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帘风月九重天》
第1回
“娘子——”
“姐姐——”
悬崖的边沿,有一对男女声嘶力竭神色惶恐地冲她伸手哭喊,像要抓住她似的。但下一刻,两人同时听到什么动静看一眼右边方向,接着起身仓皇而逃。
逃离时,男子一脸的沉痛不忍,女子一脸的绝望不舍。但两人的脚下一点儿都不慢,跑得飞快。
“……”
看到这一切,坠崖的女子无甚感觉,直到背部传来一阵锐痛,顿感眼前一黑,醒了。
床头灯啪的一下,亮了,宽大舒适的床上猛然坐起一个人来。她捂住心窝处,倒抽几口气。待呼吸恢复平和,打量四周,发现熟悉的家具才松了一口气。
看看时间,哎,梦醒的时间一如既往,雷打不动的凌晨四点半。
女子痛得呲牙咧嘴的,一边双手搓着后腰,一边走出客厅倒水喝。据说,梦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在梦里任摔、任砍都不痛。
呵呵,做人呢,还是要多经历一些事,多长一些见识的。
自己没见过,课本上没有,网络上也找不到类似的例子,就认为别人在吹牛,很容易把天聊死的跟你讲~。
譬如她,在梦里摔得特别痛。
打从她懂事开始就做梦,梦里的背景年代远至战国时期,近至挖地道坑鬼子。有时是千金小姐,有时在街边乞讨,天天羡慕眼馋路过的快乐众生。
在梦里经历的一切,比如摔打跌撞碰,甚至中毒死亡的滋味皆印象深刻。
小时候不懂表达,少年时,父母听了也不当回事。等她长大了,有钱了,开始珍惜生命,动不动就往医院跑。
每次的检查结果,屁事儿都没有。
包括这次摔下悬崖的,摔得粉身碎骨,醒时痛得那个惨啊!到医院一查,特喵的,身体依旧棒棒的。医生认为她压力太大了,推荐她看心理医生。
当然,她没去。
她为人强势,根本不信自己的心理有毛病。做梦而已,顶多在梦里摔得特别痛,能有啥毛病啊?
唉。
置身于一片漆黑中,她端着水杯站在落地窗前,浅浅地抿了一口,怡然闲舒地欣赏着外边远处蜿蜒流转的车灯。
她叫齐霖,今年44岁。
但在这个梦里,她才20岁,本是一商贾之女,虽衣食无忧,社会地位在四民中却是最低的。而趴在悬崖边朝她伸手哭喊的男女,是她的举人相公和丫鬟。
哦,那丫鬟现在成姨娘了。
剧情是这样的,她这商人之女在拜佛途中,救了一个被打劫晕倒在山边的秀才。身为闺阁小姐,又有男女之防,人救回府中自有医师和下人们医治伺候。
她除了偶尔差人前去问候一下,没操过什么心。倒是那贴身丫鬟跑得勤,成天打着小姐关心的由头跑去嘘寒问暖。
一来二去的,两人绿豆看王八,对上眼了。
秀才是个知恩图报的,何况还是救命之恩。伤养好之后,他回家告知父母,遣了媒人上门说亲。
此人颇有才气,在当地略有名气,他肯娶闺女,商人求之不得,欢喜地答应了。
就这样,秀才文雅,有前途,颇合小姐心意;小姐秀美婉约,又有貌有财富,深得郎心。至于那位陪嫁丫鬟,虽无财无貌,但机灵活泼,灵魂生动有趣。
又有先前照顾的情分在,这不,在小姐的孕期时,她和秀才有了首尾。
而女主作为主母,她贤良大度,相当爽快地把这丫鬟抬了姨娘,日夜陪在相公身侧。
娘子贤惠,持家有道,且生了两个儿子;
小妾俏皮大胆,虽读书不多,但在他的宠爱纵容之下往往语出惊人,引人开怀。后来,秀才自己也争气,通过三年乡试,成了同窗羡慕不已的举人老爷。
如此际遇,如有神助,在旁人眼里堪称人生大赢家。
既然是如有神助,自然要到庙里酬谢神恩。
这一天,举人老爷听了丫鬟姨娘的枕边风,带领妻妾到当地最有名的寺庙酬神。
不料,举人老爷与劫匪颇为有缘,下山途中又遇到了。见他妻妾美貌,心生歹意。于是,三人趁家丁们挡住劫匪,慌不择路地逃命,结果逃到了悬崖边。
由始至终,举人一直护着那位姨娘。
因为在他眼里,自己的娘子身边有那么多的家丁丫环婆子,够了。而在丫鬟姨娘身边侍候的人比正室娘子少,弱者嘛,他理当护着些。
就这样,女主身边的家丁仆人被打散了,一路跌跌撞撞,最后还被这对男女无意间碰下了悬崖。
若非坠崖死后,她成了阿飘看到后续,绝壁会以为这是一场谋杀。
对,梦里的她死了,做了多年阿飘。
一直跟在自己孩子的身边,看到这对男女回去后,举人老爷心中有愧,渐渐冷落了丫鬟。后来,踏入仕途的他续弦了,娶了上司的女儿,从此青云直上。
那位继室的人品不坏,对原配留下的孩子顶多不在意,不曾刻意刁难。
至于那位丫鬟姨娘,在原配死后生下一个儿子,之后再无所出。加上老爷一看到她就想起原配,心情不好,渐渐地就不来了。
继室见她独守空窗,常在其他姨娘的跟前自怨自艾,掀不起大风浪,也不为难她。
继室也生了一儿一女,她见自己的儿子资质平庸,难当大任;而原配的儿子们聪颖机敏,是可造之材,便向丈夫和自己的爹爹举荐,想方设法为之铺路。
要知道,大家同坐一艘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偌大一个家,不能只靠自己丈夫一人支撑。
看到这里,死去多年的女主才肯安心地离开……
这种梦,齐霖做了不止一个。
她不知道这些梦有何意义,反正,从懂事开始,每天晚上都做梦。梦见自己在那些年代的成长,与人相恋,结婚生子,最后以“不得好死”做结尾。
从懂事起开始做梦,约莫三十多年了吧?
听说经常做梦是一种病,她咨询过医生。但医生说她压力太大的缘故,毕竟家大业大。身为富太太,除了操心事业,还要提防老公在外边给她招蜂引蝶。
人生难得圆满,有这方面的焦虑实属正常。
“……”
当时的丈夫知道后,十分认同医生的诊断,认为她压力太大,想得太多了。反正他没当回事,大忙人嘛。随着事业的发展,夫妻俩经常天南地北地飞着。
之后,她再没看过医生。
而且,她发现这些梦境都有一个特点:她死的时候很年轻。
与梦里的她相比,现年44岁还活生生的她堪称高寿了。
第2回
甭看寿短,人生百味,苦辣酸甜,惊恨喜怒怨等一一尝遍。或许梦做多了,使她面对人生的变故时表现得很淡定。
比如离婚,对,她三个月前离婚了。
原因很简单,她不能生育。
女性的价值不在于生育,至少她是这么想的。从谈恋爱到结婚,前夫也不在乎。一眨眼,多年过去了,经过两人的奋斗终于挣出个家财万贯后,他在乎了。
离就离呗,这世道,难道离了男人她会死?
别人会不会她不知道,反正她不会。
不仅离了,财产平分,她还转身就把手里的股份卖给了死对头。让对方不仅堂而皇之地进入两人苦心经营的公司,其手里占有的股份也几乎与前夫持平。
够前夫头痛一阵子了,一个不小心,他这董事长的位置随时被敌人取代哦。
毕竟,这位对手的父亲当年差点被自己夫妻逼得跳楼。
这个仇,对方说会记一辈子。
得知她离婚了,那人曾经劝她,与其独自转身黯然离开,不如嫁给他,让那位前夫看到两人合作的场景。
男人最了解男人,即便离婚,有些男人仍视前妻为己物。
一旦知道前妻再婚,还是和对手结婚,必然气急败坏,懊恼半生。
“别人或许会,他不会。”她当时笑了笑,平静道,“他顶多懊恼几天,他看重的是钱和权,不是人。”
离婚了,她与谁结婚有什么关系?
前夫是一个头脑冷静和理智的人,他认为她也一样,是个充满斗志和事业心且懂得衡量轻重的女人。
做了二十年最佳拍档,谁不了解谁?
离婚时,其余资产都平分了,唯独两人共同创立的xx财富投资管理公司一切不变。他提出买下她手中的股份,她不肯,说看好公司未来的发展和钱途。
她不缺钱,要留着给自己生金鸡蛋。
前夫当时笑得一脸志得意满,戏谑地说: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
在他眼里,前妻的冷静和理智不输于他。甚至有的时候,她比他更加果断清醒,心狠手辣。所以,他认为两人更适合做生意上的伙伴,而非夫妻。
由于两人有过一段夫妻情分,他坚信她不会背叛自己。
呵呵,她当时回以一笑,一派温婉淡定,似乎不介意他当了婚姻的“逃兵”。等知道她把股份卖给了商业对手,被辜负了的前夫气得血压飙升进了医院。
“为什么?!”前夫出院后,得知一切无法挽回,气得在电话里质问她,“你说过你不介意!”
是啊,她不介意,因为她的介意一文不值。
前夫介意的是钱,而她介意被身边的人欺骗。与其苦苦纠缠不如爽快放手,找机会还击。
这就是她。
前夫要么是忘了,要么以为人心易变,和他一样。
两人的初相识,在大学校园的图书馆里,当时的她是一枚表面文静,实则内心孤傲得谁都看不上,并且灵魂在放飞自我的路上狂奔的闷**青年。
她出生于小康家庭,对金钱的欲.望不大。
当年的前夫青涩得很,戴着一副近视眼镜,神色忐忑,内向腼腆地多次出现在她面前。借故与她说话时动不动就耳根红透,是一枚相当可爱秀气的男生。
听说,容易害羞的男孩是老实人,她不由动了心。
求婚时,他向她发誓,要一辈子和她白首不相离,在生活上永远有说不完的话题。
她相信了,没毕业就领了证。
为了帮助他实现创业的梦想,她抛开对清新小确幸生活的向往,抛开内心的孤傲,向别人低头哈腰,开始不断地积累和吸取别人的成功经验为己用……
一眨眼,多年过去了。
她助他实现了最初的梦想,他却违背了最初对她许下的诺言。
在古代,违背誓言的后果很严重,会遭天谴的。
当然,那是迷.信。
从古到今,违背誓言的人啥事都没有,反而活得比旁人轻松惬意。
既如此,那只能由她亲手给他报应了。
在这上半生,她输了他的人,他输了她的钱,算是一报还一报了。没了家庭的牵绊,她终于有时间追求自己的清新小确幸。
男婚女嫁,一别两宽。
说实话,对于前夫,对于离婚,她真的丝毫不怨。报复他,是为了让他体验一下遭人背叛的滋味。
仅此而已。
离婚的事,她一直没跟家人提起,因为懒得解释为什么要离。整个过程,她不哭不闹,不悲不喜,一副早已看透人生的样子。
也对,离婚而已,比梦里的她幸福一万倍了好吗?
梦里的她死了之后,成了阿飘,看着每个年代的父母一次次地因为悲伤过度得病,最后死状凄惨。
那种过程,她心如刀绞。
有一世,独生女的她死了之后,家中门庭清冷,无人探视。最后,父母相继惨死在屋里数月无人知,还被鼠蚁蟑螂啃食。
这一幕让她痛不欲生,愧疚难当。
之后,每次梦醒,她总会第一时间打电话回老家问候父母。
通过视频看看二老健康否?日子过得开心否?孤独吗?寂寞吗?有亲朋前去探望吗?如果有,她感激涕零,十分慷慨地给予对方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比如钱财和人脉。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凭她目前的身份地位,提携年轻人不算难事。只要她的父母生活无忧,安康快乐,一切都值得。
唉,若世间真有轮回,她衷心希望下辈子别死在父母的前头,别再让二老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
当然,那都是梦,不必太在意。
……
在客厅喝完水,齐霖任由心思涣散飘忽了好久,下意识地瞄瞄闹钟。啊,快六点了,昨晚小老妹儿说今天和妹夫一起来找她聊聊人生。
哦对了,妹子是唯一知道她离婚的亲人。
所谓的聊聊人生,不外乎是带着一分关心,三分讽刺,六分吃瓜的八卦心理前来一探究竟罢了。
虽然这个妹子是亲生的。
但请相信,姐俩真心希望对方是捡来的,这样就能把对方往死里怼了。想到这里,齐霖顶着一头鸡窝乱发,懒洋洋地回床上补眠。
和小妹的唇枪舌战,她从未输过。
今天也一样,她要补充好精神与体力,把小妹怼得再次精神崩溃。
第3回
小老妹齐月,齐霖的父母在四十多岁时生的二胎。
二老本想拼一个儿子的,没想到还是个姑娘,且与大姑娘相差十四岁。老两口是教师,有一套房子和退休金,七十多了仍在上班,日子安逸得很。
本来,姐妹俩的感情还不错。
有一天,齐霖把自己不能生育的消息告诉家人。
此事不曾影响她和男友的感情,倒成了姐妹不睦的导火线。因为齐家只有两个女儿,父母曾经希望姐俩其中一个招婿上门,或者将来让一个孩子随母姓。
身为长女,齐霖责无旁贷。
可惜,她居然不能生。紧紧攥着检查结果,那时的齐霖心情特别难受,连男友的劝慰也无济于事。
最后,是小妹的话让她恢复振作。
“姐,你不成,还有我呢!”齐月当时正值年少,拍着胸口,信誓旦旦道,“将来我至少让一个孩子随母姓!就放心吧!有我呢。”
那时候,齐月还一脸骄傲地显摆,说上天让她出生,就是为了给齐家传承香火的。
呵呵,每次想到这句话,齐霖总忍不住呵呵她一脸。
当年,天真的她把小妹这番话当真了,放开胸怀,安心地和男友结了婚。可惜,有些人的承诺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轻如鸿毛。
比如当年的男友,还有当年的小妹。
忘了是哪一年,小妹长大了,谈恋爱了。齐霖知道之后,很开心地跟爸妈说,他们要当爷爷奶奶了。
她这句话,让小妹的脸悄然变色。
等家宴结束,姐妹俩走出家门,在父母听不到的地方时,小妹生气地怒吼:
“我还没结婚,将来孩子跟谁姓是我和我男票、还有未来婆家的事,几时轮到你一个大姨子作主了?!拜托你以后不要乱说,没的害爸妈空欢喜一场!”
“我没作主啊,”小妹骤然翻脸,让齐霖愣了一下,略不知所措,“这是你以前说的……”
对她而言,言出必行。
“你还知道那是我以前说的?你多大岁数了?小时候说的话谁会当真?”齐月铁青着脸,疾言厉色道,“以后你不要再跟我提这些,想要孩子你自己生!
你不是有钱吗?自己想办法。”
扔下这句话,小妹气呼呼地走了。
齐霖:“……”
齐月知道这句话对大姐的伤害有多大,那更加要说了。
她希望大姐明白,虽是一家人,但各有各的难处,旁人最好别干涉,更没资格要求别人怎么做。
男友虽然穷,可穷人也有自尊心,尤其是男人。
她希望自己的家人能够给他一个男人应有的尊重,让孩子随母姓,是对男友的一种侮辱(齐月认为)。
那一刻,看着小妹远去的背影,齐霖很受伤。
以前不在乎的事,此刻被小妹提起却仿佛在剜她的心头肉,很痛,很尴尬。
从那以后,两人的姐妹情分淡了。
人前言笑晏晏,人后极少联系。在未来的岁月里,齐霖不再过问关于小妹的任何事,免得踩雷。被亲人当面讽刺自己不能生育的那份尴尬,她不想重温。
而后来,小妹结婚了,生娃了,娃娃们随的父姓。
一开始,齐月蛮担心大姐旧事重提的。日子一天天过去,见大姐似乎忘了,她终于放下心头大石,面对大姐时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心。
齐霖:“……”
她虽然什么都不说,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妹子此生很不错,有一个对她好的老公,有四个儿女承欢膝下,公婆待她也不差,幸福美满得像泡在蜜糖罐里。
然而,人性贪婪……
那些年,齐霖和前夫拼死拼活,赚的钱越来越多,日子越过越好。
妹子齐月却恰好相反,随着家中人口的增长,她成了全职主妇,家境每况愈下。妹夫黎清,今年32岁,事业心比较强的一名中等相貌的男子。
事业心强,不代表他有做生意的天赋。
相反,他干啥亏啥。
等到第四个孩子出生,他不仅把存款亏完了,还把他父母的养老钱全部霍霍了。日子实在过不下去,齐月不得不经常向大姐借钱度日,至今没还过一分。
亲妹妹嘛,齐霖不跟她计较。
直到前两年,妹夫黎清的父母相继病倒,家里没钱,他和齐月不得不把房子卖掉,暂住齐家。
去年,黎家二老的病治好了。
小两口觉得长住齐家不好,便厚着脸皮找大姐借钱买房子,说将来慢慢还。当然,大姐不缺钱,又无儿无女的,若说小两口没有别的小心思未免太假了。
齐霖也不是什么傻白甜,小妹和妹夫的那点心思,她焉能不知?
于是有一天,她在父母的家里,当着妹妹和妹夫的面提出,只要小两口让两个孩子改姓齐,她便送他们一套大房子。
除此之外,她还承诺给妹妹家的四个孩子存一笔教育基金,由孩子们定期领取。
如若不然,以后不要再问她借钱。
这些年,她借给小两口的钱足够在二线城市买一套房子了。既没欠条,又不用给利息,做姐姐的已经仁至义尽。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有得必有失。
更何况,父母见她没有孩子,已经打算从叔伯家过继一个孩子到她的名下。女儿无法生育,二老对女婿能否陪伴闺女到老的期望并不大,想做两手准备。
二老觉得,无论男人女人,身边最好有个孩子。这孩子不仅能继承财产,还能处理闺女将来养老等事宜。
有孩子在,将来闺女就算进养老院也没人敢欺负。
至于这孩子是不是白眼狼,嗐,想那么多干嘛?把眼前的日子过好再说。齐霖不在意自己的养老问题,见二老态度坚决,也就妥协了。
可她建议,与其养别人家的孩子,不如养自己妹妹的。
虽然自己的妹妹不是什么好鸟,但把钱花在她身上,还行吧。妹夫黎清一听,得,不必回去跟父母商量了,直接点头同意。
他是独子,妻子给自己家生了四个孩子,他一家特别的感恩。让孩子改姓,既能让岳父岳母和大姐高兴,又能提高自己家的生活质量,何乐而不为?
一家人嘛。
可齐月不乐意,认为大姐在侮辱自己丈夫,气得跳起来指着齐霖的鼻子骂。骂她见不得自己家庭和睦,意图挑拨自己的夫妻感情。
虽然丈夫同意了,婆家也爽快地点了头,父母更是心花朵朵开。
孩子改姓之后,黎家心安理得地接受齐霖赠予的房子,过上经济宽裕的日子。齐、黎两家又住得近,经常串门走动,其乐融融。
但是,齐月从此跟大姐怼上了。
第4回
清晨十点,吃过早餐的齐霖坐在客厅里,眉头轻蹙,不时揉摸后腰。一头乌黑的秀发随意挽在脑后,面容苍白,看起来相当憔悴,。
难得有时间有心情,本想养好精神与小妹怼个天昏地暗的。
谁知,她在补眠时又重复“死”了一回,周身疼痛,无力打嘴炮,只能听着小妹的聒噪声——
“……离个婚而已,别的女人要死要活我能理解,你齐霖是什么人啊?要钱有钱,要人有人,交友广阔,认识的不是权贵便是隐世富豪,你要什么有什么。
连我孩子姓什么你都管了,多能耐啊!女人做到你这份上,离个婚算什么?俗话说得好,天涯何处无芳草,如今满街小鲜肉,你看上哪个告诉我,我立马给你送来……”
“齐月,说什么呢你?”过分了啊,妹夫黎清听不下去了,“姐,别怪她,你知道她一向口硬心软……”
“怪我什么?怪我说出事实吗?”齐月瞪丈夫一眼,继续讽刺亲姐,“就算我办不到,以你的本事,连个小鲜肉都搞不定?看看咱那姐夫……”
啊,是前姐夫,喊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口。
“齐月!”黎清及时打断她,神色微恼。
同床共枕多年,他知道妻子是担心大姐的。偏偏两人怼习惯了,说出来的话反而更扎心。
“……再看看你现在这副模样,”齐月生硬地来个转折,保持幸灾乐祸,“今天没照镜子吧?难怪不敢回家见爸妈,为男人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哪有脸见人?”
唉,黎清抹汗,本是同根生,何必呢?
家里有钱了,他也想开了,不再试图创业败家,安分守己地在老家的一间大商场应聘部门经理,日子过得顺遂平淡,实在不愿再起波澜。
大姨子为人强势,可她凡事讲道理,从不咄咄逼人,他一向很服气。
偏偏妻子脾气犟,一直记恨大姐插手自家的事。
为了让大姐眼红,为了给他争口气,她正在准备再生一个孩子,随他姓……
老实讲,老婆那清奇的脑回路,有时连他也经常一脸懵。
“别太过分了,阿月,我今天状态不好,不想跟你吵。”齐霖停下揉腰的手,叹气道,“如果你俩是来幸灾乐祸的,目的达到了,可以走了。”
揉了大半天,身上的痛楚减轻了,她无精打采地拿过杯子,浅浅地抿了一口温开水。
嗯,淡然无味,又缺之不可。
“是我要吵吗?”看出她状态不好,齐月气哼哼地坐下,“你离就离了,这年头,离婚算什么?你倒好,又说立遗嘱。立就立,干嘛跟我讲?你跟爸妈讲啊!”
仿佛在交代后事,吓死个人。
有钱人立遗嘱很正常,大姐早提过立有遗嘱。不正常的是,这次大姐刚离婚不久,前不久还跟前姐夫闹了一场,最恐怖的是,她这次特意告知自己夫妻。
这太不正常了!她齐霖做事,一向做好了才跟亲朋讲。有的甚至不用讲,在她眼里,旁人的想法不重要。
吓得夫妻俩赶紧放下手头的工夫,匆忙赶来一问究竟。
“大姐,”妹夫黎清瞅瞅她苍白的脸色,不安地建议,“我看你脸色不太好,要不陪你去看医生?”
