了。 南城临街之处有一间客栈,起名古怪,就叫做风尘客栈。 站在客栈之下,苏梦湫望着牌匾,皱眉道:“这名字这么这样?不像个好客栈了都!” 刘暮舟闻言一乐,反问道:“是个好客栈,你听过风尘三侠吗?” 苏梦湫摇了摇头:“没听说过,干嘛的?” 刘暮舟边往里面走着,边说道:“是几百年三位侠客,一人背剑,赤髯如虬,名为张三,江湖喝号虬髯客。一人曾沦落风尘,喜穿一身红衣,便叫做红拂女。还有一人,用兵如神,玄风立国之初,曾为赵氏立下汗马功劳,姓李名药师。” 苏梦湫眨了眨眼,轻声道:“黄芽儿姐姐跟好色丸子头的师父,是不是就是虬髯客?” 两人已经走进客栈,站在柜台前的掌柜见来了个道士,心中微微一叹,但还是挤出个笑脸,笑盈盈走出去,问道:“哎呦喂,稀客啊!这位道爷都吃点儿啥,素菜我们也有的。” 生意是真难做,道士能吃多少钱嘛?但蚊子再小也是肉,能卖一点儿是一点儿。 刘暮舟摆了摆手,“有个姓黄的姑娘帮我定的屋子,带我们去就好了。” 掌柜闻言,点了点头,“哦,黄……啊?黄姑娘?道爷说的是?” 刘暮舟还没开口,苏梦湫便撇着嘴说道:“黄芙。” 掌柜不过是个炼气修为,那点儿表情装的并不像,更何况要比做戏,苏梦湫才是老祖宗呢!所以进门时苏梦湫就知道只掌柜有点儿瞧不上穿道袍的刘暮舟。 果然,听见黄芙二字,掌柜一下子满脸堆笑。 “原来是坊主说的贵客,道爷真是的,不早说?快来快来,屋子早就准备好了!” 刘暮舟点了点头,并传音说的:“别跟他一般见识,人都这样,你摆摊儿的时候来个人跟你要最低等的符箓,你高兴不?” 苏梦湫想了想,恍然大悟:“我还真不会高兴。” 二楼最里边一间,靠路边的位置便是天字一号。 进门之后,才坐了片刻,苏梦湫推开窗户往外瞅了一眼后说道:“你该走喽!我也要去卖钱了。” 刘暮舟闻言一乐,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要走?” 苏梦湫大步走去桌边,给自己倒了一碗水后,端着碗看着,撇着嘴说道:“我就不信黄芙姐姐安排咱们住这里没什么用意,我记得你说,咱俩易容之后,金丹修士都不一定看得出来咱们的本来面目。这间黄芙姐姐安排的客栈,掌柜好巧不巧,是个炼气修士,有没法儿传音,要是想告诉别人黄芙安排的住处有人住下了,不就得自己去报信呗?” 刘暮舟闻言一乐,望向苏梦湫的眼神,更是有些诧异。 “那你说,我还想干什么?” 苏梦湫放下碗,拉着板凳儿到刘暮舟跟前抬头看向刘暮舟,嘿嘿笑道:“我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天下雷霆剑气,只有你跟我师公二人,符箓之中的雷霆剑气很明显,我待会儿出去一摆摊,所有人都知道刘暮舟来了哎!再加上黄芙亲自安排的住处,按咱们看似是从暗处到了明处,但其实还是在暗处,好办事儿呗!我说的对不对?” 在贡春国之后,苏梦湫明显长进了不少,刘暮舟还挺高兴的。 但高兴之余,却有点儿……不知名的担心。 想了想,刘暮舟灌下了一口酒,轻声道:“我们学着聪明些,不是为了算计别人,是为了不被别人算计,知道吗?就像我告诉莫琼的,我们当然可以算计别人,但咱们做的事情,得经得起推敲,布局归布局,但路子要正!” 苏梦湫撇了撇嘴,“你又不是我什么,凭什么管我?” 说着,苏梦湫喝下一碗水,起身往外走去:“好了好了,你赶紧忙你的去,我要挣钱去了!” 刘暮舟没好气道:“死丫头威胁我是吗?” 苏梦湫一蹦一跳的:“是啊是啊,就是威胁你,什么时候收我做徒弟了,我才会听你的。” 刘暮舟只得灌下一口酒,骂了句死丫头。 带了这么久了,死丫头还敢威胁我,说不生气那是假的! 但苏梦湫猜的却是对的,此时他还真得去别处瞧瞧。不过不是去跟着客栈掌柜,掌柜有人跟着的。 叹息一声之后,刘暮舟心念一动,整个人便凭空消失了。 到了黄庭境界,好处就是在这里,速度会变得更快。 顷刻间,刘暮舟已经到了红袖坊对面一座酒楼露台之上、 落地之后,不过一个呼吸,一道红衣便凭空出现,离着两三丈远便对着刘暮舟道了个万福。 可这一礼,刘暮舟是万万不敢受的,赶忙一个闪身躲过去,满脸苦笑,无奈道:“前辈折煞我了,我哪儿敢受你的礼?” 红衣女子眉心点着一朵梅花,瞧着就是二十五六的模样,虽然穿着红衣化着淡妆,但一点儿都不妖艳。单单去论姿色,怕是能与青瑶一分高下了。 见刘暮舟躲闪,红拂微微一笑,淡然道:“张三等了近千年的主公,当的起红拂一拜,公子要是一直躲,我就一直拜,直到公子躲不动。” 刘暮舟闻言,只得苦笑一声:“我……” 红拂已经拜下,刘暮舟也未曾躲闪。 待红拂起身之后,刘暮舟才长叹一声,无奈道:“以后前辈千万不要这么客气,我真不习惯别人见面就行礼,咱们还是说正事吧。” 红拂点头道:“既然是说正事,公子为什么不去红袖坊?是怕钟离姑娘误会吗?我们可是正经生意。” 刘暮舟无奈,干脆不搭这个茬儿赶忙问道:“让黄芙查的事情,查的如何了?” 看刘暮舟一脸窘迫,红拂便也不逗这个晚生后辈了,而是笑盈盈问了句:“答复公子之前,我想问问公子,有没有想过灵雾山的雾字换成武,会是什么?” 瞬间而已,刘暮舟眉头紧皱。 灵武山! 「一岁将除」 第167章 我们去见先生 一连三日售卖符箓,苏梦湫挣钱的本事,刘暮舟是真佩服。就那些符箓,大几十张,按一张一枚大钱去卖的,竟然全部卖完了! 于是这天夜里,苏梦湫望着桌上一座座小山头儿,笑得合不拢嘴。 “你再画几张呗?画了我再去卖,我第一次挣这么多钱啊!” 刘暮舟趴在窗前,笑道:“物以稀为贵,多了就卖不上价钱了。” 苏梦湫瞬间便像是霜打的茄子,蔫儿哒哒的哦了一声。 缓了片刻,苏梦湫又问:“那你的事情呢?” 刘暮舟灌下一口酒,笑盈盈道:“我的事情?我的事情已经快完了,过个几日,咱们继续南下到南海逛一逛,然后就可以北上了。” 苏梦湫一愣,“啊?就快完了?做了什么呀?我怎么不知道做了什么?” 刘暮舟摇头道:“没打算做什么,来这里为的就是打草惊蛇而已,现在目的应该已经达到了,等这几日一件事验证后,就可以走了。” 正此时,红拂传音说道:“公子,明面上的人来了。” 刘暮舟手中红伞已经撑开,片刻之后,一人一伞便入了北市,就在渡口不远处。 而红伞一侧,是一身红衣的红拂。 红拂往上扫了一眼,淡然道:“这几日买符箓的,多是灵雾山修士。公子在夕死城与人一战之后,天下人几乎都知道,楼外楼盖尘的亲传弟子,也善使雷霆剑气。买了这么多符箓回去,应该是能确定公子身份了。” 刘暮舟点了点头,反问道:“牵扯到红袖坊没有?” 红拂笑道:“牵扯不到的,贡春国一事在场之人很多,现如今大家都知道你与莫琼关系极好,而芙儿是莫琼的青梅竹马,他们撑死了也只是会觉得是芙儿在帮公子。” 刘暮舟闻言,点头道:“那就行。” 红拂看向刘暮舟,询问道:“接下来呢?” 刘暮舟一乐,“我去北市花钱买几家铺子,之后就离开了。” …… 一年正月,南边儿的芝兰山也迎来了多年来第一位正月的客人。 钟离凤台自打到了芝兰山就一直住在死读峰上,这一年多来除了帮陈樱桃去给宋青麟送个饭,就是在死读峰一处悬崖之下练剑。 重剑在手,故而钟离凤台始终给人一种莽撞的感觉。 此时此刻,他正在练剑,可突然之间有一股子清风无端而起。钟离凤台微微一眯眼,紧接着便横剑身前,但下一刻,清风变做疾风,疾风之中又有一柄带着古朴剑穗儿的长剑刺出。不过这么轻飘飘的一剑,钟离凤台阔剑几乎要离手而去,整个人往后倒飞百余丈,重重砸在山崖之上,大片碎石溅落。 砰的一声,钟离凤台自山下坠下,阔剑有一半没入地下,他手扶着剑柄,半跪地面,而后缓缓抬头。 抬头的一瞬间,疾风散去,钟离沁青衣背剑站在远处,眼神冰冷。 看见钟离沁之后,钟离凤台还是半跪着,没起身,但嘴唇颤动几下之后,又道:“不是我!” 钟离沁瞥了他一眼,冷声道:“既然不是你,为什么不回去解释清楚?绕这么大个弯子作甚?” 钟离凤台深吸了一口气,猛的起身,沉声道:“山外山的人,我都信不过。” 这话险些将钟离沁气笑了,“山外山人你信不过,信得过刘暮舟?之前你们还要打生打死,怎么突然间就变得相信他了?” 钟离凤台面色终于变得苦涩起来,声音也有些沙哑:“跟我交过手的人,我心里有数儿。我们山外山有蛀虫,我不知道那只蛀虫到底是谁,我不敢轻易尝试。只不过,我能确定那只蛀虫一定不是刘暮舟!” 在听见一句我们山外山后,钟离沁面色终于缓和了几分。又看了一眼钟离凤台,见他神色委屈,于是钟离沁又气又笑道:“不管怎么样,你应该回去给你爷爷磕个头的。今日来此,我是顺便告诉你,那只蛀虫是谁刘暮舟已经有了眉目,但兹事体大,里面牵扯的许多东西一时之间还没法儿理清楚,在真正理清线头儿之前你不能出世,能接受吗?” 或许刘暮舟都没发现,钟离沁只有跟他在一起时才会像个柔弱姑娘,在别人面前,她总是发问,只需要对方答复是或者否。 山外山家主一脉的嫡女,向来就是这么强势的。 而钟离凤台,几乎是未做思量便说道:“能,我来这里,已经是能了。” 说着,他翻手取出一道剑匣。 “祖师婆婆的佩剑,刘暮舟不肯收,你总该收了吧?” 结果钟离沁只是微微摇头,而后言道:“我不收,我要是收了,这剑我保不住。知道刘暮舟为什么让你来芝兰山么?” 钟离凤台点头道:“是因为这里僻静,整座山头儿,只有陈姑娘与宋青麟,没有什么外人。” 钟离沁闻言一笑,摇头道:“找到你没有多难,但你在这芝兰山中,就没人敢动你。这当道芝兰学宫都只能干瞅着,不是没本事除,是不能除,一旦九先生这座山头儿被毁,至少半数祭酒心中的学宫会坍塌的,你说谁敢进山抓你?” 学宫对于某些事的不闻不问,要说学了圣贤道理的诸位读书人没有心存芥蒂,怎么可能?而陈默以永镇东海为代价立下的当道芝兰,若真被人除去,学宫宣扬的仁义道德就会成为空谈,那整个瀛洲都会变作一盘散沙。 所以芝兰山是一处眼中钉也是一根肉中刺,但偏偏又是镇住瀛洲的一根定子。 也是此时,钟离沁才稍微想明白了些。 怪不得一个陈默就能搅得四洲暗潮汹涌,只瀛洲一事,已然让人五体投地。 诸君镇我于东海,我作芝兰定瀛洲! 又看了钟离凤台一眼,钟离沁突然以心声言道:“你我身上都有蛀虫设下的手段,你将剑给宋青麟,让他带回北峡镇交给刘暮舟。” 钟离凤台刚要点头,远处突然间出现一道红衣身影,同时有人声传来:“有客人吗?” 钟离沁笑盈盈转过身,望着多年前那个说谁家烧饼不好吃故意丢给宋青麟才使其活下来的小丫头,不禁一阵感慨:“都长这么大了呀?” 陈樱桃定睛一看,突然间呀了一声:“这不是当年那位钟离姐姐吗?哦不对,你是刘大哥的媳妇儿,我跟宋青麟得喊你嫂子呢!” 陈樱桃又说又笑的蹦到钟离沁面前,钟离沁也望着陈樱桃。 记忆中,当年那个小丫头是个肉嘟嘟的圆脸呀?脸上的肉都哪儿去了? 钟离沁又上下打量了一番陈樱桃,这才说道:“小丫头都长成大姑娘了,真俊。” 一下子给陈樱桃说的不好意思了,赶忙摇头道:“哪儿有,还是嫂子长得好看。” 此时钟离凤台已经转身离去,两位名花有主的姑娘比美,他一个糙汉子杵着作甚? 不过此时,钟离沁往读死峰看了一眼,然后说道:“我赶时间南下,先去揍一顿宋青麟行不行?” 陈樱桃闻言一愣,愣神之时又仔细对比了一番双方实力,怎么比怎么个打不过,她也只能一脸疑惑,问道:“啊?嫂子你揍他做什么?能不揍吗?” 钟离沁摇头道:“不行,我忍他很久了,刘暮舟小时候可没少被他欺负。我第一次见他就想揍他,要不是看他可怜就已经揍了。现在他腿也好了,哪儿哪儿都没毛病了吧?” 陈樱桃哭丧着脸,嘟囔道:“好吧,真要算小时候的账,他该揍。不过……嫂子下手轻点呗?” 钟离沁一乐,点头道:“好,我下手轻点儿,走了。” 话音刚落,钟离沁已然化作清风剑气上了读死峰。 此时此刻,半山一方亭中,宋青麟花费一年多光景,总算把撕烂的书全数粘了回去。 粘回去的一瞬间,他的书,也是读完了。 宋青麟望着皱皱巴巴满是补丁的无数书籍,嘴角微微一挑,然后笑了起来。 假读书屋学了翻书,死读峰上学了一目十行,读死峰待的时间最久,翻书只是……不求甚解。 他走到方亭外,往主峰不读峰望去,看着看着,便叹息了起来。 “一座读死峰险些把我的命交代了,那座不读峰……哪辈子才上得去啊?” 宋青麟自言自语才结束,身后突然有清风吹拂而来,之后便有声音传来。 “宋青麟。” 冷冷淡淡的一句声音,宋青麟猛的转头,可一只沙包大的拳头已经砸在了他胸口。 刚刚喝下的一碗汤,就这一拳头就全吐了出来。 砰的一声,宋青麟一个倒飞,狠狠撞在了柱子上。 宋青麟咳嗽了好几声,捂着肚子,嘴角抽搐不已。可是他一抬头,看见钟离沁之时,便没了脾气,只得苦笑。 揉了揉肚子,宋青麟叹道:“着实没想到,第二次见面会先挨打。” 说着,他往前走了几步,无奈道:“总得说说为什么打我吧?” 钟离沁朝前一步,一脚又踹在宋青麟胸口,这下人直接飞了出去。 但就在宋青麟即将落地之时,一股子浩然正气油然而生,竟是生生扶正了宋青麟。 只看宋青麟的神色,他自己似乎也很意外。 宋青麟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一脸诧异,恍惚之中心神内视了一番,竟是有一座书屋立在灵台之上,书房有匾,题字芝兰! 钟离沁则是眨了眨眼,笑道:“呦呵?挨两下竟然都成了黄庭了?那再挨几下,境界修为蹭蹭长呀!” 说着,钟离沁一个瞬身出去,剑气化作疾风,眨眼之间便将宋青麟卷起在半空中,剑气化作游丝不断割在宋青麟身上。 钟离沁手底下当然是有分寸的,剑气连宋青麟的衣裳都没伤到,但却伤到了他的皮肉。 钟离沁撇了撇嘴,心说你既然是炼气士了,就多吃点儿疼吧! 此时此刻,宋青麟疼得呲牙咧嘴的,但没发出一声痛呼。 钟离沁淡淡然瞅了一眼,听见陈樱桃哭兮兮的传音,这才驱散剑气,任由宋青麟掉在地上,疼的只嘬牙花子。 钟离沁抖了抖袖子,淡然道:“问我原因是吗?你不记得你怎么欺负刘暮舟的吗?不管你是什么原因,反正欺负他就是不行!指望他还给你不可能,我自己还。” 宋青麟苦笑一声,硬撑着站起来,呢喃道:“那你再打几下,将来我要让他伸手朝着我出气,他指定不会对我动手的。” 钟离沁一撇嘴,“行了,气出了,我也要走了,他说今年年末就会返乡,让我告诉你一声。” 宋青麟闻言,转头往方亭望去,不自觉的便笑了起来。 “好啊!正好我去找一趟先生,赶在过年之前回去。提前一年,也好。” 钟离沁转身准备离去,但离去之前,还是说了句:“宋青麟,我认识刘暮舟这么久,要说会为了谁拼命,暂时除了我之外就只有你了,你心里要有个数儿。” 话音刚落,宋青麟微微一笑,也说了句:“我跟他一起长大的,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你要好好珍惜他。” 钟离沁一撇嘴,“要你说?” 一道疾风冲破天幕,直往南方。 钟离沁前脚刚刚离开,一抹红便落在宋青麟身边。陈樱桃一脸担忧,“没事吧没事吧?嫂子的剑气可不是开玩笑的!” 宋青麟望着陈樱桃,笑盈盈的摇头:“她怎么会真的伤我?不过,你这嫂子叫的好,以后我也叫嫂子了。” 刘暮舟本身就比宋青麟大,宋青麟心里,也一直认刘暮舟这个哥的,只是一直没机会叫,现如今……开不了口,也不习惯。 沉默了片刻,宋青麟突然一笑,轻声道:“樱桃,咱们去找先生吧?” 陈樱桃猛的抬头望向宋青麟,一双眼睛立刻就泛红了。 “找我爹爹吗?可以吗?” 宋青麟抬起手臂,轻轻按住陈樱桃的脑袋,微笑道:“当然可以,我答应过你的。明日一早咱们就启程,去东海要是见不到先生,我们就去学宫!学宫如果不让见,我们就闹到他们让我去见!” 陈樱桃抽了抽鼻子,点头道:“好,我们去闹。” 第168章 两座山的关系 买铺子?苏梦湫一脸的疑惑,心说之前买的布坊都白送给人家了,现如今又买铺子作甚? 但刘暮舟却走在北市街头,挑个没完。 没法子,苏梦湫只好帮着自己的未来师父瞅个只赚不赔的生意。 走了一圈儿,苏梦湫指着一处酒楼,轻声道:“我看那间酒楼生意不错,人来人往的,咱买那个吧?” 刘暮舟闻言,转头望去,确实人来人往,但这酒楼太大了,找一个人两个人的,恐怕是盯不住。 见刘暮舟摇了摇头,苏梦湫忍不住撇嘴,嘀咕道:“南市那么多铺子,让黄芙姐姐给你匀一间不成吗?非要跑到不熟悉的北……哎?” 话说了一半,苏梦湫突然回过味儿了。 南市那么多铺子放着不要,偏偏要在北市弄铺子,这不是故意的吗? 以苏梦湫的聪明才智,此时此刻已经大概明白了刘暮舟的意图。姑娘咧嘴一笑,嗖一声跟上去搂住刘暮舟的胳膊,眨眼问道:“师父,你想要个什么样的铺子?” 一声师父,少了未来二字,刘暮舟自然听到了,所以也是略微一顿。 但顿过之后,并没有纠正苏梦湫,只是说道:“就找一个不占地方不显眼,亏钱不厉害的地方就行。” 苏梦湫长叹一声,往一处没有高楼的地方指去,“不占地方不显眼的,怕是只有那边了。可是……能不亏钱还是不亏钱的好,我挣点儿钱不容易。” 刘暮舟都懒得搭理她,你挣钱还不容易?瓷娃娃一样的美人胚子路边儿坐着摆摊儿,卖得不快才怪呢! 有时候想起苏梦湫总有一天会长大,刘暮舟都害怕,害怕这丫头长得祸国殃民。 两人转身往小巷走去,天下贫富就与天下善恶一样,哪里都有。即便是这座满是炼气士的城池,也有穷人富人。此地小巷子,自然就是穷人住处了。 刚开始走进去,巷子还算宽敞,可越走巷子越窄,没几步路就到了最狭窄的地方,刘暮舟正要过去呢,对面却迎面走来个身穿布衣的炼气青年。青年人步速极快,刘暮舟不得不停了片刻给他让路,可即便如此,还是被青年撞了一撞。 刘暮舟将苏梦湫护在身后,看了一眼衣裳有补丁但洗得干净的青年人,后者却连声抱歉都没有,只加快步速离开了巷子。 苏梦湫皱了皱眉头,嘀咕道:“没礼貌!” 刘暮舟刚要摆手,却听见苏梦湫咋咋呼呼喊道:“师父师父,你的酒葫芦呢?” 刘暮舟闻言一愣,低头看了一眼腰间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小子,手段不赖呀?我都没察觉。” 说完之后,刘暮舟继续往巷子里边儿走去。苏梦湫一脸懵,不解道:“你……你不去追吗?” 刘暮舟随意摇头:“晚点儿再去找,他又打不开我的葫芦盖子。” 其实早就有人告诉刘暮舟,这葫芦来历不凡了。刘暮舟自己也知道,这酒葫芦是楼外楼的葫芦藤长出来的,要很多很多年才能结出来几只,所以这葫芦,现如今除了他自己,也就钟离沁能打开了。 过了最为狭窄的地方,巷子一下子宽敞了起来,也变得热闹了起来。 富人有富人热闹的地方,穷人自然也有穷人热闹的地方。 走了一圈儿,苏梦湫终于瞧见了一处僻静地方卖书的地方。 苏梦湫还没有说话呢,刘暮舟已经迈步走了出去。因为门口就放着出倒的牌子。 铺子主人是个头发花白的老灵台,看样子也是寿元将至了。 刘暮舟大概扫视了一圈儿,这书铺之中卖的多是旧书,圣贤书有,劳什子拳谱剑法的也有。 苏梦湫转了一圈儿,翻找出来了一本剑经拿在手中翻看了起来。 而此时,老铺主笑着说道:“这是不久前一个老乞卖我的,只有半本儿,我也练着试过,没啥用,最多凑活着当做筑基剑法去用。” 可是苏梦湫却沉浸于剑经之中,连老人说话都没听见。 刘暮舟看了一眼,也没打扰苏梦湫,只是放下找到的拳谱,笑着问道:“这铺子看样子也有年头儿了吧?道友怎么突然间想着出倒?” 老人闻言,笑了笑,答复道:“资质太差,此生黄庭无望,想着回去故乡,落叶归根嘛!” 没等刘暮舟继续发问,老人又道:“铺子是我几十年前用毕生积蓄买来的,其实本可以关门就走,但这片街坊修行所用的功法都是出自我这里,虽然没什么大的机缘,但起码能给一些有资质的孩子打个地基什么的。” 顿了顿,老人又道:“这位道友是想接手对吗?出倒价钱不高,这屋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加一块儿给我五枚大钱就行,但有个条件。” 刘暮舟往门外看了一眼,呢喃道:“不能关门,得继续做卖书生意,是吗?” 老人笑着点头:“正是。” 刘暮舟已经掏出了六枚大钱,“道友收拾收拾,明日我就要接手,辛苦了。” 多给一枚大钱,为的就是时间快些。 老人自然也懂,于是只笑着点了点头,伸手接过钱之后,却又将多出来的一枚大钱递了回去。 “说好多少就是多少,我即刻打扫,房契会留在桌上,道友明日一早再过来接收就好了。后边儿带个小院子,道友就得自己收拾了。” 刘暮舟一抱拳:“多谢,那我明日一早过来。” 可到此时,苏梦湫心神还在那半本剑经之中。 刘暮舟只得轻轻按住苏梦湫的脑袋,轻声道:“回去慢慢看吧,铺子已经兑下来了。” 苏梦湫这才回过神,一脸的诧异:“这么快?花了多少钱啊?” 刘暮舟按住苏梦湫的后脑受就将她往外推,“你管那么多作甚?反正已经买下了,赶紧走,我的酒葫芦还没找来呢。” 苏梦湫闻言,呀的一声:“是啊是啊!咱们得快去找酒葫芦了。” 铺子都买下了,剑经带走就带走了,反正钱已经给了。 出门之后,刘暮舟回头看了一眼,还没说话呢,苏梦湫突然小声嘀咕:“师父没闻到一股子花香吗?” 刘暮舟闻言一愣,转头仔细看了看,附近并无花卉。 于是刘暮舟笑着说道:“想必铺子主人是个爱花之人,临走之前将花搬走了而已。” 说罢,按着苏梦湫的脑袋就往回走去。 苏梦湫本来还想说话的,但见刘暮舟面色奇怪,便以心声说道:“我是说,剑经之中有花香,你没闻见吗?” 刘暮舟眉头微微一皱,但很快就舒展开了。 剑经之中有花香?方才苏梦湫翻看之时,刘暮舟是扫了几眼的,那本剑经撑死了也就是入门剑术的理论,算不上什么高深剑法。苏梦湫看得入神本就让人奇怪,现在还说里面,有花香? 略微思量之后,刘暮舟同样以心声言道:“丫头,这剑经别学,你所学剑术是十二剑脉之一,已经是当世绝学了。” 苏梦湫闻言,点头道:“晓得晓得,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瞄了一眼就走神了,看在眼里的气势也就是那么回事,就是闻到的花香有些奇怪。” 刘暮舟再没说什么,只是带着苏梦湫往偷走酒葫芦的青年找去。 而书铺之中的老人,东西早就收拾好了,如今也收到了出倒的钱财,也就归置归置屋子,将习惯用的东西收拾了一股脑儿装进乾坤玉中。 大多数散修一生所积攒的,其实也就是一枚乾坤玉了。炼气士也好凡人也罢,多的都是普通人。真正能登临绝顶的能有几人?瀛洲多少修士,才有十二祭酒,祭酒之外的元婴修士也就那么两三个而已。 所以老人收拾的很快,只不过临走之前,还是望着自己守了半辈子的书铺,长叹了 反观刘暮舟,此时已经到了南市之中。 南北两市,其实差别并不大,哪里都有穷有富嘛! 穿着补丁布衣的青年人已经回了自己家的小院儿,此时正坐在门前使劲儿揪葫芦嘴儿,可他无论怎么使劲儿都没法儿将葫芦打开,已经忙活了小半个时辰,还是没啥用,只能干瞅着,气得牙痒痒。 巷子对面的屋顶之上,刘暮舟端着老旱烟,猛吸一口之后,呢喃道:“瞧吧,我说他打不开。” 苏梦湫挥手打散飘到她面前的烟雾,撇了撇嘴,“不还是想要爬的更高,否则即便是小小炼气,随便去一个小地方开个武馆收徒,日子过得绝不差。这人偷偷摸摸的,一个照面便偷走了你的酒葫芦,不是个啥好东西。” 正说话呢,青年家门口有人疾驰而来,隔着院墙便丢进去了一封信。送信之人高喊一声:“晏聪,是你香椿郡老家带来的书信,钱还没有付,回头到驿站把钱给了。” 青年闻言,略微一顿后才答复:“哦,好,晚点儿我去算。” 说完之后,青年长叹了一声,走去墙下捡起那封信,当场就打开了。 苏梦湫看得清楚,信上写着:“聪儿,你弟弟的病越来越严重了,你说的仙丹有着落了没有?是不是你那个师父突然间又变卦了?” 就这么简简单单两句,多余的一句关心言语都没有。 名为晏聪的青年手拿着信,苦涩一笑,自嘲道:“娘啊!我……我哪有什么师父啊?” 苏梦湫看了刘暮舟一眼,嘀咕道:“你不会又要仗义疏财吧?” 话音刚落,刘暮舟一下子站了起来,苏梦湫长叹一声,心说这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 结果刘暮舟只是一伸手,院中青年手中的酒葫芦瞬间消失,已经回到了刘暮舟手中。 晏聪正发愣呢,一道炸雷已经落在他脚下。与此同时,刘暮舟冷声道:“偷东西偷到我头上了,着急见阎王爷是吗?” 就这么一句话,对晏聪而言,跟方才雷霆落在他头上似的,他双腿直发软,已经后悔到姥姥家了。倒不是后悔偷了人家的酒葫芦,而是后悔没早点儿出手,以至于被人找来了。 这点儿心声,对于刘暮舟来说简直是雷鸣一般。方才还想留一手的刘暮舟,此刻是真被气笑了。 于是乎,三把飞剑破空而去,顷刻之间便悬浮在晏聪眉心。 刘暮舟冷冷一句:“后悔没早点儿出手是吧?我也是。” 话音刚落,咕咚一声,晏聪双腿已经落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上仙,上仙饶命啊!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襁褓中的孩子,你要杀了我,孤儿寡母的可就没个指望了,我……” 说话之时,晏聪悄悄将信收进了袖子当中。 而他叨叨叨一大堆,烦的苏梦湫柳眉倒竖,就要出去踹他两脚了。 可刘暮舟却是一副满意神色,笑个没完没了的。 “丫头,别上火,我倒是觉得这滚刀肉去给咱们看铺子,正好呀!” 苏梦湫闻言,愣了愣,没怎么闹明白。 滚刀肉,怎么就合适了? 但此时,刘暮舟又是一挥手,三把飞剑立刻发出一阵雷霆响动,吓得晏聪颤颤巍巍抬头,可看来看去,也只是三把剑悬停而已。 但这会儿,他知道他惹了不该惹的人了。 青年人嘴唇颤抖,磕头捣蒜一般,颤声道:“上……上仙,我就这烂命一条,您杀我跟踩死一只蚂蚁差不多,您大人有大量,把我当个屁放了,行吗?” 顺手牵羊他可从来不挑贵的拿,所以这两年来也没人因为丢了一些腰间饰品来寻他。 万万没想到,一只酒葫芦而已,命都要搭进去了! 此时苏梦湫皱了皱眉头,问道:“他不应该把那封信拿出来博取同情吗?” 刘暮舟摘开葫芦嘴儿灌下了一口酒,而后笑道:“八十老母他或许没有,但信中亲人是实实在在的,怕祸及家人嘛!” 于是刘暮舟挥手收回飞剑,冷冷一句:“明日卯时我要在北市马尾巷书铺看见你,要是看不见,你这条命留不住。当然了,你也可以跑着试试。” 与此同时,别古城以南的群山之中,有个身穿道袍的老人立在青松之下,在等人。 下一刻,一阵花香飘入了老人口鼻之中,同时有人声传来。 “说了很多遍,你不是道士,少穿道袍。” 老人赶忙抱拳,沉声道:“以后不穿了。” 老人的声音,似乎带着些不高兴。 而此时,花香之中再次传来人声。 “你的好徒弟将一半武运给了刘暮舟,要不来的,再说他们选的那具皮囊也承载不了姜玉霄那份武运。他们让我们帮忙的事情,本就是将吐出去的唾沫往回舔,能舔来一半就差不多了。交易而已,我们尽量去做就行了。” 老人闻言,没着急答复,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却说了句:“我想问问,浠水山与这座灵雾山,到底有没有关系?” 花香之中,突然出现一张人脸虚影。 “不该问的不要问!” 第169章 暂了 天亮之时,刘暮舟已经到了北市书铺之中,手中还拿着昨日苏梦湫找出来的剑经。 他没着急进门,而是蹲在门口,将风泉靠在门前,酒葫芦端放左侧,翻看着那本所谓剑经。 这本所谓剑经,录有各类基础剑法,目录之外的第一页便是插图,画的就是一张八面剑的图,由上到下将见分为柄首、剑柄、剑格、剑身什么的。 又往后翻去,全是写什么剑之起源、古代剑术,再后面才是大类的剑术划分,什么工剑绵剑的。 翻来覆去好好看了一番,没看出什么奇妙之处,也没闻见花香。 奇了怪了,怎么苏梦湫就能闻见花香呢? 正此时,红拂的声音传来了。 “此地铺主就是桑木国人氏,修习功法的缘故,虽然只是个灵台修士,却有近两百岁寿元了。他最早的修行功法就是在这处铺子买来的,所以几十年前一次探访秘境受了重伤自知破境无望之后,才来到这地方,也是花费五枚大钱买下铺子,继续经营此地。” 刘暮舟拿起酒葫芦灌下一口酒,点头道:“辛苦前辈,那那个晏聪?” 红拂闻言,笑着说道:“南市有个顺手牵羊为生的老家伙,手段极高,境界不俗,以偷为生却从来不偷重物,就是偷些人家的饰品玉佩这些不值钱的。现如今晏聪居住的宅子,就是老家伙留给他的。至于晏聪,桑木国香椿郡人,前几年被老家伙带在了身边传了手艺,但没有收徒。晏聪家中一对父母,还有个重病的弟弟。老家伙死后没给他留什么钱,他弟弟的病要一枚三品丹药,他也买不起,只能小偷小摸的。” 顿了顿,红拂又道:“其实那孩子不算坏,他手艺到家,真要去偷钱,丹药早买到了。” 刘暮舟闻言一乐,点头道:“晓得了,辛苦前辈。” 大概前因后果知道了,就看这晏聪人性如何了。 刘暮舟巷子看了一眼,心念一动,地上放的东西被全数收回,他也在一瞬间变作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衣衫褴褛,独坐屋檐之下,拄着一根枯树枝做的拐杖,颤颤巍巍的。 红拂远在红袖坊屋顶,瞧见刘暮舟这幅扮相,忍不住笑了出来。 都说刘暮舟人很严肃,红拂倒是觉得年轻人都有爱玩儿的一面。 笑了笑,红拂转身往屋中走去,而屋子里此时正坐一位头扎髽髻袒胸露乳的中年人。 这人不是洛楠,还能是谁? 看见洛楠之后,红拂面色当即一沉。 “药师与你无关,不救便不救,我能理解。可无论是你上次兵解之后,是我三哥守着你过了十八岁的,当年你明明做得到,可你为何不救他?” 此时此刻的洛楠,不是后辈,是前辈。 他端起桌上酒水抿了一口,面色无奈,苦笑道:“这丫头,都大几百岁的人了,还是这么不稳重,也太能说了。可你问的,我没法答复你。” 红拂冷哼一声:“那你来做什么?” 洛楠又抿了一口酒,沉默片刻之后,呢喃道:“去了一趟灵雾山确定了一件事,然后就是……准备见见从前不敢见的人。” 说罢,洛楠又是满脸笑意,轻声道:“这几座山头儿的事是什么样的,我大概已经搞清楚了,有点儿乱。大概就是有个王八犊子暗中扣下了一道上次大战而死的剑仙魂魄,将其困在灵洲为自己培养剑修胚子。后来那剑仙的魂魄逃到了瀛洲,辗转数百年才到的山外山。然后,被个得了另一位古代剑仙传承的人发觉,那个人所得传承的主人死的凄惨,所以得他传承的人继承了他的意志,觉得只有一个强者为尊的天下,才能抗衡即将碰撞而来的另外一座天下。” 说到此时,红拂皱了皱眉头,沉声道:“你怎么不说清楚?” 洛楠摇头道:“公子修为太低,知道的早了没啥用,我说给你了,你也不能太早告诉他。” 又灌下一口酒,洛楠继续言道:“我方才说的这个人,就是想要重建这方天下的秩序。浠水山,灵雾山,青崖山,暂时知道的,就是这三座山头儿,只不过他们好像互相并不知道同出一脉。” 一来是洛楠没工夫去细查,他马上就要北上玄洲了。二来是,他总得给刘暮舟留下一些东西去练手。 红拂剐了一眼洛楠,骂道:“起的什么破名字,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落难了?” 洛楠无奈道:“你就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再说了,这名字也不是我起的,是三儿给我起的啊!” 喊了几百年师父了,头一次在人前喊三儿。 红拂冷哼一声,转头看向北市之后,才算是有了几分笑容。 “我不适合,药师也不适合,三个也不适合,后来那个叶仙城也不适合。现在你选的这位公子,适合吗?” 洛楠灌了一口酒,摇头道:“很适合,我也很满意,但这不是我选的,真是巧合。” 此时此刻,有个身穿补丁衣裳的青年人走进了北市小巷子,天尚未完全亮,但即便是只有炼气修为,视力也远不是常人所能比较的。 走处出那个狭窄之处,晏聪一转头,便瞧见地上躺着个干瘦老者,拄着一根棍儿蜷缩在屋檐下。 晏聪皱了皱眉头,走近看了看,这才瞧见老人瞪着一双大眼睛,怀里还有个破包袱,包袱之中十几枚大钱直放光。 晏聪深吸了一口气,赶忙弯下腰,问道:“老伯,你这是怎么啦?我帮你喊大夫?” 老人闻言,瞪着晏聪看了好几个呼吸,突然间颤颤巍巍的将怀里的包袱推出去,操着一口沙哑声音,呢喃道:“金鳞客栈,天字一……一号,钱送……救我孙……孙女儿……” 一句话刚刚说完,晏聪还没来得及发问,便见眼前老人双腿一蹬,再无生机。 晏聪蹲在原地,愣了许久。他看了看老人,又看了看老人怀里的包袱,突然间猛吸一口气,将小包袱抓起来塞入怀中,而后抓起干瘦老者,狂奔几步将其放在了别人门前后再次跑回书铺门前。 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光明在一寸一寸驱散黑暗,晏聪就蹲在书铺门前,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吱呀一声,有人开门了。 也是这一声,晏聪猛的一颤,转头再看,却无人开门。 此时此刻,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突然起身拼命往前跑去,过了狭窄巷子之后继续往南,到了金鳞客栈之后也不顾别人阻拦,要给你冲上楼,到了天字一号门前。 站在门口,晏聪咬了咬牙,自言自语道:“老家伙,盗亦有道,老子没给你丢人!” 说罢,晏聪猛的一推门,同时将怀里包袱取出,一步迈入,喊道:“有个老人死在北市了,这是救孙女儿的钱,你……” 这会儿他才发现,屋子桌前,有个黑衣少女双手重叠趴在桌上,另一边则是个背着剑,腰悬酒葫芦的俊俏男子。 晏聪一低头,只见年轻人腰间,悬挂一枚酒葫芦。 到此时,他忍不住苦笑一声,呢喃道:“前辈耍我?” 刘暮舟也是一笑,挥手关了门,笑盈盈望向晏聪,轻声道:“这十几枚大钱,足够你给弟弟买丹药看病了吧?不是都已经揣兜里了吗,怎么突然间又变了?” 此时此刻,晏聪也不怎么害怕了。先前是只听得到声音见不到人,现在见得到人,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教我偷东西的人告诉我,偷富不偷穷,偷缓不偷急,那老人救孙女儿的钱,救急用的,不能偷,这就叫盗亦有道。” 苏梦湫闻言,使劲儿翻了个白眼,“这都叫盗亦有道吗?那你偷我师父干什么?” 晏聪看了一眼刘暮舟,叹道:“这位一看就是贵公子,定然不缺钱,再说我看着只是一枚葫芦,我想着顶多卖一枚小钱而已,没想到……” 这话可把刘暮舟气的直发笑,“照你这么说,我要是穿的破破烂烂的,你就不偷了?” 晏聪使劲儿点头:“那是自然。” 刘暮舟无奈一笑,指了指晏聪怀里的包袱,轻声道:“你冲撞了我,我本该杀了你。但,念你尚有几分善念,今日便饶你一命。但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北市那座书铺,日后你是掌柜,有本事挣来钱就都是你的。但有一节,铺子里的书不能抬价太高,书只能多不能少。包袱里的十五大钱,就当是你开门做生意的本钱,将来我会来找你,本钱一点儿都不能少。” 晏聪愣了愣,“什么?给我钱,还给我活儿让我当掌柜?” 刘暮舟眉头一皱,周身雷霆攒动。 “怎么?不愿意?” 晏聪猛的双膝下跪,“我愿意!多谢上仙,多谢上仙!” 刘暮舟给苏梦湫使了个眼色,两人准备离开了。临走之前,刘暮舟叮嘱晏聪:“你只管做你的生意,我自会派人查账。可是晏聪,昨日你失手我不杀你,以后换成别人呢?谁的日子都会越过越好,前提是自个儿想过好。” 晏聪愣了愣,抬头之时,屋子里已经没人了,桌上只有一张房契,正是北市马尾巷书铺的房契。 足足一刻之后,晏聪才终于站了起来拿住了房契。 他看着桌上十几枚大钱,又看了看房契,忍不住呢喃:“谁的日子都会越过越好……谢谢。” 但此时,刘暮舟已经带着苏梦湫走到了渡口。 天光大亮,这个月最后一班南下云船已经快到了。 苏梦湫手一手拿着糖葫芦,另一只手提着荷叶包着的酱肉,时不时瞅刘暮舟一眼。 等吃完一根糖葫芦,苏梦湫一个纵身跳到刘暮舟面前,变戏法儿似的从身后取出一壶酒:“喏,送你的,你可别装了,高兴就笑出来呗?” 刘暮舟咧嘴一笑,伸手接住酒壶,也有些诧异:“什么时候买的?哪儿来的钱?” 苏梦湫撇嘴道:“帮你卖东西,还不准我吃点儿回扣啊?” 正说话呢,有个红衣女子迈步走来,抬起手臂按住了苏梦湫的脑袋:“是啊!我们苏姑娘多厉害,挣点儿回扣不是应该的么?喏,作为长辈,送你个小荷包。” 等苏梦湫回头之时,一只绣着荷花、贼好看的包已经在她眼前了。不过她没着急伸手去拿,而是抬头看了一眼,于是又哇了一声:“又一个顶好看的姐姐,师父你不怕师娘揍你吗?” 刘暮舟闻言,抬手就是【表情】一下敲在脑壳上了。 “辈分儿弄清楚,这是你奶奶辈儿了!” 苏梦湫一皱眉,“这么年轻漂亮,你让我叫奶奶?合适吗?” 红拂乐得合不拢嘴,对着刘暮舟轻声道:“公子,各论各的,梦湫喊我一声红姨就行。” 说着,红拂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也递出个锦囊给刘暮舟。 “公子,上船之后再打开,里边儿的东西是你需要的。另外,如果需要,红袖坊可以在神水国蛟州开一间的。” 就这一句话,刘暮舟咳嗽不止,赶忙摆手:“不必不必,十二坊听着就不错,多开就不好听了。” 红拂并未强求,只是将荷包硬塞给苏梦湫,而后以心声言道:“渔网已经布下,接下来就是让鱼儿适应渔网,等日后收网了。” 刘暮舟点头道:“此间事,暂时告一段落。” 山水之间,刘暮舟已经十分想念了。 眼瞅着云船将至,红拂突然又问了句:“那起网有个时间吗?” 刘暮舟猛灌一口酒,眯眼一笑:“这座灵雾山,我要等莲花开后!” 有了那半数武运,莲花盛开之日,会极大幅的提前。只有莲花开后,刘暮舟才会重返武灵福地。也就是鸡公寺的老和尚所言,姜玉霄那一线生机。 云船已经停下,临走之前,刘暮舟对着红拂重重抱拳:“前辈,浠水山,还望帮忙照拂一二。” 红拂眉眼之间尽是笑意:“此事公子可以放心,但桑木国再往南的十数国中,连年征战,平静下来没多久,江湖不太平。” 刘暮舟闻言一乐:“是吗?那正好呀!” 苏梦湫仰起头,满面春风:“怕什么?我们有剑啊!” 第170章 若有心东山再起 都说春雨贵如油,其实不种地的人也不知道这个贵到底贵在何处。反正身着锦衣的人,多半是不知道的。 春雨之中,如今的玄风王朝游江郡,有个带着红衣小姑娘的读书人刚刚到此。 陈樱桃撑着一把青伞,想踮脚给宋青麟打伞,可是追又追不上,气的她嘟着嘴走到前面,挑了一处满水的洼地使劲儿一踩,溅了自个儿一身泥,也给宋青麟弄了一身。 宋青麟愣了愣,然后长叹了一声,无奈道:“你都十几岁了,总不能我把你放在脖子上吧?” 陈樱桃冷哼一声,白眼道:“你说了等我长大就娶我的,难不成还惦记那个杜湘儿呢?哦对,人家与你老爹,可是早就商议好了婚约呢。” 宋青麟接过雨伞给陈樱桃挡住雨,这才说道:“你还别说,说不好咱们回家的时候,南峡镇的杜家就会上门儿退婚呢。毕竟我宋青麟在人家杜湘儿眼中,现在可还是个瘸子呢。” 说来也是,当年宋青麟那般狼狈,杜湘儿可看的清楚。后来虽然拜师陈默,但只两年不到,九先生便被镇压了。 陈樱桃闻言,撇了撇嘴,一下子搂住宋青麟的胳膊:“我青麟哥哥,别人不疼不爱,樱桃又疼又爱。” 但说话时,陈樱桃突然往卸春江边看去:“要找的人,此时正钓鱼呢。” 宋青麟闻言,点头道:“好啊,那走吧,去瞧瞧。” 说得不太在意,像是碰巧遇上,但宋青麟是专门跑来找那位从前太子,如今戾王的。 此地郡城,从前是一国京城,自然算不上太小。 自城门口到江边,约么走了一刻。 到了江边之后,宋青麟便望着卸春江,笑着说道:“你信不信,这是我第二次见卸春江?” 陈樱桃闻言,眨了眨眼,然后撇着嘴摇头:“你家就在卸春江边上哎,刘大哥每日都要去,你说你没去过?怎么可能?” 宋青麟单手负后,望着眼前滚滚长江,呢喃道:“真的,第一次是他帮我送走我小娘,之后我就再也没去过卸春江。横行霸道的宋大公子,其实胆子比谁都小,第一次出远门之前,走的最远一次,就是南峡镇了。” 别人不知道,但刘暮舟一定是知道的。宋青麟就是个窝里横,按飞峡县方言说就是“门槛猴儿”,字面意思是只在家门口上蹿下跳,其实也差不多,就是说在自家门口欺负人。可一旦出了北峡镇,他就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于是宋青麟又说了句:“我看着凶,其实胆小。他看着闷闷的不说话,一旦动手,手可黑可黑了。” 说着,宋青麟转头望向坐在河边披戴蓑衣斗笠的钓鱼人。 “是吗?” 钓鱼之人闻言,手中钓竿顿了顿,之后才放下钓竿。紧接着,他取下斗笠,转头望向宋青麟。 不过一年而已,赵典简直像是换了个,瘦了一圈儿,也多了几根白发。 望着宋青麟,赵典淡淡然开口:“你是不是觉得,不管哪个臭水沟里蹦出来的屎壳郎,都能来踩我一脚恶心我了?” 宋青麟闻言,神色淡然,“踩你一脚?没那功夫,我只是来瞧一瞧自命不凡的赵典,到底比他多个脑袋还是多两条手臂。今日一见,也就这样啊?” 赵典坐着没动,只是轻声道:“你可以说完。” 宋青麟笑道:“我是说,即便同年同月同日生,你比之他,差的也不是一星半点儿。” 话音刚落,一把弯刀破风而来,宋青麟眼珠子都没转一下。就在刀即将落在他脑侧之时,一道红衣缓慢走出,犹如将周遭光阴放慢了许多,轻飘飘抬手,屈指一弹而已,弯刀立刻倒飞出去,返回黑衣女子处。 刀倒飞回去的时候,光阴恢复如初,但刀子也没落到黑衣女子手中,而是有个黑衣僧人凭空出现,抓住了刀柄。 此时赵典才淡淡然一句:“双儿,别闹。” 祝双儿望着宋青麟,眉头紧皱:“殿下,我不闹,但有人专程来落井下石,我也不忍!” 宋青麟嗤笑了一声,看了一眼赵典之后,转身就走。 “我没工夫落井下石,今日一见,宋某失望至极,不是对戾王失望,是对我那个不成器的兄长失望,失望他怎么找了个这样的人斗,还吃了亏。” 这是宋青麟第一次在人前称呼刘暮舟为兄长。 说罢,宋青麟接过雨伞,遮住陈樱桃后笑盈盈道:“走吧,我们东去。” 阴阳怪气十足,要走当然没人阻拦。 赵典由头至尾只说了两句话,此时见宋青麟都要走了,还是忍不住问道:“是刘暮舟让你来的?如此激将与我,他图什么?我猜他刘暮舟巴不得我早死才是吧?” 宋青麟猛的回头,“赵典,你想太多,对他而言,你已经不是对手了。” 赵典微微一眯眼,却始终没有从前气势。沉默了几息之后,还是苦笑了一声,呢喃道:“是啊,我已经不是玄风太子,只能做个江畔垂钓的废人。” 宋青麟却摇了摇头:“你太自以为是了,他写信跟我说,跌倒了爬不起来的人,不配与他交手。” 说到这里,也算是言尽于此了,宋青麟脚下浩然清风陡然而起,托起二人,直往西去。 卸春江边,只留下赵典披着蓑衣,雨水顺着发梢流下,身上冰凉。 但片刻之后,赵典伸手捡起斗笠,准备拿起钓竿。 但在拿起钓竿之前,一身黑衣的年轻和尚一个瞬身上前,伸出脚踩住了钓竿。 赵典见状,微微眯眼,看向道衍,而道衍则是居高临下,冷冷望着他。 赵典皱眉道:“松开!” 道衍满脸讥讽,丝毫不留情面:“你的太平盛世我没看到,反倒看见个跌了一跤便爬不起来的废物。你真的想多了,人家刘暮舟真不是派人来落井下石,人家是打心眼儿里瞧不上你!我想他甚至都懒得亲手打杀你,生怕脏手。” 话说的太难听,祝双儿使劲儿皱着眉头,刚要动身呢,却被道衍随意一个眼神定住。 赵典的低谷,恰好成了道衍化龙之处,这游江郡使得道衍入了凝神一境。 但如今的赵典,恐怕连个文弱书生都打不过,费力抬了半天还是拿不起钓竿,只得苦笑一声,松开手后,呢喃道:“你要怎样?我现如今就是这幅模样,难道让我接受他的施舍吗?” 道衍闻言,冷笑不已:“你还不明白吗?他刘暮舟与你是一路人,他不愿打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人,他帮你爬起来,不过是想光明正大将你打趴下。但现在,没必要了,你连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都不要。贡春国十万大军,对我来说就是软脚虾,但你赵典是天生掌兵之人,你要能将那十万软脚虾练成精兵,在京城那个老皇帝死的时候杀回去,皇位还是你的!” 道衍并未声嘶力竭,就平平淡淡说事儿而已,但话砸在赵典身上,却山一般沉重。 见赵典愣住,道衍长叹了一声,呢喃道:“赵典,知道你们差别在何处么?对刘暮舟而言,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其志!你呢?” 赵典怔怔望着道衍,生平第一次,泪如雨下。他嘴唇颤抖,声音哽咽:“论名声,我是天下皆知的玄风废太子,戾王也!论背景,我娘虽是皇后,但遭我连累,如今并不受宠。国师背刺于我,独孤氏也已经没有金丹修士了,我赵典就是过街老鼠!论自身,我……我周身筋脉尽断,是人尽皆知的废物,我就算有心东山再起,如何再起?” 道衍面色终于缓和了几分,他望着赵典,轻声道:“殿下只需要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东山再起的心,有是没有?” 赵典猛的起身,双目猩红:“自然有!” 道衍笑了起来,对着赵典,双手合十,微笑道:“殿下自绝经脉,真罡山学的招式总没忘吧?” 赵典又不是个蠢人,替你见道衍说话,无奈摇头:“那又如何?筋脉尽断,又练不成了。” 道衍却笑道:“殿下只需练武筋脉之事我帮你,我道衍帮你接续筋络,你让我看看你如何缔造一个宁死不屈、铁打的王朝!” 赵典又是一愣,道衍依旧满脸笑意。 和尚站在江边,黑色道袍随风飘动。 大不了,我回一趟大雷音寺,跪求一粒灵丹嘛! 只要大业能成,脸算什么? …… 卸春江上一叶舟,舟上写满了典籍名句,乱而有序。这艘小舟的目的地,会是卸春江边的某一座山头儿。 离开游江郡几百里,雨终于停了。 但陈樱桃还是有些不明白,于是问道:“刘大哥不是说要宰了他吗?为什么还要帮他?” 专门绕道游江郡,当然不是来笑话赵典的,而是刘暮舟收到钟离沁传信之后,得知宋青麟要东去,便让宋青麟专程走了一趟。 不为别的,只是之前交代给马鸣的事情并不顺遂,倒也不是吃了闭门羹,而是赵典跌倒之后,似乎没有再爬起来的心了。 此时陈樱桃发问,宋青麟略微一沉默,而后一笑,呢喃道:“不知道,但绝不会是因为他与赵典关系多好。大概能猜出了一些,但不知道准不准。” 陈樱桃使劲儿翻了个白眼,“你再这样卖关子就自个儿游水去!” 宋青麟干笑一声:“别介,我怕水,就说。” 略微一顿,宋青麟才说道:“他是个孤儿,宋桥是个疯子,镇子里的孩子老有欺负他的。我记得,有个叫魏东的家伙,比我们大……四岁吧,是个孩子头儿,老是带着一帮孩子跟在宋桥身后欺负他。我知道,刘暮舟暗中教训了他好几次呢,包括有一次套麻袋,我觉得刘暮舟一个是很讨厌他的。可是呢,有一次那个魏东不知怎的,在个大雨天把腿摔断了,后来跛脚了一段儿时间。小孩儿嘛!谁厉害就跟着玩儿,伤好之前,就容易被人欺负,有人就在后面喊他瘸子瘸子的。我本来想拉着他也去喊魏东瘸子的可那时候正农忙呢,我带着他到了魏东家之后,你猜怎么着?” 陈樱桃嘴角一扯,“刘大哥不会帮着他家收麦子去了吧?” 宋青麟长叹一声:“就是啊!他竟然跑去帮人收了五天的麦子。当时我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可是后来魏东脚好了,把那些落井下石的小孩儿挨个儿揍了,并且不准他们再欺负宋桥。” 陈樱桃眨了眨眼,玩笑道:“腿别不是刘大哥暗地里下绊子给摔断的吧?” 宋青麟愣了愣,“有道理啊!但我还真不知道是不是他,小时候想不到这么多,他又从来不主动说起这些事情,但说不准还真是他呢!” 说到这里,两人都大笑了起来。 但笑了一会儿,宋青麟又止住了笑容。 “后来,他的宋伯死了,忙前忙后帮忙最多的,反而是那个大他四岁的魏东。” 顿了顿,宋青麟又道:“所以……刘暮舟帮赵典,不可能是为了自己的,他不是那样的人。” 陈樱桃哦了一声,其实没听明白,这些事儿太费脑筋了。 只不过,她望着宋青麟,问了句:“宋伯是你们宋家人吧?刘大哥只是被收养,你却是本家,你怎么不叫宋伯呢?” 宋青麟微微一叹:“就像我不习惯也张不开口叫他哥哥,不叫宋桥宋伯,也是习惯。记事起,我爹就不准我叫宋桥宋伯,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说到这里,宋青麟想起刘暮舟给他的信中,还有一句。 “离家多少年了,你才往家寄了多少封信?我与宋家是我的事情,你的爹你难道不认吗?” 想到此处,宋青麟转头看向陈樱桃,轻声道:“见过先生之后,跟我回家好吗?” 陈樱桃一下子皱起眉头,破口大骂:“死宋青麟!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对我用得着这么央求的口气吗?” 宋青麟一乐,“客气客气,你还当真了?” 话锋一转,“反正某个王八蛋,说好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会做到的。” 与此同时,一艘刚刚落在南海国的云船,有剑客下船。 一只脚才落地,刘暮舟突然间喷嚏一个接一个。 “哪个王八犊子背后说我了?” 第171章 又见故人 青山小塘,一面春风,满池萍碎。 青褂道人端坐池塘边缘,面前摆着一张窄桌子,此刻正与人测字。 事实上这些算卦手段,在刘暮舟接触的第一本修行手册之上就都有些,刘暮舟也老早就记下了这些手段,甚至龙背山的修行功法,也在脑海之中,忘却不了。 只不过刘暮舟可不会给人算凶卦,方才一个十六七的孩子,给了一文钱后,笑盈盈的扭头儿往家跑去了。刘暮舟特意叮嘱他不必担心,但千万不能告诉爹娘,说出去就不灵了。 当时少年点头不已,因为他就想知道自己的爹娘什么时候才能养好病。 坐在不远处的苏梦湫见少年离去,瞅了刘暮舟一眼,又长叹了一声,而后拿起早就准备好的驱邪符,跟去给那少年父母治病了。 也不知怎的,下船之后刘暮舟就一直道士打扮,遇到个他喜欢的地方,就会摆摊几日,但凡是这种家中有人得病或是受伤不愈的,都会多管一管。但那种求姻缘、求仕途的,刘暮舟可理都不理。 求神也好求佛也罢,先要自求,别说寄希望于算卦了。 好在是刘暮舟五雷符箓一出,诸邪避让,一些寻常小灾小病都能根治。 苏梦湫就有些不理解,返回之后一边帮着刘暮舟收摊儿,一边问道:“为什么这么热衷于帮助这些普通人呢?我虽然境界不高,但也知道任何人的每次出手,不管是害人还是帮人,都会沾染一定的因果。以前……以前我听他们给我打过一个比方,一个要摔断腿的人因为我而没有摔断腿,这就相当于我接了他本该断腿的因果。虽然说不至于我也断腿,但这份因果会以别的方式转嫁在我身上。” 就讲了个故事,也没说出个什么结论,说完之后苏梦湫就盯着刘暮舟,等待答复。 而刘暮舟,收起桌椅板凳之后,笑着抖了抖道袍,十分淡然的开口,说道:“说起来确实是大差不差的,但你想,对凡人而言,断两根骨头、染个风寒,那就是了不得的事情了,但对我而言呢?无非是运转灵气,调息片刻的功夫。既然如此,碰到的,能帮为什么不帮?” 苏梦湫哦了一声,嘀咕道:“可是帮了,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吗?” 刘暮舟摆手道:“可别事事都求回报,本来就是举手之劳,求什么回报?” 但话锋一转,刘暮舟又道:“但也有例外,就像有时候帮人之后要拿点儿什么,也不是我缺那点儿东西,而是……我帮他,他给我东西,某种程度来说,是在了结因果。” 苏梦湫只觉得脑壳痛,手捂着额头,“好吧好吧。” 等两人离开那片池塘之后,附近摆摊儿做生意的,才突然注意到池塘边上已经没了那位年轻道人。 翻过这座山之后,便能遥遥望见南海国休屠郡。 青山之巅可望海,休屠一城则是架在海上,与不回城有些相似。 这还是苏梦湫第一次瞧见汪洋大海,姑娘往前走了几步,忍不住哇了一声。 “这便是海吗?瞧着真大呀!” 可此时,刘暮舟长叹了一声:“唉!后悔啊!” 苏梦湫一皱眉,转过头嘀咕道:“哎呀你这人真没劲,人家正高兴呢,你唉声叹气的做什么?” 刘暮舟取出酒葫芦灌下了一口酒,摇头道:“转瞬就看见南海了,有点儿后悔在西域之时,没去西海瞧瞧,否则瀛洲四个方向,我可就都走到头儿了。” 苏梦湫撇嘴道:“这有什么,再去不就行了?快走快走,咱们去海边瞧瞧,不是说休屠城里有许多卖蚌的么?咱们买几个,开出来核桃大的南珠可就赚翻了。哦对了,既然来了休屠城,咱们不去独孤家的那座盛产镜花石的洞天福地瞧瞧吗?到时候咱们要是开出来几块儿上等镜花石,那就赚翻了哎!搏一搏,毛驴儿变马车!” 刘暮舟嘴角抽搐,心说这都哪儿学的?还毛驴儿变马车?你怎么不说十赌九输呢? 不过见苏梦湫那双眸子都要冒出光来了,刘暮舟便说道:“好吧,既然都来了,就去逛一逛吧。但事先跟你说清楚啊!玩儿玩儿可以,别真想着搏出来个什么,毕竟十赌九输。” 苏梦湫闻言,猛的抱拳,然后使劲儿点着头,嘿嘿笑着:“徒儿遵命!” 刘暮舟没好气道:“跟我温水煮青蛙呢你?” 姑娘嘿嘿一笑,背起她的玄铁剑,蹦蹦跳跳下山去。 又不是太赶时间,刘暮舟便想着赶在天黑之前进城就行了。不过看起来近,走起来,那可就不一定了。 好在是休屠城外便是那条入海而去的画眉江,又有一艘船正好要走,刘暮舟与苏梦湫,便正好坐了上去。 路程不算太远,所以两人就没想着进船舱,只待在甲板之上。 对于船,刘暮舟熟悉不过了,所以他上船之后便随便找了个靠近栏杆的地方坐下了,苏梦湫则是双手扶在栏杆上,看两岸景色。 现如今苏梦湫对于人间之好奇,就跟当年刘暮舟初出茅庐时一模一样。 区别在于,刘暮舟所见所闻都是从前不敢想象的。而苏梦湫知道江湖上都有什么,却是第一次看。 于是刘暮舟笑了笑,提了提道袍,翘起个二郎腿。 半个时辰之后,船再次靠岸,苏梦湫赶忙扯了扯刘暮舟衣袖,轻声道:“别睡了,到了。” 刘暮舟缓缓睁开眼,当然没睡着,假寐片刻而已。 此刻那座休屠已经近在眼前,撑死了也几里地而已。 就在刘暮舟准备下船之时,后方有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嗖一声蹿了过去,望码头跑去,又跑又笑:“哇!我还是头一次见海呢!” 苏梦湫皱了皱眉头,嘀咕道:“看着比我大,还毛毛燥燥的,不稳重!” 刘暮舟只是觉得方才过去的姑娘略微有些眼熟,不过听到苏梦湫这话,还是抬手朝着她脑壳敲了一下,“行了,忘了我教你的,要待人以宽!” 苏梦湫只好噘着嘴,嘟囔道:“错了错了。” 刘暮舟就是觉得这姑娘十分眼熟,可死活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于是下船之后便站在江边多看了姑娘几眼。 修为不高,初入灵台而已,长相么……其实成了炼气士的女修,多半都很好看。 可苏梦湫却望着刘暮舟,皱了皱眉头,“师父,你看什么呢?这么看别人,不合适吧?” 刘暮舟真想踢她两脚:“你闭嘴,我只是看她眼熟而已,赶紧进城吧。” 话音刚落,船上又跑下来个挂着长命锁的少年人,少年一边往那女子追去,一边喊道:“燕儿师姐,你别乱跑了,咱们都耽搁多少日子了,到时候吕师姐又得骂我们了。” 一声燕儿,刘暮舟突然一愣,再仔细看了那姑娘一眼,一下子就想起了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她了。 于是乎,苏梦湫便见刘暮舟满脸的笑意,跟了刘暮舟这么久,她知道这事由衷的笑意。 苏梦湫眨了眨眼,刚问了一声:“怎么啦?” 却见方才被刘暮舟盯着看的姑娘,此刻也在盯着刘暮舟看。 姑娘柳叶眉略微一皱,苏梦湫还以为是刘暮舟将人看得不高兴了,便拉住刘暮舟的胳膊,“走走走,待会儿又得惹麻烦。” 而女子那边,少年追上之后便便说道:“师姐,快进城吧,咱们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再这么疯,下次吕师姐就不带我们了,我……哎?师姐,你干嘛去?“ 少年才说了几句话,便瞧见他的师姐大步流星往那边一个长得顶好看的年轻道士走去。 他连忙追上去,苦口婆心道:“师姐,别惹事呀你,十年封山之期未满,我们不好抛头露面的。” 可年轻女子严根儿就不理他,加快步子到了那个俊道士身后,突然问了句:“道长留步。” 苏梦湫暗自叹息,心说这未来师父,可真不让人省心。 而刘暮舟,已经转过头,望向名为燕儿的女子。 “姑娘有事?” 年轻女子怔怔望着刘暮舟,看了半天,没忍住嘀咕道:“不对,他很黑的。” 刘暮舟忍着笑,又问一句:“姑娘?” 女子这才回神,一脸尴尬,摇头道:“没没没,只是看道长有些像我年幼时遇见的一位小哥哥,道长眉眼与他极其相似,就是白太多了。咦!说不定道长认识那人呢,敢问道长名讳?” 刘暮舟微笑道:“道号夜渡。” 女子闻言,拧了拧眉毛,然后叹道:“果然不是,打扰道长了,我叫巢燕,有缘再见!” 说着,姑娘一个抱拳,然后便转身对着跟来的少年说道:“何师弟,我们走吧。” 少年拉着巢燕就走,但也回头对着刘暮舟投以歉意眼神。 回过头后,少年压低声音说道:“师姐!吕师姐说江湖险恶,你不能动不动就跟人说你姓甚名谁啊!” 巢燕一脸无所谓:“说了又如何?再说我只是觉得他很像当年救我的那个人。” 此话一出,少年立刻一个踉跄,险些摔了个狗吃屎。 “姐姐,姑奶奶行了吧?吕师姐说了多少次了,不要跟人提起当年的事情,那个余半仙是师姐所杀,没有别人救你们的!” 巢燕撇嘴道:“知道又如何?自己不当人,还怪别人杀了他两次?再说那个姓杜的势利眼改投山主门下之后,我们龙脊峰早就舅舅不疼姥姥不爱了,爱咋咋地!这九年来,帮我教我的是龙脊峰,可不是龙背山!” 两人交谈,自然有所遮掩的,但拦不住刘暮舟。 能在这里碰见龙背山修士,确实是让人意外啊! 十年封山之期,这才是第九年,就已经如此按捺不住的派弟子出门了么? 也不知道巢燕那位吕姓师姐见到自己,会不会很意外? 杜湘儿改投龙背山山主门下了?还真是她的作风。 “喂!想什么呢?”苏梦湫冷不丁凑在耳边,给刘暮舟吓一跳。 刘暮舟朝着苏梦湫一瞪眼,之后掏了掏耳朵,没好气道:“没什么。” 苏梦湫也学着刘暮舟瞪眼:“你说不说?你要不说,我以后就告诉沁儿师娘,你盯着一个年纪轻轻的陌生女子直流口水!” 刘暮舟冷笑了一声,抓住苏梦湫的耳朵扭了三圈儿:“你要翻天呐?怎么什么都想知道?那丫头是我跟钟离沁北上时救下的一群孩子里的其中一个,看样子是拜师龙背山了。” 听到龙背山三个字,苏梦湫一下子眯起了眼睛。 “就是那个臭不要脸的龙背山?” 别的事情苏梦湫不知道,但她知道,刘暮舟的父母留给刘暮舟的玉佩,就在龙背山! 刘暮舟松开手,以心声言道:“不要因为某个人某件事,就觉得一座山上没有一个好东西。就说这巢燕,时隔多年还记得那个救下她的穷小子,就很不错了。” 话锋一转,“只不过,龙背山距离此地,七十余万里呢,你说她们来干嘛的?” 苏梦湫一乐,笑道:“跟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没过多久,两人就进了休屠城。 进城之后,刘暮舟打眼一瞧,便笑着与苏梦湫说道:“估计是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这城里,炼气士可不少。” 苏梦湫点了点头,突然说了句:“你等会儿,我去去就来。” 看着苏梦湫跑去的方向,刘暮舟没忍住一笑。这丫头,遇事头脑清晰,知道想做什么后做什么,也会去做。 苏梦湫,此时是直直朝着青玄阁走去的, 等了一刻而已,苏梦湫已经折返了回来,她一边往刘暮舟走去,一边以心声言道:“独孤家手中那座镜花福地有一块儿地方,三百年一开,这几日便是又一个三百年了。” 刘暮舟问道,反问道:“有什么特殊之处?” 苏梦湫点头道:“寻常矿藏挖出来的镜花石,能刻录光影的便是百里挑一,所刻录光影的长短便是分辨镜花石品秩的方法。但那处地方的镜花原石,能开出来已经刻录了光影的镜花石。虽然极少,但每次都能开出来一些。而且,从前曾经开出来过刻录上古传承的镜花石。独孤氏先祖,就是误入那处地方之后,一族才突然崛起,并且将那座小天地抓在了手中。” 上古传承?这么说来,龙背山也是为这个来的?只不过,刘暮舟怎么听这个,怎么觉得扯淡…… 可苏梦湫却来劲了,“走走走,咱们也是试试,万一开出来绝世功法,你我师徒就此便天下无敌了!” 刘暮舟闻言,呵呵一笑。 “你想得美!” 十年未过,我开不出东西不奇怪,开出来了才吓人呢! 「明日返工,回去之后就能好好更新了。我不是懒,是过年这几天,我不好把自己关屋子不出来,一出来就是白天亲戚聊天,夜里喝酒喝个没完没了,喝的颠三倒四就没法儿码字…… 但月底还有几天耽搁,没法子,月底未婚妻要嫁人。」 第172章 咋个没请我? 先前红拂就说了,南境十余国混战停止不久,各国命脉都被炼气士宗门把控,而这座南海国,自然是被独孤家把控的。 那座镜花福地将开,既然这次打开的地方能开出来带着古代传承的镜花石,那城里带有阵法的仙家客栈,肯定是住满了。 所以刘暮舟也没打算去找仙家客栈,而是去了南城海边儿,找了个开窗户就能看见海的屋子,两室一厅,还带个小露台。 只不过,价格贵的离谱,住一天要一两银子! 站在露台之上往下望去,是一条客栈自家的青石路,青石路那边便是海了。 第一次见海的苏梦湫,挑了大屋子自己住,放好她的东西之后便嗖一声钻到了露台之上,双手扶着栏杆,任由海风吹着头发往后倒去,一副享受模样,嘴里还念叨着:“哇!真舒服啊!” 刘暮舟灌了一口酒,笑盈盈说道:“吹两三天是舒服的,要像那些采珠人一样天天吹,就算是你这漂亮脸蛋儿,二十岁时也跟四十一样,倒是嫁都嫁不出去。” 苏梦湫一撇嘴,气鼓鼓道:“太不会说话了你!” 刘暮舟一乐,“好,你自个儿吹着,我趁着天还没有黑,出去走走,瞧瞧还有没有别的熟人。” 