“不用了,”齐霖歪在沙发里,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我前天刚做检查,一切正常,没毛病。”
见妹夫不信,她拿出体检报告给他看。
黎清看不懂,可他有朋友是医生,用手机拍照发给对方瞅瞅。齐霖不理他,瞅了故作镇定的妹子一眼,微笑道:
“阿月,记得小时候,你喜欢听我讲故事……”
“拜托,你才四十出头,不要像个老太婆唠唠叨叨的好不好?我现在没心情听。”齐月没好气地打断她。
哈哈,齐霖径自笑了笑,道:
“以前你认为我是瞎编的,其实啊,那是我做过的梦。”
她望向窗外,神情略迷茫。
“改了结局而已……”
那时妹子还小,睡前小故事必须有个开心的结局。
“梦里的结局一点都不好,我早早就死了……”
“啊呸!”听到死字,齐月特别的烦躁,“你再胡说八道,我要叫爸妈了!”
大姐和她不同,特别的孝顺,从来不让父母操心。
“好,我不说了,该说的话我已经录好……”招来妹子恼怒的一瞪,齐霖识趣地闭嘴,换个话题,“对了,听爸妈说,你准备再生一个?”
“是呀,”提到这事,齐月的心情舒畅了些,“反正你有钱,养得起。”
那倒是,齐霖笑了笑,没有反驳。齐月看她这副样子不顺眼,刚要怼,丈夫黎清面带惊喜走过来了。
“姐,我朋友说你没事!很健康,放心!”
“真的?”齐月乐了,迫不及待地抢过体检报告瞧了瞧,“我就知道祸害遗千年……咦?这小结节啥意思?”
“没事,很小一点,我朋友说多喝水就行。哦对,每半年去医院检查一次……”
“哦哦……”
拿着报告,夫妻俩你一言我一语地研究讨论着。齐霖看着他俩,身子稍微爽利些了,脸颊逐渐恢复血色。
以前经常做的梦,没有一个重复的。
不知为何,最近半个月,她天天做那个坠崖的梦,有点反常,不得不防。
所以,她一周前回老家探望了父母,接着躲回恢复单身之后的一栋安乐窝处。好听点说,她在静待后续;难听点说,她在等死,虽然不知死期何时来临。
有备无患嘛。
如果可能,她当然想活着。现在有钱有时间,等熬过一个月确定没事,她便带家人出国游玩去。
出游计划都做好了,希望平安吧。
……
当天晚上,妹妹和妹夫担心她想不开,坚决留下来陪她。齐霖同意了,小妹齐月更夸张,夜里非要和她一起睡。
“行,咱俩好久没睡一块了,”齐霖好笑道,“以为你要恨我一辈子呢。”
“嘁,有那闲功夫,我不如多生几个。”齐月冷嗤,拉被子盖好,“我可告诉你,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给我好好活着!就因为你,我才生那么多个……”
听着妹子叽叽歪歪的牢骚声,齐霖的眼皮沉沉的,很快便陷入了沉睡。
朦朦胧胧间,她又做梦了,这次的梦和白天的不一样。
梦里,她飘在卧室的屋顶,看到小妹听不到她的回应,不安地碰了碰她。依旧得不到回应,她吓坏了,抖着手指伸到她的鼻子前。
最后,小妹吓得连滚带爬跑出房间喊黎清。
妹夫穿着睡衣,脸色惨白地来到床边,看到她侧躺在床上,一只手搭在床沿,神色安详,不禁热泪盈眶……
很快,妹夫叫来了救护车,众人在齐霖的眼皮底下一阵忙乱。听到医生宣布她的死亡时,齐月跌在丈夫的怀里哭得死去活来。
“姐!你不能这样!你不能丢下我和爸妈不管……”
夫妻俩悲痛欲绝的表情,让齐霖心酸不已。
还好,那不是真的。
就算是真的,至少这次父母的身边有妹妹、妹夫和孩子们在,加上她的遗产,双亲不至于晚景凄凉。
梦里的时光飞逝,眨眼之间,镜头来到她的葬礼上。
即使被她摆了一道,前夫依旧来了,带着他那位挺着肚子的新欢。气得妹妹、妹夫以为他故意来显摆砸场子,差点把人轰出去。
参加她葬礼的,除了生意上的朋友,对手也来了。
那位买她股份的男人,去完葬礼,转身派人去调查她的死因。可惜什么也没查到,她就是突然死亡,没有痛苦,死得很安详。
看到调查结果,他一脸的遗憾,独自在她以前的办公室里坐了许久。至于前夫,被她那招搞得措手不及,无力回天,最终撤资离开公司,另立门户去了。
再看看父母,虽然伤心悲痛,幸好有孙儿、外孙们整天围着打转,妹妹和黎清也一直陪伴着二老。
不久,齐月确定又怀上了。
时间能冲淡一切,等到孩子出生,沉浸在丧女之痛里的父母终于有了一丝笑脸。如此看来,就算她日后真的早死,父母的日子也不会太糟糕。
看到这里,恍如置身梦里的齐霖安心了。
还好,这只是梦。
她做过体检的,身体棒着呢。
正在暗暗庆幸,一缕清风拂至,她身轻如燕地飘了几下,离开了房子。飘到一片朗朗晴空上,听着不知从哪儿飘来的一段男子调侃式的戏曲唱腔:
“此生固短,无你何欢?阿霖,我不能没有你啊……”
哈哈,这是前夫的声音,大学时代那纯纯的初恋啊!
他知道她喜欢戏曲,为了逗她开心,在初次替她庆生时扮演伶人深情轻唱。哎,当年的她终究太年轻,为他的一片苦心感到好笑,又被感动得一塌糊涂。
婚后,每次出差,她总要趴在酒店房间的一扇窗户跟前,遥望明月呢喃:
“一重山,两重山……”
菊花开,菊花残。
可惜,情会淡,人会变,留下她独对明月空窗,往事不复想念。
啊,这个梦似乎太长了,快点醒吧。
一念方生,她的身子猛然坠落,疾速沉没,眼前瞬间一片黑暗……
第5回
天郡九州,根据当时的地理环境,除了5000多处名山大川,另由九大国、八十多个小国与零散部落组成。
九大国分别为北苍,大齐,燕蜀,桑兰,朱氏,宋,陈,邓,徐。其余小国分散各地,大小部落则藏匿于各地的深山阔海,鲜为人知。
那年月,各国为了争夺地盘不惜挑起战争,烽火四起,庶民们背井离乡,无处安身。小国无法独立生存,纷纷投向离自己最近的大国,年年纳贡求庇护。
实力不足,略过不提。
大国中,又以北苍、大齐、燕蜀和桑兰最为强盛。后边两国,一个贸易大国,一个专注农务,数百年来提供钱粮给北苍、大齐,等于二国的钱袋、粮袋。
得人好处,北苍、大齐给予燕蜀、桑兰提供庇护,反而让它俩成了最安全的地方,成为人们向往的容身之所。
久而久之,它俩国力强盛,得以跻身大国之列。
但在九州,实力最强的还属北苍。
大齐的国君姓韩,韩王坚信自己的国家有朝一日定能与那北苍实力相当,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现下,建国三百多年的大齐,综合国力不到北苍的一半。
残酷的现实,让大齐的每代君王特别恼怒与困扰,天天在宫里诅咒北苍怎么还不亡?
或许有志者事竟成吧?要么就是祖宗显灵了。
近几年,韩王终于看到了一丝希望。
瞧瞧,身为九州最大强国的北苍,在诸国的期待之下终于迎来一枚昏君,把江山断送在自己人的手里。
……
北苍,北帝复姓北月,其族人天性好斗。相传,其先祖的生活之地曾有苍龙出现,腾跃于云雾之间。
“左朱雀之茇茇兮,右苍龙之躣躣。”
祈求上苍的庇护,佑国泰民安,无病无灾,故取国名北苍。
在北苍,历代君主英勇善战,将士们在战场上斗志昂扬,所向披靡;另外,再派出数名使臣在九州大地招贤纳士,宣扬君仁臣直之道。
渐渐地,北苍的疆土与实力逐日强盛,成为九州的最强王者。
国力的强盛,使北苍国君不屑与周边国家的君主同称王,与国师商量研究一番后,改称北帝。哪个国家敢跟风称皇称帝,他便打谁,将其国土收归己有。
从那以后,好长的一段岁月里,诸国对北苍是敬畏有加。
有的敬而远之,有的自认附属之国,岁岁纳贡讨好,桑兰就是这么强大起来的。燕蜀国君见罢,咬咬牙,放下身份有样学样,才有了今日的规模与声望。
唯独大齐有血性,不甘心俯首帖耳,顶多表面恭谨些。
每次和北苍有了利益之争,虽然争不过,回去之后举国痛骂北苍的君臣乃上古蛮子,必遭天谴。
实力不行,至少嘴上要赢,反正北苍也不计较。
另外据传,北月氏有千年王族的气运,称王距今已有七百余年。掐指一算,北苍离亡国尚有两百余年,快了快了。
诸国大臣如是开解君王,安慰自己。
不过,气运这东西缥缈虚幻得很,作不得数。
这不,北苍的显圣末年,最后一任君王北月晟是个贪图享乐的主。他爱好美色,不思国事,还残杀忠臣良将,日常以猎杀平民为乐。
宗亲们忍无可忍,发动兵变讨伐,打算推翻这位暴君,推举安平王北月彦为新君。
北月彦是北月晟的侄儿,他骁勇善战,为人温厚。听得进良言,辨得了是非,即便当不成明君,当一名继业守成的君王还是可以的,臣民活得也轻松些。
说到此人,不得不叹一声,性格决定命运啊!
安平王优点颇多,致命缺点是死心眼。想当年,他的皇祖父曾戏言要立年轻的小叔叔为帝。他之后便真的死心塌地当一名好臣子,兢兢业业,从无二心。
即便他年纪比小叔叔大。
皆因他志不在此,年轻时,虽然力气大,英武盖世,一身武艺无人能及。但成日钻研道术仙法,要么游历天下遍访名师,一心想飞天当神仙。
仙踪难觅,他又生在帝王家,哪能轻易如愿?
其父气愤扬言,儿子拜谁为师,他就铲平谁家的山头;母亲则每日哭哭啼啼,让下人们打听儿子在哪座山头修仙,好让她求那位仙师治一治儿子的傻气。
皇祖父更干脆,直接给他赐婚,将一高门望族的姜氏嫡女聘为他的正室夫人,当朝的武将老臣凤氏之嫡女被立为侧夫人。
除此之外,再赏赐美仆姬妾数名。
成亲当日,送亲队伍蜿蜒热闹,阵容浩大,引为一时美谈。
皇祖父言,只要这孙子完成传宗接代等世俗之务,便允他出外寻仙访道。若他坚持修仙不理俗务,就将他那一屋子的妻妾全部赐死,成全他的修仙业途。
世人皆知,修仙之道既讲究淡泊超然、清静无为,更要与人为善,与万物为善。
让他踩着妻妾们的尸骸去修行,那修的必然是魔道,绝非所愿。
万般无奈之下,北月彦只好回归世俗,成为当朝一名最年轻的、人人称羡的风.流王孙。
妻妾成群,自然儿女满堂。
一日,完成传宗接代大任的北月彦再次萌生修仙的念头。孰料,镇守边关城的父兄相继身亡,大齐趁机联合朱氏等小国攻打边城,一连攻占好几座城池。
这等奇耻大辱,北苍建国以来从未有过。
皇祖父盛怒,封他为将,领兵出征。
王命不可违,就这样,在短短的五年间,北月彦不仅抢回失地,更拖垮了五个小国,占领大齐十几座城池,为北苍扩充不少疆土。
那一场战役,把大齐的老国君活活气死。
而北月彦的皇祖父龙心大悦,一时高兴过头,崩了,什么话都没留下。
很不幸,北月彦的皇祖母走得早,当时的后宫之主是一名贵人。皇后之下便是贵人,地位超然,且生有一名俊俏异常的儿子。
娘俩乖巧嘴甜,深得老皇帝的喜爱,在后宫盛宠不衰,一手遮天。
贵人嘛,年轻貌美必不可少,且心机深沉,暗地里拉拢朝中臣子,哄着老皇帝当着几位臣子的面戏言,有心立小儿子为太子。
这番戏言,理所当然地被那些老臣子听见。
等老皇帝一死,没留下片言只字,她的小儿子北月晟顺利登基,成了北苍建国以来的第一位暴君。
第6回
暴君执政的第三年,趁北月彦率军镇压边境,抵抗外敌的进攻时,这昏君终于撕开最后一层人皮,丧心病狂地挥刀“自宫”,剑指宗室。
他要趁侄儿北月彦回来之前,削减宗室的权利,让太后的娘家上位执掌军权。只有这样,娘俩才能安享人间的富贵,彻底摆脱北月氏的钳制,唯我独尊。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北月氏正式称王称霸仅有七百余年,却是经历过千万年岁月的上古大族。
其子孙天性好战,打完外敌便内讧,从不间断。
故而子孙的死亡率奇高,目前仅剩七百余口。平庸之辈虽多,北月晟生性残暴,人倒不蠢,在位期间早已在驻守各地的将领身边安插了眼线。
反旗一举,他那边立马收到消息,以君王之尊力抗族人的反噬。
这一战,双方都没讨到好处。
北月氏的子弟死伤大半,而北月晟也到了无兵可用的地步。他眼见大势已去,面对反自己的宗亲们,一气之下,居然禅位于当时参与兵变的凤老将军。
凤氏,原是北月王族最忠诚的武将,是世代良臣。
为了抬举凤氏一族,老北帝还把自己的孙女下嫁凤氏的嫡子凤炎为正妻。
且当时,凤炎和安平王北月彦既是手足,又是知交。但面对骤然得来的至高无上的王权,凤老将军仅懵了一下便果断接过金印,调头围剿北月氏的宗亲们。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
深受北月晟毒害的众臣见状,认为北月王朝的气数到头了,纷纷变脸,极力拥护凤氏为帝。
可怜的北月氏,在兵变的过程中损兵折将,元气大伤。
最能打的安平王远在边境抵抗外敌,原本说好拥戴他的众臣又临时反水。当世第一大族北月氏,震慑九州的一代显赫王朝就这么被自家的不肖子孙断送了。
“哈哈哈……”
大齐的国君得知消息,笑得像个瞪眉竖眼的傻子,在大殿上手舞足蹈:
“物极必反,寡人就知道它会自取灭亡!看吧,不费我们一兵一卒,他们就没了!哈哈,上苍佑我大齐!祖宗佑我大齐!”
“大王,”有位老臣一脸慎重地出列,道,“切勿高兴得太早,北苍亡了,国土还在,凤氏也不好惹。咱们要好好商议如何将之彻底摧毁,纳入我国疆土才是。”
若不能把北苍归入大齐,对方亡不亡的,于我何益啊?
“丞相所言甚是,大王,北苍内乱之时,燕蜀和桑兰已经蠢蠢欲动。一旦北苍崩溃的消息传出,它们铁定要过来分一杯羹,不得不防。”
“我呸!”齐王啐了一口,冷笑道,“那两个胆小鬼,北苍内乱前,本王派出使臣劝他们出兵牵制北月彦,他们不肯。如今眼看成事了又想占便宜,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
来人啊,派人宣告诸国,谁敢越过寡人打北苍的主意,待一切安定,本王第一个要打的就是他们!”
正好告谕天下,北苍亡了,大齐才是九州最强之国。
“至于那凤氏,哼,”回到王座,齐王规规矩矩地袖手跽坐,面向众臣,“北月晟敢给,凤氏一介家臣居然敢接,简直不知死活!”
接帝王金印很容易,能把江山坐稳了才是真本事。
本来,凤氏乃家臣,接过金印就该马上交还到北月氏的手中。他倒好,自己趁机称帝,并找借口剿杀、流放北月族人。
如此不忠不仁之徒,天下人皆可反之诛之。
甭说邻国,光是北苍各地蠢蠢欲动的诸候王就够凤氏头痛了。
稍有不慎,新王朝随时分崩离析。
“等着看好了,凤氏肯定容不下北月彦。等他一死,我们立刻挥军北上,夺回属于我们的城池。”齐王冷冷一笑,“到时要多少,还不是我们自己说了算。”
亡国之地,任人宰割,历来如此。
然而,北帝正统不死,不敢乱动。他只能耐心点,静候佳音吧。
……
再说那北月彦,惊闻噩耗时他远在边境,京中已经尘埃落定。距离太远了,通讯条件落后,注定他一败涂地。
率兵返回京城奋起反抗,是不可能的。
一来,军中与他交好的将领在京里折损一部分;凤氏接过金印,马上派人清除各地疑似和他一伙的党羽。另外,自己族人在和北月晟对抗时也死了大半。
又遭凤氏打压,仅剩一批老弱妇孺被分别流放各郡,让当地官员监督其一言一行。
稍有不慎,全族覆没。
天下皆知凤氏这帝位是怎么来的,既是禅让,凤氏就不能明目张胆地诛杀前朝的王族后人。顶多找理由流放,等待时机一网打尽。
北月彦远在边境,大可以逃离国土,到别国避难。
可是,天下之大,谁敢收留北月氏?大国怕引狼入室,怕他图谋自家的江山行复国大计;小国则怕惹祸上身,救了他,分分钟成为众矢之的,招祸灭国。
还有,凤氏若知道他叛国,铁定诛他全族。
思前想后,他选择回京束手就擒。
没办法,他虽非北苍的帝王,却是北月氏一致认可的家主。外人不知,北月氏有一道留传千古的祖训,一切以血脉为重。
除了在去年阵亡的嫡长子,他的妻妾儿女均在京城,族人皆在凤氏的掌控中。
只要他回去,就算凤氏杀了他全家,至少族人还在。给族人留一线生机,是他身为家主应尽的责任。
未来的路,就靠他们自己走了。
就这样,北苍亡了,北月晟母子迁出宫外,被秘密安排在一座不知名县城居住。帝位没了,娘俩小命还在,虽然不自由,至少过着锦衣玉食的奢侈生活。
凤氏还搜罗了几位美女、美男给娘俩解闷,过着神仙般的日子。
不久,凤氏称帝,国号武楚,年号开元。
武楚,楚地凤氏以武征伐天下之意;开元,昭示凤氏国运的开启。同时寄托着老武帝的一番心愿,望子孙们能让这份帝王之业长盛不衰,延续千秋万代。
重要的是,必须比北月王族的存在更长久!
话说得容易,实现起来颇有难度。
老武帝在位一年半,正是改朝换代之际,各地诸候王闹得特别厉害,试图分裂自成一国。
初登帝位的凤氏手忙脚乱,或安抚,或镇压。
老武帝殚精竭虑之下,身子日渐衰弱,终染疾身亡,时年52岁。
第7回
老武帝在位的一年半里,为了镇压各地叛乱的诸候,抵御领国的侵扰,凤氏一族死了不少能领兵打仗的英武男儿。
其他将领,在朝堂上口若悬河,侃侃而谈。
等到了战场,才发现真正能打的没有几个,节节败退。看着疆土被一大块、一小块地割让出去,贵为太子的凤炎几次请求出战无果,不禁心急火燎。
而北月彦,他一回到京都就被圈禁了。
原本,老武帝想找个叛乱的借口,将之斩草除根灭他满门的。至于嫁给他的女儿,和离便是,但孩子得死。否则,部分大臣和庶民无法彻底臣服于新朝。
只怪北月氏积威已久,有的人不敢臣服,有的人不甘臣服。
所以,北月彦的存在绝对是新朝的一个祸端。
多亏太子求情,认为北月彦既是祸端的源头,就该让他领兵出征,清除祸端。
众臣哗然,强烈反对,生怕放虎归山。
太子知道父亲和众臣担心什么,一再强调北月彦是将才,非治国之才。他对修仙念念不忘,对帝位毫无野心,否则不会束手就擒。
新朝建立之初,正是用人之际,此时杀他等于自断臂膀。
各说各有理,老武帝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好将北月彦暂时全家圈禁,等找到合适的契机再除掉他。
然,人算不如天算,契机未至,老武帝先把自己累死了。
老武帝一死,太子凤炎登基,年号庆丰。
一代一个号,民间称之为***。
登基后,***不顾众臣的反对将北月彦放出来,命他率兵平乱。在北月彦的铁腕镇压之下,****,诸候和邻国终于有所收敛,他因此受封定远候。
有俸禄,无封地,算是亡国君王之后最好的结局了。
搁以前,除了北月氏肯善待亡国君臣外(不屑杀之),别国皆视亡国君臣为祸患,或诛或暗杀,或如目前的北月族人那般,被分散遣送至各地接受监管。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人将悄无声息地死在当地。
如今,北月氏败落,能活这么一小撮人已是老武帝的仁慈了。只要居住京城的北月彦一家肯安分守己,那些远在他乡的族人便能苟活。
何去何从,看他们一家人的选择了。
……
在武楚境内,以山地为主要特色的南部地区有一座小城叫燕塞。
它曾经属于燕蜀国,又是通往武楚的唯一一条塞道,故称燕塞。后来,它在老北帝年间被当时的安平王北月彦攻占,成了北苍的一部分。
名字未改,除了膈应燕蜀,更是一种警告。
警告燕蜀要吸取教训,莫心存侥幸听信他人的撺掇,不知死活地挑衅北苍。
一开始,燕蜀上至君臣,下至贩夫走卒气愤不已,不听警告与大齐联盟。这一举措,使得北苍国土又推进了一步,把燕蜀的一座近在咫尺的南州给夺了。
燕蜀本来就不太大,接二连三的败绩,使君臣从此成为缩头乌龟。
多年以来,面对诸国的拉拢,能躲尽量躲躲,竭力与北苍避免冲突。暴君年间,燕塞被当作封赏,划给妖后(北月晟母亲)的娘家子弟作封地。
北苍亡了,改朝换代了,妖后的娘家人心大了,趁机独立成国。
武楚的开元年间,人祸不断,老武帝疲于应对,腾不出手收拾他们。到了庆丰年间,人祸少了,却天灾不断,武帝一时也顾不到这里,让他们快活了几年。
等到****,定远候北月彦率领的一万兵马如神兵天降,把这群乌合之众打了个措手不及,瞬间作鸟兽散。
此地离京城有万里之遥,局势未稳,武帝担心鞭长莫及再出乱子,便让定远候在此驻守,等民心稳定下来再返回京城。
就这样,半年过去了,到了****。
入秋时,传闻在燕塞郊外有黑熊出没,时常在密林间或者河谷两岸突然出现。不仅侵扰居住在附近的村民,更屡次攻击从燕塞到南州的来往路人。
当地官府得知消息,迫不及待地派人前去围剿。
要知道,熊性虽凶残,不易围猎,但熊掌肥厚宽大,制成菜肴又肥腴鲜美。若能除之,等于为民除了一大害;再献给当今陛下必能博得圣心,前程似锦。
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然而,那熊也不是好除的。官兵第一次进山搜索,无果;第二次进山有点掉以轻心,遭到两头大熊的前后夹攻,吓得众人屁滚尿流,慌不迭地四处逃窜。
不仅空手而返,且两死五伤。
第三次进山的不仅官兵,还有官府贴告示招来的布衣游侠。没办法,官兵们生怕林子里不止两头熊,宁死不敢再去。
官府没辙,只好招来游侠给他们壮胆。
游侠们艺高胆大,最不畏死,只怕庸碌无为而死。得知山里有不止一头熊,或者两头,甚至可能有三头四头,不少游侠退却了,仅有三人喝了血酒壮胆。
出城之前,他们豪气万丈地扬言,不为当地民众除掉那两大害,誓不折返。
民众感动不已,翌日黎明,聚集在城门口相送三位义士和官兵。之后,要养家糊口的人该干嘛干嘛,剩下几位地痞和几位认怂的游侠守在门口翘首以盼。
官府也派了人来守,期待今天能有好消息。
他们从破晓等到午时,又从午时等到未时,一直未见人影。众人胆寒忧心,纷纷为勇士们叹惜:
“没了没了,肯定没了,都被熊吃了。”
“不可能吧?”有人质疑道,“三十多名官兵和三位义士,那熊吃得下?”
“官府说了,不止一头熊……”
两头是肯定的,官兵们亲眼见过。能啃完三十几个人的,没有一窝至少也有三四头吧?
噫,太可怕了!
有胆小的民众越想越害怕,赶紧带着孩子回家了,生怕那窝熊杀到城门下。
也有胆量大的人一直守在城门口,眼巴巴地看着郊外方向……
与此同时,在城郊外一百多公里的树林深处,一场战斗正如火如荼地进行中。
林间乡道上,一道矮小的身影飞也似地往前跑,速度之快,使头顶的小发髻向后横着披散飞扬。而身后,一头矫健凶猛的野兽愤怒咆哮向她扑来——
“郡主,右滚!”
卟,逃命中的小身影就地往右边一滚,脸面向上的同时,快速举起手中紧握的一柄锋利小剑往头顶的阴影一划拉……脸庞似乎被洒了一些细碎的热气。
她下意识地眼睛一闭,瞬间滚出老远。
身子未稳,仍在滚,耳边听到哧哧几下,那是利刃插进动物骨肉的声响。
第8回
尽管如此,滚一边去的小姑娘撞到一棵树时仍凭着本能手脚并用,果断迅速地咻咻咻往上爬。
眨眼爬到一根树杈上扶稳了,才敢短暂地回头瞄一眼。
这一看,顿时心安。
在不远的地面躺着一头断了尾巴的大老虎,它有着黄褐色的皮毛,头顶插着一把剑,直接贯穿下颔钉在地面。
壮实的四肢保持扑食的姿势,呈匍匐姿态的身下渗出一滩暗红。
脖子、腹部分别插着两柄剑,血水渗出,把它在地面划的几道深爪痕染成了深红色,令人触目惊心。
看得小姑娘咂舌不已,庆幸自己跑得快,否则小命休矣!
“郡主,您没事吧?”那名身穿轻便武服的中年男子抽出虎头上的剑,急步向她抱紧的这棵树走来,“别怕,没事了,快下来。”
“我我、我没怕!”树上的小姑娘手脚直哆嗦,仍努力保持平静神色,嘴硬道,“方才我……我给了它一刀!”
她可没怂!
人小,马被吓跑了,她一时没坐稳摔地上。
那群少年侍卫们被突如其来的老虎吓得一愣,等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挨了老虎尾巴一下,贼疼!就这一下,使她意识到和老虎之间的力量悬殊,只能逃。
打不过就逃,这是父亲的副将们教的。
噗哧,她的话让不远的几位少年少女侍卫赶紧别开脸,捂嘴偷笑。被站在他们身边的成年侍卫恼怒一瞥,抬手卟卟的敲了几名少年侍卫的脑壳,咬牙道:
“还敢笑!”
连个小孩都看不住,该打!不仅现在打,等回去还得罚!
“……”
被上级瞪了,一群少年少女立马怂了,不约而同地乖乖站好,蔫头蔫脑的。
虽然是小郡主硬要跟出来的,身为侍卫,让小主子遇险是他们的失职,万死也难辞其咎。
郡主还小,除了名叫“一丈红”的宫中刑罚外,对别的惩戒方法一窍不通。可季叔懂,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季叔会让大家知道失职是啥后果,等死吧!
“嗯,季叔看到了,要不是小郡主那一剑,属下未必杀得了它!”而这边的中年男子,也就是季叔笑容和善,温言哄道,“快下来,让洛雁看看可有受伤?”
郡主人小机灵,善于察言观色。吃软不吃硬,只能哄,不能给半点脸色。
然凭心而论,她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能有这般机敏的身手和胆色,已经相当不错了。
说话间,一位冷面少女从侍卫群里出来,站到树下望着小姑娘。
她叫洛雁,略通岐黄之术,定远候特意为小女儿培养的近随之一。祖上是开医馆的,居住之地天灾人祸连年,一家人不得已四处逃难。
后遇定远候的军队,其父被招入军中当了医师。
之后,洛父得知候爷在给小郡主找侍卫和侍女,就给女儿报名了。
她性格沉稳冷静,方才看见小郡主被虎尾扫了一下,她顾不得害怕,眼急手快地拼死上前手起刀落,砍了那条尾巴。
“我没事……”
众目睽睽之下,即便身上有伤也不能承认,不能给阿爹和兄长丢脸。小姑娘稳了稳心神,见树杈离地不高便索性身子一翻,直接跳了下来。
但手脚还软着,没站稳,多亏季叔早有准备,快步上前扶了她一把。
“没事没事。”小姑娘站稳之后,呼了一口气,推开季叔和洛雁,来到那头死不瞑目的大老虎跟前,叉腰不满,“是谁说有大黑熊出没?这明明是山大虫!”
岂有此理,如果是熊她稳赢!
“可不是,”季叔顺杆上,“幸好咱们也不亏,打不着熊,猎到一头虎也不错。郡主,天色已晚,此地不宜久留,不如先回府慢慢再议?”
“啊?”小姑娘蹙眉,一脸忧愁地抬头瞅他,“月黑风高不是正好猎熊吗?阿玉明天要成亲了,我要送她一对熊掌。”
阿玉是将军府一名老仆妇的女儿,多年来一直侍候她的饮食起居。如今要嫁人了,身为主子,应当给对方一份体面的礼物。
首饰衣料啥的太俗套,不及熊掌珍贵。
听府里的奴婢们说,一个女子若无强势的娘家人撑腰,嫁到婆家会受欺负的。阿玉和一位老母亲相依为命,为了不让她受欺负,只好由自己给她撑腰了。
“熊掌太贵重,阿玉恐怕受不起。”季叔蹲下身,举手替小姑娘轻擦脸上溅到的血花,耐心道,“传闻附近一带多猛兽,如今又冒出一头山大虫,危机重重。
大家伙也累了,先回去休整休整,养足精神才不会轻易受伤。”
据他观察,小主子有无内伤看不出来,但手臂渗血了。想必受惊过度,她本人暂时不察觉而已,等一下该喊痛了。
“也好,”小郡主很小大人地点点头,“那我们明天再来。”
哈,季叔好笑地起身,让洛雁抱起小主子共乘一匹马,再指挥大家伙抬起那头山大虫,趁黄昏未至赶紧下山。
“这位壮士,”今早进山的三位游侠一身狼狈,眼巴巴地朝季叔拱手恳求,“能否让我等一同随行?”
他们今早和官兵进山,一直搜寻无果。
等到未时,漫山搜了一遍的众人筋疲力尽,刚想坐下歇歇,结果一声虎啸伴随腥风扑至……呸!那群家伙再次作鸟兽散,留下他们三个硬着头皮迎战大虫。
不出几个回合,三人已经遍体鳞伤。
幸亏这队人马及时赶到救了众人一命,感激涕零,结伴追赶。听到他们喊那位小姑娘为郡主,三人对望一眼,基本猜到这群是什么人了。
提出随行,并非有意攀附权贵,而是单独行动极其危险。
听官兵们描述,这附近一带真的有熊,目下又跑出一头大老虎来。一只虎已经让他们招架不住,再来两头熊,今晚铁定栽这儿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和那位小郡主一样,先认怂,回家养好精神明天再战。
就这样,日落西山之时,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返回南州城。
同时,在燕塞的城门口正热闹着。
那群官兵回来了,正向大家讲述今趟的凶险遭遇。至于那三位逞匹夫之勇的游侠,估计葬身虎口了吧?
得知山里除了熊,还有山大虫,老百姓们更加恐慌。
官府无奈,继续张贴告示召集打虎勇士,有重酬……
第9回
日暮,太阳早已落山,正值天地昏黄之时,又称黄昏。
此时的南州城,万物朦胧间,隐约点点的灯光从低矮的屋宇里透出。长街上,秋风呼呼,一缕缕顽强地从竹窗缝钻入,使本就暗弱的油灯更加摇曳不定。
窗纸太贵,普通老百姓有的用兽皮挡风,穷苦些的用大叶植物缝着竹片、木块当窗板。
兽皮采光不好,又太闷,竹木窗渗雨漏风,有的人家索性不要窗户。
当然,偌大的将军府自与民间不同,虽只有郡主这么一位小主子在,日常用品应有尽有。上等绢布、薄纸做成的窗纱,明亮又挡风,室内一贯温暖如春。
一盏铜灯稳稳地杵在墙边,室内光亮,但气氛紧张,端水和毛巾的仆人们静悄悄地出入着。
“阿玉明日要出门,可惜我没打到熊。”白天虎头虎脑的小姑娘,此刻躺在榻上活像一只小病猫,目中无神,气若游丝,“季叔,你替我吓唬吓唬她夫婿,日后敢欺负阿玉,我定不饶他。”
“好,等属下禀明候爷,收阿玉为义女,以后让谁都不敢欺负她。”季叔规规矩矩地跽坐在旁边,温声安慰着,“郡主打了一天熊,累了,安心歇息吧。”
得知他要收阿玉为义女,郡主小小地呼出一口气,似是安心。她刚要闭眼,忽又睁开,清澄的双眸看过来:
“我阿爹呢?”
“京中来人了,候爷身为大将军要去接待,很快就回来。”季叔瞅着洛雁轻手轻脚地在替她擦汗,问道,“热退了?”
嗯,洛雁默默点头。
毕竟是小孩子,回到半路才发现自己受伤了,忍着没喊疼。等回到府中清理好伤口,吃了东西躺下没多久便开始浑身发热。
找医师来看过,煎了药服侍她喝下,由洛雁和一直陪着她。
洛雁是侍从,本不该干这些婢女的活。是候爷吩咐过,平时不必她们近身侍候,除非小郡主身体抱恙。生怕有贱奴被人收买,趁机在伤口或药中动手脚。
阿玉倒是可信,然正在备嫁,这几天不必侍候。
“今晚你和武溪轮值。”从小主子的内室出来,季叔低声吩咐道,“候爷估计很快就回来了,小心侍候,别再出什么差池,否则皮都给你们剥了!”
“诺!”
三人的声音渐渐远了,内室的榻上,小小孩童脸色苍白十分安静地躺着。睡意渐浓,她秀气的眉头轻轻蹙起,神色略显不安,小嘴里开始轻声呢喃:
“姑母……”
姑母,住在宫里的那位孤独与无助的可怜女人。光阴似箭,一别五年,她记不住对方的模样了。依稀记得,姑母是个相当温柔的女子,且身上香风清淡。
“昭儿,”别的记不住了,唯独脑海里仍牢牢记得那女子温暖的怀抱,和压抑模糊的悲泣歉疚声,“姑母对不住你……”
屡屡让她在宫里被那些人欺负,几次险些送命。
“姑母连亲生儿子都保不住,只能不理你,任凭他们欺负……”只要她不理,宫里那位才会分神照看。有那位照看,昭儿方有一线生机。
但,吃一些苦头在所难免。
“姑母……”小小孩儿梦呓着。
恰好让进来的洛雁听到,以为又开始发热了,赶紧伸手过来探一探。呼,还好,只是微热,不似方才那种烫手的热,暂无大碍。
被她这么一伸手,小孩儿的梦境变了,耳旁响着那位公主阿姊脆生生的谑笑声:
“咦?为何人人都有阿娘,就你没有?因为你阿爹是亡国奴,你是奴生子,是孽种,不配有娘……”
阿娘,小孩儿的眉心拧得紧紧的。
梦里,出现在眼前的要么是高高的宫墙,要么是无数的石栏,和视野广阔的大小广场。除了木头人一般的禁卫军,再也看不到旁的闲人。
“阿娘……”
视线晃动,偌大的宫廷里仿佛就她一个人在转悠,在寻找一道疑似熟悉的、公主阿姊口中的那个叫“阿娘”的身影。
“阿娘……”
她不知道阿娘是什么东西,应该很重要吧?毕竟人人都有,那自己也应该有。
跑着跑着,眼前一晃,方才空无一人的宫中场地,转眼间成了一片热闹繁华的广场,有位烫着头发的老妇人笑吟吟地向她走来……不要问她为何知道烫头发。
这个梦很古怪,又似曾相识。那位老妇人尚未来到跟前,便已冲自己招手:
“阿霖阿月,快过来,让你爸给咱们拍张照……”
“妈……”沉睡中的小孩儿脱口而出。
爸!
……是什么东西呀?这些人都是谁呀?和她认识吗?她不知道,只知道自己不叫阿霖。
她姓北月,叫元昭,姑父陛下赐的名。还有阿爹取的字,叫东姁,不是什么霖。
庆丰一年,南方暴雨不断,洪水泛滥,是她的出生让南方各地迎来大晴天。这是当朝太卜令说的,陛下经常抱着她笑说她是武楚的小福星,并赐名元昭。
元,意指元年,正是***登基的第一年;昭,日为形,意指光明美好,认为是她的出生给灾难中的百姓带来一丝光明和希望。
到了****,北境干旱,不仅江河枯竭,地里颗粒无收,连井水都干了。
饿殍满地,民怨四起。
有一晚,她不知被哪位宫婢在大半夜抱到金云台那108级的台阶下。那可是皇家祭拜神明的地方,神圣庄严,不容亵渎。
未经允许,擅自登台冒犯神灵要砍头的。
所幸,当时留宿在祭台半腰宫殿,与太卜令商议祈雨的***念她一介无知小儿,又在大半夜被人抱来吵醒,蛮受罪的,免了罪责。
然而,来都来了,她不知被谁教唆吵着要拜日主娘娘……日主娘娘是北月氏供奉的神明,如今新朝建立,改成供奉龙神了。
很明显,有人想置小丫头或者她姑母于死地。
***瞅了瞅,她才两岁多,哪知道谁是谁?深深叹了一口气,挥挥手,让太子陪她一同徒步登上金云台祭拜。
108级台阶啊!
大半夜的,不准侍卫、内侍们挽扶,尊贵的太子和年幼的她累个够呛。走走停停,她最后索性用爬的,贼快!犹记得太子身边的一名小内侍连忙高声喊:
“慢点,慢点啊!殿下还在后头呢……”
太子:“……”
真想踹他一脚,可惜没力气了。
就这样,没有礼官,没有祭司,甚至没有香火。一大一小好不容易到了祭台,仅有内侍和侍卫排成两列,在幽暗夜色的笼罩下,隐隐弥漫一股庄严气息。
各论各的,她拜她的日神,他拜他的龙神。
拜完了,各自回宫,找各自的阿娘。等到大半夜,天边轰隆一声巨响,终于下雨了。
不愧是武楚的小福星!
帝心大悦,翌日便册封她为安平郡主。安平,乃定远候在前朝时的王爵封号。不管那场雨是不是她求来的,君无戏言,帝王说是她,那就是她。
当然,也有人从中看出另一层意思。
只要定远候安分守己,忠君爱国,儿女就能安乐太平。
第10回
外人或许不知,身为从小的玩伴,丰元帝十分清楚北月彦是一个注重嫡系血脉的人。
为了惩戒那些欺负过她的宫婢,尤其是半夜抱她出来的那几位宫人,同时为了给背后指使者一个警告,下雨后的隔日,皇帝把云桂宫的宫人们全发作了。
行刑那天,他抱着小郡主亲临现场观刑。
本以为小丫头见不得血腥场面,万万没有想到,她看见宫人们被打得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竟拍手欢呼:
“电视!一丈红!”
“垫?”丰元帝听得不够真切,疑惑不解地瞅瞅身边的内侍监孙德成,“典侍?”
莫非典侍也欺负过她?啧啧,小小年纪不得了,不仅认人,还记仇。
“可是陛下,本朝无典侍啊!”孙德成听得一脸懵懂。
典侍本是宫中女官,这职位存在于前朝,本朝没有。老武帝嫌弃宫中脂粉气太重,怕子孙们步前朝暴君好色的后尘,下旨删减了许多中看不中用的职位。
嗯,那八成是某些人教她的。
丰元帝忍耐地闭闭眼,抱着看见血腥格外兴奋的小丫头,冷漠道:
“传朕旨意,以后宫中奴婢再敢欺负安平郡主,一律由她处置。昭儿,你要记住,你是姑父封的郡主,尊贵无比,以后谁敢对你不敬就赏她/他一丈红,别给姑父丢脸!”
“嗯!”
小郡主大力点头,动作生疏又可爱地叩头,奶声奶气道,“阿昭谢姑父……”起身,咦?好像还有两个字。
小丫头呆了呆,接着又颤巍巍地跪下,再叩一个,补充两个字:
“陛下。”
“哈哈哈……”逗得丰元帝开怀大笑,抱起她亲了两口,“乖孩子……”
身边众人:“……”直冒冷汗。
从此,宫中的杖刑有了新名字,一丈红。仅适用于奴婢,罪不及各宫的主子。有了皇帝的那道旨意,原本哪儿都不能去的小可怜,一朝翻身当主人。
如今的皇宫成了小郡主任意游逛的场地,到处响着孩童的欢笑声,堪称横行无忌。
所到之处,宫婢们要么果断绕道走,要么迅速退到一边缩成团,要么跪伏在角落里不声不响。
生怕惊扰了玩兴中的稚童,脱口而出赏自己个一丈红。
孩童的脾气说变就变,令人防不胜防。
渐渐地,各宫的侍婢们每次出去办事无不提心吊胆,唯恐在途中碰见那位年幼无知的小煞星,哪里还有昔日的颐指气使?
果然,不懂惜福的人,是要遭报应的。
幸运的是,宫里有一位刁蛮的公主,受不了那孽种在宫里比自己更威风。于是亲自到那孽种跟前说她没有阿娘,教她满宫里找阿娘,见到女子就喊阿娘。
不久,此事传入百官和帝王的耳中。
为免影响皇家声誉,说他们欺负定远候的小女儿,便在安平郡主三岁半时让她出宫,与母团聚。
她,北月元昭,本是凤氏挟制定远候的一枚质子。
母亲姜夫人即将临盆时被接入宫中,而父亲北月彦被丰元帝从圈禁中释放,命他率兵远征,镇压各地反叛作乱的诸候。
她在宫里出生,住在姑母月贵人的宫里。
为了让她尽快适应姑母的气息,满月之后,皇后让姜夫人离宫,且日后不必进宫探视,以免扰乱孩子的认知。
皇家不喜姜氏,除了她是望族的出身,还有定远候当年为了她,不肯将侧夫人凤楚楚扶正。
在当今武楚,凤楚楚身为公主居然为妾,这是在打凤氏的脸。
况且,正室姜夫人这么多年只诞下一子,之后再无所出,于夫家的子嗣无益,理应下堂。
反观侧夫人凤氏,膝下有三子一女,且身份尊贵,做主母绰绰有余。
然而,定远候认为姜夫人持家有道,贤良淑德。不然,侧夫人和姬妾们哪来这么多孩子?嫡长子又是为国捐躯,身为母亲的她有功无过,岂能降为妾室?
一介莽夫,宁死不从。
丰元帝念及儿时的情谊,不忍赐死定远候,仅仅是让她娘俩骨肉分离三年而已。
三年多,娘俩终于团聚,每日喜极而泣……吗?想多了。
“老阿布手上那块是胎痣,天生如此并无过错,不必赏一丈红。”端坐正堂,无奈扶额的姜夫人看着戾气满身的小女儿,“昭儿,阿娘昨日教的字你可记得?”
诶?小阿昭一愣,头皮一紧,炸毛了,不由自主地握紧小拳头:
“记,记得!”