不过这次出门,年轻道人多了两撇胡子,就更不容易被人认出来了。 才走出门,便听见前方街头有人大骂:“什么意思?看不起谁呢他?我牧月宗高低也是有头有脸的宗门,他竟敢瞧不起我?” 听到这话,刘暮舟眨了眨眼,心说还真是冤家路窄啊?上次没来得及抽他两个耳刮子,这次瞧一瞧这位韩少宗主还能不能挣回去了。 刘暮舟大步往前走去,韩放身边有两个青年人,像是跟班儿,一人架着韩放一挑胳膊,声音略显无奈:“人家没说瞧不上我们,是我们来晚了,上次贡春国京城的事儿,您还不长记性啊?少说点儿吧!” 两拨人就这么擦肩而过,韩放当然认不出改换一番容貌的刘暮舟。 大致模样并没变,只是没那么白了,多了两撇胡子。至于衣着,此时此刻的刘暮舟,身着靛蓝道袍、头戴混元巾,还背着一把自己削的桃木剑。只说模样,那确实是道里道气。 后边儿韩放还在骂:“臭小子,你他娘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再说了,当时要只是他,一个小小黄庭,你们以为我会怕……唔唔……” 话没说完便被捂住嘴了,身边青年长叹一声:“少宗主,得罪了啊!你这张嘴,早晚得惹祸。” 刘暮舟嘴角一挑,惹祸与否我不知道,但小小黄庭,找机会让那位韩少宗主,见识见识。 走到主街之时,刘暮舟已经瞧见有人在摆摊儿了。是个头发花白的老黄庭,虽然遮掩的很好,但筑起黄庭一来,刘暮舟的瞳术也算是入门了,一眼便看穿其身上的遮掩,其实是个黄庭巅峰。恐怕是卡在黄庭巅峰许久不能破境,没法子了,所以来此碰碰运气。 都要走过老人的小摊儿之时,那老人家却突然又掏出来了几样东西,刘暮舟当即被其取出的东西吸引,转身大步走去。 而那老摊主,见有人走来,赶忙将东西摆好,笑盈盈道:“道友多看,若有能入眼的物件儿,尽管开口。放心,我这都是偶然所得,卖了换壶酒而已,都不贵的。” 刘暮舟闻言,微笑道:“贫道也不是什么有钱人,贵了也买不起,就瞧瞧而已。” 江湖道友,买卖不成仁义在,客套一番总是要的嘛! 摊中尽乱七八糟的低阶法器,说难听点,跟破烂儿没什么区别。可是刚刚老人掏出来一枚石头,刘暮舟却极其熟悉,那是青瑶给他的感觉,龙气! 但买东西嘛!不砍价岂不是没有灵魂? 于是刘暮舟捡起摊子里一方砚台,仔细打量了一番,问道:“道友,价钱可得给合适些。” 老人闻言,瞄了一眼砚台,紧接着便大笑了起来:“放心,都是卖价,一枚大钱就行。” 刘暮舟闻言一愣,甚至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看了一眼烟台之后,没忍住问道:“你说多少?” 老人满脸笑意,竖起一根手指头:“一枚大钱,童叟无欺。” 刘暮舟也笑了起来,然后猛的起身,扭头儿就走。 大爷的,拿我当冤大头呢?不过是个能起到一些聚灵作用的砚台而已,起到的作用聊胜于无,还要自个儿温养才行,你敢卖我一枚大钱? 而那老摊主,见刘暮舟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也急了。 “哎哎哎,道长,买卖买卖,你得还价儿啊,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你得还价儿啊!” 刘暮舟这才转头,板着脸言道:“一枚重钱,行就行,不行……” 话未说完,耳边飘来两个字:“成交!” 刘暮舟一下子愣住了,而那老摊主,已经笑盈盈的取出砚台,转身就拿出个布袋子,笑盈盈道:“小本买卖,布袋子算送道长的。江湖规矩,你还价我也认了,这买卖可就成了!” 刘暮舟嘴角抽搐,但确实是这个理儿。要么就别搭理,人家出价你还价,你给的价钱人家卖了,可就得掏钱。 于是乎,留着两撇胡须的年轻道人走到摊前,板着脸掏出一枚重钱,但递出之前,先伸手抓起了摊中一块儿石头。 “道友,挨你宰了,亏得慌,这破石头算搭头儿,成吗?” 老人乐得合不拢嘴,“成成成。” 说着,便一把抢过刘暮舟手中的重钱,那叫一个乐呵。 可想而知,这一枚重钱,他起码挣八成。 刘暮舟看起来一副吃亏上当的模样,但转身之后,嘴角便微微挑起了。 方才抓住那石头之时,只一瞬间,其中所蕴含的真龙气息便有些使刘暮舟震惊,是真的震惊。就这一块儿石头,竟是比青瑶的那片逆鳞龙气更重,这玩意儿,对青瑶肯定用处不小。 至于砚台,回乡之后,总不好什么都不带给宋青麟。人家现在可是读书人了,九先生亲传弟子,啧啧啧,了不得。 好像刘暮舟自己都没发现,他已经开始为那座他严根儿瞧不上的烂怂渡龙山置办东西,想方设法的让那座山头儿好起来。 要是青瑶修为更高些,藏身山中的那些人,也会待的得更安稳。 但走出去没多久,刘暮舟翘起来的嘴角,突然又压了下去。不过他并未停步,也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一眯眼,心中呢喃:“什么时候我也是能在路边淘换到宝贝的人了?” 想到此处,刘暮舟又是微微一笑,专门找了个又空又小的乾坤玉去装那枚石头。 小心驶得万年船,臭不要脸憋着给我下绊子的人,多了去了。 买完东西之后又走了没几步,天已经黑透了。只不过这海边城池向来富庶,夜里街边挂满了灯笼,亮的更有一番滋味。 不多久后,刘暮舟便走到了一处仙家客栈。客栈楼层不高,也就五六层而已,只不过横跨半条街道,看起来每个屋子都有单独的大阵。 到这会儿,还有人骂骂咧咧的出门:“明明有空房子,独孤家看不起人,起码人家有过金丹修士,你们一个破客栈,跟谁学的这般瞧不起人?” 而屋子里,有小厮追出来,赔罪道:“哎呦喂,上仙哪里话,这几日客房的确都定出去了的。哎呦,您……您慢走,下次来一定给您留个屋子。” 话说得要多假惺惺就有多假惺惺,刘暮舟都看不下去了。 关键是那几人还没走远呢,又有个青年人走到客栈门口,只说了句有人定了,便大步走了进去。 刘暮舟眨了眨眼,心说这还真有熟人?当年西域没见到,反倒是在这里碰见了? 好家伙,最北边儿的人跑来最南边,不惜走着百万里路来南海,独孤家那座福地究竟会有什么出现,刘暮舟是真有点儿好奇了。 刘暮舟刚要离开呢,却见下船时碰见的巢燕走来客栈这边,脸垮着,一看就是挨骂了。 刘暮舟找个了僻静处蹲了下来,突然间就回忆起葛泫曾经说起,他与黄术可是朋友,而龙背山修士也出山至此,要说这中间没点儿什么关系,刘暮舟是不信的。 取出酒壶抿了一口酒,刘暮舟满脸笑意。 时隔多年,在这瀛洲正南,瞧瞧还能碰见什么故人? 又蹲了大半个时辰,巢燕进去之后,许久都还未曾出来,想来也是去找那位少城主了。 对于葛泫,说心里话,刘暮舟觉得他人还挺不错的。起码他敢于当着刘暮舟的面说出来他是黄术的朋友,也敢说最后一次搭救不成就不会再理,至多就是将来为黄术挡下致命一击。 这已经很够朋友了。 刘暮舟都已经打算走了,却发现葛泫走了出来,是孤身一人。在他身后,巢燕与一位身穿锦绣黑衣的青年一起出了门,前后相差不过几步,但两人好像互不相识? 只听巢燕对着那眉宇之间透露着一股子贵气的青年一抱拳,而后言道:“杜公子,我师姐的话就是这些了,你自己考虑,成不成的,这个朋友我们已经交了。” 青年笑着抱拳,点头道:“多谢燕儿仙子特地跑来一趟,明日黄昏前,我给你们一个答复。” 说完之后,巢燕就走了。 这下轮到刘暮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他本以为葛泫与龙背山这些人是一块儿来的,现在看来,居然不是? 那葛泫,又干什么去了? 还是得先弄清楚个前因后果才行。 还有一事,刘暮舟始终觉得有些蹊跷。 照理说,这么好的机会,玄风王朝那位独孤皇后,就不想着给自个儿的儿子求一份机缘?如今赵典,可几乎是断了脊梁骨了。 刘暮舟起身敲了敲脑壳,心中呢喃:“走哪儿都是事儿,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儿啊?” 此时此刻,那把跟在葛泫身后的飞剑,停了下来。而葛泫,已经身处海边,他边上还站着个人。此人穿着一身布衣,束发于顶,看起来英姿飒爽,却是个假小子。 刘暮舟长叹一声,假小子还是个凝神修为,飞剑靠的太近容易被发现,远了又听不见啊! 只借助飞剑,瞧葛泫面色,可不是太好看。 想来想去,刘暮舟还是撑开了红伞,一个瞬身到了两人百丈之外。 落地时便听见那假小子笑盈盈一句:“葛兄,玄风王朝铁骑压境,不好受吧?” 葛泫冷笑了一声:“北境三城,瀛洲丹师聚集在那里,你觉得我们一群炼丹的,会怕玄风铁骑?” 边上布衣假小子嘁了一声,平平淡淡开口:“那你来此作甚?” 葛泫明显是强压着怒气,沉声言道:“若非那妖僧手段下作,我何至于百万里寻来?少装蒜了,我不过小小黄庭巅峰,你们如此设计于我,煞费苦心逼我南下,究竟想让我做什么?” 边上那人咯咯笑了起来,眨着眼望向葛泫,轻声道:“是啊,你小小黄庭,我又能让你做什么?道衍种在城主夫人身上的咒印在你落地休屠城之时便解了,放宽心吧。让少城主辛苦这一趟,不是为了让你帮忙做什么,我们只是想让天下人知道你来了,跟我独孤家站在一起,仅此而已。入镜花福地的那处地方的赠送名额,独孤家会挑几家公布出来,你北境觅秋城,独占五个名额。” 葛泫一皱眉,沉声道:“你什么意思?拉我觅秋城下水?” 而那女扮男装的独孤家女子,只冷冷望向葛泫,并冷笑道:“你可别忘了,整个北境,当年灭佛之后,险些将我们苟延残喘的独孤族人赶尽杀绝的,是你们春夏秋三城!我独孤族人,有多少是改姓为刘才活下来的?说起来,若非是你们赶尽杀绝,我们还没法儿走上修行之路!” 葛泫面色骤变,“这等陈芝麻烂谷子我都只是听说而已,拿这个说事儿,你未免太……” 话未说完便被女子打断:“实话告诉你,这趟开门,整座瀛洲有头有脸的天骄我们都会请,不是我独孤家钱多烧着,是我老祖仙逝、表弟被废,正是风雨飘摇之时,想与天下结善缘而已。做朋友还是做敌人,葛少城主可以自己选。” 葛泫面色凝重,如今的独孤家的确没有金丹老祖了,可……可千年光阴,他们休养生息,会没有第二个金丹?即便是没有金丹,近四手之数的观景修士。而觅秋城是什么情况,葛泫自己心中清楚。他的父亲若是还不能再走一小步,恐怕…… 想来想去,葛泫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问道:“还有谁?” 女子笑道:“同病相怜的宗门。” 说完之后,女子笑盈盈离去,只留下葛泫站在海边,面色凝重。 红伞之下,刘暮舟神色古怪。 瀛洲年轻天骄别说全请来了,就请来一半,万一出点儿什么事儿,独孤家可就到此为止了。 另外……独孤家原本在北方的么?娘的改姓为刘什么意思?别不会这么巧吧? 想来想去,刘暮舟呢喃道:“算了,我连爹娘都没见过,管他呢。” 可转念一想,“哎,不对啊,难道我不算是天骄吗?咋个没人请我呢?瞧不起谁呢?那我这进去的名额打哪儿弄?” 最后,刘暮舟看向葛泫,眨了眨眼。 他有五个呢。 第173章 同乡有点吓人 葛泫有五个名额,那我不弄来一个,岂不是浪费了与他的交情?毕竟当年可是“生死之交”,只不过要死是我,要生就是他了。 想到此时,刘暮舟干脆坐在屋脊上跷起二郎腿,笑盈盈传音:“葛兄,几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这话说出来了,就已经是暴露了身份。 只不过,早晚是要暴露的,也不能一直是这么个道士打扮,大不了不去凑热闹便是了嘛! 而葛泫,耳边突然传来一句声音,他一时之间也没分清楚到底是什么人,毕竟隔着好几年还能记清楚一个人的声音,这样的人可不多见。 刘暮舟灌下了一口酒,笑盈盈问道:“不是说好了去西域了请我喝酒么?我也没碰见你呀?” 到此时,葛泫哪里还有猜不出的道理? 他微微一愣之后,竟是长舒了一口气,而后笑了出来。 “我当又是个憋着算计我的,吓我这一跳。刘兄,真是好久不见啊!” 刘暮舟也有些意外,意外在于葛泫知道说话之人是他之后,竟是长舒了一口气。 可其实,答案很简单,因为葛泫知道,刘暮舟是个正派至极的人。当年西域返回之时,他知道赵典跟刘暮舟曾在赤溪交手,便专程去赤溪国转了一转,自然就什么都知道了。 于是乎,葛泫长叹了一声,呢喃道:“这也算是他乡遇故知了吧?当年西域没喝上,这会儿寻个地方?” 刘暮舟一乐,“你有酒吗?” 葛泫也是满脸的笑意:“自然,说地方吧?” 葛泫话音刚落,刘暮舟已然合上红伞,也没动用雷霆,只是一个瞬身落在海边,抖了抖袖子之后,笑盈盈问道:“看样子是吃亏了?” 葛泫扫了刘暮舟一眼,一看就是易容,于是叹道:“你这人,有时候恶心归恶心,但不阴险。刚想着你正派,却又藏头露尾的。” 刘暮舟一乐,反问道:“你的但与却又,不正说明了,恶心与阴险不是一回事,正派与藏头露尾也不冲突?再说了,你又不是没见过我被人无端截杀,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葛泫点头道:“倒也是啊!” 说着,便取出一壶酒递给了刘暮舟。 倒是刘暮舟看葛泫,只觉得这位少城主,稳重了许多,没那么浮夸了。 打开酒葫芦抿了一口酒,刘暮舟这才问道:“帮你那位朋友找巡的舍利子,找到了?” 提起这个,葛泫无奈苦笑,手扶着额头长叹一声,呢喃道:“我刚到问禅国就得知小雷音寺的方丈与桃花观主打了一架,胳膊都打没了。那枚说好的佛骨舍利,最后人家自己炼化重塑了手臂。” 那位朋友是谁,二人心知肚明,在葛泫这般,觉得刘暮舟算是朋友,可朋友与朋友是死敌,他有些难办。而在刘暮舟这般,朋友的朋友是死敌,没关系,见朋友喝他的喝酒,见死敌,砍他的头便是,一码归一码。 不过,也就是说葛泫一趟西域,是白走了。 也许是几口酒下肚,葛泫干脆转身找了块礁石坐下,而后提着酒壶望向刘暮舟,问道:“我去了龙背山,你的东西是姓宋的为给他儿子换一个康庄大道而主动献出的。讲道理,这事儿你不能怪在黄术身上吧?你们由头至尾的冲突,是他抢了宋青麟一副棋盘,宋青麟不肯给,被打断了周身筋脉对吧?可你……可你在龙背山下出手,当街杀了他两次,也总该平账了吧?” 事,确实就是这么个事,起码世人所知、能知道的,就是这样。 刘暮舟灌下一口酒,海风拂面,道袍飘扬。 “挑拨离间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说话之时,不知道为什么,刘暮舟想起了当年九先生说过的关于金丝楠木的故事。 金丝楠木,成材之后极其值钱,但幼苗之时,极贱极贱。 当年的龙背山,有金丹资质的宋青麟就是才种入山林的楠木,而黄术已经长了很久了。 葛泫只得长叹一声:“若有那么一天,你的剑,我无论如何会挡一下的。” 刘暮舟笑道:“此事日后再说,还早呢。我倒是,有别的事情求你帮忙。” 刘暮舟眨了眨眼,笑盈盈望着葛泫,问道:“听说你有五个名额?” 葛泫一愣之后,无奈苦笑:“你鼻子可真灵啊!” 刘暮舟嘿嘿一笑,摸着鼻子凑过去,压低声音问道:“我要两个,收了个小徒弟,想着带她去见见世面。另外还想问你,灭佛之事,还与独孤家有关系?” 葛泫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道:“你倒是真不见外?” 刘暮舟哈哈一笑,伸手拍着葛泫肩膀:“朋友嘛!到时候刺你的剑,我就出三成力好不好?” 葛泫呵呵一笑,直想翻白眼。 在他看来,这个刘暮舟,你说他堂堂正正吧,有时候还就是坑死人不偿命。 于是葛泫言道:“好,给你,反正我也是吃了死苍蝇,与其我恶心,不如拉着你一块儿恶心。至于灭佛……怎么说呢,太过古老,其实也是自找的。但如此大规模屠杀僧人,对学宫而言,杀戮太重,灵洲那边自然不会放任不管,反正大人物的手段我们也看不懂,以至于没过多久,那个庞然大物便分崩离析。后来北境的确有不少他们的遗老遗少,为占据那片雪原,我们三座城池的祖先,确实干了些不露脸的事情。譬如……屠杀休屠部的独孤族人,以前的休屠城在北方,是幸存的独孤族人南下创建的。” 刘暮舟叹道:“这……千年前的事情,我没法儿说。不过,镜花福地又是怎么回事?” 葛泫闻言,也灌了一口酒,而后点头道:“休屠部不只是独孤姓,还有其余,但当时被杀的就剩下独孤一脉。其实……若不是道衍给我娘下了咒印而我父亲又……我都不知道这回事。其实当年赶尽杀绝,为的是休屠部供奉数千年身甚至上万年的,祭天金人。” 刘暮舟一愣一愣的,“那又是什么玩意儿?” 这怎么又蹦出来个祭天金人了? 葛泫摇头道:“更多就不知道了,只知道入夏、觅秋、寻春三城各有一本记古,我们手中的,只有一句‘休屠部作金人以为祭天主’,我想……算是祭祀天神吧?” 天神…… 刘暮舟冷不丁的想起一句话,但实在是想不起来在哪儿听到的了。 洪荒宇宙是一颗巨大的树,我们所在的天下是一颗颗果子。那些果子之中最早出现的生灵可以称之为神,但不知道几千万年前早就没有神的存在。后世所谓的神,无非树冠高处的一枚巨大果子当中的人而已。 也就是说,如今所谓的神,就是一方数倍于这方天地的大世界,因为那里的人太强,故而我们以为那是神。 想到此处,刘暮舟微微抿了一口酒。 祭天金人,与天外的另一方天地有关系? 不对!上次大战的另一方天地,是这方天地的另一半。 那就是说,还有一方天地?又或者不只是一方! 一下子,许多没有头绪的事情,纷纷涌上心头。理来理去的,只出现两个黑衣人。 一个是在武灵福地偷袭的小人,已经被鹿辞秋毙了。 另一个,是讨要漆黑令牌的人。 难不成,那不是一拨人? 此时此刻,葛泫突然一句:“现如今这支独孤姓发家,其实就是因为那个祭天金人指路,所以他们才拿到了镜花福地,并在其中找到了某种传承。” 刘暮舟思绪被打断,而后笑盈盈望向葛泫,竖起大拇指:“不错,够朋友。” 好奇心被勾起来了,这么说来,那处秘地还不得不去一趟了。 葛泫缓缓起身,叹道:“算了,既然来了,我也进去逛逛,反正黄泥糊裤裆了。不过,你要以什么身份进去?” 刘暮舟一乐,“当然是你的护卫,你不能把黄泥往我身上扔啊!” 话说完,自然是在等条件。 葛泫也直直望着刘暮舟,沉声道:“将来黄术若要找你报仇,我会劝他。同样,我想劝你……” 话未说完,刘暮舟已经笑盈盈说道:“换一个。” 葛泫猜到刘暮舟会这样说,但有些事,知道不可能也要试试的。 沉默半晌后,葛泫终于言道:“若有一日,觅秋城生死一线,我会求你出手。” 刘暮舟一乐,点头道:“好,只不过,我是纳了闷儿了,我都对我没有如此信心,你怎么会对我有如此信心呢?” 葛泫呵呵一笑,翻手丢出一张青玄阁山水见闻,没好气道:“一看你近半月就没怎么坐渡船。” 说完之后,葛泫迈开大步便离开了。 刘暮舟一脸疑惑,可是一低头,立刻明白了。 哦,原来是学宫布告出来了? 无非就是些什么浠水山罪大恶极,杀生无数。 不得不说,学宫真要办起事儿来,速度是真不慢。哪年在什么地方,是谁指使具体什么人屠杀了哪些人,写的清清楚楚。 下面又写着,三位祭酒去往浠水山,耗费月余光阴,经查,此事浠水山诸多观景之下的弟子皆不知情,而有罪之人皆已惩治,故而网开一面,准许浠水山延续道统,但每年八月十五都会有学宫执事登山巡查,若再有此类事情发生,便会铲平浠水山。 原本还挺正常的,可看到最后,刘暮舟忍不住嘴角一抽,哭笑不得。 因为最后一段儿写着,若非刘暮舟与莫琼等人不惜以命为饵,此事断不会被世人所知,愿我瀛洲才俊与其相齐。 刘暮舟忍不住拍了拍自个儿的脑壳,苦笑道:“有完没完?把我架在火上烤很有意思?” 这帮读书人忒没劲,我不过是好心除恶,至于又把我往风口浪尖上推吗? 收起纸张,刘暮舟没忍住,骂了一句娘。 此时天色已晚,本该老早休息的苏梦湫,偷偷摸摸拿着自己的一袋子钱自露台跳了下去,戴着个青铜面具离开客栈,直奔远处海边的赌蚌市场。 海边一条街,不似城里那般繁华,却热闹呀! 进去时,苏梦湫的钱袋子是满的,出来的时候,钱袋子已经空了一半儿了。 她也不敢直接回去,鬼晓得刘暮舟是不是回去,于是做贼似的,小心翼翼沿着街边走着。 而不远处,一个蹲在路边摆摊的老人只觉得一股子烈焰自长街而过,他望着那个头扎髽髻的少女,嘴角疯狂抽搐,二话不说便低头收拾他的摊子。他脸上的汗珠子此时此刻直往下滴,一不小心差点儿还摔了个跟头。 原本正在赶路的苏梦湫,随意一转头,便瞧见那个颤颤巍巍收摊儿的老人家。 而此时,老摊主也一个不小心瞧见了苏梦湫。 于是乎,只见那个这么晚还在外面做生意的老人一把抓起包袱,见苏梦湫就跟见了鬼一样,简直是飞奔了出去,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只剩下一溜烟了。 苏梦湫愣在原地,往自个儿脸上摸了摸,心说我戴的也不是什么吓人面具吧?把这老人家吓出来个好歹可咋整? 不过此时她查探到刘暮舟尚未回去,便也一溜烟跑回了客栈,进了自己的屋子。 反观先跑的老人,一股脑儿跑出城,跑到了画眉江边才算是停了下来,然后双手拄着膝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骂街。 “我……我去他奶奶的八斤黄豆!点儿这么背呢?来六合天这才多少年,见着两个吓死人的家伙,这都哪个乌龟王八蛋干的混账事情?” 骂了一半,他哪里还有老人模样?分明是个模样不差的青年人。 而此时,一道声音凭空传出,是从青年体内传来的,一道十分清冷的女子声音。 “怎么啦?你很害怕?” 青年到现在牙床还在颤抖,他又气又笑,是苦笑:“要么是我看错了,要么是我被耍了。这些孩子,当年都是我带来六合天的。但我当年可没发现,她竟是……如此吓人。” 可那幅惧怕模样,像是看错了吗? 清冷声音疑惑道:“那她不应该是你同乡吗?” 青年摇头道:“这个同乡……有点儿吓人。” 半个时辰之后,刘暮舟终于回了客栈。 推门进屋的一瞬间,一股子奇怪味道直冲天灵盖,他皱着眉头开口:“丫头,你卖鱼去了还是买鱼?怎么这么腥气?” 而此时,屋子里有个姑娘哇一声哭了出来。 “三百只蚌,一颗珍珠也没有,我花了五枚大钱买的呢!” 第174章 路遇一家粥 花钱买了教训的人哭了一夜,刘暮舟则是连夜绘制了几十道符箓,神行符与替身符最多。 于是一大清早的,刘暮舟便将苏梦湫喊了出来。见这丫头眼睛都哭肿了,刘暮舟只得摇头:“十赌九输,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苏梦湫抽了抽鼻子,没说话。其实姑娘心里想的是,你等着瞧,进了镜花福地之后,我一定给你开出来一块儿上品镜花石! 刘暮舟又哪里知道苏梦湫在想什么,只是说了句:“熟人会越来越多的,人多眼杂,我们先进镜花福地,之后那处秘地开门之时再另外打算。” 苏梦湫揉了揉眼睛又吸了吸鼻子,而后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样,眼神也变得坚定了起来:“好,就走!” 赌蚌不行,那我赌石! 反正苏梦湫觉得,输了不是运气不好,而是手段差了。 此时此刻她心中正呢喃,蚌上输了的,我要在石头上找补回来! 在出门之前,刘暮舟取出那枚只装了一样东西的乾坤玉,想来想去,还是带在身上了。 出了休屠城后边入海往南疾行,近千里地,若不御剑只踏风,约莫得两个时辰才能赶到。要是御剑的话,以刘暮舟现在的境界,要快的多。 主要是还得照顾着苏梦湫,这丫头尚未将九道气旋替换为剑气,尚且难以御剑。 可这会儿苏梦湫倒是玩心大起,时不时的跑前面去,猛的扎入水中,片刻后便抓着一条大鲸鱼的脑门儿自水中跃出,喊的那叫一个高兴。 看着这一幕,刘暮舟一下子就想起了姜玉霄,要是他,估计比苏梦湫玩儿的还疯。 冷不丁的,刘暮舟呢喃道:“忘了让老王八蛋时不时往莲池倒点奶了。” 结果此时,苏梦湫抱着一条大鱼嗖一声过来,眨眼问道:“什么奶?” 刘暮舟嘴角只抽搐,没好气道:“你赶紧给我放了,闻不见鱼腥味儿吗?” 苏梦湫一撇嘴,“我问它,它要是愿意走,我就放了,行吗?” 刘暮舟盯着鱼尾巴,咧嘴一笑,点头道:“好啊,它要是摇尾巴,我就当它摇头了。” 苏梦湫一皱眉,嘀咕一声真会作弊,但还是一本正经对着怀里的鱼说道:“你走不走?想清楚再说啊!原本我玩儿够了就会放你走,你要没点儿眼力劲儿,呵呵!” 话音刚落,刘暮舟亲眼看见鱼尾巴像是被定住一样,一动不动。他还以为是鱼死了,结果再一看鱼鳃,尚在开合。 此时苏梦湫哈哈一笑:“不错不错,有眼力见儿!去吧,饶你了。” 鱼儿一下子脱离了苏梦湫的手臂,径直钻入水中,头也不回。 刘暮舟愣了愣,问道:“这些鱼好像很怕你?” 苏梦湫眨了眨眼,摇头道:“没有啊,我觉得他们很喜欢我呢,我一招手一瞪眼,他们就过来了。” 刘暮舟心中无奈,你都瞪眼了,它们还不是害怕? 哪成想苏梦湫运转灵气蒸干身上水分,而后笑盈盈问道:“你试试,我觉得它们也会喜欢你的。” 刘暮舟低头往下看了看,一下子玩心大起,玩笑似的喊道:“水里游的,都给我跳起来!” 苏梦湫哈哈大笑:“你这样,肯定没有……” 可是话还没说完,下方海水突然间翻涌了起来。 刘暮舟也是一愣,而下一刻,目光所及之处无数大鱼相继跳了出来,甚至有一头百丈余长的大鱼,一跃三百余丈,简直都要钻入云层之中了。 如此场景,看得苏梦湫目瞪口呆,简直不知道说什么了。 刘暮舟一样震惊,但转念一想,或许是因为青瑶。 解释不来,刘暮舟也就不打算解释了,只是揪住苏梦湫的耳朵,没好气道:“玩儿够了吧?要是玩儿够了就抓紧赶路吧。” 苏梦湫撇了撇嘴,“是你要绕一圈儿的。” 原本直去正南就可以,但出城之后,刘暮舟是先往西南的。所以此时,才算是走到休屠城与那座镜石岛之间的直线之上。 结果刚刚走正不久,苏梦湫猛的一转头,指着后方云海言道:“有船来了。” 坐在船上或许感觉不到,但人在船外,就知道寻常飞舟之快了! 瞬息之前还只是极远处一个黑点而已,苏梦湫不过说了四个字,一艘飞舟,已然悬停上方。 飞舟算不上大,三丈余长,立着个风帆,一丈见方的小屋立在船尾。 苏梦湫嘀咕道:“停下作甚?” 刘暮舟只是笑盈盈望着,并未言语。 下一刻,上方飞舟有人探出了身子,是个白衣青年,也就二十几岁的模样。 青年往下看了一眼,微笑道:“二位是去镜石岛的吧?御风去多吃力,上船吧。” 刘暮舟微微一笑,摇头道:“道友心意贫道心领了,可是贫道……没钱。” 青年闻言,爽朗大笑:“道长莫要客气,我孤身回家,也怪无聊的,同行吧,不收钱。” 既然都不要钱了,不坐那是白不坐。 刘暮舟拉着苏梦湫飞身上船,而后朝着青年打了个稽首,微笑道:“那就多谢道友了,方才道友说回家,难不成?” 青年抱拳回礼,满脸笑意:“在下独孤八宝,年少便在异乡,也是刚刚回来。” 苏梦湫眨了眨眼,瞄了一眼刘暮舟。 刘暮舟再次稽首,微笑道:“原来是独孤家的道友,贫道这是碰见东道主了?贫道刘夜渡,带着小徒儿游历至此,想着去镜花福地碰碰运气,奈何囊中羞涩,为留下进门钱,只好费力御风去往镜石岛了。” 独孤八宝倒是没多说什么,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而后随手一挥,只一股子剑气散发而出,飞舟已然疾驰而去。 刘暮舟一愣,方才没太注意,这独孤八宝,竟然是个剑修?而且这剑气很纯粹了,还带着一种磐石之重! 苏梦湫也察觉到了,但没说话,因为刘暮舟在啊,他自己会问的。 剑气推着飞舟,故而速度极其快。 坐在风帆之下的方桌前,刘暮舟微笑一声,问了句:“没想到八宝道友竟是一位剑修,真是让贫道开眼啊!” 这独孤八宝,撑死也不过四十岁,且已经是凝神修为,剑气很纯粹,独孤家这是出了个天之骄子啊?怎么先前都没听说过?还有,独孤家老祖死的时候,这家伙没回吗? 独孤八宝摆了摆手,“运气好,碰上个好师父罢了。” 此时刘暮舟张了张嘴,问道:“道友如此年轻便有如此修为,若一直在瀛洲,恐怕早就名声大噪了。” 独孤八宝一乐,摇头道:“道友是想问,为什么没听说过我对吗?” 刘暮舟打了个哈哈,原本就是这个意思,知道就行了,说出来作甚? 而独孤八宝,此时笑着说了句:“我出生太差,家母并非明媒正娶,所以娘亲死后我便孤身离乡了。” 多余的话独孤八宝没说,但刘暮舟也算是知道独孤家老祖死的时候,他为什么不在了。 刘暮舟掏出一壶酒递给独孤八宝,笑道:“那倒是在异乡更自在些,坐了八宝兄的船,唯有回敬酒水了,算不上什么好酒,但这是我数年前在西域所买。” 独孤八宝接过酒却没喝,摇头道:“师父教我,力所能及之内,能帮则帮,这都不叫事儿。至于这酒……师父说等想喝之时再喝,眼下还没有太想喝。” 刘暮舟却拧开自己酒壶,笑盈盈说道:“无事无事,又不是什么仙家酒酿,确实不得入眼。” 他这模样,看得苏梦湫心中直叹息,干脆起身去了飞舟边缘,坐在边上晃悠双腿。 苏梦湫心中嘀咕:“我算是明白了,只要对人不是自称刘暮舟,他就愿意去学曾经遇见的各种人。这不,又阴阳怪气起来了。” 果不其然,独孤八宝闻言之后赶忙取出一壶酒,无奈道:“我不是那个意思,道长可别多想,我若喝酒,绝不会推辞的。这壶酒是先前有人送我的,也不是什么仙酿,不过却是从昆吾洲来的,赠予道长,权当赔罪可行?” 刘暮舟一把接过酒壶,神色复杂,“你这,哎……我,不是……你,哎……” 就已经到了兜儿里。 钟离八宝又是一笑,而后言道:“我还挺敬佩道长这种常在江湖的人,我倒是走得远,可这十几年尽练剑了,下山即返乡,都没来得及走江湖。” 刘暮舟又灌了一口酒,其实方才那壶昆吾洲的酒出现之时,已经能确定独孤八宝师承何处了。 十二剑气楼所擅长的剑各不相同,剑气如磐石者,唯有镇野楼一处。 只不过,镇野楼有无独孤八宝这个弟子刘暮舟可不知道。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离着镜石岛还要些时候,刘暮舟便笑问道:“十数年未曾返乡,八宝兄怎么突然想起回来了?” 独孤八宝猛的转头看向刘暮舟,笑而不语。 刘暮舟见状,赶忙灌下一口酒,笑道:“贫道孟浪了,八宝兄莫要见怪。” 独孤八宝摆了摆手,“无事,气量还没那么小,只是自家之事不好明言。倒是夜渡道长,想必比我还有年轻好几岁,却也有黄庭六炼,还带着个如此有灵气的弟子,定然也是来历不凡吧?” 苏梦湫撇了撇嘴,以心声言道:“瞧瞧,把人家当傻子,结果人家先前只是忍你呢吧?尴尬了吧?看你怎么编!” 刘暮舟转头看了苏梦湫一眼,编还不容易。 于是他又取出一壶酒,上次剩的桃花酿。 将酒递向独孤八宝,刘暮舟笑问一句:“哪里有什么不凡,这酒是从我师兄道观顺来的,八宝兄拿着酒找家中大人闻闻,就知道我的来历了。” 坑一次也是坑,坑两次也是坑,张道长见谅啊!再说你跟我曹师兄称兄道弟,我喊你一声师兄,就当街坊辈儿了。 独孤八宝接过酒壶,只打开闻了闻,之后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刘暮舟,微笑道:“玄洲大真人有亲传弟子七人,据我所知,与道友这般年纪的,也就只有丘密一人了吧?” 刘暮舟闻言一愣,脸皮抽搐不已。 完了完了,这家伙认识丘密,玩儿脱了! 丘密那小子,难不成一到昆吾洲就挨个儿山头儿问剑去了? 而此时,独孤八宝面色一变,微笑成了冷笑。 “江湖陌路,本不该多问,但丘道长人品绝佳,与我相见恨晚,你假冒他同门,我岂有不管的道理?” 苏梦湫已然转身,面色凝重。 因为此时飞舟之上,已有数百如同山石炼制的长剑悬停。不知道刘暮舟是什么感受,但于苏梦湫而言,剑气犹如大山一般,此刻她已经有些喘不过气了。 刘暮舟无奈灌下一口酒,在这如同数座大山悬在肩头的剑气之中,随随便便就站了起来。 钟离八宝猛然起身,瞪大了眼珠子,像是见了鬼一样。 虽然没出全力,可他凝神剑修,剑气之下竟然压不住一个黄庭六炼的年轻道士? 正疑惑之时,刘暮舟已然迈步走到了苏梦湫身边。姑娘身上的重压当即消散,苏梦湫长舒了一口气,然后瞪了一眼刘暮舟,没好气道:“玩脱了吧?怎么办?” 刘暮舟只是用一只手按住苏梦湫,而后转头望向独孤八宝,只微微一笑,袖中数道符箓相继涌出。 只瞬息而已,符箓相继散发出雷霆与火焰,而刘暮舟左脚脚尖朝前轻轻一点,一座雷火大阵已然结成。 “贫道不想惹事,却也不怕事。我说的你若不信,随我去桃花观找张青源问问便是。” 独孤八宝暗自吸了一口凉气,方才符箓尽是三品,威力却不弱于四品符箓宗师所画。还有这家伙,朝前一步,瞬间结成天雷地火大阵,雷霆与火焰之纯粹,简直是闻所未闻! 正此时,远处一道人声传来:“八宝,在家门口与人为难,这可不是我独孤家的待客之道!” 刘暮舟率先撤走雷火,转头望向悬停一侧的微型云舟,只见船边站着三位女子,皆穿一身棕色长裙。 最中间的女子长着一双丹凤眼,眉宇之间英气十足,修为也是三人之中最高的,凝神境界。左侧女子肌肤雪白,个头儿不高,长着一张娃娃脸。右侧的女子年纪就要小很多了,肤色略黑,但五官极其精致,也就是十八九的模样。 独孤八宝也撤去剑气,转身朝着画舫抱拳:“大姐,不是与人为难,是路上遇见这位刘道长,我们有共同的朋友,缘分难得,故而切磋切磋。” 刘暮舟也笑着抱拳:“见过三位仙子,贫道与八宝兄切磋而已,八宝兄还说请我吃饭呢,是吧?” 独孤八宝看瞥了一眼刘暮舟,终究是点了点头:“是。” 船上丹凤眼女子嘴角微微一挑,而后朝着刘暮舟抱拳:“我们八宝的朋友,便是我们的朋友。我叫独孤桂圆,是她大姐,亲大姐。” 娃娃脸女子也抱拳道:“我是他二姐独孤莲子,亲二姐。” 说完之后,半天没人接茬儿,两个姑娘同时看向皮肤略黑的姑娘时,后者才赶忙抱拳,轻声道:“我……我叫独孤粥,是她妹妹,不是一个娘。” 苏梦湫直想扶额,忍住了。 可刘暮舟抹了一把脸,而后稽首:“见过诸位。” 桂圆莲子八宝粥……真会起名字,刘暮舟都怀疑那个粥是独孤八宝的父亲为了凑齐这吃食而生的。 扫了一眼上方三姐妹,又看了一眼钟离八宝,刘暮舟心中有些犯嘀咕。 特意绕路就是想瞧瞧那枚石头是不是会被追踪,结果遇见了这一锅粥? 第175章 来了就帮忙 换乘画舫,很快就落地镜石岛了。 在船上时刘暮舟大概理清楚了这桂圆莲子八宝粥的关系,都是一个爹,不是一个娘。四人的老爹是当下独孤家主的三弟,花心大萝卜一个,见一个爱一个,留在独孤家的子嗣就这四个,跟着女方的还有八九个,还有的他自己都记不清楚。总而言之,凑够十二生肖绰绰有余,再努努力,二十八宿都未必集不齐。 当代独孤家主有两个妹妹,一个嫁去流苏国,一个嫁给了玄风王朝,还有两个弟弟,老二资质最差,却醉心修行,故而至今未娶。老三嘛!虽然资质是兄弟姐妹五人之中最好的……但就是那么个情况。 真算起来,独孤八宝跟赵典也是表兄弟…… 好家伙,赵典那家伙得多少亲戚? 不过正因为独孤扉台资质最好,所以儿女天赋都不差吧? 下船之后,独孤桂圆眯着丹凤眼,笑盈盈道:“我家就是这么个情况,八宝这孩子很小就去镇野楼跟随袁剑仙学剑了,现在是个什么脾气我也不太清楚,先前若有得罪,我这个当姐姐的,替他赔罪。” 独孤八宝虽然面色不太好看,但还是蛮敬重独孤桂圆的,便强忍着没说话。 刘暮舟摆了摆手,微笑道:“不打紧,八宝兄好心载我一程,是贫道好奇心太重了。” 独孤八宝这才收回目光,心说你这还算一句人话。 只不过,他还是以心声言道:“不管你是什么人,别拿着玄都山道宫名头招摇撞骗,就算我这里过得去,据我所知,张青源可是个记仇的主儿。小雷音寺住持就骂了一句道宫大真人,谁晓得怎么传到张青源嘴里的,他就将人胳膊砍了。” 刘暮舟笑着以心声答复:“张青源这么记仇吗?我怎么看他一直笑么滋儿的?哦对了,晓不晓得曹……曹同伤势如何了?” 独孤八宝眉头瞬间皱起,“你怎么知道曹师伯受伤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刘暮舟摇头道:“先说,当时在山外山,我本想让他先疗伤的,但他非要张青源跟季渔带着他走的,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他胳膊接上了没有。” 确实一直挺担心的,可刘暮舟真不知道怎么往昆吾洲寄信。 但听到这话,独孤八宝眼中一抹光华闪过,心中冷笑了起来。 独孤八宝似乎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笑着答复:“北上之前,我与丘密一起去了扶摇楼,手臂是接好的,我看不出,但丘密说师伯应该已经找到了一条新路。” 刘暮舟长舒一口气,也笑了起来。 能找到一条新的路,真好! 不过回过神后,刘暮舟便神色古怪古怪了起来,疑惑道:“你管他叫师伯?十二楼又不是一脉相承的,怎么论的?” 独孤八宝扫了刘暮舟一眼,竟是笑了笑,而后心声答复:“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十二楼虽然各自是分开的,但还是有辈分儿。景齐师伯入门早于我师父,他们师兄弟相称,我自然要喊师伯了。” 刘暮舟这就有些好奇了,于是问了句:“那盖尘呢?” 独孤八宝望着刘暮舟,神色古怪:“你可真敢问啊!大剑仙,辈分儿高了去了!楼外楼的老头子是十二楼共尊的剑魁祖师,大剑仙管祖师叫师公,你说他辈分高不高?数千年来,楼外楼只传了三代。不,四代,现在多了个刘暮舟,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 刘暮舟也奇怪,怎么突然之间,这家伙对自己没有防备心了? 独孤八宝接着说道:“按道理说,曹师伯都得管他叫一声小祖儿,但因为虞丘师伯祖,曹师伯说刘暮舟喊他师兄呢。所以在扶摇楼那边,这辈分儿就算是降下来了,可我们,还得单独论。” 姐妹三人看出来了刘暮舟与独孤八宝在以心声交谈,便硬拉着苏梦湫要走。 姑娘漂亮嘛!瓷娃娃似的,谁看都会说以后定是个祸国殃民的美人儿,三姐妹贼稀罕苏梦湫,这会儿拉着她,哄小孩儿似的说道:“梦湫啊!让你师父跟八宝聊,我们带你去逛一逛,这里不少好玩意儿呢。” 临走之前,独孤莲子冲着刘暮舟一眨眼:“其实你们可以自个儿慢慢聊的,心声聊的多累啊!” 独孤桂圆看苏梦湫始终笑眯眯的,母爱泛滥。 她也回头看向刘暮舟,说道:“放心,不会让你这小徒弟少一根毫毛的。” 刘暮舟点头道:“桂圆仙子哪里话,我当然放心了。梦湫,跟着三位姐姐,好好逛逛吧。” 苏梦湫无奈之举,心声嘟囔:“你把我当成吉祥物怎么着了?” 十二把已经提升至三品中的飞剑跟着,还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此时刘暮舟才笑盈盈望着独孤八宝,问道:“哦?就是那个传闻中船夫出身的刘暮舟?” 独孤八宝深吸了一口气,没着急说话,而是先指着前方青石路,言道:“边走边说?” 刘暮舟点了点头,依旧是心声问道:“怎么八宝兄好像一下子对我没有那么重的戒心了?” 独孤八宝转头看了一眼刘暮舟,同样以心声言道:“你方才说刘暮舟是吧?按辈分,除了几位楼主与各楼祖师之外,确实都要叫他一声小祖。只不过,辈分归辈分儿,楼外楼的弟子,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刘暮舟好奇道:“怎么?” 独孤八宝笑道:“楼外楼不算剑脉,按规矩,是十二楼中谁人杀力最高,便能担当剑魁,坐镇楼外楼。只不过……自祖师爷到大剑仙,都是横扫过十二楼的,故而看起来楼外楼自成一脉。但那个刘暮舟要想守住楼外楼,一样,得依次问剑十二剑气楼。你觉得,一个二十郎当岁的年轻人,短时间做得到?” 刘暮舟一愣,旋即摇头:“难!” 独孤八宝点了点头,此时两人已经走到了一处略高的石台之上,远远望去,东边海上有一块巨石,明如镜。想来那便是镜花福地的入口了。 而此时,独孤八宝笑盈盈望向刘暮舟,轻声道:“现在答复你另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会放下戒备。” 望着独孤八宝眼神,刘暮舟顿感不妙,感觉要露馅儿啊! 下一刻,独孤八宝淡淡然开口:“我虽然没怎么走过江湖。” 一顿,紧接着,独孤八宝破口大骂:“但你他娘真当我是傻子呢?先前船上见那雷火大阵似乎有些剑气味道,我本以为你那是剑气符呢。可现在一想,你他娘那么关心曹师伯,又跟认识丘密,师伯问剑山外山时你还在,傻子都能猜出来你是谁了!” 一瞬间,刘暮舟目瞪口呆。 “不……不是,你这么就猜出来了,也太牵强了吧?” 独孤八宝气急而笑,“我好赖是个凝神剑修啊!你藏的好,那丫头体内正在积蓄的剑气,能瞒过我?你……你跟丘密口中的刘暮舟,真不一样。” 到这会儿,还有什么好不承认的了? 刘暮舟无奈一叹,呢喃道:“八宝兄,君子当有龙蛇之变嘛!” 放下戒备,只是因为独孤八宝猜到了刘暮舟的身份。 见独孤八宝直翻白眼,刘暮舟便又笑着说道:“你对我能放下防备,说明十二剑气楼之间,很和睦嘛!” 独孤八宝摆手道:“和睦个鬼,镇野楼与扶摇楼关系好而已。又关系好的,自然有不好的。行了,我都跟你撂底儿了,你也说说吧,你跑来这里干什么?” 刘暮舟取出酒壶灌了一口酒,蹲在大石头边上,呢喃道:“开始只是带着小丫头南下逛逛,之后就会往北折返的。但……熟人有点多,一打听,听说你们独孤家,有什么大动作呀?一洲天骄叫得上名字的都发了请柬,也不怕出点儿什么事儿?” 说话时,刘暮舟笑盈盈望着独孤八宝。但对面青年一脸懵,明显就是什么都不知道嘛! 顿了顿,独孤八宝一伸手,抢过了刘暮舟手中的酒壶,自个儿微微抿了一口,结果呛的不成样子。 刘暮舟直嘬牙花子,没好气道:“你这比我第一次喝酒还不如啊!” 独孤八宝没理会刘暮舟,只是抓紧了酒壶,沉声言道:“正好,我也不跟你见外,既然你在,就得帮忙。” 刘暮舟目瞪口呆,“八宝,咱们认识,两个时辰不到啊!” 谁知道独孤八宝盯着刘暮舟,取出一封信后,说了一句:“我本来就要找你帮忙的,曹师伯跟丘密都说,你刘暮舟坦荡君子,值得深交。况且,大剑仙收徒可不只是看资质的。这信是曹师伯让我带给你的,但其实应该是大剑仙的信。” 这话说的,刘暮舟挠着头,干笑道:“还挺会聊天儿,把我架这么高,我都不好意思不帮你了。” 接过信封的一瞬间,刘暮舟便察觉到了那股子天罚一般的雷霆剑意。 刘暮舟心中了然,的确是师父,这等雷罚剑意,只可能是师父。 如此一来,刘暮舟也就真的信了。 于是刘暮舟收起信封,而后以心声言道:“我能斩凝神,人越坏越好杀。” 这算是正八经儿的交了个底儿。 雷池之中可拔高一境,恶念越重,受雷池压制越重。所以,越坏的人,越好杀。 独孤八宝看着刘暮舟,深吸一口气后,沉声道:“我娘……丫鬟出身,死的早,因为生下我这个儿子后才有了个妾的名分。我也跟你说了,我娘死后我就离开了镜石岛。” 说到此处,独孤八宝握紧了拳头,沉声道:“女子不入宗祠,但入了祖坟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我那位大堂兄要将我娘,从祖坟迁出去!别的我什么都可以不争,我娘当年病重,其实老祖就能治好我娘,但人家就是不理。当年我娘是为了我才葬入祖坟的,现如今要被人迁出来,我忍不了!” 刘暮舟深吸一口气,点头道:“当然不能忍,这都忍了还得了?可是你爹呢?什么都不管?” 独孤八宝闻言,自嘲一笑,摇头道:“我那个爹啊,这辈子就没修炼过几天,就吃自己资质硬挨到了凝神修为,只会钻女人被窝,窝囊废一个,能管什么?明面上是三家主,可真到了用他的时候,什么都办不到。” 独孤八宝双眼微微眯起,呢喃道:“不怕你笑话,我之所以认那个爹,就是因为当年我娘病重,他跪在老祖门前整整十七天。即便没求到老祖出手,起码他为了我娘求过了。” 刘暮舟一下子不知道怎么说了,想来想去,实在是没忍住,问道:“那个……你爹那么多女人,都是逢场作戏?” 独孤八宝却摇了摇头:“他个个都爱。” 刘暮舟嘴角微微一抽,而后伸手扶住额头,长叹了一声。 个个都爱……不愧是能起出桂圆莲子八宝粥做名字的人。 又灌下一口酒,刘暮舟看向独孤八宝,问道:“你们独孤家那处秘地三百年一开门,弄这么大动静,紧要关头喊你回来,你……真觉得他们是想把你娘迁出祖坟?” 独孤八宝只是看向刘暮舟,刘暮舟却又说道:“你独孤八宝师从镇野楼,你师公可是元婴啊!而现在,独孤家连个金丹都没有了,但凡脑子没坏的人都会想着巴结你,而不是得罪你吧?” 若真按昨夜与葛泫说话那个假小子的说法儿,独孤家是要拉拢人,而不是得罪人。拉拢别家天骄,得罪自家天骄,再蠢也做不出这种事情吧? 独孤八宝望着刘暮舟,咧嘴一笑:“你以为丘密跟曹师伯为什么让我来找你帮忙了?赶紧的,指条……” 话未说完,两人身后不远,突然一道灵气涟漪凭空出现。 刘暮舟猛的转头,涟漪已然散去,由打其中走出个身穿桃红长衫的俊秀青年,只一眼,刘暮舟便知道,此人修为在观景了! 独孤八宝站了起来,双眼微微眯起。而那桃衣青年,快步走到独孤八宝面前,双手已经拉住了独孤八宝的手腕。 “你这孩子,一走就是十几二十年,三叔想你的紧,我要不放出话去诓你,你怕是都不回来吧?” 独孤八宝一皱眉:“大哥说诓我?” 青年一瞪眼:“难不成我真把你的娘亲从祖坟迁出来?这是我干的出的事情?” 说罢,青年一转头,看了一眼刘暮舟,而后诧异道:“这位是。” 刘暮舟笑盈盈稽首:“贫道刘夜渡,是八宝兄的朋友。” 笑面虎?谁不会似的! 第176章 各怀鬼胎(一) 穿桃色衣裳的男人……也不是没见过,只是少见。 但刘暮舟不知道,他见到少而已,某些场合这样的男子多了去了。 在这位独孤家嫡长子出现之时,率先赶到此地的,竟然是面色黝黑的独孤粥。 独孤粥落地一息后,独孤桂圆与独孤莲子才带着苏梦湫飞来此地。 苏梦湫扫了一眼桃衣青年,而后快走挪到刘暮舟身边。虽然不知道什么事情,但三姐妹火急火燎的赶来此地是因为眼前骚包男子,当然不会是许久未见来叙旧的,所以她当然要站在刘暮舟身后。 此刻桃衣青年才缓缓转头,笑盈盈望向独孤桂圆,问道:“桂圆妹妹,真当我是坏人呢?” 独孤桂圆闻言,露出个笑脸,微微摇头,笑道:“冶云兄长哪里话,我知道兄长是想念我家三弟,才找个由头儿诓他回来而已。” 这一幕看得苏梦湫那叫一个心累,怎么说都算是一家人,可就算这样,说话都得小心翼翼,这活得多累啊? 而此时,独孤冶云笑着说道:“没有误会就好,咱们兄弟姐妹今日也算齐全,待会儿敏敏也会回来,我们好好聚聚。” 说着,独孤冶云望向刘暮舟,微笑道:“刘道长,我们兄妹先聚一聚,完了之后再让八宝陪你四处逛逛?” 刘暮舟赶忙摆手,“不必不必,我来就是去镜花福地逛一逛的,出来以后再叨扰八宝兄吧。” 独孤冶云哦了一声,笑问道:“三日之后是我族一处秘地三百年开门之期,既然是八宝的朋友,我送道长两个进去名额吧?” 刘暮舟笑着摇头:“冶云兄不必浪费名额,我在休屠城碰到了觅秋城的葛泫,那家伙说带我师徒进去,我已经答应他了。” 独孤冶云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如此,那祝道长此去有所得。” 刘暮舟微微稽首:“皆兄台吉言。” 一转头,刘暮舟微笑道:“八宝兄,那就回头再会?” 独孤八宝抱拳回礼:“再会。” 但同时,独孤八宝以心声言道:“进去之后,买石头就行了,可别自己去乱挖。采石之处一场场的镜花水月,幻境一旦陷进去,想出来可就难了。” 刘暮舟只以心声说了句:“事不难猜,坑你回来,多半是扯你虎皮。但你又一直不在家,什么都不知道,所以边走边看吧。” 独孤八宝答复道:“镜花福地天道压制,凝神巅峰是最高了,进去反而比在外面安全些。你先进去,有事我再去寻你。” 说罢,刘暮舟望向苏梦湫,轻声道:“这么这么没礼貌?你不与三位仙子告别?” 苏梦湫连忙抱拳:“三位姐姐,谢谢你们的礼物。” 独孤归圆满脸的笑意:“不用谢,逛累了就出来找我,我带你去玩儿。” 几句之后,一家子姓独孤的相继离去,此地便只剩下刘暮舟与苏梦湫了。 苏梦湫翻找出一枚乾坤玉,叹道:“非要送我,推不掉……” 刘暮舟转头瞥了一眼,而后点头:“那就带着呗。” 说话时,也取出那封信拆开。 开头一句,一看就是盖尘写的。 “四件事,第一,既然带了个小徒弟,那你怎么学的怎么教就行了,想认又不敢认,哪里像个剑修?当年你学剑时用的小天地早就放在你家里了,你家太破,没地方藏,就随手丢到水缸之中了。第二,你筑黄庭悟剑意太唐突,之后不准着急凝神,凝神之事待你日后到楼外楼,我与你师祖另有交代。不过武道修为,倒是可以提前往上拔一拔,最好来的时候已经是大宗师。第三,那个蓝采儿我已经知道了,既然是你师叔遗女,那就记得照拂一二。第四,路怎么走,你自己已经选好了,那我便不多说什么。另外,有些事不是不告诉你,是你如今修为,根本承受不住天道反噬。我只告诉你,若有一天你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记得我今日所言,是人是魔别人说了不算,这是你自己才能决定的事情。” 前面的都明白,这第四件事,刘暮舟看得云里雾里的。好端端的,怎么跟魔扯上关系了? 而此时,苏梦湫踮起脚往信纸望去,可她只见信纸之上阴云密布,雷霆翻涌! 刘暮舟收起信,转头看着苏梦湫,“很好奇?” 苏梦湫使劲儿点头:“当然了,谁写的信啊?” 刘暮舟一把按住苏梦湫的脑袋,轻声道:“我师父,你师公。” 不过这个师父心够大的,一座小天地,就丢在那座破宅子的水缸之中了? 苏梦湫暗中窃喜,心说温水煮青蛙,起作用了! 不过她还是好奇,于是问道:“师公说什么了?” 刘暮舟叹道:“嫌我破境太过唐突,不准我着急破境凝神,却让我日后见他只是大宗师……其实,他也太高看我了,哪儿有那么容易?” 苏梦湫深吸一口气,吹鼓了腮帮子,呢喃道:“这可真为难人,你现在才是个四品宗师呢,看起来三个小台阶,那可不亚于炼气士从黄庭破境至凝神呢。” 刘暮舟笑道:“尽量就行,走吧,咱们也该进去了。” 苏梦湫嘿嘿笑着,大步走到前方:“走着走着!” 只要长了眼睛,就看得出苏梦湫很高兴,刘暮舟也知道她高兴在什么地方。 临进那座镜花福地之前,刘暮舟回头往北方看了一眼。 奇了怪了,难不成是我疑心太重? 天色很快阴沉了下来,休屠城中一座客栈,身穿白衣的杜公子孤身走出,身边还跟着一位瞧着二十出头的女子。 走了没几步,杜公子突然止步,回头问了句:“谷雨,这次为什么不拦我?” 名为谷雨的女子走上前与青年并肩,而后淡淡然开口:“若是咱们做这件事,输了至多一死,南海国还会被独孤家操控。” 杜公子苦笑道:“可即便是赢了,玄风王朝的大军,总有一日也会南下。” 谷雨点头道:“所以啊,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总是要死的,明明能选择能站着死,为何我们跪着死呢?” 杜公子深吸了一口气,使劲儿一点头:“也是。” 但话锋一转,这位杜公子又问了句:“你什么时候才会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愿意帮我?” 谷雨笑道:“我要一份扶龙之功,殿下坐上那张椅子便是我的目的。” 杜公子又看了一眼谷雨,然后笑了起来。 “我从来都没想过做皇帝,即便做了,或许还是亡国皇帝,但为了你,我拼一把便是!” 谷雨只是微笑,并不言语。 她知道,一旦杜慈坐上了那张椅子,便是她离去之时。 从前所得气运没有寄存之处,到了渡龙峡也会随着蛟河流入卸春江,最终都便宜了于卸春江入海之地发家的玄风王朝。但现如今,辛苦所得,总算有个去处了。 没过多久,两人到了一处酒楼,只说了一句寻吕玥,便有人带他们上楼。 楼上一处雅间,自带个巨大露台。有个少年人正盘膝床头,打坐炼气。屋子里四方桌前,巢燕懒洋洋趴着,手指头拨弄盖碗,发出叮叮叮的声音。 而露台之上,吕玥穿着一身白衣,双手扶在围栏之上,只怔怔望着前方璀璨城池,眸子动也不动。 此时有人敲击房门,是女子出声:“吕仙子可在?我家公子求见。” 床上少年猛的睁眼,正要去开门呢,巢燕却一瞪眼:“李代,师姐说不许动啊!” 少年一脸苦恼,可怜巴巴的望向露台。但吕玥还是那般,面无表情。 巢燕心中一叹,她就没见过吕师姐笑。 但在巢燕眼中,吕玥就是个面冷心热,顶好顶好的师姐,比那个势利眼杜湘儿不知道强到哪儿去了。 此时门口再次传来谷雨的声音,吕玥这才清声道:“燕儿,起来。李代去开门。” 李代咧嘴一笑,点头道:“好。”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谷雨微微一笑,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让那位杜公子先进去,她随后进门,再关门。 杜慈满脸笑意,拱手一周,笑道:“见过三位。” 吕玥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开口说道:“杜慈,开门见山好了,独孤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我不知道你们南海国是怎么与我师门有联系的,但要帮你们脱离独孤家的掌控,就等于龙背山与独孤家翻脸。所以,昨日所问,你能拿什么让我们去为你冒这个险?” 杜慈闻言,苦笑一声:“吕仙子听过祭天金人吗?” 吕玥双眼一眯,视线微微转向李代。而此时,少年人眼中一抹微光闪过,吕玥立刻答复:“你小小南海国,不过是独孤家手中的提线木偶,便是知道祭天金人,又能如何?难不成你能知道祭天金人在何处吗?” 杜慈笑道:“仙子一位,镜花福地那处秘地,为何三百年才开门一次呢?祭天金人便藏于那处地方,只是具体何处,得进去慢慢找。” 吕玥皱了皱眉头,沉默片刻后,问道:“要如何帮你,屠了独孤家我们可做不到。” 杜慈笑了笑,摇头道:“我当然不会这么蠢,但仙子也知道,这次独孤家邀请了一洲天骄,要是……” 话未说完,吕玥面色便阴沉了起来。 “别说我们有没有真本事对付那些天骄,就算有,我们也不会做!” 杜慈赶忙摇了摇头,“不需要真的动手,只需要让他们觉得,是独孤家要取他们性命而已。秘境之中如何做,我自有安排,需要仙子做的,就是在必要时候点醒众人。要是仙子运气不错,真的找得到祭天金人,那是仙子与龙背山自身福缘。另外,我也有细作在镜花福地经营多年,那祭天金人的消息,待仙子进了镜花福地,或许会知道的更详细。” 吕玥一皱眉,“就这么简单?” 杜慈点头道:“就这么简单,其实都可以做,但我杜家祖上有所交集的仙家宗门唯有龙背山,也就只能请龙背山帮忙演这一出戏了。” 吕玥视线再次挪向李代,后者眼中也再次闪过一丝光华。 紧接着,吕玥深吸了一口气,点头道:“好吧,既然我们祖上有所交集,那这个忙,我们也帮了。” 杜慈大喜过望,微笑抱拳:“那就多谢仙子,杜慈这就告退。” 说罢,杜慈便与谷雨先后离去。 门关了没过多久,李代突然揉了揉眉心,皱着眉头嘀咕:“我又走神了,怎么回事?” 巢燕撇了撇嘴,“你走神的还少啊?不过这个杜慈,是真拿我们当傻子哄呢,师姐你真的信啊?” 吕玥只看了巢燕一眼,后者吐了吐舌头,再也不敢言语了。 可事实上,吕玥心中冷笑不已,怪不得要万里迢迢来此,不惜付出如此之大的代价,原来所求,是劳什子祭天金人啊? 吕玥转头看向李代,面色无异,心中却在苦笑。 我引以为傲的龙背山,怎么……成了这样? 杜慈出门之后,对着谷雨摆了摆手,叹道:“你先去镜花福地吧,准备好的几样事情,你得先去盯着。” 谷雨微微点头,可走之前,还是问了句:“殿下,那个姓许的不需要我再去说说?” 杜慈摇头道:“不必,他那边没什么事儿。” 谷雨点了点头,微笑道:“不必担心。” 很快,杜慈回了那间客栈。推门进屋之后,一转眼,屋子里已经坐着个身穿白衣的年轻人。 进门半晌一个字都没说,许临安只得率先开口,笑盈盈问道:“杜老弟,我帮你这么大一个忙,你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杜慈猛的抬头,冷眼望着许临安,问道:“劳什子祭天金人,我们南海国都闻所未闻,你是怎么知道的?让我找龙背山求援,我只是寄信过去,人家还就真的来了,这难道不是许兄的设计?那我请问许兄,你所求何物?” 许临安微微一笑,走过去拍着杜慈肩膀,而后言道:“我所求啊?天下归一!” 杜慈嗤笑一声,懒得搭理了。 许临安也只能一笑,秘境开启等了三百年,那个祭天金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也终于要揭晓答案了。 此时许临安心中,那道清冷声音再次响起。 “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还是小心为上。” 第177章 各怀鬼胎(二) 不过打个酒的功夫,苏梦湫便跑的没影儿了。 找来找去,结果在一个围满了人的巨大棚子里发现了她。 这棚子是竹竿儿撑起来的高一丈余,长宽各有近十丈,棚子正中间有个大圆桌子,桌子上则是满满当当的镜花原石。 走进来的时候,刘暮舟便听见有人高喊:“诸位,我命由我不由天,来这里赌的就是个运气,只要开出来镜花石,无论品秩高低,我都收,都收啊!” 而此时,人群之中有人高喊一声:“呀!这……这是上品镜花石?” 此话一出,棚下立刻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向那个双手举起石块儿的中年人。 当然包括瞅了半天的苏梦湫。 进来的时候刘暮舟就已经看见她了,丫头戴个青铜面具,眼巴巴望着一大堆石头,手已经按在荷包上了。 在有人开出一枚上品镜花石之后,方才站在桌子中间喊话的白衣青年立刻大步走了过去,只看了一眼,便满脸的震惊神色,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这……这……如此大块儿?这成色,起码能分做四块石头,每一块儿都能刻录近三十日光阴,何止是上品?这简直是极品啊!这样,我出二十大钱,这块石头道友便让给我,可否?” 此话一出,边上当即有人倒吸一口凉气,“这就……二十大钱了?天呐,正要我去挣,得好几年吧?” 结果,开出石头的中年人突然将石头塞入怀中,皱着眉头,沉声道:“独孤家二爷立的规矩,画真金白银买可以,强抢谁也别想!如此极品,二十太少,我要一百,一枚不让!” 桌上白衣青年嘶了一声,一皱眉,而后笑盈盈道:“老兄,一口吃不了一个胖子,一口价,三十大钱,你若不卖,那我也不要了。” 中年人呵呵一笑,将镜花石揣入怀里,一句话都不说,转头就走。 这下轮到白衣青年着急了,赶忙喊道:“四十!五十!七十!” 可那人头都不回。 眼看人就要走远,白衣青年脸上变颜变色,咬着牙喊道:“八十!这真是最后一口价了!” 已经走出人群的中年人闻言,猛的转头,只一个字:“卖!” 一下子,人群沸腾了起来。 大家眼瞅着青年掏钱,个个都红了眼,已经有人高喊道:“中间那块儿与方才那石头是一个坑里出来的,不会差,我出三枚大钱!” 可另外有人喊道:“我出五枚!” 片刻而已,已经喊到了十枚大钱。 最终是有人以十枚大钱买下石头,当场挥手切开,结果虽然差强人意,但桌子上的青年也以十枚大钱买下了那块儿下品镜花石。 刘暮舟抿了一口酒,心说炼气士里怎么也有这找托儿坑人的事儿? 眼瞅着苏梦湫已经拿起荷包,刘暮舟虽然有点儿生气,但也没阻拦。 只听苏梦湫指着一块儿并不大的石头,高声喊道:“那个那个,我要那个,三枚重钱!” 当然有人抬价,几句话的功夫,苏梦湫已经咬着牙,花了三枚大钱买下一块拳头大的石头。 她抱着极大的希望,挥手以灵气斩开石头,结果……就是石头。 刘暮舟都有些诧异,这丫头竟然没哭。 此时刘暮舟才以心声说了句:“你差不多行了,待会儿带你瞧瞧他们耍的什么把戏吧。” 苏梦湫猛的回头,见刘暮舟提着酒壶站在人群边缘,她一下子眼泪只打璇儿,吸了吸鼻子之后,转头就要走。 可转头之时,台上青年突然说道:“这位小道友,一次不如意,下次说不定就回本儿了。” 刘暮舟就静静看着,看苏梦湫如何是好,晾她也不敢转头再买一块儿。 果然,苏梦湫抽了抽鼻子,冷声道:“没钱了。” 而那青年,竟是笑盈盈说道:“道友莫要心急,不只是这位小道友,其余道友也是一样。诸位且往东看,那座镜花当是三百余年的老字号了,在下不才,除了是采石人,也是镜花当的朝奉。若是哪位道友手中一时周转不来,尽管往里走,所当之物,定然高高给钱。” 饶是刘暮舟,嘴角都有些抽搐。 这伙儿人手段够绝的,这是只要逮着一个就准备往死了薅啊? 再看苏梦湫,已经走了过来,虽然戴着面具,但泪水都从下巴滑下来了。 刘暮舟也没安慰她,反而咋舌一通,叹道:“万万没想到,我这个从未上过赌桌的人,会收个这么爱赌的徒弟?” 苏梦湫一把摘下面具,呲着大嘴,眼泪汪汪的:“你都不安慰我,还说我?你怎么这样啊!” 刘暮舟伸手揉了揉眉心,拉着苏梦湫的手臂往远处走去,边走边说道:“不管是是什么,只要沾了个赌字,便一定是有人设局。方才有人卖了八十大钱是吧?” 苏梦湫抓起刘暮舟的衣角擦眼泪,也点着头:“人家运气好。” 这话都把刘暮舟逗乐了,他伸手按住苏梦湫的脑袋,此时刘暮舟能看见的,苏梦湫也看得见。 而此时,那个赚了八十大钱的中年人,从后方一个小巷子进了当铺。中年人拿出个钱袋子放在桌上,又伸手撕下面皮,一下子变作个满脸胡须的汉子。 边上还有人递去衣裳,边帮那人穿衣裳边说道:“掌柜的,今儿这行市不行啊,石头倒是卖出去不少,可是来当东西的人,一共才俩!” 满脸胡须的汉子摇头道:“生意难做啊!夜里你带着五四再去河边摸些石头,咱们手中的镜花石不多了。” 说着,中年人一乐:“这些个家伙啊,都想着一夜暴富,哪儿有那种事情?采石之处九成都在独孤家手中,剩余几处矿坑,能挺过那些镜花水月的人,谁稀罕路边的摆摊儿卖的原石?哦对了,等下让三九去换二八,他方才抢第二块石头的时候,话说的太假了,还得磨炼。” 刘暮舟收回手臂,笑盈盈望着苏梦湫,问道:“现在明白了吧?” 而苏梦湫,此时已经气的牙痒痒了,握着拳头就要回去掀桌子了。 