心虚得想拔腿就跑,可自尊心又不允许。
自从回到这个家,摊上这个娘,再也没人欺负她了,可也没人肯听她的。让人闻风丧胆的一丈红,倒成了专门为自己设的惩罚。
“真的记得了?”阿娘神色恬静,语气和缓,“若你撒谎,阿娘可要赏你一丈红的哦。”
小阿昭:“……”
诶玛,这个娘好阔怕,她要回宫~。
阿娘是一个聪慧、温柔又不失严厉的候府夫人,给她很多有趣的小玩具。比如陶响球,在一个陶制的中空圆球里,轻轻一摇,有颗弹丸在里边卟卟的响。
这是普通小孩玩的,她玩的,是阿娘找人特制的木响球。
原理和陶响球一样,不同的是,球内并非中空,里边有一条七拐八弯的羊肠小道,供弹丸从顶部入口滚到尾部的出口。
整个球体被切成小块,每一小块都刻有字,能够自由活动,上下左右,随意转动。若转错了,把球内的羊肠小道堵住了,弹丸就出不来了,像个小迷宫。
不,应该叫魔方,额,或许魔圆更准确些?她依稀记得,自己曾经玩过类似的玩具,叫魔方。
虽然不记得在哪儿玩的,反正她玩过。
还记得有一次,无论她怎么拧,木响球里边的弹丸就是出不来。她一生气就赏了它一丈红,从碎片中发现里边果然有颗小东珠。
她郁闷地跑去问阿娘,要如何才能把小东珠顺利放出来。
砸碎玩具走捷径,胜之不武。
“你看,每小块上边是不是有字?”阿娘耐心地教她,“等你识了字,把口诀念熟了,它自然就出来了。”
“喏,跟阿娘学,乾为天,坤为地,震为雷……”
好不容易等她识全那些字,就在那年的七夕之夜,她不记得听了谁的话,从候府的狗洞钻出去。
本想到街上看彩灯,谁知,她刚到大街的路口看了一眼,就眼前一黑,整个人被套入麻袋抱走了。之后被灌药,昏乎乎地被人抱离京城,运往偏远山区。
等彻底清醒过来,她已经在阿爹的身边。
第11回
原来,小郡主失踪,京里全城戒严搜寻而不获。
君王震怒,不仅派出明暗两路官员一边追查小郡主的下落,一边暗查背后是否另有主谋试图离间他和北月彦的君臣情分,更下令各地官署全力搜索追捕。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小郡主死了,主凶、帮凶一旦落网将处以极刑。
另,凡与此事有关联的一律诛九族!
诛九族,那是本朝最高级别的族诛刑法。
武楚建朝以来,从未用过如此残酷的刑法,顶多诛三族。前朝倒是用过一次,在暴君年间。
丰元帝不惜动用此法,掀起普罗大众对暴君年间充满血腥的回忆,心有余悸。使人以为,当朝君王不惜与暴君并肩,可见对小郡主、对定远候有多重视。
民间纷纷赞叹今上有情有义,是否明君暂且不论,一代心胸豁达的贤君他当之无愧。
而在当年,在陇南地区平乱的定远候也收到了消息。
为了找孩子,他首次传书给国内各地的驻防将领,恳求众人看在同为一朝武将的份上,帮忙设关卡寻人。
他的忙,哪个敢轻易相帮?
找人是官署的事,驻军稍有动作就会被人察觉,一旦报上朝廷,大家吃不完兜着走。
若将来他犯事,自己被视为同党,下场堪忧啊。但换个角度想,定远候身为前朝王族之后,万一嫡女死了,他一气之下反了要复国,成功率至少有五成。
到那时……
哎,各地将领不禁左右为难。北月氏多勇武之辈,凡事皆有可能。
正当大家犹豫不决时,天家的一道“寻回安平郡主者,无论官员黎庶皆可加官晋爵!”圣旨犹如及时雨,彻底让大家放开手脚,在各自的辖区大肆搜捕。
就这样,从失踪到找到,一共耗时21天,终于在东部边境的一座小城城门口截住三名菜农。
……
以上,是季叔给小郡主讲的睡前小故事,跟她讲父母的诸多不易和难堪处境。
至于元昭自己,从被绑走的那天起一直被灌药,迷迷糊糊地被运走,险些出了武楚的地界。
由于长期昏睡,路上的事她不记得了。
记忆最清晰的,便是她获救的那一次。当时她被塞在装满青菜的大箩筐里,由于天气炎热,一股浓烈的烂菜叶腐味涌入鼻尖,把她熏醒了。
刚醒,意识混乱,四肢软麻无力。
但四周的味道实在太臭,没法忍,她奋力挣扎想找出口。可浑身无力,整个人缩蜷成一小团,头顶似乎被什么东西压住,很重,她往哪个方向都推不动。
那是她儿时记忆里最可怕的一刻,不知身在何处。她醒了,昔日伺候的人一个都不在,包括阿娘。
“有没见过这个小孩?一个四岁的小丫头,长这样的……”
“军爷,真没有,我们成天忙着地里的活,哪有机会见外人?瞧,今儿一早推菜进城摆卖,日头大,菜闷烂了不少,眼看时辰不早了,得赶紧出城回家……”
听着外边的声音,意识渐渐回笼,蓦然想起自己爬出狗洞的那一幕……不等她想出个所以然,听见压在头顶的什么东西被用力拍了几下,随后听见:
“呸,烂成这样,难怪没人要!走走走……”
“哎哎,谢谢军爷!”
糟糕!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自己若错过机会,永远别想再看见阿娘和姑母了!哦,还有姑父陛下,还有那个不知有什么用的阿爹!
一想到这里,浑身顿时充满力量,嘿——
高举双手尽全力往上一推,压在头顶的那块东西被成功推开一边。力气太小,仅能挪动石块一小点位置。可对她来说足够了,忙往松动的地方双手一伸。
抓住箩筐的边缘,借力让曲蜷的双腿用力一站,筐里的青菜卟簌散落。
成功啦!
她看到刺眼的光芒,和城门口人来人往无比惊愕的目光。那三位菜农见状一惊,果断往人群里钻,周围的官兵和将士们一看,嗬呀,到手的加官晋爵哪里跑?!
“快,抓住他们!”
这时,一名身穿皮制铠甲的军吏和两名手下来到她跟前,手拿一张画像疑惑对照。不怪他们,真人和画像不太相似,画像的小郡主娇憨,眉眼清澄灵动。
眼前这位小姑娘篷头垢面,双目无神,头顶几片黏糊的烂菜叶,正仰起小脸拼命呼吸新鲜的空气。
不哭不闹不害怕,和四岁多的孩童性情不符。
“小……郡主?”军吏与手下对视一眼,迟疑地唤了声。
此时的小元昭已经缓过气来,闻声瞅了瞅对方,再看看不远处的骚动,发现那三位菜农已经被擒住,小眉头一皱,伸手往那边一指:
“该死的贱奴!赏一丈红!”
居然把她堂堂郡主放在这么臭的地方,该打!狠狠地打,打死为止。
稚童的声音虚软无力,却煞气腾腾,还把宫中刑罚一丈红挂在嘴边,是那位深得圣宠的小郡主无疑了。三人按下加官晋爵的惊喜,不敢迟疑,当街行礼拜见:
“小吏见过安平郡主,郡主万安!”
万安,此时此刻,再没有别的词更适合她了。
在场的老百姓和军士们见状,纷纷跪下的跪下,拱手行礼的行礼,高呼“郡主万安”。
至于那三位“菜农”,当然不敢即刻行刑。
毕竟,眼前这位小郡主尚未得到证实,人可以认错,但不敢滥用刑罚。反正三人跑不掉,等确认她的身份,就能领郡主的“赏”了。
……
就这样,她被那三位军吏带到官署,换一拨人护送,一路辗转,很快便来到传闻中的阿爹跟前。
阿爹,公主阿姊口中的亡国奴,是位身材魁梧,英武不凡又面容慈祥的男子。
当他看到被一名将士抱在怀里,努力维持威严,明明疲惫至极却睁大眼睛不敢睡,生怕一觉醒来又被坏人扛走的女童,不禁热泪盈眶。
根据姜夫人信里所描述的:相貌平平,戾气满身,脾气倔强……
嗯,是他女儿无疑了。
当然,自家血脉不容混淆,他另有法子验证——“小东姁?姁儿,姁儿?”
东姁,是他给嫡女取的字,除了夫妻俩,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哦有,小元昭知道,因为阿娘常跟她讲,唤她这个名字的男子是阿爹,一个会保护她的人。
听到这个名字,当时又累又怕又要强撑精神的小姑娘顿时哭出声来:
“呜,阿爹——”
……
“昭儿?”梦回午夜时,一只温暖的手盖住她的额头试热,温厚的男声轻唤,“昭儿别怕,阿爹在这儿呢。”
见女儿陷入梦境醒不来,坐在榻边的男子抬手拍拍她的小脸蛋。
这轻轻的一拍,让满头大汗的小元昭双眼猛然一睁,从梦魇中醒来。
第12回
缓缓神,元昭终于清醒,有气无力地唤了一声:
“阿爹?”
“嗯,差点被老虎叼走的滋味可好啊?”见她神态无恙,定远候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放下,调侃闺女道,“还想不想打熊掌?”
山大虫是民间的称呼,虎豹熊狼狐等野物,书籍里均有记载。
“嘻嘻,想,”不理阿爹的调侃,元昭笑得眉眼弯了弯,“等我好了,再进山打那两头熊。”
看白天那种情形,被插了几刀的大老虎估计死透了,唯有把希望寄托在传闻中的两头熊身上。
至于自己的初战告败,无妨,她不在乎一时得失,更不觉得丢脸。
脸是什么?能吃吗?她还小,功夫练得再好也比不过季叔等人,甚至洛雁都比她强。且在熊虎跟前,她尚是幼崽,不够它们塞牙缝的,自己打不过也正常。
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她迟早要赢回来的。
“为何一定要打熊?”定远候神色温和,不动声色地套问闺女的所图,“阿玉说过她喜欢?”
为一个下人的喜好去冒险,不是一个主子该做的事。
“她没说,”元昭笑意微敛,略微警惕地回道,“只是孩儿觉得,我堂堂大将军之女,所送之礼竟与旁人无异,何等俗气?我才不要跟那些女子一般无趣。”
这是真话。
“嗯,我儿心思巧妙,与众不同。”定远候并未呵责,反而问,“那你可曾想过,你把熊掌给了阿玉这等下民,以后拿什么去送给京城的姑父陛下和姑母?”
天家尊贵,岂能与庶民平等对待?
她今日把熊掌赠予庶民,意味着将来奉予尊长的礼物,要比送给庶民的珍贵十倍或百倍。熊虎是当今兽类的霸主,再往上就是珍禽异兽,得在神话里寻。
万一被有心人小题大做,逮住此事作把柄,将来她和家人吃不了兜着走。同样的,若等礼物送出她才想起尊卑之别,那就太晚了。
到时想抹平此事,阿玉必死,别无他法。
“我儿心善,若用之不当,善果与恶果何异?”定远候摸摸她的额头,叹道,“阿玉是良民,既已成亲,就让她在家侍奉翁姑,操持家务吧,不必在你跟前侍候了。”
意思是又要换人了?
“……”元昭默然,但在父亲温和的目光注视下,点点头,“嗯。”
次数多了,她已习惯父亲的安排。
从京里派出来驻守边境的将领是不能携带家眷的,可她的情况特殊,加上当年死活不肯跟陌生人(京里来的人)回京,陛下无奈,同意她留在阿爹身边。
本来,她是和阿爹一同住在营地的,军中的将士们一得空就教她功夫。
敢去打熊掌,就是功夫给她的勇气。
啊,话题岔远了。
在军中,她的饮食起居都由阿爹和季叔等人安排侍候的。等到六岁,阿爹便在离营地最近的县城设临时的将军府安置她。
原本在府中侍候的,是阿爹致信回家找阿娘要的仆妇。
阿娘趁送仆妇过来时,偷偷乔装打扮跟着一起来看过她,给她带来许多书籍和玩具,还布置了一堆功课让她每天按时做。
等将来回京要考的,考核不通过,不许进家门的说~。
啊,又岔远了。
不幸的是,阿爹就像一块砖,哪有叛乱往哪搬。两位仆妇一个在迁徙途中水土不服,成天吐得死去活来;一个在叛军刺杀大将军的一场混乱当中受重伤。
小阿昭看到她们难受,有点感同身受,哭着让阿爹把她们送回阿娘的身边。
就这样,俩仆妇被先后送了回去,如今在阿娘的庄子里当差。之后,阿爹让阿娘不必送人来了,他每到一个地方,就找当地妇人照顾孩子,不定期换人。
算算日子,阿玉母女算是陪她最长时间的,该换了。
按理说,权贵人家的孩子都有奶娘,她也不例外。小时候,她曾经好奇地跑去问阿爹,因为她不记得三岁前的事。
阿爹说她也有,还是两个。
可惜,她们在宫里时,一位得急症没了;另一位因手脚不干净,被月贵人逐出宫去。
据悉,贵人心善不严惩,可那位乳娘的家人怕惹祸上身将她轰出家门。她走投无路,一时想不开便在城外的一片树林里吊死了,无人收尸被抬到了义庄。
坊间传闻,定是那乳娘得罪了贵人惹来杀身之祸。
毕竟,她要奶的孩子是前朝暴君一族之后,天生有视人命如草芥的德性。真相如何,外界无从得知;而外间的流言宫中贵人一无所知,就算知道也枉然。
虽是贵人,亦有百般无奈随身,阿爹如是解释。况且,一个奶娘而已,不值得劳神。
“阿爹,”小元昭想起方才的梦,不由得一脸神秘地悄声说,“我想起那个哄我出府的人了……”
当年被拐,追查此事的官员给定远候府的解释是:无人主使,纯粹是她倒霉碰到两个拍花子的。
得知她是定远候之女,贩子怕惹麻烦想直接弄死的,谁知传出诛九族的圣旨,顿时吓得不敢动手。又不敢把人送还,便打算把她运出武楚,扔到大齐去。
大齐人最痛恨北月氏,若得知她是定远候之女,八成直接弄死。到那时,她的死活就不关贩子们的事了。谁知关键时刻,她醒了,把三个贩子送进牢里。
可她身为受害者,惊吓过度,忘了很多细节,问不出什么东西。
等审查完毕,那三个人被赏了杖刑,替小郡主解气。
由始至终,定远候一家无人见过那三个贩子。等看到他们的尸体,一切都已盖棺定论,结束了。
“哦?是谁?”定远候好奇地看着闺女。
“是二娘身边的采屏。”小元昭很肯定地说,“她说姊姊们在路口等我,让我一定去。”
侧夫人是长公主,定远候让嫡女唤对方为二娘,算是一种地位的肯定。凤氏欣然接受,她喜欢热闹,经常邀请候府的女眷们过府一聚,包括孩子们。
受姜氏的影响,凤氏对待夫君的姬妾们同样和善大度。
小阿昭在家里住时,府里的庶姊们待她挺好的,阿娘也鼓励她和她们一起玩。得阿娘的允许,她偶尔随庶姊们到长公主府一游,识得二娘府中几位侍女。
可惜,姊姊们能经常出去,她不行,阿娘老拘着她。
可怜的她,曾经在宫里横着走的主儿,如今被拘在一小方天空里。这不,那天采屏和长公主府的几位侍女奉命给阿娘送节日礼时,悄悄告知她这个计划。
她兴奋极了,于是自投罗网,把自己送进贩子的麻袋里。
“好,阿爹知道了,”定远候微微一笑,替孩子摁实被子边的缝隙,“快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毕竟是病人,小元昭确实累了,闭眼不久便睡着了。
等她睡着,定远候才起身离开。
至于那位采屏,在孩子失踪不久就病死了。这,便是他恳求圣上让孩子留在身边学武的缘故。
第13回
夜色已深,将军府书房的铜灯依旧透着亮光。
“候爷,京里可是出事了?”季五一边整理各地传送信息的竹简和军中的文书,一边疑惑道,“不会又是调令吧?”
这些年,他跟着候爷不知转了几个地方,就是不能回京。
仿佛偌大一个武楚朝,就候爷一个能打仗的。其实所有人都明白,有人不希望他回京。甚至有人猜测,今上最希望他死在外边。
如此就不必凤氏动手,遭世人非议了。
“唉,”定远候叹气,从摆放整齐的文书中取来一份看了看,一心二用道,“圣上作主,把昭儿与丞相之孙定的亲取消了……”
丞相姓孟,当今孟太后之弟,和元昭定亲的是孟家嫡系的二孙子。
这位孟二公子从小聪慧好学,五、六岁时已经知五经能诗文,九岁时敢和其祖父张丞相的门生展开一场辩论,一时间名声大噪,其过人的天资广为人知。
先不论输赢,他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胆识,且屡次让对方哑口无言,甚至恼羞成怒不顾身份地骂他“小子无状”,足以让圣上对他刮目相看,当即为他指婚。
那时,元昭才五岁,回到阿爹身边不久。
这门亲事可谓门当户对,不算辱没任何一家,如若顺利倒算一桩美谈。坏就坏在,自打定亲后,鲜少生病的孟二公子三天两头就生病,要么出意外。
无论是病倒或者出意外,经常一躺就是一两个月,愁煞人也。
好端端一位才华横溢的小公子,突然变成弱不禁风的病秧子,让孟家人情何以堪?
孟太后也着急,好不容易母族出了一名才华倾城的侄孙儿,岂容有失?赶紧召来太卜令刘简,让他算一算,到底孟二小公子招惹了哪路凶神恶煞。
刘简闻言,悄悄抹了额际的一把冷汗,不知从何说起。
孟太后见状,顿感不妙,气急催促:
“你倒是快说呀!”
“回太后,太后可记得八年前,八皇子与小郡主同年同月同日同时辰出生么?”
天意难测啊!
当年丰元帝把姜夫人接到月贵人的云桂宫,巧了,云桂宫和玉香殿相邻,宫中的杨美人也是身怀六甲。
姜夫人发作时,杨美人听到动静估计心里害怕,不慎动了胎气,孩子早产。
“又如何?”提起陈年往事,孟太后不由沉了脸色。
太卜令突然提到那个小丫头,铁定没好事。圣上居然问都不问,就给自己母族最出色的侄孙儿定了北月族的女子……
哼,此女八成就是祸源了。
“八皇子乃将星入命,将来禄高权重,有统御千军万马之能,是吉星!可小郡主伴将星出生,福无双至,有吉必有凶,不是早夭身子弱,便是克亲之命……”
若是男子,定远候府在劫难逃;可她是女命,又出生在武候府中,凶煞之气受刚正之气压制,凶险大减,顶多对父母以及夫君有点影响。
“那你为何不早说?!反而任由陛下给她定亲?”孟太后勃然大怒,指着他的额头骂,“刘太卜,若哀家的侄孙儿有个三长两短,定让你刘家陪葬!”
“太后息怒,并非臣不说,”刘简百般无奈,“原本,陛下欲将小郡主指给太子……”
孟太后一愣,缓缓跌回坐榻:
“……”
皇帝的意思她明白,不能处死定远候,还要靠他率领兵马平乱,就得捧着北月家,哪怕做个样子。若皇家一直依靠北月氏,那么宫中就不止一个月贵人。
对于北月氏的女子,太子可以不喜欢,但必须给她一个名分,永结两家之好。
等刘太卜看到两人的八字,吓了一跳,连忙告知圣上。得知她命格凶险,丰元帝只好作罢。由于半信半疑,便尝试着指给孟丞相的孙子,看看后果如何。
假如太卜算法有误,孟相位高权重,不算辱没北月氏的门庭,定远候想反对也找不到理由。
万一太卜算对了,最坏的情形就是毁婚。
在此之前,关于俩孩子命格的事不许外传。
道理孟太后都懂,可眼见侄孙儿病得一天比一天重,心急如焚的她什么都不顾了,亲自去找皇帝为母家的侄孙子说情。
百善孝为先,母命难违,皇帝只能依从。
但,小郡主克夫一说不许外传。孟家要毁婚,必须想个万全的法子。为表诚意,丰元帝特地派亲随孙德成,陪同孟家人拿着婚书前来商议。
“孟二病成这样,孟家却跑来退婚,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无论怎么谈,终归是小郡主吃亏。”季五听罢,脸色不太好。
女儿家被按上克夫的名头,将来谁敢娶她?
“此事容不得我们作主,圣上派孙内侍陪孟家人前来已经是放低姿态,本候拒绝不得。”定远候蹙着眉心,缓声道,“所幸,昭儿今日恰好也受了伤……”
主仆多年,季五一听这话,猛觉眼前一亮:
“对啊!”
孟家说小郡主克夫,北月家也可以说孟家克妻。小郡主与候爷住在营地时深得众将领的喜爱,教了她许多杂七杂八的功夫。
这调皮孩子,以为学了几招能飞天了。
几年下来,平均每年摔伤、打伤,被兵器误伤成了等闲之事。就算受了伤她也不安分,经常逗猪遛狗,与当地官员的子女打架等等,受过的伤何止一回?
今天又跑去打熊,受到惊吓,还搞得一身伤……
“对了,候爷,看护郡主的那些侍卫该如何处罚?”小主人的事解决了,季五汇报道。
“明日让他/她们去猎熊,猎到为止。”定远候不假思索道,“你派人看着,阿昭身边不留无用之人。”
“属下明白,”季五沉吟了下,迟疑道,“还有阿玉,郡主担心她将来受夫家欺负,属下便建议认她为义女,不知可否?”
“多一个亲人多一份牵挂,你自己看着办。”定远候抚须看公文,不强求。
“那就认吧。”季五直爽道,“挂个名而已。”
阿玉一介不起眼的平民,若将来用得上,行事也方便。能让小郡主出言维护的,必有过人之处,比如忠心。
当然,想换取别人的忠心,首先得付出……
于是第二天,阿玉出门子之前,季五亲自带人送去小郡主和自己的贺仪。并告知阿玉母女,小郡主一直想猎两张狼皮当贺仪,没想到昨日被大老虎所伤。
天家使者正在府中作客,不宜说熊皮。
但是,小主人的伤不能白受了,有些心意既然做了,就该让人知道。顺便把郡主担心阿玉将来受婆家欺负,要他收之为义女的事说了,征询娘俩的意见。
能认将军府的管事为义父,娘俩求之不得,当即行了认亲大礼。
三人低调行事,不欲声张。
得知小郡主为自己做的事,和为了自己不惜冒险,阿玉铭感五内,欲到将军府探望。
可她今天出门子,于礼不合,只好往将军府的方向含泪跪别。
第14回
清晨,元昭醒来,发现侍候自己的人果然换了,连洛雁她们都不在,八成是扔下她偷偷猎熊去了。
她动了动左臂,嘶,痛……
也罢,她这副状态去了只会拖后腿。
自我安慰完毕,任由婢女们动作生疏地服侍她洗漱,喝水,再替她梳妆,换上一身轻便的练功服。阿爹经常教导她入乡随俗,出门在外诸多不便,得适应。
若不习惯,他可以派人送她回京。家里有锦衣玉食,高床暖枕,阿娘身边的人更是服侍周到。
那肯定不行,家里住得舒服,可规矩也大。
在家里,她三步不迈,不能轻易踏出府门。还要学老多东西,闷都闷死。跟着阿爹,她至少能够随意踏出大门口,换身衣裳就能和附近的小孩打成一片。
比如现在,她在阿爹这儿,每晨早起先练功;在阿娘那边,晨起先做的是朗诵,区别可大了。
小孩子的病来得快,去的也快。
昨晚发热,全身虚软无力。今朝起来好点了,她躺不住要出来练练。
要有好身手,才能猎到好东西。
由于左臂被划了几道痕,疼啊,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元昭只好用右手握剑比划,练习招式。尽管如此,她的每一个动作依旧牵扯左臂的伤口,隐隐作痛。
她的剑是真剑,短小些,但寻常的小孩提不动,挺沉的。练了半个时辰,她已经满头大汗,累的,也有痛出来的冷汗。
一个挥剑跃起,没站稳,啪声摔倒。
“哎唷,郡主,您没事吧?”一道站在院门许久的身影见状,匆忙赶到扶起她,一边心疼地骂着那些婢女们,“没点眼力见儿,一个个傻站着像根木头人儿似的……”
婢女们离她最近,反应却慢了一拍,被这突然冒出来的人骂得有些慌,手忙脚乱的。
被众人七手八脚地扶着,为免加重伤势,元昭推开她们:
“你们去把剑放好,然后各自忙去吧。”
“诺。”
见她没有责怪,婢女们松了一口气,齐声应了,再不约而同地放开她,跑去捡地上的剑。
她们骤然放手,让刚站起来的元昭差点失去平衡摔倒,不禁哑然:
“……”
罢了,阿爹能在这座小县城里找到懂规矩的奴婢已属不易,她要适应。毕竟,阿爹身边只有一个季叔和两名随从,日常很多事要亲力亲为,不指望旁人。
就连目前在阿爹麾下的三哥,也是一名亲信,两名随从。
与之相比,她身边最多人伺候。
“这,这,”她想得开,跑来扶一把的阴柔男子倒气得直瞪眼,“这帮不中用的奴才……”
果然,让男人带孩子就是不行,活得太粗糙了!
“你是何人?”元昭不在意奴婢们的失态,回头瞅了身边扶着自己的男子一眼,“为何能进本郡主的内院?”
对方唤她郡主,还特别熟练地替她喝斥奴婢,可见是……熟人?
瞅瞅,此人约莫五十多岁,脸白无须,举止言谈阴声细气地。见她打量他,男子立即笑眯眯地放开手,双手拿着拂尘安置身前,微微欠身。
“郡主,可还记得奴婢?”
奴婢?记得,当然记得,元昭打量着他,脑海里闪过一幕幕熟悉的画面……就是忘了名字。
“我记得你……”到底是哪个,挠头,面容很熟悉,她还隐约记得,“一丈红?”
好像,此人与一丈红的关系很近。
“哎哟,郡主可别吓唬我这把老骨头,”男子似乎吓了一跳,作势退开几步,“年纪大了,身子骨脆,受不起您的这份赏赐。”
嘻嘻,元昭小嘴咧咧一笑,孩童的天真笑容使人心情愉悦。他退开两步,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
“内侍监孙德成见过郡主,郡主这些年过得可好?”
内侍监,主管宫廷内务的官,可自称臣或者老身,不必再自称老奴。他此番低调出行,身着普通衣冠,外表改变不少。
小郡主年幼,又相隔多年未见,自然认不出来。
他奉陛下之命,陪同孟家人一起洽谈小儿女的这桩糊涂婚事。今儿一早,双方家长已经在前厅议定,实在是俩孩子八字相冲,水火不容,只好解除婚约。
并非退婚,尽量不影响双方的声誉。
另外,陛下密旨,让他独自见一见小郡主。
作为天子的近臣,很多事不必直接点明他也能猜到几分。童言无忌,孩子的话往往能暴露父母的日常举动和真实的心思。
可是,面对他的请求,定远候不见丝毫犹豫,随手放行了。不知是粗心大意,还是光明磊落不怕遭人算计。
“免礼。”经提醒,元昭恍然大悟,“我记得你,姑父陛下的近侍。”
至于升不升官,她暂时未能理解。
“郡主好记性。”孙德成并不介意,夸道,“陛下这些年一直惦挂着您,这次特意派臣前来探望,还给您带了最爱吃的点心……”
言毕,朝院门口招招手,一直安静在那儿候着的四名小内侍依次捧着物件进来。
孙德成是宫中内侍,指挥婢女摆案易如反掌,何况还有几名侍人帮忙。元昭任他们忙着,自己回内室更衣,等出来时已经摆好小食,一碗肉羹味香浓郁。
在清早,肉羹和光白滑美的面片汤是她雷打不动的吃食,顶多加一份量足的肉馅烤饼。
没办法,日常运动量大,饭量经常见涨。
今日又添了几样,有粉餈、枣糕、松黄糕和榛子酥、核桃酥、松仁酥等。
都是她爱吃的,垂涎三尺啊!她开心地跑到短足案前席地而坐,正要伸手,却被孙德成制止了,让她先朝皇宫方向谢了恩,再放开肚皮吃。
元昭拿起一块核桃酥自己啃了一口,左手拿起另一块递给坐在旁边的孙德成。
“你也吃。”
“谢郡主赏,这是圣上给您的恩赐,臣不敢受。”孙德成笑着言罢,见她左手不便,旁边的婢女们又傻乎乎的,索性亲自伺候她吃,“郡主,您这手怎么伤的?”
食不言寝不语,无论在前朝或本朝,从未有人真正实行过。除了亲情冷淡,或者自诩清贵不晓变通的人家。
就连当今圣上,也经常与臣子们边吃边聊,相谈甚欢。
“打熊伤的。”对方的推拒,元昭不以为忤,“本想猎两张熊皮给阿娘、二娘,可阿爹说熊皮珍贵,要献给姑父陛下和姑母。那行吧,可没想到林子里没有熊,有老虎……”
本该如实告知,但想起昨晚阿爹的话,便下意识地省略阿玉的熊掌不提。
其余的都是真话,她不撒谎。
第15回
说起打虎的经过,听得孙德成一惊一乍,直呼小郡主英勇,颇有乃父之风。
把个小丫头逗得咯咯直笑。
严格来讲,元昭也算孙德成看着长大的。
从小小的、彻夜哭闹不止的一团,长到受人冷落的两岁小娃,再到人人避之不及的小煞星。几年不见,昔日那仗势欺人的小娃,长得像朵娇嫩的花芽儿了。
可惜长在北月家,未来的人生早有旁人替她规划完整,偏离不得。就算孟二小公子不合适,余生这么长,总有适合她的人出现接了这口锅。
“孙监……”
正在感慨间,孙德成突然听到小丫头自编的称呼,忙笑道:
“郡主,您可以称呼微臣孙大人。”
“孙大人?好生疏的称呼,我们这么熟了,你可不能升了官就对我撒谎。”元昭边吃边瞅他一眼,满脸的认真。
“不敢不敢,郡主有何吩咐?”
“吩咐倒没有,就想问问,我长得跟阿爹阿娘像吗?”
“……”没想到她问这个问题,孙德成不由愣了下,“当然像,郡主为何这般问?有人拿这个说事欺负您?”
“嗯。”元昭郁闷地点点头,把点心啃得格格响。
原来,定远候出征时,朝廷派了督军御史一路随行,监督军务。此人姓吴,乃皇家亲信。与监军不同,他有领军权,而监军只有监察权和上书的密旨权。
既有领军权,自然拥有属于自己的将领和队伍。在朝中又有皇亲贵戚的照应,他们根本没把定远候放在眼里。
平时危险的战役由他去,稳赢的由他们来,就等着将来扛一身军功回朝廷领封赏。他们针对定远候就算了,竟还拿小郡主的长相嘲笑定远候的子嗣不纯。
说白了,就是暗指小郡主并非定远候亲生,污辱姜夫人的清誉。
“这帮子该死的,”孙德成恨恨地骂了句,问,“候爷就这么算了?”
“不算能咋滴?”元昭皱着小眉头,万般憋屈。
那时的她才六岁多,经常在营中溜来钻去,无意间听到那些人扎堆闲话口无遮拦污辱自己爹娘。她年幼,打不过,那些又是糙人,自己骂赢了也不解气。
一时怒火攻心,丧失理智,她溜到营外的山野林深处摘了一把断肠草……本想让对方一锅端的,不料被洛雁她们察觉及时制止恶行,把她拎到阿爹跟前。
“敌众我寡,敌强我弱,奈何?当退让一时,静待时机反击,这叫让威。用兵和对敌一样,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若三者缺一,即使你赢了,也必定留有后患!”
“傻孩子,你今天这把草扔进去,明天我们全家人头落地,这就是你的计划?”
阿爹端坐高堂训斥她时,老脸上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神态,让小元昭羞愧难当。
哎,她果然不是阿爹亲生的,太蠢了。
之后,每到一处,阿爹总在附近的城里设临时将军府安置她,不让她有机会见到那些爱嚼舌根的坏蛋。
当然,在孙内侍监的跟前,自己摘断肠草的事只字不能提。
“阿爹说,被人讲几句又不会少块肉,耳不听心不烦,眼不见心不乱,就把我扔到这将军府里自生自灭。”元昭一脸妥协地啃着酥饼,“等我将来回京,去瞅瞅那位吴督军的孩儿有多像他……”
如果不像,她就把“吴督军的儿子不是亲生的”告知那些在茶馆里说书的人知道。
噗,小姑娘的坦诚相告让孙德成哭笑不得。
“可不许这么做,若被陛下知道,定会重重罚你。”他不是吓唬她,这是事实。
“哼,罚就罚。”元昭有些小赌气,“我知道,出了宫,一丈红对大家不起作用,那我也不能任人欺辱。姑父陛下说过,我是他封的郡主,不能给他丢脸。
阿爹胆小,我才不怕那些人呢。”
“对对对,郡主自然不用怕他们。”孙德成怕惹起她的性子,耽误自己的问话,连忙岔开话题,“好了,不愉快的事我们不要想它,喝碗汤顺顺,别噎着……”
元昭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顺从他转移话题的心思,继续回答他其他问话。
她快八岁了,年纪不小了,儿时在宫里的记忆和跟随阿爹这些年的经历,还有三哥偶尔得空对她的谆谆教诲,使她多少有些明白自己一家人所面临的处境。
一直以来,父兄和母亲给她的印象总是顾虑重重,对任何人谨小慎微,生怕落人话柄。
有用吗?换来别人的尊重与认可了吗?没有。
她姓北月,注定一辈子仰人鼻息,对人俯首帖耳。正如阿爹所言,敌强我弱,该低头时要低头。
然而,不是每个人都配让她低头的……
就这样,孙德成陪了元昭一个时辰,问了许多事,也教了她一些规矩。比如猎到熊掌不能只说献给陛下和月娘娘,皇后是后宫之主,要排在月贵人之前。
当然,定远候不提皇后是有原因的。对方占了他堂妹的皇后之位,还想让他在言语之间恭敬谄媚,那不可能。
即使落魄,北月氏的傲气不能全丢喽。
从元昭的口中得知,定远候父子/女三人在外边的处境不太好,孙德成的内心略有几分同情。
临走前,对送行的定远候笑吟吟地感慨一番:
“看到郡主活泼伶俐,虎头虎脑的,微臣很为她高兴。可是候爷,郡主终究是女儿家,舞刀弄枪的恐怕将来遭人非议……您和姜夫人需多花一些心思啊。”
说罢,不等定远候回过神便上了马,与孟家人扬长而去。
婚书已经换回来,日后各自婚嫁,互不干涉,孟家人是一刻不想多留。孙德成身份特殊,亦不敢强求孟家多留几天歇歇脚,只说尽快回去复命不敢耽误。
来去匆匆,不排除他们去明查暗访。无妨,明人不做暗事,随便查。
等他们走远了,季五才敢疑惑地说:
“候爷,这位孙大人好像对小郡主颇为关心……”
莫非,是小郡主在宫里住的那些年结下的忘年之交?人缘不错嘛。
是啊,定远候深以为然地点头,目光深远。
据说,娇养在宫中的八皇子今年大病小病没停过。若被有心之人看到阿昭活蹦乱跳地跑去猎熊打老虎,得多招人恨啊!
孙德成这番话不知是有意无意,值得深思。
“公直道长到了吗?”
“到了,正在燕塞林郊的白云观歇息。”
“今晚把他接到府里,从明天开始,给昭儿安排时段跟他学道,不许再出门!”他听孙德成的意思,孩子可能要回京了,抓紧时间让她多学一些本领。
“诺。”
第16回
孙内侍监走了之后,阿爹来问她和孙大人说了些什么。
“说那个吴督军的坏话。”元昭胸怀坦荡,“就算这次陛下不惩罚他,京里所有人都知道我和姓吴的不和,居心叵测之人为了嫁祸于我,万一出手对付他呢?”
正好达到她借刀杀人的目的。
众所周知,北月氏的族人如今是夹着尾巴做人。只要家人保持谦逊低调,让姑父陛下抓不住把柄,朝廷还要依仗父亲的领兵才能,断不会任人诬蔑陷害。
“到那时,吴家人伤了白伤,死了也白死,还不用我亲自动手。我以后回京亦不必在吴家人面前当缩头乌龟,岂不快活?”元昭说出心中所想。
作为臣子,敬着公主皇子们是礼数,是理所应当。
要她向狗腿子们卑躬屈膝,那就太憋屈了,受不了。
“不知而自以为知,百祸之宗也。”定远候瞥闺女一眼,端盏抿了一口茶,“轻敌乃兵家大忌,你报复心重,最易被人请君入瓮。”
“阿爹怎知我轻敌?”元昭不服,辩道,“成人谨慎,可我是小孩,打不赢找救兵乃是常理。阿爹大直若屈,我大巧若拙,天家最是乐意。”
像北月这种亡国之后,最忌讳有一个贤明的名声。
阿爹已经屈从现实,他的子嗣若是蠢笨的,人家欢喜还来不及呢。
“乌先生平时就教你这些?”超纲了,定远候神色凝重。
“先生不拘小节,心之所至,必倾囊相授。”关于身边的事,元昭从不对阿爹隐瞒。
她是女子,不能去私学,阿爹便请了一位前程失意的儒士到府里教她学问。此人姓乌,名符,见她已经启蒙记性又好,便教她一些晦涩难懂的经典读物。
乌先生是位妙人,自知学生是个女子,将来于功名无望,索性想到什么教什么。
如此这般,足足两年有余。
“昭儿,你是女儿家,再大些就要议亲了。过几天让季五请位绣娘回来教你女红,其余的事有阿爹和你三哥处理,你就别操心了。”定远候不与她争辩。
“啊?学女红?”元昭一听,不乐意了,满脸的嫌弃,“我日间够忙了。”
先是乌先生的课,每日近百句要背诵如流,回头还要抄写十遍,包括注释与她理解的涵义。另外,字要写得好看,写得不好,待先生检查后再罚二十遍。
与今日的授课量叠加,一般孩子受不了,昔日伺候的阿玉就很同情她。都这样了,她还要挤出时间练功,玩阿娘给的猜猜猜小玩具。
哪有多余的时间学女红?!
“那也要学!”定远候决意不再惯她,“你是女子,又生在北月家,未必嫁得好。若嫁入寻常百姓家,事事要自己亲力亲为。你现在不学,将来谁替你做?”
以凤氏子孙的肚量,闺女的未来不容乐观。
唔,阿爹的话有几分道理,伤脑筋。
元昭蹙眉,袖手深思,最后决定了:“阿爹,我以后不嫁,我娶一个回来还不行吗?”没有她解决不了事,如果有,那肯定是暂未想到。
噗,定远候喷茶。
这死女子,屡屡口出狂言,差点呛死她爹。
也怪他疏忽,多年来一直把她当成男儿养。把她教得这般轻狂,愧对未来亲家啊!
如果她嫁得出去的话……
不管元昭的强烈抗议,第二天的破晓时分,阿爹回营地了。
听完乌先生早上的课,午间休憩片刻,然后在季叔的虎视眈眈之下,她拜了一位颇有江湖骗子风范的瘦道士为师。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庭院里,秋风习习,在树姿雄伟四季常青的苍松之下,一女童盘腿而坐,手肘撑在矮案前,支着下巴无精打采地看着公直道长摇头晃脑地念咒,啊不,讲学。
她眉头紧皱,似能夹死苍蝇。
即便不喜,也要耐着性子听完,免得阿爹又训斥她不够稳重。和乌先生的课差不多,师父念一遍,她跟读一遍,熟记,背诵,抄写五遍就能散学了。
有乌先生珠玉在前,元昭知道,这是一种试探。
等试出她的接受能力,苦难的日子才刚开始。
……
眨眼之间,到了阿玉携同夫婿归宁的日子。季五是她的义父,由他和郡主在府里接待。
近日来,南州边境的巡防营传来消息,燕蜀发生内乱,恐会波及南州。
巡防营的校尉正是元昭的三哥礼,燕蜀部落众多,与南州交界的地形险峻又复杂。定远候生怕有突发状况,这几天都住在营地处理军务,随时等候消息。
这一切,元昭一无所知,此时的她正在接见阿玉一家人。
成亲三日,阿玉虽含羞带怯,却和那位夫婿一样的春风满面,令人替她高兴。小两口陪同阿玉的老母亲先给郡主叩了头,再向认了义亲的季叔叩头行礼。
元昭虽年幼,礼仪亦要周全。赏了阿玉一副头面,了断这场主仆情分。
所谓的了断,不必直白与对方明说。阿爹说了,阿玉不必再到将军府伺候。况且季叔给了阿玉一份嫁妆,指点她在城里盘一间大点的铺面。
前边开店,后院住人,包括安置阿玉的母亲。
以后,小两口做点生意足够养活一家人,不必再给贵人们当仆从。
对于未来的生活,阿玉充满幸福的憧憬。她与郡主较熟,趁母亲和夫婿与义父闲聊,悄悄探问其伤势。得知无碍,始放下心中忧虑。
她自知今日一别,以后再想见郡主恐怕不容易了。
依依不舍之际,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简朴的深灰小布包,神色难得拘谨,略忐忑不安地递给元昭:
“郡主,阿玉家贫,幸得将军府收留我母女才有今日。无以为报,只寻得一块玉找人雕琢成玉连环,赠予郡主,望郡主日后觅得良人,恩爱和美共度此生。”
自己得偿所愿,亦祈求恩人一生康泰和乐。
“好,多谢。”元昭端着郡主架子,浅笑吟吟地接过,并嘱咐她,“女子当自强,日后你夫婿若敢欺你们母女,定要告知于我……”
她这话,把旁边正紧张的男子吓得连忙拱手告罪:
“不敢不敢,小民不敢……”
第一次进府见贵人,不懂礼仪,显得手足无措。让阿玉娘俩见了,不约而同地捂嘴轻笑。
“不敢最好,”元昭瞥他一眼,神色变得稍微严肃,“夫妇之道,有义则合,无义则离。若敢伤她俩分毫,即便本郡主不在南州,亦能治你!”
“是,小民遵旨。”
“郡主,牛平是老实人,别把他吓坏了。”季叔很同情这位小伙子,有心替他解围,“牛平啊,将军和郡主不可能在此长住,以后有事未必帮得上忙,你俩做生意要安分守己,别闯祸,懂吗?”
一番话,提醒三人不要仗势欺人,因为主家不会替他们背锅担责。同时嘱咐小两口,日后遇到难事,切勿大声嚷嚷与将军府的关系,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让阿玉认他这位义父,是为了震慑夫家的罢了,帮不上大忙。
如怕惹麻烦,大可以解除这层关系。
正如季叔所言,那牛平是个老实憨厚之人。除了感恩,承诺好好对待阿玉母女,并不介意妻子认的这门亲。
一场宾主,就此别过,相逢无期。
第17回
在接见阿玉一家的过程中,季叔的话似乎在打小主子的脸。一个前头承诺替阿玉出气,另一个马上解释做做样子。
小郡主不知习惯了,抑或是年幼听不出来?
在外人看来,季叔颇有奴大欺主之嫌。牛平是农夫,见识不多,却非愚笨。等离开将军府,坐上自家的平板驴车,他把心中的疑惑向妻子和岳母道出。
母女俩听罢,不当回事地笑了笑,阿玉告知他:
“府里一向如此,郡主年幼,虽然聪慧,阅历尚浅,考虑问题不够周全,将军让她一切听季管事的。”
原来如此,牛平恍然点头。
“你俩记住,”阿玉的母亲插了一嘴,“贵人们的事,我们要烂在肚子里,千万莫想攀附权贵。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在贵人们眼里,我等连蝼蚁都不如。
今日主家全了宾主情分,你俩从此安分过日子,以前的事不可与人提起,免得遭祸。”
“是,阿娘。”
接下来,小两口兴致勃勃地讨论未来的生活安排,驾着驴车到街市看铺面去。
……
送走阿玉一家,元昭在廊下打量空无一人的庭院,手里拿着阿玉赠的玉连环,恍然若失。自从离开皇宫,除家人会赠她礼物,再无外人送过她什么东西。
阿玉是头一个,有点感触。
哎,昔日热闹的府里少了阿爹和三哥,少了洛雁等人,阿玉母女也走了,刹时冷清了许多。
低头瞅瞅手中的那块玉连环,质地一般,雕功粗糙,线条倒是磨得挺圆滑,把玩时不怕硌着手。以阿玉的家境,能找到这么一块玉委实不易,难为她了。
“郡主,该回墨院抄书了。”旁边的季叔催促,“未时正要听公直道长讲学,时间仓促,耽误不得。”
得知今早有客到访,乌先生准许她歇半天,只布置了抄书这一项课业。显然是有意放水,让学生趁机偷个懒。而他自己,则到坊间的棋社找人斗棋去了。
学生聪慧,他这先生做得轻松惬意。
未时正,相当于梦里的所谓下午14:00。元昭抬头看看廊檐外的天空,嗯,晴空万里,云淡风轻,是抄书的好天气。
“季叔,我阿爹让你找绣娘了吗?”她把玩着玉连环,漫不经心地问。
“属下正在找,”季五如实道,“候爷让找绣功极好的绣娘,可南州这些小地方,绣娘遍地,好的却没几个,恐怕要费点工夫。”
哈哈,表情严肃的小元昭瞬间变脸,回眸朝他嘻嘻一笑:
“阿爹说得对,一定要找顶好顶好的!绣功不得逊于京城的绣娘,省得我回京被人笑话!”