刘暮舟无奈按住她,然后笑着问道:“真想玩儿啊?” 苏梦湫抽了抽鼻子,点头道:“主要是气不过。” 刘暮舟叹道:“其实我可以传你瞳术,但又怕你这丫头学会了去赌这个赌那个……” 话未说完,苏梦湫已经怔怔望向刘暮舟,然后哇一声哭了出来。 “你有这本事不早说,早说我就早学了嘛!” 刘暮舟又往那处棚子里望去,看了一眼之后,神色微微一变,明显愣了愣。但很快他就笑盈盈说道:“他们先坑人的,那你去挣他们点儿钱吧。” 说着,刘暮舟凑到苏梦湫耳朵边上,轻声道:“标号甲十六、庚三、亥九的三块石头,去买下来,前两个不开,最后一个以亥字的一横切开卖给他们,低于五十大钱不卖。” 苏梦湫接过刘暮舟递出的钱袋子,却满脸的疑惑:“前两个为什么不开?” 刘暮舟微微一笑,“留着出去找人弄,到时候咱们拿回自家坊市,当压箱底的宝贝。” 苏梦湫眼前一亮,戴好面具,大步跑了回去。 说完要的三块石头之后,青年眼睛微微一眯,却笑着问道:“小姑娘,一下子又有钱了?” 苏梦湫下巴一扬,“我师父给的,让我玩儿!你说价钱吧。” 青年低头又扫了一遍摊子里的石头,而后笑盈盈一句:“三十枚大钱。” 苏梦湫当即喊道:“买了!” 青年微微一笑,捡起石头递给苏梦湫,并笑着说道:“这次必能回本。” 苏梦湫二话不说,按刘暮舟说的一掌划开石头,一瞬间,拳头大小的石块儿,露出发紫的镜花石。 苏梦湫嘴角一挑,心说这瞳术我必学! 仰起头,苏梦湫得意洋洋道:“要不要?” 青年吞下一口唾沫,赶忙点头:“要!只不过,这切开太少,我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有多少,方才你三十钱买三块,现在我原价收你这块,做生意嘛,我……” 话未说完,苏梦湫呵呵一笑,转身就走。 这倒是学得快。 青年当然急了,这等紫色镜花石,只要里边够切出两块,就能成对出售。玄妙在于,即便在两洲之地,只要丢大钱进去或是以浓郁灵气温养,就能使手持镜花石之人相互看得到对方,也听得到对方说话! 远处的刘暮舟,也略微诧异了一番。瞳术只能看到石头里一团奇艺光华而已,到底什么品秩当然看不出来。真要能一分为二,几百枚大钱轻轻松松。只不过……不够分的。 但跟桃叶所学的瞳术,看真假可是一绝。是人是鬼,是真人或是傀儡,一目了然。 此时那青年高喊一句:“那你要多少?” 苏梦湫缓缓转头,咧嘴一笑:“我要一百三十三枚大钱!” 报的高就是砍价用的,可苏梦湫也没想到,人家二话不说,便取出一百三十三枚大钱。 “姑娘留步,我买了!” 刘暮舟见状,摇了摇头,心说这丫头够黑的。 收好了钱,苏梦湫那叫一个满脸笑意,刨去本钱另挣一百大钱,这瞳术,我一定要学,没钱了就来找他们玩儿,哈哈!根本就是取之不尽的聚宝盆嘛! 走回刘暮舟处,苏梦湫满脸笑意,将钱袋子还给刘暮舟,然后问道:“怎么不把真镜花石全拿走呢?这些坑货,害人不浅!” 刘暮舟灌下一口酒,淡淡然道:“你自己要赌的,还怪上别人了?让他们吃点儿亏行了,要是再……” 话没说完呢,当铺那边,有人走出门来,朝着刘暮舟这边看来。 刘暮舟心中一乐,挣这么多,要是连这丁点儿亏都吃不了,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收起酒葫芦,刘暮舟伸了伸懒腰,微笑道:“走,去别处逛一逛,到一个地方,不看看那里的山山水水怎么行?” 姥姥的,到底谁在算计我? 苏梦湫使劲儿点头:“好!咱们正好找个僻静地方,你教我瞳术!” 刘暮舟没搭茬儿,往这处入镜花福地之后的小城之外走去而已。 而此时,圆桌之上站立的青年人也往当铺那边瞅了一眼,嘴角微微一挑。 当铺掌柜单手负后,手指头微微动弹而已,那些个围观买石的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微微一顿,但就这么轻轻一顿之后,圆桌周围再次嘈杂了起来。 天色很快变得阴沉,夜幕降临之时,刘暮舟已经带着苏梦湫上了一处山峰。 荒郊野岭,树木极多。 这地方本来就没什么本地人,都是数百年来独孤家投入此地落户的外来人。而这方小天地自然孕育而出的,估计也就是山林之中的精魅了。 在一片树林之中,苏梦湫捡来干柴点起一堆火,此时她一边往里面添柴,一边说道:“就这一会儿的功夫,我都瞧见好几只山妖远远看咱们了。” 刘暮舟久违的拿出烟杆子,猛吸一口之后,反问一句:“树上趴着一群麻雀,咱们盯着麻雀看,麻雀生气不?” 苏梦湫一翻白眼,“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们是炼气士,它们自然会惧怕,要是凡人呢?” 刘暮舟又吸了一口烟,吐出烟雾之后,略微一沉默,而后言道:“人有人性,兽有兽性,我们其实差不多。所以我觉得,要是人家没打扰我们,我们就不必打扰它们。” 苏梦湫眨了眨眼,“那要是打扰了呢?” 刘暮舟揉了揉眉心,“问题太深奥,我又不是个读书人。只能说事情不一样,应对就不一样。比方说它憋着弄死你,但失误了,所以只咬了你一口,那你就不能再咬他,你得把他头砍了。但若不是发自本心的要咬你,饶了也就饶了。” 毕竟,天下坏人,那是杀不完的。 苏梦湫哦了一声,可是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哪里好笑不太对,于是转头看着刘暮舟,第一次用温柔声音喊道:“师父?” 刘暮舟愣了愣,拒绝与答应只见,他选择点了点头,“嗯,怎么?” 姑娘往刘暮舟身边挪了挪,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刘暮舟,轻声言道:“我不知道我感觉的对不对,可是我感觉,你这个人,有点儿乱。我觉得你好像只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却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像你只知道你不爱吃什么,却不知道自己喜欢吃的是什么。你不让我跟着别人抄近道,但是……咱们明明可以飞的。” 刘暮舟灌了一口酒,差不多的话,钟离沁说过。 将烟灰磕出来,刘暮舟点了点头:“倒是越来越心细了,是啊,她就说过,我的所谓江湖,为别人时目标鲜明,为自己时,就像现在,茫然四顾。” 苏梦湫仰头望向天空,透过茂密枝叶,瞧见玉盘似的月亮。 “出去之后,咱们直奔神水国好吗?” 刘暮舟点头道:“好啊。” 欠的钱,无论欠了几百年,这次要还清! 时光正静谧,突然之间,山中鸟兽相继发出鸣叫声音。 苏梦湫眉头一皱,“怎么回事?” 刘暮舟瞬间撒开神识,不过瞬息,便找到了鸟兽聚集之处。 他收敛自身气息,拉起苏梦湫踏风而起,瞬间便到了十几里之外,一处山谷上方。 月正明,山谷之中不知聚集多少飞禽走兽,密密麻麻的,简直像是烧饼上撒的芝麻! 苏梦湫往前走了走,看了一眼后,疑惑道:“师父,放在平常,老虎应该是吃野鹿的吧?可是它们怎么都趴在一块儿,如此和睦?” 其实何止是老虎与野鹿,后边儿狼跟羊还蹲在一起呢。 而此时,月亮挪到天幕正中间,整座山谷都像是洒了一层银霜。 山谷之中狼嚎虎啸鹿鸣,各种野兽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像是在等着什么。 下一刻,月光照射到了山谷最深处,刘暮舟与苏梦湫距离那地方少说也有十里地,却能清清楚楚瞧见山谷深处被月光照射的直泛荧光的深潭! 此时此刻,山谷之中的妖兽终于安静,它们尽数跪伏在地上,好似在祭拜着什么。 刘暮舟皱了皱眉头,一挥手,十二把飞剑已然悬停苏梦湫身边。 “我过去瞧瞧,你别乱动。” 苏梦湫一愣,“哎,我一起……” 可是话未说完,刘暮舟已经飞身而去,直奔那处水潭。 眼瞅着就要到了,却有一道数道灵气箭矢爆射而来,每一箭都好像凝神巅峰倾力一击。 刘暮舟立刻止步,但只悬停半空,并未躲闪。 果然,数道箭矢先后在刘暮舟双耳之侧掠过,之后自爆于半空之中。 刘暮舟眯眼望向前方,而一位布衣披发的中年人,踏风一步,瞬息到此。 中年人长发飘飘,穿棕色布衣,一手负后,一手持大弓。 他看了刘暮舟一眼,声音平淡:“道友,两日之后才开门,你来早了。” 刘暮舟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所谓秘地的入口?那处水潭? 于是刘暮舟淡淡然打了个稽首,微笑道:“贫道只是一观山水,见鸟兽有异,故而前来查探。若有叨扰,还望前辈见谅。” 中年人闻言一笑,朝着刘暮舟抱拳回礼:“道友多礼了,只是我独孤牖台奉命镇守此地,职责所在,也请道友莫要见怪。” 独孤牖台?这一家子,真会起名字。 老三是门,扉台。老二是窗户,牖台。那独孤家主,什么台? 刘暮舟点了点头:“不会,那贫道这就不告退了。” 独孤牖台笑着点头:“道友慢走。” 此时此刻,镜石岛独孤家祖庙之中,家主独孤柱台站在最前方,其身后是他的一儿一女。一位身穿桃色长衫,名为独孤冶云。一位终于褪下男装,穿着一身水蓝长裙,唇红齿白,姿色绝佳。 独孤柱台望着数百牌位,沉默了许久才开口:“千年之前,独孤家生死存亡之际,是我们休屠部世代供奉的天金大神降世,为我们指了南迁这条路。天金大神,唯有血祭才会出现!既然神谕是让瀛洲天骄入内,那我们按照大神指示去做便是了。” 说着,独孤柱台转过头,笑着说道:“敏敏,你大哥要留在族中坐镇,这趟就你带着你三叔家的弟弟妹妹去往秘地吧。” 独孤敏敏闻言,微微一笑,点头道:“敏敏绝不会让父亲失望的。” 女子并未发现,她的哥哥扫了一眼她的父亲,瞳孔缩了缩。 …… 镜花当,此刻已然打烊,掌柜身边围坐着几个朝奉,而他们身后,是数十道面无表情身影。只需要掌柜手指微微动弹,这些人便如同提线木偶一般,按照指示行动。 抿了一口水,掌柜呢喃道:“消息到了,令牌的确在他手中,但抢令牌可以,杀他却不行。” 白天站在桌子上的青年闻言,微微一皱眉,疑惑道:“为什么保他我知道,四位候选人他最弱,只要他活着,我们这一脉甚至其余两脉都能得益。但我不太明白,八荒天的那帮人明明是被当做这一方天地合并之后使坏用的,为什么要将消息透露给我们?我要是没记错,三长老扮做苏靖去找刘暮舟时,可是透露了八荒天那帮人的消息的,我不信他们猜不出。而现在,他们故意透露消息给我们,图什么?” 掌柜微微摇头,淡然道:“不知道,也不用管。我们这帮人,跨越混沌宇宙到了这个被切成两半儿的天下,最重要的是将教主令牌拿回去,也要将遗落在那半座天下的炎宫带回赤天。教主的四大行宫,现如今两座在这青天之下。我们赤天略强,但那北方玄天跟西方成天的两位,也不可小觑,所以那座被改名燧火的教主行宫,我们一定要带走!” 青年闻言,笑了笑,轻声道:“我觉得,还是我们圣女更强。” 说起这个,青年突然言道:“长老,你有没有觉得,今天跟着刘暮舟那个小姑娘,有些像……” 话未说完,中年人便摆手道:“当年另一半青天,也就是他们口中的八荒天里,行宫被人占据,有人利用圣女所炼制的母火与混沌雷霆交织,才成了现如今的积雷原。你觉得像,只是因为刘暮舟歪打正着,炼化了圣女火焰而已。那个小姑娘是他的弟子,想来分了些火焰过去,故而你觉得熟悉。” 青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刘暮舟身上的火焰?” 中年人笑道:“总会取回来的。” 第178章 不做拖油瓶 既然山谷那边儿被拦住了,刘暮舟干脆带着苏梦湫跑到三座对外开放的矿场挖石头去了。 刘暮舟躺着睡了一天一夜,苏梦湫就吭哧吭哧挖了一天一夜。 眼瞅着天又要黑了,苏梦湫都弄得灰头土脸了,却还不打算离开。 刘暮舟斜眼瞥向苏梦湫,忍不住心中一叹。 我刘暮舟也不是个钻钱眼儿的人啊?怎么碰上这么个丫头?贪财不说,看这苗头,以后说不得还嗜赌呢。 回想起来,他最喜欢的三个孩子,也就夭夭听话贴心。姜玉霄……说是好孩子,好在有一颗侠义之心。但论做事,实是熊孩子。最要命的是挺大个人了,奶不离手。苏梦湫呢,心眼儿贼多,还特能装哭,弄得人都舍不得说她。以后要是再沾上个爱赌……唉,还是夭夭好。 结果此时,砰的一声,紧接着是哎呀一声。刘暮舟都懒得转头去看,因为这是苏梦湫刨石头时洞塌了被埋里面的第三次了…… 泥石堆里伸出来一只手,声音含糊不清:“你都不帮我!” 刘暮舟气笑道:“还撒娇呢?你都成泥娃娃了!行了,回城要进那处地方的凭证去了。” 苏梦湫哦了一声,碎石之中猛的有赤焰剑气爆射而出,刘暮舟眼前一亮,转头之时,苏梦湫已经笑嘻嘻的望向了他。 姑娘简直是敷了个泥膜,但还是一张嘴便是一口白牙。 即便如此,她脸上的得意神色还是藏不住。 “师父,怎么样?” 刘暮舟嘁了一声,淡淡然答复:“都几个月了,才将气旋尽数炼为赤焰,就这还想让我夸你啊?” 苏梦湫的脸呱哒一下垮了下来,冲着刘暮舟一翻白眼,委屈巴巴的说道:“你……你夸一下,夸一下嘛!” 刘暮舟无奈,只得竖起大拇指,“好好好,天纵之才!” 姑娘欲哭无泪,“这也太假了吧?” 事实上刘暮舟还是高兴的,自此之后,苏梦湫体内积蓄的,只会是剑气。刘暮舟也是一样,灵气入体,自会被气旋转为剑气。所以易容之后若是不想被发现,只能操纵体外的天地灵气,自然就没有已经炼化的用起来得心应手了。 于是刘暮舟翻身站了起来,重新变作一副道人模样,而后言道:“弄干净,进城了。” 苏梦湫哦了一声,一股子赤焰剑气再次爆射而出,周身泥泞顷刻间被清除干净。 她甩了甩手臂,突然一转头,长长咦了一声,而后指着远处一片林子,好奇道:“哎!好大一棵树,来的时候怎么没发现?哇!还有蓝色雾气,里边儿不会有什么宝贝吧?” 刘暮舟点着烟杆子,拿起来便照着苏梦湫脑袋敲去。 “假的,镜花水月而已。” 苏梦湫嘴角一抽,“烦死了,来这里一天一夜,光是乱七八糟的幻境就见了不下十余次。” 刘暮舟抓起苏梦湫御风而起,“你以为镜花石为什么卖的贵呢?贵在于稀少,稀少在于难采。哦,你当然觉得不难了。” 与霜草每日交手的一整年,幻境,刘暮舟早就看够了。此地这些镜花水月,撑死了也就是四品上的幻阵而已。金丹修士的幻境我都进退自如,别说这个了,随手打破。 苏梦湫抖了抖自己的乾坤袋,满满当当几百枚石头。 姑娘心里美滋滋,心说以后回了他的家乡,挑一些最好的,给青瑶姐姐一些,给那个夭夭妹妹一些,再给师娘留一些。剩下的,全放在自己坊市去卖。现在叫师父他都不排斥了,那我总得有个拜师礼嘛! 想来想去,还是多给师父挣钱来的实在。 结果苏梦湫一转头,却见刘暮舟目视前方,笑盈盈的。 她有些疑惑,于是问道:“心情不错嘛?” 刘暮舟点了点头:“独孤家说请了一洲天骄,我是在想,一些许久没见的朋友,这次会不会来。” 但仔细一想,刘暮舟便摇了摇头,笑道:“其实也没几个朋友,所以估计见不着几个。裴邟那家伙不缺这秘境中的三瓜俩枣,浠水山如今处境,怕是不会收到请柬的。至于那些女子……” 想了想,没说出口。但刘暮舟心里清楚,蓝采儿跟绿袄来此的可能性,还更大些。 苏梦湫还没说话呢,刘暮舟却突然转头:“蚌也开了,石头也赌了挖了,玩儿尽兴没有?” 苏梦湫闻言,先是一乐,紧接着便觉得哪里不对劲,于是赶忙问道:“什么意思?” 刘暮舟点着了旱烟,猛吸一口,一边说话一边有烟雾自口中喷涌而出。 “独孤家弄了这么大动静,那处地方的机缘,不是那么好拿的。不是不想带着你,我是怕护不住你。在休屠城时,我已经给红拂去了信,离得最近的红袖坊会来人暗中保护你的。” 跟那四位都聊过之后,刘暮舟倒是没那么见外了。 刘暮舟本以为苏梦湫不会答应,万万没想到,少女只看了刘暮舟一眼,便笑盈盈点头:“听我师父的。” 刘暮舟一乐:“这次这么听话?” 苏梦湫也是一笑,歪着头说道:“黄芽儿姐姐说了,破境之后的你,斩凝神初期已经是手拿把掐,但不一定对付得了凝神中后期,只不过观景之下的单打独斗,绝对无人能杀得了你。除了梦湫,你是对我最好的人,我好不容易有了个师父,我当然想让他好好的,我才不做拖油瓶呢。” 但话锋一转,苏梦湫又道:“传信给红姨,害你欠人情了。” 这话说得刘暮舟心里暖暖的,于是他伸手按住苏梦湫的脑袋,微笑道:“有什么欠人情的,她是属下,属下明白嘛?你师父是她们的公子。” 苏梦湫知道,刘暮舟也就嘴上这么说,将来肯定会用自己的法子还回去的。 镜花福地不大,一路上打碎几处幻境,不过一个时辰,两人便回了城。 返回客栈的路上,刘暮舟将十二把飞剑尽数给了苏梦湫,然后就是各式各样的符箓,甚至将另外一身白色法衣也套在了苏梦湫身上。 他都有些后悔当时南溪岛用了保命的珠子,否则交给苏梦湫,也能更放心些,他是生怕苏梦湫出点儿什么事儿。 眼看着刘暮舟还在乾坤玉中翻找法宝,苏梦湫赶忙拉住刘暮舟的手,叹道:“好了好了,不是有红袖坊观景保护我吗?真要来个金丹修士发难,你给我再多东西也没用不是吗?” 说话时,也到了客栈门口。 刘暮舟笑了笑,点头道:“也是,那你出去之后就直奔休屠城,不要再镜石岛耽搁。” 苏梦湫笑眯眯点头,“嗯嗯。” 结果她一抬头,便瞧见客栈楼梯口站着个蓝衣女子。只一眼而已,苏梦湫便忍不住张开嘴,“哇!这冰霜美人……” 刘暮舟也抬头看了一眼,正好那女子也看了过来,他嘴角一扯,拉着苏梦湫立刻转头。 娘的,当着苏梦湫要是被喊一声登徒子,那老脸都得丢光了! 虽然要找她,可刘暮舟也生怕见她。 而被拉出去的苏梦湫,此刻一脸疑惑,“怎么啦?不会认识吧?你又从哪儿认识的这么好看的姐姐啊?” 刘暮舟伸手敲了苏梦湫脑门,没好气道:“哪儿这么多话?客栈别去了,你赶紧出去。” 苏梦湫几乎是被提溜着,她回头又看了一眼蓝衣女子,疑惑道:“师父你怕什么?我不能认识认识你朋友吗?对了,她长得好像苏姨哎!” 刘暮舟尚未开口呢,一道倩影已然拦在前方。 蓝采儿依旧是那副清冷模样,但望着扮做道人的刘暮舟,还是嘴角微微上挑,轻声道:“你身边好像从来不缺好看姑娘?收个徒弟都要挑这等美人胚子?钟离沁知道吗?” 苏梦湫已经被放下,她眨了眨眼,往后微微一退。 这……有故事啊!咋个从没听他提起过? 此时刘暮舟神色有些苦恼,声音更是无奈:“金丹修士都不一定能看穿我,你怎么认出来的?” 蓝采儿嘁了一声:“风泉呀!它跟我打招呼了。” 刘暮舟嘴角抽搐,暗骂一声叛徒。 但刘暮舟明白,风泉跟着虞丘寒毕竟比他久的多,虞丘寒的女儿,它自然亲近。 蓝采儿已经不搭理刘暮舟了,而是翻手取出一枚坠子笑盈盈递给苏梦湫,温柔道:“我叫蓝采儿,你师父得管我叫姐,你……以后叫我姑姑吧。初次见面,这护身符是小小心意,也就能抵挡凝神一击,别嫌弃呀!” 短短四年多,卡在黄庭九炼很久的蓝采儿,也成了凝神修士。 苏梦湫没敢接,先看了刘暮舟一眼。 而刘暮舟,长叹了一声,呢喃道:“这都哪儿论的辈分儿?” 蓝采儿斜眼看向刘暮舟,问道:“那你说叫什么?” 刘暮舟一阵头大,摆手道:“罢了罢了,爱叫什么叫什么,人家给了,你就收下吧。” 苏梦湫嘿嘿一笑,伸手接过吊坠,立马一句:“谢谢姑姑。” 嘴那叫一个甜啊! 她眨着眼看向刘暮舟,又看了一眼蓝采儿,眼珠子转了转,而后言道:“师父,姑姑,那我先出去了,你们慢慢聊哇!” 话倒是没问题,就是眼神贱嗖嗖的。 气的刘暮舟抬脚就踢在她屁股上,骂道:“滚蛋!” 苏梦湫嘿嘿笑着往出口跑去,还特意传音刘暮舟:“师父放心,徒儿绝不会告诉师娘的!” 刘暮舟想骂来着,可人家已经穿过入口处的光幕了。 没法子,都被认出来了,刘暮舟只好对着蓝采儿说道:“走吧,去客栈坐着聊吧。” 蓝采儿点了点头,迈步之时,却说了句:“我去了龙背山,但没见到我师父。那个裴邟跟你关系不错?你怎么跟那样的好色之徒做朋友?” 这话问的,刘暮舟一下子不知道怎么说了。 而此时,蓝采儿突然说道:“武灵福地的事情听说了,那熊孩子嘴甜,我也喜欢他。将来要是回去,叫上我。” 都已经进了客栈,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了,刘暮舟还是没说话。蓝采儿一皱眉,冷声道:“哑巴了?” 刘暮舟先灌了一口酒,沉默片刻之后,才说了句:“师姐,你娘现如今在渡龙山。她没不要你,这几十年来,她体内被有心之人放了别人的一魂,有时候她所做之事,并不是出于本心。现如今,别人的一魂已经被抽走了,所以现在她很少清醒,始终是糊涂的,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要做什么。但在她清醒时,她答应先在渡龙山待着。另外,她想让你去看看她。” 蓝采儿闻言一愣,片刻之后才点了点头:“我师父年末也要回神水国,我……” 提起蓝葵,也就是杜湘儿,刘暮舟双眼瞬间眯起。 “师姐,有些事你知道了会很难接受,但我不得不说。你那位师父算计极深,不止是对我。虞丘师叔之死,与她脱不了干系!” 蓝采儿沉默了许久,刘暮舟也没打扰。 养自己长大传授自己修行法门的人,害得自己父母失和一死一疯。一边是骨肉亲情,一边是养育之恩,换成谁都很难接受这种事情。 许久之后,蓝采儿才点了点头:“你不说,我早晚也要知道的。我知道了,到时候,我会去问个清楚的。” 正此时,有个一身锦衣的年轻人迈步走入客栈。 “呀!这不是蓝仙子么?碧波潭一别就是几载光阴,仙子一向可好?” 刘暮舟嘴角一扯,这家伙……也算天骄? 第179章 子时三刻开门 刘暮舟没回头,而是以心声言道:“这家伙怎么来了?先别给我露馅儿啊!咱逗他玩儿玩儿。” 结果蓝采儿都没来得及说话呢,叶颉已经笑呵呵凑了过来,又走又笑。 “呦呵,这哪儿来的道爷?瞧着倒是面熟啊?” 刘暮舟还是没转头,但用脚指头都想得到叶颉此时神色,一定是笑盈盈又贱嗖嗖,记吃不记打的货! 而蓝采儿,只是淡淡然往叶颉下身看去,就这一眼,叶家大少当即打了个冷颤,下意识伸手护住裤裆。 刘暮舟憋着笑,这家伙没记住别的,就记住鸡冻了是吧? 也是,险些随随便便就能去一处皇宫了,能不记得清楚嘛? 叶颉见蓝采儿面色冰冷,赶忙收起嬉笑神色,干笑不已:“蓝仙子,咱们好赖也算半个朋友了,过去的事儿我不提,你也不许提更不许做啊!” 不许做才是正解,要是一句话不合适,又随手甩出冰霜给我冻住,我找谁说理去? 关键是此时,叶颉站在两人不远处,走吧,又怕人说他耍少爷脾气。不走吧,站这儿也挺尴尬的。 这家伙其实心眼儿不坏,刘暮舟也看出了他的尴尬,于是缓缓起身,朝着他一抱拳,微笑道:“贫道刘夜渡,见过道友。” 叶颉瞬间嘴角抽搐,“刘?” 他下意识再次低头,又侧了侧身子。 遇见姓刘的,准没好事儿! 可蓝采儿只微微一眯眼,便吓得叶颉抱拳回礼:“本……我叫叶颉,西域灵渠叶家,听说过吧?” 刘暮舟知道也装不知道,摇着头言道:“西域我只知道葡萄干儿,不说有的没的了,道友既然来了,那就快快请坐。” 叶颉可不敢坐,他进来的时候瞧见蓝采儿,一下子没管住嘴,打了个招呼。现在过了不过百余息而已,已经悔青了肠子。 只知道就不打招呼了,这下好了,没眼力劲儿的道士喊我坐下,我倒是得敢坐啊?可要是不坐,那岂不是外甥打灯笼? 刘暮舟心中一叹,这家伙,死要面子活受罪。他只得以心声对着蓝采儿说道:“还是凶点儿好,你看他都不怕我了。” 蓝采儿瞅了刘暮舟一眼,意思很明显,这是看在你刘暮舟的面子上。刘暮舟瞪大了眼珠子,略带疑惑,好像是在无声答复她,我有什么面子? 之后她才看了一眼叶颉,随口道:“刘道长请你坐下,怎么,不给面子?” 嗖一声,叶颉已经坐下了。 坐下之后他才笑呵呵的说道:“岂敢岂敢。” 刘暮舟笑而不语,只是喝酒。 叶颉坐在这里,见无人言语,便笑盈盈望向蓝采儿,问道:“蓝仙子,学宫布告看了没有?那家伙出了那么大的风头,独孤家人都眼瞎吗?怎么不请他?” 此时蓝采儿看向刘暮舟,神色古怪。 年轻道士轻咳了一声,一副疑惑模样,询问道:“叶公子这哑谜打的,是在说什么人?” 叶颉转头瞅了一眼道士,撇嘴道:“跟你同姓,一个脑子有病的家伙!为了一根剑穗儿险些把老子打死,好端端的害得我被人关地牢里,回家后还被禁足整一年!” 蓝采儿以余光扫向刘暮舟,随后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而后才说道:“那剑穗儿他一条,他喜欢的姑娘一条,你抢走人家那时候唯一与喜欢的姑娘有所牵连的物件儿,不打死你才怪!” 叶颉欲哭无泪,“可我由头至尾,就没见过那剑穗儿啊!而且他还拐走了我家老祖儿,我……唉,说多了都是泪啊!” 刘暮舟只是喝酒,这事儿不聊,否则容易露馅儿。 但叶颉却滔滔不绝:“其实也没来多少人,我方才进来时看见了龙背山修士,还有青崖山的胡茄、西南那个万重山的段潜阳。对了,我看觅秋城葛泫也在,除了他,北境好像再无其余人了。要论天骄,谁能跟钟离沁相提并论?可她也不见踪迹,更别说胡游乱逛的刘暮舟了。” 说到这里,叶颉长叹一声:“可惜,若玄风那位前太子废了,若不然,瀛洲天骄有必他一席之地的。” 这家伙简直没完没了,“哦对,还有学宫那位憋着成圣的,自打夕死城里四个人打了一架之后,就再无消息了。” 刘暮舟还是在喝酒,突然间想到了赵典,也不知道那家伙有没有爬起来。当年交手,他没用最拿手的戟,刘暮舟也未曾拔剑。 蓝采儿瞧见刘暮舟兴致不高,便转头盯着叶颉,问道:“有完没完?认识这么多人,夸呢?” 说罢,又看向刘暮舟,“都知根知底,你差不多就得了,他问的不错,我也挺好奇,钟离沁呢?” 知根知底?差不多得了?还问他钟离沁呢? 叶颉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扯着嘴角转头,见年轻道士酒是一口接一口,顿时便想骂娘! 饮牛一般喝酒的,年轻人当中他也没见过几个。 结果此时,刘暮舟取出烟杆子,一边点烟一边说道:“去昆吾洲了,说赶在过年前回来,就看能回来不。” 既然都被蓝采儿点破了,刘暮舟便也没打算继续逗叶颉,于是他转头看向年纪轻轻的炼器师,微笑道:“你怎么还不是炼器宗师?” 叶颉深吸一口气,看着刘暮舟时,眼角疯狂抽搐。 “你大爷!有意思吗?” 刘暮舟乐得合不拢嘴,“有啊!” 不过此时,有人以剑气包裹心声传向刘暮舟,刘暮舟便转头往外看了一眼,而后询问道:“进那处秘地的凭证拿到了没有?” 叶颉没好气道:“没有,你别岔开话题啊,你这家伙,真他娘无聊!老子好歹是跟你一起打过她的人,我……” 说打过她时,手指头下意识指向蓝采儿,结果抬手之时,叶颉就后悔了,只觉得裤裆凉嗖嗖。 蓝采儿没理叶颉,只轻声道:“进来之前就拿到了,但我只有一个。对了,觅秋城那个葛泫与独孤家关系不赖,他一个人就得了五个进去名额。” 叶颉赶忙收回手臂,使劲儿点头:“就是,我可听说这两家祖上有仇呢,没想到现在处的这么好了。” 刘暮舟闻言一笑,连蓝采儿跟叶颉都信了,那独孤家明面上的算计,就算得逞了。 此时刘暮舟端着烟杆子起身,而后以心声言道:“我的名额本来是跟葛泫要的,就不跟你们一起了。事情没那么简单,既然要进去,那就小心再小心。” 都打算走了,可叶颉突然贱嗖嗖问道:“哎,你俩不一起?应该是我走啊!” 此话一出,蓝采儿与刘暮舟几乎同时转身望向他。叶颉面色一僵,干笑道:“玩笑,玩笑而已嘛!” 而刘暮舟与蓝采儿,异口同声骂道:“你有毛病吧?” 骂完之后,刘暮舟先行走出客栈。客栈不远处站着一群人,为首的女子身材高挑,穿着草绿长裙,头发半披,插着两支雕花发簪。在她身后,一边是长着丹凤眼的独孤桂圆,另一边则是身形高大,拿双手剑单手使的独孤八宝,再后面才是莲子跟粥。 独孤柱台只有一儿一女,前方这位,估计就是独孤敏敏了。先前所见的独孤牖台并无子嗣,故而除了最前方的独孤敏敏,剩下的姓独孤的都是老三独孤扉台的子嗣。 此时独孤八宝心声再次传来:“给你透个底,那处地方不比已经对外开放的地方小,神识会被压制,进去时人会被随机分开,遇见谁要凭运气,还是要小心。” 而此时,又有几人踏风而来,落在了刘暮舟身边。 刘暮舟往葛泫身后看了一眼,面露疑惑。 葛泫解释道:“我孤身南下的,那么多名额没地方用。” 刘暮舟看着他身后的白衣青年与当时路边见过的卖石老头儿,问了句:“所以你送人了?” 葛泫呵呵一笑,“送?我是那样的人吗?” 老者冲着刘暮舟一乐,“呦,道爷,又见面了?” 倒是那个白衣青年,手持一把折扇,笑盈盈望着远处大山:“子时三刻开门,时候尚早啊!” 话音刚落,他见蓝采儿从客栈走出,一双眼睛当即光芒四射。 大步走到客栈门口,青年抓着折扇抱拳,那叫一个满脸笑意:“这位仙子看着面生啊?在下牧月宗韩放,不知是否有幸能……” 话未说完,便听见蓝采儿冷冷一声:“滚!” 刘暮舟摇了摇头,以心声问道:“你怎么卖他了?” 葛泫答复道:“废话,人家价钱给的高啊!” 而此时,独孤敏敏微微一笑,往前走了几步之后,指着刘暮舟曾去的那座山峰,高声道:“诸位道友,子时三刻秘境开门,可莫要错过时辰了。” 街巷之中,拿到进去凭证的人尽数往那处山头儿望去,没拿到的,只能干着急。 刘暮舟又看了一眼卖石老者,老者像是不经意间发现刘暮舟在看他,于是点了点头,露出个和善笑容。 其实刘暮舟心里也犯嘀咕。 瞳术看不出这老头儿有无遮掩容貌,难不成真是我想多了? 第180章 诸位请进 那个没眼力见儿的家伙被蓝采儿冷喝一声之后,竟然还是满脸的笑意。 “这位仙子,在下是真心想与你结识。这秘境马上开门,仙子要是没名额,我帮仙子弄一个?” 别说蓝采儿了,就连叶颉也直嘬牙花子。 叶颉心说我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老子好歹是要脸的,问一句人家要是不搭理,我也就不问了。可这什么牧月宗的韩放,听都没听过,哪儿来这么大脸? 实在是看不下去,叶颉本想也学人家路见不平的,结果他才迈动一条腿,便突然察觉到了一股子寒气。 再一抬头,韩放已然成了冰雕。 这一瞬间,在场之人尽数投来目光,叶颉嘴角抽搐不已,只觉得下身隐隐发痛。 被冻的感觉,他最清楚啊! 独孤八宝眼皮也是一颤,这女子都没动用自身灵气,只是将周遭灵气当中的水抽丝剥茧而出,又运转手段将其化成冰的。她当然是擅长冰法的,但一定没用出自己体内积蓄的灵气。 于是独孤八宝传音问道:“这人谁啊?别装,我知道你们认识。” 还在客栈坐着的时候,独孤八宝便发现了刘暮舟与蓝采儿还有叶颉坐在一起。 刘暮舟也往蓝采儿那边看去,一眼之后,传音答复独孤八宝:“虞丘师叔的女儿。” 独孤八宝闻言一愣,赶忙转头望向蓝采儿。 看过之后,独孤八宝叹道:“我没见过虞丘师伯祖,但我师父曾受师伯祖指点。” 刘暮舟心中一乐:“想着帮衬她?你算了吧,你都不一定打得过她。” 说罢,刘暮舟看了葛泫一眼,问道:“你的顾客,不去说说情?” 葛泫呵呵一笑,“你晓得什么叫买定离手吗?” 刘暮舟眨了眨眼,神色诧异:“看样子心情好了许多啊?” 这么一说,葛泫又苦笑了起来。 “哎,那我能怎么办呢?走吧,四处逛逛,子时很快就会到的。” 其实也没几个理会韩放,境界低的不敢贸然出头儿,境界高的都看得出,过不了多久那些冰就会融化的。 葛泫原本想着与刘暮舟找个僻静处喝两杯的,结果没走两步,不远处站立的独孤敏敏便笑盈盈喊道:“葛兄,话还没说完呢,咱们得接着。” 而独孤八宝则是一个瞬身到了刘暮舟身边,微笑道:“葛宗师与我堂姐有话要说,我与道友也有话要说,走走?” 想都不用想,是独孤敏敏让独孤八宝过来了。 果不其然,独孤八宝心声冷笑道:“我这堂姐,八百个心眼儿,听说我跟你认识,你又跟葛泫一起进去,这不,她找葛泫我找你,让那些人瞧见,不就是觅秋城与独孤家是穿一条裤子么?” 刘暮舟笑道:“那就走走。” 迈步往北边儿较为僻静的街道走去,走过那间当铺之时,刘暮舟一转头,便瞧见站在台阶上方的吕玥。 十四岁那年,提着春江大鲤去送宋青麟,当时吕玥也站在高处,眼神像是在看蝼蚁。 可这次,在察觉到刘暮舟目光之后,她不再高高在上,眼神也变得平淡,可不是像看一只脚下的爬虫那样了。 或许是吕玥的心境有变化,或许是刘暮舟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可以随手拍死的蝼蚁,或许是两者都有。 但有一件事可以肯定,除非那些站在山巅的人,否则谁也做不到像以前那样,用看待蝼蚁的目光看刘暮舟了。 李代站在吕玥身后,见刘暮舟走了之后,便凑到前面,轻声言道:“吕师姐,方才那个道长我见过,燕儿师姐说他很像一个人。” 巢燕猛的回头,瞪眼望向李代:“你怎么这么多话?” 吕玥倒是没阻拦两人嬉闹,只是问了句:“你觉得像谁?” 巢燕也转头看了一眼走远的刘暮舟,而后笑道:“当年救我的那个人,还能是谁?” 这句话,吕玥听在耳中,顿时思绪万千。 她自认为天赋算不上顶尖却也不差,尤其觉得自己眼光好。当然,这都是在龙背山被封、杜湘儿改换门庭之前。 这些年,她有三次万万没想到。 万万没想到那个一身汗臭的泥腿子能连杀黄术两次后光明正大的救走宋青麟,万万没想到那个瞧着甚是乖巧的杜湘儿,在进入龙背山之后就换了个人似的,那种自利好像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万万没想到,那个已经让他改观的泥腿子后来竟有那么多的传闻。为个已经死了的梅妖,竟然孤身闯行宫,冒天下大不韪斩一国太子。竟是能在龙背山短短六年之后,成了她都不敢想的楼外楼弟子。 “师姐?你怎么啦?” 巢燕一声师姐,吕玥才算是回神了几分。 略微沉默之后,吕玥摇了摇头,呢喃道:“天下事,总是出乎人预料的。” 此时独孤八宝已经与刘暮舟走到一处僻静街道,人少了许多,唯独道路尽头有个坐在路边吃馄饨的绿衣女子。 那女子刘暮舟不认识,却知道是谁了。 青崖山的胡茄。 至于叶颉口中那位西南万重山的段潜阳,好像尚未出现在镜花福地之中。 独孤八宝翻手取出一壶酒递给刘暮舟,而后言道:“方才那个吕玥,难不成也认识?” 刘暮舟接过酒水,独孤八宝这家伙个头儿有点高,看他得抬头。 “算是我见过的第一个炼气士,当年我同乡被龙背山羞辱,是她给了我消息,所以即便厌恶龙背山,却没那么厌恶她。” 另外便是,当年打死余半仙的是刘暮舟与钟离沁,救了巢燕他们的也是刘暮舟与钟离沁,但来时路上听到的,吕玥回龙背山后说的,是她斩了半仙救下的那些孩子。 她不可能知道那个余半仙背后是什么,而一个小小余半仙,没什么邀功的。 所以不难猜,吕玥是怕留下的巢燕会因为刘暮舟而受影响,所以才这么教她的。 独孤八宝点了点头,走了几步之后,却突然以心声言道:“家主的长子最受疼爱,就是你见到的那个。照理说,拉拢瀛洲天骄的机会,应该是给长子才对,为什么会给独孤敏敏?虽然我少年时就离家了,但我也知道,家主并不喜欢敏敏姐,因为大伯母生下敏敏姐之后便出家为尼了。所以……这是我又一件弄不明白的事情。” 刘暮舟一乐,灌了一口酒,而后以心声言道:“收到进去凭证的天骄,今日见到的一半都跟我是熟人。此地修为限制摆着呢,即便有什么幺蛾子,我们这么多人,也不必怕,只小心些就是了。” 话锋一转,刘暮舟还是问了句:“祭天金人,你听说过吗?” 独孤八宝点头道:“小时候听我那老爹说起过。祭天金人是个纯金打造的神像,传闻以金人祭天,能唤来天金大神,这是休屠部不知供奉多少年的神只。但我没见过金人长什么样。问这个干嘛?” 刘暮舟摇了摇头:“没,提前问问。” 不多久,已经走到了那个青崖山女修吃馄饨的地方。 刘暮舟倒是懒得转头特意去看,但独孤八宝转头看了一眼。 这胡茄穿着一身绿衣,但现身裙摆不过脚踝,绣花鞋之上绑着一根五色彩绳儿。 独孤八宝皱了皱眉头,这玩意儿在昆吾洲,是五月初五时往脚上绑的,据说蛇见了会绕道。 刘暮舟都已经走到前面了,可那胡茄突然转头,眯眼望向独孤八宝。 青崖山的女修,不会有难看的,刘暮舟看谁都那样,但胡茄这一回眸,独孤八宝当即愣在了原地。 刘暮舟嘴角一扯,心说蓝采儿不比她好看?看蓝采儿都没这样,怎么一见这胡茄走不动道儿了? 胡茄淡淡然望着独孤八宝,一双眸子古井无波。都过去十几个呼吸了,独孤八宝还不转头,胡茄终于皱了皱眉,冷声问道:“是镇野楼的剑修没见过女人,还是独孤家的男人一个个都像独孤扉台?” 被这么一句,独孤八宝当即涨红了脸,使劲儿摇头:“不……不是。” 胡茄眉头一皱:“那你还看?” 一瞬间,独孤八宝不知所措,求助似的往刘暮舟站立之处望去,却又是一愣。因为方才还在这里的年轻道人,此刻已经没了人影儿。 刘暮舟已经走老远了,嘴里还嘀咕:“白长这么个头儿了,学学我不行吗?我刘暮舟什么时候在喜欢的女子面前走不动道儿了?” 只是……青崖山的女子,要是真喜欢了,也难。 邓紫苏可就是前车之鉴,要下山嫁人,就得抽走一魂。 可是独孤八宝确实是走不动道儿了,离得远时还没什么,可在近处一看,他是怎么瞧胡茄怎么觉得好看。就好像胡茄的眉眼,是照着他的心缝儿长出来的。 于是乎,独孤八宝深吸一口气,挤出个笑脸,轻声道:“我…我叫独孤……八宝。” 胡茄翻了个白眼,转头喝了一口汤,而后才说道:“没听说独孤八宝有口吃,你想干嘛?” 独孤八宝使劲儿咬了一下腮帮子,可说话时,还是结巴:“我……你……你叫什么?” 胡茄放下碗,猛的起身,淡然道:“我叫我。” 独孤八宝一下子又不知道说什么了,已经走远许多的刘暮舟干脆撤回心神不再看了。可刘暮舟心里奇怪了,一辈子只钻女人被窝儿的独孤扉台可是此中好手儿,就丁点儿没传给自己儿子? 刘暮舟没等独孤八宝,而是大概绕着这座没名字的城池转了一圈儿。 进那处秘地的凭证,有三十是给请来的瀛洲天骄,剩余的七十则是要那些想要寻求机缘的人去争的。那七十人,恐怕早就各自争得了进去凭证。 一圈儿转下来,光是凝神修士,刘暮舟见了不下十几个。剩下的多是黄庭修士,且散修居多。 就这,还有相当一部分人尚未出现,估计是不愿提前暴露身份,等到开门之后便会直接冲进去。 没过多久,天色以晚。远远便瞧见独孤八宝垂头丧气往独孤桂圆那边走去,刘暮舟就知道这家伙肯定没能讨人喜欢。 又抿了一口酒,刘暮舟叹道:“八宝啊!这事儿,我也爱莫能助啊!” “什么爱莫能助?” 葛泫一步落下,一脸疲惫,苦笑道:“什么爱莫能助?这独孤敏敏心眼儿太多,好累啊!” 说着,葛泫取出枚金灿灿的牌子递给刘暮舟,“喏,凭证别忘了。独孤家的人倒也是有意思,纯金打造,还一个个都是无事牌。” 又是金子? 见刘暮舟拿着拍着端详不止,葛泫瞅了一眼天幕,而后言道:“子时快到了,瞅什么呢?还不滴血。” 刘暮舟闻言一愣,反问道:“还要滴血?” 葛泫点了点头:“是啊,滴血炼化之后这无事牌便是你的路引,不然进不去的。” 若是这样,那就只能滴血了。 刘暮舟伸出手指微微一抖,一滴鲜血便自指尖渗出,而后滴入黄金无事牌之中。血液沾在无事牌的一瞬间,刘暮舟突然有一种古怪感觉,可仔细感受了半天,却也说不出这是什么感觉。 想了想,他以心声问了一句:“八宝,你们需要往无事牌滴血吗?独孤敏敏……有没有滴?” 独孤八宝此时也坐在一处屋檐之上,听见刘暮舟声音后,有气无力的答复:“要的,敏敏姐也滴血了,我跟两位姐姐还有小粥都看见了。” 刘暮舟双眼微微一眯,却听见不远处砰的一声,原来是有个人,终于解冻了。 刘暮舟又传音叶颉,问道:“看得出这无事牌有什么不寻常处吗?” 叶颉还坐在客栈里,听见之后也拿出自己的无事牌,仔细看了看。 看了半天,他还是摇了摇头,轻声道:“路引法宝而已,能有什么不寻常的?” 也是此时,刘暮舟所在的屋顶下方,有人推门而入,听声音是要买丹药。 可刘暮舟耳边偏偏传来一道女子声音:“谷雨不便当面行礼,公子见谅。有件事要告诉公子……” 半个时辰之后,女子买完了东西,离开这丹药铺子。 而圆月此时,将过中天。 独孤敏敏缓缓悬空而起,声音传遍一城。 “子时三刻已到,诸位,请进!” 话音刚落,一道刺眼光芒自西山一处山谷传来。或许是因为滴血黄金无事牌,刘暮舟竟然无需查探便能感觉的到,入口正是山中鸟兽所跪拜的山谷清潭! 葛泫起身,呢喃道:“走吧。” 刘暮舟点了点头,正要起身的,手中黄金无事牌却突然发出一阵金光。 正诧异之时,刘暮舟瞧见无数道金光往清潭飞去。 紧接着,他两眼一黑,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入了山谷清潭。 第181章 没开锋的剑 这种感觉最是讨厌,即便到了黄庭六炼,还是会天旋地转,胃里面翻江倒海的。 好在这种感觉只是一瞬间,之后便有脚踏实地的感觉了。 眼前黑障褪去,紧接着便是一缕刺眼阳光射来,刘暮舟不得不抬手遮挡。 与此同时,一股子清风灌入双耳,风掠树梢的声音与流水声,几乎同时传入耳中。 此时刘暮舟才放下手臂,朝着四周打量了一番。 日正中天,正前方是一处巨大石谷,山石斜着靠向山腰,山方尽头处满是参天松柏。 往左手边望去,一片长满松柏的斜坡之下三百余丈,尽头处的一片大湖在日光之下变得闪烁。 右手边则是茂密山林,也尽是青松,倒是松间有清溪蜿蜒而下,想来最终是注入了下方那片湖泊。 往前走了一步,刘暮舟微微一抬手,山风立即来。 此时刘暮舟面色变得诧异,此地灵气之浓郁,即便是栖霞山都难以比拟,若与寻常人间相比,胜其百倍犹余。 试了试以神识探路,果不其然,也就周遭三丈,远了严根儿感觉不到。 于是刘暮舟犯了难,在这地方,也就能分清个东南西北,这要往哪儿走? 算了,哪里都去一去吧。 想到此处,刘暮舟脚尖微微点地,猛的掠地而起,脚踏一股子清风,打算先往山下湖泊而去。 可他才跃至百丈之高,正要取出酒壶时,一股子无形压力陡然而生,就像是无形之中有一张大手,硬生生将他按回地面十丈处。 刘暮舟抬头朝着天幕看了一眼,双眼一眯,呢喃道:“什么意思?一方小天地也敢如此压人?” 话音刚落,刘暮舟扭了扭脖子,反正此地无法谁都无法以神识探视,他干脆运转雷霆真气,猛的朝着天幕冲去。 进来就给人下马威,那就试试谁硬! 瞬息而已,刘暮舟又到离地三百余丈处,是强顶着那股子压力而上的。 但此时,那股子巨大压胜之力竟是成倍递出,即便是自认为能扛着山行走的刘暮舟,也再也撑不住这股子巨力,被这压胜之力像是拍苍蝇一般,径直砸向山谷底部! 天幕传来一阵破风声音,刘暮舟瞬间坠地,只听得轰的一声,便将地面砸了个大坑! 大坑底部,刘暮舟皱了皱眉头,望着天幕,怎么都想不通。 便是外界那一半的大世界,也没有如此之重的威压,怎地到了这里却这么重? 他长叹一声,呢喃道:“算了,不让飞太高太快,我慢点儿还不成吗?” 一个飞身跃出大坑,仔细打量了一番,看来山谷底部也是通向大湖的。 正要动身呢,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女子声音:“有没有人在啊!谁来帮帮我啊!” 这声音,刘暮舟微微一皱眉,立刻飞身而去。 这次学聪明了,离地十丈高。 但是速度怎么都快不起来,也不知道御剑能否提速。 十几个呼吸之后,刘暮舟到了山谷下方。离着老远便听见有女子哭泣声,更有野兽的沉重喘息。 只远远望了一眼,刘暮舟立刻皱起眉头。 因为此时围着巢燕的,正是三只有黄庭气息的金虎!远远望去,那三只巨大老虎浑身金光灿灿,像是被黄金浇筑而成。 奇怪的是,这三只金虎没有丝毫妖气。 巢燕倒在地上满脸惊恐,接连往后倒退,左肩到左边胸口鲜血直往外溢出,还在带着哭腔喊道:“救命,谁来救救我!” 可下一刻,一只金虎咆哮一声,猛的跃起,饿虎扑食! 刘暮舟见状,赶忙甩出一张神行符,瞬间拦在巨虎身前,抬手一拳砸在金虎脑门,砰的一声,金虎已然倒飞而出。 刘暮舟大袖一挥,道袍的宽袖之中飞出数道镇妖符盘旋在半空中,将三只金灿灿的老虎围困在了其中。 可巢燕却焦急喊道:“道长,它们不怕这个!” 刘暮舟猛的皱起眉头,再一转头,三只金虎竟然无视自己以雷霆剑气所绘制的五雷镇妖符,全力朝着刘暮舟冲撞而来。 刘暮舟虽然心有疑惑,却也就那样。 “不怕符箓,还不怕拳头吗?” 一把撸起右臂袖子,刘暮舟双腿微微一屈,猛的朝前跃出与金虎对冲,只一拳而已,一头金虎的头颅便被砸出一块儿大坑。 撸起左臂袖子,又是两拳,剩余两头金虎身上也变得凹陷,倒飞了出去。 可刘暮舟还是皱着眉头,这他娘是真金做的啊?延展性极强,竟然打不碎? 更让刘暮舟没想到的,是这三头金子做的畜生,竟是无事方才受的重击,只翻身起来,甩了甩头而已,竟然再次恢复如初。 此时巢燕才说道:“这些东西是真金所铸,道长可以试试火攻!” 刘暮舟闻言,心中嘀咕,你不是知道怎么对付么?那咋还弄得这么狼狈? 但刘暮舟想的,其实也是。 只不过,他往不远处的山石望去,竟然先一抬手,将一块儿平整石头凿出个三丈见方的光滑大坑。 巢燕见状,有些不明所以,你放着好端端的老虎不打,跟石头过不去什么呢? 可就在她愣神的一瞬间,日光之下,三道金光竟是从她眼前划了过去。 下一刻,只见那个年轻道人一个瞬身到了三只金虎上方,只是竖起双指与胸前,嘴里嘀嘀咕咕不知念得什么咒语。但只片刻而已,他身边便有数道黄符盘旋,黄符之中雷霆涌动。在雷霆出现的一瞬间,炽热!热到巢燕感觉魂魄被下了油锅似的。 刘暮舟偷瞄了一眼巢燕,心说这丫头总看不出来什么吧? 于是乎,他有模有样的朝天竖起双指,大吼一声:“急急如律令,雷公助我!” 话音刚落,符箓之中立刻有狂暴且炽热的雷霆外溢而出,巢燕看着三只金虎化为金水,那叫一个目瞪口呆! 而刘暮舟,则是望着逐渐成型的金砖,乐得合不拢嘴。 哎呀呀!真是个好地方啊!都有点儿后悔没带上苏丫头。 片刻之后,巢燕嘴角也抽搐了起来。她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要先挖个光滑大坑,原来……原来是要浇筑金砖。 刘暮舟一挥手,剧烈狂风瞬间冷却金砖,他又挥手将这金砖装入乾坤玉中,简直乐得合不拢嘴。 这玩意儿带回去之后,一不小心掉地下,再让夭夭捡到。小丫头就不必再为了给大家发放“俸禄”而发愁了。 秦若白的信早已被青瑶转寄了过来,青瑶同时告诉刘暮舟的,就是夭夭这丫头每天都起的很早,在山里钻来钻去的采药,还不好意思在北峡镇卖,就偷偷跑去南峡镇,卖出来的钱便给如今山上的每个人都要发俸禄。 最开始是叶仙城跟岳不山,隔几天就往山里撒点儿灵药。现在是青瑶,反正每次夭夭去采药,都能满载而归。 事实上最开始,夭夭只想给月淓发俸禄。结果酒糟鼻老者吃撑了没事干,问了夭夭一句:“怎么你哥哥就让给月淓发俸禄,给我们都没有?” 也算是叶仙城的玩笑话,可是夭夭记心里了,于是就想着给所有人都要发俸禄,还是以刘暮舟的名义。 就为这个,不太出门的岳不山跑去打了叶仙城一顿,青瑶也单独打了他一顿。后来黄芽儿跟刘末山去了以后,各自打了他一顿。其实灵眸与虎孥也想打他,碍于打不过,就算了。就连易悟真跟香芸香藤,都好几天没理不靠谱的酒糟鼻老头儿。 不过现在好了,这长宽高各三丈的金砖,夭夭只需要每月切下来十几块儿拇指大小的去发放她认为的俸禄,百八十年都用不完。 想到此处,刘暮舟心情大好,一步跳到巢燕身边,递给她一枚丹药后,笑盈盈问道:“就这三个?还有吗?” 巢燕面色一苦,皱着眉头,可怜巴巴道:“就这三个都差点儿让我英年早逝了,再多还得了?” 吃下丹药,巢燕运转灵气疗伤,片刻之后,她换了一身白色衣裳,才笑盈盈的朝着刘暮舟道了个万福。 “谢谢道长,我就说跟道长有缘吧?” 刘暮舟闻言一乐,取出酒壶抿了一口酒,而后摇头道:“跟我有缘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哦。” 巢燕还是一脸笑意,却使劲儿摇着头:“不不不,就是好事儿。不过,我还是觉得道长很像我小时候见过的一个人。” 刘暮舟迈步往湖边走去,一边巡视着周围,想着在炼几块儿金砖。一边说着:“哦?看来你很想见他啊?” 巢燕赶忙跟上,到了刘暮舟前方之后,转过身倒退着望下,边走边点头:“是啊!这一晃都九年了,当时我才十一岁,要不是大哥哥与大姐姐,我早被不要脸的强盗送给了个不要脸的邪修,被人炼化成皮影儿戏了。” 这丫头,还挺逗。 刘暮舟哈哈一乐,“好一个皮影戏,那你既然想见他,为什么不去找?” 巢燕闻言,长叹了一声:“我那时候小,不知道拜师的地方与他们有矛盾。一来是有矛盾,我不好找。二来是……救了我们的大姐姐好找,但太远了!可是大哥哥这些年一直在外面,天南地北的游历,我也只是偶尔在青玄阁的山水见闻见到关于他的消息,就更难找了。” 说着,巢燕又是一叹:“唉,这次独孤家说是请了一洲天骄,我非要跟着师姐来,就是想着能不能见到那个大哥哥。现在看来,大哥哥没来这里。” 刘暮舟真的没想到,还有与当年北上时救下的一船孩子有再见之时。更没想到,见到的这个,还将此事记得如此清楚。 刘暮舟又灌下一口酒,而后呢喃:“若是见了呢?你想跟他说什么?” 巢燕闻言,整个人一下子换了一种气势。 她猛的转身,一脚蹦飞一块儿石头,而后笑道:“我所在的山门,除了我们一峰,其他地方都不仗义!但我要学大哥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要做个江湖闻名的大女侠!” 刘暮舟笑着点头:“好啊,有这个心就很好。可是,为什么说除了你所在的一峰之外,其余地方都不仗义?” 巢燕皱了皱眉头,突然长叹了一声,一副大人模样,叹道:“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不说,不说了。” 刘暮舟点了点头:“好,那就不说。以后不要对谁都这么健谈,防人之心总要有点。” 巢燕使劲点头:“我当然知道啊!但是道长救了我,我又觉得道长很像那个大哥哥,像大哥哥的人怎么可能是坏人?” 其实刘暮舟是有些诧异的,所谓的不仗义,在仙家山门才是常态。但巢燕能有如此心态,说明龙脊峰与那龙背山,几乎是格格不入了。但同一座山峰,怎么教出来与巢燕截然不同的吕玥来的? 现如今的巢燕能如此开朗,还以做个侠女为心愿,不正是龙脊峰也有几两侠客骨的佐证? 刘暮舟收起酒壶,摇头道:“人是会易容的,像你那个大哥哥,也不一定是好人。” 哪成想巢燕撇了撇嘴,“才不是呢!是一个人由内而发的感觉,不是相貌。道长给我的感觉,就像当年那个大哥哥,一身正气!只不过,当年那个大哥哥更锋锐些,道长则像是一把没开锋的剑。” 没开锋的剑? 这句话使得刘暮舟微微一怔,我这把剑,尚未开锋吗? 聊天的这会功夫,已经到了湖边。 刘暮舟还在想巢燕的那句话,但前方湖面,突然间有人疾驰而来,后方还有几道金色身影追赶。 巢燕立刻转头,果不其然,看见刘暮舟双眼直放光。 她就纳闷儿了,这点儿金子对炼气士来说无足轻重,这位道长很爱财? 不过巢燕感觉脚底下被什么一托,瞬息之间,刘暮舟已经带着她挪到一旁的大石头上。 与此同时,有个身穿白衣手持折扇的青年被两只巨大金蟾追到了岸上。 刘暮舟淡淡然望着下方青年,心说怎么偏偏遇上他? 青年自然瞧见了刘暮舟,于是大喊一声:“道长,在下牧月宗韩……” 话未说完,一只正儿八经的金蟾越过韩放上空,拦住了韩放去路。 此时的韩放,脸皮颤抖不止。 “道长!搭把手,我必有重谢!” 刘暮舟眨了眨眼,伸手扣了扣鼻梁,笑问道:“那韩公子觉得自己的命,值多少钱?” 第182章 飞禽走兽皆化金 一句你的命值多少钱,韩放瞬间愣住,但只瞬间他便破口大骂,唾沫横飞。 “死道士!你大爷,什么时候了,你跟我提钱?我他娘……” 话都没说完,两只金蟾各自伸出舌头,好家伙,那长舌头足足十几丈长,鞭子一样就甩来了。 韩放大惊失色,看样子是已经吃过亏了,他也只能不断躲闪。 可他不过一个黄庭后期,对上同样是黄庭后期的金蟾,哪里又躲得过? 实在是没法子,韩放一咬牙:“道长,一百大钱,您是修道之人,当心系……噗……” 又是一句话没说完,在他后方的金蟾猛的跃起,一头便将他撞飞出去。 巢燕眨了眨眼,再一转头,哎?道长呢? 转过身时巢燕才发现,身后已然出现了个大坑,刘暮舟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铲子,正把大坑往平整修着呢。 巢燕嘴角一扯,问道:“道长,真不救啊?” 刘暮舟摇头道:“救啊!” 此时又是砰的一声,韩放再次被撞飞。 刘暮舟转头看了一眼,而后笑盈盈问道:“韩公子,你的命就值一百大钱啊?” 韩放刚刚从碎石堆起来,面对这两只怎么都打不死的金蟾,他简直是欲哭无泪。 可此时,他灵气已经消耗到所剩无几,听见刘暮舟说话之后,只得咬着牙,高声喊道:“只要道长出手救我一把,我便赠与道长……二两月魄!” 刘暮舟一步跳出石头坑,笑盈盈喊道:“一百大钱,加二两月魄。” 牧月宗,自称能放牧月亮,事实上也就是有一样宗门至宝,可以吸取月魄而已。 而这月魄,至阴至寒,估计他牧月宗一共也没多少。 可是韩放听到刘暮舟加码,又是破口大骂起来:“死牛鼻子,你他娘趁火打劫是吧?老子……” 又是一次话未说完,侧边一只金蟾猛的吐出舌头,韩放一个不小心就被那长舌卷住,猛的拽向了半空中。 人都要死了,谁还在乎钱啊? 韩放都快哭了,撕心裂肺的喊道:“道长,我答应!” 巢燕赶忙转头,“答应了答应了。” 刘暮舟一乐,又是甩出神行符,瞬息之间便到了吐舌金蟾身边,炽热一拳便砸飞金蟾,拳头所在之处,竟然有金子融化滴在了地上。 刘暮舟赶忙收回拳头,一脸肉疼。 不行不行,这么打损耗太大。 可韩放已经快被卷进去了,牧月宗的少宗主伸长了手臂,哭喊的:“道长,救我啊!” 刘暮舟一乐,突然间又竖起双指在胸前,嘴里呢喃:“糊弄糊弄鬼,急急如律令!” 下一刻,又是数道符箓将两只金蟾围绕。 舌头也在此时松开,韩放重重坠地。 在蛤蟆口中捡回一条命,韩放浑身颤抖,可他一抬头,便瞧见两道金色影子划了过去。 巢燕离得远远的,这一幕,她已经是第二次见,所以见怪不怪了。 她还是觉得道长是个好人,就是……就是贪财了些。 眼瞅着数道符箓雷霆攒动,已经将一只金蟾炼为金水落在地上“模具”之中,韩放也忍不住嘴角一颤,情不自禁蹦出一句:“这道士穷疯了吧?” 但下一刻,韩放皱了皱眉头,他看那雷霆,怎么就这么眼熟呢? 刘暮舟跳到半空中,往金蟾后背望去。 方才打那三只老虎时没看清楚,此时定睛一看,金蟾后背的确有与金虎身后一模一样的印记,看样子像是符箓,但……这种符箓,刘暮舟根本就没见过。于是他一边将符箓模样记在心中,一边笑盈盈望向韩放,微笑道:“韩公子,这可还有一只呢,答应的事情,还能兑现吗?” 韩放嘴角一扯,翻找出来乾坤玉,找来找去,脸也越来越皱巴巴了。 他捧着一只装钱的乾坤玉,哭丧着脸说道:“道长,说到的事情我自然会做到,但月魄我身上没有。而且,钱我只有这么多了,九十八枚大钱零九枚重钱零五小钱。” 刘暮舟心中一叹,一挥手将钱袋子拿过来。而后心中呢喃:“这牧月宗做什么生意的?咋个这么有钱?一个少宗主出来,随随便便带这么多大钱?进这里的名额,可是韩放花了五十枚大钱找葛泫买的。” 打开钱袋子看了一眼,刘暮舟手指微微下压,另外一种蟾蜍也在顷刻之间化作金水。 刘暮舟抖了抖钱袋子,先撇着嘴说了句:“韩公子,你这还有零有整的?” 说完之后,他又取出十枚大钱递给巢燕,微笑道:“见者有份。” 巢燕见状,干笑不已,举起双手使劲儿摆手。 道长你可以云游四海,我是龙背山弟子,山头儿虽然被人踩低了许多许多,但还是跑不了哇!这种得罪人的事情,你何必带上我呢? 刘暮舟自然明白巢燕的顾虑,于是笑盈盈望向韩放,问道:“韩公子,你不会因为这个记恨与我们吧?” 韩放无奈摇头,摆手道:“虽然你有点儿……但是终究是救了我,我又怎么会记恨你们?” 其实韩放心中想着,老子记恨的是你!坑货牛鼻子,等出去的,老子不把你这牛鼻子拴上环,我跟你姓! 至于巢燕是否拿钱,韩放还真不在乎。 刘暮舟又将大钱递去,而后微笑道:“拿着,韩公子都说了不会记恨,你放心拿着吧,就算是他记恨,大不了我也给他弄个模具,浇筑一番嘛!” 巢燕只得伸手接过,但她看了一眼韩放,神色变得极其古怪。 韩放更是一脸懵,老子给钱了你怎么还这样?这死牛鼻子……比金蟾还他娘吓人啊! 片刻之后,金砖成型,刘暮舟笑呵呵的取出一枚崭新乾坤玉,将金砖装了进去。 这下好了,夭夭再也不用为那些俸禄发愁了。 事实上那座烂怂渡龙山虽然没有什么发俸禄的名头,但每月大家都会得到属于自己的一份灵钱,每个人都有。就是进山不久的施童与冯橙都能明白,这每月发放的灵钱就是渡龙山给山中修士的俸禄。 另外有岳不山这个能炼制五品丹药的丹道宗师在,又有叶仙城一位炼器宗师,渡龙山上的修士,吃的用的,都不是寻常金丹山头儿能比的。 不过也是因为人少,要是人多这两位可就忙活不过来了。 装好了金砖,刘暮舟心情大好,翻手掏出烟杆子,然后一步落在韩放身边,一边点烟一边问道:“韩公子啊,你咋个从湖上过来了?见着其他人没有?” 韩放心中冷笑,你个疯道士,趁火打劫把我刮干净了,还想套我话?谁还不会坑人啊? “我……” 可他才说了个我字,刘暮舟便转过身了。 “不想说,那不逼你。贫道先走了,韩公子千万保重。” 刘暮舟转头看了一眼巢燕,“怎么,你也留着等那些金子做的东西?方才是老虎这会儿是蛤蟆,保不齐待会儿还来个什么呢。” 巢燕嘿嘿一笑:“走走走,我跟着道长走。” 巢燕又岂会不知,这就是说给韩放听的。 果不其然,韩放转身往山谷望去,越看越觉得阴森恐怖! 于是他立刻挤出个笑脸,小跑着追上刘暮舟,便跑便笑着说道:“我落下时就在湖心,里边儿有一片沼泽,还有人,之前没见过的人,已经喂了金蟾了。” 说到这里,韩放像是想起了什么,于是赶忙说道:“对了,这些金子怪物没有丝毫妖气,而且吃下血食之后,好像会增长分量。境界越高,分量越大!” 刘暮舟闻言,突然想起独孤八宝说过的,以金祭天。 他又看了一眼巢燕,然后问了句:“你是先跟着我,还是另有打算?” 巢燕闻言,也看了看刘暮舟,看样子是话到了嘴边,却生生咽下去了。 刘暮舟见到他如此,反倒是有些欣慰,因为不管怎么样,要对并不熟悉的人有戒备心的。 于是刘暮舟问了句:“北边是哪里?” 巢燕明显一愣,刘暮舟却看着她,询问道:“不想去北?那咱们换个……” 话未说完,巢燕赶忙摇头:“不不不,就去北边。” 刘暮舟又笑盈盈望向韩放,“韩公子,不如你往南?” 韩放闻言,面色一变,“道长这是什么话?道长救我一命,我自然是要舍命陪君子的!” 其实韩放想的是,老子花了那么多钱,你要是不带着我让我在这里自生自灭,那你也太不是人了! 刘暮舟笑着点头:“那就往北吧。” 谷雨传音说过,祭天金人大概位置应该在北方,而那些刻录光影的镜花石,也在北方。 但这可是纵横千余里的地方,无法御风远行,又无法以神识探路,也只能瞎猫碰死耗子了。 刘暮舟迈步就往北去,韩放紧跟在后面,反正离着水边很远。 方才过湖,他始终觉得水底下有什么动静,他也在想,但愿是感觉错了。 走的时候日正中天,三人也不全是步行,属于贴地飞一会儿,再走一会儿。等到黄昏之时,终于是离着湖泊有些距离了。 但此时,三人所面对的,是一片看不到头儿的林子。 巢燕深吸了一口气,嘀咕一句:“林子大了,什么都有。” 正说着呢,一阵鸟叫声音传入耳中。 刘暮舟抬头看去,当即嘴角抽搐了起来。 什么鬼地方,天上飞的两排大雁都是金子做的? 韩放眨了眨眼,冷不丁蹦出来一句:“道长,你说这大雁拉的屎……” 再一低头,道士与女修,已经往林子走去。 韩放回头看了一眼,嘴角一扯,赶忙追了上去。 可他追上的时候,却见刘暮舟站在原地。 韩放正要开口询问,刘暮舟却突然转头,做了个噤声手势。 “嘘!别惊扰到它。” 韩放一脸疑惑,等他循着刘暮舟视线去往林子里时,只见一头金鹿埋头吃草,悠闲自在。 韩放嘴角抽搐不已,他觉得自己也算是见多识广,可今日,算是开了眼。 金子做的鹿,竟然会吃草? 巢燕看了看金鹿,又看了看刘暮舟,微微一笑。 巢燕觉得,身边这个道士虽然爱财,可看见这不伤人的鹿,却也不会跑过去将其炼为金水。 也就是说,道长虽然看起来贪财,但不贪无辜之财。 或许是此时安静,巢燕想找个话题,于是说了句:“会不会这些飞禽走兽,原来跟我们外界的是一样的,是因为什么原因,才都变成金子的?” 刘暮舟点了点头:“有道理,毕竟它们都还保留着原来的习性。” 又看了一会儿,刘暮舟笑了笑,摇头道:“好了,我们也找个地方,先过此夜吧。” 事实上,刘暮舟想的是,或许这些飞禽走兽从肉身变成金身的缘故,便是那道他从未见过的符箓吧? 鹿虽然是金子做的,但总还是鹿,本性使然,见着生人之后便狂奔而去,速度飞快。 林子广阔,进去之后便见到了许多之前没出现的飞虫,一样,也是金子做的。 刘暮舟本想随便找个略微宽阔的地方,生一堆火,凑活一夜。可或许是这树林之中太过于开阔,又或许是此地本来就有古怪之处,总之刘暮舟走了好几处地方之后,还是觉得不太安稳。 于是刘暮舟几步跃起,站在树梢之上往四周望了一圈儿,看来看去,也只有东北方向有一处石丘,石丘上方则是一棵大树。离得太远,又不能以神识探查,所以还真看不出是什么树。 落下之后,刘暮舟说了句:“往东北方向走走,在这里,总觉得不太对劲。” 巢燕自然没什么异议,韩放也不敢有什么异议。 于是三人又转向东北方向,走了不到两刻,便瞧见了那处十几丈高的石丘。有一棵大树孤零零的长在石丘上方,巨大根系像是藤蔓,包裹着这处石丘。 到了这里,刘暮舟心中那股子奇怪感觉还真就减弱了不少。 巢燕仰头望着那棵奇怪大树,突然说了句:“这么这么大的海棠?” 刘暮舟闻言,刚要抬头呢,不远处却传来一声尖叫。 “道长!救命!” 第183章 守树猿(上) 要是巢燕喊救命,刘暮舟会甩出一张神行符。毕竟是最初的江湖路上曾经救下的孩子。 但这位牧月宗少宗主喊救命,刘暮舟先取出来了酒葫芦,然后悠哉悠哉的往那个石台后方走去。 巢燕眨了眨眼,她看得出刘暮舟是故意的,那就说明那位韩少宗主,一时半会儿是死不了的。 虽然只是初识,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巢燕就是觉得,即便韩放这个人有点儿不像好人,但道长还是不会对他放任不管。 她跟着刘暮舟绕到石台后方,远远便瞧见了一抹金色,吓得她大气都不敢再出,赶忙跟上刘暮舟的脚步。 可是走近一看,巢燕嘴角便抽搐了起来。 刘暮舟手提酒葫芦,面无表情。 原来是一头数丈高的巨猿,它一根手指头就与韩放腿差不多粗,此刻金猿正蹲在石台一侧,以大拇指跟食指正捻着韩放右腿,像是见着了什么珍稀物种似的,将韩放放在眼前仔细打量着。 韩放倒悬半空,影绰绰瞧见个道袍身影,一下子像是见着亲人似的,豆大的眼珠子顺着额头直往下滑。可是他又不敢大声,只得张开嘴,压低声音言道:“道长,救我啊!” 刘暮舟已经以心声对着巢燕说道:“这猿古怪,有相当于凝神的实力,你往后退退。” 巢燕闻言,麻溜儿往后退了十几丈。 倒不是胆子小,是怕帮倒忙。 反观刘暮舟,只提着酒壶,朝着金色巨猿喊了一声:“猿兄,有话好好说,你手里那个不是什么好东西,肉是酸的,可不好吃。” 巨猿当然很早就发现了刘暮舟,只是没转头而已。此时刘暮舟说话,它便缓缓转过了脑袋,整个身子像是涂了一层金粉,眼珠子转动之时,其眼眶中的金色像是液体一般。 刘暮舟清清楚楚感觉到了巨猿与之前所见生灵的不同,这头巨猿,似乎更有灵性,是有自己的思想的。 于是刘暮舟微微一笑,将酒壶举高,又问了句句:“喝吗?这是酒。” 哪成想巨猿只扫了一眼便撇了撇嘴,像是有些嫌弃。紧接着,它将韩放提到了鼻子前,使劲儿一嗅之后,顿时瞪大了眼珠子,而后手臂往身后一抬,然后便是手指头一松,顿时将韩放抛飞了出去。 刘暮舟正疑惑呢,却又瞧见金色巨猿捻着两根手指头凑到鼻子前面闻了闻…… “呼呼哈哈……呼……” 就那么一闻,巨猿那叫一个捶胸顿足,看样子是直想将那两个手指头剁掉。 刘暮舟实在是没忍住,一下子笑了起来。 而倒挂再石头树藤上的韩放,此时那叫一个欲哭无泪啊! 合着不是道士救了我,是这金毛畜生觉得我难闻? 姥姥! 巨猿瞧见刘暮舟笑个不停,缓缓一转头,它也笑了起来。可是猿猴嘛!笑起来便是呲牙咧嘴,那张嘴吃韩放就跟磕黄豆一样,总是有些恐怖的。 此时此刻,刘暮舟倒是觉得这金色巨猿猴,有点儿意思。 巨猿挠了挠后脑,猛转身高高跃起,一屁股坐在了巨大海棠树下方的石台。 再刘暮舟与巢燕的视角望去,这头金色巨猿,光是一只脚便有院子大,遮天蔽日啊! 不过刘暮舟倒也看了出来,这家伙只是玩笑,并不是真的想伤害韩放。 进这地方大半天,金色的生灵见了许多,这不像傀儡的巨猿,还真是头一次见。 于是刘暮舟突然迈步,踏着虚空到了石头之上,就站在巨猿一侧。 刘暮舟本来就比巨猿手掌大不了多少,此时他站在巨猿身边,活像一只巨猿毛发之中跳出来的虱子。 韩放魂儿都要吓飞了,结果一转头就瞧见刘暮舟仰头望向巨猿,笑盈盈喊道:“猿兄,这是你的家?” 金猿闻言,又是一个难看笑脸,而后呼呼哈哈好几次,挥拳捶打自己前胸,好像就是在答复刘暮舟,这就是我家。 刘暮舟也看明白了,于是后退了三步,正经打了个稽首,一脸真诚道:“我不知道这里是猿兄住所,贸然来此,多有冒犯。” 巨猿明显是听懂了,抬起巨大手臂,轻轻摆了摆,似乎是在告诉刘暮舟,么得事。 可就在刘暮舟又想说话的时候,林子之中竟然传来了一声巨响,就好像是什么接连涌出来,从而撞断了大树。 巨猿也是眉头一皱,然后猛的面向刘暮舟,伸出自己的右臂朝着刘暮舟身侧一拍。就像是示意朋友做好别乱动,可它不知道自己有多大,巴掌落下带来的剧烈狂风,险些掀翻了刘暮舟。 妖精刘暮舟见多了,北海那头九头蛇刘暮舟都是见过的,但如此近距离与一头和善巨猿打交道,真是第一次。 何况这巨大猿猴还像是以金子浇筑而成的,何况……那边山林,好像还有什么东西! 刘暮舟刚想看向山林之中,可金色巨猿却突然指向巢燕与韩放。 刘暮舟当即了然,立刻对着二人言道:“快上来。” 此话一出,巢燕与韩放几乎是在一瞬间跃上了石台,站在了巨大海棠树下。 此时此刻,三人都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只是听进林子里横冲直撞的声音越来越近! 刘暮舟往前一步,高声问道:“猿兄,怎么回事?需不需要帮忙?” 但巨猿根本就不理会刘暮舟,只是突然怒吼了起来,双臂接连锤在胸口,离得太近,以至于这自己锤击自己的声音,像是雷鸣! 下一刻,林子里数道金光闪现而出,刘暮舟当即眯起了眼睛。 进来的时候感觉到的危险气息,正是这些家伙! 他一步跃上了树梢,往四周都打量了一番,这才见到,在这石台方圆一周,满是不带妖气的野兽!狼虫虎豹,各式各样的野兽! 但这些像是金子灌注而成的野兽,比之前遇到的金虎与蟾蜍,打了数倍!它们的气息,也尽数都在凝神。只不过相比巨猿,围在石台方圆的野兽没有一点儿灵性。 巢燕见状,一伸手便取出一柄圆刀。 “道长,猿大哥双拳难敌四手,咱们得帮忙!” 韩放早已经头皮发麻,听见这句话之后,他怔怔望向巢燕,简直是不敢置信。 “你说啥?你要帮……” 话都还没说完么,金色巨猿猛的起身站直了,然后转身往一处突出的石柱子而去,再次弯腰,双臂死死抱住那根石柱子。 刘暮舟双眼一眯,而下一刻,整座石台剧烈摇晃了起来。 晃动了不过几个瞬息,刘暮舟就眼瞅着一根丈许宽的石柱子,被巨猿生生拔了出来! 而那石柱被巨猿拿在手中之后,巨猿一下子咧嘴大笑,呼呼哈哈几声之后,猛然跃起超这那些野兽而去。 巨猿双手抱着棒子,使劲儿朝着下方砸了下去。 只听见轰隆一声,棒子重重砸在地上,两侧好几头野兽一下子被震飞出去。与此同时,那根石柱子竟如同蜕皮一般,有石块儿相继掉落,露出棍体漆黑,两段带有血红盘龙纹的棍子! 饶是刘暮舟,此时都险些惊讶到张大了嘴。 巢燕更是目瞪口呆,咽下一口唾沫之后,呢喃道:“看来不需要我帮忙了。” 至于韩放,此刻要是哭都挤不出眼泪。 这会儿他知道了,于是哭丧着脸呢喃:“这大家伙方才没想着伤我,要是想着伤我,已经……没我了!” 因为就在方才一瞬间,刘暮舟亲眼瞧见,金色巨猿手提一根黑色蟠龙棍,几乎是在十个呼吸之间,横扫了围上来的野兽。刘暮舟不用自身难以分开的真气与剑气的前提之下,七成力气都打不碎的金身,竟然被这巨猿几棍子全敲碎了! 那可是金子,一小块儿都能压制成一大片,这么大一块儿,挨揍最多就是被打出来一个大坑而已。可是巨猿抡起棍子,竟是硬生生将这些狼虫虎豹全部砸碎了! 刘暮舟没忍住灌下一口酒,心说真要与这家伙打架,估计得用出全力才行! 刚想跳下去与那巨猿说两句话呢,结果突然之间,山里之中传来了一声刺耳的尖叫声音,那声音是刘暮舟从来没有听过的声音,不知道是妖是鬼,又或者是哪一种被点化成金的野兽! 但他能确定的,是北边的山林之中,有一头更大的! 果不其然,巨猿也猛的转头往北方看去,呲牙咧嘴一番之后,突然单手抓起棍子一挽手,也朝着北方怒吼了一声。 刘暮舟只觉得林子之中的那股子气息与巨猿旗鼓相当,正要出声提醒之时,却见巨猿拎着棍子便狂奔向北方,跑了几步之后,猛然间高高跃起,而后重重落在了林子里。 这处山林树木都极其大,就刘暮舟此刻蹲着的海棠树,只一根树干,就有数丈之宽,就算是巨猿上树,也能纵横跳跃。 远处林子里的树木倒是没有海棠树大,却也极高,就连巨猿钻进去,也只能瞧见金色光阴时不时穿梭在林中而已。 不过两个呼吸,北边山林之中便传来了嘶嚎声,紧接着便又是撞击声。 刘暮舟只看着林中不断有树木倒塌,却怎么都瞧不见此时战况如何。 他深吸了一口气,这巨猿的灵性与所遇到的其他生灵天差地别,且它让刘暮舟等人上石台,就是知道会发生什么。也就是说,它的初心是要保护这三个它从未见过的人。 刘暮舟一步跃下,不再以酒壶喝酒,而是拿出了自己的酒葫芦。 若是巨猿落了下方,即便此时会在韩放与巢燕面前暴露身份,他一样会出手的! 想帮忙的,不只是刘暮舟。 巢燕仅仅抓着她的短刀,而后望向刘暮舟,呢喃道:“道长,咱们……” 话没说完,韩放竟然也翻找出来了一柄匕首,但一卡他就是不常用。 “这长毛怪是在护着什么,也顺便护着我们的。若是它出了什么事儿,咱们也活不了,是得帮忙了。” 刘暮舟俱全酒葫芦,一边往嘴里灌酒,一边诧异望向韩放。 韩放冷不丁一转头,瞧见道士提着酒葫芦喝酒。他先是有些诧异,可是一愣神的功夫,他一下子想起了当时在贡春国京城,有个人拿的酒葫芦与这个道士那时一模一样啊! 一瞬间,韩放欲哭无泪,想骂又不敢,只能哭丧着脸望向刘暮舟。 刘暮舟收起酒葫芦,摇了摇头,微笑道:“韩公子,我不过一个小小黄庭,你不是要教我做人吗?” 韩放欲哭无泪,往后退了两步,苦兮兮道:“刘公子,咱们……咱们先帮那个长毛怪成吗?” 至于巢燕,此刻一脸懵。 明明是道长,怎么成了刘公子? 就在她疑惑之时,北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一道巨大金色身影倒飞而来,眼瞅着就要砸在三人所在石台了,突然之间,一道雷霆片刻出现,而后才有轰鸣声。 等巢燕看清楚的时候,哪里还有道长身影?唯独一位身着青衫的年轻剑客悬浮半空中,一只手搭在巨猿身后。 如此场面,就像是一只蚂蚁扛着大他数十倍的方糖! 刘暮舟再一转头,北方树林当中,一头金色巨蟒正吐着信子,疾驰而来。 刘暮舟微微一笑,以剑气托着巨猿缓缓落在石台之上,而后笑盈盈开口:“猿兄,你歇一歇,换我了。” 巨猿也愣了愣,但此时此刻,半空中之中已然有无数炽热雷霆积蓄。 刘暮舟往前百丈,停步之时,以他为中心,方圆百丈之内已然电闪雷鸣,无数雷霆在刘暮舟周边炸响,此等场景,看得巨猿目瞪口呆。反观韩放与巢燕,前者嘴角直抽搐,他自己心中清楚,他可是得罪过刘暮舟的。 而巢燕,则是望着刘暮舟身后的风泉,怔怔出神。 姑娘望着雷霆之中那道青衫声音,忍不住呢喃:“原来是……大哥哥?” 但突然之间,刘暮舟方圆雷霆尽数消失,韩放就眼睁睁瞧着那个背剑之人自黄庭六炼,一瞬间成了凝神中期! 也是此时,林中一条数十丈长的金色大蛇冲了出来,大蛇额头微微凸起,看样子已经有了化蛟迹象。 但刘暮舟只是微微一笑,呢喃道:“还没用过,试试成效。” 第184章 守树猿(中) 前后不过十余息,刘暮舟修为竟然整整拔高一境。而在韩放与巢燕看来,以青衫剑客为中心的方圆百丈,进之即死。 就连巨猿也望着悬浮半空中的年轻人,呼呼哈哈好几声,呲牙咧嘴露出个笑脸。 而刘暮舟,此刻只是静静望着那头即将钻入雷池的金蛇。 果不其然,那只金蛇远远没有巨猿的灵智,它是一点儿都察觉不到雷池气息,只张开血盆大口,猛然间跃上半空,似乎是想要一口便吃下刘暮舟。 反观刘暮舟,在那大蛇距离自己只有三丈之时,嘴角微微挑起。 我这雷池,你躲了我没辙,你若强闯,便必死! 眼看那金蛇血盆大口已经到了眼前,刘暮舟突然双眼一眯,呢喃一句:“谁敢越雷池一步?” 话音刚落,方圆百丈之内雷声滚滚,地面雷霆开始翻涌,热浪使得那片地方草木尽数化为灰烬焦土,热浪疯狂四散,依旧是那种令人焦躁不安,仿佛都要灼伤魂魄的热浪! 巨猿瞪大了眼睁睁,连忙往后撤了几步又一个翻身爬上海棠树,而后才伸出双手使劲儿捋着前胸金毛,呼气不止。 下一刻,刘暮舟心念一动,整个人在一瞬间往上挪了十丈有余。 紧接着,刘暮舟左手并起双指,嘴里默念:“起!” 只一个起字,翻滚雷池之中无数雷霆长剑成型,而后长剑在一瞬间乱舞了起来,狂奔四射,剑气纵横。带着炽热气息的雷霆剑光,顷刻间便将那头大蛇贯穿,刺出密密麻麻的孔洞,而且这些孔洞都被烫得赤红,且有融化后的金水似雨滴一般望向滴落。 就连刘暮舟自己,也略微有些诧异这雷池杀力了。 但他微微一低头,却见那头金蛇还能动弹? 他都没拔出风泉,只是微微一抬手,无数剑影便随着他的手指头而聚拢。 紧接着,刘暮舟并指朝着金色大蛇一点,密密麻麻的雷霆长剑便如同雨点一般射出,每一把剑穿过大蛇都会将其刺出一个鲜红口子,并伴随着金水滴落。 融化的金子如同雨滴一般落在雷池之中,很快地上便铺满了一层金珠子。 韩放看得目瞪口呆,不由地想着若大蛇换成自己,会是什么样? 就这么一想,韩放已然苦笑了起来,嘴里呢喃着:“我又不是什么得道高僧,可没有舍利子。” 巢燕也是将将回神而已,听见韩放说话之后,皱了皱眉头,沉声道:“你在嘀咕什么呢?” 韩放闻言,赶忙摇了摇头:“没……没什么。” 其实他还在想,刘暮舟直到现在可连剑都没拔出来啊! 雷声戛然而止,一道雷霆剑光瞬间折返。 刘暮舟笑盈盈望着韩放,后者脸皮直抽搐,干笑着抱拳:“刘兄,又见面了?你看你,好端端地弄一身道袍作甚?我都没认出你来。” 刘暮舟依旧笑盈盈的,看了韩放几眼之后,才说了句:“韩少宗主不是说,我刘暮舟小小黄庭而已,你教我……” 可是话还没有说完,韩放突然间便指着远处洒了一地的金珠子言道:“哎!刘兄喜欢金子,这么多珠子,我来帮刘兄收集。” 说罢,他忙不迭跳下石台,也不知道这家伙平常带着大口袋是做什么的,反正他翻手就取出个大口袋,然后去装地上的金珠子。 事实上刘暮舟也没想怎么为难他,他都这么怕了……算了吧。 此时金猿突然一伸手,将那根黑色蟠龙棍重新插了回去,而后坐在树上用手臂挠着下巴毛发,露出个可怕笑脸。 都知道它是笑着的,但血盆大口与那尖嘴獠牙,怎么看都是瘆人的。 刘暮舟抬头对着金猿点了点头,而后笑着说道:“猿兄,待会儿咱们再说。” 巨猿点了点头,猛的一步跳到韩放身边,也想帮忙捡金珠子,但那实在是太小了,它甚至拔了自己一根毛,对比之下,毛都比珠子大的多…… 这一幕看得刘暮舟直发笑,而后灌了一口酒,这才看向了巢燕。 对面姑娘此刻满脸的笑意,却只是笑着,不说话。 刘暮舟见状,便笑着问道:“不是想见我吗?怎么见了又不说话了?” 巢燕呆呆望着刘暮舟,听到声音后赶忙摇了摇头,“不是的,我……我只是没想到,还真的能见到大哥哥。可是……大哥哥又救了我一次,明明都认出我了,为什么还是用道人身份同行?而且大哥哥……不黑了,长得真好看哎!” 刘暮舟闻言便摇了摇头:“人总要成长的嘛!” 话锋一转,刘暮舟微笑道:“我也没想到,你会留在龙背山,还能一直记得我。” 巢燕赶忙言道:“不光是大哥哥,大姐姐我也记得,只是……只是我知道大哥哥与大姐姐都跟龙背山不和,我就……” 刘暮舟微微摆手,“我跟黄术的事情与其他人无关的,你有一颗侠义之心的话,与你的师门也是无关的。抛开与我的关系,你毕竟是因为龙背山才成为炼气士的,这点你要知道感恩。” 个人关系在如何,也不该忘了将她引上修行之路的师门的。 巢燕咧嘴一笑,使劲儿点头,然后笑盈盈道:“我以前就跟吕师姐说过,将来大哥哥若要回龙背山出气,我会拦在最前面,尽全力去护着我的师门,因为是师门教我现如今我会的所有手段。但我要是扛住了大哥哥一击,之后我便不会再出手。若大哥哥不敌,我会拼命救大哥哥出去的。师门培育之恩我要谢,但大哥哥救命之恩在前。” 自古忠义难两全,但巢燕所言,是最折中的一种法子了,说白了,就是既然忠义难两全,那我豁出性命,各报半条命。 于是刘暮舟摇了摇头,望着巢燕,叹道:“可千万别这么想,人这一生还很长,我再去龙背山,也不会是去赶尽杀绝的。” 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黑透了。 巢燕笑着点头:“谢谢大哥哥,哦对了,我看山水见闻,山外山已经承认了大哥哥的姑爷身份,那大姐姐怎么没跟大哥哥一起?” 刘暮舟笑道:“也不能总是腻在一起吧?她有事,暂时没时间跟我闲转。” 巢燕又哦了一声,然后眨着眼望向刘暮舟,笑盈盈问道:“大哥哥就不问问我龙背山的近况?” 刘暮舟闻言,用刚刚取出来的烟杆子轻轻敲击了巢燕脑袋。 “我会利用你打探龙背山的事情?” 巢燕嘿嘿笑着,其实她又怕刘暮舟会问,又怕刘暮舟不问。若是问了,那她不好说的。若是不问……感觉大哥哥没把她当自己人。 此时韩放已经装了十几麻袋金珠子,又小心翼翼将其装进乾坤玉中,然后飞身上了石台,连同乾坤玉一块儿递给了刘暮舟。 韩放干笑不已,咽下一口唾沫之后,小心翼翼说道:“我……我真是佩服刘兄的,之前被刘兄听到的,是在底下人面前,要……要给自己找点儿脸面嘛!” 刘暮舟接过乾坤玉,瞥了韩放一眼后,摇头道:“不要见着女子就走不动道儿,我媳妇儿你要认识认识,我师姐你也要认识认识,冻成冰棍了就满意了?” 此话一出,韩放顿时目瞪口呆,眼皮疯狂颤抖。 “你……她……那位姑娘……也是楼外楼弟子?” 这家伙吓得腿都发抖,刘暮舟也就没继续吓他,只是说道:“不是,但她爹曾是楼外楼弟子,所以是我师姐。” 韩放突然抬手,照着自己个儿脸颊就是一巴掌,响声清脆。 “刘兄放心,我一定长记性,以后绝不会再犯了。” 刘暮舟一乐,“那你当和尚好了,六根清净嘛!” 韩放干笑一声:“那……倒也不至于,我好赖是牧月宗的独苗啊!” 刘暮舟也没打算为难他,玩笑一句之后便转头看向巨猿。因为从方才开始,这巨猿便有些不太对劲,双眼死死盯着海棠树,一动不动的。 这家伙怎么啦? 正疑惑时,天上乌云散去,一束月光洒落人间,正照在了海棠树上。 一道古怪气息顿时传来,刘暮舟猛的抬头看向海棠树,却发现月光之下,树上抽出的新枝叶在疯狂生长,很快便有花苞长了出来。 与此同时,林子里再次嘈杂了起来,比之前声音更大,像是千军万马一般。 刘暮舟正皱眉呢,却见巨猿一下子焦急无比,一步走到方才被刘暮舟炼为焦土的地方,顿足捶胸,呼呼哈哈,急得直转圈儿。 刘暮舟赶忙瞬身过去,问道:“猿兄,怎么啦?” 巨猿闻言,伸出手臂指向数百丈之高的海棠树,又低头指着脚下焦土,似乎想告诉刘暮舟,两者有什么关联。 可刘暮舟真不明白,但随着脚步声接近,巨猿是越来越着急。 此时石台之上,韩放已经吓得上了树,巢燕则是皱着眉头往林子里望去,却什么也没发现。 实在是没办法,刘暮舟只得试探问道:“你是说,我弄坏了这块儿地方,有什么影响?” 巨猿闻言,像是点了点头,却还是满脸焦急的往海棠树指去。 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沉默几息后,微微跺了跺脚。 湮灭、复苏。 刘暮舟记得盖尘曾经说过的,雷霆不只是能毁灭一切,也能让万物复苏! 于是乎,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将用来帮人治伤的温和雷霆在脚尖散发出去。 远远望去,自刘暮舟脚底有一道无声雷霆如同一道涟漪似的扩散开来。涟漪所过之处,焦土之中竟然有嫩芽儿钻出,顷刻之间,这一片废土便重新焕发了生机。 刘暮舟额头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滑落,用这复苏手段给让这么一大片焦土重新长出草木,所耗费的心神与体内积蓄的剑气是用一次雷池的数十倍! 看似只顷刻之间,但刘暮舟几乎掏空了气旋与黄庭宫之中储存的剑气。 好在是,草木开始发芽,废土不再。 此时巨猿也不再狂暴,只是一把拍着自己的肩膀,示意刘暮舟跳上去。 刘暮舟见状,一步跃起,而后便盘膝坐在了巨猿肩头。 “巢燕,上树。” 话音刚落,巨猿纵身跃起落在石台之上,而月华之下的海棠树,也开始绽放花苞。 白色海棠相继绽放,像是一盏灯似的。 刘暮舟缓缓抬起头,却见海棠树上盛开的花朵一个个开始凋零,白色花瓣随着一股子清风开始四散,铺在了方圆千丈。 巢燕到底是女子,瞧见了这一幕,忍不住长长哇了一声。 她本想转头望向刘暮舟的,却猛然间瞧见,巨猿身上的金色开始退散,露出了白雪一般的毛发! “刘…刘大哥,你瞧瞧它。” 刘暮舟闻言,没闹明白看谁,但只是一个不小心低头,便瞧见了巨猿身上的金色如同潮水一般褪去,一根根金色毫毛变作雪白毫毛。 正诧异时,巨猿转头看向自己肩头的刘暮舟,刘暮舟也看着那颗巨大脑袋。此时巨猿身上金色全数褪去,双目恢复如常,笑起来比之前恐怖了不少。 巨猿呼喊了几声,伸出手指向远处树林。刘暮舟循着它手臂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无数飞禽走兽自山林之中跑了出来,原本都是一身金色,但在踏足海棠花瓣落下的地方之后,竟然相继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狼与羊卧在一起,虎与鹿此时也不再一个是狩猎者,另一个是猎物。 此情此景,刘暮舟不禁想起了入口的潭水。那晚月圆之夜,无数野兽也是如此。 金猿变作了白猿,此时比之前浑身是金子时更有灵性。它示意刘暮舟做好,然后指了指上方。 刘暮舟往上看了一眼,而后问道:“你是说,带我上去瞧瞧?” 巨猿使劲儿点了点头。 刘暮舟取出几枚大钱握在手中,一边恢复,一边说道:“你们好好待在这里,海棠花瓣落处应该不会再有怪物闯入。” 巢燕使劲儿点头:“好的,大哥哥。” 韩放也点了点头。 紧接着,巨猿抓着树干便往上,很快便到了树冠之上。 刘暮舟正疑惑于巨猿为何带他到这里时,一人一猿已然穿过了一片涟漪,到了个巨大木屋之中。 刘暮舟一皱眉头,转头往四处瞧了瞧,看来看去,这好像是一处芥子空间。 因为屋子有个露台,站在露台之上还是能看见一整片森林。但巨猿能在此地站立,说明地方缩小了。 但巨猿可不给刘暮舟多思考的时间,而是叫了几声,然后指着北边儿。 刘暮舟定睛一看,在森林之外,也不知道多远,一条大河之中,金色河水流淌。 此时巨猿又突然转头,刘暮舟无奈道:“猿兄,还没看清楚呢,你这……” 但转身之后,刘暮舟站在巨猿肩头,正好是一处阁楼的楼梯。 刘暮舟一皱眉,里面漆黑无比,什么都看不见。 他想了想,还是一步踏上楼梯。 巨猿带他来的这里,想必没什么陷阱。 但在踏上楼梯的一瞬间,阁楼一下子变得亮堂了。 只一眼而已,刘暮舟便瞧见正对着他有一张靠墙桌子,桌上摆放一块儿拳头大的镜花石。 刘暮舟还没碰到镜花石呢,却不知触发了什么机关,镜花石竟然自行投射出来一道光幕! 画面是空白的,但有声音传来。 是一个冰冷的老迈声音:“下界蝼蚁,值得你如此拼死相护?” 答复声音略显年轻,但中气十足。 “师父,黄天在上不是我们原本就在最高,是因为当年那位杀绝了神族,才有九天之中黄天最高。师父,这颗树上九颗果子之中,现在的确是我们黄天最高最强。但你不要忘了,我们原本都是蝼蚁。” 此时光幕之中才有画面出现,有年轻男子白衣染血,有老人一身黑衣,白发苍苍。 第185章 守树猿(下) 黄天?还有什么九天之上我最高?难不成这般天下,共有九座? 还有青年口中的有人斩尽神族,他们所说的那个人是谁,得多强啊? 而此时,光影画面之中,老者缓缓摊开了一张图。 黑衣老者又看了一眼青年,长叹一声之后,呢喃道:“暖竹,你我师徒至此,将你流放镇压在所难免了。你临走之前,我给你瞧瞧这个,你可认得?” 刘暮舟望着镜花石投出的光影之中的图,觉得陌生的同时,又有些……熟悉。 青年也望着那副图,而后轻咳一声,随后言道:“这是上古山河图?” 刘暮舟眉头皱了皱,心说什么玩意儿?纯粹没听说过啊! 黑衣老人点了点头:“的确是我们所说的上古山河图,却也是最早诞生人族的真正人间。” 说到这里,老人长叹一声,而后言道:“你所说的那位,便是自真正人间走出来的。斩神之后,他见九天无人,故而将人间分作九份,也就是如今的九天之地了。如我黄天,得了雍州及以西大部。像那青天,当年上古真人搬走了他的故乡益州以及西、南大部。也有赤天,搬走的是扬州大部。总而言之,上古人间被一分为九,现如今已有五份归于黄天。” 刘暮舟突然想起来,在闻道山时,四先生曾说那山雨亭是某人自陆沉之前的中土搬来的,早于学宫不知多久。那会不会,瀛洲那处蜀地就是古时候分了九州搬来的。 青年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沉声道:“我说为何觉得有五洲之地极其眼熟,原来……原来当年四天之灭,也是我们的手笔?” 白发老者神色淡然:“暖竹,登楼合道开天门,这三重境界便能使你满足?上古真人大罗神仙手段,动辄脚踏凌霄,你难道不想知道九天之外是何光景吗?” 青年冷笑不已,“封无,我最后叫你一声师父,你难道想不到他为何要让九天瓜分自己的家乡吗?他不知道只有那处真正人间、只有那个所有人族的发源之地,才能养出你所谓的那些更高层次的人?他是不想让我们知道九天之外还有什么!我说怎么才过去几千年便有四座天下湮灭,原来……是你们啊!” 老人神色淡然:“只有到了第十二境才能打破天地之桎梏穿梭于九天之中,尔今独黄天有如此境界。暖竹,为师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去斩杀逃离此地的少年,我做主饶你。” 未曾想此话一出,那青年冷笑一声,转身便往一处涟漪走去。 看见这一幕,刘暮舟瞪大了眼珠子,心说这不就是镜石岛外的镜花福地入口吗? 而此时,一身伤的青年背对着老者,呢喃一句:“封无,你又不信佛,明明是个无字,非得叫魔,你封的是什么魔?我放走的人见识了黄天之高,也见识到了这方天地的生灵之冷漠。我还不怕告诉你,那小子告诉我,他一定会走出家乡天地,若有人追随,便是众人截杀入侵其余天下的人,若无人追随,他只一人一剑,也要截天!” 说罢,青年一头扎入那处入口,光影戛然而止。 而刘暮舟,此时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看了一眼白猿。 它眨了眨眼,露出一个难看笑容。 而刘暮舟,在深吸一口气之后,拿出了一枚刻着古怪符号的漆黑令牌。 “我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但我知道,这与截天教关系不浅。猿兄,你是因为这个,才对我如此和善的?” 白猿使劲儿点着头,却又指了指阁楼之中一处屏风,示意刘暮舟去往屏风后面。 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还有东西?” 白猿使劲儿点了点头,竟是将手臂伸进阁楼,用两根手指头挪开了屏风。 刘暮舟转身几步走过去,看见的是一张木头做的床,以及……穿着青衫的骨架。 白猿在看见骨架之时,双眼之中泪水直打旋儿,然后指着刘暮舟,乱七八糟划拉了半天。 刘暮舟一点儿看懂,却偏偏明白了它什么意思,于是朝着白猿说道:“放宽心,我会让他入土为安的。” 走到床边看了一眼,一封没蜡封的信,以及一枚乾坤玉,还有一块儿镜花石。 刘暮舟先伸手触碰了一下镜花石,立马便有光影投射而出。 是个白发老者正对着镜花石,肩头还蹲着一只白毛猴子。老人摆正了镜花石,露出一个灿烂笑容:“没想到老成了这般模样……算了,说正事儿吧。我到此万年了,想来今日便是殒命之时了,就给元白放进来的人留一些话。前面放的镜花石所刻录光影你若是看了,想来也知道九天之事了。我进来之后便捣毁了来时通道,人是下不来,他们撑死了也只能借助黄金神游至此。原本一切都好,但百年前起,也不知道是剩余四天的哪里人,带了化金符到了这里,将这里唯一的水源化作金水,于是乎这里除却花草树木之外的所有生灵,都变成了黄金。元白没变,是因为我在这里,我不能阻止我死之后元白化为金猿,但只要海棠依旧,他就不会迷失心智。这化金符,开天门之下的修士无解,因为我的修为在此被限制到了合道。但我死之后此地会被压到四境凝神,化金符的威能也会大肆减弱。待会儿我会传来人一道清源符,若画的出来,一张或许能澄清此地十年,但想要想从根本上解除符箓,得祭祀此地的人断了香火,否则无解。唯一能暂时让一些生灵留下自身灵智的,就只有这海棠树了。海棠是我年幼时在长安西南一处仙山遗迹所得海棠一支,现在想来,恐怕是远古那位斩神之人的家乡或是山门所在之处,故而有一种澄清天下的威能。只不过,此地每到月圆之夜便有黄天之人寄存神念于失心野兽之中,朝着海棠树疯狂进攻。我活着自然无事,我死之后,也不知道元白能挺多久。罢了,给他一根棍子,守着看吧!我能做的也就这么,桌上有乾坤玉一枚,我身上宝物早就被师父收完了,倒是有些炼宝法子与修行法门,尽数藏于其中。除此之外,抽屉之中存有此地舆图与九天方位,以及黄天六洲之地的舆图。” 刘暮舟转头看了白猿一眼,只见那家伙泪水像是飞瀑一般,似乎很想念暖竹。 而此时,画面顿了顿,其实是画中老人顿了顿。 “当年答应李乘风那小子要助他的,可惜没做到,桌上那封信是给他的,若是找得到,帮忙转交。嗯……就这些了,我要死了。元白,好好的啊,以后你就是守树猿,我给你的灵明慧心能看人心境,可别放烂人进来,否则可就坏了菜了。” 一句坏了菜了,惹得刘暮舟一乐。 刘暮舟记住那张清源符绘制法门之后,光影当即消散,白猿长啸一声,好像是要告诉暖竹,他不负所托。 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取出一壶酒缓缓倒在地上,而后对着白骨恭恭敬敬抱拳:“前辈,若是此地与外界光阴一致,那元白已经守树九百年,他并未辜负前辈。” 自然是无人答复的。 刘暮舟挥手将两枚镜花石与乾坤玉收走,又取出抽屉里两本册子,之后才拿起那封信。 可是翻来覆去,只是白纸一张。 想来想去,刘暮舟取出那枚墨玉放在了信纸之上。就在墨玉接触到信纸的一瞬间,一阵灵气涌动,而后便有一行行文字显现。 但刘暮舟皱了皱眉头,这字……歪歪扭扭倒是好看,可大多数……认不得啊! 看了半天,只认出来几个字而已,刘暮舟抓耳挠腮一同,心说等回去之后找宋青麟,看看宋小先生能不能认识。 刘暮舟都想好了,倒是宋青麟要是不认识,他就一撇嘴,对着宋青麟说:“你还是个读书人呢,这都不认识?” 想起了就乐呵,那家伙不被气个半死才怪! 收起信再一转头,白猿将下巴搭在阁楼台阶上,瞧着伤心极了。 刘暮舟便迈步走了过去,坐在台阶上按住了它的脑袋,而后微笑道:“这么多年独自守着树,很辛苦吧?” 元白却摇了摇头,然后抽了抽鼻子。 刘暮舟则是摘下酒壶,猛灌了一口酒。 “那我也告诉你个……秘密吧。我到南海国休屠城,不是漫无目的乱走的,而是洛楠让我来的,说我会有意外收获。我想……意外收获,就是这个吧?但我不明白,洛楠又没进来过,他怎……” 此地三百年一开门,这次应该是第三次开门。第一次只是独孤家自己人,第二次却有外人,那么…… 想到此处,刘暮舟眉头皱了皱,翻手取出一枚镜花石,将洛楠的身形显露出来:“你见过他吗?” 元白望着洛楠的光影,愣了愣后,使劲儿一点头。 刘暮舟也愣了愣,但只几个呼吸,便破口大骂了起来、 “大爷的!这死赤脚大仙,还瞒着我什么呢?” 白猿似乎没听过骂人,挠头不已,不明白什么意思。 但刘暮舟一转头,自露台瞧见了那条即便深夜也金光灿璨的河流。 那条河,想来就是金水河了吧? 河流源头看样子是在北方,而方才符箓……怎么说呢,不知道为什么,刘暮舟觉得挺简单的,比之前坑张青源那张符箓简单多了。 于是刘暮舟突然说了句:“那些家伙个个都拿我当傻子,但有些事情我猜得到,特别是你认这令牌。我要是没猜错……暖竹前辈所说的李乘风,应该是这令牌的主人吧?截杀黄天之人……应该就是那个魔教的教主了。说起来咱们也是有缘分,我会尽力让那条河恢复原本模样,若是做得到,我也会让独孤家断了供奉香火,之后我带你出去如何?” 元白闻言,使劲儿点了点头,露出个难看笑脸。 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那就说定了。” 回头看了一眼只剩下白骨的暖竹,刘暮舟呢喃道:“前辈生平我一知半解,但从他愿意为他师父口中的蝼蚁出手来看,定然也有侠肝义胆。一直在床上不是个事,我将前辈葬于树下,你说能行不?” 元白又看了一眼床上青衫白骨,似乎也觉得暖竹应该入土为安,于是点了点头。 于是刘暮舟小心翼翼的背起白骨,一步跳到元白肩头,而后言道:“走吧。” 元白很通灵性,说完之后便弯腰走出大门,又是一阵涟漪便回了树上。 可刘暮舟没想到,这家伙一伸手竟是抓来一枚木头珠子,又一挥手便将珠子给了刘暮舟。 刘暮舟拿起珠子看了一眼,这才发现珠子便是方才那个巨大木屋,看着很小,但里面别有天地。 刘暮舟望着珠子,想了想,而后问道:“你是说我带你走的话,用这个?” 元白使劲儿点了点头,呼呼哈哈几声,露出个难看且恐怖的笑脸。 刘暮舟也是一笑,不多久后,一人一猿重回树下。 韩放靠在树底下,抬头一看,一下子满脸愕然,“怎么弄个骷髅回……” 话未说完,元白猛的转头,长大了嘴巴朝着韩放长啸一声,口水都给韩放洗了个澡。 巢燕则是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韩公子,不会说话就不要说,没人当你是哑巴!” 韩放哭丧着脸,心说这猴子口气太大了吧? 巢燕则是看向刘暮舟,问道:“大哥哥,这是?” 刘暮舟小心翼翼放下暖竹尸骨,而后挥手刨出来个土坑,将白骨放了进去。 埋葬好了之后,刘暮舟取出一坛酒放在土包前,用另外一坛酒倒在了坟前,之后才答复道:“是一位……前辈。机缘巧合,算是与我有点儿关系。” 说着,刘暮舟对着坟头恭恭敬敬抱了一拳。 巢燕连忙站在刘暮舟身后,也对这坟包抱了一拳。 此时刘暮舟又伸手斩下海棠一枝,将其削成一块儿木板,一道雷霆剑气在木板刻下四个字,暖竹之墓。 沉默了片刻,刘暮舟一个瞬身又往树上爬了几十丈,随后才说道:“我恢复灵气,你们也借着此地浓郁灵气,好好修炼一番吧。天一亮我们就要出发,前面有一条河,我们去河流源头处。” 说完之后,刘暮舟已经取出一张黄纸,循着那张清源符开始画符。 万万没想到,只第一次而已,刘暮舟便轻而易举地画出了符箓。 刘暮舟望着那张符箓,一时之间,目瞪口呆。 “这……奇了怪了。” 第186章 算好人有好报吗? 一缕阳光洒落之时,刘暮舟缓缓睁开了眼睛,仔细一看,元白就趴在前方树杈上,抱着树干睡得正香呢。若是远观,元白便像一团白云似的,挂在树上。 只不过,阳光洒在它身上时,白色毫毛便逐渐泛起金光了。 刘暮舟见状,并指微微一抬手,一张符箓便飞去元白肩头,在符箓落在元白身上的一瞬间,已经爬上来的金光逐渐减退,很快便褪干净了。 此时刘暮舟往昨夜卧眠此地的飞禽走兽望去,这才发现,恢复原本模样的生灵,此刻又变成了一道道金色身影,且开始四散狂奔而去。 看到这里,刘暮舟不禁呢喃:“水源不清,靠着海棠树,也不是长久之计。” 呢喃声音吵醒了元白,它揉了揉自个儿眼睛,怔怔望着刘暮舟。 而刘暮舟微微一笑,伸手搭在元白额头:“走之前我来找你,说出去的话我是万万不会食言的。” 元白又露出个难看笑脸,随后使劲儿点着头。 这一晚上,刘暮舟都不知道自己画了多少张符箓了,若是按暖竹所言,一张能使得此地安稳十年,那这个数儿能否叠加呢? 罢了,先到金水河再看情况吧。 不多久,刘暮舟已经带着韩放巢燕离开了石台,远远回头一看,白猿坐在石头上,孤零零的,晃着双腿。 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心声自语:“放心,我说话算话。” 就这么前行两个时辰,终于是走出了这片山林。此时往南回望,除了那片不知存世多久的林子,也就是高出一大截儿的参天海棠了。 巢燕也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呢喃道:“终于是出来了,这地方好生古怪,来之前我以为会有许多幻境呢,现在看来,没有幻境,只有想象不到的事情。” 此时刘暮舟突然说了句:“二位,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不用我多说了吧?” 巢燕刚想开口,却听见韩放已经使劲儿点着头说道:“知道知道,反正我没见过那个道士,想必巢姑娘也是一样。” 巢燕则是后知后觉的点了点头,“一样,一样。” 她可没有韩放这么胆战心惊,因为她才不相信大哥哥会对她不利呢! 刘暮舟笑着点头,望着韩放满意点头:“果不其然,孺子可教也!” 韩放心中一叹,又一叹。 随你吧,想占便宜就占呗,我又能拿你怎样? 往前走了一段,也就十多里地吧,耳边已然传来流水声音,都不用想,便是那条金水河了。 都是炼气士,耳力岂是凡人可以比拟?韩放与巢燕自然听到了流水声音。不同在于,韩放立刻朝着前方掠地飞去,而巢燕则是平静了许多,好像已经知道有什么,故而一点儿不好奇。 所以刘暮舟转头看了她一眼,略感欣慰。 人一定要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干的事情会带来什么后果。很显然,巢燕知道自己与刘暮舟同行会给她带去不必要的麻烦,但她选择接受。她也一定知道,不告诉刘暮舟龙背山与南海国之间的秘密或许会使刘暮舟对她心存芥蒂,但她还是选择不说。 看起来很矛盾,但这就是一码归一码。所以正常人眼中,公私分明会显得很绝情。 可是为人处世原本就是这么复杂,一边是救命恩人,一边是授艺师门,能做到对恩人能帮则帮、还能做到不泄露师门秘密,已经很不错了。 这点刘暮舟是可以接受的。 所以在巢燕疑惑看来的时候,刘暮舟微微一笑,轻声道:“当年那艘船上,所有人都不敢说话,你是最先开口的孩子。这么多年过去,你依旧是最勇敢的那个,不错。” 毫无先兆的一番夸赞,使得巢燕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憨笑一声,答复道:“自当年起龙背山始终在封山,照理说谁都不能下山的。但是吕师姐总会偷偷放我们下山,看似是不小心,其实我知道她是故意的。下山之后就总是能听到大哥哥的消息,譬如大哥哥掳走谁家皇后或者杀了哪国太子,反正乱七八糟的事情很多,但我始终相信,大哥哥是本着一颗好心去做这些事情的。” 刘暮舟一乐,“为什么会这么想?那时候怀疑我人品的人,一板砖能砸死一片呢。” 巢燕歪着头想了想,而后笑着说道:“我知道人是会变的,但我也知道,有些人变来变去也不会改变一颗赤诚之心!” 这话说得,刘暮舟摇了摇头,而后对着巢燕笑盈盈抱拳:“多谢巢女侠夸奖,我尽量不变。” 巢燕嘿嘿一笑,同样抱拳:“刘大侠一定不会变。” 但她又扫了一眼刘暮舟双眼,然后嘿嘿笑了起来。 其实也变了,变得小白脸儿一样,即便故意留了胡茬儿,也还是好看的。 而此时,前方不远,韩放长叹一声,心里嘀咕着:“长相不如人,打架也不如人,果然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他转头看向那条古怪至极的金水河,呢喃一句:“河也古怪,明明流的金水,却是凉的……哎呦我去,还有鱼呢?” 他正嘀咕呢,河里几条游鱼便跃出了水面,一时间金色水面满是涟漪,甚至有金水四溅。 刘暮舟走到他边上,笑盈盈说道:“这才是正儿八经的金鱼啊!” 韩放嘴角一扯,“倒也是啊!” 金水河里游着,又是一身金色鳞片,恐怕连鱼肉都是金色呢,能不是金鱼吗? 而就在此时,河对岸突然传来一声巨响,远远望去,竟有四道漆黑幡悬在天幕,另四道黑衣身影站立黑幡之下,各自掐诀念咒。 只远远远看去,刘暮舟便能感觉到黑幡所散发出的阵阵邪气。 刘暮舟微微一皱眉,这等邪气拢共也没见过几次,最早见还是在青木国朱草郡!是那狗日的贾道士虽布设的献祭大阵。最近见,则是浠水山在贡春国布设的炼魂阵。 难不成这两方势力,有人进入此地? 正想着呢,却听见韩放冷冷一句:“这是万魂幡?我还是头一次见着真的!” 刘暮舟一皱眉,万魂幡他是没见过,却也听过。 就是一些学了粗浅道法便自诩捉妖人的道士,他们将世间恶鬼收入法器之中并以世间怨念为养料使其变得强大。待祭炼完成之后,最容易的便是将其寄存于幡里,待用时放出怨灵恶鬼即可。 就这,还是钟离沁讲故事的时候刘暮舟听说的。 于是刘暮舟皱了皱眉头,问道:“听说这些邪祟手段已经在瀛洲绝迹千年了,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镜花福地?韩放,你是如何知道的?” 韩放闻言,苦涩一笑:“我舅舅便是死于这等诡谲手段之下,瀛洲绝迹,不代表其余地方没有。昆吾洲里这些自诩捉鬼人家伙,极多!” 刘暮舟嗯了一声,才转过头,却瞧见那边有一道青色灵气涟漪甩出,看样子是一根鞭子! 鞭子原本想要打掉一处魂幡,可几声鬼哭狼嚎而已,便有数道恐怖至极的虚影接连抱住了鞭子,强行将其拉了下去。 而此时,巢燕突然一皱眉:“乙灵鞭……是我师姐!” 话音刚落,巢燕立刻飞身而起,拼尽全力往那魂幡而去。韩放见状,转头看了一眼刘暮舟,见刘暮舟不为所动,便说了句:“她一个灵台修士,去了就是送死,你赶紧去帮忙啊!” 刘暮舟只是撇了撇嘴,摘下酒葫芦灌下一口酒之后才淡淡然言道:“你不像是会为别人担心的人呀?要是担心,你怎么不上去帮忙?” 韩放一下子愣住了,他不敢置信的望向刘暮舟,脸皮抽搐不已,实在是没忍住,便破口大骂了起来。 “你他娘……人家一口一个大哥哥又不是喊我的,你又不是没本事救,为……” 刘暮舟微微一眯眼,笑盈盈望向韩放,而后冷声道:“她是龙背山修士,难道你不知道我与龙背山有什么深仇大恨吗?莫要啰嗦,否则我削你头颅,切菜一般!” 韩放愣在原地,他使劲儿甩了甩脑袋,因为刘暮舟前后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你……” 刚说了个你字,一枚雷霆所化的飞剑已然抵在了他眉心。 此时此刻,韩放却是笑了起来。他望着刘暮舟,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只冷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我韩放今日见识了!你不救,老子去救!” 元白洞察人心,它不杀的人,其实坏不到哪里去。 韩放这家伙,就是举动夸张了些,嘴也欠。 说罢,韩放掠河而过,也不知从哪儿弄来个大刀,扛着就往上冲。 结果先是巢燕被那魂幡涟漪震飞,紧接着便是他在河面打了几个水漂后重回原地。 刘暮舟望着他,神色古怪:“你也不行啊?” 哪知道韩放冷笑一声,骂道:“老子是好色,但不亏心!比你个两面三刀的家伙不知强到哪里去了!” 说罢,便再次冲了上去。 巢燕倒在河边,转头看了一眼刘暮舟,满是祈求神色。 而刘暮舟只冲着巢燕微微一笑,巢燕便知道,大哥哥会出手的。 果然,刘暮舟以心声说了句:“你我之事,没什么不能对吕玥说的,我也不是对吕玥有什么成见,只是她与你不同。当年她多说了一句话,于是我改道去了龙背山,我记她一辈子好。所以,你可以在适当的时候告诉她,若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尽管传信神水国渡龙山。便是宋青麟,我想也会念她的好,找宋青麟的话,也可以直接传信去往芝兰山。” 说罢,一道雷霆低空掠过,直往北境。 而此时,四道魂幡之下,吕玥紧锁着眉头,眼瞅着无数厉鬼冤魂带着乱人心境的怨念就要扑过来,她只能拼尽全力挥舞着鞭子,但鞭子一起就会被许多怨灵围绕。 眼见已经没办法挣脱了,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师姐,收了灵鞭,伏低身子!” 吕玥闻言,未作丝毫迟疑,瞬间便收回了鞭子,猛地一压身子而后转身面朝天幕,后背离地不过三寸。 也是此时,天幕已到雷霆划过,片刻之后才有炸雷响动。 吕玥愣了愣,仔细一看,原来是有一把带着狂暴雷霆的长剑到了上空,不过一瞬间而已,漂浮于此地的怨灵便哀嚎四起,密密麻麻的冤魂尽数灰飞烟灭。吕玥定睛一看,魂幡已然爆碎,四颗头颅接连滚落。 巢燕一个瞬身到了吕玥身边,一脸担心:“师姐,你……没事吧?” 此时韩放也才落地,可他找了一圈儿也没瞧见刘暮舟,只得举起夸张大刀站立一侧,警戒似的。 反观吕玥,望着那柄向北疾驰而去的长剑,又看了看地上四颗头颅,苦笑一声之后,自嘲道:“这是给我留面子啊!” 否则刘暮舟真的来了,让她如何自处? 当年龙背山之后,吕玥就时常想起当年在宋青麟家门口,她高高在上,看刘暮舟如同蝼蚁。 结果呢?短短十年不到,四个让我束手无策的邪修,在他剑下却连一个呼吸都没撑过去。 巢燕望着吕玥,沉默片刻之后,以心声言道:“师姐,大哥哥说他不便出现,我想也是为你好。他让我找个时间转告你,多谢你当年好心提醒,若将来有什么事,只管传信渡龙山,即便他没在也会有人转递消息。还有宋青麟,用得着他就放心往芝兰山传信。师姐,我觉得……有些事不必如此介怀,各人有各人福缘,人家能记住师姐那一丝善念,我觉得很不错了。” 吕玥闻言,深吸了一口气,破天荒地有了个笑脸、 沉默了片刻,吕玥笑着说道:“燕儿,你说我这算是好人有好报吗?你觉得我算是个好人吗?” 巢燕闻言,想了想,而后微笑道:“来的路上我问了他,那些山水见闻中我知道的事情,有些我觉得可杀的,他为何不杀,你猜他怎么答复我的?” 吕玥摇了摇头,“就别卖关子了。” 巢燕嘿嘿一笑,轻声说道:“有些时候要论心,有些时候要论迹。对他来说这不是善变,是取决于做事之人是浪子回头或是悬崖勒马。浪子回头不能饶,悬崖勒马可不杀。” 吕玥闻言,略微沉默。 而此时,有人御剑背上,才笑着灌下一口酒,便听见有人哀嚎:“哎呦喂,我这把老骨头,谁来救救我呀!” 第187章 收个儿子 御剑出来不过百里,便又有人呼救,而且听声音…… 刘暮舟当即一顿,思前想后,并未换回道袍。反正都这会儿了,谁认出我来,又如何? 雷霆一瞬便落在金水河上方,刘暮舟循着声音望去,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有半截儿胳膊被个金色大鲤鱼咬着,整个人泡在河里,眼瞅着就要被拖下水了。 见雷霆至此,老人赶忙求救:“道友,道友救命啊!” 刘暮舟微微一笑,点头道:“道友莫急,就来,” 说着,刘暮舟并指便有一道剑气划出,金鱼立刻分做两半。 老人好不容易挣脱,这才费力御空而起落在岸边,衣裳都变成了金色,但肌肤之上并未沾染。 他赶忙一转身,换上个粗布衣裳,而后才对着慢悠悠走来的刘暮舟重重抱拳:“多谢小道友搭救啊!老夫许和,见过道友了。” 刘暮舟点了点头,抱拳回礼:“老人家不必客气,江湖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再平常不是了。” 也就是客套一番,哪想到这老家伙竟然抓着袖子太瘦开始擦眼泪了。 “道友这话真是暖人心窝子,这年头像你这般热心肠的人,可是不少见啊!唉,我一个寿元所剩无几的散修,看得那个眼色……我都不想提了。” 刘暮舟还是微微笑着,看了片刻之后,只问道:“既然进了这处地方,老道友自然也是为找寻机缘而来的吧?我家里也有个老东西,不过相比老道友,他混账多了。所以老道友若是不嫌弃,可以与我同行。” 但话锋一转,刘暮舟又笑着说道:“只不过,我也是来碰碰运气,若是危机时刻,我不一定能像此时一般,顾上老道友。” 许和赶忙点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啊!进这里一夜又是半天,折磨的我这把老骨头啊,算是够呛。还机缘呢?我都不想那个,能平安出去我就烧高香了。看来我这一生就没有四境机缘,出去之后我就回老家,落叶归根算了。” 老人看了一眼刘暮舟,又问道:“道友年纪轻轻,修为如此之高,想来也是一方天之骄子吧?” 刘暮舟一乐,摇头道:“算不上,我姓付,单名一个寝字,我与老道友一见如故,此后若是同路,直呼其名即可。要是不叫我名字,可就是瞧不上我了。” 老人闻言,哈哈一乐,“什么话,只不过付……付寝老弟这名字,倒是有趣。” 可刘暮舟却一本正经道:“绝不是占道友便宜,家父是个商人,一生都在跑商,多是露宿荒野不能安寝,故而给我起名为寝,就是希望我到哪儿都能安然入睡。” 老人长叹一声:“大人总是担忧孩子嘛!付寝老弟,咱们能遇见也是缘分,也别道友长道友短了,我托个大,喊你一声老弟,你若不嫌弃,就喊我一声老哥如何?” 刘暮舟乐呵不止,点头道:“行啊,但老哥年长我,直呼名字就可以,要是再这么客气,许和老哥就是不认我这个朋友,我立刻立刻!” 老人也乐呵不止,但瞧着略显僵硬,可刘暮舟都抱拳了,他也只能抱拳回礼,笑着说道:“那就听……听你的。” 哪成想刘暮舟一瞪眼:“老哥,你这就看不起我了,我没名字吗?你也别叫我老弟,你年长于我,说了直呼名字就行!” 说完之后,刘暮舟板着脸,其实心里笑呵呵,看你怎么办? 结果许和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哈哈一笑:“付寝啊!你这脾气不行,总这么说话,容易把人架起来的。” 刘暮舟取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而后微笑道:“许老哥又不是外人,老哥就放心与我同路,付寝一定护你周全。” 许和笑着点头,皮笑肉不笑。 好在是刘暮舟没有继续说,于是他赶忙开口说道:“我看许多人都往北方去了,或许北边有什么机缘存在,我们也北上?” 刘暮舟点头道:“好,那就随我北上,我们去瞧瞧。” 本来想再占点儿便宜的,但是想来想去,差不多得了。 只不过,刘暮舟突然抓起许和,冷不丁便御剑而起,虽然飞不高,但速度快啊! 许和先是一愣,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便发现自己跟个风筝一样飘起来了,关键是前方雷霆蹿动罡风剧烈,不过几个呼吸便差点儿把他撕开了。 许和使劲儿抓着刘暮舟胳膊,一脸惊慌,喊道:“付寝老弟,付寝,慢点儿,付……” 刘暮舟像是没听见一样,一味的加速。 速度比不上外界,却也远比御风要快,不过一个时辰便走了千余里。 在翻过一座大山之后,刘暮舟突然停了下来。 咚的一声,许和落在了地上,头发凌乱,面色发白。 这一个时辰,对他而言简直就是渡劫。 刘暮舟则是举着酒葫芦,憋着笑望向北边儿。 他咋可能不知道许和很难受,就是要让他难受啊! 只不过他这会儿没空跟许和玩笑,因为金水河的源头,就在眼前。 刘暮舟本以为会是一座大山,结果到这里一看,发现源头是一片湖泊,没有多大,也就是占地方圆十几里而已。那么大的一条河,金水不断从金湖壶口外泄出来,如此之大的流量,水位竟然分毫不减? 金湖再往北方不远便是一座如同城墙的大山,虽然无法以神识探视,但那处地方想必就是这方天地的北边边界了。 看了一会儿,刘暮舟忍不住呢喃一句:“古怪。” 来时见的那片湖,莫不是一片净土?那里的水可没被金子污染。 另外……暖竹前辈说的化金符会在何处?这里怎么一点儿痕迹都没有? 进来之前谷雨所言,这秘境北边会是祭天金人出现的地方,南海国针对独孤家的算计,会在这里开始,所以巢燕很早就知道真正有机缘的地方,是北方。 又灌了一口酒,刘暮舟笑盈盈转头,望向许和。转头之后立刻做出个惊讶表情:“许和老哥,你……你这是?” 老人低头时面色还有些僵硬,但是一抬头就换做了笑脸。 “没,没事,付寝啊,你就是传说中的剑修吧?这速度真是……不瞒你说,我这辈子头一次有这种感觉,都快吐了。” 刘暮舟赶忙弯腰走过去,一脸愧疚,“哎呀呀!是付寝考虑不周,实在是……” 话没说完呢,许和便摆了摆手,“无事无事。” 说着,许和站了起来,长叹一声之后,取出了烟杆子。 刘暮舟见状,一脸诧异:“老哥也好这口儿?” 许和也是诧异:“你年纪轻轻的,别不是也好这口吧?” 刘暮舟哈哈一笑,点着头,也取出了烟杆子。 许和愣了愣,笑着取出自己的烟叶,“来来来,尝尝我的,我这虽然算不上什么好烟,却是自己种的。” 刘暮舟点头道:“那得试试。” 很快,两人已经站在金湖边上,吞云吐雾了起来。 几口之后,许和望着湖面,笑盈盈道:“老弟,我明明瞧见很多人都北上了,你说到这里了怎么一个人都没有了?” 刘暮舟也皱了皱眉头,“是啊,我要是猜的不错,北边那座大山就是这方天地的尽头了,为什么……” 正说话呢,一阵破风声音自南而来,刘暮舟转头一看,却瞧见个绿衣女子飘飘然落地,脚踝还绑着一根五彩绳。 哦,这是青崖山那个谁谁谁。 刘暮舟眨了眨眼,心说八宝那小子,多半是被迷了心了,那就逗她玩儿一玩儿。 于是刘暮舟猛吸了一口烟,转头望向胡茄,微微一笑之后便扯着嗓门喊道:“这位道友,咋个回事,怎么到这儿没去处了?你知道咱们该往哪儿走不?” 胡茄闻言,眯着眼睛望向刘暮舟,随后冷笑一声,猛然跃起一个猛子扎入湖中。 临进去前,胡茄平平淡淡一句:“俩傻帽儿!” 而此时,数道身影先后御风赶来,为首一人扫了一眼许和,之后便先后钻入湖中。 刘暮舟看得清楚,一共九人,穿着制式锦衣,连佩戴的横刀都是一个样式。 想来这就是南海国的手段所在了。 刘暮舟回头看了一眼许和,笑着说道:“那姑娘一定不是说咱们,看来湖底别有洞天,要不然咱们也去瞧瞧?” 许和闻言,先是点了点头,而后才又取出装烟叶的袋子,笑着说道:“别别别,再缓一闸,我再抽一袋烟,这把老骨头许多年没遭方才那等……还是缓一缓,缓一缓。” 说着,他笑呵呵递去烟叶,“付寝啊,陪老哥一袋?” 刘暮舟微微一笑,点头道:“好啊!” 两人坐在湖边吞云吐雾,而不远处有两个人趴在大石头后面。一大一小,一个少年人,一个嘴里叼着野草的布衣青年。 少年又往湖边瞅了一眼,而后皱着眉头,看样子十分不解。 “段大哥,我怎么有点儿糊涂啊?老的管小的叫父亲,小的管老的叫老哥,这……” 一边头发似鸡窝的青年取下野草,咧嘴笑了笑,轻声道:“这辈分儿我也晕,哪晓得人家是什么新配方呢?不过那个背剑的,看样子有点儿像近几年总会出现在青玄阁山水见闻的……” 话未说完,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李代!” 少年猛的转头,只一眼便乐开了花。 “吕师姐、燕儿师姐,是你们啊!” 李代身边的青年挠了挠头,微笑道:“找着师姐了?那你就跟好,我走了。” 李代一愣,“段大哥,你等会儿,咱们……” 他本想说咱们可以同行的,可他转头之时,方才还在此地的年轻人已经没了踪迹。 吕玥一个瞬身到此,先是看了一眼湖边的背剑青年,随后以心声言道:“韩道友,燕儿,他既然故意甩掉了你们,这会儿就别主动往上贴了。大家都是炼气士,来日方长,出去你们再聚吧。” 韩放撇了撇嘴,心说谁愿意搭理他? 倒是巢燕,此时以心声说了句:“大哥哥,注意看湖面呀!” 刘暮舟心中一乐,这丫头,算是变着法儿在不坏规矩的前提下教自己怎走? 吕玥则是望着李代,问道:“无事?” 李代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奇异色彩,也转头看了一眼湖边剑客,而后眯了眯眼,冷笑着点头:“无事,师姐,我们下去吧。” 但一句话说完,李代便略微一踉跄。 吕玥赶忙上前搀扶,巢燕也一脸担心,翻手取出丹药走过去,二话不说便塞进了李代嘴里。 看着李代吃下药丸子,巢燕才看向吕玥,言语之中略带埋怨:“从小就是病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要来你就让他来!” 吕玥眼神复杂,既没答复,也没回头去看巢燕。 反倒是李代,挤出个笑脸,冲着巢燕说道:“燕儿师姐,你别这么说,我也是想长长见识嘛!” 就在李代眼中闪过异色之时,坐在湖边的刘暮舟猛然察觉到了一种熟悉气息。即便过去了这么多年,他还是在一瞬间就想起了那道气息是在什么地方见过的。 当年龙背山下,黄术的那只金钵。金钵之中有西天罗汉,高位却是留给黄术的如来! 那处钵盂之中的气息,与此时刘暮舟感觉到的,简直是一模一样! 此时吕玥已经带着三人走到了湖边,谁都没看向刘暮舟,但吕玥却说了句:“李代啊,你记不记得你入门多久了?” 李代有些疑惑,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但他还是答复道:“封山之时我被带回山门的,今年都是第九年了。不过来的时候我才四岁,有点儿……有点儿记不清当时发生了什么。” 此刻巢燕一撇嘴,嘀咕道:“我比他早入门三天,一开始就没这个毛病,自打去过一次龙首峰就……” 话未说完,吕玥已经瞪眼看来,巢燕只得撇了撇嘴,没再继续说话。 片刻之后,既然相继钻入了湖水之中,瞬间便消失不见了。 刘暮舟猛吸一口烟,望着湖面,微微笑了起来。 李代?吕玥这是想告诉我什么?难不成,我可以再杀某人一次? 此时许和长叹一声,站起来后微笑道:“走吧,咱们也去碰碰运气。” 刘暮舟点了点头,刚要起身,却听见许和笑盈盈问道:“付寝,头不晕吗?” 刘暮舟才站起来,闻言之后,摇了摇头:“不晕啊,怎……” 一句话没说完,咣当一声,刘暮舟直挺挺倒向后方。 此时此刻,许和面色已然冰冷,老迈身影逐渐变作年轻人。他望着刘暮舟,忍不住破口大骂:“商人是吧?安寝是吧?小王八蛋,老子当你祖宗都绰绰有余,你还想当我爹?” 他回头看了一眼,没好气道:“干瞅着啊?进去啊!” 说罢,他抓起刘暮舟的小腿,一个瞬身就往湖对面去,在靠岸处一头扎了进去。 第188章 纸片 跳进湖中,上与下颠倒了一番,金水依旧在脚下。 奇怪的是,本该是湖底的地方,不但成为了天幕,且又有云朵漂浮于上,山川秀丽,举目望去飞瀑极多,仙鹤成群。只不过,此地仙鹤一样是金鹤。 许临安扯着刘暮舟走到一处石台,松手之后深吸了几口气,而后转头看了刘暮舟一眼,没好气道:“这家伙怎么死沉死沉的?占我这一路便宜,等着,有你受的!” 分明没有第三个人,但许临安偏偏像是在问谁:“照你所说,所谓的休屠部,其实就是当年被魔教李乘风打废的休屠宫人,休屠宫没落之后又被人瓜分,那些所剩不多的休屠弟子是借着魔教败退被李乘风以最后一口气送来青天的,对吗?” 分明只有许临安的自己的声音,可他偏偏长叹了一声,呢喃道:“若真是这样,截天教可不是魔教,既然如此又为什么会……会遭四天共同讨伐呢?魔教一灭,最有可能再拔高一个层次的青天当即被肢解,图什么?” 片刻之后,许临安又是一叹:“果然啊,熙熙攘攘皆为利,可惜李乘风为东南西北正位四天出头,却遭我们老祖宗背刺……真他娘丢人啊!” 话锋一转,他又看了一眼刘暮舟:“你说他?杀不了的,赤天那些人也来了,就看能否将他困……唉?” 话未说完呢,冷不丁的,一道寒冰剑气爆射而来。 许临安瞪大了眼珠子,猛地侧身,可刘暮舟那把剑突然自行出鞘,没有雷霆,独独覆盖一层寒霜,紧接着便化作无穷无尽的剑影疯狂掠向他。 许临安嘴角抽搐不已,“哎哎哎,哪里来的第三位剑修?咱们有话好好……” 话未说完,方圆数百丈已然被冰霜所覆盖,许临安脚才落地,冰霜剑气便顺着他的腿爬了上来,不过几个呼吸,他脖子以下已经尽数化作寒冰了。 望着瞬身而来,手持刘暮舟佩剑的蓝衣女子,许临安欲哭无泪。 “蓝仙子,有话好好说,我这刘兄抽了几口老旱烟,上头晕过去了,我好心将他带来此地,你……” 又是一次没说完,一层冰霜已经覆盖在了他嘴上,仙子就眼睛能动弹了。 蓝采儿瞅了一眼躺在地上死了一般的刘暮舟,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股子杀意当即涌上心头,她两步走上前,举起风泉一剑便刺穿了许临安肩膀,也不顾许临安狼嚎一般的惨叫声,声音冰冷:“解药拿来!” 许临安心说我也不能开口啊,你怎么也得先解开……唉? 正此时,有个身着布衣,嘴里还叼着一根野草的青年人瞬身而来。蓝采儿眉头一皱,却见那家伙凌空一拳,是正对着自己而来的。 拳头势大力沉,明明不是个修习武道的,却比寻常武道宗师拳头更为刚劲有力! 没法子,蓝采儿只得举起长剑,回身格挡。 轰的一声,蓝采儿倒飞出去数百丈,狠狠砸在了山峦之上。 许临安见状,心中苦笑,“他们俩什么仇什么怨啊?咋个办,这丫头可死不得,可这段潜阳凝神巅峰,虽然不修武道,却走的肉身横练,也是个猛人,我也打不过啊!” 在他心湖之中,此刻传来一道清冷声音:“蓝采儿只有剑气,对剑术一窍不通,她打不过的。” 而此时,段潜阳咧嘴一笑,再次握拳凌空递出,瞬间便是一只十余丈高的拳头虚影砸向山峦。 蓝采儿微微一皱眉,转头啐了一口鲜血,而后将长剑在眼前使劲儿一划,顷刻之间,方圆千丈已然被寒冰笼罩,无数寒冰剑影自她身后而出,化作一条蓝色剑气长龙对着段潜阳冲杀而去, 看似双方势均力敌,可就在拳头与剑气碰撞的一瞬间,竟然又有一个段潜阳自蓝采儿身后出现! 许临安瞪大了眼珠子,以心声骂道:“这家伙……什么手段?” 轰的一声,一拳正中蓝采儿后背,姑娘又是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但她也同时转身,手持风泉一剑横劈过去。 也是此时,许临安眼角疯狂抽搐。 蓝采儿也眉头一皱,冷声道:“替身?” 方才出剑之时,自后背袭来的段潜阳被一剑腰斩,却没有丝毫鲜血流出来,反倒是褪去了灵性,像是纸片一样飘飘摇摇坠地。 下一刻,段潜阳本体猛然间拔地而起数百丈,双手合十也不知默念什么咒语,总之顷刻之间便有数十道纸片人悬浮半空围住了蓝采儿。 直到此时,段潜阳才淡淡然一句:“你要是还装蒜,我就打死她!” 蓝采儿闻言,猛的转头看向地上一动不动的刘暮舟。 许临安无法转头,却使劲儿转着眼珠子望向地上刘暮舟,心声苦笑不已:“不会吧?” 可是下一刻,突然有人长叹了一声。 段潜阳明显眉头一皱,立刻转向右边,双臂交错拦在身前。 果不其然,一道青衫身影凭空出现在一丈之外,只见其周身雷霆环伺,而一股子仿佛能灼烧灵魂的热息也扑面而来! 一声炸雷,段潜阳双臂接了一拳,却连同手臂贴在胸口,整个人倒飞而出数百丈,在那金水湖面接连打了数十个水漂,最后重重镶嵌于一片山石之中。 摘下酒葫芦猛灌了一口酒,刘暮舟一边卷着袖子,一边以一步数十丈的速度朝着段潜阳走去。 “论武道,还是赵典有意思,你境界虽高,但终究没有真气,还是差了些。” 山崖之上,段潜阳咧嘴一笑,牙缝儿里满是鲜血。 他扭了扭脖子又活动了一番,自石头走出来后才转头啐了一口血痰。 段潜阳笑盈盈望着刘暮舟,淡然道:“我又不是狗,学艺多年,授艺恩师凭空多个主子,换你你受得了?” 刘暮舟神色淡然,只轻轻一句:“哦。” 说罢,雷霆划破金湖,速度之快,段潜阳根本就捕捉不到,只好甩出三只纸片替身护在身边,而后讥笑道:“速度快又没有,我能挨你十下,你最多挨我三下。” 可雷霆已至,三道纸片在刘暮舟靠近之时瞬间化为灰烬。 