一地一风俗,南州城的绣娘技艺再好,若创意、风格与京城人的习惯有异,就算不得好。
这样的绣娘,需回京城找最合适。
哎,能拖一时算一时吧。
“诺。”季五好笑地应下,“郡主若安心了,请速回墨院抄书练字,属下让人送些瓜果点心给您解闷。”
“好,加一壶冰镇乳茶。”有小丸子那种,她和厨子研究着用藕粉和糯米粉做的。元昭小手拍拍衣物上不存在的灰尘,神清气爽转身正要走,忽又回头,
“对了,洛雁她们呢?熊呢?”
唷,小祖宗仍惦着呢,季五神色如常地回禀:
“洛侍卫她们日前参与猎熊,学艺不精受了伤,已回侍卫营重新训练。”
至于熊,确实猎了两头,一头让给那三位游侠带回燕塞城领赏,一头归将军府。和那头老虎一起找人处理,将来把肉和皮毛送回京城献给圣上。
洛雁等人年少,初次与猛兽打游击难免受伤,不值多提。
“没死人吧?”元昭关心一句。
“没死。”
其中一名少年身受重伤,险些丧命的,幸亏洛雁、武溪替他挡了,武溪因此受了轻伤。
其余人等皆挂了彩,轻重不一。
成年侍卫无一伤亡,三位游侠倒是也挂了彩,不重,飞快地跑回燕塞喊人来抬熊回去游街。
燕蜀国土广阔,人口不算多,耕地开发的也不多。
到处是深山密林,时常有野兽出没伤害附近的居民,糟蹋农作物。南州、燕塞虽与之相邻,但居住人口多,平时侵扰农作物的多半是狼和野猪、黄鼠狼等野物。
但熊虎之类极少,不知为何,近日竟有三头猛兽出没在城村附近。
今两座城人人自危,据悉,燕塞、南州的官员们积极招揽游侠,派他们和官兵分批进山搜寻。来一回名副其实的敲山震虎,把那等凶猛野兽撵回燕蜀去。
“他们没找我将军府?”元昭一脸惊诧,有眼不识泰山哪!
啊,泰山在哪里?哦,在梦里,但不可说。
“南州官府找过属下商量此事,”对方不想惊动驻军,恳求候爷派亲兵帮忙,“驻军非外敌入侵与平乱不能动,亲兵负责保卫将军府,不参与官府的行动。”
省得被人扣上纠合之众,收散乱之兵,伺机叛乱的罪名。
这不,之前侍卫猎熊是悄悄的进山,不曾大张旗鼓,不曾通知两地官府,为的就是撇清嫌疑。
此等要事,季五从来不瞒小郡主。身为候爷家的孩子,不容许单纯。
“郡主,最近燕蜀、燕塞和南州各地不太平静,候爷和礼公子不能分心,您就别再偷偷溜出去了。”季五苦口婆心地劝,威胁都用上了,“除非您闲得慌……”
闲啊?无妨,马上找绣娘。
“……我又没说我闲。”真是的,元昭嫌弃地瞥他一眼,“我什么时候偷溜了?我是光明正大地溜……”
一边嘀咕着,一边背负双手像乌先生那般老气横秋,踏进用作教学的墨院做功课。
留下季五站在原地,无奈地叹了一下,叮嘱府中各位置的亲兵小心提防。尤其是盯着墨院,啊不,任何有小主子出没的院落必须给他盯紧喽!
放心,府里没有狗洞,人口简单,躲在屋顶的话一目了然。
这几天,元昭一直安分呆在府里。
季五仍不放心,给她安排了两名成年女侍卫在院里日夜蹲守,寸步不离。无妨,她行得正坐得端,何须怕人跟前跟后,形影不离?
既然不能出去,她一有空闲就与乌先生在府里折腾吃的,研究新食谱。
至于师父公直道长,除了课时,一般时辰见不着人影。
第18回
首秋清凉,昼暑炎炎。
午后,庭院里的树荫挡不住炙人的烈阳,尊崇大道自然的师徒二人不得不暂避锋芒,回屋里纳凉。
将军府的西侧院,被改成学堂的屋子四面通风,檐下垂帘摇曳。屋外竹林青茂,随轻风沙沙作响,倒使人平添几分沁爽的凉意。
课堂上,元昭正襟危坐,一副认真听讲的好学生模样。
实则双眸垂垂,时而眼皮惊乍一睁,还好,师父闭着双目念得声情并茂,勿扰。
趁此秋日凉凉,正好眠,小小孩童坐如松,神思不知所踪。
“……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取天下常以无事……”脱稿念诵的公直道长吟到这儿,略作停顿,左眼皮微睁,哼,“徒儿,说说你对本句的理解。”
被骤然点名,正在打盹的某人一个激灵,清醒了。
无妨,她是假寐,耳朵不聋,伴着师父的吟诵声入睡,啊不,入定的。
“不还是无为而治吗?可学生不以为然。君主无为,却又无所不为,那到底是为不为?君王不理国事,光有臣子如何治国?”
正如她家那位暴君叔公,他无为啊!这不,把江山玩脱了。
“还有前边的‘曲则全,枉则直’,‘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元昭顿了下,道,“学生不敢苟同,我不争,别人自有办法逼我去争……”
不期然间,翻出记忆深处从未与人提及的一桩旧事——
当年,小小的她在宫里十分孤单。二娘于心不忍,抱来一只小狸奴与她解闷。
那是她第一次懂得什么是开心,何谓心花怒放,它经常陪她四处转悠。有一天,她和小狸奴在后林苑的花丛中玩耍,六公主带着宫婢们笑吟吟地过来了:
“你一个贱奴之女哪有资格拥有狸奴?来啊,把那只不识好歹的小畜生剥了……”
脑海里重现当年的一幕,一股久违的泪意毫无预兆地涌出,无声地滑过她冷凝的脸庞,跌落地面。
那是她第一次懂得什么叫恨,第一次看到血腥的一团肉哭得愤怒无比。后来,她被姑父陛下带去看宫婢们受罚一丈红的血腥场面,心生快意,没有怜悯。
或许,当年的她最希望一丈红赏在那位公主阿姊的身上。可她知道不可能,对方是公主,是姑父陛下的亲生女。
在所有人的眼里,小狸奴仅是一只畜生。
公主只需佯装一哭,姑父陛下的心就软了,仅仅罚回宫里闭门思过。姑父陛下为了补偿小小的她,派人另寻一只新的小狸奴给她。
她不要,哭着要原来那只。可惜,她的小狸奴再也回不来了。
这份恨意,至今未消。
脸上有泪,元昭举袖随意一抹,红着双眸继续反驳:
“前文言,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化。不欲以静,天下将自定。我阿爹曾一心求道,道却让他金戈铁马,杀人如麻。师父,若他无欲无求,放下屠刀,天下肯放过我们吗?
是天下自定,还是我全家成为待宰羔羊?
通篇经文尽是劝落魄之人修身养性,委曲求全,保此一身罢了,甚是无趣。”
“无知小儿,你才读过几年书?竟敢大放厥词?”不过,公直道长并未生气,斥责一通后,重新闭上双眼,慢悠悠道,“既如此,你与为师做个尝试……”
尝试无为,什么都不做,顺其自然,看看师徒俩会不会死。
多说无益,实践出真知,让小徒心服口服。
做就做,元昭抿抿小嘴,不服气地趴在短足案前假寐,趁机偷懒。
“没长骨头啊?腰挺直!盘膝坐好!提气……”
一顿严厉喝斥猛如虎,使小徒彻底打消偷懒的念头,跟随师父在这炎热午后体会“大道无形”的清静。
时光飞逝,日渐西斜,长长的垂帘影子映在师徒俩的身上。
堂外的石径,一名女侍卫带着几名婢女捧着瓜果点心和蜜浆依次进来。在女侍卫的安排之下,井然有序地分案摆放妥当。
女侍卫叫何春,见学堂里的一大一小正在打坐,本不想打扰,又怕饿着小郡主。
季管事说了,郡主院里没有掌事的,杂务暂且由她打理。
“道长,郡主,先吃些点心吧。”让婢女们安静退出,她低声禀道。
点心已经被她和另一名侍卫仔细检查过,无毒,可放心食用。
“不吃,你拿走。”元昭眼皮不睁一下,稚声道。
啊?!何春微怔,刚要劝说,便听到堂前的道长开口了:
“不吃,就是有为。”
“不吃不动,哪里有为?”元昭不服,老道士惯会强词夺理。
“上苍降雨,外边的竹林有水喝,能活。反之则亡,听凭自然的安排。”公直道长仍紧闭双目,道,“而你是人,却选择不吃不喝自寻死路,叫做有为。”
有吃有喝成活,才叫顺应自然。自我毁灭有违大道,终酿恶果。
“……”
何春见状,知道师徒俩在斗法,连忙揖礼退出,安静地回到院外守着。
学堂里,元昭心不甘情不愿地吃了点心。公直道长习惯一日两餐,后来见这里的点心精致可口,偶尔随意用一些。
吃完了,他长袖一拂,大步踏出学堂:
“走,跟为师出去逛逛。”
“啊?”元昭皱眉,难得做个听话的好孩子,“阿爹给我下了禁足令。”
“有为师在,怕什么?走。”
嘻嘻,就等他这句话,原本蔫了吧叽的元昭顿时精神抖擞,箭步跟上。
果然,何春二人得知道长要带她出去,赶紧知会季管事。约莫一柱香后,原本一身贵气的元昭换上平民的衣服,像个普通人家的小孩一蹦一跳地出了门。
人靠衣装,加上她的长相平凡无奇,使家传的王霸之气无用武之地。走在大街上,连曾经打过架的小孩都认不出她是将军府的小霸王。
人海茫茫,平民的长相都一样,某孩感慨着。
“师父,我们不是出来逛逛吗?”元昭摸摸跟前的一堵墙,神情莫名地坐在墙根下,“为何要坐在这里?早说要讨饭,我换套乞丐装。”
“何为乞丐?”公直道长怪异地瞅她一眼。
“叫花子。”元昭纠正。
一时不慎,把梦里的认知代入到眼前了。
这孩子古灵精怪的,公直道长瞅她一眼,而后闭上双目,一派仙风道骨地说:
“坐好,记住,一切顺其自然。”
哼,浪费光阴,元昭依言坐好,没闭眼,眼睛睁得大大的左看右看。换个位置看人来人往,观察众生百态,别有一番滋味,新鲜感十足。
静坐片刻,有位妇人挽着菜篮子过来,疑惑地打量二人一番,随后取出两块面饼和三枚小钱塞给元昭,低声道:
“拿好。”
道长在打坐,不好打扰。
元昭:“……”
第19回
不到一柱香,元昭的眼前多了一个箩筐,里边有新鲜的瓜果蔬菜,数枚钱币,有布袋装着的小米,一碗熟肉,一壶本地的南酒……她偷尝一小口,呛喉!
世人敬畏道人和巫师,认为他们有和天神沟通的能力。
哪怕两者互相鄙视,哪怕世间有不少冒充道人或巫师的神棍骗子。但在街头遇到方外之人,世人对他的尊敬分毫不减,忍不住要赠一点什么来聊表心意。
百姓的热情,公直道长不为所动,恍若一尊石像盘腿坐着。倒是旁边的元昭动了,谁往筐里放东西,她便向谁作揖,回赠一声:
“无量寿福。”
众生赐与师徒食物,师父高冷,一直打坐不理人。她只好代劳回馈百姓一声祝福,看着人们带着笑容离开。
难得清闲片刻,元昭疲累地坐回墙根下,问道:
“师父,我这算有为,还是无为?”
“无为。”
我呸~!元昭别过脸暗啐一口。
内心狂骂师千遍,脸上表情不能变。
独自碎碎念的她,没留意公直道长的右眼皮微抬,睨她一眼,心中好笑。这别扭孩子嘴硬心软,不必长辈提点,自己懂得回馈庶民最渴盼的祝愿,甚好。
与她那位暴君叔公截然不同啊。
可惜了,她是女儿身。
他曾问过侯爷对这孩子的期许,侯爷感慨万千:
“能有何期许?一个女儿家,能自保,通晓人情世故,明事理,将来找户好人家安乐度日,足矣。”
安平安平,只望她的命运如封号那般,安享太平。
唉,世事安能尽如人意?
但求尽己所能,无愧于心……
“好你个莽夫!撞到人还敢如此蛮横?老子看你不想活了!弟兄们,揍他!”
正当师徒二人各自吐槽开小差,忽闻路边有几位壮汉互相推搡争吵。很快,口舌之争演变全武行,一伙人当街打了起来,甚至有路人被莫名其妙拉入战局。
事发突然,师徒二人同时睁眼看个究竟。审视片刻,一个抚须眯眼,神情高深莫测;一个秀眉轻蹙,黑眸里充满疑惑。
最初是五个人起冲突,此刻也是五个人在打架。
然而,打架的这五个是路人和来不及跑开被卷入是非圈的小摊贩。
而最初的那五个……
事有蹊跷,她未来得及看出个所以然,就被打到跟前的局面给扰乱了思路。接二连三地有人被打飞,撞到师徒背靠的那面墙壁上,恰巧跌在二人的中间。
“师……”
元昭顿感不妙,刚要出言提醒,冷不丁眼前一黑,呼,又一次被麻袋套中,被人甩到肩后背起就跑。
她:“……”
特么的!她这辈子最讨厌麻袋!以为她傻么?被人套过一次会毫无防备?!被挂在麻袋里的元昭气得小脸通红,果断抽出绑在小腿上的匕首用力一刮——
嘶的一声,麻袋破口,她从里边掉了出来。
一落地,尚未站稳便挥着匕首飞扑那位依旧向前冲的麻袋汉子。而对方感到背后一轻,愣了下,就那么一下,脚跟处已传来剧痛。
反击来得突然,对方猝不及防。脚筋被割断,啪,摔个满嘴沙子。
元昭没杀他,也来不及杀。
对方的伙伴发现她逃脱了,目光惊讶地互相对望一眼,旋即向她扑来。至于倒地的那个,是死是活不重要,抓住眼前这位小人才是正经。
若活捉不住,死的也行。
难得她出来一趟,机不可失,几条大汉难道打不过一黄毛小儿?
元昭也不傻,一招得手,转身就逃,往相反的方向狂奔。
对方人多势众,自己势单力薄,那位高冷的师父连影子都见不着,指望不上,跑吧。她在南州城住一年了,每次出行均按地图的标记来,算是地头蛇了。
而那些人轻功不错,抓她之前想必调查过附近的地形,否则怎会选择这条无人的小巷作为撤退路线?
这条巷子,离师父所在的街道仅几步之遥。
因为巷子的两边是百姓家的屋背,有一两户商贾为方便出入开了后门。巷子的中间七拐八弯,曾经出过命案,平日里凉飕飕的,敢从这儿路过的人较少。
巷子另一端尽头的街市更加繁华,因为有暮市(夜市),成了本地商贩和百姓、外地来客的集中之地。
附近有一条小河,水质清净,吸引不少船只来往停驻。
到了那里,几人提着她便如水滴入海,瞬间杳无踪迹,像她小时候那样。既有预谋,这次如果让对方成功了,她未必有上一回的好运气,所以必须逃脱。
刚逃出巷口,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打斗声。她回头一看,顿时面露喜色,是何春和几名侍卫!
虽然他们乔装打扮,一身灰衣斗笠还蒙着脸,依旧让她一眼认出来了。将军府的侍卫当街打斗,无论什么理由皆要上报给官府的,抓到的人犯也要上交。
一旦上交,或许又得到一个“拍花子团伙作案”的结果。
有何春等人在,元昭放心地回到师父跟前一看,好家伙!徒弟被套麻袋拎走,师父不仅不慌乱,还十分淡定地在那儿坐着一动不动。
唔,这是她师父,阿爹找的,不能骂!
“师父,”一边吐槽,元昭灰头灰脸一身狼狈地站到他跟前,“我这次是有为,还是无为?”
“无为。”公直道长依旧两个字。
啊呸呸呸呸……他的小徒弟气得转身呸了一地。
没办法,不能骂!要尊师重道!唯有呸呸呸能表达她的感受。哈哈,公直道长见她炸毛了,生怕把她逼急了破防,做出欺师灭祖的举动来。
抬头看看天色,日落西山,已经到了酉时初(17:00)。
“走吧,为师带你吃顿好的。”
哦?呸了半天,心情略有好转的元昭一脸的怀疑:“我府里的厨子是整个南州城最好的。”
做的吃食最合心意,毕竟她有份参与研究。
“你个小娃儿才多大?吃过人间多少粮?大言不惭。”公直道长不理她,潇洒一拂袖,径自走了,“要么随为师来,要么随何侍卫她们离开。”
咦?他居然知道何春等人来了?
“可这里还有一筐!”元昭气闷,暂时抛开杂念,指着百姓们的馈赠扬声。
“它自有用处。”
话是这么说,可他人没打算停。
元昭:“……”
哎,命苦,有事弟子服其劳。于是这么滴,路人看见一位小公子气得鼓着腮帮子,把死沉死沉的箩筐搁在头顶。
哪怕压塌了发髻,一路小跑地追上那道任性的背影。
第20回
师父动动嘴,徒弟跑断腿。
整个黄昏时段,元昭拖着沉重的箩筐,随师父到一些僻静的角落闲逛,把筐里的食物分给路边或躲在角落里的流民、叫花子,或无家可归的孤儿和老人。
有路人看见了,感怀师徒俩的心善,特意跑回自己家又端了一些食物或者几枚钱币出来。
不用问,直接扔到小道童拖着的筐里。
小道童(元昭):“……”
民所赠,不能弃,只能一路派发下去。
从日落的余辉走到天黑,一直是徒弟在干活,公直道长顶多站定或找个地方坐着等候,丝毫没有帮把手的苗头。
在暗中的侍卫们于心不忍,派人回去请示季管事,要不要给小郡主送点吃的?从吃过点心到现在,已经快有两个时辰了。道长撑得住,小孩子不经饿啊!
“……不用,”季管事犹豫了下,果决道,“道长自有分寸。”
侯爷回营前留过话,小郡主和道长在一块时,一切听后者的。公直道长是什么来头,除了侯爷,没有人能比他季五更清楚。
他十二岁跟在侯爷的身边,两人十几岁出去访道。
甭看道长如今一副五十多的样子,实际上,主仆俩当年遇到他时,人家就长这副模样。还有那副清瘦的身板,拿杆秤称一称,体重铁定分毫不差。
侯爷追着要拜他为师,公直道长不理。
直到有一回,主仆在游历途中遇到一对夫妇遭山匪抢劫,两人救了那对夫妇。巧的是,夫妇俩正是公直道长的俗家侄孙和侄孙媳妇。
欠下一段因果,公直道长承诺会还,但果报不在侯爷身上。
后来,三位公子相继出生,侯爷带三兄弟去见了公直道长,对方指点了兄弟三人的武功,依旧不肯收徒。
直到小郡主出事被抱到侯爷跟前,再派人去请道长时。
估计道长也烦了,索性来一趟了结这段孽缘。
用人不疑,他肯来,侯爷喜出望外,把小女儿的安危全权托付于他。季五只是一名管事,不敢随意干涉道长的决定,随他去吧,派人盯紧点便是。
就这样,元昭堂堂的郡主当了一晚上苦力。
等来到师父所谓的“吃顿好的”的路边小面摊时,她已经累得只剩喘气,无力吐槽眼前这碗野菜面疙瘩的味道是多么的单调。
“好吃吧?”见她狼吞虎咽,公直道长慢悠悠地品着面汤,笑道。
“我又饿又累,甚都好吃。”元昭头也不抬,捧起比她脸还大的碗喝完最后一点汤。
公直道长听罢,笑了笑,不说话,继续吃自己的。
“师父,你为何不趁机教导我要惜福?”有的人被训斥惯了,一时不挨训反而不习惯,“如果我阿爹在,肯定让我惜福,毕竟有些人连口热汤都喝不上。”
比如今晚那些住在破庙里的流民,从她手中拿到小米,一脸的不可思议,像在问她真要把小米给他们吗?是否要拿孩子去换?