刘暮舟也没着急出拳,而是在一尺之外,以冷漠眼神望着段潜阳。 一开始段潜阳还一脸无所谓,境界差距毕竟在这里,于是他紧握双拳,猛的齐胸递出拳头,还笑着说道:“想让我认你?就凭你这点……” 可是话未说完,段潜阳便微微一怔。因为他一拳砸出来,碰到的刘暮舟当即消散,只有一张黄符飘飘然坠下。 他再一抬头,天地之间满是炽热雷霆,有人凭空拔高一层大境界,已然在他身后。 刘暮舟站在段潜阳身后,一言不发,一击崩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境界的确有差距,但他段潜阳太过托大。但凡他在谨慎一丢丢,也不至于被刘暮舟的替身符晃了眼。 砰的一声,段潜阳砸在地面,弹起几次之后又重重落在地上。 此时蓝采儿手中的风泉也自行脱手,瞬间便飞到段潜阳上空,悬在他头顶。 刘暮舟转头看了一眼方才许临安所在之处,地上只有一滩水。 他长叹一声,无奈望向蓝采儿,“这家伙设计我一路了,我才有机会……” 可是话没说完呢,见蓝采儿神色略显委屈,嘴角又有鲜血挂着,刘暮舟只得摆手道:“算了算了,谁叫你爹是我师叔。” 说罢,刘暮舟一步落在段潜阳身边,淡淡然一句:“我第一次见你,我不强迫你什么,你可以自己选。在你之前的那些人,我也从未强迫过他们任何一个,我刘暮舟没想过做任何人的主子。” 段潜阳躺在地上,望着被雷霆缠绕的长剑,只是喘着粗气。 反观刘暮舟,看了他一眼之后,淡淡然开口:“这把剑的威能我之前从未用出来过,现在倒是能用出两三成功效,你大可以试一试。” 段潜阳显然是无视刘暮舟这句话的,只是深吸了一口气,问道:“真的可以自己选吗?” 刘暮舟挥手收了风泉,原本想要问他是跟黄芽儿学的还是跟谁学的,但想来想去,还是没问,只是答复道:“你自己选吧。” 说罢,刘暮舟看了蓝采儿一眼,轻声道:“师姐,帮你报仇了,饶他一次能行吗?” 蓝采儿使劲儿翻了个白眼:“貌似你打的比我更狠吧?” 刘暮舟一乐,“那咱们走?” 可此时,段潜阳突然说了句:“万重山只是我所在的山门,但我师父叫做黄芽儿。” 刘暮舟顿了顿步子,原本都打算离开了,却突然想到了什么,然后猛地转身,轻声道:“我说了,你自己选就行了。” 就这么一句话,段潜阳长叹了一声,苦笑着开口:“你……算了,我答应了师父,只要你能赢我,我便认你。” 说着,段潜阳猛吸一口气,起身对着刘暮舟重重抱拳:“渡龙一脉段潜阳,拜见公子。” 刘暮舟闻言一乐,转头望向蓝采儿,问了句:“我记得炼气士可以发一种毒誓对吗?” 蓝采儿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这种鬼话你也相信?说做了什么之后,要是做不到,就天诛地灭?天下这么多人,发毒誓的不知道有多少,天与地忙着诛这个灭那个,敢不敢别的了?” 蓝采儿心中嘟囔,你又不是第一天当炼气士,怎么这种事情都不知道?很多凡人都说炼气士破境要渡雷劫,你渡过一次雷劫没有? 刘暮舟尴尬一笑,而后挠着头,笑盈盈望向段潜阳,“黄芽儿没跟我说她有弟子,但也没说没有,你这个万重山的天骄突然喊我公子,你让我怎么信你?” 段潜阳闻言,想来想去,又是一回事,一道与他一模一样却只是纸片的身影,已然站在刘暮舟面前。 “方才坏了你的事儿,是我不对。但这手段,除了我师父,这座天下还有谁会?” 刘暮舟闻言,笑着点了点头:“这倒是,这手段确实是渡龙一脉独有的。” 前提是这方天地! 蓝采儿皱了皱眉头,一个瞬身到了刘暮舟身边,问道:“什么意思?又是你自己人?你们是有毛病吗?一个装死,害得我着急。另一个二话不说上来就打?你……” 段潜阳干笑一声,打断了蓝采儿,歉意道:“公子已经打过了,你也看见了,打的贼狠。实在不行,不行蓝仙子打回去?” 蓝采儿呵呵一笑,懒得搭理他,只是望向刘暮舟,问道:“那方才那个,怎么办?” 刘暮舟闻言,往许临安离去方向看了一眼。 “跑得了和尚又跑不了庙,他能跑,有些地方跑得了?” 许临安啊许临安,你以为我没见过你是吗?你跑得了,神絮宗跑的了? 又看了一眼段潜阳,刘暮舟微微一笑,轻声道:“也别叫公子了,我们瞧着也是一辈人,喊我名字就行了。” 段潜阳笑着点头,“也是,要是被人知道,万重山也得受牵连。之所以不避着蓝仙子,是因为我知道蓝仙子的身世。” 刘暮舟点头道:“好,那就同行吧,这地方一个有镜花石吧?” 段潜阳闻言,点头道:“我知道,我来带路。” 只是他不知道,此时刘暮舟以心声对着蓝采儿说了一句话,蓝采儿则是看了一眼刘暮舟,眼神之中的诧异一闪而逝。 纸片人的手段,这方天地的确都是渡龙一脉教的,他没有撒谎。可若他所学的,不是这方天地的呢? 他说他是渡龙一脉,刘暮舟也信。 只不过,是青龙吗? 方才刘暮舟只是跟蓝采儿说了句:“别觉得喊我公子就是自己人,师姐,你这容易被人骗的脾气,还是没改啊?” 而此时,许临安正往南边疯狂逃遁。 他边跑边说道:“这刘暮舟……什么时候悟出剑意了?这剑意也忒古怪了吧?雷池一座,还能拔高修为,这怎么打?还好我虽然打架差点儿,但跑路贼快。” 一道清冷声音自许临安心中传来:“别这么怂啊你,你又不是真打不过!再说了,他都见到你真面目了。” 许临安却微微一笑:“那不怕,上次他去落英山时,我早跑了,他不会记得我。” 那道清冷声音再次传来:“那就先干正事儿吧,别忘了你是来干什么的。” 第189章 送剑 沿着金水洼往上游走了许久,翻过一座山丘之后,有一座直插云霄的大山赫然出现在了眼前。 远远望去,三条烦着金光的溪流自那处山巅急流而下,之后又变作小小溪流,如同筋络一般留向这片土地。几条小溪流交汇之处便会有个小水洼,若是有十数条甚至更多溪流交汇,则会是一处水潭,又或是一处深潭。 刘暮舟抿了一口酒,望着山巅处的水源地,心说那便是化金符所在之地了吧? 昨日许临安在一边说话,说什么休屠宫被灭,后来的休屠宫人是随着魔教残部来到这方天地的。如此说来,那独孤氏祖上也是天外之人? 想到此处,刘暮舟又灌下了一口酒。 煞费苦心弄来了这么多人,甚至将独孤八宝自昆吾洲叫了回来,难不成只是为了拉拢瀛洲天骄?不止吧? 此时蓝采儿走到了刘暮舟身边,也抬头看了一眼山巅,而后问道:“又在想什么?” 她走过来的一瞬间,刘暮舟已然察觉到了风泉有异动。其实打从蓝采儿露出寒冰剑气之时,风泉就十分亲近蓝采儿,甚至比对刘暮舟还要亲近几分。 也没什么想不通的,风泉毕竟是虞丘师叔从楼外楼剑冢拔出来的,同样拥有寒冰剑气的蓝采儿,自然更受风泉青睐。 于是乎,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拔出风泉,而后将剑首悬挂的剑穗儿解了下来。 这一幕,蓝采儿一下子眯起了眼睛。 别人不知道,她是知道的,当初刘暮舟为了这个剑穗儿,简直是傻了。 于是她皱着眉头问道:“一把剑的醋也要吃?它只是与我亲近而已,又不是……” 段潜阳在后方望着二人,没明白怎么回事。 但此时,刘暮舟捧着风泉,笑盈盈望着剑身,小声呢喃:“自罗家店起,你陪我也走了这么远的路了,我也不是不要你,只是你更适合她。我的雷霆是你强行附和,但师姐的寒冰却是你所适应的,你在我手中,不如在他手中。” 此话一出,段潜阳已然瞪大了眼珠子,眼皮疯狂抽搐。实在是没忍住,她便说道:“公……刘暮舟,这可是仙剑、古剑!” 刘暮舟闻言一乐,点头道:“我比你清楚。” 此刻蓝采儿使劲儿皱着眉头,风泉也轰鸣不已,它像是在与刘暮舟道歉,可刘暮舟始终面带笑意。 “你此刻还与我心神相连,你的意思我明白,只不过……你可以选择更适合你的主人,我此后南下昆吾洲,也要找一把属于自己的剑的。” 说着,一道雷霆涟漪散开,刘暮舟二话不说便断了自己与风泉的联系。 蓝采儿急忙开口:“你有什么大病吧,我不是……” 话未说完,刘暮舟便将其打断,又将风泉递去:“剑是虞丘师叔的,给你比给我合适,但山外山的剑鞘得我去取,谁都不能跟我抢,这是我答应曹师兄的。” 蓝采儿紧皱眉头,“我不要!” 刘暮舟却一撇嘴,淡淡然道:“你以为我舍得呢?可风泉的确更适合你,将来你自己去一趟扶摇楼,跟曹同师兄解释解释。钟离沁那边,我自己解释。再说,我已经断了与风泉的联系,你不要也是浪费。” 说罢,刘暮舟笑盈盈望着长剑,轻声道:“赶紧的,别辜负我一片好心。” 此话一出,风泉立刻自行飞起,悬停在刘暮舟面前发出阵阵轰鸣。 此刻已经断了联系,刘暮舟不知道它什么意思,却又猜得出来。于是刘暮舟轻声言道:“你与我并不契合,换个好主人,将来我还需要你帮忙的。” 风泉终于止住了轰鸣,可蓝采儿还是一脸抗拒。 没法子,刘暮舟只得言道:“风泉在我这里,跟我拿一把木剑没什么区别。但在你手中却能发挥它的威能,这地方事儿还很多,师姐,你得接剑帮我平事。” 其实再见蓝采儿时,刘暮舟便打算送剑了,只是又担心到时候不好跟钟离沁说。不过见到蓝采儿的剑气之后,刘暮舟便释怀了。 很明显,风泉更适合蓝采儿。 蓝采儿皱了皱眉头,可是风泉已经悬停她面前,此刻她也只能伸手接住风泉,接住她父亲的佩剑。 而就在蓝采儿抓住风泉的一瞬间,寒霜立刻包裹住了长剑,在刘暮舟手中黑中亮银的长剑,此刻认蓝采儿为主,却变作一柄绽放蓝色光芒,寒气四散的仙剑! 剑身寒气反哺,蓝采儿下意识挽了个剑花,方圆百丈之内即刻被寒霜笼罩。 段潜阳微微一皱眉头,竟然真的如刘暮舟所言,这把剑到了蓝采儿手中之后简直像是换了一把剑,就连蓝采儿的修为竟然也拔高了几层,此刻她体内入主黄庭宫的神起码增长数千,从凝神初期一下子增长到了中期! 而且,此时要是再与蓝采儿交手,有那把剑在她手中,段潜阳甚至觉得他已经不是对手了。 刘暮舟咧嘴一笑,“瞧瞧,不是更适合你吗?” 蓝采儿望着手中变了样子的风泉,面色复杂,沉默片刻后才说了句:“我……刘暮舟,我会还你一把剑的。” 刘暮舟摆手道:“我就算了,你能找什么好剑?将来若是有机缘碰见一把合适的剑,送给我徒弟就好了。” 说着,刘暮舟一个瞬身折返去方才路过的山丘,折下一把剑三下五除二就削出来了一把木剑。 “这也不错,走,咱们登山吧!” 说罢,刘暮舟率先化作雷霆飞掠向前,蓝采儿寒冰紧跟前后,而段潜阳,则是回头望后方看了一眼,之后才跟上二人。 后方山峰密林之中,有个青年人嘴角扯了扯,呢喃道:“这小子,真他娘大方啊!那把剑年纪必然大过万年了,他说送就送?” 一边的中年人微微一笑,呢喃道:“连龙宫令牌都说给出去便给出去了,剑算什么?” 若是刘暮舟在此,定然认得出,青年是卖石头的青年,而中年人,则是当铺掌柜。 此时青年又说了句:“青天龙宫,赤天炎宫,玄天癸宫,阳天那座庚宫,四大行宫,也就龙宫暂时没有宫主了。就看那条青蛟几时化龙。” 中年人则是摇头道:“有些事……难说啊!还是先跟上,段潜阳这家伙有时候做事也不靠谱儿,另外……八荒那边的人看样子也要对刘暮舟下手,我们只拿教主令牌,不能让他死。” 而此时,那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之上,许临安坐在个大石头上,十二人穿戴一致,手持制式横刀,列队站在下方。 望着下方,许临安使劲儿搓了搓脸,呢喃道:“招子放亮点儿,进这里的天骄才有多少?别自己找死。” 十二人齐齐抱拳,瞬间四散离去。 此时许临安才长叹了一声:“这南海国……我提前十年布局帮忙,结果他们才养出十二个黄庭巅峰,简直是肉包子打狗,丢给他们的修行资源要是放在神絮宗,三个凝神都堆出来了。” 他体内那道清冷声音微微一笑,轻声道:“毕竟是个凡俗小国,还有独孤家盯着,能养出十二个黄庭修士已经很不错了。只不过,那个杜慈太过计较儿女情长,不堪大用。分明是为他南海国的未来而设计,结果他还不舍得让那个谷雨进来拼命……” 许临安笑道:“这样的人讲情义,起码能相信。你我这种人,谁敢信?” 话锋一转,许临安往高处看了一眼,沉声道:“好了,该去干正事了。祭天金人?只要断了这条线,将来大军开往,也就不怕被人搅和了。” 许临安往山下看了一眼,这流着金水的地方,在本地人眼中已经是不适合人居住的了吧?可是我的故乡,连这么一个地方都没有。 八荒,是因为荒芜啊! 此时此刻,刘暮舟与蓝采儿以及段潜阳已经到了山脚下,方才只看得到一面,此时大概绕行这座大山一圈,才发现金溪不止一条,而是四面山各有三条,总共便是十二条金色溪流。而这十二条小溪下山之后,便分散开来,目光所及之处尽是金丝。 蓝采儿往四周看了看,嘀咕一句:“不是说有古代镜花石吗?怎么一处地方都没见?进来之后,你们瞧见像镜花福地矿场附近的那些幻境吗?反正我是没见到。” 刘暮舟心说镜花石我倒是见了,但不是挖出来的。 说起这个,刘暮舟也觉得有些不对了,照理说,三百年前是有人自那些镜花石找出过什么的,怎么这一路走来,什么都没见到? 想到此处,刘暮舟转身看了一眼段潜阳,问道:“你呢,见着过没有?” 段潜阳摇了摇头,“没见着,我也奇怪呢。先前在外面我都挖了一些镜花石,怎么这里连一处矿场都没有?” 刘暮舟又回忆了一番,好像暖竹前辈也没说这地方有什么镜花石,那所谓的传承……总该不会是放在这里,引诱人用的吧?如此一来,还用得着南海国煞费苦心的去嫁祸独孤家? 还有,来这里这么久了,独孤八宝他们去什么地方了? 想到此处,刘暮舟转头说了句:“你们两个先行登山,我四处瞧瞧去。” 同时以心声叮嘱蓝采儿,“师姐,放着点儿,但别太明显。” 蓝采儿双眼微微一眯,心声冷笑不已:“你真以为我是缺心眼儿呢?” 刘暮舟原本想说一句话,但想来想去还是算了。 雷霆低空飞掠而过,没着急登山,走了十几里便落下了。 他找了个僻静处,靠着一块儿大石头坐了下来,有些事得捋一捋。 若独孤家是黄天休屠宫逃来此地的弟子之后代,千年前他们借着祭天金人重新走上修真之路,也说得通。若以大恶意去揣测,独孤家弄出这般大的动静,是要杀光进入此地的所有人?可是像叶颉段潜阳这些人,背后都有金丹,独孤家就不怕引火烧身? 而此时,不远处突然有数道气息凭空出现,刘暮舟微微一眯眼,又是熟悉气息,像周五那样的,刺客! 一把亮闪闪的匕首已经到了眼前,刘暮舟微微侧身,第二把匕首又从后背刺出。 猛的一抬头,第三把匕首从天而降,第四把也突然从地下钻了出来,出手便是死手! 刘暮舟面无表情,心念一动而已,周身雷霆炸裂,四道身影当即被逼退。 故意饶他们性命而已,否则剑斩凝神之下,屠狗一般。 而那四人站稳之后,对视一眼,有人沉声道:“点子扎手,撤!” 话音刚落,人已经不见了。 此地神识不能铺开,这四人又会收敛气息,放任离开,再找就很难了。 其实只要不想让他们离开,他们也走不掉,只是刘暮舟不想在这会儿杀人而已。 而且,四人走后,地面多了一样东西。 刘暮舟伸手朝前一探,地上令牌已经到了刘暮舟手中。 纯金打造的令牌,上写休屠二字。 刘暮舟拿着令牌愣了愣,忍不住一笑,呢喃道:“这要是没个托儿,能成事就怪了!” 托儿自然就是龙背山吕玥等人了。 刘暮舟抓起酒葫芦灌了一口酒,心说这是谷雨的手段,还是杜慈的手段?笨是笨了些,但有吕玥与葛泫他们当托儿,也不是不行。 刚要起身呢,刘暮舟却突然停步,眉头在一瞬间皱了起来。 不对,南海国的修士,哪里学来那等收敛气息的手段?苏梦湫与周五都会,但南溪岛已经灭了,那就只能是……神絮宗! 又灌下一口酒,刘暮舟眯了眯眼,自言自语道:“有意思!” 话音刚落,他脚踏雷霆,几步便到了半山腰。 到现在,只要活着的人,想来都在这座山上。 两波儿天外人,龙背山,还有昆吾洲的邪修,真热闹。可最古怪的,反倒是东道主。 刘暮舟往山巅看了一眼,呢喃道:“先解化金符吧。” 说罢,他接连甩出神行符,几个呼吸便到了山巅。刚想去找寻金水源头,却猛然瞧一棵金树。 树下站着五个人,四女一男,最前方站着的女子,正是独孤敏敏。 而此时,独孤敏敏对着金树一拜,那棵树竟然开始收拢树枝,不过几个呼吸而已,金树已经变作金人! 刘暮舟皱了皱眉头,下意识想要去拔剑,可一伸手却摸到一柄木剑。 他愣了愣,而后一摇头。 差点忘了,已经忘了将剑送人了。 第190章 金人 金树化作金人,约么三丈之高的执戟金人,那张脸简直是栩栩如生,只不过没有生机而已。 只不过在刘暮舟正疑惑之时,独孤敏敏竟然点破了手指,然后踏着虚无凭空走到半空中,用自己指尖的殷红鲜血点在了金人额头。 在鲜血触碰的金人的一瞬间,原本定在原地的持戟金人竟然动了起来! 独孤敏敏以极快速度闪去一边,那金人也突然开始狂奔去往金溪之中。刘暮舟就看着那巨大金人在沾到金水的一瞬间,也化作金水消失不见。 刘暮舟望向那条金溪,却没察觉到半点儿异常,就好像那个金人真的化作金水,顺流而下了。 再往方才金树所在之地看了一眼,只见一眼手臂粗细的泉眼,在树后的石壁之上,汩汩冒出。 而此时,独孤敏敏缓缓落下,回头看了一眼桂圆莲子八宝粥。 “弟弟妹妹,学会了吗?小粥年纪小修为浅就不用了,暂且跟着我吧。桂圆妹妹与莲子妹妹分别去东面与西面的三棵树,照葫芦画瓢即可。八宝弟弟,你去北边儿,我们在山巅碰面。” 独孤桂圆本就生了一双丹凤眼,个头儿又算是女子中高的了,此时微微一眯眼,便显得有些不好招惹。 她往前走了几步,轻声询问:“敏敏姐,这是什么总得要告诉我们吧?” 独孤敏敏回过头,眨了眨眼,整个人瞧着懒洋洋的。 她歪头望向各自小小的独孤莲子,几息之后才长叹了一声,呢喃道:“我也想知道呢,可是爹爹没告诉我呀!但此事是为我们独孤家做的,弟弟妹妹可莫要排斥。不过我爹也说了,等十二金人全部化作金水离去,再由八宝弟弟劈开某样东西,我们也会知道这趟来,到底是要做什么。” 论姿色,独孤桂圆知道家中四姐妹当中,当然是独孤敏敏独占鳌头。论心机,独孤桂圆知道她远远比不上眼前的姐姐。但要独孤桂圆也不是傻子,她是不信独孤敏敏的话的。 所以独孤桂圆笑着说道:“既然事关家族,我做便是。只不过,小粥还是跟着我吧,黑炭丫头被我宠坏了,我怕她冲撞大姐。” 但独孤敏敏只是灿烂一笑,走过去将胳膊搭在独孤粥肩膀上。许是女扮男装习惯了,此时她是一点儿不像女子。 “什么话?小粥肤色暗了些,可这鼻子眼睛,我都羡慕得紧。好了,我又不常在家,正好有机会,跟妹妹聊聊还不行吗?” 人家都这么说了,独孤桂圆便也不好再继续说什么,只是笑着点头:“那就辛苦大姐看孩子,莲子、八宝,抓紧时间办事,完了之后去往山巅,在那里碰头。” 独孤八宝闻言,多余的一句话都没有,一个瞬身便化作剑气,朝着正北方而去。 刘暮舟甩出红伞,紧跟而上。 已经在近山巅处,距离又不远,两张神行符便追上了独孤八宝。只不过刘暮舟没着急现身,而是取出几张清源符放在树下,之后才传音问道:“你们到底要干什么,还是不清楚吗?” 独孤八宝站在金树下方,听得刘暮舟传音后,以心声答复:“不清楚,但独孤敏敏说的不是假话,她的确也不知道我们此行目的是什么。但是我总觉得,之所以让我们来,是因为这些金树也好,或者是金人也罢,是需要我们这些姓独孤的血。” 说话之时,金树也如同方才刘暮舟所见,变作一个丈许高的持戟金人,待独孤八宝将自己的血滴在金人额头之后,金人猛的朝前冲撞而去,消失在了金溪之中。 与方才所见相差不大,金树后方的石壁之上,也有金泉冒出。 刘暮舟抬头往高处看了一眼,已经没有多高了,但看模样,上方起码有百丈方圆的平台。 刘暮舟皱了皱眉头,沉声言道:“你要不要留一手?” 独孤八宝自然明白刘暮舟所说的留一手是什么,不过他摇了摇头,答复道:“一来是不弄完这些,没法儿知道此行目的。二来是,独孤敏敏自己都滴血了,我想再怎么说,它也不至于把自己搭进去吧?” 刘暮舟点头道:“也是,不管怎么说,你们都是一家人。” 结果独孤八宝却自嘲一笑,叹道:“你啊,还是不知道我们这种孩子很多的家族是什么样,有时候亲兄弟之间都满是算计,何况独孤敏敏只是我堂姐。” 话锋一转,独孤八宝又道:“但有一件事我知道了,你一路过来,没发现什么镜花石吧?之后也不会发现,因为这处秘地,根本就没有什么镜花石!” 刘暮舟一皱眉,“怎么会?” 独孤八宝叹道:“因为三百年前那次,所有带有光影的镜花石全被带出去了,这次压根儿就没有机缘,这也是他们这次如此大方的原因。” 刘暮舟点了点头,而后言道:“你身后百丈的松树底下有几张符箓,待会儿若是有什么事情,死马当活马医吧。另外,你提前做好吃苍蝇的准备,事情我知道,但还有几个关键点实在是联系不到一块儿去,得先看。我提前跟你打个招呼,免得到时候误会。” 南海国别着算计独孤家,知道是知道,但那些刺客却学了不属于这方天地的本事,而且那个本事以刘暮舟所知的,只能是在南溪岛或者神絮宗学。 可是现在,南溪岛已灭,而神絮宗的许临安,就在此地! 很快,独孤八宝已经拿着符箓去往了别处,而刘暮舟则是往下走了百余丈,然后将这十二金溪尽数走了一遍。 倒是没遇见什么熟人,可是手持金色令牌,气鼓鼓冲向山巅的修士也有数十。 都不用想,肯定是找独孤家那五个人要个说法儿的。 刘暮舟淡淡然往山巅望去,心说找个地方睡一觉先?待会儿吵起来了再行出现? 可就在此时,刘暮舟突然瞧见有人气鼓鼓的冲上山巅,还没落地呢,骂声便传来了:“你们这些狗东西,到底想做什么?老子花钱进来的,不是说有机缘吗?机你奶奶的腿儿!走了这么久,老子一块儿镜花石都没见就算了,可你们竟然还敢让刺客杀老子?几个姓独孤的,人呢!” 这道声音刘暮舟倒是不熟悉,可接下来,一艘菩提舟冲上了山巅石头,也是破口大骂了起来:“独孤敏敏,给老子滚出来!我叶颉来此是给你们脸,你们他娘的竟然憋着害我?” 刘暮舟一乐,好戏开场了。 他刚合上红伞,准备动身去往高处平台,却听见一道女子声音怒喝一声:“独孤家请我来此却又围杀于我,是欺我龙背山吗?” 紧接着,又是一道人声传来:“觅秋城葛泫在此,独孤敏敏出来说话!” 在葛泫出现之时,刘暮舟一个瞬身便登上山顶平台,先转头往吕玥那边望去,其实看的是那个一脸稚嫩的少年人。 果然,少年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先前刘暮舟所察觉到的熟悉气息再次出现。 少年先是看了一眼葛泫,而后悠悠转头望向了刘暮舟,看他模样,明显是愣了愣,之后才收回目光。 而此时,少年李代突然一个踉跄,好在是巢燕一直注意着他,当即将其扶住,而后取出一枚丹药塞入李代嘴里。 巢燕一脸心疼,皱着脸,没好气道:“以后再也不带你出来了,你个拖油瓶!” 嘴上怪罪不已,但任谁去看巢燕神色,都会觉得她是在关心李代。 这么多年的江湖路,炼气士的阴险手段刘暮舟见识多了,要是到这会儿还不明白李代是怎么回事,那这么多年的江湖就白走了。 刘暮舟看了一眼叶颉,那家伙便气呼呼的朝着刘暮舟走来,边走边骂街:“独孤家这些孙子都他娘跑哪儿去了?你瞧见没有?” 而刘暮舟只是摘下酒葫芦抿了一口酒,而后以心声说了句:“要帮忙吗?” 话说给谁的谁知道,但说完之后,始终没有答复。 既然没有答复,刘暮舟便也不上赶着去帮人,只是往四周望了望。 果然是一处平台,正中间有一处用石头围起来的小池子,里边儿自然是金水。而在金池中央,有一根石柱子,刘暮舟仔细一看后双眼便微微眯了起来。 石柱四面都有符咒,与先前所见那些金色野兽后背拓印,一模一样! 那便是化金符了! 但此地已经围了三十四人,寻来找去却没有独孤家那五个人的身影。 方才独孤敏敏可是说的很清楚,在山巅之上碰头的。 此时叶颉也走了过来,自然而然的与刘暮舟并肩站立,还是骂骂咧咧的:“你这家伙,舍得露出本来面目了?独孤家这是要干什么?难不成想把咱们弄死在这里?” 话音刚落,一道清冷声音便传来:“难说。” 紧接着,蓝采儿与段潜阳先后飞掠而来,站在了刘暮舟身边。与此同时,正对面的石台,脚踝缠绕五彩线绳的胡茄也稳稳落地。奇怪的是,蓝采儿眯眼望向了胡茄,胡茄也冷眼望向蓝采儿,两位姑娘此时目光针锋相对。 刘暮舟一脸疑惑,转头看了一眼段潜阳。后者无奈叹息,以心声言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就……打起来了。要不是这里有声音,我硬拉着蓝仙子走,估计还打着呢。” 刘暮舟无奈一叹,转头看了一眼蓝采儿,以心声言道:“就因为她是青崖山弟子?” 蓝采儿冷笑一声:“这还不够?少拿你那一码归一码的道理给我唠叨,我不听。” 其实刘暮舟也没打算唠叨,他只是觉得冤有头债有主,为什么要有算账这个说法儿?就是因为分事也分人呀! 结果蓝采儿突然以心声言道:“让我认我娘的是你,打算拦着我给娘出气的也是你,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矛盾?” 刘暮舟长叹一声,好心当成驴肝肺,懒得搭理她。 刚想与叶颉说话呢,没想到那家伙已经退了好几遍,离着蓝采儿八丈远。 叶颉瞄了蓝采儿一眼,看得出这位蓝仙子这会儿很生气,老子长记性,绝不再触霉头。 而此时,又有数道身影先后飞掠上了平台。 刘暮舟知道此次进这处地方的名额一共是一百个,但路上许多金子做的野兽,能撑过去且安然至此的,估计也就这么多了。毕竟除了十几位各大山门的嫡系,其余的都是散修。 眼看都要过去一刻,独孤家还是无人出现,人群之中便有人大步朝着中心走去,边走边骂:“独孤家的人呢?老子兄弟五人到此,平白无故折了四个,你们竟然还围杀老子,不给我个交代,我砸了你们这破水池……” 一句话尚未说完,那人才离着中间金池三丈远,却突然间像是触碰到了什么屏障,猛然间被弹飞了出去。 那人猛吐一口鲜血,眼瞅着方才泛起的涟漪又来追击,于是一咬牙,翻手便掏出一道漆黑魂幡,立时有数十厉鬼冤魂冲杀而去。 刘暮舟见状,眨了眨眼,有些心虚。 毕竟那四个人是被他弄得……首尾相顾的。 但此时,在那几十厉鬼嘶嚎与冲撞之中,一道以金池为中心的屏障逐渐显现。 而此时,有个身形高大的青年人像是自水中钻出一样走出来屏障。 刘暮舟赶忙以心声言道:“八宝?怎么回事?” 可话说出去后,却如泥牛入海,没泛起丁点儿涟漪。 只见独孤八宝一抬手,拔出佩剑随手一挥而已,半空中的中年人连同漆黑魂幡,在那大山般的剑意之下四分五裂。 待独孤八宝收剑回身的一瞬间,刘暮舟才终于瞧见,此时此刻的独孤八宝,神情木讷,双目金黄! 等到独孤八宝又钻进屏障之中,众人才终于看清金池周边是何种景象。 除却独孤粥之外的四个独孤家弟子,此时每人面向一方石柱,池子里的金水正缓缓沿石柱底部往上蔓延,待到石柱整个变成金色,还指不定会发生什么呢。 而独孤粥,此时使劲儿摇晃着独孤桂圆,可独孤桂圆只是怔怔望着石柱,像是丢失了心神。 葛泫原本站在远处,在瞧见这情形之后,赶忙跑到刘暮舟身边,皱着眉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刘暮舟刚要摇头,石台十二个方位,竟然出现了十二道身影。 就是先前丢下令牌的那些人,可是此时他们的气息与方才,差别极大。 此时葛泫又凑近刘暮舟,摇头道:“别担心,这是南海国的刺客,只演戏,绝不会……” 话未说完,刘暮舟一下子瞪大了眼珠子,赶忙化作雷霆一个瞬身到了斜对面许多散修的聚集地,凌空一拳递出,击退一位刺客。 而此时,其余十二人几乎同时动手,没有目标,只针对离得最近的人,出手即杀手! 吕玥甩动鞭子击退两人,双眼立时眯起。 蓝采儿挽了个剑花,斜眼瞥向葛泫,问道:“这是演戏?” 刘暮舟则是深吸了一口气,呢喃道:“要小心了。” 话音刚落,十二道金溪猛然倒流而上,分别注入了这十二人体内。前后不过几个呼吸,哪里还有那十二人的身影?只有十二道气息在凝神巅峰的持戟金人! 第191章 一举两得 十二道执戟金人出现的一瞬,刘暮舟双眼当即眯起。 不只是惊讶,还有极端的疑惑。 这就相当于一群出现了一群土匪,这些土匪看似是山大王的手下,结果用的却是朝廷的武器,结果后来,这帮拿着朝廷武器的土匪,跟着敌国人,围杀朝廷将士与其余土匪…… 关键是这十二金人,个个修为都在凝神巅峰!刘暮舟甚至觉得若是这方天地没有限制,这十二金人指不定到什么境界了呢! 与此同时,半山腰闲坐的许临安猛然站了起来,眉头死死皱着。 “杜慈这个狗东西,真他娘不禁夸啊!这是与独孤家合起伙儿来套我?这些狗东西,竟然还妄想以此地借黄天之力?” 他体内那道清冷声音沉声言道:“血祭已经开始了,想要活着出去,只能去找那帮不想让刘暮舟死的人,联手。” 许临安深吸一口气,皱眉望向山巅处,咬着牙沉声道:“上面可是五个独孤家最出色的子嗣,真他娘丧心病狂啊!我这种人都做不到对血脉至亲出手,他们竟然做得出?看来独孤家真是出了个畜生!” 此时山巅平台之上,刘暮舟猛的转头望向金池附近,此时石柱已经被金光覆盖接近两层。都不用多想,若是这么下去,定然要出乱子。 而且独孤粥也被困在里边怎么都出不来,看样子外面说话里面是听不见的,方才刘暮舟试过心声传音也根本无用。 就在刘暮舟思量对策之时,一道金光突然闪现眼前,刘暮舟当即以雷霆包裹长剑转身格挡,而此时金色大戟也赫然落下。大戟与木剑相撞,轰隆一声,刘暮舟连退数步,方才被护在身后的十几散修也被尽数震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其余十一金人也相继出手,凝神之下根本没有能撑过一招的,这才十几个呼吸,已经有几个躲不开的被砸成碎肉了。 吕玥疯狂甩动鞭子,却也只能堪堪护住巢燕与李代。不远处的胡茄只能不断躲闪,也就是堪堪自保。 真正能打的,在场众人,也就是蓝采儿与段潜阳,还有以及葛泫了。 叶颉哭丧着脸躲在最后面,身边一个不认识的黄庭修士被一戟截成两段,鲜血溅了他一脸。他只得抓住一枚乾坤玉,死命掏法宝往出扔,一时之间,他丢出去的法宝牵动的灵气涟漪,比在场任何人都绚烂。 可是家底儿再厚也有个掏空的时候,这地方跟他算得上朋友的,也就是刘暮舟了。他也只能冲着右侧大喊:“刘暮舟,想法子啊!这金人忒他娘古怪了,这么下去咱们都得被耗死!” 而刘暮舟这边,眼看大戟即将再次出手,刘暮舟已然抓起一张清源符,一个瞬身便到了金人身后,猛的一掌拍出,便将符箓贴在他后脑门。 贴上符箓之后,金人微微一顿,之后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金色。 见此情形,刘暮舟终于是长舒了一口气,刚刚想给众人散去清源符呢,却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冷笑了一声。 “下界蝼蚁,想翻天不成?” 刘暮舟顿感头皮发麻,转身之时,大戟已然冲刺而来,方才融化的金水,竟然被逆流而上的金溪补齐,就连那张清源符也被金水冲刷掉落,化成金符。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寒光自刘暮舟身后斩来,在大戟距离刘暮舟胸口仅仅一尺之外,将其死死冻住。 刘暮舟未做丝毫疑虑,当即提起木剑,数道雷霆剑气齐发,顷刻之间便将眼前金人切成数段。 还不等刘暮舟喘口气,金溪再次朝着地上碎片灌注金水。 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言道:“得破身后屏障,若不清源,金水源源不断,这些金人是斩不尽的!” 话音刚落,刘暮舟便甩出木剑,以雷霆万钧之势操控木剑朝着屏障刺去,木剑之后,无数雷霆剑影跟随,朝着同一个地方全力突刺。 蓝采儿见状,也当即手持风泉调转回头朝着屏障出剑。 生死攸关之时,人自会放下心中成见,为了活命而尽全力。 胡茄率先后撤至蓝采儿与刘暮舟的中间,悬停半空竖起双指于胸前,而后言道:“想活命就都来护着他们两个!” 话音刚落,胡茄周身泛起阵阵青光,而石台竟也开始有青藤破石而出,不过眨眼功夫便起了一座青藤所制的穹顶将众人护在其中。 可说话功夫,已经有一根大戟刺破青藤。 吕玥见状,二话不说将巢燕与李代甩去身后,而后收起长鞭,身上同样有阵阵青光散发。在这青光之内,众人修为无端增长了几分。 胡茄明显有些诧异,心说这龙背山女修竟有如此手段? 而那段潜阳,此刻微微一笑,高喊道:“吕仙子好手段,且看我的!” 说罢,段潜阳两袖之中纸片飞瀑一般祭出,顷刻间便化作常人大小,竟是自行掐诀,合力起了一座土墙在青藤之内。 叶颉捏着一把霹雳子眨了眨眼,呢喃道:“那待会儿我再炸他们。” 倒是葛泫,手中丹药仙女散花一般落在众人眼前。 他咧嘴一笑:“有我在,剩一口气我也把你们弄活了!” 韩放与剩下十余散修站在一起,瞧见这几人的手段之后,也只有苦笑了。 到此时他才明白,怪不得人家都是送的名额,而他是要买了。 他韩放与这些人一比,得扔。 此时巢燕转身看向刘暮舟,只见寒冰与雷霆各在屏障一边,不过几个呼吸,屏障肉眼可见的变得稀薄。 巢燕面色一喜,赶忙说道:“大哥哥,快破了!” 可此时胡茄却微微一皱眉,而后沉声言道:“怕是……难!” 众人闻言,只一转头,便瞧见无数细密如丝线的金色细流穿过了青藤与石壁,自四面八方相继爬到了屏障下方。眼瞅着即将被两剑修斩破的屏障,竟然在金水加持之下,在受创的同时自行修补了起来。 紧接着,轰的一声,青藤断裂,土墙崩碎,纸片乱飞。 一道金光闪烁而来,只是余波便将所有人掀飞了出去。 而此时,蔓延石柱的金光,已近三成! 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爬起时,却见十二金人围着石台,密不透风。 那些金人明明在讥笑,十二人几乎一个表情,就连开口时嘴巴张开大小都是一模一样! 十二金人异口同声:“金溪自金池而出,只有金池尚在,我这身子与祭天金阵都会不断恢复,此等死手,岂是尔等下界爬虫能解的?” 刘暮舟又回头看了一眼石柱,此时此刻他已经万分确定,只要石柱整个变成金色,那么有些事情,他便阻拦不住了。 于是乎,刘暮舟深吸一口气,猛然悬空而起,整座石台当即布满雷霆。热浪也在此时开始蔓延,狂暴雷霆之中,隐约有了赤色。 刘暮舟将木剑横在身前,伸手抓住剑身抹过,长剑顿时被赤雷缠绕。 刘暮舟挠了挠脖子,微笑道:“那就试试下界爬虫的手段!” 但此时,刘暮舟同样以心声说了句:“我要分心分力不伤你们,至多能撑一刻,你们合力破阵!巢燕、叶颉,你们试试独孤粥能否看见外界,若是能看到,写字让她去独孤八宝身上翻找符箓。” 结果此时,十二金人竟然缓缓合归一处。 原本丈许高的金人,竟然变作了常人大小悬浮在半空之中。 刘暮舟心中一惊,因为那金人不再如之前那般木讷,金色嘴唇,竟然多了几分讥笑。 而且在这已经有赤色翻涌的炽热雷池之中,他的金身竟然没有丝毫融化迹象!” 金人翻手甩动大戟,凭空站在刘暮舟十丈之外,讥笑道:“在这地方,你们飞不高,也无法以神识远视,知道为什么吗?“ 刘暮舟懒得理他,并指朝着地面猛然提起,雷霆之中当即有数百近乎凝为实质的长剑飞起,纵横交错着斩向金人。 可是金人只是摇着头,其周身好像有一种谁也无法冲破的屏障,任由刘暮舟的雷霆长剑斩去却也无济于事。 金人长叹一声:“下界爬虫,此方秘境黄天在上,尔等下界之人对上那些畜生或许有一战之力,但对我们,此时此刻我十二金身合一,即便站着不动,你又能奈我何啊?” 刘暮舟深吸一口气,此时他才明白,那些无形威压,原来是天道压制! 但转念一想,若天道有压制,那苏丫头那样的天外之人为何不受压制? 而此时,金人给出了答案。 “除非有开天门灌注自身精血的信物洗礼,否则你们谁也摆脱不了!而你们小小青天,哪里来的开天门?” 说着,金人哈哈大笑了起来,但笑过之后,猛的面色一沉,冷声一句:“镇!” 简简单单一个镇字,刘暮舟的雷池竟然被强行镇压,一股子无端重力同时压来,就连习惯了重压之下修行的刘暮舟,也不得已弯下了腰。 此时此刻,除却蓝采儿等凝神修士还能半跪着硬撑,其余人尽数被压到匍匐在地面,难以动弹分毫! 刘暮舟硬撑着转头望向金池,只见独孤粥撕烂了独孤八宝的衣裳,在翻找着什么,而石柱已经被金光湮灭了九成! 刘暮舟艰难抬头望向那金人,难不成今日真要折在此地? 不对!那十二修士能被黄天修士附体,绝不是临阵倒戈。如此说来,他许临安也上当了! 于是刘暮舟嘴角微微一挑,微微耸了耸肩膀,身上十几丈压胜符当即掉落。 重力犹在,但刘暮舟至少能直起身子了。 他望着金人,深吸了一口气,而后言道:“不出来,也会死吧?” 有人长叹一声:“你说的对!” 话音刚落,一道身着粗布衣裳的青年人手持一把斩马刀飞奔而来,他似乎不受此地重力压制,自高空举刀而来,凌空一斩,竟然将金人切出了个口子。 刘暮舟见状,嘴角略微抽搐。 凝神巅峰?他娘的,这小子修为如此之高?先前跟老子装孙子是吧? 金人淡淡转头,眯眼望向许临安,神色间略有些诧异:“你竟然身怀十二境精血?” 许临安嘴角一扯,“精你姥姥!老子肚子里装了个十二境呢!” 说着,斩马刀再次举起。 结果金人只是冷笑一声:“那又如何?此方天地,我随心。” 话音刚落,金人突然间暴涨数百倍,一下子变成近百丈高的巨人,只是抬起大戟望向一劈,手持斩马刀的青年便如流星一般坠地,重重落在刘暮舟身边,将石台都砸了个大坑。 刘暮舟无奈一笑,其余人神色多少有些愕然。 来的气势如此足,结果一下都没挨住…… 灰尘散去,许临安躺在大坑里,手捂着脸,他也没脸见人啊! 只不过,许临安大声喊了句:“你们一帮狗日的,还不出手,等什么呢?” 可此时,金人眯眼望向屏障之内,而后微微摇头:“能弄出如此符箓,算你厉害,只是……独孤奴仆而已,也要忤逆?” 话音刚落,手持清源符即将贴在石柱之上的独孤粥猛的涌出一口鲜血,一个踉跄栽倒在了金池之中。 她只觉得眼前一阵黑雾,可想起哥哥姐姐都在这里,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竟然颤抖着开始抬起胳膊,但速度极慢! 许临安面色凝重,怒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互相揭老底儿吗要?” 与此同时,金人重新变回寻常人大小,然后迈步往屏障走去。 他竟然无视屏障,径直走到了石柱前方,而后将大戟插在原地,恭恭敬敬对着石柱跪下以额头点地。 许临安焦急道:“青天一分为二便无法被寻到,若他祭天礼成,黄天便会知晓此地方位,到时候你六合天也好我们八荒天也罢,都要遭殃!” 刘暮舟心心湖之中,也传来了一道声音。 “我们破天来此,本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交出令牌,我出手助你,大家一起活。不交,那就一起死。” 令牌? 刘暮舟愣了愣,是那漆黑令牌? 刘暮舟艰难抬手,取出一道漆黑令牌,而后沉声道:“先帮……” 可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呢,本来匍匐在地上的段潜阳突然一个纵身跃出,抢走了刘暮舟手中令牌。 “令牌已到手,长老,快快拦住那金人!” 一道中年身影凭空出现,遥遥甩出一张符箓,符箓之中一道赤龙虚影凭空出现,冲向屏障。 可就在赤龙冲向屏障的一瞬间,一柄大戟破空而来,轻而易举的撕碎了赤龙虚影。 金人望向半空中的中年人,冷笑道:“你赤天也要来掺和?” 结果此时,石台之上,雷霆再次炸响。 段潜阳与那中年人当即转头望向刘暮舟,却见刘暮舟周身赤雷涌动,一手抓着漆黑令牌,一手握拳,鲜血顺着手心,滴在了令牌之上。 段潜阳赶忙看了看手中令牌,却发现只是一张符箓而已! 他再次被刘暮舟的符箓手段骗了。 而刘暮舟则是自言自语道:“这令牌,也有十二境精血吧?” 当初有人说,危机时刻可以滴血认主…… 洛楠啊洛楠,你到底是什么人? 在鲜血沾染到漆黑令牌的一瞬间,半空中的中年人只剩下一脸苦笑。 某种意义来说,刘暮舟的候选二字已经可以摘了。 而此时,石台之上雷池再现,刘暮舟再也不受天道压制。而鲜血滴入令牌之后,原本游弋在体内只能借助雷霆散发热息的火焰,竟然在一瞬间与雷霆分开,成为了刘暮舟的武道真气,化作团团烈火。此时雷霆与火焰都极其纯粹,剑气、真气交织,即便金溪倒流,金人也在源源不断的融化。 金池之中,独孤粥拼尽全力,终于将符箓贴在石柱之上。 此时此刻,金人终于慌张了起来。 “不……住手!” 刘暮舟已然并起双指,呢喃一句:“见识见识下界爬虫的手段吧!” 话音刚落,雷霆与火焰升腾而起,金人瞬间融化,连自黄天投送而来的神魂,也被尽数焚毁! 可此时,一道声音传入刘暮舟心湖,几乎是在恳求。 “帮我……救他,求求你。” 刘暮舟猛的回头,只见个少年人手持金钵,已然站在石柱中央。 缓慢褪去的金光,竟然被他的金钵一点点吸食。 刘暮舟微微眯眼,以心声答复:“好。” 说罢,刘暮舟冷喝一声:“黄术,当我认不出你吗?” “李代”猛的转头,冷笑着望向刘暮舟:“正好斩你,一举两得。” 第192章 迟了 吕玥三言两语已经说清了前因后果,原来是南海国传信龙背山,只说了祭天金人而已。而龙背山此行目的,便是将祭天金人收入囊中,因为当年两杀黄术,已经毁了他的根基,他要借助此地夺舍李代! 不过刘暮舟没有继续看着少年人,而是转头望许向临安,嗤笑不已。 他甚至说了句:“没有其他意思,单纯嗤笑。” 那十二人修行的功法一定来自许临安,南海国会招呼龙背山,肯定也是许临安的主意了。自以为的妙计,却被坑了两次,笑他是应该的。 许临安深吸了一口酒,骂娘都不解恨,简直是有苦难言。 但好在,目的已经达到了。 紧接着,刘暮舟又看向了段潜阳。段潜阳甚至都不敢看刘暮舟,倒是半空中的中年人,看着刘暮舟长叹了一声,随后重重抱拳,沉声道:“我们走。” 刘暮舟再一转头,许临安也已经跑路了。 别的不说,这家伙跑起来是真快啊! 此时此刻,刘暮舟缓步走向那根石柱,边走边说道:“黄术,你寄存在李代体内的魂魄能抗我雷霆几息?” 吕玥已经瞬身落在李代身前,手持长鞭眯着眼睛,沉声道:”刘暮舟,当年你该报的仇已经报了,此时还不肯罢休,难不成真要与我龙背山拼个你死我活吗?当年北峡镇是我接走宋青麟的,也是我没照看好他,你若真要纠缠到底,冲着我来!“ 巢燕紧随其后拦在前方,却只是抿着嘴,一言不发。 “李代”则是面向刘暮舟,微微眯眼:“当年若非陈老九,你断逃不出龙背山!没想到短短数年,倒是被你混得人模狗样的。” 刘暮舟笑盈盈道:“你倒是还与以前一样不要脸,我要是猜得不错,你的魂魄藏身这少年体内,是想夺舍吧?” “臭不要脸!那个长得好看的,你是刘暮舟对吧?我帮你!” 刘暮舟一愣,转头一看,却是胡茄站了出来。 结果此时,蓝采儿一步迈出,冷眼望向胡茄:“要你帮?你算什么东西?” 胡茄柳眉一竖:“接着打?” 蓝采儿当即拔出风泉:“我怕你?” 刘暮舟心中一叹,只得望向叶颉与韩放,无奈道:“拉开拉开,边儿去。” 叶颉干笑一声,摇头似拨浪鼓。 他心说你也太看得起我了,这是我拉的开的? 韩放则是转头看向一边,他哪儿还敢再招惹漂亮姑娘了? 倒是由头至尾都没说话的葛泫,突然深吸了一口气,苦笑着走到刘暮舟面前。 “黄术,你我年幼相识,狗屁倒灶的事情我们没少干,我自认不算什么好人,可你……未免有些过分。” 黄术金钵犹在缓慢吸食金光,听见葛泫声音后,笑着说道:“怎么?你也要与人一起对付我?” 就这句话,葛泫从苦笑一下子变成了如释重负的笑。他望着刘暮舟,呢喃道:“我说过,若是死性不改,我为他拦下致命一击。刘兄,出手吧。” 刘暮舟点头道:“好!” 砰的一声,一拳递出,葛泫当即倒飞出去数百丈,跌落石台,坠落山下。 吕玥与巢燕只觉得眼前一花,刘暮舟已然绕过二人,到了黄术面前。 肉身终究是李代的,若贸然出手,少年活不成的。 眼看着金光源源不断的被收入金钵之中,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周身雷霆已然炸响,他沉声道:“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大不了我重伤李代,再寻人为他治伤便是。大不了我走一趟远路,去楼外楼求我师父给他治伤。” 言语平淡,但黄术却突然笑了起来。 “刘暮舟,谁告诉你我要夺舍的?你知道李代是谁吗?他是我师父的亲外孙,我会夺他的舍?” 说着,少年哈哈大笑了起来。 “说起来今日还要多谢你,待我重筑肉身,定然要将你刘暮舟,碎尸万段!” 说罢,李代身上的黄术魂魄猛的钻入金钵之中,而金钵竟然凭空消失,再也寻不见踪迹。 不过此时没了金钵,泉水立刻恢复清澈,刘暮舟以余光瞥向吕玥,后者神色呆滞,正要开口呢,刘暮舟率先以心声言道:“算了,这孩子没事就行了,快走吧。” 吕玥抿了抿嘴,招呼了巢燕一声,抱起李代,临走之前,以心声言道:“我……我真的不知道。” 巢燕则是传音说道:“大哥哥,我走了。” 一众散修,也在此时相继离开,有些人嘴里还喊着:“走,出去找独孤家要个说法儿去。” 除了寥寥几人还对着刘暮舟等人抱拳感谢,其余人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刘暮舟屈指弹出四道雷霆,然后转身对着独孤粥说道:“很快就醒了,到底是怎么回事,能说说吗?” 服药之后的独孤粥多少也恢复了一些,听见刘暮舟说话,黝黑脸蛋儿皱了皱,而后沙哑道:“是敏敏姐救了我,只要滴血在金人上,就会被自行献祭给金人。若是祭祀完成,天金大神便会知道我们这里的位置,也会帮独孤家再造一位金丹甚至金丹之上,但我们……我们都会死。” 独孤敏敏最先睁开了眼睛,可睁眼之后,唯有苦笑。 “我只是觉得小粥还小,没想到因为这个……” 独孤桂圆与独孤莲子,还有独孤八宝,此时相继睁开眼睛。 独孤桂圆深吸了一口气,冷声道:“敏敏姐,大伯不管我们死活就算了,难道连你的命也不管吗?” 叶颉倒是一脸诧异,问道:“你们都知道?” 独孤八宝点头道:“不能动弹,但听得见。” 刘暮舟摘下酒葫芦,猛灌一口酒。 “出去之后,你独孤家安稳不了。去个人带葛泫,我们……出去吧。” 只是解了化金符还不行,还得断了对祭天金人的香火才行! 真正的祭天金人不可能在这里,定然是在独孤家。 刘暮舟正要离开,打算去接元白。结果几道身影凭空出现。 独孤敏敏猛的起身,看清来人之后,却当即苦笑了起来。 “二叔!你……你一直在对吗?” 半空中,中年人摇了摇头:“你们,成事不足,不需要出去了。” 说着,他大袖一挥,十几颗血淋淋的头颅便滚落石台,正是先前离去的那些散修。 刘暮舟双眼瞬间眯起,不论善恶,说杀便杀,真不把人命当回事啊! 独孤八宝一个箭步护在了胡茄前方,手持长剑冷眼望向半空中的“自家亲人”,沉声一句:“就凭二伯,恐怕留不住我们。” 中年人咧嘴一笑,“当然不只是我。” 说罢,他翻手便取出一道符箓,竟是不受这方天地限制的六阶符箓! 中年人叹道:“此地第三次开门,前两次进来,我们自然有所得。每次都有独孤家血脉献祭,你们也不必如此恶狠狠的看我。那些先走的,自会有人收拾,而你们……” 呼……呜……呼呼! 一声吼叫突如其来,独孤牖台刚一转头,只瞧见一只白毛巨爪,话都没来得及说完,便被拍碎了。 蓝采儿随手抬起,两道寒冰剑气便了结了两条人命。 韩放看见元白,乐得合不拢嘴,“大猴子来了!” 刘暮舟望着地面头颅,始终笑不出来,沉默许久后,一步跳上元白肩头。 “走,出去。” “等等!”独孤敏敏突然喊了一声。 刘暮舟拍了拍元白,然后转头望去。 独孤敏敏看了一眼刘暮舟,苦涩一笑:“没人愿意做谁的奴隶,他们只是……只是被迷了心。” 刘暮舟略微一沉默,而后轻声道:“敏敏姑娘,人做了什么事,就要承担什么后果。” 独孤家的事情,自有学宫来管。 独孤八宝倒是懒得理会,御剑追上刘暮舟,而后言道:\"一起走。” ………… 洞天福地不过几日而已,外界却已经到快到六月。 镜石岛上独孤家宗祠大门紧闭,昏暗大殿之中,独孤柱台跪在列祖列宗牌位之下,面无表情。 片刻之后,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道光线刺破昏暗,独孤冶云脱不再是一身粉衣,而是穿着干练白衣。 他站在大门口,阳光自他身后洒落,人是自光里走来的。 独孤柱台缓缓睁开眼,他听着身后脚步声,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禀报大神我们这方天地的位置,换来的是给你的金丹机缘,你为什么要胳膊肘往外拐?” 独孤冶云脚步一顿,离着独孤柱台还有好几步远。他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道:“爹,祖宗的事你知道多少?放着好好的人不做,为什么非要去做谁的奴隶?可就算是这样,起初我也打算我也听爹的,害三叔家的弟弟妹妹,我都妥协了。可是……为什么连敏敏都豁得出去?那是我妹妹,你女儿!我知道她出生时娘死了,你讨厌她,但……要是连自己的骨肉都豁得出去,那就算不上是人了。” 独孤柱台自嘲一下,叹道:“三百年,一家人辛辛苦苦布局三百年。只要那些多管闲事的外乡人与这一洲天骄死伤半数,将来大神临凡,我们就是瀛洲之主,你……罢了,事到如今,我没什么好说的了。” 此时有两个读书人打扮的年轻人走了进来,独孤冶云猛地双膝下跪,对着独孤柱台叩首。 “若有机会,我会带敏敏去看你。另外,我不止不会做谁的奴隶,我还要帮表弟一统瀛洲,造就一个铁铸的王朝。不为别的,只等哪天爹口中的大神临凡,我要捅他两刀子!” 独孤柱台被架了出去,最没出息却天赋最好长得最好看的独孤扉台,站在门外怔怔望着他的大哥。 独孤柱台没来由笑了起来,然后摇着头,呢喃道:“老三,人都像你出了被窝钻被窝,关键还有人愿意要,就好喽!” 独孤扉台微微一叹,而后重重抱拳:“大哥,走好。” 再往前,拼命赶来的独孤敏敏与桂圆莲子八宝粥站成一排。 独孤柱台甚至没转头看他们,独孤敏敏到嘴边的一句爹,终究苦笑着咽了回去。 刘暮舟在远处看到这一幕,随后以心声言道:“八宝,在家待一段儿时间吧。” 独孤八宝答复道:“不了,这个家我待不住,帮着安定下来后,我就回昆吾洲了。到时候若是来了昆吾洲,记得找我。” 刘暮舟御剑北去,谁又想得到独孤冶云会向学宫坦白一切? 这次进了秘地活着出来的,都被学宫勒令不准外传一句,否则就不是死不死的事情了。 休屠城外的海滩,杜慈一脸沧桑,海风拂面,他只是傻笑着。 有个白衣女子缓步走到他身后,站了许久才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杜慈也没回头,只是笑着说道:“因为谷雨需要气运,南海国太小,他们答应我只要做成此事,将来整座瀛洲便是一国,我做皇帝。到时候谷雨就能得到很多很多气运。” 说着,杜慈缓缓转头,笑盈盈望着谷雨,轻声道:“就是想哄你开心想着,到时候,你就不会走了。” 谷雨张了张嘴,终究还是说出了那句伤人的话。 “你明知道,我不可能会喜欢你的。” 但杜慈却微笑道:“所以才想多做一些,我觉得我能融化寒冰。” 谷雨沉默良久后,呢喃一句:“或许吧。” 刘暮舟就在不远处,身边还有个观景修为的读书人。 读书人长叹了一声,呢喃道:“这家伙心不坏,就是太过痴心。” 刘暮舟没说话,迈步走去海边,走到之时,杜慈已经歪着头靠在礁石上,睡着了一样。 刘暮舟摘下酒葫芦灌下一口酒,轻声道:“他无非是帮着独孤家骗了一些人而已,可以不死的。” 谷雨沉默了片刻,而后呢喃道:“因为我的态度,他心死了。公子,你要是来早点就好了。我们这些人啊,大多数要么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要么是半点儿感情不讲,我们知道这样不对,但改不了。好在还不迟,起码之后的人不会像我们这样了,对吗?” 刘暮舟点头道:“对。” 顿了顿,刘暮舟又道:“给左护法打个招呼,就说我说的,你要休息一些日子吧。” 谷雨却道:“公子,不必了,我要去西域了。” 刘暮舟不知道说什么,好像说什么都不对,因为他来得迟了。 不过此时,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 “过来一趟,我时间不多,说两句就得走。” 刘暮舟瞪大了眼珠子,对谷雨说了句还是再想想之后,便御剑去了城中某处酒楼。 进入一处雅间之后,刘暮舟赶忙抱拳,恭恭敬敬道:“师父,大先生。” 盖尘笑了笑,指着另外一个道士,以及端着茶盅的和尚,轻声道:“大牛鼻子,大秃驴。” 刘暮舟可不敢这么叫,而是抱拳道:“见过大真人、大菩萨。” 放下手臂之后,刘暮舟往盖尘身边站了站,刚想问一句师父怎么来了,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猛地抬头,怔怔望着盖尘。 盖尘则是笑着说道:“至多比你早知道个把月。” 刘暮舟张了张嘴,无话可说。 即便秘境之中祭祀完成了,消息也传不出去。即便……即便独孤冶云没向学宫坦白,独孤家也会被清算。 他们四个在这里,就说明了一切。 第193章 剑为何利 大菩萨面阔耳宽,瞧着慈眉善目的,身着赤色僧袍,偏袒右肩,别人面前摆的都是酒杯,独独他是茶盅。 至于大真人,就是寻常中年人的模样,穿着靛青道袍,身边靠着一把桃木剑。这位大真人若是换上一身打扮,走在人群之中怕是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 自己师父当然不用说,大先生也不陌生了。 只是方才刘暮舟想通某件事后,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盖尘见刘暮舟如此,微微一笑,轻声道:“不是真身,但若需要真身到此,瞬息而已。也不必多想,有些事我们毕竟是要防着点儿的,毕竟这不是瀛洲一地之事。” 刘暮舟点头道:“师父,我能明白。” 盖尘满意点头,而后扫视其余三人,淡淡然道:“有话就说,别跟我抢徒弟就行。” 刘暮舟闻言,转头望向其余三人,恭恭敬敬抱拳,而后言道:“晚辈知无不言。” 这片天底下最接近活死人的炼气士就是眼前四位了。刘暮舟真不觉得撒谎能骗过他们,所以没打算隐瞒什么。 大先生率先开口:“咱们也算打过交道,我就问你一句,你用以净化金水的符箓从何而来?” 原本是不打算说瞎话的,可是大先生这么问,刘暮舟着实没想到。他以为大先生会问听见的黄天之事,但没想到,大先生会这么问。 这件事,刘暮舟不打算说真话。即便被识破,,也之后再说。 于是他答复道:“我也不知道,进那处地方之后,我在山林之中昏迷了一瞬,那一瞬就如醍醐灌顶一样,稀里糊涂就知道了这符箓,也知道这符箓能澄清那方天地。” 大先生无奈摇头,尚未开口呢,边上大真人突然间抬手,临空绘制了一道符箓。 “天赋如此之好,那贫道送你机缘一道,学吧。” 大菩萨抿了一口酒,笑笑不说话。 没想到大先生板着脸猛的一拍桌子,骂道:“牛鼻子你什么意思?” 盖尘则是手指敲击剑柄,呢喃道:“这大牛鼻子是不信我徒弟说的话吧?没事没事,待会儿咱们私聊。” 见大菩萨笑眯眯的,盖尘便也笑盈盈的转过去,问了句:“你笑什么,上次没打够,继续?” 大真人抬头看了一眼盖尘,淡淡然一句:“画的出来,我就不计较当年坑我道宫的事情。要是画不出来,打一架就打一架。” 至于大菩萨,自个儿抿了一口茶,淡淡然答复:“无端打了我师弟一通,是得算账。” 眼前四人在各自所属的一洲皆是第二人,对于九成九的炼气士而言,这都是传说中的人物。 结果四位传说在这儿拌嘴玩儿…… 刘暮舟抬头看了一眼半空中的符箓,也看不出这是什么符箓,只是觉得好像也没有多难。 于是乎,他将剑气凝在指尖,转头背朝着四人,依照方才看见的法子开始画符。本来想着试一下,结果不过几个呼吸而以,便有一道雷霆悬浮半空。 而那边斗嘴的四人,有三人微微抬了抬眼皮,当师父的则是咧嘴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盖尘环视一周,一脸挑衅,意思就是服不服,不服再给一张让我徒儿试试? 大真人见状,屈指一弹,一瓣桃花飘飘悠悠落在里面额头,然后消失。 “不说就不说,但别在我们几个老家伙面前说鬼话。我也说到做到,既然你画的出,这桃花破阵符口诀便传你了。” 话一说完,大真人便化作一阵桃花消失,连句告别的话都没有。 大菩萨一样凭空消失,只有大先生,笑呵呵对着刘暮舟,轻声道:“暮舟啊!咱们都是自家人,跟那两个不说,跟我总要说说吧?” 刘暮舟眨了眨眼,干笑一声:“大先生,我说的就是实话呀!” 读书人闻言,呵呵一笑,而后望向盖尘,临消失之前,骂了句:“大长脸收的好徒弟,不是一家人,真是不进一家门。” 盖尘还是满脸笑意:“慢走不送。” 大先生消失之后,刘暮舟才望向盖尘。亲师父,他不打算隐瞒。 结果刚要开口,盖尘便摆手道:“好了,信上说过,你的路要自己走。” 简简单单一句话,刘暮舟顿时心里暖暖的,于是笑着取出一壶酒双手奉去,轻声道:“有个师父,真好。” 盖尘一乐,看着刘暮舟手中的酒,叹道:“可惜你看到的只是元婴投影,我喝不上啊!这壶酒留好,带去昆吾洲给我。走走走,先带我去瞧瞧我的徒孙,让我也试试老头子有徒孙的感觉。你自个儿想喝就喝,不必拘谨。” 刘暮舟默默收起酒,在乾坤玉中挑了一个不会忘的位置,单独将酒放下,而后笑着说道:“师父,是徒孙女儿,不是徒孙,千万不要搞混了。” 盖尘嘶了一声,一伸手:“说的对,我的错。” 刘暮舟又是一乐,没想到师父这么勇于认错?转念一想,会不会认错又不改? 不过刘暮舟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于是赶忙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大口酒,然后转头看向盖尘,思前想后,还是说道:“师父,我把虞丘师叔的剑送人了。” 盖尘倒是不惊讶,只是笑着说道:“风泉的确不是太适合你,但这么大方的人可少有啊。” 刘暮舟一愣,“师父不问我送谁了?” 盖尘笑道:“你的剑,你做主。不过剑冢只剩下一把剑了,到时候能不能取出来就看你自己了。” 虽然盖尘没问,但刘暮舟还是解释了一番:“我送给师姐了,蓝采儿,师叔的女儿。这次在里面,她显露了自己的寒冰剑气,我……我觉得风泉更适合她。但剑是曹同师兄给我的,所以山外山那把剑鞘,还是我去拿。” 盖尘只是点头,而后呢喃一句:“你们这都什么辈分儿……哦对了,虞丘死因?” 刘暮舟又灌了一口酒,而后微微眯起双眼,沉声道:“略微有了些眉目,但还需要佐证。起初我以为这件事当中只是有个爱种花的搅屎棍,但现在,我发现事情还有些复杂。师父且等等,这趟我返乡之后便会着手布局,待我自昆吾折返,会亲自再走一趟。” 盖尘始终笑盈盈望着刘暮舟,相比数年前相见,刘暮舟给他的感觉是沉稳从容了许多,不骄也不躁,但却少了一样东西。 换做别人,或许要很久才看得出少了什么。但盖尘只看了片刻,便已经知道了。 于是他笑着说道:“长大不是一味的收敛,成熟更不是显得老气横秋,年轻人,你的剑几时开锋?” 刘暮舟干笑一声,挠着头,呢喃道:“听说昆吾洲的江湖更纯粹。” 盖尘点了点头:“待你磨剑。” 话说了没多久,两人已经走了一段长街,到了某个巷子口。 走进巷子推开一扇门户之后,远远望去,有个唇红齿白、瓷娃娃似的少女坐在台阶上。她双手握拳托着下巴,怔怔出神,连有人推门而入都不知道。 刘暮舟见状一乐,喊道:“丫头。” 苏梦湫猛的抬头,欣喜神色溢于言表。 她猛的起身,大步狂奔过来,到了刘暮舟面前才一个急停,双目笑得弯作月牙儿,咧着嘴笑嘻嘻道:“师父!” 刘暮舟本以为会是个委屈表情,毕竟原本打算的十来天,没想到两处地方时间相差如此之大,里边三天,外面过去三个月。 于是刘暮舟抬手按住苏梦湫的脑袋晃了晃,轻声道:“抱歉,久等了。” 说罢,刘暮舟笑盈盈望向盖尘,轻声道:“师父?” 没想到盖尘也抬起手臂按住刘暮舟的脑袋晃了晃。 “嗯,还不错。” 苏梦湫当即愣在原地,她怔怔望着盖尘,咽下一口唾沫,然后朝着刘暮舟投去试探眼神。 刘暮舟见状,笑着点头:“还不叫师公?” 苏梦湫赶忙后退好几步,恭恭敬敬拱手,腰画出一个圆弧:“弟子苏梦湫,见过师公。” 盖尘咧嘴一笑,点头道:“好了,我做主,你正式拜师了,以后就是我楼外楼弟子。不过我这次不是真身到此,礼物欠着,下次给。” 正式拜师?苏梦湫本来想装作平淡些,可实在是装不住,便使劲儿一蹦,蹦的老高了。 “好哎!” 望着乐到蹦起来的苏梦湫,盖尘瞬间梦回年轻时候。 于是乎,盖尘笑着说道:“好了,见也见到了,我要走了。我徒孙是叫苏梦湫吧?学的是赤焰楼功法?” 刘暮舟点头道:“是,师父。功法是赤焰楼功法,只不过这是沁儿给我的,未曾知会赤焰楼,待我南下之后再去拜访。” 哪成想盖尘只是淡淡然一摆手,“打个屁的招呼,你看着,你要是去赤焰楼打招呼,他卢俱齐肯定笑么滋儿的喊着小祖儿,又说什么这点儿事,不要紧的。紧接着,就找个跟你差不多岁数的,让小祖指点指点。你要赢了还好说,要是输了,他明面上不说什么,但事后就会跟人阴阳怪气,说什么‘咦,盖尘那个徒弟,啧啧啧’,别人要问他盖尘徒弟怎么啦,他反而会说,不错不错。” 刘暮舟眨了眨眼,就是说赤焰楼主贼精明,不说好也不说坏,反正就是啧啧啧,然后听见的人,自己想去吧。 看似只是一句玩笑,但刘暮舟也听出了几分意思。也就是说,不管去哪楼。赢了万事大吉,输了……就得连累师父风评受损。 不过盖尘笑着说了句:“别想太多,江湖地位是靠剑砍出来的,本就如此。你跟人打架赢了或是输了,其实都不打紧,因为盖尘剑术那么高不会因为你输了一场问剑便降低几分。” 苏梦湫眨了眨眼,一拍手:“师公霸气!” 盖尘乐得合不拢嘴,点头道:“像我,不错。” 但他好像听到了某人召唤,突然转头往南看了一眼,而后笑着说道:“那你弄明白了吗?” 刘暮舟闻言,点头道:“古有九天,上有钧天,也称黄天。东为苍天,就是我们这里,也叫青天。西有颢天,南方炎天、北方玄天。另有东北变天、西北幽天、西南朱天、东南阳天。只不过,这四个不是正位的天下,已经被灭了。青天也被一分为二,成为如今的六合与八荒。帮我的人,一队来自炎天,一群是对面的八荒天。” 盖尘点头道:“知道为什么帮你吗?” 刘暮舟摇头道:“不是帮我,是帮青天。” 盖尘略微一沉默,而后言道:“你要知道,八荒那边的人帮你,是因为两边合二为一之后,他们要独占青天。若有真正的天外之人插手,他们做不到。” 刘暮舟眉头一皱,“那这场仗,非打不可了?” 盖尘微微一叹,而后笑了起来,点头道:“非打不可了。” 这些话没有背着苏梦湫说,于是少女一眨眼,仰着头说道:“打就打嘛!” 就是凑个热闹,她哪里知道这场非打不可的仗是与谁打,为何打,在何处打。 但盖尘却是微笑了起来,点头道:“说的对,打就打嘛!” 刘暮舟灌了一口酒后,沉默了片刻,然后用苏梦湫听不见的声音问了句:“祖师与山外山的祖师婆婆?” 盖尘闻言一叹,呢喃道:“老死不相往来的两口子,一个撅断佩剑立誓终生不出楼外楼,一个带着孩子北上,针锋相对的弄了个山外山,立下一座死不回头的不回城。都是老黄历了,以后你慢慢就都知道了。” 回头看了一眼苏梦湫,盖尘笑道:“梦湫丫头,我是什么人,我说了算,明白吗?” 苏梦湫使劲儿点头:“晓得了,师公,我命由我不由天嘛!” 盖尘点头笑道:“能这样最好。” 说罢,盖尘抬起手臂按住刘暮舟的肩膀,微笑道:“暮舟,不知道剑为何利,是磨不好剑的,明白吗?” 刘暮舟点头道:“明白。” 他往南边望了一眼,微微一笑,而后言道:“方才……似乎明白了些,我想再走一走,也许就知道了。” 中年人含笑点头,临走之前,轻声言道:“那就再走一走。” 第194章 有些债不想还清 月明星稀,红袖坊为苏梦湫租住的宅子里,刘暮舟独坐屋顶往南望去,心中百味杂陈。 南海国少了个慈心太子,独孤家死了两位观景,去往镜花福地的散修死绝了。 灌下一口酒之后,刘暮舟朝着前方扫过一眼,轻声道:“你们几时关系这么好了?” 说完之后,刘暮舟便取出烟斗,才抓了一把烟丝出来便有两道身影凭空出现在一侧。 蓝采儿用脚轻轻踩了踩瓦片,撇嘴道:“什么毛病,怎么都爱往屋顶上站?苏丫头呢?” 刘暮舟是坐在屋脊上的,闻言之后,笑着说道:“高人站在高处嘛!那丫头说出去买点儿东西吃,走了没多久。” 叶颉则是望着刘暮舟,嘴角直抽搐,“你小子,样样都要沾点儿是吧?回头送你个水烟壶?” 刘暮舟眼前一亮:“水烟壶?明天试试。” 叶颉呵呵一笑,转身坐去屋脊上,沉默了好半天之后,呢喃了一句:“学宫封口,这事儿……” 刘暮舟猛吸一口烟,没说话,但蓝采儿突然望向刘暮舟,说了一句:“那个令牌究竟是做什么的?起初那个人明明是要抢你令牌,为什么走之前又要恭恭敬敬向你行礼?” 刘暮舟摇头道:“我也不是太清楚,回头知道了告诉你。” 如此敷衍,气的蓝采儿冷哼一声,转身往院子里看去。 不说就不说,你刘暮舟敷衍我做什么? 结果就是这一看,蓝采儿突然眨了眨眼,望着海边一堆人,问道:“刘暮舟,这也是你教的?” 海边儿起了一堆火,围着一大堆人,都是采珠人与海边渔民,可里头偏偏有个戴着面具的年轻人,一只脚踩在板凳上,单手叉腰,另一手拿着骰子盅,只看身形,那叫一个意气风发。 刘暮舟一愣,循着蓝采儿目光望去,也是一眼,嘴角便抽搐了起来。 “这是她自学成才,死丫头,惯的毛病。” 说着就要下去,不过蓝采儿伸手拦住了刘暮舟。 “行了你,人总要有点儿兴趣爱好的,炼气士之间玩儿这个没意思,她与凡人玩儿,赢能赢多少?输又能输多少?” 刘暮舟气笑不已,骂骂咧咧道:“死丫头,怕什么来什么,就这么爱赌?” 蓝采儿见拦不住刘暮舟,便给叶颉使劲儿使眼叶。但叶颉却只撇了撇嘴,淡淡然开口:“刘暮舟,她输了。” 刘暮舟又气又笑的望向叶颉,没好气道:“你的意思是,我还给她找补点儿?” 叶颉摇头笑道:“那没有,我只是想说,你别忘了她也是个炼气士。” 她也是个炼气士,一句话点醒了刘暮舟。 是啊,她输了,可她是个炼气士! 刘暮舟也笑了起来,不再打算揪苏梦湫耳朵去了,转身坐回屋脊上,然后问道:“其他人呢?” 蓝采儿答复道:“独孤八宝个傻帽儿,找了个最假的借口,非缠着胡茄。其余的都各回各家了,龙背山那几个,出来之后就直奔渡口了。” 刘暮舟眨了眨眼,好奇问道:“什么借口?” 就连叶颉都手扶额头长叹了一声,而后呢喃道:“独孤八宝说胡茄长得像他以前一个死了的朋友……然后怀疑胡茄是那个朋友的转世身。可是人家胡茄问他那个朋友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他又说不出来。总而言之,就是编的瞎话圆不上,人家胡茄心里明镜儿似的,估计是当哄傻子玩儿了,不过看起来玩儿的挺乐呵。” 刘暮舟哈哈大笑,呢喃道:“那也算是达到目的了。” 顿了顿,刘暮舟问了句:“葛泫呢?” 叶颉翻了个白眼:“你下手太重,被独孤敏敏留在镜石岛养伤了,估计得养个一年半载的。” 刘暮舟猛吸一口烟,呢喃道:“就怕太轻。” 若是伤的太轻,他难以心安。 一锅烟抽完,刘暮舟磕着烟斗,问道:“二位什么打算?” 叶颉往后倒去,望着天幕呢喃:“好不容易出来,当然是去红袖坊快活快活。什么天啊地的,离我太遥远了。” 刘暮舟笑着点头,叶颉这样的,其实也挺好。 转头看向蓝采儿,刘暮舟又问:“你呢?” 蓝采儿沉默了半晌,转头问了句:“我能去一趟山外山吗?去找我娘之前,我去看看爹。” 刘暮舟点头道:“自然可以,但剑鞘是我要取的,你去祭奠师叔即可,切忌无事生非。” 蓝采儿气笑道:“我能无事生非什么?算了,懒得跟你说,待会儿我去找苏丫头聊天,你呢,接下来去哪儿胡游乱逛?” 刘暮舟喝了一口酒,轻声道:“径直北上。” 叶颉猛的起身,扭了扭脖子,笑道:“你要回家是吧?那正月我去给你拜个年,也瞧瞧我家老祖儿。” 刘暮舟点头道:“再会。” 而此时,刘暮舟耳边传来一句人声。 “聊两句,有时间吗?” 刘暮舟笑道:“有的。” 一步迈出,落地时已经到了海边。 独孤冶云随后落下,此时他换了一身白衣,倒是比穿粉衣阳刚了许多。 落地之后,独孤冶云便说道:“我表弟在你手里栽了两次,我不怀疑你的聪明才智,所以不用我说,你也知道那些人为何帮你吧?” 刘暮舟神色淡然,灌下一口酒后,微笑道:“接着说。” 独孤冶云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刘暮舟,我背叛了家族,却没背叛这方天地,我要助赵典一统瀛洲。” 刘暮舟点头道:“好啊。” 独孤冶云转过头,微微眯眼:“刘暮舟,你得了这座天下最大的机缘之一,你不该做点儿什么吗?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跟我一起,助赵典。” 刘暮舟噗的一声,浪费一口酒水。 他转过头,不敢置信道:“你知道我跟赵典什么关系不?我助他?” 独孤冶云一皱眉,“六合天与八荒天必有一战,你作为楼外楼嫡传,心中就一点儿芸芸众生都不装?” 刘暮舟笑盈盈灌下一口酒,沉默片刻后,笑问道:“你们这些人啊,出身太好了,你们以为芸芸众生是什么?等赵典什么时候能懂什么是芸芸众生之后再来找我。不过我觉得他改不了,要是改了,我还真看错他了。” 说罢,刘暮舟转身离去。 而独孤冶云,此刻眯着眼呢喃:“那你说,芸芸众生是什么?” 刘暮舟举起酒葫芦摇了摇,笑道:“贵公子们去市井转一转,去乡下种一两年庄稼,自会明白。” 不知柴米油盐,谈什么芸芸众生? 我刘暮舟得了瀛洲最大的机缘之一,那是我用命挣来的,不是运气好,更不是谁施舍的! 走回院子里,刘暮舟喊道:“你们聊完没有,聊完了走了。” 苏梦湫哭丧着脸走出门,噘着嘴说道:“走哪儿去啊?” 刘暮舟心里这个气啊,你赌钱又不是我教的,输了钱跟我这儿噘嘴委屈起来了? 但转念一想,刘暮舟又蛮开心的。 因为只要苏梦湫愿意,她就可以一直赢,但她还是输了。虽然是一件小事,但足以看出苏梦湫心中也有自己的一杆秤,不逾矩。 于是刘暮舟换做笑脸,轻声道:“咱们该回家了,赶在年前要给宋伯上柱香。” 人果然是会变的,以前从来不想家的人,突然间很想回去,立刻马上回去。 转头往远处看了一眼,刘暮舟以心声言道:“辛苦,你可以回去了。” 有个身穿黑衣,腰悬红袖坊令牌的中年观景笑盈盈抱拳:“公子客气,那属下便回去交差了。” 不过话锋一转,那人又道:“哦对了,一月前,有人鬼鬼祟祟寻来在远处盯了小姐三日,我见她没现身,便没阻拦。三日之后,那人便自己离开了。” 刘暮舟微微一皱眉,“查到是什么人了吗?” 那人答复道:“查了,没有丝毫线索,只知道那是个女子,比小姐大不了多少。不过我能确定,她对小姐绝无加害之心。我的直觉是,她就是来看看小姐。而且,她有与小姐同出一脉的敛息手段。” 刘暮舟点了点头:“知道了,你先回吧。” 这么说,那个人就是想见见苏梦湫,而以前的苏梦湫只有一个朋友。 “师父,怎么啦?” 见刘暮舟在原地站了片刻,苏梦湫便问了句。 刘暮舟回过神,微微一笑,摇头道:“没什么,走吧。” 说着,他笑着看向蓝采儿,轻声道:“师姐,我走了。” 苏梦湫也换做笑脸,使劲儿摆手:“姑姑,我们说好的呀,一定不能忘了。” 蓝采儿笑着点头:“当然不会忘。” 离去路上,刘暮舟小声问道:“你跟她说好什么了?” 苏梦湫嘴角一挑:“女孩子之间的秘密,师父你也要问?” 刘暮舟只得收起好奇心。 不过苏梦湫又说了句:“师父,我前段时间做了好奇怪的梦。记得我跟你说过以前梦见的有人抱着我在个大鼎前面吗?前段时间我做梦,梦到抱着我的人,居然是梦溪!” 刘暮舟闻言一笑,按住苏梦湫的脑袋,轻声道:“是你太想她了。” 与此同时,南边海上悬浮着一艘云舟,船上有个中年人,是镜花福地的当铺掌柜。 一阵风声掠过,甲板之上已经多了个穿赤色长裙外披着黑色斗篷的少女。少女眉心有个火焰印记,五官精致但面色冷峻。 中年人赶忙上前,恭恭敬敬抱拳:“见过大长老,这趟……偷鸡不成,倒蚀把米,是我的错。” 女子微微抬眼,而后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打紧,将令牌滴血,不代表他就是教主了,只是离那把椅子最近而已。不过此后不必再与他为难,多多相助吧。另外,他那个弟子也要上心点儿,是好好保护,决不能出丁点儿差错。” 中年人闻言,重重抱拳:“是!我已经派人去往神水国龙州,渡龙山附近的那个坊市,很快就有我们的铺子了。” 女子微微点头,而后转身扶着栏杆,遥遥北望。 天下最难算计的是人心,最好算计的,其实也是人心,因为人心都是肉长的,对谁好就是对谁好,强求不得也轻易改变不了。 如此也好,我赌的是师父为弟子让路。 …… 转眼便到了八月,中秋月圆。 去了一趟海上的宋青麟,此刻带着陈樱桃刚刚落地临海城。 贺十三笑盈盈望着宋青麟,问道:“你小子,可以啊!老头子倔的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竟然同意让你去见师兄。” 宋青麟恭恭敬敬作揖,微笑道:“见过十三先生。” 贺十三一撇嘴,“喊师叔。” 但宋青麟还是说道:“樱桃,还不见过十三先生?” 陈樱桃便笑着说道:“贺叔叔,好久不见。” 贺十三无奈道:“樱桃啊,这小子一直这么倔吗?” 陈樱桃闻言,转头一下撞在宋青麟胸口,板着脸说道:“好好说话,贺叔叔是我爹最好的师弟。” 宋青麟捂着胸口,干笑道:“先生一共也没几个师弟。” 但宋青麟抬头看向贺十三时面色就严肃了起来,“什么时候学宫放了我家先生,我什么时候承认学宫。” 陈樱桃皱了皱眉头,心说你怎么这么不会说话呀。可还没说出口呢,便听见贺十三大笑一声,点头道:“不错,有股子傲气。说得好!是你承认学宫,不是学宫承认你。那我也不说废话了,知道你要返乡,但十年之期未到,提前一年回去就要担着提前回去的代价,可不止是你。” 宋青麟只是一笑:“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做什么事要付出什么代价,他选择担着,但我会从他肩上抢过来,这是我欠他的。” 贺十三笑得眯起眼:“再重也要抢?” 宋青麟点头道:“再重,也要抢。” 贺十三点了点头:“那就行。好了,我走了。” 简简单单几句话,没头没尾,说完就走。 陈樱桃一脸疑惑,不解道:“他来干啥来了?” 宋青麟笑道:“十三先生是给我提个醒,也试试我。其实,不用试的。” 陈樱桃撇嘴道:“是啊是啊,你宋青麟还用的着试?你当我不知道,是你想提前返乡的?” 宋青麟一愣,陈樱桃已经走到前面了。 望着红衣姑娘的背影,宋青麟轻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陈樱桃笑盈盈回过头,眉眼之间满是笑意:“我的傻哥哥跟我朝夕相处九年,我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吗?青麟哥哥,我都知道的,再说我又没拦着你。” 宋青麟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笑道:“谢谢你,樱桃。” 当年陈默说过,读书积攒文运替刘暮舟解厄,十年之后,宋青麟就能还清欠刘暮舟的因果债。 提前返乡,是宋青麟不想还清。 若是还不清,就能一直还。 「前两天结了个婚,实在是没空更新……」 第195章 近乡 年年九月卸春江都有秋汛,特别是神水国南境,每逢秋汛都会涨大水。 早先玄风与神水国在东边儿对峙,现如今倒是不打仗了,但双方皆未撤军,不过在坐镇中南诸国的学宫执事调解之下,双方在卸春江北岸留了一条路,商队马帮之流或是游历之人,皆在此地通行。 大雨倾盆,卸春江里潮水汹涌,岸边一条泥泞路上,驴车深陷泥潭当中,已经不年轻的老驴使劲儿拉车,车子之后,头发花白的老人用尽全力推车,想要将车子自泥潭之中拉扯出来,但车子就是出不来。 眼瞅着雨越下越大,老人长出了一口气,苦笑一声之后,一手扶着腰,半边身子倚在了车上。 就在此时,雨好像停了下来。 老人诧异抬头,先是瞧见了一把油纸伞。再一转头,才看到个年轻面孔,笑容灿烂。 年轻人笑盈盈的将油纸伞递去,笑着说道:“老伯,你接着伞。” 老人还没反应过来,愣神的时候便接过了伞,还没来得及问呢,便瞧见笑容灿烂的年轻人已经转身搭在了车尾,轻轻松松往前一推,车便出来了。 此时老人才瞧见,身边年轻人背着个藤编箱笼,虽然穿着布衣,但洗的干净,瞧着很精神。 老人这才回过神,赶忙将伞递过去:“年轻人,快,拿着伞。哎呀,真是谢谢你,我这把老骨头实在是不中用了,我……” 话未说完,便听见那个笑容似艳阳的年轻人轻声道:“老伯,没事的,你撑着伞,我给你赶车。” 话说完,也不等老人反应,年轻人便朝前走去拉起了缰绳。 此时老人才瞧见,帮自己的年轻人竟然穿着一双铁鞋! 老人深吸了一口气,赶忙走过去,倚着驴车赶路。 好在是没过多久雨势便减弱了许多,老人也被陆虚谷拉在了车上,他在前方驾车,与老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老人从包袱里取出一张饼子递去,见陆虚谷接住之后,才笑着问道:“年轻人,你怎么穿着一双铁鞋?你从哪儿来,要去哪儿?” 陆虚谷啃了一口饼子,笑盈盈答复:“我自东边来,沿着卸春江,走了两年了,要去神水国蛟州飞峡县渡龙山。” 老人闻言,诧异道:“走了两年了?一直穿着铁鞋?” 陆虚谷点头道:“是啊,我师父告诉我,这铁鞋要一直穿着,踏破铁鞋之时就是我得机缘之时。” 老人点了点头,其实没怎么听懂,只是转而说道:“前方三十里便是我家了,你歇歇脚吧。听说如今蛟州成了龙州,路途遥远啊!” 陆虚谷只笑着说道:“多谢老人家,不过我要赶年前去渡龙山的,我跟我姐姐说好的,要去给恩公拜年。” 老人笑道:“都说心善的人长得好看,你这么好的人,姐姐定然很好看吧?” 陆虚谷闻言一愣,而后干笑着挠头:“以前很好看,现在不知道,我都快十年没见过姐姐了。” 老人一脸诧异:“你们姐弟,离的很远?” 陆虚谷点头道:“是啊,不过已经很好了,若非当年一位大哥相救,我这辈子都见不到姐姐了。” 两人就这么聊着天儿,雨不大不小,但路上倒是再没遇见泥坑。过了近两个时辰,两人便到了一处江边村落。 陆虚谷回过头,轻声道:“老伯,无密村是吧?已经……” 话说了一半,陆虚谷突然一愣,然后笑了起来。 因为车上老汉不知何时已经抱着油纸伞睡着了,鼾声不止。 陆虚谷摇了摇头,将驴拴在了村口将伞挪了挪将老人盖住,然后笑着转身,快步离去。 不多久后,车上老者突然睁开眼睛。他轻轻抓住油纸伞,笑盈盈望着前方一排铁鞋脚印,笑着点头,嘴里呢喃:“无量寿福。” 下一刻,无密村飘飘然化作雾气,沿着泥泞道路朝前而去,很快便追上了踩着铁鞋的年轻人。 陆虚谷只是突然觉得后心一暖,转头看时,却什么都没发现。 但此时驴车一侧,多了个身着儒衫,额头有个囚字的中年人。 中年人瞧见道人只是,眉头已然皱起。 “大真人元婴显化瀛洲却并未报备学宫,坏规矩了。” 驴车已然消失,老人也变作个身穿靛青道袍的道士。 道士笑盈盈转头望向中年读书人,问道:“彭壁?谁给你起的名字?就是要四处碰壁是吧?” 可碰壁却面色不改,只是面向那位远道而来的大真人,沉声道:“请大真人回道宫之后,自行面壁。” 道士闻言一乐,上下打量了一圈儿碰壁,再问:“我若不呢?” 彭壁作揖不起:“请上位者守规矩。” 一句话,大真人立刻收起玩笑神色,起身朝着彭壁还以稽首,正色道:“贫道面彭壁而思过。” 此时却是彭壁一愣,读书人再一抬头,前方已经没有人了。 可是彭壁却没明白大真人那句话,只是诧异于大真人竟然还礼于他。 他当然不知道卸春江对岸有个白发苍苍的夫子,四先生笑盈盈的望着对岸,未曾言语。 有些人天生心境澄明,乐善好施。有些人看似死板、不近人情。这两种人截然相反,却都可以活成一面光可鉴人的镜子。 …… 龙州飞峡县,今日是新任县令王云上任之时,县丞县县尉早带着一众衙役在城门口等候,雨下的再大也没人打伞。 但前方老县尉正压低声音说道:“不对,新京至此不远,以大人脚程早该到了,怎么还不见人?” 县丞闻言,赶忙做了个噤声手势:“据说这位大人来历不凡,是陛下亲自委任的县令,做事也不走寻常路,咱们还是安安静静等着吧。” 结果话刚说完,便有快马疾驰而来。 “飞峡县新任县令王云有令,让县丞县尉带着人去北峡镇蛟河边瞧瞧水涨到哪里了!” 一句话说完,骑马的差人立刻掉头,朝着西边儿狂奔而去。 与此同时,北峡镇蛟河之畔,有人穿着草鞋身披蓑衣,正沿着近十年未曾修缮的河堤巡视。 此人模样年轻,却又蓄着胡须,远远看去便有着一股子浩然正气。 新任县令至此,作为里正的宋正程根本来不及更换蓑衣,连伞都来不及打,便踏着泥泞一路飞奔,到了一处孤零零的宅子外边儿。 到了蓑衣青年身后,宋正程恭恭敬敬抱拳,尽量压住喘息声,沉声道:“不知太爷驾到,北峡镇里正宋正程未曾远迎,请太……” 话未说完,王云便摆了摆手:“好了,里正无需对我行礼,先来说说这河堤吧。我来之前翻阅了旧蛟州卷宗,这北峡镇年年涨水,早先是年年修缮的,但近十年来,怎么好像没人管了?倒是地势较高的南峡镇,一边是漕运衙门,一边是县衙,年年修缮?” 北峡镇在上游,但地势反倒低,故而年年闹水灾。南峡镇虽然在下游,但除了码头之外的地方,地势要高出去很多,其实无需年年修缮都不会闹水灾。 宋正程闻言,伸手摸了一把脸上雨水,而后苦笑道:“大人就别明知故问了,谁不知道南峡镇出了个好闺女?” 哪个县令上任,不先去南峡镇杜家拜访? 可王云却笑盈盈转头,问道:“难道北峡镇没出个好儿子?” 宋正程苦涩一笑,长叹了一声。 王云也不多说,不管怎么说,他与宋青麟都是师兄弟。 不过他转身看了一眼破败宅子,疑惑道:“你们北峡镇的房子都很集中,怎么偏偏这屋子放在河边,看着也不像住人,怎么回事?” 宋正程赶忙说道:“大人有所不知,这是本地一个外姓,当年被本家宋氏之人救下,后来独居在此。但多年以前突然间便消失不见了,近些年有消息说渡龙峡口的客栈是他的,还有传言说他买下了渡龙山。只不过真真假假的,谁知道谁说的是真的?之所以留着,是我觉得那孩子可怜,混的好也罢坏也罢,将来返乡,起码有个他安身之地嘛!” 王云闻言,缓缓转身,瞪大了眼珠子望向那处破破烂烂的院子,诧异道:“姓刘?” 宋正程也是一脸诧异:“大人认识他?” 王云闻言一笑,点头道:“认识,不过倒是看不出,他以前真的这么穷。” 说着,王云笑盈盈望向宋正程,打趣道:“其实你只要跟朝廷说一声这里是刘暮舟的住处,每年所得修缮款项,比之南峡镇,只多不少。” 但宋正程明显没太在意后面的话,只是问道:“大人见过他?那他……过得如何?” 王云摇头道:“上次见面是好几年前了,现在……应该还好吧。” 其实他想说一句,人不错,就是手黑。 做他刘暮舟的父母官,不是刻意的,却也不排斥。 而此时,拼命赶来的县丞与县尉总算是到了,同样来不及打伞,到了百步之外便下马,而后狂奔赶来,老远便抱拳:“属下来迟,大人恕罪!” 王云淡淡然转身,面色不改,却淡淡然一句:“这水一时半会是淹不到城里,二位可以高枕无忧。” 中年县丞咽下一口唾沫,没敢抬头,只颤颤巍巍答复:“大人,迁都不久,京兆衙门尚未拨发治河款项,我们也是……” 话未说完,便听见王云说道:“钱我带来了,堤你能修不?” 县丞赶忙点头:“有钱就能修。” 王云点头道:“那就好,修好就好,修不好,你们不好。” 但说着,他又转身看了一眼破宅子,而后言道:“尽量别毁了这房子,但要是实在挡路,拆了也行。” 方才大致勘探了一番,这房子确实碍事儿。 王云不是那种死板的人,与刘暮舟相识一场,携手上独台,怎么也算是朋友了,这不牵扯利害的事儿,能帮则帮,若实在是让不开,他也不觉得刘暮舟会是为了自家房子而耽误治水的人。 其实此刻渡龙山上,青瑶正与夭夭并肩坐在山雨亭中。夭夭自然不知道河边发生了什么事情,但青瑶当然看得见。 青瑶给夭夭递去一把瓜子,随后问道:“李卞,新任县令是个什么来头,明明是个凡人,怎么身上又如此之重的浩然正气?还有他怎么认识我家公子?” 李卞刚刚在往莲池倒进去一壶牛奶,听见青瑶传音,便答复道:“青瑶姑娘听过王仁吗?大先生的关门弟子,憋着成圣那位,几年前在夕死城曾与公子打过一架。” 青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话锋一转,青瑶又问:“算日子,公子到哪儿了?” 李卞轻声道:“应该是快到彭泽了,赶腊月回得来。哦对了,姑娘知道魏东吗?公子之前叮嘱,说要是他遇到什么困难,能帮就帮一把。” 青瑶答复道:“知道,那个倒卖药材的年轻人嘛!年年清明他都会捎带着给宋桥烧两张纸对吧?他怎么啦?” 李卞起身,微微一叹:“唉,夏末收的药材遭了水,全泡了。他本想卖了药之后娶媳妇儿的,这么一来亏得连借的钱都还不上了。南峡镇那个杜家姑娘倒是愿意跟着魏东,但人家爹娘非要十两银子才肯让闺女出嫁。” 青瑶闻言,笑了笑,“这得管呀!” …… 九月伊始,大雨未至,有个去往南峡镇见喜欢的姑娘的青年人刚刚返回北峡镇。 青年伸手推开门,有个拄着拐杖的憔悴妇人立刻起身,焦急问道:“东啊,这趟……” 魏东摆了摆手,呢喃道:“娘,你歇着吧,我累了。” 说罢,青年缓步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几息之后,他的手刚刚搭在门上,却突然听见院门外有人喊道:“魏东在吗?” 青年一愣,又转身往大门口走去。 开门之后,才见个穿着黑色长裙的小丫头,他也认识,因为小丫头经常采药卖给他。就是这小丫头长不大,他很奇怪。 见到小丫头后,魏东苦笑着摇头,叹道:“夭夭,我没钱收你的药了。” 小姑娘闻言,咧嘴一笑,使劲儿摇着头,一边双手递上个钱袋子,一边笑着说道:“不是不是,我是来找你做生意的。” 魏东一愣,“啊?” 可小姑娘硬将钱袋子塞进他手里,转身就跑:“这钱是我的入伙儿钱,以后每个月找你要分红啊!” …… 十月,彭泽以南某处渡口走下来一大一小。 大的穿着靛青长衫,背一把木剑。 小的穿白衣,背着铁剑。 “师父师父,快到了吗?” “嗯,近了。” 苏梦湫闻言,笑着问道:“那咱们现在要去哪儿?” 刘暮舟灌下一口酒,沉默片刻之后,呢喃道:“我还没去过任何书院,去一趟,顺便拜拜宋伯的先生。” 第196章 不是杀人时候 渔船过湖,靠岸之后往山上看去,林木茂密,倒是没有什么明显的宫殿,瞧着茅屋居多。 苏梦湫往山上瞅了好半天,没忍住嘀咕一句:“怪不得叫洞,读书人倒是寒酸……连个看得过去的住处都没有。” 这话逗得刘暮舟一乐,只抬手敲击苏梦湫脑袋,而后言道:“还远呢,上山过一峰才是书院。” 苏梦湫揉着脑袋,哦了一声,然后跟在刘暮舟身后登山。 到了十月,北境早已天寒地冻,这里正午时分却还有些潮热,不过上山之后就凉快了许多。 步下青石板一看就年头儿不少了,有些地方甚至都被踩出了脚印子。 沿着青石路一路登山,苏梦湫百般无聊,时而摘一朵野花时而揪一根野草。 反观刘暮舟,只是偶尔饮酒而已。 很快便过去了半个时辰,师父带着弟子到了此山之巅,结果再后抬头,一山更比一山高。 不过此时往山峰之下望去,却能瞧见几处院子三两大殿。 苏梦湫往下看了几眼,语重心长道:“嗯,这才有点儿书院样子嘛!要不然说这里以前住着元婴,谁信啊?” 刘暮舟抿了一口酒,刚要动身往下呢,却隐隐约约听见附近好像有鼾声传来。 苏梦湫也突然转过头,疑惑道:“谁在这儿睡觉啊?我能散开神识找一找不?” 刘暮舟没着急答复,转头往西看了一眼,只见一四方亭架在山脊之上,遥望彭泽。 “不必找了,在那方亭子里。走,咱们过去瞧瞧,是谁在此山中,鼾声如雷。” 说罢,刘暮舟迈步便往山脊处走去,苏梦湫小跑跟上师父,却不超过。 片刻之后,刘暮舟已经站四方亭外,笑盈盈往里面看着。 原来是个身穿儒衫的年轻人斜靠飞来椅上,手中还捻着笔。见其嘴角漆黑,便知道也是个喜欢“食墨”的。 苏梦湫嗖一声钻入亭子里,在飞来椅下弯腰捡起一张纸,然后念了起来。 “读书不觉春已深,一寸光阴……一寸金。” 苏梦湫眼前一亮,转头看向斜躺在椅子上的读书人,诧异道:“倒是看不出来,还会写诗呢,不过这读书读傻了,现如今都入冬了,他还写春深。” 话音刚落,只见刘暮舟斜眼瞥来,苏梦湫便缩了缩脑袋,轻声道:“错了错了。” 刘暮舟迈步进了亭子,才伸手接住那张纸,还没看呢,便听见读书人呢喃一句:“打油诗而已,二位莫要见笑。” 刘暮舟一回头,那人已经醒了过来。 于是刘暮舟笑着将纸张递回,而后郑重抱拳,诚恳道:“一寸光阴一寸金,仅此句足以流传千古了。” 年轻书生愣了愣,紧接着脸便红了起来,赶忙起身抖了抖衣裳,然后作揖回礼,轻声道:“阁下折煞我了。” 刘暮舟一笑,没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道:“下方便是白鹿洞了吧?小先生可知忘机先生葬在何处?” 年轻书生一脸惶恐,摇头道:“阁下言重,先生二字我不敢当。至于忘机先生,他就葬在不老峰下,沿着前方小路走到头儿便是了。” 刘暮舟点头道:“多谢多谢。” 说罢,便要带着苏梦湫离开。 不过走出去了几步,刘暮舟突然回头,询问道:“敢问小先生名讳,为何在初冬言春?” 读书人无奈道:“在下王有道,先生为我取名灵溪,真不敢称先生。至于阁下后问,其实简单,不论天时如何,心中有春便在春风。” 刘暮舟深吸一口气,再次抱拳。苏梦湫不知自家师父为何频频抱拳,但她还是跟着一起抱拳。 就那句诗,这句话,此人将来绝不是无名之辈。 等到走出一段后,苏梦湫才疑惑道:“师父觉得他将来会大有作为是吗?” 刘暮舟摇头道:“能否大有作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能说出这些话的人,将来绝不会是无名之辈。” 苏梦湫哦了一声,只心中暗暗记下方才那个名字。 过湖之后便是神水国边境了,她更想先回那个北峡镇。 沿着王有道所指的羊肠小道又走了一段时间,所到之处是一片半倚斜坡的竹林,有山溪穿林而过,小溪一侧有孤坟一座,青石墓碑之上之写了四个大字——忘机之墓。 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取出老早准备好的香烛纸钱上前。苏梦湫赶忙跑到前面,帮着师父点着了黄纸,然后跟在师父身后,静静等着。 刘暮舟笑着给苏梦湫递去一炷香,而后言道:“这位忘机先生,是我宋伯的先生。宋伯多年不来,咱们帮宋伯给他的先生上香?” 苏梦湫眨了眨眼,点头道:“好,给宋爷爷的先生敬香。” 片刻之后,香已经插在坟头,刘暮舟又放下一坛子酒,而后言道:“刘暮舟代宋桥宋水梁来看忘机先生。” 话音刚落,一阵清风拂山岗,好似忘机听到了刘暮舟所言。 结果此时,不远处有一阵脚步声传来,刘暮舟转头望去,只见个灰衣中年人手提一壶酒沿着山溪而上。 苏梦湫只看了一眼便皱起眉头,而后以心声言道:“师父,找麻烦的?” 刘暮舟没说话,但看那中年人,必是金丹无疑了。 此时那位蓄着胡须的中年人微微一笑,朗声道:“我有什么好找麻烦的,今日是我师弟祭日,我来看看我师弟而已。” 苏梦湫大惊失色,此人竟能听见我心声? 读书人闻言,又是一笑:“听见声音不奇怪,因为你心湖涟漪太重。不过也没啥,年轻人心中无风起浪才对,像你身边这位,又太平静老成了。” 话音刚落,中年人已经到了坟前,刘暮舟往后退了一步让开位置,不过那中年人只是打开酒壶将一壶酒倒尽在坟前。 倒完酒后,中年人转头看向刘暮舟,微微一笑,而后言道:“若是活水定有涟漪,请问阁下,天下活水去往何处?” 刘暮舟闻言,抱拳答复:“到江河中去。” 中年人点了点头,又问:“山川江河之水何往?” 刘暮舟想都没想便答复道:“海纳百川。” 读书人闻言,笑着点头,而后朝前一步往刘暮舟而去。 一步落下,天地寂静,刘暮舟之间那读书人脚下有一圈四散开来,皱眉之际,却发现自己已然身处一片平静湖面,半点波澜没有,低头唯独我。 再一抬头,一丈之外,读书人单手负后,笑盈盈问道:“再问阁下,死水如何来的?” 刘暮舟无奈摇头,也是一跺脚,一阵雷霆剑气往四周散去,顷刻间已无镜湖,独独山溪竹林与人。 中年读书人静静望着刘暮舟,问道:“怎么?不领情?” 刘暮舟摇了摇头,抱拳道:“多谢李山长,晚辈不是不领情,是太清醒。活水之所以是活水,因为有奔头,知道自己去往何处。即便大海能纳百川,也有传说之中的归墟,是四海之水归处。而我这死水,不知去往何处。” 白鹿洞山长,颜四先生的亲传大弟子,姓李名修典。 还以为四先生一门都是一根筋,却没想到读书人突然间哈哈大笑,然后抬手凌空画出一个石字,紧接着便轻轻往前一推,将那金色石字推向刘暮舟。 “我有一石,可起千层浪。” 刘暮舟见状,也凌空画出个剑字,剑石相撞,各自消散。 刘暮舟这才深吸了一口气,直到李修典并无恶意之后,无奈抱拳:“李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晚辈困境已经靠着外力走出来一次,这次得靠自己。” 苏梦湫站在不远处静静望着,两人说话谁也没遮掩,她全都听见了,可就是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她知道自己的师父眼下有个困局,但真不知道这困局是什么。 苏梦湫正想着呢,那位李山长又突然间说了句:“罢了,既然执着,我也不上赶着帮你。不过,有件事你或许感兴趣,大概半月之后才会公之于众的事情。半个时辰前有消息传来,卸春江以南彭泽以北,算是神水国地界儿的一座四境山头儿被灭了山,一山上下三十余人死绝了。” 刘暮舟一皱眉,沉声道:“餐风台?” 那位李山长笑着眯起双眼,点头道:“你可真令我大吃一惊啊!” 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张开嘴却又将话吞了回去。 李修典见状,叹道:“你可真是小心翼翼,书院山长任命之前,生平经历的事情都要用篦子过一遍,说难听点儿,年轻时看过什么禁书都逃不过查,你有什么好防备的?” 刘暮舟只是说道:“前辈莫怪,我又不是书生。” 李修典摇了摇头,又道:“知道你着急,但还是想先问你一句,那份文运你有信心守住?” 刘暮舟已经迈步到了苏梦湫身边,但离去之前,还是转过头望着中年人,郑重道:“那是我妹妹,不是文运,请李先生不要再记错。” 中年人倒是不生气,反而点头道:“好,我记住了。” 话音刚落,便见刘暮舟抓起苏梦湫飞身而起,瞬息之间便将云海划出了一道沟壑,速度之快便是凝神也望尘莫及。 苏梦湫被雷霆护在刘暮舟身后,另有白色法衣护体,但这等疾速还是令她喘不过气,她只得以自身赤焰剑气又裹一层,这才略微好受了些。 跟着刘暮舟这么久了,她也是头一次见刘暮舟如此着急。 等略微平复一些之后,苏梦湫才轻声询问:“怎么……这么着急?出什么事儿了吗?” 刘暮舟望着前方云海,面色复杂。 沉默半天之后才答复苏梦湫:“咱们得再提前一些日子返乡了,不,还得更快些。” 说着,他突然停下,伸手翻找出一枚珠子,而后问道:“元白,我快还是你快?若是你快,便出来带我北上。” 苏梦湫微微一愣,心说元白是谁?怎么没听师父说起过? 可下一刻,苏梦湫亲眼瞧见一抹白色自刘暮舟手中的珠子之中钻出,等看清之时,苏梦湫便张大了嘴。 “师父,这……这是?” 刘暮舟拉着苏梦湫跃上白猿肩头,刚要出声解释呢,却听见一道结结巴巴的声音:“我……我叫元白。” 这下吃惊的可就不只是苏梦湫了,刘暮舟诧异转头,望着那张笑起来越发狰狞的面孔,问道:“你几时学会说话的?” 白猿露出满嘴獠牙:“主人,我最……最近学会的,你……先坐稳。” 说了句先坐稳,元白双脚猛的朝着云海踏去,紧接着便是一个纵身朝前,前肢又在半空中一扒拉,就这么一个瞬息,竟然直去千里! 刘暮舟微微一皱眉,心说莫不是不受那方小天地压胜之后,元白已经结丹了?可当他运转神眼术仔细观察时,却发现元白体内没有丝毫灵气涟漪。 眼见元白以堪比金丹的速度北上,刘暮舟倒吸了一口凉气,呢喃道:“真是奇了怪了。” 至于苏梦湫,则是一脸惊喜的在元白肩上蹦蹦跳跳,高兴的合不拢嘴:“大白,哇!你真厉害。” 这一夸,元白又是咧嘴一笑,说话也没那么结巴了。 “暖竹主人曾……曾说,我心灵明,一旦现世便堪比金丹巅峰,但若不得修行法门,也只是堪比金丹巅峰。” 苏梦湫瞪大了眼珠子,大步跑到刘暮舟身边使劲儿摇着刘暮舟胳膊:“师父师父,你什么时候捡了这么个宝贝,你怎么不跟我说呢?” 刘暮舟挤出个笑脸,答复道:“我想让元白先适应适应,之后再告诉你。” 苏梦湫是很高兴,但刘暮舟……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因为他想到了漆黑令牌是那洛楠指点施童送到刘暮舟手中的,他也想到南下镜花福地也是洛楠提起的。而元白是因为令牌,才愿意带着刘暮舟去暖竹居住的芥子天地,之后刘暮舟才能带走元白。 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元白堪比金丹巅峰之后,刘暮舟就觉得是洛楠故意引导刘暮舟找到元白,然后代替他成为渡龙一脉眼下最能打的那个人。 一个时辰之后,卸春江已在眼前。 刘暮舟一步迈出,同时言道:“青瑶,你与叶仙城合力遮掩我与元白的气息。” 渡龙山中,青瑶猛然转头,诧异道:“公子怎么回来这么早?” 正诧异呢,便见一道白色巨大身影落在山中,自那白猿肩头跳下来个身着白衣的美人胚子。 苏梦湫狂奔向青瑶,边跑边笑:“青瑶姐姐,好久不见啊!” 青瑶一把按住苏梦湫的脑袋,转身望向雷霆去处,疑惑道:“你师父干嘛去了?” 苏梦湫皱着脸,嘀咕道:“师父说他去去就来,你别按我的头!” 话音刚落,青瑶又突然松开了手,任由苏梦湫扑在她身上。 因为直去宋家的雷霆只在镇子里停了一瞬,此时已经落在了河边。 青瑶疑惑道:“公子?” 刘暮舟站在蛟河边缘,遥遥望着新筑堤坝后面的破败宅子,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餐风台被灭了门,我怕他们再杀宋正程。再者……也确实不想再磨了,想家了。” 而那位宋家家主,方才正在书房打算盘呢,突然觉得窗前有人,但抬头看了之后,却什么都没有。 青瑶微微一眯眼,而后以心声言道:“他还真是命大,今日北峡镇可不是出手杀凡人的好时候。” 刘暮舟闻言一愣,刚要发问,便瞧见一位额头有囚字印记的读书人凭空出现。 刘暮舟微微眯眼,笑道:“还真是。” 第197章 我来还债 刘暮舟怎么也没想到,返乡第二个见到的人,竟是这位。 但这一路也不是白走的,时至今日,刘暮舟虽然还是不喜欢只扫门前雪的人,却也佩服能守这自己一亩三分地无论如何都不愿改变的人。 于是刘暮舟微微一抱拳,而后言道:“闻道山一别,彭兄一向可好?” 彭壁未曾回礼,只是言道:“托你的福,还算不错,我暂时坐镇中南诸国。” 刘暮舟笑道:“那就好。” 说着,他往蛟河之畔的破房子望去,而后问道:“到家门口了,进去坐坐?” 结果彭壁笑盈盈往渡龙山方向望去,竟然笑盈盈问道:“你刘暮舟都有了如此大的家业,在这一众天骄之中都能与丘密王仁相提并论了,还愿意住在破房子里?” 刘暮舟嘴角一扯,刚刚才对这家伙有的些许改观,瞬间回归原地。 “你他娘……愿意来就来,来了有你粗茶一碗,不愿意来就死远点。我好言好语,你给我阴阳怪气?” 说罢,刘暮舟大步往前,与彭壁擦肩而过。 彭壁眯了眯眼,沉声言道:“有人检举,说你那客栈有狐妖。我来看了,确实如此,这不合规矩。” 已经走出去十几步的刘暮舟猛的顿足,深吸一口气后,冷不丁笑了起来。 “还是这般,不论善恶,只言规矩?” 彭壁神色淡然:“可规矩就是规矩,否则要规矩何用?” 刘暮舟气笑不已,背对着彭壁摆手:“是有狐妖,你待如何?有本事就去抓。没本事就死远点,回家本来有个好心情,全被你磨完了。” 但刘暮舟怎么都没想到,彭壁突然一句:“粗茶作数不?” 刘暮舟再次顿足,转身看向彭壁,一脸的不可置信。 可尚未言语呢,便又听见彭壁言道:“罢了,我上报学宫,请轮值的掌事祭酒定夺吧,茶下次再喝,你若舍不得,不喝也行。” 说罢,也不等刘暮舟答复,彭壁一步跨出,凭空消失。 此时的刘暮舟,那叫一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忍不住骂道:“你有毛病吧?” 可刘暮舟又怎么知道,年初浠水山之事披露后,脑门顶着囚字的读书人把自己关在结庐之处,三个月前才第一次出门。 骂过之后,刘暮舟一转头,又见那座孤零零的宅子,他一下子就安静了起来,只迈步,回家。 九年,除了不远处的针松变得更粗壮了些、河堤修的更新了些,好像再无什么变化。 直到走到门前,从前需要蹦起来才能够到的门楣只需伸手了,他才知道变化的也是自己。 其实在院子外面就看见了,院中几乎没有杂草,一看就是时时有人打理。 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呢喃道:“宋伯,我回来了。” 说罢,他缓步走到正房,一把推开了有些掉扇的门板,正当间靠墙摆着的四方桌子映入眼帘,右前方的桌角还垫着两块儿叠放的瓦片,桌上除了一个简易牌位与破碗所做的香炉之外,能看见的只有墙上悬挂的破旧中堂,字与画皆出自宋桥之手。 刘暮舟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而后迈步过门槛,嘴里还在呢喃:“真是一场阔别。” 遥想当年,就是在这间屋子,那个杜湘儿说什么这点儿机缘她看不上。 回家之后,自然少不了一场扫除,即便经常有人来打扫,屋子里还是有积灰。 刘暮舟摘下身后木剑,挽起袖子取出抹布,有跑去厨房拿出十年前箍的桶,去蛟河打了一桶水,然后开始擦擦扫扫。 正干的起劲儿呢,身边突然多了一条干净抹布。 刘暮舟猛的转头,只见夭夭脸蛋儿红扑扑的,笑嘻嘻道:“哥,用这个。” 尚未接过,便见苏梦湫将桶里的脏水倒出,一言不发便拎着桶出去打水了。 而客栈那边,青瑶抓着一把瓜子儿笑盈盈拦在路中间,呢喃道:“你们就别凑热闹了,此时公子定不想被人打扰。” 青瑶身后时除了酒糟鼻与岳不山外的所有人,是灵眸与月淓母女以及虎孥,是施童冯橙、易悟真与香芸香藤,以及站在河边静静站着的李卞。 有个身着紫衣的美貌女子走出客栈,呢喃一句:“好多人,在等谁吗?” 山巅之上,老汉叶仙城揉了揉酒糟鼻,轻声道:“没活儿干了吗?忙自己的去。” 山雨亭中,岳不山揉了揉眉心,呢喃道:“这小子该不会真犟到不登山吧?” 叶仙城又捏了捏鼻子,语气却也吃不准:“不能吧?” 而老宅子里,夭夭已经说了一圈儿,将现如今每个人在做什么说得清清楚楚。 小姑娘拿着抹布,太高又够不着,想打个凳子吧,又怕刘暮舟家的老古董一碰就散架儿,只得跑去擦窗台。 她一边擦着一边说道:“最懒的就是老祖儿了,一天天的除了喝酒啥也不干,老岳都比他勤快,起码隔三差五炼一炉丹呢。” 刘暮舟一乐,问道:“那最勤快的呢?” 夭夭使劲儿想了想,然后说道:“那得是施童跟冯橙了,易悟真那家伙一直在坊市打铁铸兵,香芸姐姐在铁匠铺隔壁卖酒,香藤今个儿帮这个,明儿帮那个,闲忙。但施童跟冯橙,隔三差五就出门,每次回来都很累,他们不说,可我看得出来。” 说着,夭夭又道:“对对对,还有前不久来的李卞,一天到晚我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反正夭夭每天就是逛完西山逛东山,逛完北山逛南山,什么事儿她都知道。 于是刘暮舟又问了句:“灵眸呢?” 听见这个,夭夭嗖一声跑到刘暮舟身边,压低声音说道:“她就开客栈嘛!不过那个虎孥喜欢掌柜嘞!就是大高个儿嘴笨,不说话,就知道将客栈的柴火备足,月淓都看不下去了,好几次制造机会让两个人单独待一起,可是没用啊!” 刘暮舟一乐,转身揉了揉夭夭脑袋,没好气道:“你个小白鹿,知道个什么?说说青瑶,她都在干什么?” 结果一问青瑶,夭夭便皱了皱眉头,想来想去,终究是说了句:“她……嗑瓜子儿……” 刘暮舟乐道:“那岂不是她最懒?” 夭夭却使劲儿摇头:“才不是。” 刘暮舟疑惑道:“那是?” 夭夭继续摇头:“不知道,反正青瑶姐姐不懒……在咱家,她负责貌美如花。” 刘暮舟换了个抹布,也就这两间屋子,一会儿就全擦干净了。 只不过,刘暮舟注意到苏梦湫半天没说一句话,于是刘暮舟侧身往屋子里望去,问道:“今个儿怎么哑火了?” 专心擦拭床头的苏梦湫闻言一愣,赶忙摇头,“啊?不……没有。” 但声音中的局促是掩饰不了的,刘暮舟眨了眨眼,心说这丫头不是个怕生的人啊?这是怎么回事? 还是夭夭悄咪咪以心声言道:“哥哥,她远远望着咱家宅子,就偷偷抹了一次眼泪了。” 刘暮舟恍然大悟,而后摇头一笑,呢喃道:“你俩去镇上,帮我买两只灯笼,顺便找找有没有卖瓦片木料的,我明个儿再自己去看看。趁着时日尚早,我把屋子修一修。” 苏梦湫嗖一声就钻了出来,睁着她那双大眼睛,使劲儿点头:“大修,咱们把院子也修一修,多盖两间房,不然师父这里只有一间能住人的房子,我们来都住不下。” 刘暮舟笑着点头:“好啊,那就扩建一二,反正咱们也是挣了钱,衣锦还乡了。” 苏梦湫一脸笑意,正要说话呢,却被夭夭泼了一盆冷水。 “不行的,新任县令说了,蛟河沿岸十丈不准新建房子,原有的若是不愿搬,可以修缮或重建,但不能扩建。而且即便是修缮也要去跟里正报备,里正写一张条子说明情况,咱们再拿去县衙工房盖个戳儿才行呢。” 苏梦湫一张俏脸立时皱的像包子。 “啊?这么麻烦?那……那只能修了。” 可刘暮舟望着两个姑娘,嘴角咧的都合不住了。 “没事儿,修缮便修缮,咱们把这里的房子好好修一修,回头想住什么样的房子,可以在山上建一座嘛!天快黑了,你俩快去买东西,放下之后就回山吧,我今夜去拜访里正,晚上就住这儿了。” 很快,一大一小两个姑娘便跑了出去,往镇子里去。 而刘暮舟,此时微微一眯眼,心声冷漠:“彭壁走了,人来了?” 青瑶瞬身至此,笑盈盈站在刘暮舟身后,点了点头:“来了,并没有主人传信之中的收敛气息手段,也不是提线木偶那样的傀儡之术,就连修为也只是两个黄庭巅峰。” 在别人面前,青瑶对刘暮舟的称呼是我家公子。在刘暮舟面前,她更喜欢叫主人。 刘暮舟转身坐在台阶上,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冷笑道:“那是他们吃准了,小小宋家两个黄庭便能屠尽。你走一趟餐风台,尽量小心些,里边儿估计有白鹿洞去勘察的读书人。” 青瑶点了点头:“就去,不过……主人刚刚为什么那么高兴?” 刘暮舟一愣,不过一下子就明白青瑶所说的高兴是在什么时候了,于是又是满脸笑意,点头道:“是挺高兴,因为梦湫跟夭夭,谁都没觉得我们是炼气士就可以将飞峡县一个小小县令的规矩置之脑后。” 这个规矩她们有本事不守,却选择了守,刘暮舟就觉得很不错,极其不错。 结果青瑶捂着嘴笑道:“主人刚刚说不守彭壁的规矩,却高兴弟子与妹妹守县令的规矩,合着都是主人自己说了算的?” 刘暮舟知道青瑶在玩笑,于是无奈道:“那能一样吗?你怎么也学的阴阳怪气的?” 说话时,刘暮舟抖了抖衣裳,还是青衫,但锦衣变作了粗衣。 刘暮舟呢喃道:“回家了,还是这打扮舒坦些。” 说着就要往出走,青瑶见状,又问了句:“主人打算还债吗?” 刘暮舟步子一顿,而后言道:“还。” 说罢,年轻人大步走向门外,而后朝着镇子走去。 路上他转头看了一眼码头,就像从前他的生活,此刻最慢的船刚刚靠岸。 转头之后,刘暮舟笑了起来。 在休屠城捉摸到的东西,此刻好像清晰了些。 走到无人处,天色已经沉了下去,他手指微动,手中已经多了几个油纸包,里边儿不是什么奇珍异宝,不过是两包南方的茶。 其实刘暮舟走这条路不多,一次是以玉佩换棺椁,一次是送宋青麟,其余时候他都是走不远处的林间小路。 走着走着,镇子里已经炊烟四起。 街上孩童三五成群,有年轻妇人站在门口扯着嗓子大骂:“遭瘟的,死回来吃饭!” 有老人坐成一排,说着家长里短。 在刘暮舟走过去的时候,眼神不好的老人家们却都望了过来。 “哎?这后生看着眼生,倒是俊俏嘞!” “于老三,你家妮儿不是到了嫁人年纪,不去说合说合?” “你这老怂就放不出几个好屁,还有你们几个老东西,连蛟河边上那个姓刘的小子都不认识了?” 此话一出,一帮老人尽数将目光投在刘暮舟身上。 有人诧异道:“不会吧,那小娃出去多少年了?我听说都死在外面了。” 也有人说:“你们晓得个屁,我听说啊,他在外面寻了个快老死的贵妇人吃了软饭了,现在可有钱,峡口的客栈背后东家就是他!” 有人说三有人道四,一件事传出去之后定少不了有人添油加醋,按自己想象中的填补,再往外传。简简单单的事情在几张嘴里转那么一圈儿就成了绘声绘色的故事,精彩程度堪比话本小说。 但作为当事人的刘暮舟,听得反倒开心。 不论如何,总算有人还记得蛟河边的泥腿子。 而此时,有个拄着拐杖年纪还不算太老的男子走到人群处,呢喃了一句:“这娃呀,小时候吃尽了苦头,不管怎么样,活着回来就好。” 刘暮舟鼻头一酸,说话那人他当然记得,就是第一次拉货时死活不肯帮自己卸货的人,十多年过去了,不到五十岁的人,怎么就拄拐杖了? 都说他记仇,但刘暮舟从没记过自己的仇。 片刻之后,刘暮舟已经走到宋家大门口。 台阶还是那样高,但相比九年前来此,大门的红漆已经掉了不少。 走上前敲了敲门,不一会儿便有个中年人将头探出门。那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刘暮舟,呢喃道:“你看着面生啊?不是本地人吧?有事儿?” 刘暮舟微微一笑,抬起头,声音温和:“烦劳转告宋家主,我来还债,还三百两银子的债。” 不多久,门房已经到了书房,宋正程闻言便愣住。 “还债么?” 第198章 两清 刘暮舟不是第一次进宋家宅子,却是头一次进后院儿。 路上中年门房几次打量刘暮舟,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身边这俊俏公子,便是当年那个动不动就被少爷拳打脚踢的穷小子。 见他时不时便侧目到此,刘暮舟着实被看得有些难受,便出声说道:“有话可以问,我又不是个物件儿。” 中年人神色尴尬,歉意道:“抱歉,只是……只是你小时候与现在,变化实在是太大了。离乡小十年了吧?这么多年在外面做什么?” 刘暮舟当然不会怪罪,只是答复道:“也没做什么,就是走江湖、游四方。” 中年人笑着点头,嘴上不说,心中却嗤笑不已。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好好说话都不会,还跟我走起江湖来了?现在的年轻人啊,出去闯荡了一番,回乡之后连话都不会说了。 心声太大,刘暮舟不想听都听到了。 但他只是微微一笑,有些事情没必要去自证的。况且心中嘀咕嘴上不说,而且还表现的和善,这就不错了。 片刻之后,走过个月亮门,就是宋正程待客之处了。 中年人笑着说道:“你这游方倒也没白游,用后院屋子待客,上次还是新来的县太爷呢。” 刘暮舟笑而不语,这话是在点刘暮舟,意思是宋正程很看的起他刘暮舟了。 但刘暮舟还是笑着对这人抱拳,不为别的,起码人家嘴上留德了。 刘暮舟提着茶叶,大步走向那间他从未去过的屋子,进门之后并未瞧见宋正程。 无需以神识探查,刘暮舟知道他在屏风之后。 果然,刘暮舟进门之后,宋正程便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刘暮舟微微抱拳:“多年不见,宋家主一向可好?” 相比九年前,宋正程还是老了些,两鬓已经有了白发,但笑容还是一样。 宋正程笑着走出来,见到刘暮舟时自然怔了怔,之后才指着一侧靠椅,轻声道:“都说女大十八变,没想到男子也变,我都险些没认出来你。坐,快坐。” 刘暮舟将两包茶叶放在桌上,笑道:“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这是南海国产的茶叶,宋家主莫要嫌弃。” 说着,刘暮舟也坐下了。 宋正程在对面坐下,看了一眼刘暮舟后,叹道:“你现在家大业大,南海国的茶叶都弄得来,那三百两银子而已,差人拿来便是了,何必专程跑一趟?” 刘暮舟笑了笑,往门外看了一眼,而后轻声道:“这趟来的确是打算还债,但不还银子。” 宋正程闻言,双眼眯成了月牙儿,笑道:“啊?暮舟啊,你这就把我难住了,欠了银子不还银子,那是?” 刘暮舟笑着起身,一边朝着宋正程走去,一边伸手到袖子里,抽出来一张卷起来的鱼皮。 将鱼皮递给宋正程,刘暮舟便走了自己的位子坐下,之后才说道:“往昔种种,都可以抬手揭过,不过这个东西宋家主若是见过,就说见过。” 宋正程笑容僵硬,因为刘暮舟话说的看似软绵绵,实则语气极其强硬。见过就说见过,一句废话都不听。 宋正程只好打开鱼皮,结果瞧见的是个古怪符箓,他明显是一头雾水。 “你可真是为难我了,我又不是你们这种能飞天遁地的神仙,哪里认识这种玩意儿?我看着跟前两年我新建一院房子时请来的符贴子没多大差距嘛!” 递回鱼皮,宋正程还是一脸笑意。商人嘛!总是笑脸更多。 刘暮舟将鱼皮收回袖子,微笑道:“宋家主的消息还是灵通的。” 若非新任县令是王仁,恐怕这神水国只有皇室知道刘暮舟身份,但小小镇子里一个商户,竟然也知道刘暮舟成了炼气士。 宋正程笑着摆了摆手,呢喃道:“在商言商,不论你还的是什么,账是得算一算的。” 说着,他朝外面喊了一声,很快便有个少年人捧着算盘跑了进来。 刘暮舟扫了那少年一眼,多年不在,已经认不出这是谁家孩子了。 不过此时,宋正程长叹了一声,呢喃道:“是龚老三的儿子,搬货落下了病根子,这几年拄着拐杖,儿子就在我这里学做账,我想着以后也让他做个账房先生什么的。” 不等刘暮舟开口,宋正程便抖了抖算盘,复位之后便开始拨弄。 “本金是三百两,别说我黑,在商言商,民间借贷都是两成利。不过……我也就不给你利滚利了,本利分开算,一年六十两的息钱,二十四年就是一千四百四十两,外加三百两本金,一共便是……一千七百四十两。方才你说不还银子,要是金子的话,就是一百七十四两。若是铜钱的话,按现在行情可不太划算,八百钱才……” 到底是做生意的,算盘打的飞起,都没个本子就记得这么清楚。 刘暮舟看着看着,下意识就想去摸酒葫芦,摸了个空才发现,根本就没带着。 于是乎,刘暮舟抬手打断宋正程,笑盈盈言道:“宋家主,不能算二十四年,得算作二百六十四年,宋桥借宋河纹银三百两至今,刚好二百六十四年。” 宋正程打算盘的手臂猛的一顿,面色大变,猛的抬头望向刘暮舟:“傻孩子,快走!” 话音刚落,宋正程猛然望向门口处,两个披着黑袍的男子就静静站在门前。 宋正程一个箭步走过来,张开双臂护在刘暮舟身前,没好气道:“外面混了这么多年,怎么一点儿沉不住气?你才修行几年?哪里是这些几十上百岁的家伙的对手?” 说罢,宋正程又冷眼望着门口二人,冷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规矩,我是个凡人,你们对我出手试试!” 见此一幕,刘暮舟心中无奈之余,又有些……暖和。 小时候从没想过,宋青麟变着法儿给自己减债,又送吃的又送衣裳,宋正程这个当爹的哪有不知道或是看不出的道理?也就当年帮宋青麟送走他的小娘宋正程不知道了。 事实上,也就是刘暮舟以为宋正程不知道。 门口那两人,压根儿就没有接话意思,只是问道:“谁是宋正程?” 宋正程闻言浑身一颤,可转头看了一眼刘暮舟后,便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我就是。” 那人随意抬手,一阵灵气已然在他手中凝聚。 “我来送你上……” 话说了一半,两道雷霆爆射而去,顷刻之间,门口二人已然化为飞灰。 宋正程张大了嘴,而刘暮舟已经笑着将手搭在他肩膀上,将他按回椅子。 见宋正程怔怔望着刘暮舟,一脸愕然,刘暮舟便笑着说道:“宋叔叔,人与人的十年是不一样的。” 说着,刘暮舟后退三步,重重抱拳:“宋叔叔或许到现在还不知道,当年看似是宋叔叔受益,其实……其实算是宋伯算计了你。但宋伯也是为了救我性命,这笔债当然得算在我身上,两笔债抵消,以后这些因果债就两清了。” 可宋正程却一皱眉:“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家祖并未算计我,只是让我扮演一个恶人而已。” 刘暮舟点头道:“我知道。” 宋正程则是满脸诧异:“你知道?” 刘暮舟一笑,点头道:“这么多年了,我也不是什么都没查。我父母在龙宫洞天为我争到了真龙气运,可他们无力将我送走,只能放在卸春江,是死是活看我福缘。某个提前知道某些事情的兵解转世之人趁机夺走了我身上那份真龙气运,但她不知道我身上还有一道令牌。那令牌,便是惹祸之物。” 宋正程又是一怔,而后深吸了一口气,点头道:“当年家祖说,做一场戏。最开始是南边一个叫做餐风台的地方有炼气士找到我询问了家祖的身份,我自然不会说实话,之后便如实告诉了家祖。可你也知道,家祖时好时坏,清醒的时间远远短于糊涂的时间,过了很久之后,家祖才找到我,说他快死了,他死之后你这个实心眼儿的孩子定会用你身上最贵重的东西换一副棺椁将他安葬,之后自会有人来询问以一道大机缘换取令牌。他说龙背山得到令牌之后,餐风台只能收手,但会一直打听你的消息,他让我作为餐风台的细作,为餐风台传递消息。另外……让我对你苛刻些,让他们觉得你失去了所有机缘,还被我们剥削压迫,这样才能保大家的命。后来果然如同家祖所料,龙背山来人拿走了令牌,给了青麟拜师机会。餐风台的人来晚了一步,便强逼我做他们的细作。上次我用了最后一只纸鹤传信后,有个神秘人传信给我,让我小心,说我这宅子里有人一直守着。他说某些不为人知的事情若是泄露出去,整个宋家……都会遭难。不过他也说了,你回来之后,就不必担心了。可你才修行多久?我能不担心嘛?所以今日你说出那些话,我……我是真怕啊!” 顿了顿,宋正程叹道:“万幸,你这小子已经不怕他们了。” 而刘暮舟则是皱起了眉头,沉声道:“你说,纸鹤传信?” 宋正程点头道:“是,就是纸鹤。” 刘暮舟微微一眯眼,这么多年,他可只见过山外山以纸鹤传信。 此时此刻,一根线变得越发清晰了。 不过刘暮舟还是说了句:“宋叔叔,宋伯看似给了青麟一个修行机会,其实是让他欠我的,这可比那三百两的债,大的多。” 他要提前返乡,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是这份债我怎么能让他一直欠着呢? 今日说穿此言,便是还债,最开始的算计是自宋伯而起,如今自我刘暮舟而终吧。 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抱拳:“能否将宋伯牌位请回祠堂?” 请回牌位之日,便是斩断因果之时了。 宋正程闻言,点头道:“那是自然,若非需要掩饰当年之事,当年你求我之时,我就已经答应了。” 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点头道:“那就明日?” 宋正程点头道:“都行。” 刘暮舟沉默了片刻,又往外看了一眼,而后言道:“那宋叔叔也早点休息,青麟年前也会返乡的,明日一早,咱们宋家祠堂前见。” 宋正程深吸了一口气,“我是得歇歇了,活了半辈子,没受过今日这般惊吓。” 说罢,刘暮舟抱拳离去,走出宋家大门之后也没喝酒,倒不是没带,而是怕明个儿又有传言,穷小子离乡几年,好的没学,倒成了酒鬼。 其实刘暮舟是不怕人说的,但他怕有人说宋伯那么个老实人,养大了孩子不学好。 而此时,宋正程独坐屋中,望着桌上两包茶叶,长叹了一口气,呢喃道:“混的好与不好,还活着,就很不错了。” 他正要端起茶抿上一口,耳边却传来了一道声音:“宋家主倒也藏的深,也难为你,装了这么多年的坏人。” 宋正程面色骤变,“谁?” 话音刚落,对面座椅已经出现了两位布衣老者。 宋正程皱着眉头,因为他不认识这俩人。 但其中一位老人笑着说道:“但你还是沉不住气,若你没有去那处四水归堂的宅子,我们还真就被你瞒过去了。好了,废话不多说,将当年宋桥留给你的那样东西交出来,我让你死个痛快的。” 宋正程双眼微微一颤,而后平静喝水,一口水后,才笑着反问:“除了宅子里的信与欠条,家祖再没留下别的,不知二位上仙说的是什么?” 对面老人闻言,长叹了一口气,呢喃道:“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宋正程则是一脸无辜:“我是真的不知道啊!还请二位明查。” 老人闻言,我微微一笑,而后摇头道:“罢了,不知道便不知道,将你一家杀绝以后,总能找得到。莫要怪我心狠手辣,怪你太弱。” 宋正程没有半点儿慌张,甚至悠哉悠哉的又灌下一口水。 “你们这些人啊,还真是看得起我这个市井商人了。要动手就赶紧,死了反倒痛快。” 对面老者明显已经不耐烦了,两人对视一眼后,其中一人竟是拿出了一张符箓。 “杀你之后,搜魂便是。” 宋正程已经认命似的闭上了眼睛,只是嘴里还呢喃着:“可惜没等到儿子回来。” 老者手中符箓一甩,竟是又雷霆与火焰夹杂在一起的剑气出现,径直刺向宋正程。 而此时,有人言道:“是他们吗?” 话音刚落,一道粗布青衫凭空出现。 刘暮舟身边出来个一身青衣的绝美女子,青瑶淡淡然点头:“就是,在那宅子里快被我发现了,不得已现身,却又欲盖弥彰。” 刘暮舟闻言,淡淡然道:“留下魂……” 一个魄字尚未出口,坐在宋正程对面的两个观景修士,身上竟是突然间又百花齐放,他们连一声惨叫都未曾发出,便已经化作花瓣,魂飞魄散。 青瑶皱眉道:“早就种下的咒印,只要他们自己心念起,便立刻飞灰湮灭。” 刘暮舟淡然点头:“知道,我已经见识过了。” 转头看向宋正程,刘暮舟笑着问道:“我要问宋叔那个东西是什么,宋叔不会说吧?” 宋正程眨了眨眼,起身对着青瑶言道:“咦,谁家姑娘?咋个长得这么俊俏?跟你换真是俊男配美女啊!” 刘暮舟无奈一笑,摇头道:“宋叔不要瞎说了,之后不会再有人来,你也不必担心餐风台,安心过你的日子,等你儿子儿媳妇返乡便是。” 宋正程干笑一声,可突然想到刘暮舟说的话,于是猛的抬头:“儿媳妇,什么儿媳……” 可面前哪里还有人了? 他只得抽搐着嘴角,没好气道:“话说一半儿,死孩子!” 不过宋正程的嘴是越咧越高,他嘴里呢喃:“儿媳妇?混账儿子,不错嘛!” 此时刘暮舟与青瑶已经回了蛟河边,青瑶笑盈盈言道:“我一直压境在初入观景,外人都以为当初我跌境之后一直没有恢复。叶仙城一直以二境示人,山上其余人都深居简出的,所以这两个自以为是的家伙是听到了咱俩说话才笃定我离去的,也太小看人了。” 但刘暮舟取出一壶酒,灌进嘴里之后才说道:“要是方才我没回去,宋叔被我的雷火剑气所斩,那我简直是百口莫辩。不过现如今我剑气与真气井水不犯河水,所以有人收我剑气,定在休屠城之前。而且……那剑气很不成熟,那样不成熟的剑气我只在两个地方用过。” 青瑶疑惑道:“什么地方?” 刘暮舟又灌下一口酒,而后言道:“山外山与夕死城,因为那是我刚刚将火焰与雷霆融合,用起来尚且生疏。” 先是纸鹤后是那百花绽放,刘暮舟微微眯眼,有些答案貌似已经板上钉钉了。 青瑶收敛笑意,沉声道:“那就是公子先前推测的人喽?” 但刘暮舟突然问了句:“青瑶,你不觉得太刻意了么?我刚到白鹿洞,便听到餐风台被灭门,回来之后又得到这样一个答案。倒不是说推翻先前猜测,只是觉得这次像是有人故意嫁祸。” 青瑶呢喃道:“那个神秘人?” 刘暮舟摇头道:“不知道,我猜是洛楠,但不一定准。” 青瑶递给刘暮舟一壶酒,想了想,而后言道:“我觉得想这么多没什么用,主人倒不如先……破障?” 刘暮舟一乐,点头道:“也是,只是破障,说起来容易,不知道从何下手啊!” 正说着呢,青瑶突然消失,只留下一句:“有人来找主人了,我先南下一趟,回来再说。” 