问了一遍又一遍,她最后懒得开口,不管别人问什么一概摇头。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公直道长喝完汤,抿抿嘴,道,“你吃喝不愁,也未必能过得比他们好。”
嗯,元昭深以为然地点头,而后瞅瞅四周,“那您为何带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吃?味道一般,您的胃口却不像平常那么刁钻……”
原来,师徒俩此刻的位置离热闹喧嚣的暮市长街甚远,南辕北辙,气氛迥然不同。
暮市长街人头涌涌,灯火通明;而元昭所在的街道,除了这挂着一盏昏暗灯笼的小面摊,还有摊主和师徒俩,整条小街空荡荡黑漆漆的,静得有些吓人。
“莫非师父想让弟子忆苦思甜?”除此解释,她想不出别的理由。
何必呢?她一向认为跟着阿爹的生活挺好,从无抱怨。一想到将来要回阿娘身边就脑壳疼,愈发珍惜眼前的自由自在。
“做人莫太刻薄,”公直道长训她一句,而后叹道,“为师初到南州时,曾被此摊的面食香气所吸引……”
那时,这儿的摊主是位笑呵呵的老汉,闲聊时得知,他一家住在山里,儿子、孙子是捕猎的好手,经常捕捉野味、采摘最新鲜的野菜给爹娘在家做面食。
听到这里,元昭微怔,随即发现眼前的景物在摇晃。脑袋也沉沉的,她心知不妙,扶着头喃喃开口:
“师父……”
话音未落,吃面之前喝的那碗清水里咚一下,师父往里边扔了一颗小丸子。
“勿慌,上苍自有安排。”
卟!元昭想吐血,都什么时候了还说教?一边吐槽一边端起碗咕噜咕噜地喝了。
本来,中年摊主听罢道长的话,尚不敢肯定自己已经暴露。但见道长给了小公子一颗丸子,顿时凶相毕露,咣地一砸碗,从桌底抽出一把锋利的刀砍来。
与此同时,从前后左右的屋里窜出几道黑影,屋顶也有,已经和将军府的侍卫打了起来。
其余的,包括摊主一齐向目标人物扑来。
刚喝下解药,体力尚未恢复的元昭以为要糟了,毕竟师父是个信奉自然大道的神棍,就算她死了,在他眼里恐怕也是顺应天命……
满脑子不好的念头,止于眼前骤然发生的一幕,那几位冲她来的黑衣人和摊主,已在电光火石之间败于公直道长的拂尘之下。
同时枯瘦的手一扬,与侍卫们搏斗的黑衣人均被暗器所伤倒地。
元昭:“……”惊得目瞪口呆。
“唉,无上天尊。”道长一甩拂尘,稳坐如山,面无表情道,“尔等抓人就抓人,何苦伤害无辜的百姓?”
“道长,”何春也很惊讶道长的功夫,但正事要紧,“此地不宜久留,您和郡主先回府吧?”
“也好,”公直道长淡然点头,“回头查一下此处摊主可还活着。”
瞧方才那位冒牌摊主的手艺蛮熟练的,估计在此有一段日子了。或许和今日抓到的那些人一样,守株待兔,找机会趁乱掳人。
何春领命而去,元昭此时已恢复体力。不必侍卫们护送,有师父一人足矣。
“师父,原来您功夫这么厉害?失敬失敬,”露了一手,师父的形象陡然拔高,让小郡主无比敬仰,“什么时候教教我?还有那解药我也要学……”
至于那些有为无为的,甚是无趣,不学了。
“贪多嚼不烂,只能选一样。”
“我嚼得烂,两样都想学。”千金易得,名师难求。
第21回
医药是不可能教的,主要是道长没那个耐性,明明说好的只教武功。
回到府里,公直道长仅喝了一碗汤,而后冷眼旁观,看着他的小徒弟连吃两大碗汤饼(馄饨)。
那碗依旧比她脸大,汤饼皮薄馅多,绿油油的菜馅看得人胃口大开。旁边摆着一份佐料,用辣子(茱萸)制成的辛辣之物,被她一个小毛孩吃得津津有味。
狼吞虎咽,仿佛之前在路边摊吃的面疙瘩已随着解药一同化为乌有。
嗯,食量大,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至于徒弟两样都要学的愿望,注定实现不了。
因她老子说了,北月氏的女子学医,将来极有可能去伺候凤氏一族。凤氏一族原本是伺候北月氏的,他们初登宝座,必定有人看元昭不顺眼,肆意凌辱。
与其跪着生,做父亲的宁可让她将来站着死。
“既然吃好了,”等徒弟吃饱喝足,公直道长有心考她最后一题,“为师问你,今晚最后一场是有为,还是无为啊?”
元昭吃撑了,挺着小肚皮靠着凭几喘气。坐没坐相,幸亏师父体谅未曾喝斥她。仔细回忆一遍,最终规矩地坐好,认真道:
“无为。”
“说说你的看法。”公直道长满意地眯了眼,两指捏着须慢慢捋着。
“先前我在家,自有婢女伺候吃喝,不会死;到了坊间,我会武,被人掳走时会反抗,身边又有侍卫跟着,定能逃脱;最后一场,师父武艺高强,就算弟子中了暗算也无碍。
这便是师父说的顺其自然。然而,这一切的变故尽在师父的掌握之中。您是高手,能够掌控全局,看似有为实则无为。是师父的无为,使弟子能够无为。”
尽己所能应对一切变故,看似有为,实则无为。正如一句话,这世间永恒不变的,就是不停在变的变化本身。
“哈哈哈……”公直道长听罢仰天而笑。
孺子可教也。
今日一整天,除了考验她的悟性,更想看看她的品行和忍耐力。若品行不好又耐性不足,本事太高反而不妙,容易成为祸害,他随便教几招应付一下即可。
大不了,他与定远侯的这份孽缘再延续到下一代也行。
他看过定远侯的面相,是个多子多孙的命,总有还清的那一日。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的老来女竟也是个天资了得的孩子,其良善的心性不输于那位长子。
“师父,”趁师父高兴,元昭乖巧地向他讨教,“弟子记得前边教的‘不出户知天下’,我要怎样才能学到这本事?”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句话容易做,反而不出门就能知道天下事……颇有难度,除非外边有人给她传递消息。
想到这里,元昭挠了挠下巴。
师父的本领属于危难时刻的保命功夫,信息则是保障她与家人平安立足于世的根本。
“你还小,记住为师的话,少说,多听,多学,多看,顺其自然。时候到了,你自会找到答案。”言毕,公直道长满意地起身,“天色已晚,明日继续吧。”
拂拂衣裳,仙风道骨地回了自己的院子,和乌先生居住的厢房打对面。
一个活得随意,一个活得憋屈失意。
同为将军府的西席,两人偶尔在庭院里下棋,吟酒论经,倒也解闷。尤其是乌先生,这段日子的心情明显开朗了许多,曾言:同君一夜话,胜读十年书。
一文一武相处至今,从未有过矛盾,让季管事松了一口气。
此时夜深,乌先生正在屋里秉烛夜读,公直道长回到自己的居室继续打坐,一夜无话。
倒是元昭,送别师父后,她召来何春询问今日抓到的那些刺客怎样了,可有审出什么?
“还在审,估摸明儿一早该有消息了。”何春禀道,“郡主,您还是早点歇息吧。”
做侍卫不轻松,做主子更难,瞧瞧小郡主这一天天的课程被排得满满的,连戏耍都要规定时段,她和锦娘光看一眼已经觉得累。
“那明儿一早你告诉我结果。”元昭吩咐。
“诺。”
等何春退下,元昭拒绝前来服侍她沐浴更衣的婢女们,刚吃过东西,有待消化,睡不着。
别的小孩吃撑了要喝消食汤,她不用,来到院子摆到一旁的兵器架,抽出那把丈二长的大刀……哎哎哎,太沉了,举刀时她失去平衡倒退了几步。
锵!刀刃朝下砸到青石铺就的地面,击出几点火星。
木事,这是一把残刀,退居二线成为她练手的工具。年幼的她力气小,先拖着它在院里走几圈。等肚子不撑了,这才吃力地抡起大刀练习刀法。
兵器架上插放着十八种武器,每一种兵器的基本练法她都会。
以前住在军营时,初来乍到的她几乎天天哭,一来环境和身边的人都很陌生;二来,没有人因为一丈红对她有所畏惧,和以前的生活环境不同,不适应。
后来,阿爹见她对练兵的场景甚感兴趣,便让季管事或者其他亲卫轮流到她面前耍兵器。
等看腻两人的表演,再换副将们上阵。
阿爹不许她留在军营的原因之一,是她的学习能力太强。半年左右,父兄发现她已经把各位将领的拿手武器学了个透,除了力气跟不上,耍得有模有样。
北月氏的孩子,无论男女,越聪慧越危险。
就把她扔回后院,让季管事派侍卫在府里天天演练,不管她在不在场。等将来有人发现她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时,也算有个说法。
阿爹曾经感慨,她和大哥很像母亲。
世人皆知大哥聪慧,有过目不忘之能。却不知,他的母亲姜氏不仅过目不忘,还擅长以易经八卦为基础的奇门遁甲之术。
“你母亲之聪慧,除了你外祖父和外祖母,便只有阿爹和你,还有你大哥知道。”阿爹当时摸着她的头顶说,“你大哥走了,你就是你阿娘的命,要懂得藏巧于拙……”
藏巧于拙,用晦而明,寓清于浊,以屈为伸。真涉世之一壶,藏身之三窟也。
这句话阿爹只说过一遍,让她牢记心间,不能与外人道之。
虽然,她没有过目不忘之才,可阿娘发现她的理解能力特强。只要解释清楚,她就能记住整段话,几乎达到过目不忘的效果。
为了加强她的记忆,拓展思维,阿娘做了一个简易版八门生化图给她玩。
木制的,和木响球差不多,里边有许多能活动的小方块,根据阿娘教她的口诀可以摆出许多不重样的变化。
原本,像此刻这个时辰,她应该在自己屋里玩推演图的,但今天不行了。耍完丈二长的大刀,吃力地插回原位,缓缓气,然后重新抽出一把长剑继续练。
没办法,依照习惯,不练完这些兵器睡不着,总觉得有事没完成。玩图这一项,由于未开始,一晚不做无甚心理负担。
唉,总之她太难了。
第22回
夜静更深,偌大的南州陷入沉睡,丑正二刻,沉寂的街上传来四更的梆子报时声响。
此时,郊外一处农家的地下牢,季管事等人在审问今日刺杀小主子的犯人。犯人嘴很硬,二更时还问不出什么,直到用了重刑才肯透露三个字:吴督军。
“吴督军除了嘴毒,没脑子更没那胆子,继续打。”季管事不为所动。
到了三更,那犯人实在撑不住了,含糊其词地把嫌疑按到孟家的头上。他说,虽然孟家与北月家取消了婚约,安平郡主的存在始终是孟二小公子的污点。
什么八字不合?若圣上需要孟家与北月氏联姻,这种说法随时被推翻。
为免夜长梦多,让她消失最令人心安。
“孟家再讨厌我们郡主,也不会挑这个时候动手。”季管事淡淡道,“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给最后一次机会之前,把人架到一间水牢,看看里边绑在木桩上的一个人犯。
“此人三年前参与绑架我们的小郡主,官府以为他死了,以为侯爷对幕后之人一无所知。是个汉子,下半身完全溃烂,依旧一字不提。”季管事坦诚道,
“若你也这般硬气,今晚之后将与他作伴。”
说罢挥挥手,让人将犯人带去用刑:
“先把他手臂上的肉削了,削完四肢的肉还不肯招供就把他扔进水牢。”
幕后黑手一再失利,定会卷土重来,不怕抓不到新的犯人。死士不怕死,就怕生不如死,他就不信了,所有死士都那么嘴硬?
“别削,我招,我招……”
季管事:“……”瞧。
最后一次机会了,那犯人被之前的刑法打得遍体鳞伤。招完供,他恳求季管事赏他一死,这是保全家人性命的唯一方法。
当死士的人,有孤儿,有被蒙骗的游侠,有在外边雇佣的杀手,有一些从小养着的家奴,他们有家室捏在主子们的手里。
季管事如了他的愿,杀了,连夜找个偏远的地方掩埋。
至于对方的家人,恐怕早就死了。在掳人计划失败之后,死士本该当场咬碎毒丸自尽。
可他们被道长诡异的手法制住,无力自尽。
一旦被活捉,不管是否招供,他们的家人也难逃一死,因主子们要杀之以儆效尤。除非这些人是故意被抓,提供假信息让定远侯找错报复的对象。
当然,那不是季管事该操心的事,侯爷自有决断。
当夜,几名死士被分开审讯,除了招供的那位是首领,其余人等皆是听命行事,对指使人一无所知。
招供的首领死了,其余人等依旧在审。
虽然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季管事让人详细查问他们的生活习惯与环境,希望从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小面摊的老摊主夫妇死了,包括住在山里的儿孙们。
为确保计划顺利展开,杀几个人不算什么。
在他们眼里,若任务顺利完成,老摊主一家也算死得其所。能为自己的主子效力,是庶民的荣幸。
……
“荣幸?”清晨,练完功,用完朝食,准备回墨院晨读的元昭微怔,“是哪个龙子凤女如此尊贵?公主阿姊吗?”
众人皆知,她口中的公主阿姊定是那六公主,对方越嫌弃,她越喜欢这称呼。
“按线索的指向,确有几分可能。”何春传达季管事的原话。
据犯人的口供得知,策划掳人计划的表面主使人姓邵,人称邵卫长。此人不知什么来头,言行举止傲慢自大,总是用一副看死人的目光对死士颐指气使。
死士们特别讨厌他,在几名管事里,大家对他的印象更加深刻。
大家知道这些管事的姓名都是假的,但有一次,受刑的这位犯人无意间听到管事们的争执,咬牙切齿地冲邵卫长喊:
“范增福,你莫欺人太甚!”
季管事一听到这个名字便知道是谁了。
当今皇后的亲妹叫夏宝珠,其妹夫顾横乃车骑将军,管车马行军的。顾横敬重自己的奶娘,爱屋及乌,让唯一的奶兄当了家里的管事。
而范增福,正是那位奶兄的原名,他如今叫范召。
另外,夏宝珠有个儿子,从小喜欢刁蛮任性的六公主,一向以她马首是瞻。
“意思是,对付我的要么是顾将军的儿子为了讨好公主阿姊所为,要么是受了公主阿姊的指使?”元昭猜测季叔的意思,“季叔呢?”
“季管事一早赶去营里向侯爷汇报结果,估计夕食方能回到。”何春镇定道。
“撒谎,”元昭睨她一眼,摊开书卷,“本郡主昨晚受袭,季叔怎敢离开?说实话。”
何春:“……”季管事不让说。
“罢了,你出去吧。”元昭不为难她。
何春如逢大赦,连忙谢恩退出。等她一走,元昭悄声吩咐侍候笔墨的婢女:
“去,到前院打听一下。”
婢女抿嘴偷笑,行礼退出,和另一位婢女拎着食盒找借口出了内院。约莫半个时辰,打听消息的两位婢女回来了,一脸的八卦禀道:
“门口来了一名女子,声称前些日子在边境为三公子所救,特意前来为奴为婢以作报答。”
“季管事告诉她府里人手充足,不需要奴婢。可她不听,跪在门口不肯走……”另一名婢女撇嘴道,“依婢子看,此女子八成另有所图。”
至于图什么,要么图三公子长得英武帅气,要么图他的家世。北月氏即便没落了,也比朝不保夕的流亡生涯强得多。
元昭:“……”
算了,此等小事不用她操心,诵读要紧。昨晚事多,耽误温习背诵,今早乌先生要考的。
“虽有嘉肴,弗食,不知其旨也;虽有至道,弗学,不知其善也……”挥退婢女,认真诵读,一边回忆先生的讲解加深记忆,暂把诸事抛之脑后。
朗朗的读书声,让刚到墨院门外的乌先生深为满意。
府外的事他听说了,也看到学生院里的婢女贼头贼脑地出来探听。事关亲哥,原以为学生会坐不住,没想到,他还是低估了她的定力。
一时好奇心起,等考完她的背诵,乌先生忍不住问:
“郡主,门口的事你可听说了?”
“嗯。”元昭老实地点头。
“换作是你,她不肯走,你如何处置?”
“简单,”元昭神态平静,“既然她一心为奴为婢,就让她签了死契,到官府报备后直接打死了事。”
签过死契的奴婢是主家的所有物,生死随意,不犯法。
她堂堂将军府既不仗势欺人,平时亦不扰民,岂是一介庶民能肆意耍无赖的地方?
咳咳,她的一番话吓得乌先生呛了水,手忙脚乱地找巾子拭擦水渍。
失礼了,忘了学生是郡主,手中握有生杀大权。对付不了身居高位的权贵,对付平民简直易如反掌。
第23回
学生的话让乌先生感到意外,仅仅是意外,不曾多想。
毕竟,他在侯爷和小郡主的身边两年多了,未曾见过父女俩滥杀无辜或者虐待奴仆婢女。甚至敢说,定远侯和他的一双儿女从未大声呵斥过奴仆。
用得不顺手,要么发卖,要么哪来的回哪去。
既有百年王族的气度,又有传承千载的部落大族首领之后的傲气,不屑欺负弱小。
回想当初,得知学生竟是一名女童,心里不甚痛快。可当时自己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不愿接受路人的嗟来之食,只好勉为其难地收下这名学生。
本来打算教个一年半载,攒点路费伙食费便辞去将军府西宾一职,另谋出路的。
不曾想,一教就是两年多。
“敬之敬之,天维显思,命不易哉!无曰高高在上,陟降厥士,日监在兹……”
人生不易,为人处事须警惕,天理昭彰不可欺。
传闻北月氏有千年王朝之气运,若真有那么一日,若她小命犹在与其族人重返权力之巅,切勿忘了他今日的教导,做一名谦逊包容、能够礼贤下士的人。
……
早课毕,元昭从墨院出来,准备回自己的院里用昼食。途经通往府门口的游廊,下意识地往门口方向望了一眼。
“何春,那女子走了吗?”
“没走。”季管事得知小郡主派人出来打听,吩咐何春,若她询问后续大可如实告知,“那女子是住在边境的山户,受燕蜀内乱侵扰被我军所救,不懂礼数……”
只认死理,声称救命之恩重如山,愿效犬马之劳作回报。
无论季管事怎么劝都不听,不让她进府,她便跪死在府门前。
这一幕引来民众的打听和围观,得知原由,对她的知恩图报大为叹服。季管事曾派人到官府告她扰民,官府却说此乃将军府与她之间的恩怨,不便插手。
“本来觉得没什么,如今越想越不妥。”锦娘疑惑地说,“就算不懂礼数,也不该如此的不识趣。管事明确告诉她此举严重影响将军府的声誉,不似报恩,倒似报仇。
可她不为所动,不理不睬,就跪在那儿,好像我们将军府欠她的……”
要说没有目的,大概只有外边的庶民才相信吧?瞧,连官府都嗅到味儿了,不然怎会撒手不管?
就像平时,谁家小孩与郡主打架打输了,官府的人总能及时赶到,不请自来还训斥郡主一番。被不服气的郡主挠了几回才有所收敛,连声说应以和为贵。
可惜郡主从未输过,否则定能看到官府的另一副嘴脸。
“哦?是吗?”元昭想了想,转身往外边走,“去看看。”
“千万别,郡主,”何春和锦娘连忙拦住她,道,“您应该清楚,外边很多人盯着将军府,就等着抓错处呢。”
“是啊是啊,”锦娘也劝道,“管事说了,等今晚夜深人静,把这女子逮了去审讯。”
“她若别有用心,怎会毫无防备?”元昭不以为然,“说不定天一黑,她就躲起来了。”
等明儿天一亮,她再跪回原地,将军府又能怎样?
“那您更不能出去,”何春力劝,“您伤了她不行,她伤了您更不行!郡主,这件事就交给季管事吧,您未时还要听道长讲学,先回去吧。”
“此事拖得越久,对我父兄的名声越不利。”元昭承诺,“我就看一眼,绝不轻举妄动。”
“……”
何春和锦娘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哎,季管事应邀,代定远侯赴吴督军的儿子的满月宴去了。
相比处处受制约的定远侯,吴督军显得自由多了,每到一个地方纳一名小妾。这不,去年南州县令献了一位美人给他,今年诞下麟儿,把吴督军乐坏了。
他家妻妾成群,儿孙满堂,比昔日的安平王风.流快活多了。
定远侯仍在军营,郡主年幼不便出门,由季管事代主上门道贺,吃盏喜酒便回来。
季管事不在府里,无人作主,何春和锦娘两名侍卫哪拦得住元昭?
见她转身往门口去,何春朝锦娘使个眼色,让她速到西院告知公直道长,以防意外生。自己追上郡主,不紧不慢地往门口走去。
她俩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季管事向她们分析过,官府的人不怕侯爷,却害怕郡主,怕她的年幼无知伤人性命。她的娇横,视人命如草芥的脾性,民间或许不知,当官的却有所闻。
在官场有个心照不宣的秘密,不少人在期待长大后的她草菅人命。
到时参定远侯一本,治他一个教女无方之罪。
然而,大家不傻,此时招惹小郡主等于白送人头。伤一人命,极得圣宠的她未必获罪。起码要等她砍够十几颗人头,迫于朝臣的压力圣上才会降罪于她。
在此之前,任何人撞到她手上死了也是白死,甚至会连累家人。
所以,她每每跟随父亲到一个地方,那儿的地方官总要提醒家人切勿招惹她。平时在外边与人打架,多半是她单独赴会招惹是非,或身边仅有一名老妪。
想治她一个纵奴行凶,奈何证据不足。不然,那些和她打架的孩童早就死翘翘了。
说不定,跪在府门口的女子就是来送人头的。
见瞒不住郡主,季管事索性让何春等人如实告之,看她怎么做。不管她怎么做,那女子的命运早有去处,明天决无可能再出现。
不久,元昭站在府门前,居高临下地瞅着跪在台阶下的女子。
此时此刻,围观的路人少了许多,何春说的。
早上围观的人群密密麻麻一层层的,如今剩下零星几名路人,有的或站或坐在远处看热闹,有的一边走一边同情地回头指指点点。
指点的对象,自然是跪在将军府台阶下边的女子。
她一身粗布衣裳,难掩清秀的模样,苗条身段。她从早上跪到现在,滴水未尽,脸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随时可能晕倒的样子,引来不少怜悯的目光。
听见府门重开,女子神色虚弱地抬眸,看见一名衣着华贵的女童面无表情地瞅着自己,便浑身无力地叩了一个头。
而后一语不发,默默地跪在那儿,越发使人同情。
同时,几道谴责的目光落在女童的身上,让某郡主感到脸上刺痛刺痛的。
“……”
顺着谴责的目光,冷眼旁观的元昭往左右扫了一眼。咦?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映入眼帘。定眼一瞧,嗯,果然相识。
她眼珠滴溜一转,蓦然抽出何春的佩剑用力一扔,刺向阶下的女子……
第24回
锵!清脆的武器相撞互击声。
元昭毕竟是孩童,又非真心想杀人,扔出去的剑看似凌厉实则没什么力度,被一把小剑轻松撞开。
“哎,你这小娃怎如此狠心?她又没惹你!”一位游侠模样的男子走来吆喝。
整个过程他尽收眼底,并非欺负小孩子。
他是上次进山打熊反被老虎所伤的游侠,为季五所救。虽仅匆匆一面,元昭一眼就认出他来。此人不知为何来到将军府又过门不入,反而在外边看热闹。
这可不是对待恩人应有的态度。
面对质问,元昭不理不睬,目光落在那名女子的脸上。对方惊诧地看着跑下来捡剑的何春,又疑惑抬头看着高高在上的女童,似乎不敢相信她要杀自己。
“兄长救你,我杀你,扯平了。”元昭看着她,一脸漠然道,“我将军府与你再无恩情纠葛,你要为奴为婢报恩,就报给你身边这位壮士吧,是他救了你。”
言毕转身,“关门。”与何春返回府里。
随着沉重的关门声,府外一片静默,鸦雀无声。众人万万没有想到,原本挺棘手的事,被一名女童了结得如此干脆果断。
女子:“……”
游侠:“……?!!”他好像被利用了!