刘暮舟点了点头,几个呼吸之后,黑夜之中便有个打着灯笼的青年身影出现。 小时候打过交道的人就那么几个,哪有不认识的道理?只是没想到,第一个登门的人会是魏东。 片刻之后,青年走到近前,提起灯笼仔细瞅了瞅,而后长叹了一声,咋舌道:“在镇子口听人说你回来了,还变了样,我以为怎么变了,原来就是长白了而已。刘暮舟,还认得我不?” 刘暮舟一笑,转身推开门,轻声道:“当然认得,进屋喝茶。” 落座之后,刘暮舟给魏东沏上茶,然后取出酒葫芦问道:“整两口?” 魏东见状,摇头道:“过几日,过几日跟你喝,这两天喝不成。倒是你,长得这么高了却还是瘦猴子,这些年在外如何?” 刘暮舟灌下一口酒,换成年纪大一些的,或许就敷衍过去了。但对这个年幼时为数不多有好感的家伙,刘暮舟便多说了几句:“刚出去那几年惨点儿,天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里,生怕一觉起来就去地府投胎了。近两三年好一些,就是时不时被人恶心,也挺难受的。” 听刘暮舟说这个,吓得魏东倒吸一口凉气,沉声道:“怎么这么凶险?刘暮舟,你可别走歪路啊!” 刘暮舟一乐,打趣道:“小时候你欺负我最多,我要走了歪路,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找你报仇。” 玩笑而已,魏东也有些害臊,便抓了抓后脑勺,转而言道:“那就行。” 不过此时,刘暮舟举起酒葫芦,做了个碰杯手势:“我不在这些年,年年清明宋伯坟前都有你一炷香,多谢了。” 魏东一笑,摆手道:“这是什么话?少说这个。” 魏东举起茶杯与刘暮舟碰了碰,随后才说道:“听到你回来,我想了来不来找你,想来想去,我觉得你既然回来了,就还是来了。我原本打算腊月成亲,但有点事,就提前在冬月初六了,到时候要是有空就来坐坐。” 刘暮舟笑道:“好事儿啊,你不说我都会去的。” 魏东干笑一声,而后问道:“你呢,成家没有?” 刘暮舟摇头道:“没呢,不过有喜欢的人,也见过对方爹娘了。” 魏东闻言,也是由衷的开心:“那就好,那就好。” 说着,他一口喝完茶,竟然拿袖子将茶碗擦了擦,而后起身言道:“那你歇着,我就先走了。” 刘暮舟送他出门,可走到大门口时,魏东突然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沉声道:“刘暮舟,谢了啊!我的大药房开张之后,夭夭会是大东家。” 刘暮舟无奈道:“怎么这么拖拉?赶紧走你的!” 好说歹说,终于送走了魏东。 刘暮舟往前走了一截儿坐在了河堤上,然后点着了旱烟。 回来仅仅半日,听到了镇子口的东拉西扯讲故事,又跟魏东坐了坐,刘暮舟总觉得抓住了什么,却又不知道抓住的是什么。 “破障……破障……” 水为何流?难道真就是山川之水入江河,江河入海? 难道凡事,一定要问个所求为何? 猛吸一口烟,刘暮舟倒出烟灰,嘀咕道:“明日找县太爷盖个戳儿去。” 第199章 宋伯落的最后一子 将牌位请回祠堂,照理说是要大办一场的,但刘暮舟只是带着苏梦湫站在祠堂外看了看,之后便离开了。 刘暮舟毕竟是个外姓。 带着苏梦湫给宋伯上了个坟,下山时已经是巳时末刻。 相比昨日,苏梦湫眉眼间多了几分笑意,估计是一个晚上就跟人混熟了。说来也是,一共就那么几个人,可不三两下就混熟了么?况且刘暮舟也不想再多增加了。 下山之后,刘暮舟本想带着苏梦湫去县城里逛一逛的,结果这丫头挠着头说道:“虎孥说木头不用买,山上多的是,他去砍。我跟夭夭去商量着去买瓦片呢,要不师父你自个儿去盖戳儿?” 刘暮舟闻言,也没怎么当回事,想着是苏梦湫与夭夭要去玩儿还是怎么的,于是点头道:“青瓦就行,不需要太贵的。” 苏梦湫使劲儿点头:“晓得晓得,咱们得低调嘛!” 师徒二人一个去往飞峡县城,一个回镇子里了。 结果某个说要去买瓦片的丫头走到无人处便贴上了易容符,换做个青年皮囊,抓着自个儿的筛子便往镇子里的小赌坊去了…… 进去之前,苏梦湫扭了扭脖子又活动了一番手脚,“今日我要大杀四方!” 反观夭夭,是真的与月淓一起寻了卖瓦片的,完事儿后等在路口,可许久都瞧见苏梦湫。 月淓疑惑道:“她不是说跟咱们一块儿回去嘛?” 夭夭吸了一口气,鼓起腮帮子,嘀咕道:“可能跟着哥哥去县衙盖戳儿了,咱们先回吧。” 而渡龙山上,岳不山嘴角直抽搐:“这小子怎么收了个爱赌博的丫头做弟子?” 岳不山一侧,酒糟鼻老者笑呵呵的:“年轻人嘛!没点儿爱好怎么行呢?” 说罢,老者转身望向岳不山,问道:“当真要走?” 岳不山闻言,略微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他回来了,翅膀也硬了,我也可以放心回去了。我这个人从来就不适合与人打交道,也就他宋桥能跟我称兄道弟了。” 既然岳不山都这么说了,胡老汉也再不挽留,只是说道:“那就跟他打个招呼吧,这几年你帮忙不少,总不能空手走吧?” 岳不山笑着点头:“那是!怎么都得跟他要点儿东西。” 此时此刻,刘暮舟刚刚道飞峡县城。 踏上黄土道,刘暮舟不由得有些感慨。 这么多年不知道走了多少地方,回来一看,竟然连家乡县城都是第一次来。 他也无心四处闲逛,直奔县衙而去。 好在是王仁治下,县太爷也没多难见,只报了个姓名,便有人将刘暮舟引进了二堂。 落座之时大约在午时初刻,结果都到了午时六刻还不见人来,刘暮舟只得取出自己的旱烟杆子。可刚刚点着,便听见有人边说话边往这里走来。 “积沙镇那边的淤田,依照律例该还给百姓的就还,朝廷里那些大官要那么多田作甚?以后这种事情依律而行,不必再问我。你们不必怕得罪人,把我顶上去便是了。” 话音刚落,便走过屏风,瞧见了靠在椅子上吞云吐雾的刘暮舟。 刘暮舟没起来,王仁也没当回事,只是言道:“吃个便饭?我今日是没空跟你出去吃了。” 刘暮舟一乐,“好啊。” 王仁跟身边吩咐了一声,便拖着疲倦身子坐下,长舒了一口气。 刘暮舟打量了一番王仁,这家伙改名叫王云就算了,还蓄了胡须,比几年前夕死城初见,简直老了一大截儿。 王仁转身端起盖碗,要喝呢却发现早已经凉了,于是冲着刘暮舟言道:“给我热热。” 刘暮舟弹去一缕火焰,神色古怪,问道:“至于吗?怎么不多少留点儿修为以防不测?退一万步说,留点儿修为,起码不用像你现在这样饿的肚子咕噜响吧?” 王仁喝下一口热茶,笑着摇头:“圣人之路哪里有容易的?我也会生老病死。” 刘暮舟嘴角抽搐,只得竖起个大拇指。 此时已经有人端着两份食盒走来,很快桌上就摆了四个菜两碗饭。 四个菜,那是一点儿荤腥都没有啊! 趁着人在这里,王仁便问道:“找我啥事儿?” 刘暮舟便从袖子里取出有宋正程签字的纸张,言道:“房子太破,想修一修了,这不是得县衙签章么?就顺便来瞧瞧你。” 结果王仁看都没看便将那张纸转递出去,而后言道:“让工房瞧瞧,要是不影响堤坝什么的就签了。” 说罢,只见王仁卷起袖子撩开后槽牙便往嘴里拨饭,速度之快,简直是饿死鬼投胎,看得刘暮舟嘴角只抽搐。 刘暮舟将自己的饭倒入王仁碗中,咋舌道:“我看你自己吃都不够,什么时候休沐就来找我,我请你吃顿好的。” 对于刘暮舟修缮房屋之事,一个递上纸张,一个按章办事,谁都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 此时王仁嘴里终于闲暇了些,他喝了一口水,而后呢喃:“哪有儿功夫?每天一睁眼就是几十万人的吃喝拉撒生老病死,能闲下来就怪了。对了,正好你来了,有个事儿得你帮忙。” 刘暮舟又点了一锅烟,叹道:“你还真不客气啊?” 王仁可不管刘暮舟答不答应的,直接说道:“在这里你是大地主,你不帮忙谁帮?在渡龙山东边儿给我匀点儿地方,我要建个让穷人家孩子读得起的私塾。” 没想到王仁说的帮忙,居然是这个。 刘暮舟又吸了一口烟,想了想后,点头道:“建房子什么的我包了,从哪儿找教书先生以及怎么让那些孩子愿意去读书,这个你自己去头疼啊!” 王仁又在埋头干饭,不过抽空给刘暮舟竖了个大拇指。 “浠水山之事,干得好!解气!” 刘暮舟气笑道:“你们觉得解气,可我憋屈啊!” 此时已经有人拿着盖了章的文书过来,刘暮舟接过之后又看了一眼狼吞虎咽中的县太爷,无奈道:“这县太爷当的,八辈子没吃过五谷似的……行了,走了。” 王仁含糊不清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去给送送。” 小吏赶忙追上刘暮舟,今日他已然开了眼了。 县令上任未满四个月,虽然待谁都和善,可能这么开玩笑的,眼前这位俏公子还是头一份儿。 走出县衙,刘暮舟回头说了句:“行了,不用送了,回头给你家太爷吃好点儿。” 小吏赶忙点头:“是是是。” 直到刘暮舟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小吏才呢喃一句:“北峡镇刘暮舟?也不像是个小人物,可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刘暮舟并未着急回去,而是御剑去往了渡龙山东边。 这座渡龙山他由头至尾就没喜欢过,可是他自己也说不出不喜欢的原因。 落地在一处山脊,往南看就是卸春江,往东百余里就是神水国渡口,以及渡口下方的坊市了。若是将王仁所说的私塾建在山脚下,靠近卸春江一些,倒也不错。 看了片刻,刘暮舟心中大抵已经有个私塾轮廓了,要建就不建小的,起码能容纳千余人才行。不过即便是千余人,也占不了几亩地。这么大的山头儿,闲着也是闲着,物尽其用吧。 正想着回头让叶仙城找人动工呢,反正又不差这点儿钱,结果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公子。” 返乡之后,刘暮舟几乎不怎么散开神识,以至于身后来人落地之后,他才察觉。 转头之后,刘暮舟便瞧见了个多年未见的熟悉面孔。 刘暮舟笑着点头:“多年不见了,姜姑娘一切都好?” 突然出现的女子,自然是当年青木国见到的姜小寒。 她还是喜欢穿一身白衣,此刻笑盈盈对着刘暮舟施以万福,“多谢公子挂念,我都还好。昨日虎孥传信,说公子回来了,龙州离此地不过千里,我便来见见公子。公子在这里,是要看什么?” 刘暮舟点了点头:“飞峡县县令托我在这里建个私塾,我来瞧瞧地方。” 哪成想姜小寒闻言便是一愣:“王云?公子与他认识?” 刘暮舟也是一愣,反问道:“难道神水国不知道王云就是学宫大祭酒的关门弟子王仁么?” 姜小寒摇了摇头:“还真不知道。” 刘暮舟略微一思量,而后言道:“那你也当做不知道吧。” 姜小寒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刘暮舟后,张了张嘴却又将话咽回去了。 可刘暮舟看在眼里,便笑问道:“有事就说,在朱草郡,你们也算帮我争取了时间,我都记着呢。” 姜小寒闻言,深吸了一口气,而后言道:“没……没什么,就是觉得公子这趟回乡,相比从前成熟了太多。” 刘暮舟一乐,“合着就是跑来夸人来了?有话直说。” 姜小寒叹息了一声,苦笑道:“还是想就当年事,向公子赔个不是。以前的我们只知道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好些事都做错了。” 刘暮舟闻言,一下子想起了休屠城外落寞的谷雨。 他沉默片刻,而后摇头:“这怎么能怪你们,是我来的太迟。以后我们不利用谁去取得国运龙气,我们只选德行不亏的,助那些人坐上龙椅,百姓好过,我们所得气运才不会亏心。” 顿了顿,刘暮舟又问:“那现在的神水国太子如何?别不是我认识的那两位吧?” 姜小寒答复道:“都不是,他是庶出,少年便被送去军营,深知百姓疾苦,将来会是个好皇帝的。” 刘暮舟笑道:“那就成,毕竟我也是神水国人嘛!要是碰上个狗屁倒灶的皇帝,我也头疼,总不好一言不合就砍了呀!” 姜小寒掩嘴发笑,多年不见,长高又长白的公子风趣了许多。 说话时,刘暮舟已经迈步往山下走去,姜小寒就跟在身后,边走边说道:“先前公子让大护法来询问的事情,略有些眉目了。公子应该记得当年那个罗家店吧?” 刘暮舟点头道:“自然记得,我杀了皇后师弟,她现在还在记恨吧?” 但姜小寒却言道:“神水国皇后与公子所杀的妖道的师父,公子并不陌生,我更熟悉,也在朱草郡见过。” 刘暮舟猛的转头:“贾如道?” 姜小寒点了点头,刘暮舟则是眯起了眼睛。 真是千丝万缕啊!算来算去,都是想吃青瑶这口肉!只不过像杜湘儿那样的人算的远,贾如道这样的人算得近而已。 “那贾如道,妄想在青瑶受雷劫重伤之后强行与青瑶结契,他便能掌控他其实并不了解的渡龙一脉。他哪里知道,人家杜湘儿早看出我雷霆根骨,让我扛了一雷,又指点我渡青瑶,以至于最后得罪所有人的,只是我刘暮舟。反倒是杜湘儿,把自己摘的一清二楚。” 有些话不方便与姜小寒说,刘暮舟只能心中呢喃。 “可我出生时所得的真龙气息被杜湘儿夺走,青瑶要想化龙便离不开那口真龙气。也就相当于,我刘暮舟为她杜湘儿担了所有的因果,到最后她只需要坐享其成!” 想到此处,刘暮舟突然一愣,猛然间便明白了宋伯临死前这手棋的良苦用心了! 杜湘儿放着好好的斜方山不回去,偏偏跑去龙背山,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宋正程与龙背山做交易的那把钥匙吗? 妄想夺取机缘的贾如道、与从前的浠水山,现如今的青崖山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餐风台,还有带着记忆转世,出生之日便夺走刘暮舟真龙之气的杜湘儿,以及等在下游要让赵典做渡龙人的渡龙一脉。明面上便有四方势力在争夺着什么,宋桥无力周旋,但他算准了杜湘儿或者说是已经死了的蓝葵,她绝不愿与站在风口浪尖处,她会找个机缘尽失穷小子去得罪所有人。 所以宋桥只能把水搅浑,再让杜湘儿知道那钥匙的存在,使其远离刘暮舟。 刘暮舟孟灌了一口气,心中苦涩。 “我的宋伯,只是想让我平安。” 可是宋伯,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谁抽走你的一魂,你又为什么要救我? 看见刘暮舟面色凝重,姜小寒便轻声询问道:“公子?怎么啦?” 刘暮舟揉了揉眉心,摇头道:“没……你现在有贾如道的消息吗?” 姜小寒思量片刻:“皇后的两个儿子现如今势弱,老皇帝能否过得去这个年还是一说,若那皇后还想再争取一二,只能找贾如道。” 刘暮舟舔了舔嘴唇,点头道:“若有消息,便传信过来。” 那些年路上的磕磕绊绊,总要先铲平几个嘛! 就在此时,刘暮舟耳边突然传来叶仙城的声音。 “有个年轻人传音说认识你,求你帮忙。同行的有个黑衣中年人,境界不俗。还有个穿着花棉袄的胖姑娘。” 第200章 侠客有时是看客(上) 一行三人,黑衣中年人,花棉袄的胖姑娘,还有背着两人传音求救的年轻人? 刘暮舟没想起来是谁,但还是问了句:“人呢?” 胡老汉漫不经心道:“在蛟河边上,看样子是要往客栈走去。” 刘暮舟闻言,转身对着姜小寒言道:“贾如道要是出现,第一时间传信过来。我有点事,先走了。 说罢,刘暮舟一步迈出跨过百余里,落在了自家门前。 落地便是一愣,因为门口已经堆放了许多木料石料,还有个身形高大的汉子忙着刨木头。 刘暮舟侧头过去,疑惑道:“虎孥,修缮而已,不必这么大动静吧?” 壮汉转头看了一眼刘暮舟,而后笑着说道:“都说你现在好看的不像话,还真是呢。论修行我或许不如你,论修房子,我现在可是行家。公子这老宅子房梁都朽完了,土夯的墙也裂缝儿,修缮不亚于重建了。” 刘暮舟嘴角一扯,看虎孥这样式,是要把能推倒的全推倒啊! “得,我忙完了跟你一块儿干吧。” 我刘暮舟修房子算不上行家,最起码也盖过呀! 说罢,刘暮舟便往客栈那边走去。 之前都没注意,现在仔细一看两岸新堤,着实比小时候记忆中的要坚固的多。 所以说当官儿还得王仁这样的人来,要么不缺衣食住行,要么不在乎衣食住行。 无欲则刚嘛! 过了码头,刘暮舟往前扫了一眼,只见客栈前方的河堤边缘,有个穿着花棉袄且胖嘟嘟的少女坐着。 少女使劲儿晃荡着双腿,嘴里不断嘀咕:“弟弟,我要吃烧鹅,烧鹅。债主,弟弟不给我吃,你给我买一只好不好?” 黑衣中年人闻言一撇嘴,“没有烧鹅,进客栈吃点儿别的。” 刘暮舟嘴角一扯,视线一转,一侧站立的年轻人腰间果然悬着一把镶满宝石的剑。 另外一个身着黑衣的中年人,刘暮舟倒是没见过。但只看那人气息,观景无疑了,甚至有可能是个金丹修士! 见到三人进了客栈,刘暮舟当即揉了揉眉心,呢喃道:“这小子肯定又骗了惹不起的主儿。” 说好听点儿,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难听点,狗改不了吃屎。 此时刘暮舟第一个念头是郭木这小子坑蒙拐骗被人抓包了。 还求救?呵呵! 不过看在相逢一场的份儿上,刘暮舟还是往客栈走去了。 客栈寻常生意就不错,以前那些喝酒的多半都是瞅着寡妇掌柜来的。后来酒水越卖越好,冲着喝酒来的,便也多了起来。 走到门前,刘暮舟一乐,险些忘了这茬儿了。自家屋子的门被拆了用在客栈了。只不过先前那门简直与从前一模一样,也不知道灵眸从哪儿弄来的。 进门之后,刘暮舟立刻察觉到了坐在角落的郭木等人,胖丫更是指着刘暮舟:“哎……” 可话没说完呢,便被郭木将手臂压下,没好气道:“人家长得好看你也不能指着人家喊啊!不礼貌的。” 胖丫一皱眉,“可是……” 郭木立刻言道:“行了行了,别可是了。” 而这一切,都被那个身着黑衣的中年人,看在眼里。 中年人朝着郭木微微一笑,而后言道:“神水国现如今有渡口了,离这里不远,吃完之后,我便带你们南下。” 郭木面色一僵,赶忙对刘暮舟传音:“刘大哥,救命啊!这不知打哪儿来的疯子,见面就要带着胖丫走,我死缠烂打跟了一路,这实在是没法子,看离着你这儿近,就硬拉着他寻你来了!幸好你在。” 刘暮舟嘴角一扯,都懒得搭理他了,你当我没听见胖丫喊那人债主呢? 正此时,灵眸端着一壶酒走了出来,边走边说道:“你们今日最后一壶啊!我这里可不让人喝醉。” 放下酒壶,灵眸突然间脑仁儿嗡的一声,她立刻转头,正好听见刘暮舟笑盈盈问道:“灵眉给你写信了吗?” 灵眸赶忙点头:“写了,她还说这一两年若是闲暇,就来找我呢。” 刘暮舟点头道:“那就好,你先去忙吧,我自个儿坐坐。” 说罢,刘暮舟便找了个靠窗位子坐下了。 郭木偷瞄了刘暮舟一眼,见他不为所动,只得再次传音,声音苦兮兮的:“他给胖丫施了什么术法,说胖丫欠他的,得跟他走去还债。可是胖丫一直就跟我和我……和我哥在一块儿,她哪有机会欠别人什么?” 此时灵眸给刘暮舟提来了一壶酒,刘暮舟抿了一口酒之后,才一心声语重心长道:“郭木,来找我,就说实话。” 角落处,郭木微微一愣,在喝下一口水后,才以心声言道:“我哥死后,我不骗人了。” 此话一出,刘暮舟猛的起身面向郭木:“对不住。” 郭木一脸疑惑,心说怎么突然蹦出来一句这个? 但刘暮舟已经转向那黑衣中年人,神色平静:“道友何意?” 郭木一愣,心说你怎么又问上他了? 但黑衣人放下水碗之后,便起身笑着答复:“这小子拐弯抹角的引导我来这里,我也好奇,就来一转,顺便丢下他这个拖油瓶。说实话,不找个有他熟人的地方,我还真怕这小子得罪个惹不起的人,被人随手打死了。” 郭木张大了嘴巴,望着黑衣人,嘴角疯狂抽搐:“你……你早就看出来了?” 黑衣人打趣道:“你那点儿心眼儿,也就骗骗自己还行。” 刘暮舟皱了皱眉头,脚尖微微点地,一道剑阵已然将此地隔绝,其余酒客眼中,四人闲聊而已。 刘暮舟拉了一把椅子坐过去,看了一眼胖丫之后,随口道:“谁去帮我买两只烧鹅。” 李卞答复道:“稍等。” 说完至多过了十几个呼吸,两只烧鹅便送了过来。 胖丫瞧见烧鹅双眼便直放绿光,抱起来就啃。 说罢,刘暮舟突然换做笑脸,笑盈盈望着黑衣人,询问道:“不知道友何方人士,如何称呼?这两人与我江湖相逢,也算是朋友一场,我曾说过,要是他们有什么过不去的就可以来找我,现在找来了,无论如何我都该问上一问的。” 中年人同样满脸的笑意,答复道:“在下柯辄,西南人氏。” 刘暮舟又问:“道兄说胖丫欠你的债,不知欠的是什么债?” 柯辄未做半点儿思量,当即答复:“欠我一个宗主。” 此话一出,郭木都瞪大了眼珠子:“什么玩意儿?你让她上哪儿给你弄个宗……你是说?” 柯辄望着郭木,笑着摇头:“你这小子,总算有点儿机灵劲儿了。你出生时她就在这样,你长大了她还这样。其实我少年时,她也这样。” 郭木已然愣住,因为柯辄说过,他已经五百岁了。那就是说……自己的胖丫姐姐,近五百年前就是这样子的? “你之前怎么不说?” 柯辄神色淡然:“为什么要说?” 专心啃鹅的胖丫皱了皱眉头,“债主,你好好跟我弟弟说话!” 柯辄神色立刻变得温柔:“好。” 待胖丫点了点头之后,柯辄才对刘暮舟说道:“还没请教,这位道友是?” 此话一出,刘暮舟双眼顿时笑着眯起:“你不是瀛洲人氏,且你家山门封山已久了吧?” 这下轮到柯辄诧异了,“道友如何猜到的?” 刘暮舟笑而不语,柯辄却恍然大悟:“道友如此年轻,修为不浅,当然不会是无名小辈。也罢,道友听过灵洲御妖宗吗?” 刘暮舟这下是真愣住了,只得摇了摇头,“还真没听说过,老王八蛋你听说过吗?” 酒糟鼻老头儿此刻正躺在摇椅上晒夕阳,听到刘暮舟问话,便点含糊不清道:“当然知道,我们这座天下,唯独灵洲的妖是可以开宗立派的。灵山脚下,众生平等嘛!但明明是妖族为主的一片大陆,却偏偏有个能奴役妖修的御妖宗,即便御妖宗在海上不常出世,但那些妖修可不想灵山之外还有人能压他们一头,对吗,道友?” 柯辄微微一眯眼,山上竟然还有金丹?连他都没察觉到。 只不过柯辄能感受到,那位金丹修士并无恶意。于是长叹了一声,说道:“五百年前,灵洲妖修群起围攻,山门沉没,圣女受创,而后不知所踪。” 说到圣女的时候,柯辄是看向胖丫的。 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怪不得当初胖丫能随手撕开那些截杀之人,原来还是个圣女呢? 不过刘暮舟突然想到郭木说柯辄对胖丫施展了什么术法,于是又问了句:“道友,空口无凭啊!另外,既然是要带回圣女,为何对她施展术法呢?” 柯辄笑道:“我要带走她你们拦不住的,我留下解释,便是凭证了。至于术法,稳固魂魄而已,是郭木小子学艺不精。” 说着,柯辄缓缓站了起来,抱拳道:“特意绕路来此,该说不该说的我都说了,说这么多为别的,为让郭木小子安心。可各人有各人的机缘,他跟着我们去灵洲不一定是好事儿。” 刘暮舟深吸一口气,又看了看郭木,无奈道:“人家说清楚了,你怎么说?” 郭木怔怔望着胖丫,可穿着花棉袄的姑娘还在大口啃着烧鹅,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猛的转头,郭木望着柯辄,沉声道:“我哥让我照顾好她,我知道我连照顾好自己都够呛,你说的要是真的,那她跟你走会更好。但我要证据!” 柯辄无奈道:“我从哪儿给你弄证据去?” 话音刚落,门口走进来个青衣姑娘。 青瑶撇了撇嘴,轻声道:“多简单的事情,给他瞧瞧你的通关文牒不就成了?难不成你是偷渡来的?” 柯辄只看了青瑶一眼,眼角便是微微一颤,又是个金丹!还是个妖修?不对,似妖非妖? 青瑶看了柯辄一眼,漫不经心道:“你的御妖手段对我可无用。” 柯辄闻言,赶忙抱拳:“道友哪里话,多谢道友提醒了。” 说着,他便取出了通关文牒递给了郭木。 郭木接过通关文牒,可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个眉目来,只能转头看向刘暮舟,投去求助眼神。 刘暮舟瞥了一眼通关文牒,他见过的其实只是盖着无字印的,也不会写人身份。但柯辄这个,写的清清楚楚,灵洲御妖宗,首席供奉柯辄。 刘暮舟咳嗽了一声,只得以心声询问:“老王八蛋,这对吗?” 说实话,有些丢人,都猜得到老东西说什么了。 果不其然,胡老汉揉了揉他的酒糟鼻,嘁了一声:“亏你还是个老江湖呢?你手中的通关文牒是学宫那个活死人的无字印,无需写别的,其余三洲也是同理。只不过,若是十二祭酒之一,就要像他这个一样标明来历,为的是在别洲闯祸后有迹可循。只不过,一般没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的话,也没人管。” 郭木瞅着刘暮舟,询问道:“刘大哥?” 刘暮舟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点头道:“是这样的。” 此时郭木深吸了一口气,再看向胖丫,而后笑着说道:“都听见了吧?” 胖丫儿一点头,“听见了呀!但我不去。哥哥没有了,弟弟要在。” 郭木咧嘴一笑,“哥常说胖丫傻,我觉得胖丫聪明,看看,多聪明?不过你得去呀,你想想,将来你变得很厉害,就有吃不完的烧鹅了,到时候我要是被人欺负,找你给我出气,多好?” 胖丫儿一把撕下个鹅腿,抬起来指着柯辄:“债主,弟弟要跟我一起去。” 柯辄摇头道:“能带我就带上了,我们要去的地方,他若是去了会死的。” 胖丫眉头一皱,看样子是要哭,郭木赶忙坐到胖丫身边,笑盈盈道:“我跟她说,给我点儿时间,你又不急在这一两日。” 柯辄点了点头:“好。” 说罢,柯辄便转身往外走去了。 刘暮舟看了一眼郭木,回过头时,柯辄已经走了出去。 夕阳西下,刘暮舟提着酒葫芦走到河边,灌下一口酒后,询问道:“将延续道统的担子压在一个神志不清的姑娘身上,合适吗?” 柯辄一笑,摇头道:“无关合适与否,人有所得就要有所付出,有时是先付出,有时是后付出。圣女属于先得到的那种,所以现在重担子只有她能抗,也是因为只有她能开我们祖地的门。” 顿了顿,柯辄突然转头看向刘暮舟,一脸不敢置信道:“你别不是觉得我带她回去,就是为了进祖地吧?是只有她能开门,却也只有她能进去。” 刘暮舟摇头道:“没这么想。” 只是觉得,郭木信我才来,结果我什么忙都没帮上。 结果此时,柯辄笑盈盈说道:“道友身边有两位金丹,起初我还以为道友会强留圣女呢。不少自诩侠士的人都这样,只救人于眼前,丝毫不考虑救人之后该如何。” 刘暮舟灌了一口酒,呢喃道:“侠客有时候只能是看客,力气再大,也不能替别人做选择。” 第201章 侠客有时是看客(下) 不过在河堤站了片刻,夕阳已然西坠,客栈门前悬挂的两只灯笼也亮了起来。 刘暮舟转头看了一眼,问道:“假设御妖宗重建,被群起而攻之的事情依旧会发生吧?所谓御妖,果真是奴役妖族?” 柯辄闻言,转头望向刘暮舟,问道:“带你画中一游?” 刘暮舟尚未答复呢,青瑶却走出来,轻声道:“主人,我要同行。” 刘暮舟便点了点头:“好啊。” 说罢,柯辄大袖一挥,一幅万里妖潮图便凭空出现。只见柯辄率先迈步进入其中,刘暮舟与青瑶对视了一眼,便也钻入那副画卷。 在踏入画卷世界之后,刘暮舟一眼便瞧见众妖铺天盖地,飞禽走兽各式各样的妖,如同蝗虫一掠过人族城池。一时之间哀嚎声、惨叫声此起彼伏,简直是人间炼狱! 此时柯辄深吸一口气,轻声道问道:“还不知道两位道友如何称呼?” 刘暮舟闻言,答复道:“刘暮舟。” 青瑶淡淡然开口:“侍女青瑶。” 侍女……刘暮舟转头瞥了青瑶一眼,没好气道:“你好好说话。” 青瑶咧嘴一笑,眨了眨眼却没说话。 不过柯辄摇了摇头,笑道:“青瑶道友是说给我听的吧?” 青瑶还是没说话,但只看眼神便明白,她就是这个意思。 你灵洲来的金丹可别觉得我家主人只是个黄庭后期便可以不把他当回事,我也是金丹,但我是我家主人的侍女。 此时哀嚎声音突然间平息了,刘暮舟一皱眉,不用想都知道城池当中一个活口都不会有了。 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询问道:“这是何时发生的事情?我虽然修行年头儿不长,对一些几百年前的隐秘知之不多,但大事还是知道些的,但我好像从未听说过有妖族屠戮人族的事情发生。” 柯辄闻言,笑道:“画卷代代相传,年代之久远,难以追寻,但却又道友应该看得出,这拓画虽然褪色,拓的却是曾经的光阴。” 青瑶闻言,点头道:“是这样的,看样子是太过久远,以至于褪色成了水墨模样。” 柯辄点了点头,率先朝着城池而去,刘暮舟与青瑶紧随其后。 到城楼之上,刘暮舟只看了城池一眼,眉头便死死皱起。 虽然所见皆是黑白,但城中缓缓流淌的,不是血还能是什么? 残碎的尸体漂浮在血河之上,偌大一座城池没有一个活口,这不是人间炼狱是什么? 唯一能让刘暮舟与眼前惨状联系起来的,恐怕只有赵典的屠城之举了! 此时柯辄深吸了一口气,一边引着二人朝前,一边言道:“二位有无听过一个故事?很久很久以前,天崩地碎,是一位远古强者将天下生灵的一半分别送入了各式各样的洞天福地避难?据说那场天地大难所有人都死了,只留下那位远古强者,最后是那位强者斩尽天地间的所谓神灵,最终消失在了天外混沌之中。而现如今的天下生灵,皆是那时候被送入洞天福地的生灵后代。” 刘暮舟点了点头:“听过一些,没你这么全。不过故事与这画卷,有何干系?” 柯辄长叹一声:“这画卷来自那场大难之前,后来被我们的祖先寻得。当时画中还有一位远古前辈的神念,是那位远古前辈传授了我们祖师御妖之术,不为奴役妖族,为的是防止再有像这样的事情发生。刘道友,御妖宗若是真憋着奴役妖族,就不会将宗门悬于离岸十万里的海上了。” 刘暮舟点了点头,却突然想起暖竹与那休屠宫老者的交谈。 若将柯辄所言与暖竹他们的交谈联系起来,岂不是那位远古强者去往混沌,其实是诛杀神灵?杀尽神灵之后,他才将那座有人族存在的天地一分为九,也就成了现如今的九天? 如此说来,那……所有人皆是出自那座被分成九份的人间? 而此时,柯辄随手一挥,三人行路之快,一步千里。 沿路只要是妖潮所过之处,便没有活口存在。 柯辄深吸了一口气,呢喃道:“怎么说呢,我们所看到的是妖族对人族的屠戮,但实际上你我都清楚,一旦人族回过神且有了反抗之力,一样会做的这么绝。所以我们御妖宗祖训,不得随意镇杀妖修,若杀错了,废除根骨逐出师门。” 此时青瑶倒撇了撇嘴:“说的你们能随手镇杀妖族一样,炼气修士能斩黄庭妖修否?” 柯辄一笑,“那当然斩不了,不过用我们御妖宗的功法,观景修士是能斩寻常金丹大妖的。” 青瑶呵呵一笑,“这样还能被险些灭门,你还得躲五百年才能出来?” 刘暮舟轻咳了一声,青瑶这话说的多少有点儿戳心窝子。 但柯辄好像并不怎么在意,只是苦笑着答复:“御妖宗弟子,三境之后便要常去游历天下,斩妖除魔行侠义之事。我不是躲,是当年我在游历。而险些被灭门……所以我说圣女欠我们这些人的债。” 顿了顿,柯辄又道:“结丹之前,我只是派人四处找寻圣女,但没打算带回去,因为即便带回去我也护不住。但现在,我有这个底气。所以去年察觉到圣女出手之后,我便直奔瀛洲来了。” 刘暮舟点了点头,“你的意思是,也派人来过瀛洲?” 柯辄叹道:“是啊,百年前我就遣弟子往瀛洲来,但这一来就再无消息。故而我这趟瀛洲,其实也是找寻弟子。” 刘暮舟闻言便反问一句:“可曾寻到?” 柯辄长叹一声,摇头道:“杳无音信啊!二位,还要看吗?” 青瑶摇头道:“不看了吧?即便一城一地的看过去,不也还都是这般模样。” 刘暮舟也说道:“不看了,回吧。” 片刻之后,三人重回客栈之前,此时天色已经黑透了,不过客栈沿着河堤挂了灯笼,也还算明亮。 夜里就可明显多了不少,屋子里嘈杂了起来,虎孥已经在里面帮忙了。 见河堤上挂灯笼的柱子下方有个长椅,刘暮舟便坐了过去,而后掏出烟斗,开始吞云吐雾。 青瑶见状,没忍住嘀咕:“这玩意儿还是少抽点儿吧,否则以后变作满嘴大黄牙,那多难看。” 刘暮舟点头道:“好,少抽。” 然后猛吸一大口,慢悠悠的吐了出去。 刘暮舟还奇怪呢,怎么不见苏梦湫?结果正想着呢,便瞧见苏梦湫垂头丧气的朝着客栈走来,一边走嘴里一边嘀咕:“不会错啊!明明是豹子,怎么开了之后就变了呢?” 刘暮舟脸一黑,咳嗽了一声。苏梦湫这才瞧见刘暮舟坐在河堤边的长椅上,于是赶忙换做笑脸,乐呵呵的跑过来,询问道:“师父今晚住客栈吗?” 刘暮舟皮笑肉不笑的,摇头道:“不住,来了两个你认识的人,可以去见见。” 苏梦湫一听,“谁呀谁呀?” 此时郭木正好拉着胖丫走出客栈,就站在大门口,深吸一口气,朝着柯辄喊道:“她跟你走,但以后我的境界修为能入你眼了,我该如何寻你?” 柯辄微微一笑,伸手便取出一枚玉牌,似乎早有准备。 “将来你若到灵洲,只需捏碎这无事牌,自会有人为你引路。” 郭木接过无事牌,转身笑盈盈望着胖丫,轻声道:“瞧见没有?到时候我会去找你的,不过你答应我的事情可千万不能反悔啊!” 也不知道郭木怎么忽悠的这单纯姑娘,总之胖丫儿此刻一脸笑意,对着郭木使劲儿点头:“拉过勾的,不反悔。” 反观苏梦湫,在瞧见胖丫的一瞬,便呆立原地,嘴角抽搐。 这胖姐姐,她是打心眼儿里犯怵啊! 万万没想到,苏梦湫没主动打招呼呢,胖丫一扭头便瞧见了她,“咦?美美?” 苏梦湫欲哭无泪,心说什么时候又变外号了啊?她只得挤出个笑脸,轻声道:“姐姐,好久不见呀!” 没想到胖丫嘿嘿一笑,然后说道:“嗯嗯,好久不见,下次再见吧。债主,走了。” 苏梦湫一愣,好久不见,下次再见?这是能放在一块儿用的词儿吗? 不过她一转头,瞧见笑容牵强的郭木时,便有些明白了。 这是有人要带走胖丫啊! 而此时,柯辄先是对着胖丫温柔一笑,而后才转头看向刘暮舟。 略微沉默之后,柯辄说了句:“方才你说侠客有时是看客,我年幼游历之时也听过一句,侠客未必是高人。在我看来,高人也好看客也罢,只要是路见不平便怒而起身的,皆是侠客。” 刘暮舟起身笑着抱拳:“这话我也听过,多谢了,道友慢走。” 柯辄笑着点头:“保重。” 柯辄最后看向郭木,随后对着郭木深深一作揖,转身之后便带着胖丫往神水国渡口而去了。 郭木苦笑道:“这家伙对我行什么礼啊?” 刘暮舟又吸了一口烟,微笑道:“这是对你一家几代人对胖丫照顾的感谢,你还是想想你自己,接下来什么打算?” 哪成想郭木一脸愕然望向刘暮舟,眨眼道:“你不是收留我了吗?” 刘暮舟嘴角一扯,起身一把抓住苏梦湫的耳朵,骂骂咧咧的就往老宅走去。 “大爷的!又添一副碗筷,你他娘以后少给我骗人啊!” 结果身后传来虎孥声音:“他有武道底子,明儿个开始,我教他练拳吧。” 刘暮舟昂了一声,手里却是一使劲儿,疼的苏梦湫呲牙咧嘴。 “师父师父,有话好好说,疼……真疼!” 刘暮舟气笑道:“外人面前不说你,是觉得你也是个大姑娘了,给你留面子,这会儿你还跟我装?你以前学的是探子,后来学的是剑术,可摇骰子是谁教的?上次蓝采儿拦着,我就没说你,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苏梦湫哭丧着脸,告饶不止:“错了,错了,师父你给我一次机会行不?” 刘暮舟呵呵一笑,“我师父说,他怎么教我的就让我怎么教你,一直没顾上,今个儿当师父的好好教教你。” 话音刚落,刘暮舟一步落在老宅,伸手推开门后扯着苏梦湫就往水缸去。 苏梦湫见状,瞪大了眼珠,嘀咕道:“师父师父,我昨儿洗了澡了,你这是干……” 可话未说完呢,苏梦湫只觉得一阵眩晕,紧接着就觉得数座大山压在肩头,砰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睁眼之后,苏梦湫这才瞧见,对面还有一个苏梦湫,区别在于对面的苏梦湫穿着一身黑衣。 她转过头,一脸疑惑:“师父?这是?” 刘暮舟一笑,而后说出当年在这里听见的话:“她会我所有的剑术,区别只是雷霆变作赤焰而已。她也与你同境界,挨打时,要学她的剑。” 苏梦湫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呢,对面的苏梦湫突然提起长剑。 真正的苏梦湫眼瞅着数十道赤焰剑气爆射而来,顷刻间便将自己斩成灰烬。 但下一刻,苏梦湫又出现在了大坑之中,全须全尾的。 苏梦湫一脸疑惑,“师父,这是什么?” 刘暮舟举起酒葫芦灌了一口酒,笑盈盈道:“此地天地压胜强于外界百倍,你一共有九条命,现在剩下八……七条了。” 待苏梦湫再次复原,刘暮舟继续说道:“你还剩下七条命了,我不跟你开玩笑。” 此时苏梦湫总算是收起了嬉笑表情,认认真真望向对面黑衣。 可在如此重力之下,她持剑出剑都要比往常慢百倍,所以她明明瞧见了对面黑衣的动作,也知道接下来她要做什么,可手脚根本跟不上。 原本笑盈盈的刘暮舟,此时也突然间皱起了眉头。眼看黑衣苏梦湫都到了近前,苏梦湫却连剑都拿不动。在长剑刺入苏梦湫眉心的一瞬间,刘暮舟心念一动,黑衣立时散去。 苏梦湫猛的睁眼,额头早已布满汗水,可她没瞧见另一个她,只瞧见了站在眼前的刘暮舟。 姑娘一脸疑惑:“师父?” 刘暮舟无奈一叹,苦笑道:“对不住,拿你当我练了。” 当年刘暮舟被盖尘在此这么练的时候,刘暮舟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日日遭受万剑穿心一年之久了,骨子里的狠劲儿,不是苏梦湫能比的。 苏梦湫使劲儿摇着头:“没事,不是还有七条命么?” 刘暮舟无奈道:“行了,怪我之前对你太心软,若是在你身上多放几张压胜符,你也不不至于连胳膊都抬不起了。练剑法子变了,自个儿想法子,先把脚下大坑填平,填平之后,再去赌剩下七条命。” 苏梦湫疑惑道:“大坑?哪里有什么大……” 结果她转了一圈儿才发现,原来我们就在坑里站着啊? “这么大的坑?我能自由动弹都得填到猴年马月,现在不能动弹,得填到什么时候去啊?” 刘暮舟微微一笑,乐呵呵道:“以后你早晨钻水缸,夜里我捞你出来,什么时候填平什么时候算。” 苏梦湫小脸一皱,长长啊了一声,结果当师父的一扭头儿的功夫就消失不见了。 急得苏梦湫大喊:“你起码给我个铁锹啊!” 刘暮舟当然听到了,但已经出了那方天地。 灌下一口酒后,刘暮舟长舒一口气,笑盈盈道:“年轻人还得练,再不练就长大了。” 此时此刻,刘暮舟望着院子里堆满的木材,心说虎孥这家伙究竟想把房子给我修成什么样? 正想着呢,大门口出现一个流着两撇胡须的中年人。 刘暮舟笑着走出去,抱拳道:“不山前辈别来无恙啊!” 岳不山抖了抖袖子,气笑道:“有恙又如何?你这个土财主又不愿意登山。” 刘暮舟笑了笑,扭头取来个板凳递给岳不山,而后问道:“不是说你不愿意闲逛吗?怎么主动下山了?” 岳不山接过板凳坐在院子,又打量了一番这破破烂烂的小院,随后才言道:“香藤那小子颇有炼丹天赋,能教的我都教了,将来能有什么成就,只能看他自己。另外,你找来的这些人都很不错,虽然境界都不算太高,可守住一座山,看得可不只是境界。” 刘暮舟一愣,琢磨出了点儿意思,便问道:“岳前辈是来跟我辞行的?” 岳不山没搭茬儿,只是自顾自说道:“胡老汉那个人,好些事情不说实话,但我看出来了,他之所以硬要你买下渡龙山,还以独台石砖建桥,为的是锁住气运。莲池武运昌盛,香芸身上则是炼气士的天道气运,夭夭是文运。虽然看不见摸不着的,但你要是不妥善处置,将来是会出乱子的。” 不过岳不山话锋一转,笑道:“当然了,比起胡老汉跟青瑶,还有先前来的那两位金丹,我这只是自己的一点浅显建议。” 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走到岳不山面前,咧嘴一笑:“前辈要是想走,随时能走,只不过那座烂怂渡龙山可已经是你的家了,跑得了和尚可跑不了庙。” 说着,刘暮舟取出一枚乾坤玉,微笑道:“大约百枚大钱,穷家富路嘛!” 岳不山嘴角抽搐不已,气笑道:“还穷家富路?你小子是想把我绑死在这里不成?” 刘暮舟笑盈盈的将钱袋子塞入岳不山手中,弯着腰,轻声道:“没想绑着你,也晓得你习惯独来独往,我只是想说,将来哪天想回来了回来便是,遇上你过不去的事儿,提我。” 岳不山嘁了一声:“提你好使?” 刘暮舟打了个哈哈,笑道:“我没说能好使啊!” 岳不山哈哈一笑,抓着钱袋子起身,大步往外走去。 “收下了,我的屋子给我留着,万一哪天我再路过,还能住住。” 刘暮舟笑道:“提我,好使。” 都不用想,岳不山定是往山上去,与宋伯辞行了。 又过了片刻,星月之下就只有刘暮舟一人了。 江河水哗哗响,突如其来的静。 片刻之后,刘暮舟在黑夜中点着了烟斗,然后询问:“有什么收获吗?” 青瑶凭空出现,摇头道:“几乎是瞬杀,杀人者起码是个金丹,就是奔着灭口去的。” 刘暮舟吸了一口烟,黑夜之中,唯独烟斗有星星亮光。 “连宋正程都要派两个观景,灭一座餐风台最低也是金丹了。” 正说话呢,刘暮舟突然撑开一把红伞,又喊道:“叶仙城!” 要是叫胡老汉、老王八蛋什么的,叶仙城晃晃悠悠的就来了。但刘暮舟喊了一句叶仙城,话音刚落酒糟鼻老汉便出现在了红伞一侧,朝着刘暮舟抱拳:“公子。” 此时,刘暮舟自乾坤玉中,取出了一盏魂灯。 酒糟鼻老汉见状,瞪大了眼珠子,“好玩意儿啊?这东西现如今可稀罕,快给我琢磨琢磨,我瞧瞧能不能复刻。” 刘暮舟将魂灯放在了另一只手中,没好气道:“以后有你看的,这是山外山的白前辈托沁儿所赠,你将它收回山中,先好好放着。” 叶仙城闻言,哈哈一笑,一个虎扑夺走魂灯,“放心放心,这等好玩意儿,我拿它当我祖宗供着。” 刘暮舟笑着点头:“那就好。” 青瑶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刚要开口骂人呢,老家伙总算是拐过弯了,赶忙以心声询问:“啥意思?” 青瑶没好气道:“主人让你好生收起来,不明白什么意思吗?” 而刘暮舟,则是以心声言道:“我提前返乡是突然起念,北归刚刚到白鹿洞,李山长便告诉我,一个时辰之前餐风台被灭了,巧吗?” 叶仙城眼皮一颤:“此事日后再提,我先收好它。” 叶仙城同时笑着出声问道:“钟离姑娘来吗?” 刘暮舟收起红伞,长叹一声,摇头道:“不知道啊,应该能来吧。” 叶仙城这才笑着点头:“好,那我先将这宝贝收起来了。” 老头儿前脚离开,刘暮舟便将青瑶拉进暖竹的仙居之中。 青瑶诧异道:“这便是主人说的那个奇异空间?” 刘暮舟点头道:“让老王八蛋先将东西带走,这是天外之物,应该不会被探到。” 青瑶闻言,闭上眼睛试着往外查探,可神识根本就出不去。 于是青瑶点头道:“我估计元婴修士想要探查这地方,也做不到。” 既然如此,刘暮舟便沉声说道:“若真是他,我实在是想不通他的目的是什么。赤天、八荒那些人为的是什么我都知道,可他布局如此之大,算计如此之深,为的是什么?” 青瑶揉了揉眉心,苦笑道:“主人,你这就有点儿为难我了。” 刘暮舟一乐,笑道:“不为难你,就是想让你提防着点儿。” 话锋一转,刘暮舟扭了扭脖子,笑道:“罢了,我出去修房子了,花他十天半个月,就修房子。” 第202章 拿捏的死死的 练剑的第一天,等到黄昏时刘暮舟才将苏梦湫自水缸里薅出来。 刘暮舟擦了擦额头汗水,笑问道:“要不要去赌两把,我给你本钱。” 苏梦湫欲哭无泪,拄着她的玄铁剑,颤颤巍巍往客栈那边走去。 刘暮舟见状,还不忘故意戳人心窝子:“梦湫啊!坑填了多少了?” 苏梦湫苦兮兮道:“差不多两只脚那么多。” 刘暮舟点头道:“这样嘛?那还不错,花个两三百年填的平。” 苏梦湫都不愿搭理这个师父了,只摇摇晃晃往客栈去。可刘暮舟还在后面喊:“不吃饭不准睡觉。” 苏梦湫只得答复:“知道了。” 在一边锯木头的虎孥见状,眨了眨眼,询问道:“公子,需要这么狠吗?怎么说也只是个不过十五六岁的丫头而已。” 刘暮舟拿起刨刀继续刨木头,平推过去,便是一条比纸张更为丝滑的刨花。 “这还狠啊?” 虎孥一愣,笑道:“那怎么跟你比?说句难听的,就你那前四五年,简直不是人走的路。别说在你那个年纪了,活了几百岁的人想趟过去都够呛的。” 刘暮舟气笑道:“我就当你是夸我了,来,搭把手,趁着夜里人少,咱们先把屋顶撤了将墙推平抬走。” 虎孥点了点头,走进屋子一把便将柱子连着屋顶托起来,而后言道:“要留着吗?” 刘暮舟闻言,略微一沉默,还是摇了摇头:“不了,这不是宋伯的祖宅,只是他为养我建的房子。待会儿……我搭个帐篷睡。” 虎孥嗯了一声,转身走到一片空地,轻轻一推,便将屋顶砸碎在了地上。 “等房子建好了,还是弄个车慢慢倒这下渣土吧,否则一夜之间清空这些,也怪吓人的。” 刘暮舟笑道:“考虑的还挺周全的。” 没过多久,屋子已经拆了,现在一看,其实地方不算小。以前其实也不小,起码地方不小,四分之一的地方盖了一间正房一间耳房,侧面是柴棚,其余才是院子。 望着眼前一片空地,刘暮舟无奈道:“得去跟县令解释解释了,说好的修缮,弄着弄着又成了重建。” 虎孥笑个不停,一副计谋得逞的表情。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只简单修缮,他都想好了,要帮刘暮舟盖个可以闲坐的小院儿。 所以他笑着说道:“看我的吧。” 刘暮舟叹道:“上了你的恶当啊!得了,你回吧,我睡不着,再忙活一会儿。” 虎孥嗯了一声,转头往客栈走去了。 而此时,苏梦湫望着桌上的美味佳肴,那是一口都吃不下,可她又不敢不吃就去睡,只能皱着眉头,一粒一粒吃米。 四方桌子,夭夭坐在左侧,月淓坐在右侧,正对面则是灵眸。 三个人看着苏梦湫一粒一粒吃饭,夭夭实在是忍不住了,皱着眉头说道:“这都累成什么样了,吃不下就不吃了嘛!待会儿我跟哥哥说。” 月淓使劲儿点头,附和道:“你这么吃饭,得吃一年。” 苏梦湫闻言,突然间深吸了一口气,一咬牙,猛的张开嘴往嘴里刨,胡乱嚼两下就咽下去了。 此时虎孥走进客栈,灵眸侧身往虎孥身后看去,疑惑道:“东家不来?” 虎孥无奈道:“也不知道在犟什么,房子都拆完了,就一口大水缸没动,结果人家说会自个儿搭帐篷……” 月淓敲了敲自己的脑壳,望向夭夭,嘀咕道:“你知道东家在犟什么吗?” 夭夭摇了摇头,嘟囔道:“哥哥一直说不喜欢渡龙山,估计是不想上山吧。湫湫,你说呢?” 苏梦湫才把碗放下,眉眼皱成了包子,被逼着吃饭,真难受,比饿着还难受。 但她还是一粒米都不敢浪费,先前路上就因为吃完饭碗里全是米粒儿,刘暮舟三天没理她。 所以苏梦湫赌钱被抓了,她还能嬉皮笑脸的,因为知道刘暮舟不是真的生气。他真的生气了,不是发脾气,而是不理人。 夭夭又问了一句:“湫湫?” 苏梦湫好不容易舒展开的眉头,又皱皱巴巴的。 “掉鸡皮疙瘩呢。” 夭夭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别逗,哥哥不愿住客栈,也不愿住山上去,咋个办?” 苏梦湫闻言,先往门口看了一眼,确定没有刘暮舟之后,才撇嘴道:“一来是师父不喜欢渡龙山,那是真心不喜欢,甚至可以说嫌弃了,估计以后也很难喜欢。二来是,这么多年他一直没在,虽然说买山也好建造坊市也罢都是他出的钱,可他没出力,也不好意思上山。” 此时青瑶凭空出现,笑盈盈按住苏梦湫的脑袋,压低声音说道:“还挺了解他,主人就是这样的人。” 一股子酒味儿冲了上来,有个酒糟鼻老汉晃晃悠悠走来,“与人见外的臭毛病,他就一直没改好。” 苏梦湫突然长叹了一声,抱着自己的碗往厨房走去。 灵眸一愣,气笑道:“你这丫头,你叹什么气啊?” 苏梦湫走近厨房,一边洗着自己的碗,一边说道:“他见外,你们别跟他见外啊。” 洗完之后,苏梦湫走出厨房往楼上去,“我睡了,卯时就要起来呢。” 而此时,胡老汉与灵眸几乎同时一拍手:“有道理啊!” 说罢,胡老汉瞬间消失,灵眸赶忙喊了一声:“别一起啊!挨着来,我先来。” 说罢便跑去厨房,开始和面。 虎孥一脸懵,望着夭夭与月淓,询问道:“什么意思?发生了什么?” 夭夭与月淓对视一眼,两人各自一脸疑惑:“我哪儿知道?” 唯独青瑶,笑盈盈的走出客栈。 “你们自个儿想法子去,反正主人跟我不见外。” 脾气倔的人很多时候就像个小孩,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可哄一哄,跟着就走了。 青瑶站着河堤边缘,笑盈盈望着东边儿,其实肉眼看不见,但她知道,有个简简单单的帐篷,已经成型了。 就是个人字形的窝棚,将将躺的下一个人。 刘暮舟坐在木头杆子上端着烟杆子,猛吸一口烟,听着蛟河水声,自然而然的,他脸上便爬满了笑意。 白天时候,河上常有船来往,他去往镇子里买工具时,嘈杂的人声与现如今看似嘈杂的河水带给他的反倒是个静字。 自大半年前便开始有的那种感觉,近来越发的浓郁,刘暮舟甚至觉得过不了多久,眼前的障他便能破除。 钟离沁曾说刘暮舟,最初为活命,后来是为喜欢的人,以后为什么? 盖尘也曾问,剑几时开锋? 白鹿洞的李先生说,水不知何往为死水。 其实说到底是一个意思,你刘暮舟因何练剑?练剑何用? 这便是困扰刘暮舟良久的——障。 猛的惊醒,刘暮舟抬头一看,漫天星辰,夜已三更。 明日便是冬月了。 他赶忙起身,一步跨出到了客栈,收敛气息偷偷摸摸钻入了苏梦湫的屋子。 苏梦湫四仰八叉躺在床上,被子一半儿在床上,一半儿在地上。 见此情形,刘暮舟无奈摇头,抓起被子好好盖在了苏梦湫身上。 紧接着,他脚尖轻轻一点,一座聚灵养神的阵法的便结成,这都是在暖竹所留的阵法心得之中所学。当然了,还是需要耗费大钱驱动,一夜便要一枚大钱。看似烧钱,可这阵法能疗养身心,解人困乏。若那丫头做得到睡梦中也能运转养剑功法,更是能以此阵鲸吞附近天地灵气。 做完这些,刘暮舟又偷偷摸摸的离开客栈。 结果刚刚出去,便瞧见青瑶坐在灯笼下的长椅上,笑盈盈望着自己。 刘暮舟有些尴尬,只得竖起手指,作个噤声手势。 青瑶见状,使劲儿点头。 待刘暮舟离开之后,青瑶才笑盈盈呢喃:“我这主人,只舍得对自己狠。” 回去之后,刘暮舟便抓起锄头,开始在虎孥画的线中挖地基。 其实对他来说,这些事情挥挥手,瞬间便能做到,可他偏偏选了最慢的方法。 才挖了一边,尚未挖完呢,便听见河上嘈杂了起来。为生计发愁的人,卯时前便都起了,以前刘暮舟也这样。 此时才是鸡鸣狗叫之时,刘暮舟也说了,让虎孥等太阳出来了再来。 结果过了不到一刻,正挖着的刘暮舟突然听到一边砰的一声,他一转头,看了一眼之后,便疑惑道:“你怎么来了?不是在城里开药房,正装潢铺子呢吗?”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魏东。 刘暮舟怎么都没想到,他竟然会来,还自个儿带着锄头。 魏东二话不说便照着线开始挖,边挖边说道:“老娘病了,回来照顾两天,听说你要盖房子,就来帮帮手。抱歉啊,只能帮你一天。” 刘暮舟没理会后半句,只问道:“病的严重吗?” 魏东摇头道:“一来是上了岁数,二来是年轻时候干活儿落下的病根子。我将婚期提前,其实……其实就是怕她等不到看儿子成亲。” 刘暮舟兜里随便一粒丹药,不说延年益寿了,起码能帮着魏东娘亲除掉身上恶疾。 可是刘暮舟不知道该如何给他,他不是炼气士,若真的是送,怕给他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怕他接不住。 顿了顿,魏东又道:“十一年了吧?那时候我十六,你十二。” 刘暮舟无奈道:“陈芝麻烂谷子,翻它作甚?” 魏东却摇头道:“后来你忙着跑船还债,我也得在药铺当学徒学本事,本来想着都长大些了,总有机会说,谁想得到你这一走就是九年。那天晚上想说,忍住了,不然像是我绑着你去吃席,这会儿没人,就让我说一说吧。” 砰……砰…… 锄头一下接一下,落下便是夹杂着砂石的土被刨下。 刘暮舟扬起锄头,点头道:“好吧,你说。” 魏东这才说道:“小时候一直欺负你跟宋伯,后来你却以德报怨,把我背了回去。咱们走了没多久山洪就来了,要不是你,或许我就死那儿了。我爹死的早,我娘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我要是死了,我娘可怎么活?那时候我已经很羞愧了,可你还帮我娘收了那年的麦子……你这家伙,让我这么多年来每每想起往事便羞愧难当啊!还有这次,若非夭夭,我还开药房娶媳妇儿?恐怕这辈子都翻不了身,你让我怎么感谢你?” 刘暮舟一乐,说出了一个谁都不知道秘密。 他放下锄头看着魏东吭哧吭哧挖土,摸了摸鼻子,干笑道:“本来我还挺不当回事的,你怎么一说,我怕我以后也想起往事便羞愧难当。” 魏东一愣,疑惑道:“啥意思?” 刘暮舟神色古怪,轻咳一声后,轻声道:“那年你夜里跑河边摸鱼,回去的时候被套了麻袋,那个……我干的。” 魏东又是一愣,而后转头望向刘暮舟,气笑道:“真是你啊?我还以为是北坪村的张洒三他们干的呢,我还把人家堵了锤了一顿。你这家伙,你要不说我这一辈子都不知道。” 刘暮舟干笑一声:“陈年旧事,你都要成亲的人了,可不能计较,扯平了啊!” 魏东长叹一声:“不然呢?难道我套回去啊?”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约么卯时,两人就快挖完这条地基坑道了,上方突然出来了个姑娘。 “师父,我先去练剑了。” 魏东一愣,抬头时才瞧见那个长得极其水灵的姑娘,他正要问刘暮舟呢,便听见刘暮舟笑着说道:“不怕累就行,那位是你魏东叔叔,我小时候的朋友。” 苏梦湫有些诧异,心说你还有宋青麟以外的朋友呢。 不过她还是跳进比她师父个头儿还高的坑道里,对着魏东一抱拳:“魏叔叔好。” 这些给魏东整得有点儿手足无措,来的时候就扛了锄头,这也没个准备,只得笑着点头:“好好好。” 苏梦湫笑着点头,回过头又对刘暮舟说了句:“师父,今日戌时再叫我吧。” 刘暮舟点头道:“好。” 说完之后,苏梦湫一个纵身跳上去,反正那个魏东又看不到,她便一头扎进了水缸里。 此时这边也快挖完了,魏东挠了挠头,一边用铁锹往外铲土,一边笑着说道:“你都收徒弟了?” 刘暮舟也换了铁锹,边干边说道:“收徒两年多三年了,丫头心性不错,可她长大的地方是个吃人的地方。最开始救下她,她也无处可去,就带着了。然后稀奇古怪的就收作了弟子,教些剑术。” 魏东嘴角一扯,打趣道:“怪不得敢说是你套的麻袋,原来刘剑侠现在有底气啊!” 刘暮舟笑道:“那可不。” 即便在这飞峡县炼气士已经不足为奇了,但像魏东这样的普通人还是想象不到一个离乡九年的儿时相识,现如今与凡人有着多大区别了。 很快,第一缕阳光洒入北峡镇,刘暮舟与魏东也终于清理完一处坑道。 上去之后,魏东四处看了看,却没瞧见那个姑娘,于是问道:“这是上哪儿练剑去了?” 刘暮舟此时拎着酒葫芦,灌了一口酒后,思前想后,还是先给魏东一点儿准备,于是指着水缸说道:“水缸里面,有个差不多飞峡县大的地方,在里面练剑。” 魏东闻言,哈哈一笑,摇头道:“你这家伙,小时候是个闷葫芦,现如今还会开玩笑了?说真的,你那位喜欢的姑娘,离得远不远?彩礼要多少?” 刘暮舟没有解释,只是递去酒葫芦,问道:“喝两口?” 魏东摇头道:“大清早喝酒,服了你了。赶紧的,说说呗。” 刘暮舟便笑着说道:“离得可太远了,在东海。彩礼要的不多,也就一把剑。” 魏东闻言,咋舌道:“东海?那是我一辈子都去不了的地方,太远了。我媳妇儿近,南峡镇杜家丫头。” 正说话呢,魏东瞧见一群人走来,为首的是两位姑娘,一个穿黑衣,十来岁的模样,一个穿白衣,也就十五六模样。 魏东深吸了一口气,转头问道:“都说月淓姑娘长得慢,但姑娘家家保养的好,显小而已,所以十里八乡去提亲的人不少。可夭夭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一直长不大,是得什么病了吗?” 刘暮舟方才已经给魏东提了个醒,但显然魏东没能理会,此时刘暮舟只能点头,说道:“是啊,当初我遇见她的时候她就这样,好几年过去了,还是这样。” 此时夭夭也瞧见了魏东,于是瞪大了眼睁睁,边往这边跑来边问:“魏东?你怎么在这儿,咱们的大药房不是快开张了吗?” 魏东笑道:“大东家来送饭啊?我今日有空,来帮帮他。” 夭夭眨了眨眼,对这个大东家的称呼明显很满意,于是她笑盈盈道:“灵眸姨蒸的肉包子,你们都来尝尝。” 刘暮舟点了点头,却见虎孥带着睡眼惺忪的郭木已经开挖了。 刘暮舟疑惑道:“虎孥,你们不吃?” 虎孥摇头道:“我吃了,他不饿,这小子练拳不积极,带他挖土先。” 此时月淓提着竹篮子,小跑到了刘暮舟面前。 刘暮舟回来这么久了,她还是第一次见刘暮舟呢。 见月淓瞅着自己,刘暮舟无奈道:“看花儿呢?” 月淓嘿嘿一笑,摇头道:“没有没有,就是觉得咋个变得这么白了嘛!东家,吃包子,我娘四更天就起来蒸的。” 刘暮舟取出一只包子,微笑道:“辛苦。” 结果此时,郭木哭丧着脸,冲着刘暮舟喊道:“刘大哥,给我一个,饿得慌,干活儿没力气啊!” 虎孥抬手照着郭木脑瓜就是一巴掌,“挖,到了午时再吃。” 郭木欲哭无泪,这两天已经尝试了,真的打不过。 魏东见这么多人,一边吃着,一边说道:“没想到北峡镇里的外来人,几年功夫就这么家大业大了,真好。” 他是打心眼儿里为刘暮舟高兴。 可包子还没吃完呢,便又瞧见两个男子扛着锄头铁锹过来了。 两人都穿着布衣布鞋,不管会不会干,反正扮相是饱饱的。 魏东一愣,“也是?” 刘暮舟也不晓得他们今日会来,他也怕魏东心中不好受,于是点了点头,轻声道:“几年前在西边救下的一家人,见他们没地方去,便让来了这里。” 此时易悟真带着香藤,笑盈盈的走到了刘暮舟身边。 其实两人与刘暮舟真的不熟,当年是跟着香芸被捎带着到了渡龙山的。可是此时,两人却各自一脸笑意,放下身上的家伙什,齐齐抱拳:“见过公子。” 刘暮舟无奈一叹:“易悟真,你不好好打铁,跑来这里作甚?” 易悟真身形高大,几年抡锤,更是练就了一身腱子肉。 他弯腰捡起锄头,笑道:“今日起歇业,帮你盖房。” 刘暮舟看向香藤,当年为了不委屈姐姐而自城头跃下的少年人,如今也成了俊朗男子。 “你不四处帮忙去,也来?” 香藤嘿嘿一笑,拿起铁锹,轻声道:“这不也是帮忙?再说你又不来找我们,我们要不找你,啥时候才能见上你?” “咳咳。” 几声咳嗽声传来,刘暮舟转头一看,嘴角便抽搐了起来。 施童那家伙,也不知道打哪儿弄了身干体力活的衣裳,笑盈盈的走来,朝着刘暮舟一抱拳:“公子。” 刘暮舟捂着额头,气笑道:“都来是吧?还有谁,一块儿吧!” 果然,李卞干笑着自刘暮舟身后走来过来。 “那个……人家都来,我要不来,就显得不合群了。” 刘暮舟无奈道:“那就干活儿吧。” 此时刘暮舟以余光瞥了一眼魏东,见魏东满脸笑意,这才暗自长出了一口气。 不是把人想的心眼儿小,刘暮舟是怕被人觉得他在炫耀,毕竟一个个的过来都公子公子的。 刘暮舟与魏东还是挖一条坑,魏东见这么多人,热闹非凡,便笑着问道:“你小子藏的真深啊!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打算在我们这里开宗立派当掌门了?这么多人,一看就知道全是练家子。” 刘暮舟实话实说,“还真没有这个打算,他们九成都是我游历路上救下的人。其实好几年前我便差人买下了渡龙山,他们都在渡龙山上。” 魏东一愣,咋舌道:“那得花多少钱?” 刘暮舟叹道:“反正当时掏空了我的口袋。” 顿了顿,刘暮舟又道:“其实我过年之后不久就又得离开,这次走的更远,估计一去又是四五年。所以当掌门什么的,真没想过,只是想着他们既然愿意信我,那我就得给他们一个安身立命之处。” 魏东闻言一愣,突然转身,问道:“就像当年宋伯收留你,养你长大那样?” 刘暮舟也是一愣,他还从来没这么想过,但此时被他一说,还真是这样。 于是刘暮舟笑着说道:“算是吧。” 开始干活儿,刘暮舟越挖越想笑,也不知谁出的馊主意,这是逼着我上山是吧? 大家都跑来帮你盖房子了,你要不上山挨个儿去瞧瞧大家都住在哪里,好意思吗你? 此刻渡龙山上,西山风满楼,青瑶一边望着滔滔江水,一边笑盈盈说道:“这小算计,可把我家主人拿捏的死死的。” 青瑶身后不远,叶仙城破天荒的没有喝酒,而是小心翼翼摆着凳子。 最里面略高之处面向卸春江的是一张太师椅,进门两侧各两排凳子,各九张。 摆好之后,老头儿才直起腰,揉了揉自己的酒糟鼻。 “气运越聚越多,你的修为日益增长,记忆也应该在慢慢拼凑吧?若不老早凑点儿家底儿,将来怎么拼?拼与不拼,由得了他吗?” 青瑶不语,但她确实已经有了某些模糊记忆。 第203章 那些将至之人 今日县令巡河,查验堤坝,作为里正的宋正程也得陪同。 小船之上除了王仁与宋正程外,还有四名捕快以及宋正程的管家。 王仁离着老远便瞧见刘暮舟老宅那里已经被推平了,看样子有不少人在干活。不过他没怎么在意,因为他知道刘暮舟不会过分,他只要在,这北峡镇百姓我安危就有他一份责任,自己作为县令反而省心了。 所以他也没打算与刘暮舟打招呼,只巡视一番堤坝,而后便过渡龙峡去南峡镇了。 宋正程也往岸上望了一眼,瞧见那么多人,他脸上的笑意根本掩饰不住。 当年北峡镇的外来人,如今也有一番家业了。 可谁都没想到,宋正程身后的管家突然一句:“咦,不是说只是修缮吗?这都推倒重建了,像话吗?” 宋正程猛的转头,死死盯着身后管家,面色阴沉:“宋倕,你话有些多了。” 王仁也看了一眼宋正程的管家,又看了一眼宋正程,笑着摇了摇头,叹道:“宋家主的家规,着实不严。来呀,靠岸,我去瞧瞧怎么回事。” 没人说就无所谓了,但那不长眼的管家说了一声,他不去问问也不像话。 船靠在了河堤,四名捕快率先上岸,留下一位伸手拉县令,其余三人大步上前,指着一众人喊道:“别干了别干了,都先停下来。” 刘暮舟闻言,抬头望去,见是捕快,便轻声道:“都先停下来。” 而魏东则是皱了皱眉,沉声道:“这些家伙,前不久我刚送了钱,这怎么又跑来你这里了?” 刘暮舟边往上爬一边询问:“送钱?为什么?” 魏东无奈一笑,叹道:“不送钱,药房开不起来。” 刘暮舟爬上来的一瞬间,王仁也正好被拉了上来,两人对视一眼,刘暮舟瞬间了然。 王仁扫视了一周,光干活的就有八个人,除了与刘暮舟一块儿那个,其余估计都是炼气士或武道中人。 虽然修为不在了,但眼力又不会少。 他捋了捋胡子,面向刘暮舟而去,边走边问:“不是说修缮吗?怎么全推倒了?你也不跟我打个招呼?” 三明捕快一听这话,赶忙往后退了几步。 这一听就是县令与此人相熟,得亏方才说话不重。 刘暮舟干笑一声,挪了个马扎给王仁,自个儿则是坐在了堆积的木料上。 “本来是打算修缮,结果掀开一看,墙都烂完了,只能先推平,想着今日才去县衙报备的。” 王仁瞅了一眼竹篮子里的包子,自个儿上手就抓起两个,看得刘暮舟直乐呵,无奈道:“你慢点儿吃,饿死鬼投胎吗?” 说着便取出篮子里的碗,用酒葫芦倒了一碗酒。 不远处站立的宋正程这才长舒一口气,又转头看了一眼管家,后者赶忙低下头,呢喃道:“我不知道他竟然与县令相熟。” 其实魏东也很吃惊,当年最不受人待见的孩子,如今……真是令人羡慕。 等王仁端起酒碗喝了一口之后,刘暮舟才说道:“来都来了,午后吃个便饭?” 王仁却摇了摇头,而后言道:“上次忘了问你,晓得道衍现在跟着谁不?” 刘暮舟自个儿灌了一口酒,“自然知道,两年多前在彭泽,若非道衍阻拦,我已经毙了赵典。” 王仁从来都是大先生的弟子,即便没了修为,一些事情他还是听过些的,所以他点头道:“事情我知道一点,说这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玄风新太子令游江戾王出使神水国,会在腊月到,与神水国公主成婚之后,正月离开。” 刘暮舟一愣,皱眉道:“赵乐他至于如此落井下石吗?” 王仁摇了摇头,“争当皇帝不都这样?不过神水段氏能答应我也奇怪。到时候他要来找你,你还是忍着点儿吧。” 刘暮舟一乐,摇头道:“我不会的,但我等他一个答案。” 王仁点了点头,干脆将竹篮子提起来,而后言道:“回头让人重新报备吧,我走了,还要去南峡镇呢。” 刘暮舟送他到河堤,却以心声言道:“你手底下这捕快,手脚可不干净。小吏吃拿卡要你拦不住的,但得有度吧?偶尔吃个请就行了,可人家开个药房他们都要捞点油水,对城里那些贩夫走卒还得了?” 王仁微微一皱眉,而后点了点头。 刘暮舟转过头,对着宋正程一抱拳:“抱歉,为难宋叔叔了。” 宋正程笑着摇头:“没事没事,回头我差人来帮你的忙。” 管家愣了愣,上船之后对宋正程那是越发崇拜。 他心说想比家主,我简直是井底之蛙啊!人家早就知道这外来的泥腿子与县令交好啊!怪不得将宋桥牌位请回祠堂,还放在仅次于族族的牌位之下。 管家心声,引人发笑。 回去之后,郭木那家伙撇了撇嘴,嘟囔道:“什么县令?包子都要拿?” 施童也问了句:“公子与县令认识?” 这也是魏东想知道的。 刘暮舟昂了一声,点头道:“江湖故人,现在瞧着是文弱书生,以前可不是,打架贼猛,专照着脸打。” 可离得最近的魏东,是听见了刘暮舟与王仁的交谈,什么玄风、赵典赵乐之类的。 继续干活儿,刘暮舟对魏东说道:“回头就退你钱,不过哪里都有人情世故,即便把他们撤了,难保以后的捕快就都是清流。只要不是太过分,偶尔给点好处,你生意也好做些。” 魏东笑着点头:“我又不是孩子了,明白的。” 很快就到了午时,还是在干活儿,却又有人声传来:“都停一停,先吃饭吧。” 郭木都快哭了,一早上,早就饥肠辘辘了。 唯一一个外人,在瞧见两张新面孔后,又是看着刘暮舟,无奈一笑:“你这家伙,在外面吃了多少苦啊?” 刚放下锄头的刘暮舟,闻言之后,猛的一怔。 他万万没想到,魏东说的不是你现如今可正是风生水起,而是问刘暮舟吃了多少苦。 沉默被香芸的一个万福打断,香芸笑盈盈望着刘暮舟,轻声道:“这些年攒了许多许多酒,再要出门,公子一定要带上。” 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受天道眷顾的人,修行到底是快。刘暮舟千辛万苦才到黄庭,香芸却也是个黄庭修士了。 “那感情好,再不用买酒了。” 冯橙也笑盈盈走来,重重抱拳:“钟离姑娘呢?没一起来?” 刘暮舟摇头道:“看过年能赶到不,倒是你,竟然会做饭?” 冯橙干笑一声,“你可太看得起我了,都是香芸的功劳,我就打打下手。” 话锋一转,冯橙又道:“公子别着急啊,还有汤呢。” 刘暮舟一愣,山上就剩下老王八蛋跟师叔母了…… 结果一转头,就瞧见邓紫苏提个大桶走来。 刘暮舟嘴角一扯,骂道:“谁出的主意?找骂是吧?” 他赶忙跑过去从邓紫苏手中接过木桶,而后苦笑道:“你怎么也来了?我都跟师姐说好了,她很快就回来找你的。” 可邓紫苏只是微微一笑,而后言道:“好不容易清醒一会儿,听说你倔得不行,不愿登山,我不得跟着来求你?” 刘暮舟一愣,此时此刻,邓紫苏是清醒的? 他苦笑一声:“难为叔母了。” 邓紫苏只是一笑,而后言道:“你说采儿要来?” 刘暮舟点了点头:“先前在南海国相遇,她说先去山外山祭拜师叔,然后会赶来看你的。” 邓紫苏笑着点头:“拜拜也好,拜拜也好。哎?你的剑呢?” 刘暮舟笑道:“那把剑,更适合师姐。” 在场除了魏东之外,听见刘暮舟将剑送人了,一下子都愣住了。 但很快,各自开始吃饭。 刘暮舟本想告诉邓紫苏,蓝采儿与虞丘寒一样,都有寒冰剑气,可还没说出口呢,却见邓紫苏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邓紫苏突然望向刘暮舟,“咦?你是谁,好眼熟?” 刘暮舟张了张嘴,长舒了一口气,而后轻声道:“叔母,我是刘暮舟。” 邓紫苏却突然转头:“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呢,你们把她藏哪儿了?” 一瞬间,刘暮舟脑海之中嗡的一声,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好在是香芸与冯橙大步走来,一人一边搀扶住了邓紫苏,而后轻声道:“我们带邓姨回去。” 刘暮舟点了点头:“好。” 片刻之后,魏东端着一碗饭递给刘暮舟,轻声道:“先吃吧。” 刘暮舟嗯了一声,吃完之后,又是继续干活儿。 转眼便到了黄昏,魏东看了一眼天色,而后言道:“我得先走了,明日城里还有事呢。” 刘暮舟闻言,放下了锄头,想来想去,还是说道:“我有药,不敢保证能让安婶儿长命百岁,但治愈她所有的暗疾不在话下。” 李卞一步走出,落在两人所在的地基上,皱眉道:“公子,他不一定……” 话未说完,刘暮舟便摆了摆手,然后面向魏东,沉声道:“我不缺钱,但这丹药,你得付出代价才拿得到。原因我不好解释,怕你接受不了。” 说着,刘暮舟翻手变戏法儿一样,取出了一只白玉瓶。 而魏东,此时深吸了一口气,笑道:“有什么接受不了的,当年宋青麟被仙人接走,人尽皆知。早晨我没想到,可今日一整天,见你如此阵仗,我也想到了夭夭为何长不大了。” 有头脑做生意的,哪里有笨人? 既然这样,刘暮舟便笑了起来,然后说道:“魏东,要是接住这瓶子,你有可能会遭受接不住的因果,福兮祸所依,这个道理你明白吗?” 魏东一笑,伸手接过瓶子,而后笑道:“我不求老娘长命百岁,只求她不那么痛苦,因果而已,我接了,死又何妨?更何况,你上次帮我,不是已经使我沾了因果吗?” 既然如此,刘暮舟便伸手拍了拍魏东肩膀,笑道:“得让你娘看见你成亲,腊月初五我来帮你搭红帐子,初六帮你迎亲,端盘子。” 魏东咧嘴一笑,可眼眶里泪水打旋儿。 他也拍了拍刘暮舟肩膀,忍住眼泪,呢喃道:“换成旁人混成你这般,又认得魏东是谁?刘暮舟……谢了,大药房以后都是夭夭的,我做大掌柜。” 说罢,他转身甩了一把眼泪,对着在场众人挨个抱拳,而后扛着锄头离去了。 此时李卞才说了一句:“其实不必这样的,换成我们任意一人,这份因果会小很多。” 刘暮舟望向李卞,笑道:“听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吗?他若是不学好,求我我也不理。可他心思纯善,又不知道我在外面是什么德行,还年年为我宋伯上香。他没有修行资质,练武也晚了,我只能送他荣华富贵。” 李卞这才明白,方才,只是小心考验而已。 结果此时刘暮舟突然抬手扇了自个儿一巴掌,而后叹道:“我越活越像炼气士了,就像当年曹同对我,我竟也学来了。” 说着,刘暮舟抬头看了一眼夕阳,而后言道:“好了,诸位回吧,今日辛苦了。” 易悟真率先开口:“山上给你建了房子,两层小楼,倚着山溪,门前种了一棵银杏树。” 刘暮舟没搭茬儿,易悟真只得与众人对视。 结果虎孥扛着工具已经往客栈走了,不过他也说了句:“走了走了,大家都别干自己的事儿,明儿咱们还来。” 刘暮舟脸皮一扯,无奈道:“行了,等钟离沁来了,我与她一同登山。她应该……赶得到。” 大家伙儿这才乐乐呵呵背起东西准备打道回府,不过离去路上都在商量,一天来三四个人帮忙,轮着来。 晚饭,当然也有人管。 天黑透之后,青瑶便提着食盒走来了。 望着坐在拉来的石料堆里卷起裤脚抽旱烟的刘暮舟,青瑶一乐,轻声道:“我就说,他们这样,把我家主人拿捏的死死的。” 刘暮舟一叹:“心软,没法子。” 青瑶走过去坐在刘暮舟身边,安静,只听得见远处小镇微弱狗叫,还有蛟河水声。 “一开始是不想修房子吧?为什么突然转念了?” 刘暮舟猛吸一口烟,边吐烟边说道:“梦湫丫头第一眼瞧见这房子,眼泪花打旋儿呢,我怕之后钟离沁来了看见,也这样。苦日子谁都有,不止在过去,未来多着呢。就是突然觉得总是忆苦也不好,既然我现在有本事思甜,那该甜的时候得让自己尝点甜,否则将来再吃苦头,不就成了苦上加苦?” 青瑶点头道:“也是。” 话锋一转,青瑶又道:“随着各地气运源源不断涌入渡龙山,我的修为也在缓慢增长,而有些属于前身的记忆,也逐渐有了轮廓。我说的不止是在龙背山被斩的那条,还是龙宫那条。” 刘暮舟一愣,“什么意思?” 青瑶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气运之龙,是龙宫那条青龙真龙气息外泄与这方天地气运混杂而成。也就是说,主人猜的不错,我要化龙,必不可少的是被杜湘儿夺走的真龙之气。我要想成为青龙,恐怕需要进入那枚钥匙才能打开的地方。” 刘暮舟闻言,沉声道:“没有别的?譬如,某位教主?” 青瑶摇了摇头,“暂时还有。” 刘暮舟嗯了一声,点头道:“龙宫我要从昆吾洲回来之后再去,起码我得有一把剑再去。” 说完便开始吃饭了,等到青瑶离去,刘暮舟便转头看了一眼水缸。 待到戌末,刘暮舟喊了一声,苏梦湫这才钻出了水缸,对着刘暮舟打了个招呼,然后便拖着疲倦身子往客栈去。 刘暮舟笑问一句:“今日填了多少?” 苏梦湫挤出个笑脸,轻声道:“比昨个儿多,能有一背篓土。” 往后的日子,近一月光阴,苏梦湫每日卯时去,戌时回,慢慢的夜里出来时显得就没那么疲惫了,有时还能与刘暮舟说几句话。 刘暮舟心里明白,在那般重力之下,想要填平大坑,就像是年幼时的刘暮舟看着卸不完的一船货,是绝望的。但刘暮舟更知道,绝望过后,将来就再也没什么事情能让她绝望了。 就像是一只蚂蚁扛方糖,换成人,便不亚于扛着一座山。而少年时扛不动的担子,就像是蚂蚁扛着的方糖,待到长大以后,面对眼前一座座大山时,便会觉得,不过如此。 那日之后,宋正程真的派了人来帮刘暮舟建房子,于是短短一月,房子已经成型了,同样是个四水归堂的院子,坐在屋子里敞开大门,便能瞧见门外蛟河。 先前帮忙的工匠还说门前流水,财运都被流水冲走了。刘暮舟本来不当回事的,结果这话不知怎的被虎孥听去了,那家伙便在卸春江捞了一条春江大鲤投入了院子里的荷花池。“ 现如今就是屋子里装潢一番,家具、门窗之类的了。虎孥也不让别人做,带着郭木一间房一间房的过。 而转眼光阴,已经到了腊月,也迎来了归乡之后的第一场雪。 初五早晨,刘暮舟刚刚抽完烟,虎孥便带着郭木冒着大雪赶来了。 刘暮舟见状,无奈道:“这么大雪,你歇歇啊?” 虎孥只是笑着摇头:“得赶在过年前把东西都给你弄好,否则到时候过年了,还是乱糟糟的,不好看。今日不是要去魏东家吗?你去忙你的,这里交给我们了。” 郭木也拍着胸脯儿,“是啊是啊,我都快出师了。” 说来也是,于是刘暮舟换了一身草青色的布衣之后,用布带子束起头发,便朝着魏东家里去了。 过了没多久,刘暮舟便到了北峡镇。 小镇之中姓宋的住的靠中间儿,外姓则是靠外围,魏东家也一样,就靠着北边儿的大山。大山原来没名字,后来渡龙山君庙被迁到了这座山上,这山才有了个迁君山的名字,宋伯就葬在东坡。 走到魏东家门口,院子里已经站了许多人了,都是街坊邻居。 当然了,还有不少同龄人,也是从前组团儿欺负刘暮舟的人。 刘暮舟走到门前时,便有几个围在火炉边上的年轻人回头望刘暮舟,一个个的嘴里嘀咕着:“瞧瞧瞧瞧,是不是那个外来的短命鬼?听说他就是渡龙客栈背后的东家?啧啧,不愧是小白脸儿,哄得那寡妇给他白白干了这么多年活儿?” 此时忙里忙外的魏东瞧见了刘暮舟,赶忙跑过来,笑着说道:“你来晚点儿就行了,这么早干嘛?” 刘暮舟摇头道:“没事,多少年没来过这种场合了,逛逛。” 此时火堆边那些人,其中一个喊道:“那是刘暮舟吗?怎么长得这般小白脸儿了?” 魏东闻言,一皱眉,却被刘暮舟按住肩膀,微笑道:“你的好日子,犯不上。” 说罢,刘暮舟一边拱手,一边笑着往火堆那边去。 “哎呀,多年不见,都长大成人了呀?” 其中一人笑道:“我十六岁成亲,十七岁当爹,孩子都七岁了。他们几个都是当爹的,就魏东成亲最晚,还长大成人呢?” 另外一人笑盈盈望着刘暮舟,询问道:“你这模样,找媳妇儿不难吧?成亲没有?” 刘暮舟摇了摇头:“我还早呢。” 伸手烤了烤火,大致看了一圈儿,帮忙洗菜摘菜的都是女眷,掌勺的却是男的。说是来帮忙的一帮男的,其实要到了午时才出力气。 这些人背后嘟嘟囔囔,当面其实说话也不难听。说白了,就是当年他们最瞧不上的人,结果成了他们当中混的最好的,年纪轻轻就有自己的客栈了,心里过不去,背后骂两句找补找补。 而魏东的娘亲,扶摇之后明显精神了许多,恶疾都被治愈,此时除了给帮忙的人找东西外,碰见些从前帮过自己的人,都会抹两把眼泪。 妇人一转头,瞧见刘暮舟后便大步走了过来,“暮舟,是暮舟吗?” 刘暮舟闻言,赶忙点了点头:“是我,安婶儿。” 妇人一下子泪水涌了出来,双手使劲儿抓住刘暮舟,哽咽道:“苦命的孩子,魏东都跟我说了,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 刘暮舟赶忙答复道:“别别别,用不着,举手之劳而已。大喜的日子,开心些。” 安婶儿擦了一把眼泪,点头道:“好,明儿记得将你那徒弟呀妹妹呀,都带来,喝喜酒。” 刘暮舟笑着点头,目送安婶儿去别处。 想必与火炉边上这帮年轻人背后的说道,上了年纪的人说的都是好话。 突然间,有人扯着刘暮舟的袖子,低头一看,原来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脸蛋儿红扑扑,使劲儿一吸溜,嘴唇上方的“青蛇”便回了洞府。 刘暮舟疑惑道:“怎么啦?” 小男孩儿嘿的一笑,一句话都没说,转身便跑了。 孩子跑到远处,抓起一团雪,叽叽喳喳笑着丢到另一个孩子头上,很快便是一群孩子打起了雪仗。 刘暮舟见状,不由得也笑了起来。 很快便到了午时,一锅烩菜,每人一碗。之后便是齐心协力去搭帐子。 隔壁邻居带来了自己的砧板菜刀,有人扛着桌子有人提着板凳儿,还有人提着自己茶壶,院子里很快便挤满了人。 到了黄昏,雪还在下,刘暮舟端着盘子挨桌上完了菜便走了。 安婶儿四下找寻没能找到刘暮舟,还拉着魏东询问:“暮舟呢?端了半天盘子了,吃饭的时候怎么不见人了?” 魏东笑了笑,轻声道:“娘,你就别管了,他自己家也在盖房子,也忙。” 而刘暮舟,冒着雪往家走去,不一会儿便顶了一头风雪。 快过年了,小镇之中摆摊儿卖年货炮仗的,也都已经开始了,说是人头攒动也不为过。 刘暮舟越走,离着嘈杂越远,他好像也越抓住了一样东西。 此时风雪越大,雪花砸在脸上,丝丝冰凉,终于惊醒了刘暮舟。 他望着远处那座渡龙山,微微一笑,眼前的障已然布满了裂纹。 所求何物?不正是这温暖人间吗? 最初的远行,求活、求剑,看似一个为我,一个为喜欢的姑娘,可说到底,不得已的吃苦,为的却是甜呀?哪儿有人是天生喜欢吃苦的? 行路百万里,走来走去,使人安心的,最终还是这个夹在大山之中的小镇? 我是个人,成不了仙。 此时此刻,好像只差一个契机,或许是某人的某句话,或许是看见的某件事,某个东西,就可以破障。 可刘暮舟偏偏没有摸到那一点。 刘暮舟甩了甩头上的血,自言自语道:“不着急,不着急。” 与此同时,自东边往神水国方向,有一艘渡船正在疾速前行。 有个身穿儒衫的年轻人站在船头,双手紧紧扶着围栏,呢喃道:“樱桃,咱们到哪儿了?” 一边的红衣姑娘轻声道:“明日一早就到了,你就别着急了。” 而神水国北方,一艘云舟正在缓慢行驶,对于返乡,杜湘儿好像并不怎么在意。 不过她转头看了一眼吕玥,而后笑问道:“听说刘暮舟返乡了,宋青麟也要回乡,你再见宋青麟,该如何自处啊?” 吕玥神色淡漠:“你还是想想自己,我不亏心。” 杜湘儿笑道:“我倒要看看,有些人会不会忘了是谁送他这场泼天机缘的。” 而神水国京城,也就是距离飞峡县不远的龙州,有个干瘦青年看向身穿黑衣的和尚,轻声道:“那个答案我有了,我想去见他。” 道衍闻言,深吸了一口气,呢喃道:“你决定就好,但这次他要杀你的话,我真拦不住了。” 第204章 横舟 腊月初六,飞雪连天。 苏梦湫与往常一样,卯时便到了,只不过现如今水缸是没有了,倒是院中有个莲池。 刘暮舟则是坐在本就不装门板的大堂之中,面前是个三尺长的四方桌子,当间儿掏空,刚刚好放得下一个铁铸圆炭盆。本地给此物起名火桌子。 煤炭边靠着个装七分满水、约莫三寸长的鹅颈黑陶罐儿,待水沸之后投入茶叶,煮个十几二十息便能倒入茶盅,然后再添凉水。 苏梦湫走上前,见这玩意儿稀奇,便问道:“师父。你打哪儿弄来这么个东西?” 刘暮舟笑道:“昨日回来时路过集市,看见有卖的,便买了。当年宋伯早晨喝茶就没有这玩意儿,都是在门口生一堆火,凑活一下。” 或许宋伯也想不到,我现在什么都有了。 苏梦湫望着火桌子看了片刻,而后摇头道:“稀奇玩意儿,我先去填坑儿了,用不了百八十年,再有一年我就能填完。” 刘暮舟却笑着说道:“今日就不必了,待会儿带你去南峡镇接亲,完事儿去魏东家吃喜酒。把你师娘之前给你置办的新衣裳穿着,人家成亲,你穿白衣不好看。” 苏梦湫哦了一声,转身而已,便换上了一身与刘暮舟同色的青衣。 只不过,苏梦湫指了指自己的剑,询问道:“我不想放下剑,怎么办?” 刘暮舟笑道:“就是让你背剑去的,这是跟魏东讨的红绳儿,绑在你剑柄上。” 苏梦湫赶忙摘下玄铁剑,几下就绑好了绳子,随后笑着说道:“我还没看过别人成亲呢,咱们啥时候去啊?” 刘暮舟喝了一口茶,轻声道:“待会儿,有人叫咱们。” 话音刚落,便听见外面有人大喊:“刘暮舟,帮忙装船了。” 刘暮舟闻言,答复了一声,随后便冲着苏梦湫笑道:“走着。” 苏梦湫使劲儿一点头,跟着刘暮舟便往出走。 她边走还边问:“师父,装船是什么?” 往码头去的路上,刘暮舟解释道:“就是往船上贴红花喜字,南峡镇与北峡镇的嫁娶,大多不用花轿,因为太远了,所以是用船的。要是穷一点儿的,就包四条船,富贵些的,十二条啊,二十四三十六,都有。今天十二条船,咱们跟新郎官一块儿,乘头船。” 苏梦湫长长哦了一声,突然眨了眨眼,问道:“那师父娶师娘要多少条船?” 刘暮舟闻言一乐,说了四个字:“多多益善。” 说话时,已经到了码头。 天色尚未放亮,大家伙儿都举着火把,魏东穿着一身大红衣裳,笑得合不拢嘴。 有人瞧见了刘暮舟,还问道:“刘暮舟,你怎么带个姑娘来了?这你什么人啊?还背着剑呢?” 刘暮舟还没答话呢,魏东便解释道:“那是他的徒弟,我让带来的。没瞧见我没找小姑娘带着柴刀压船吗?就让刘暮舟的徒弟背剑压船了。” 刘暮舟笑了笑,又跟苏梦湫说道:“传说以前这蛟河有河妖,每逢嫁娶,都要闹潮把船掀翻。后来有仙人指点,让未出阁的姑娘带着主家自己捻的红绳缠住剪子啊、柴刀之类的利器压船,河妖就不敢闹了。” 这种乡俗,苏梦湫还是第一次听说呢,觉得甚是新奇。 此时有人提着竹篮子,在给众人分发热腾腾的肉包子。 有个上了年纪的老人站在码头上喊道:“诸位,抓紧吃两口,装好船之后便出发,巳时三刻新娘子可是要进门的,可不敢耽误了时辰。头船的记着,新娘子辰时三刻面向东南梳头,大家伙儿的,吉利话都说着啊!” 话音刚落,便有人齐声大喊:“好嘞!” 刘暮舟抓了一把喜字,以此往船篷两侧去贴。刚刚贴完便听见魏东喊着:“行了行了,快走,那边要辰时初刻出门的。” 刘暮舟点了点头,喊了一声苏梦湫,两人便上了头船。 此刻头船上,除了船夫与个老嬷嬷外,就是魏东与刘暮舟师徒了。 约莫辰时初刻天才会亮,此时行船,只能靠船夫的经验了。 直到船进来渡龙峡,魏东才长舒一口气,顺流而下,时间足够了。 轻松了几分,他便转头望向刘暮舟,问道:“回乡之后,走过这条路吗?” 刘暮舟笑着摇头:“沾你的光,这是第一次。” 此时苏梦湫往前凑了凑,询问道:“师父,你小时候也要这么早跑船吗?” 刘暮舟闻言,点了点头:“是啊,我比别人都早些,因为我力气小,总是被人追上嫌我挡道,我就只能走早些,回晚些。” 这条五十里长的水路,哪里有凸起的石头,哪里最深,刘暮舟最清楚不过了。 约莫过去两刻,苏梦湫突然指着上方说道:“师父,那是欲来桥。” 刘暮舟抬头望去,笑道:“这名字取的。” 东山山雨亭,西山风满楼,中间是欲来桥。 山雨欲来风满楼,还真是都被叶仙城用上了。 但刘暮舟知道,这座桥,其实也是斩龙桥。 为什么让钟离沁炼化那把剑之后再拿来挂在桥下?归根结底是老王八蛋对青瑶的防备,他怕万一有什么差池刘暮舟不忍下手。所以刘暮舟是渡龙人,一旦龙不听话了,钟离沁便是斩龙人。 但刘暮舟很早就跟青瑶说清楚了,其实也就说了四个字,不必理会。 可是魏东抬头看了半晌,丁点儿没瞧见。 “你说这上面建了一座桥吗?我来来往往好多次,怎么都没看见?” 刘暮舟一乐:“你当然看不见了。” 魏东一愣,而后恍然大悟,无奈笑道:“明白了。” 只不过魏东又是突然一叹:“后悔小时候骑狗了,成亲时果然下雪,这可咋办啊!” 刘暮舟闻言一乐,没好气道:“不想下雪?你早说不就行了,待会儿就不下了。” 刘暮舟是喜欢下雪的,压根儿就没想到帮忙驱散风雪。 结果过了没多久,果真就不下了,连一边的老嬷嬷都称赞道:“这孩子,神了!” 可魏东却望着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到这个程度,吃了很多苦吧?” 刘暮舟打趣道:“随便摘一样放你身上,你三息都扛不住。” 魏东嘴角一扯,“这就有点儿言过其实了吧?” 刘暮舟眨了眨眼,开玩笑似的说道:“肚子被戳了个窟窿,肠子掉地上再捡起来塞回去,你试试?” 魏东皱着脸,没好气道:“你这说的,以后卤煮我都吃不下去了。” 他自然是不信的,即便神仙能把肠子塞回去,可那得多疼啊? 过了没多久,卯时末刻了,船终于停在了南峡镇码头。 苏梦湫眨了眨眼,心说就在这儿等着吗?结果后边船上有人已经丢出一船鞭炮,噼里啪啦的响起来了。 炮声过后,唢呐声接着便响了起来。 此时镇子里也突然响起炮仗声音,苏梦湫正想瞧瞧呢,却被刘暮舟拉着下了船。 “新娘子来了,你属相犯冲,不能看。” 刘暮舟属龙,苏梦湫小刘暮舟七岁,属鼠的。 苏梦湫只能闭上眼睛,她只听见一阵吹吹打打,人声嘈杂了起来,过了没多久便听到刘暮舟说可以睁眼了。 她睁开眼,再一看,新娘子已经进了船篷,送亲的人也在陆续上船。 此时她才明白,为什么来的时候后面的船除了拉唢呐客的都是空的。 而就在此时,天边第一缕日光洒落人间。 蛟河两岸铺着厚厚的雪,在骄阳映照之下,金光灿灿。 回去的路就比较辛苦了,因为是逆流,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听见船夫开始喘粗气。 苏梦湫皱了皱眉头,因为她想到了自己的师父比自己还小的时候,就要拉着比人还重的货物吃力北返。 于是苏梦湫走上前,轻轻挽住了刘暮舟的胳膊。 刘暮舟转过身,疑惑道:“怎么啦?” 苏梦湫使劲儿摇头:“没事,就想这样。” 船到了渡龙峡中,老嬷嬷突然说道:“到时候了,快快快,面向东南。” 老嬷嬷开始给新娘子梳头,后方吹唢呐的也停了,所有人一起高喊:“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刘暮舟笑了笑,真希望这些乡俗一直都在。 与此同时,一艘自北边而来的飞舟即将过北峡镇。 吕玥往渡龙山方向看了一眼,而后言道:“山有大阵,咱们不能在山上飞过去,得绕道。” 杜湘儿闻言,一皱眉头,冷笑道:“好大的谱儿,那我走水路总行吧?” 吕玥散开神识沿着蛟河一探,而后摇头道:“有娶亲船队,我们绕路又能耽搁……” 话未说完,便听见杜湘儿冷冷一句:“我知道有娶亲船队,我也说了,走水路。” 吕玥面沉似水,却也没办法,只得降下飞舟,顺流而下。 这趟跟随杜湘儿返乡,当然不是吕玥愿意的,她是真的没办法。若是不来,某些事情便会被师门知道,那巢燕的日子会很不好过。 其实岸上还有外乡人,一个穿着锦绣黑衣,头戴白玉冠。另一个穿黑色僧袍,面色冷漠。 锦衣青年远远瞅了一眼顺流而下的飞舟,忍不住咋舌:“道衍,你说这人怎么这么讨厌?人家成亲呢,她不知道吗?” 和尚捻着佛珠,淡然道:“一看就是故意的。” 赵典嘴角一挑,笑道:“那岂不是就有好戏看了?” 也是此时,有个穿着铁鞋背着箱笼的年轻人到了渡龙客栈。 走进客栈,陆虚谷露出个灿烂笑容,询问道:“请问刘暮舟的家是在这里吗?” 青瑶转过头,看了一眼陆虚谷,直到看见那双铁鞋才明白,于是她点了点头,轻声道:“是,不过我家主人帮忙迎亲去了,想必待会儿就会自峡谷上来。” 正说着呢,一艘小舟从客栈前方划过。 青瑶皱了皱眉头,却听见河上有个淡漠声音言道:“停下,横舟。” 青瑶见状,刚要出去,却听见叶仙城传音:“你做什么?先别管,公子自会处置。” 青瑶只得皱起眉头,带着记忆的转世身,用了九年,也不过凝神巅峰而已,哪儿来的脸皮与胆子横在河上挡路的?今日你杜湘儿要是敢为难,我当河毙你,又有何妨? 此时此刻,一艘自东边儿而来的渡船,终于是落在了神水国渡口。 宋青麟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樱桃,快走,我找他算账去!” 在宋桥牌位回到祠堂那一刻,宋青麟便察觉到了,刘暮舟与他的因果羁绊,被斩的干干净净。 此刻宋青麟心中骂骂咧咧:“我欠债的人都没说话呢,谁让你自作主张平账的?当本少爷是摆设吗?” 反观北归船队,也快到渡龙峡口了。 船夫擦了擦眼睛,突然间皱起眉头,骂道:“谁家不长眼的,怎么把船横在河上?” 骂了一句后,船夫便高喊道:“娶亲的船要过,烦劳让让。” 魏东也钻出船篷,往远处看了看,而后皱眉道:“不是都跟里正报备了吗?怎么还有……” 话未说完,只见刘暮舟一步走到船头,眯眼道:“冲我来的。” 苏梦湫皱着眉头上前,沉声道:“师父,这人忒没眼力见儿了。” 很快,头船距离那艘飞舟,不过三丈远了。可小舟横在河上,船实在是过不去,船夫只能将船停下,冲着前方喊道:“两位姑娘,你们是外乡人吧?我们是娶亲的船,很快就过去了,烦劳让让,莫要耽误了时辰。” 魏东则是望着刘暮舟,沉声道:“什么事?需不需要喊人?” 刘暮舟摆了摆手,而后望着那个许久不见的熟人,轻声道:“什么意思?” 吕玥将头转去一边,她都不好意思面对刘暮舟。 杜湘儿身着仙气飘飘的白裙,手持一柄青玉如意,看了刘暮舟一眼,而后露出个懒洋洋的表情。 “龙背山一别,也九年了,都说你如今是个小白脸儿,今日一看,还真是。” 刘暮舟眯着眼望去,沉声道:“你想怎样?” 哪成想杜湘儿突然冷笑一声,朝着船队大喊一声:“南峡镇姓杜的,我杜湘儿要说不准嫁,我看谁敢嫁!” 紧接着便是心声了。 “你刘暮舟当侠客时威风的紧,好端端一件事,只要碰上你就没个圆满的。我知道你想要安宁,今日你在这众人面前出手,我看你如何安宁!刘暮舟,你别忘了你的修行之路是谁指点的!做人总要懂点儿知恩图报。” 此话一处,后方瞬间哗然。 “杜湘儿?是那个跟宋青麟一块儿修仙去的杜湘儿?” 就连新娘子也突然开口,声音发颤:“东哥,若是……若是小姐阻拦,那咱们今日……” 魏东一脸焦急,但刘暮舟却轻声言道:“没事。” 刘暮舟在想自己做的哪些事触了她杜湘儿的利益? 见刘暮舟不说话,杜湘儿便笑盈盈言道:“你们要是让那师徒二人下船,我倒是可以让路。” 苏梦湫一皱眉头,沉声道:“欺人太甚!” 但此时,苏梦湫突然感觉到,身后的剑在缓慢出鞘。 杜湘儿依旧笑盈盈的,你刘暮舟今日出手,日后休想安宁! 而刘暮舟,此时深吸了一口气,骂骂咧咧道:“蓝葵,老子惯你的毛病?” 听到蓝葵二字,杜湘儿当即一怔,紧接着便感受到了一股子雷霆气息。 可就在此时,一道儒衫青年踏空而来,悬立刘暮舟前方。 “滚!” 二话不说,先一个滚字。 话说出口,竟然变成一个金光灿灿的文字朝着飞舟砸去。 杜湘儿冷笑一声,一步迈出,手持玉如意轻轻一划,便将文字击破。 “宋青麟,读书也能读出修为来?我还真是见识了。” 宋青麟撇嘴道:“你没见过的事儿多着呢,麻溜儿滚开,人家不乐意搭理你,你真当他一剑砍不死你呢?” 杜湘儿眯着眼,周身灵气炸裂,竟然在一瞬间成了观景修士。她将身形拔高舒丈,那双眼睛往下望去,就像在看蝼蚁一般。 “就凭你啊?” 第205章 如你所愿 在两人悬浮而起的一瞬间,船上所有人都沸腾了。 “乖乖!这俩人都当了神仙,都会飞啊!” “少爷跟杜家小姐不是有婚约吗?他们怎么呛起来了?” 而此时,一道红衣身影自峡谷之中划出一道红线,稳稳落在了头船之上。 陈樱桃站定之后,笑盈盈望向刘暮舟,轻声道:“哇!刘大哥你怎么长得这么好看了?” 刘暮舟也是一愣,瞪大了眼珠子,问道:“樱桃?长这么大了?当初你还是被陈先生抱在怀里的小丫头呀!” 陈樱桃嘿嘿一笑,点头道:“是我呀!” 说着,陈樱桃一转头,沉声道:“刘大哥你不用管,让青麟哥哥来,不行我揍她。” 刘暮舟闻言,看了一眼天色,沉声道:“宋青麟,魏东赶时间,还有三刻新娘子就要进门。” 宋青麟闻言一笑,轻轻一甩袖袍,单手负后,淡然道:“你走了九年的江湖,我读了九年的书,不读书、死读书、读死书,你猜我读出来个什么?” 刘暮舟笑容灿烂,问道:“什么?” 宋青麟单手朝前如同翻书一般缓缓挥过,顿时便有漆黑文字悬浮于他面前,字小如蝇虫。 此时宋青麟笑盈盈道:“我读古今文章,不求甚解。天下文字在我手中,字字如剑!” 话音刚落,那些细小如蝇虫的漆黑文字突然间暴涨无数倍。 苏梦湫瞅了一眼,嘀咕道:“这不是蒙学读物么?” 此时杜湘儿也眯了眯眼,而后嗤笑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你是三岁小孩儿吗?” 舟上吕玥,自觉没有脸面去看宋青麟,却也感受到了那家伙身上散发出的浩然正气。 吕玥不由得嘴角一挑,心中喃道:“龙到哪里都是龙,不过……那可是杜湘儿啊!” 半空中,宋青麟笑盈盈望着杜湘儿,问道:“也就比我高两境而已,瞧把你能的,来,碰一碰啊!” 杜湘儿嗤笑一声,摇着头,呢喃道:“嘴硬的毛病就是改不了,当年你但凡服个软,都不至于像条狗似的那么长时间。” 杜湘儿是真不明白,一个黄庭中期而已,哪里来的胆量如此说话的? 罢了,在你家门口教训你一顿,也让你知道知道天下之大。 此时此刻,宋青麟竖起手掌朝前一推,那正好一千漆黑文字,竟然变作千柄长剑雨点一般朝着杜湘儿爆射而去。 反观杜湘儿,只是摇了摇头,举起玉如意于半空之中轻轻划了几下,当即便有一道金灿灿的符印凭空出现。 刘暮舟一皱眉头,此时漆黑长剑已至,但杜湘儿只是以玉如意轻点符咒,一道刺眼金光立时爆射而来,文字所化的长剑在这金光之下,尽数消散。 下一刻,杜湘儿轻轻一迈步而已,便到了宋青麟面前。 她望着这个与自己有婚约的读书人,轻轻抬起玉如意,笑道:“你还以为是当年,有陈九护着你?” 宋青麟嘴角一扯,“揍你还用得着我先生?樱桃,救命!” 后面四个字,几乎是扯着嗓门喊出来的。 刘暮舟嘴角抽搐,这家伙读书把脸读丢了?简直没眼看,抬手捂脸的一瞬间,身边红衣已然蹿出。 瞬息之间,一只雪白拳头已经到了杜湘儿眼前。她一皱眉头,赶忙将玉如意横在身前,结果拳头重重轰击在了如意之上,杜湘儿化作一道白色影子,倒飞而出。 岸上观战的赵典顿时瞪大了眼珠子,甚至咽下一口唾沫。 “道衍,我也没见她用武道真气啊?炼气士的拳头怎么能如此强横?” 道衍也倒吸了一口凉气,而后摇了摇头:“我又不是话本里的百晓生,不过……这杜湘儿,好生古怪啊!”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便瞧见白衣去而复返,且有着数道符箓朝着陈樱桃飞去。 刘暮舟轻声提醒:“樱桃,这是五品封禁符,小心。” 陈樱桃一笑:“小小封禁符而已。” 可话音刚落,杜湘儿的声音突然在峡谷回响:“是吗?而已?” 水底下冷不丁的钻出一道白衣,手持玉如意,凌空绘制一道符咒,嘴里默念:“末法!” 此时半空中的黄符瞬间变了模样,陈樱桃一皱眉,可在这黄符围绕之下,天地灵气竟是被迅速蒸发殆尽,就连陈樱桃体内的灵气,也在迅速流失。 刘暮舟一把拔出苏梦湫身后玄铁剑,刚要迈步出去,却见北边儿天幕一道桃花剑气爆射而来,桃花所过之处,黄符被尽数捣碎,剑气逼得杜湘儿沿着峡谷一路倒飞,掠过了船队,悬停在了渡龙峡后方。 杜湘儿稳住身形,皱着眉头问道:“桃花剑气?是谁?” 与此同时,有黑衣女子持剑飞掠而过,站在客栈门口的陆虚谷愣了愣,赶忙喊道:“姐!” 而身着黑色道袍的年轻女冠,此刻手持桃木剑,冷眼望向杜湘儿,淡淡然开口:“玄都道宫,桃花峰陆萃潼。多年前有人说我跟你很像,今日我要告诉他,才不像。” 陈樱桃见状,咧嘴一笑,一个瞬身飞过船队,而后言道:“陆姐姐,我叫陈樱桃,咱俩揍她!” 陆萃潼点了点头:“好啊!” 船队这些人都蒙了,今个儿日子这么好?来了这么多神仙? 而峡谷之中,两个凝神女子,一个身怀不知名的神力,观景修士招架都费劲儿,另一个桃花剑气如同跗骨之蛆,逃也逃不掉,打也打不散。 两人都没法儿伤到杜湘儿,可杜湘儿偏偏无法摆脱两人。 宋青麟笑嘻嘻的落在头船,笑盈盈道:“魏东,恭喜啊!” 而刘暮舟,则是望着依旧横在河上的飞舟,微笑道:“吕姑娘,让个路?” 吕玥深吸了一口气,面向刘暮舟二人,刚开始面色还极其复杂,可片刻之后便突然间释怀了一眼,微微一笑,而后立刻将飞舟挪去一侧。 刘暮舟见状,轻声道:“可以开船了。” 头船的船夫立刻大喊一声:“开船喽,莫要误了吉时!” 结果此时,杜湘儿冷笑一声:“你与那死鬼虞丘寒有什么区别?今日你若不出手,不出一个时辰,我便将杜鹃一家逐出北峡镇,自杜家族谱除名。” 青瑶已经听不下去了,她阴沉着脸走出客栈,刚要动身,却听见叶仙城说道:“你不能动手。” 青瑶一皱眉:“为什么?” 正此时,河堤上有个锦衣青年笑盈盈喊道:“刘暮舟,这都能忍?” 刘暮舟皱眉望去,熟人今日可真多啊! 不过他还是答复一句:“退一步海阔天空。” 赵典嘴角一挑,“可忍一时越想越气啊!你细品。” 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骂道:“果然是对头最懂自己,宋青麟,钟离沁让你帮忙带的东西呢?” 宋青麟笑道:“你想出手,我定不阻拦。” 说罢,他一翻手便递出个剑匣。 刘暮舟并指一挥,长剑自行飞来。 在刘暮舟握住长剑的一瞬间,他竟是察觉到了一股子十分抗拒的剑气,险些挣脱他的手。 刘暮舟赶忙以心声言道:“祖师婆婆,我拜师于山外山盖尘,照祖师婆婆所定的规矩,行百万里铸剑,已经送给了山外山当代家主。” 心声刚落,那股子抗拒剑气骤然消散。 刘暮舟嘴角一挑,瞬息之间,方圆百丈已被雷霆包裹。 宋青麟嘴角直抽搐,好在是这狂暴雷霆并未电到他。 刘暮舟修为瞬间拔高至凝神巅峰,他左手持剑,挽了剑花,淡淡然开口:“陆姑娘,樱桃,让开。” 说罢,刘暮舟猛然回身,一剑劈出。 雷霆剑气在瞬息之间划过船队,在陈樱桃与陆萃潼让开之时飞速掠过,杜湘儿手持如意格挡,但那玉如意在触碰的剑气之时便被斩碎,杜湘儿也如同飞矢一般砸在水面打出去十几里的水漂。 即便手持木剑,也能斩观景之下。更何况此刻手中的可是山外山祖师婆婆的佩剑,比之风泉都要古老不知多少年头儿。 刘暮舟挥手将剑装入剑匣,而后收起剑匣。 “如你所愿了,你借走的东西,好好照看,过不了多久我自会取回来的。” 杜湘儿也只是受了些轻伤而已,她擦了擦嘴角血水,笑道:“等你!” 可她此时,脸上分明写着四个字。 得偿所愿! 他看了一眼魏东,苦笑道:“杜湘儿不敢乱来,你且放心。今日被我扰了你婚事,实在是抱歉。我再去就不合适了,你们快走吧。我那刚建好的宅子,还有这客栈,今日就全搬走了。” 可魏东却突然一把抓住刘暮舟,咬着牙沉声道:“没什么不合适的,帮了这么多,一顿喜酒都吃不上,哪有这种道理?宋少爷也一起,方才那两位姑娘,都走!” 此刻陆萃潼飞身而来,微笑道:“小恩公,搬家什么的太麻烦了,瞧我的。” 话音刚落,陆萃潼转身望向船队,额头的桃花印记缓缓聚拢,下一刻,竟然有一只竖眼出现在她额头之上。 只见陆萃潼掐了个古怪指印,嘴里默念:“忘神!” 下一刻,船队之上,桃花花瓣飘飘然坠下,落在人身上之后便消失。 陆萃潼转过身,额头竖眼消失,只剩下桃花印记。 船篷里的老嬷嬷突然呀了一声:“呀!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多人了?” 她一看天色,“哎呦喂,快走快走,要误了吉时了。” 上岸之时,魏东在爆竹声中将新娘子迎上轿子,刘暮舟没跟去。 他只是遥遥望向赵典。 那家伙满脸笑意,只看口型便知道他在说什么。 四个字,等你打架。 刘暮舟也张了张嘴,但没声音。 赵典望着刘暮舟口型,咋舌道:“这小子,对我怎么这么横?” 因为刘暮舟说的是:“就你啊?” 宋青麟抖了抖手腕,笑盈盈望着刘暮舟,可笑意很快变成了冷笑:“你以为将牌位请回去就行了?你的债,本少爷就是要欠着!” 唯独苏梦湫往后方看了一眼,嘀咕道:“这人有毛病吧?” 刘暮舟淡淡然开口:“她这种自利至极的人,才不会做无用功之事。她如此挑衅与我,当然是故意的。当年她告诉我渡青瑶的法子,已经抵消了相当一部分因果。我猜她今日再受我一剑,估计是用什么秘法再消因果。” 为的当然是清账,她当然知道,总有一天,刘暮舟会去寻她,夺回那真龙之气。 只是现在还远远不是时候,一来是青瑶远远没到化龙之时,二是刘暮舟还没有去过那座龙宫。 即便借着叶仙城与青瑶之力夺回真龙之气,也只是把自己架在了风口浪尖,不值当。 宋青麟一皱眉:“你傻啊?知道还出剑?” 刘暮舟一叹,往赵典那边看了一眼,呢喃道:“他说的对,忍一时越想越气啊!” 刘暮舟一转头,陆萃潼已经不见了,想来是去见陆虚谷了。 他笑了笑,望着宋青麟说道:“先回家还是先吃喜酒?” 宋青麟呢喃道:“我先……回家吧。” 第206章 苏靖所谋可以继续 有新人成亲,有姐弟重聚,有游子返乡。 今日还真是个好日子。 就是堂堂玄风戾王,此刻无处可去,只得蹲在河堤上灌凉风。 他挖了一把雪,长叹一声,望着渡龙山嘀咕:“青瑶姐姐也是,好赖我养活了你好几年呢,也不说来瞧瞧我。” 道衍和尚翻着一本儒家典籍,呵呵一笑,“你那是目的不纯。” 赵典转头破口大骂:“死秃驴,你他娘会不会说话?前几日翻道门经书,今日又看儒家典籍,你要上天啊?” 道衍淡淡然答复:“殿下还是先顾顾自己,方才那一剑瞧见了吗?现在的我是接不住。至于你,要能接他三拳,我把你背回游江郡。” 赵典一笑:“三拳么?那就来试试嘛!” 两人正说话呢,一只小舟突然自上游驶来,看样子还是直奔着赵典而来。舟上站立个幂篱女子,穿着一身墨色长衫,腰间悬挂短刀。 赵典望着那艘再寻常不过的小舟,见女子单手按住刀刃直奔自己而来,一脸疑惑,询问道:“道衍,这咋像是奔着咱们来的?” 道衍转头扫了一眼,淡然道:“不是奔着我们,是奔着你来的。” 赵典嘴角一扯,嘀咕道:“我又没他刘暮舟那般脸蛋儿,哪儿有女子主动……” 话未说完,幂篱女子突然一步迈出,脚踏这湍急河水连跑十几步,而后一个翻身稳稳落在赵典身侧。 与此同时,沧浪一声,短刀出鞘,就这么自然而然的搭在了蹲在河堤上的赵典脖颈。 赵典一脸疑惑,仰头之时,正好有清风拂过,幂篱被不规矩的河风掀起一角,赵典也瞧见了幂篱之下那张白里透红的脸蛋儿。 他不禁一嘀咕:“娃娃脸?” 没想到女子当即举起短刀,以刀身猛的拍向赵典后脑,只听见砰的一声,赵典纹丝不动,倒是将女子手腕儿震的生疼。 此时女子冷哼一声,而后转身踏水,重回小舟。 赵典后知后觉,自言自语道:“跳过来,就是打我一下?” 哎,不对啊,我就让她这么打? 想到此处,赵典猛的起身,指着小舟破口大骂:“你他……” 一个娘字没说出来呢,却见女子突然看向他,冷冷开口:“何处有客栈?” 赵典眼皮疯狂抽搐,还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算了算了,娘的权当被狗咬了一口。 他冷哼一声,指着渡龙客栈,“那不是吗?没长眼?” 女子便不再理会赵典,脚踏着小舟,直去渡龙客栈。 此时道衍才笑盈盈走来,问道:“殿下是压着脾气,还是真不怎么生气?换成以前的殿下,会如何?” 赵典呵呵一笑,“换成以前的我,此刻她尸体都泡浮囊了。” 道衍微微一笑,再问:“那现在的殿下,为何不杀?” 赵典起身淡淡然答复:“有人拦赵典之路,如今的赵典能让则让。有人拦赵典之玄风大道,必杀之。” 这是自谷底爬出,赵典自认为学会了的道理。 道衍曾问,将来若是还遇见破城之后举城反抗,还要屠城吗? 赵典只答复一个字,屠。只不过他还补充了一句,便是他会昭告天下,破城之后若安安稳稳过你们的日子,有将士敢欺负任何一个百姓,我灭那将士三族。若破城之后百姓还有抵抗反抗,我必屠城。 残暴不改,但起码不会不告而诛了。 在赵典看来,我都清清楚楚的告诉你了,你再不上道儿,那就别怪我刀太利。 没过多久,午时已到。 小镇之中炮仗声音接连不断,刘暮舟端着松木做的盘子,往院中席上挨个儿端盘子。夭夭与苏梦湫也想去帮忙,却被刘暮舟按下去吃席了。 等到所有的菜都上齐了,还不见宋青麟来,刘暮舟便知道那家伙不会来了。 于是刘暮舟转身便往门口走去,大门口坐着小镇里写字最好看的老秀才,也是宋家私塾的先生。打从刘暮舟记事起,只要这老先生有空,坐在门口收礼钱的便是他。 刘暮舟走过去后,取了一百钱,微笑道:“宋老夫子,烦劳记一下,刘暮舟,一百钱。” 放下钱后,刘暮舟便往大门外走去,还叮嘱夭夭与苏梦湫多玩儿一会儿,夜里闹洞房才好玩。 可他还没走远呢,便听见老教书匠身边,几个年轻人嘟嘟囔囔的。 “都这么有钱了,还这么小气?一百钱?啧啧。” 刘暮舟只是一笑,而后便朝着河堤而去,还有人等着自己打架呢。 不要说一百铜钱了,其实随随便便给魏东一枚通宝钱,都够他花一辈子了。只不过……这记在本子上的情是要还的,今日我送魏东一千两,他将来如何还? 此时此刻,去了一趟坟地的宋青麟,刚刚回来,才准备往家走呢。 他带着陈樱桃,去给生母磕了个头。 听着那便的吵闹声,陈樱桃问了句:“还去喝喜酒吗?” 宋青麟闻言,摇了摇头:“我不是太想去,你要想去我就带你去?” 陈樱桃摇头道:“那就不去了,先回去见宋伯伯吧。” 宋青麟嗯了一声,拐了几个弯儿,便到了门口。 管家宋倕就一直站在门口,在宋青麟与陈樱桃出现之后,他赶忙回头喊道:“家主,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 宋青麟脚步不由得快了几分,到了门口之后,却见宋正程气喘吁吁的走到门口。 当爹的在台阶之上,大门新刷的朱漆泛着红光,反倒让人看不清他眼眶中微微泛起的晶莹。 儿子在台阶之下,望着双鬓略显斑白的父亲,终究是深吸了一口气,咚一声跪下,而后以额头重重碰在地面青石板上,砰的一声。 “爹,孩儿不孝,是我误会你了。” 陈樱桃见状,二话不说也跟着跪下,却是笑嘻嘻的:“宋伯伯,我可是你未来儿媳妇儿,给我备下大红包没有?” 这两句话,一下子将沉重气氛缓和了下来。 宋正程连忙走出去,一手扶着宋青麟,一手扶起陈樱桃,还不断点着头:“当然有,大红包。先回家,先进屋。” 不多一会儿,三人便回了后堂,宋正程坐在主位,宋青麟与陈樱桃坐在一侧。 其实宋青麟还以为他爹会怪他不先回家,结果宋正程对此事闭口不谈,只是问道:“这些年你到底在哪里?当年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被龙背山赶走了的?” 宋青麟疑惑道:“刘暮舟没跟你说啊?” 宋正程摇头道:“暮舟那孩子怕我担心,我跟他提起这个,他总是遮掩过去。” 宋正程确实问了,刘暮舟也确实没说。 不过现在,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宋青麟喝了一口茶,微笑道:“当年被龙背山欺负,若非樱桃每天给我个饼子,我就等不到刘暮舟来救我。” 宋正程一愣:“是暮舟救得你?” 宋青麟点了点头。 想起那时候,某个家伙来二话不说背起自己就走,宋青麟便鼻头一酸。 这天底下,也就他刘暮舟做得到如此了。 见父子二人如此,陈樱桃便笑着说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们这是干啥呀?我来说。当年刘大哥与钟离姐姐北上,路上知道青麟哥哥受难,便马不停蹄的赶去了龙背山。当时龙背山那些恶人将青麟哥哥周身筋脉尽数折断,他连路都走不了。为了给青麟哥哥出气,刘大哥把命都豁出去了,当街杀了龙背山山主最疼爱的弟子。可惜,里面因果太多,终极还是没杀死。” 说到这里,陈樱桃嘿嘿一笑:“不过呢,还是多亏了我爹爹。爹爹送走了刘大哥与钟离姐姐,又收了青麟哥哥为弟子,后来我们就一直在芝兰山了。” 宋正程听得那叫一个心惊胆战,什么豁出命去,什么当街杀人。他一个生意人,简直不敢想象一个十四五的孩子,要豁出命去与一帮神仙作对,那得下多大的决心?哪怕是换成自己这个亲爹,又能多做多少? 此时宋青麟说了句:“他呀,这些年把天底下能吃的苦吃尽了。好在是钟离沁眼光不错,现在他可是大名人呢。” 宋正程长叹了一声,呢喃道:“改明儿把暮舟喊来,一块儿吃个便饭吧。” 说罢,他突然想到陈樱桃与宋青麟说的姓钟离的谁,于是他赶忙问道:“你们说的那个钟离姑娘,跟暮舟是?” 宋青麟笑道:“爹,那是你难以想象的大户人家的大小姐,两人能走一起,也不容易。好在是刘暮舟都去东海见过岳父岳母了,好像对他映像都很不错,算是答应这门亲事了。” 宋正程长舒一口气,笑着点头:“那就好,那就好啊!家祖泉下有知,也能瞑目了。” 而此时,陈樱桃突然转头往南边望去,而后皱了皱眉头。 宋青麟见状,问道:“怎么啦?” 陈樱桃转过头,轻声道:“玄风赵典,怕是要跟刘大哥问上几拳。” 此时此刻,刘暮舟坐在客栈前河堤上的长椅上,正往烟锅里装填烟沫子。 赵典就蹲在河对岸的堤上,身边有道衍作陪。 见刘暮舟不紧不慢的点起了旱烟,赵典这个气啊! “刘暮舟,你他娘的要点儿脸,老子从游江郡到此有多远,你心里没点儿数儿吗?” 刘暮舟呵呵一笑:“我求你来的?想打架就等着,我先叙旧。” 正此时,陆虚谷与陆萃潼相继走出。 与在栖霞山相比,陆虚谷明显沧桑了许多,风吹日晒沿着卸春江走了三年,还穿着那双铁鞋,不沧桑就怪了。 反观陆萃潼,倒是与九年前相差不大。 人家原本就是美人儿,即便穿着道袍,又能差到哪里去? 姐妹二人齐齐走来,一个抱拳道:“刘大哥,好久不见。对了,师姐让我代她向你问好。” 刘暮舟点头道:“一路辛苦了,虚谷。” 陆虚谷与从前一样,心思干净的如同一面镜子。 他笑着摇头:“不辛苦,一路走来,遇见了不少事儿,江湖路上学的比我书上学的多的多。” 刘暮舟又看向陆萃潼,后者打了个稽首,轻声道:“回瀛洲之后,我先去见的师父,后见的你。我……改了,真改了。” 张青源最开始是准备代师收徒,估计是没成功,只能自己收徒了。 刘暮舟点头道:“我信,毕竟剑气如人。不过张青源不是剑修啊?你怎么成剑修了?” 陆萃潼笑道:“师父只教我符箓,剑术是大师伯马玄宝所传。小师叔丘密也指点过我剑术。” 刘暮舟一乐,“丘密……跟我论哥们儿。” 陆萃潼撇嘴道:“小恩公可别占我便宜啊!” 陆虚谷怎么论是陆虚谷的事情,陆萃潼还是喜欢小恩公。 刘暮舟眨了眨眼:“关键张青源也得跟我论哥们儿。” 陆萃潼无奈道:“多年不见,小恩公开朗了许多。” 刘暮舟笑了笑,轻声道:“好了,不玩笑了,你们姐弟好好叙旧吧。山上应该有住处,先住下,过完年再走。” 陆萃潼点了点头:“就是这么打算的,师父让我传话,让小恩公别着急走,千万等他来。” 刘暮舟猛吸一口烟,点头道:“好啊。” 此时宋青麟与陈樱桃御风到此,远远就瞧见刘暮舟在吞云吐雾,宋青麟嘴角直抽搐,落地之后便指着刘暮舟破口大骂:“刘暮舟,你八十几了?瞧瞧你,一边儿系个酒葫芦,手里还拿着烟杆子,像个土匪,哪儿是侠客啊?” 刘暮舟只转过头,笑盈盈一句:“呦呵,宋先生来了?” 就这一句,宋青麟脸皮疯狂抽搐,想骂都不知道骂什么了。只觉得这家伙这么多年,口条儿见长啊! 不过有人替他骂,河对面那个,简直是破口大骂:“刘暮舟,你大爷,好了没有?老子一天没吃饭了。” 可刘暮舟还是不着急,只是以心声询问:“施童啊,客栈里的幂篱女子是谁知道吗?” 这三年施童与冯橙忙的,便是四下打听消息,以神水国为中心,向外收买、安插眼线。 现在多了个李卞,负责汇总甄别消息。 所以夭夭说最忙的是施童与冯橙,然后是李卞。 施童散开神识往客栈看了一眼,而后笑着说道:“那不是玄风戾王的未婚妻么?神水国仙草公主段灵芝。” 刘暮舟嘶的一声,烟入肺腑。 他回头看了一眼赵典,心说这家伙不认识他的未婚妻子? 不过转念一想,应该是还没见着呢。皇家联姻,又不是他们自己做得了主的。 抽完一袋烟后,刘暮舟在长椅上磕了磕烟斗,背对着赵典,问道:“我与独孤冶云说的话,他转告你没有?” 赵典咧嘴一笑,问这个,说明他要起身了。 于是赵典先站了起来,一边儿卷着袖子,一边言道:“打完你就知道了。” 刘暮舟收起烟斗,缓缓起身,也开始卷袖子。 “需要让你吗?” 赵典一脸兴奋:“不必,挑地方就行。” 刘暮舟终于转身,也是一笑:“渡龙峡至卸春江,天地广阔。” 不过刘暮舟又说了句:“青瑶,护着两侧石壁,好风景,打烂了可不值当。” 赵典已经一步跃出,踏在水面之上。 刘暮舟也迈出一步,单手负后,脚下只一圈涟漪。 对面锦衣重重抱拳,与当年雁栖湖上一模一样。 “玄风,赵典。” 刘暮舟抱拳回礼,却与当年所说不同:“渡龙山,刘暮舟。” 渡龙山三个字一出,山上许多人长舒了一口气。不为别的,而是他刘暮舟终于敢于说出渡龙山三个字了。也就是说刘暮舟再怎么不喜欢渡龙山,以后也会将渡龙山当做是自己的了。 其实刘暮舟自己清楚,客栈必搬,新建的宅子,即便归乡,也住不了几次了。 下一刻,蛟河之上,两道武道气息几乎同时爆发。 客栈之中,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刘暮舟对面那人是高高在上的王者,而刘暮舟,一身烈焰,似要焚天。 宋青麟心中暗自诵读了一篇文章,那股子灼烧灵魂的热息才将将减退。陆萃潼则是取出两道符,一道握在手中,一道贴在了陆虚谷身上。 青瑶现身之后,其余人都才轻松了些。 而客栈之中的幂篱女子,在察觉到那股子犹如苍天在上的王者气息之后,微微一笑,这趟没白来。嫁给这样的人,助他成就他的一番霸业,也未尝不可。 刘暮舟望着赵典,咋舌道:“我辛辛苦苦才入四品,你这才练了半年,就追上我了?” 赵典笑着答复:“多亏你拉我一把,我这只搁浅的恶龙,钻出浅滩,自然要一飞冲天。” 话音刚落,两人不约而同凌空一拳。 也不过间隔三丈,蛟河之水在两股子武道真气碰撞之下,竟是炸起数十丈之高的水幕。 下一刻,刘暮舟只见一条腿穿过水幕,横踢而来。 刘暮舟单臂格挡,借力一个后仰钻入渡龙峡。赵典紧随其后,两人很快便都消失在了渡龙峡之中,唯独两道真气不断碰撞,峡谷之中不断传来巨响。 宋青麟与陈樱桃率先跟去,青瑶刚要走呢,却听见那幂篱女子言道:“能不能带上我?” 青瑶眨了眨眼,微微一笑:“好啊。” 道衍刚要动身追赶,却听见身后有人喊道:“秃驴,带上我。” 道衍嘴角一扯,转身一把抓起王仁,边追赶边打趣:“呦呵,这不是圣人吗?” 王仁手里还攥着一张饼子,边吃边说道:“刘暮舟还是隐约高出一截儿,我看他都快踹开三品宗师的门槛儿了吧?你呢,从未显露武道修为,现如今几品了?死和尚,出家人可不兴打诳语。” 道衍闻言,淡淡然答复:“以你我的年纪,高能高到哪里去?二品。至于刘暮舟,这场架打完,或许能入三品。” 说的是实话,道衍踏入二品,也不过数月而已。 可是道衍望着前方那股子王者之气,呢喃道:“二十年,够干什么的?赵典啊!你为何如此呢?” 王仁也望去看了一眼,而后笑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不求长生求境界,他这是要在有生之年做到他所求之事啊!” 不只是道衍与王仁,此时刘暮舟也察觉到了异常。 赵典的王者之气是天然的上位者气息,对刘暮舟也略有压胜,只不过……他的气,无根! 在刘暮舟感觉之中,赵典就像是飞上天炸响的烟花,璀璨,却只在一时! 当然了,这个一时要比烟花的一瞬间漫长的多,但对于炼气士而言,同样是一瞬。 刘暮舟一拳递出,正砸在赵典胸口,并未留力,故而锦衣青年被一拳打飞出去十几里,冲出了渡龙峡,在水面打了无数水漂后才一个翻身停在了卸春江上。 刘暮舟一步到赵典十丈之外,望着半跪在江面,狂涌出一口鲜血的赵典,沉声道:“就为跟我怄这口气?” 赵典又是一口鲜血溢出,但他擦了擦嘴,摇着头,呢喃道:“你还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不过我更没想到,你倒关心起我来了,当年彭泽,你可恨不得把我抽筋扒皮呢吧?” 说着,赵典缓缓站了起来将右手探入袖中,缓缓拔出了一柄方天画戟。 “国师将死,他传信于我,告诫我不要着急。我那大表哥也是,道衍也是,让我徐徐图之。我若徐徐图之,给我两年光阴,我也能踏入四品,但我没那么多时间了。” 说着,赵典猛的抬头,以猩红双目笑盈盈望着刘暮舟。 “你我同年同月同日生,最了解我的,偏偏也是你。但刘暮舟,能猜你心中所想的,也是我!我赵典无需你可怜。” 说着,赵典举起方天画戟,一身王者之气竟然化作青色光华缠绕在身,方天画戟瞬间落下,好似一条青龙御水而来。 刘暮舟双眼一眯,抖落肩头符箓,一个助跑跃起在半空中,凌空一拳砸出,赤焰爆射,当即轰碎了青龙。 但方天画戟随后而至,刘暮舟一个不留意便被劈在左肋而后倒飞出去,掠过卸春江,砸倒了大片林木。 刘暮舟啐了一口血水,骂道:“你他娘的,欺负老子手里没家伙是吧?” 赵典一跃百丈,手持方天画戟重重劈落,刘暮舟只得一个瞬身闪开,趁机喝了一口酒。 赵典将方天画戟举过头顶,手腕翻转之后,大戟已然斜指着地面。 “我的武道是万人敌,与你这种习惯两两厮杀的家伙捉对本就吃亏,你还说起废话了?再说你他娘有剑不用,怪得了我?” 说着,赵典再次欺身而上。 刘暮舟嘴角抽搐,正要躲避呢,却见一把桃木剑破空而来。 “小恩公,用我的。” 刘暮舟接住木剑,一个侧身闪开,而后烈焰附着木剑,一剑凌空递出,却被赵典挥舞方天画戟打散。 跟来的观战者都静静望着,这场架,谁都知道,赵典必输无疑了。 青瑶心中一叹,看来主人已经决定了一件事,否则此时赵典已经死了。 而南峡镇中,杜湘儿站在门口遥望南峡镇,脸上笑意不止:“吕师姐,你说当初你怎么就没看出来他刘暮舟的天赋异禀呢?” 吕玥面无表情,冷声道:“你到底什么打算?你想做什么?” 杜湘儿长叹一声,呢喃道:“我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能走出神水国,甚至能到龙背山,甚至杀了黄术。你猜猜我一开始的打算,他会死在哪里?” 吕玥冷声道:“我怎么知道?” 杜湘儿笑而不语。 有两个地方,杜湘儿觉得刘暮舟过不去。 第一便是某个自以为是的假道士,自以为谋划多年,其实也不过是给那畜生加重雷劫而已。杜湘儿其实根本没觉得,刘暮舟的心性能挺过那一关。 第二,便是无论如何都会路过的罗家店。 可谁又想得到,半路杀出个扶摇楼曹景齐呢? 其实还有第三,便是龙背山了。 任何一个没疯的人,都不觉得一个被限制修为的山外山少女与一个修行不过两三个月的泥腿子,便能杀了当时已经在黄庭修为的黄术。 可偏偏,半道上又杀出来个九疯子。几脚踩断了龙背山的气运,化天地为棋盘,不仅仅救了刘暮舟,还逼得一些根本就没想过下场的大人物,不得不下场落子。 于是杜湘儿呢喃一句:“如果他刘暮舟不是个意外而是被人伪造的意外,那么落子之人的可怕,我简直不敢多想啊!” 吕玥冷笑道:“你这个人,要是不那么自私,也还不错。” 杜湘儿只是笑,并不理会吕玥。 对杜湘儿来说,蓝葵已经不复存在,现如今活着的是谁便是谁。但即便是只有二十三岁的杜湘儿,看吕玥时,也不过是看一只井底之蛙。 见那边又打起来了,杜湘儿微微一笑。 今日受他一剑,体内真龙之气越发的稳妥,待我拿到那把钥匙。 想到此处,杜湘儿将视线对准了云海一位青衣女子。 她心声大如雷鸣:“待我拿到那把钥匙,寻到青龙之秘后便助你化龙。而后,饱食一餐龙肉!” 卸春江以南,赵典那叫一个气急败坏,瞬身而来,一戟重重砸在了桃木剑上。 “拿把木剑羞辱我?” 可现如今的赵典,刘暮舟真的不知该如何让他了。 略做思量之后,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迎着方天画戟而上,却在大戟落下之时,剑尖轻轻一挑,而后猛的一个突刺将木剑扎入赵典肩头。 哪成想赵典手一拧,画杆儿竟然自后方拔出来成了一把短剑,然后噗的一声给刘暮舟捅了个透心凉。 刘暮舟嘴角一扯,拔出木剑又插进赵典左肩,还笑盈盈问道:“比吃痛?来试试谁先熬不住?” 赵典脸皮抽搐不已,一脚踹开刘暮舟,破口大骂:“你大爷!你个牲口,狠起来连自己肠子都打结,谁他娘跟你比这个?” 刘暮舟简简单单止住血,提着木剑又要上前。 但此时赵典嘴角一扯,骂道:“你他娘……行了!打不过,认输了!” 刘暮舟瞪大了眼珠子,简直是不敢置信。 “赵典,你……再说一遍?” 赵典长舒一口气,骂道:“还蹬鼻子上脸了?给点儿药啊,我又不是炼气士!” 刘暮舟一乐,转身朝着那帮看客招了招手,轻声道:“你们回吧,我跟他聊聊。” 取出丹药递给赵典,刘暮舟也靠在了碎石之中,取出酒葫芦灌了一口,结果刚把酒葫芦搭在嘴上,赵典那个不要脸的竟然拿着短剑又从后背给刘暮舟来了个透心凉。 一口酒下去,血水便顺着窟窿眼儿流了出去。 刘暮舟放下酒葫芦,转过头刚要说话,赵典便撇嘴道:“我这又不是什么仙兵,你最多受点儿皮肉伤,又不会死,瞪眼做什么?” 刘暮舟气急而笑,自个儿运转雷霆缝合伤口,再以雷霆恢复内脏,然后又灌下一口酒。 吃下药的赵典两肩伤口也在逐渐愈合,他虽然不是一点儿疼都受不了的人,但这不是一点儿疼啊,换个人在肩膀上戳俩窟窿试试? 他看了一眼刘暮舟,嘴角抽搐不已,也就这种活牲口能这么不当回事了。 对于刘暮舟这些年肉体所受的折磨,赵典起码比宋青麟知道的多。 此刻赵典往后一倒躺在碎石之中,深吸一口气后,呢喃道:“宋青麟来了一趟,多谢。让我大哥带话,更要谢。我甚至都想不通,你为何帮我?” 刘暮舟转头看了一眼,沉默许久后,呢喃道:“浠水山,若是在你玄风治下,平白无故死那么多凡人不会没人管的。后来在南海,我知道的东西,独孤冶云一定也告诉你了。不管是八荒天还是那座黄天,总有一天瀛洲会乱。我想,如果有人能做到让瀛洲铁板一块,也只有你了。特别是今日,你的武道真气比之从前多了一点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 赵典笑道:“什么?” 刘暮舟淡然道:“是仁慈与从容。” 赵典深吸了一口气,点头道:“是有改变,但改变不大。但起码听你的去种了两个月地,又卖了两个月烧饼。” 刘暮舟笑道:“苏靖所谋,可以继续了。” 赵典猛的起身,皱眉问道:“当真?” 刘暮舟灌下一大口酒,点头道:“自然当真,但你登基之后,需要下罪己诏。而且你要提前与天下人说清楚,你死后不入皇陵,曝尸荒野,任野兽分食。” 赵典嘴角疯狂抽搐,“算你狠!” 不过话锋一转,赵典便笑着说道:“那就封她做镇国龙神?” 刘暮舟笑着站起来,沉默了片刻,而后言道:“我是个江湖人,是个剑客,不懂也不愿懂你们庙堂之事,你爱咋咋地,但青瑶不会离开渡龙山。另外,说个别的吧。我从前遇到过一个……前辈,她也不是什么好人,见好看的男人想睡人家,好看的女的也想睡,可她却是为这方天地而死。近来我一直在寻求破障,亏了你跟杜湘儿,马上就破了。” 赵典一脸疑惑,问道:“什么障?” 但刘暮舟没说,只是转头问道:“咱俩谁大?” 赵典长叹一声,无奈道:“我问过,你早我盏茶功夫出生。” 刘暮舟已经御风而起,赵典赶忙喊道:“我没有二十年,只有十六年可活,将来我的儿女认你做义父如何?” 刘暮舟一乐:“那你得少生点儿,像你爹那样铆足了劲下崽儿,我可照看不过来。” 赵典大笑道:“去你娘的!” 见刘暮舟消失不见,道衍也瞬身而来,赵典便抖了抖袖子,呢喃道:“道衍,他帮我,我却不能坏他道心。你记住,我死之后将我分尸,碎肉碎骨头都丢去我过去与将来所屠城池。” 道衍只点了点头:“接下来呢?去哪里?” 赵典扭了扭脖子,笑道:“成亲。” 道衍又问:“然后呢?” 赵典淡然道:“弑兄杀父,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