“不愧是将军家的孩子,胆大心细,有决断力。”人群里,有识之士忍不住称赞。
“虎父无犬子嘛。”有人感慨。
“虎父无犬女,那是将军家的幼女,还是郡主呢。”有人及时纠正。
“她有何功绩受封?”有人疑惑。
“她没有,她爹有。”
定远侯身份特殊,却屡获战功,封了侯,再赏就过了。不如赏给他的儿女,既堵了朝臣们的嘴,又不亏待功臣。
“他儿子呢?”
“你不知么,定远侯看重嫡子女……”一知半解的路人解释道。
哦,旁听的群众一脸恍悟,同时为定远侯那位逝去多年的嫡长子感到惋惜。
“哎,这女子,将军府与你的恩情已了,为何还跪在此?”有路人听八卦,也有路人记得这边的热闹,调侃道,“你如今的恩人是这位壮士……”
“不不不不……”意识到自己被利用,正欲溜走的游侠被人群推了回来,尴尬地四下拱手,“路……路过,路过,顺手而已,顺手……”
欲说路见不平,又想到自己可能上当了,顿时憋屈地改成路过。
那女子也憋屈,顺应群众的谑笑,凄然地面向游侠叩首,随后身子一软晕倒在地。
众人见状,一阵慌乱,有位农人推来自己的牛板车,让那名游侠和同伴把女子抬上车,速度赶往街头的医馆。
……
府门紧闭,元昭不紧不忙地往自己的院里走,紧随其后的何春忍不住问:
“郡主,您怎知那人会拔刀相助?他若不出手或者慢一步,那女子岂不性命休矣?”
郡主突然拔刀,吓了她一跳。
“不会,”元昭很有把握道,“我那点力度,就算砍中她也死不了,顶多受点罪。”
除非对方一心求死,主动把头往她扔的剑上凑。至于那位游侠会不会出手相助,她不敢肯定,赌一把而已。
看结果,她赌赢了,事情的发展如她所愿,足矣。
“可管事想知道她什么来路。”何春担心小主人坏了管事的计划。
“此时派人跟着也一样。”元昭吩咐道,“让跟踪的人小心点,对方若是别人派来的细作或者杀手,功夫肯定不差。”
“属下明白。”何春领命。
“等等,再派个谨慎的人查一查那位管闲事的游侠干嘛来了。”元昭补充道。
干嘛蹲在她家门口?被官府收买了?若是,她定让对方好看。记得猎熊时,季叔说过让出一头熊给游侠们抬回去领赏交差的。
若对方见利忘义,还当什么游侠?当游魂更合适。
何春领命而去,留下锦娘护院……
午时正,季管事回来了,得知事情因由,亲自来向小主子汇报。
原来,那三名游侠自从领了赏钱,感念将军府的恩义,欲投靠侯爷建一番功业。事有凑巧,碰到一名女子跪求入府为奴为婢,以报答三公子的救命之恩。
三人一看,哎,正好看看将军府如何处置。
是仗势欺人把人轰走,还是把人迎进府里好生劝导送走?他们不畏生死,义无反顾地投向北月氏,是要投靠贤明之主的,而非为冷酷无情的权贵们卖命。
为此,他们在外边蹲守一整天了。
好不容易守到一位正经主子出来,正兴奋期待时,那小郡主眼睛不眨一下就把他们仨给卖了。
“……此时三人在酒馆骂骂咧咧,犹豫着要不要来投靠……”季管事笑说。
把晕倒的女子送到医馆,三人不敢久留,扔下一吊钱就跑了,生怕从此被女子缠上脱身不得,自找麻烦。
尚未入府,就被小郡主摆了一道,三位游侠心有余悸,担心所投非人误了自己一生。
“哦?”元昭听罢,蹙了眉,“那我岂非误事?”
“郡主多虑了,”季管事微笑道,“那三人明知侯爷的处境,仍在众目睽睽之下登门拜访,有勇无谋,将来只怕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些人,还是留在外边的好。
就在今早,他在府门口处理女子一事时,便已发现三人的身影。见他们止步不前,站在人墙外边围观,故懒得理会。
他吩咐门卫,不管三人来意何为,一概拒之。
盯着将军府的眼睛实在太多,若在众目睽睽之下迎三人进府,无论投靠成功与否,将来他们在外边闹出什么坏事,有心人总有办法将之扣到侯爷的头上。
“侯爷是一族之长,有些麻烦能免则免。”季管事道,“郡主今日所为并无不妥,不必多虑。”
就算有不妥,也是当下属的不妥。
若早早解决此事,何须主子操心出面?
听罢他的话,元昭心下略安,随后想起一事,“季叔,你认识顾将军的奶兄范召?”
哈,小主子心思敏锐,难怪侯爷要请公直道长亲自教导。
季管事微笑点头:
“我们做管事的,需对各家各户的情况了如指掌才能更好地为主子办事,微末伎俩,不值一提。倒是郡主,将来回京务必提防六公主。”
即便没有证据,也要小心为上。
“她一向看我不顺眼,”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元昭不以为意道,“三哥知道今天的事吗?”
“属下已派人给侯爷和三公子送信,应已收到。”
“那就好。”元昭顿了顿,忽而问,“季叔,你老实告诉我,阿爹和三哥在外边这么些年……可有外室?”
季管事诧异抬头:“……”啊?
第25回
自古以来,小辈不宜过问长辈的私事。尤其是女子,插手父兄的后院会为世人诟病。
“没有。”季管事笃定道。
和寻常女子不同,郡主是北月氏的嫡女,有权了解家族每个成员的信息,侯爷交代过的。估计侯爷也没想到小郡主会关心这问题,大意了,季管事暗忖。
“莫要欺瞒我。”元昭睨他一眼,“否则将来有人找上门,我一律视为骗子处置。”
到那时,她不敢保证会把对方怎样。
“真没有。”季管事不敢有瞒,“侯爷和三公子的日常有规程,超出规程之外的事必有记录。眼下没有记录的,将来也不会有记录。”
即便没落了,北月氏的规矩侯府一直遵守着。
为确保血脉的纯正,祖上规定,本族子弟无论官身、白身,均不养外室。若养了,必然是无关紧要的,其子嗣不入族谱。
因祖宗认为,养在外边的女子少了约束,生养的孩子未必是北月家的,族人不认可。
然而,有些规矩是用来约束普通子弟的。
比如前朝的暴君北月晟,其母便是老北帝在一次出外避暑途中养的外室。当时皇后身子不适,临老入花丛的他心虚,不敢把人带回宫里刺激她。
直到皇后病逝,他才敢把娘俩接回宫中。
为了让外室子入族谱,老北帝和宗亲们斗智斗勇,对峙许久。后来,老北帝佯装生病到祖宗灵前长跪不起,逼得宗亲不得不找借口,让北月晟入了族谱。
为此,暴君恨透了这条顽固不化的规定,登基后立刻下旨废除。
不料,那是族规,不是国法。
有权废除族规的只有家主,哪怕他是帝王也无权干涉。偏偏家主不是别人,正是手握兵权软硬不吃的安平王。
暴君气极了,开始筹谋废除宗亲权力的方法,拉开内斗的帷幕……
“祖宗规定不可废,侯爷身为家主素来严谨。三公子又是至孝之人,不可能违背父命,郡主大可放心。”季管事说到这里,瞅她一眼,“郡主何故有此一问?”
“福灵心至,有感而发,”元昭不瞒他,“今日回到府里,我想了想,如果那女子自称三哥的外室,我该怎么处置?”
北月氏的族规外人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理解。子嗣为重,外室也是妾。世人只知养外室的权贵多如牛毛,甚至上赶着把自家女子送给权贵子弟当外室。
当外室有一定的好处,离娘家近,不用住在府里碍眼受主母的气。
倘若今日,元昭二话不说处置了兄长的外室,必遭世人的谴责。她还小,即便有圣上宠着,也经不起民间的舆论绞杀,此生恐难善了。
所幸,对方并非三哥的外室。
“哎,我能一夜长大该多好!”元昭格外失落道。
幼时犯错,罪在父母的娇惯纵容,连累父母同族的名声;长大犯错,罪在己身,能够一人做事一人当。
当然,这指的是打杀外室此类小事。
谋反什么的,一人举事,灭族的下场没跑了。
“郡主莫急,等您学有所成,自然就长大了。”季管事不由微笑。
小孩子嘛,恨不得快快长大。殊不知,长大有长大的烦恼,不比儿时少……等季管事走后,元昭独坐室内,右手托腮,无精打采地长叹一口气。
哎,好想快点长大,像父兄那样领兵打仗。
不似眼下,整天被关在府里,要么学习,要么处理一些鸡毛蒜皮的杂务,生生憋死她了。
……
未时正,师徒二人来到将军府的正院,那儿有一个府里面积最宽、武器最齐全的练功场。
父兄在府里时,经常在此操练亲兵、亲随。
“师父,真不教我医术?”元昭仍抱有期待,“我很容易教的哦,一教就会。”
“大言不惭,等把为师的武功学全了再说。”
公直道长冷哼一声,身形闪入场内,时快时慢,招式飘忽地演练起来。场外,元昭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动作,不由自主地跟着打转。
道长打完一套功夫,让她当场试一遍。看到她一招不漏地演练出来,他:
“……”
唔,难怪乌先生时常笑言,当将军府的西宾最轻松。
瞧,小郡主有武功底子,学习能力又强,不到两个时辰就把整套招式耍得有模有样,动作灵巧有力如行云流水,收放自如。
公直道长心花怒放,提前把内功心法传授与她,每晚休息前练半个时辰。
“坚持练十年,必有成就。”公直道长和颜悦色地夸奖道,并且赠了几本书给她,嘱咐说,“这些医书药书,闲时看看打发时辰,不懂就问……”
这是他随身携带的闲书,用来打发无聊日子的。
见小徒弟天资不错,索性如了她的意。
几本书里的内容有常见的病症(包括时疫),有民间最常用的毒和药;还有一些疑难杂症和看不出症状的毒药(包括解药)。
先让她看几天,等闲了,他在课堂上略略讲一遍。
今日府门口的事,他已知晓,聪慧的人不能闲,一闲那心思就多。事多心乱,容易耽误学业,不如让她忙点,忙得没心思管闲事。
他曾与侯爷闲聊过,知道对方正在民间寻找医者给她当随侍。
不管能否找到,让她了解一些医理药理,省得将来遭人暗算还被蒙在鼓里。毕竟,谁敢保证随侍能一辈子忠心?
明箭易挡,暗箭难防啊!
……
有时候,怕什么来什么,当天深夜,公直道长被匆匆赶来的副将连夜带到军营。
“不知怎的,燕蜀边境突然爆发一场怪病,那边的老百姓死伤无数。”军中长史把事情粗略说了一遍,“将军下令严守边境防止流民窜入,可还是中了招。”
军中接二连三有人倒下,一旦病发,全身抽搐口吐白沫。
“死了多少?”公直道长细问,“从病发到死亡需要多久?”
“说来奇怪,我们这边暂无死亡人数。”长史奇道,“只昏迷不醒,医师们束手无策,当地人也不知所以然。将军吩咐把病人移到另一处营地,闲杂人等不许靠近……”
将军说府里有位道长略通医术,差人连夜回府请他过来一观。
若连他都治不好,那就大事不妙了。
另外,季管事接到命令,连夜吩咐仆人收拾行装,一旦事态严重马上带小主子撤离。
悄悄的,别惊动某位小祖宗,省得她不知死活溜出去惹事。
第26回
秋日凉爽,得到师父的慷慨相赠,元昭最近几天显得很安分。上完早课,下午回自己院里翻阅医书药书,遇到不懂的内容便记录下来,等师父回来再问。
目前为止,她对医理药理只是纸上谈兵。
无妨,师父早就说过,这些书是给她打发时间用的。前几天,道长留言说进山采药去了,等回来让她过去辨认哪些是药草,哪些是毒草。
所以,这几天她看书看得特别用心。
师父教的内功心法也不敢疏懒,每天固定时辰练,越发的忙碌。尤其是晚上,练完兵器练内功,练完内功要到书阁里抄书练字,练完字才能去沐浴更衣。
更完衣,回到寝室,越过卧榻,绕过屏风,径自来到一间临窗小轩。
雅轩清静,烛光摇曳。
凭栏远眺,只看到一片林木葱茏,和前院高台廊腰的阻挡,反倒看不见府边的围墙。
这座宅邸不大,若砍了各院的景观树,一眼能看到边。
她摘取挂在墙上的一块雕有竹林图案的叶形木板,摆在临窗的一张矮案上,然后逐叶摊开组合。很快,一幅简易的木质八门生化图完整地摆在她的面前。
这是她今天最后一门功课,不用做完,困了就睡。
因图里有八卦方位,有九宫记载的天象地象之交错,变化万千,没有做完一说。
平时就挂在墙上,不怕旁人惦记。
阿娘说了,它只是一块普通的八门图板,普通人拿了没用,因为看不懂;高人有傲气,自己做的更复杂有趣,不必偷孩童的玩具。
元昭会玩,是因为她认字快,阿娘从小教了她口诀。
入门级的,一点儿都不深奥,可三哥看不懂。
三哥说,这玩具除了大哥,数她玩得最熟练。二哥倒是比其他兄弟撑得久一些,如今也将它束之高阁了。
对,阿娘一视同仁,她的玩具,家里的兄姊都玩过。
元昭以前只会按照阿娘的方法挪动方块,随着年龄的增长,读的书多了,还经常拿阿爹的兵书看,受到启发的她有自己的想法,能够推演出不同的图案。
这游戏变化无穷,使她兴趣不减一直玩到现在。
至于小时候的木响球、六博棋之类,已被淘汰多年,她不玩好久了。
不知不觉地,夜静更深,院里偶尔微风轻拂,虫鸣交织,隐隐约约地仿佛伴随着一阵阵的车轱辘声……唔?元昭怔然抬头,大半夜的,哪来的车轱辘声?
以为自己幻听,元昭闭上双眼侧耳倾听。小巧的耳尖动了动,咦?听了一阵,果然是外边传来的动静。
“来人!”
室内的一声召唤,让靠在寝室门外打盹的两名婢女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连忙推门入内。
“外边发生何事?”元昭问两人。
两位婢女一愣,不由自主地对望一眼,脑袋垂得低低的不敢吱声。季管事吩咐过,任何人不许在郡主面前谈论外边发生的事。
“说实话,季叔罚,我能保你们;若撒谎,我要罚,季叔可保不了你们。”元昭紧盯推演图思索着,一边轻描淡写道。
两位婢女一听,立马竹筒倒豆子,全抖露出来——
“回郡主,前些日子从燕蜀传入瘟疫,听说边防军死了很多人。虽然官府遍贴公告让百姓不必惊慌,可昨日有人看见吴督军偷偷带着家人从东城门离开……”
伏在暗处的何春和锦娘听罢,不禁同时朝天翻白眼。
哎,这俩不中用的,一吓便全招了……
原来,吴督军的威望一向比侯爷的高,他家的管事出门都前呼后拥的。不像侯爷和三公子,出门只带一两名亲随。小郡主更离谱,经常独自跑出去撒野。
吴督军一走,意味着边防疫情可能很严重,随时会传入南州甚至是燕塞。
一时间,民心大乱,连守城的士兵也整日惶恐不安,纪律异常松散。这不,有不少百姓趁暮市散时,带家人和行李随外地商家连夜逃离,欲到燕塞避难。
听说燕塞城有关闭城门的打算,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哦,原来如此啊,元昭懂了,挥退婢女,继续专心研究自己的推演图。至于瘟疫,她不担心,若情况危急,季叔早就把她转移出城了。
之所以留下,意味着情况仍在掌控中。
吴督军若真的逃了,那是大罪,要砍头的。哦对,忘了他与皇家是亲戚,应该死不了。
北月家不同,边境疫情一旦失控,她能走,父兄得留下与百姓其存亡。
想到这里,她抬眸盯着前边的地板,目光若有所思。
如果她猜得没错,师父是被阿爹请到军营处理疫情了吧?什么采摘药草?不过是为了稳住她罢了。
无妨,她并非不懂事的孩子。
长辈们有正事要忙,她不给大家添麻烦,乖乖在府里上课便是……正想着,突然从屋顶传来一阵乒乓声,刚刚回到门外的两位婢女已神色慌张地闯进来:
“郡主,不好了,外头有刺客!”
“听到了。”元昭镇定自如地起身,踏入寝室,从黑漆兰锜(内设的兵器架)上拿过自己的佩剑,“你们呆在这儿别乱跑。”
俩婢女互相依偎着,颤着声音应诺。
刚好让进来的何春听见,不禁伸手拦住她,一脸无语道:
“郡主,您才是主子……”
哪有主子出去挡刺客,婢女躲在内室的道理?!季管事从哪儿找的这批奴婢?没大没小的,不懂规矩。
元昭:“……”
道理她懂的,可懒得说。
何况,这些婢女一点功夫都没有,出去也是送人头,还挡道,索性自己出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在何春冰冷的目光注视之下,两名婢女怯怯地蹭到门边,死活不敢推门出去。元昭叹气,让她们在门口的附近找地方躲好,然后向何春打听外边的消息。
“女刺客?”听完何春的描述,元昭皱眉,“会不会是前几天跪在门口那位?”
“目前不敢肯定。”何春说着,来到窗边探头出去瞄几下,发现屋顶已无动静才略略放心,“好了,被打出去了。”
尽管如此,也不能掉以轻心,生怕来人不止一个,何春得留在这里贴身保护。对方身手不错,不仅越过府里的重重护卫,更直接到达小郡主所在的寝室。
要么误打误撞,要么有内应,不得不防。
不久,锦娘回来了,与何春轮守值夜。两名婢女被带走审问,一夜无话。
第27回
第二天,审讯结果让元昭感到有些意外,把她的居所位置告知外人的,正是她身边那两位胆小怕死的婢女之一。
高坐正堂,元昭疑惑地瞅着伏地求饶的婢女,问道:
“本郡主自问待人并不苛刻,你为何出卖我?”
其实,她对这个问题不感兴趣。府里的奴仆基本都是临时买来的,每到一个地方换一批。不是从小一起长大,何来的主仆之情义?没有情义,何谈忠诚?
一旦遇到性命之忧,为求自保出卖主子乃人性的本能。
她懂的,季管事也懂。
所以,以前遇到这种事,他不声不响地处理了。今日为何把人提到她面前,让她亲自处理?
莫非是为了让她学管家?
乌先生给她讲过列国贵族的生活方式,男孩自不必说,而女孩舞文弄墨属次要的,重要的是学会识人用人。不然,将来嫁人怎么当主母?如何管理后院?
想通这一点,元昭耐着性子看着婢女。
“郡主饶命!”婢女吓得瑟瑟发抖,颤着声音哭诉,“婢子哪怕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出卖郡主,是那妇人曲意奉承,婢子一时不察被套了话……婢子知错了,下回不敢了……”
这婢女昨晚差点吓死了,面对铁面无私的季管事,以为小命休矣。
万万没想到,季管事竟肯让她到小主子面前坦承自己的罪状。外人不知,府里的下人们却心里明白,小郡主谈不上待人亲厚,但口硬心软,且懒得理事。
落在季管事手里必死无疑,但在小郡主的面前,她或许还有一条活路。
更何况,她确实是无心之失。
忘了是哪天,她陪府里一位生病的姊妹到医馆看病。闲坐时,一名病怏怏的妇人过来和她聊天。聊天聊地和父母家人,最后不经意间提起将军府的情形。
“她说将军府曾是她前主子的府邸,她的良人曾是府里的管事……”
两人聊得投机,言多必失,实属无心之举,并非有意出卖。
元昭听完,瞅瞅何春,“季叔派人查清楚了?”
有些事,必须派人出外调查核实,事关人命,不能草率决定。
何春点点头,“府里的奴仆出外办事都有记录,她来到将军府后出过一次门,而医馆伙计的描述也印证她的话……”
据医馆伙计描述,那妇人事前事后并未找医师看病,那病怏怏的样子估摸是易容了。她行迹有异,伙计不免多看两眼,提防对方是其他医馆派来捣乱的。
既然这样,元昭望向跪在堂下的婢女,平静道:
“你虽无心,害我被刺杀是事实,大错铸成,不罚你于理不合……”
但,要怎么罚呢?
直接赏一丈红吗?不了,若叫阿爹阿娘知晓,恐怕又要反噬到自己的身上。处死吗?这是最常见的惩罚,奴婢因摔碎主家的物件被打死的例子不胜枚举。
出卖主子更加罪大恶极,凌迟都不为过,哪怕她是无心的。搁以前,让她下令打杀一名奴婢是小事一桩。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
乌先生教她,“敬之敬之,天维显思,命不易哉……”
师父也教她,“自爱不自贵”“仁爱治国,无为而治”等的道理,治国与治家有什么区别吗?还有,似乎有谁告诉过她,“人不分高低贵贱,众生皆平等”?
她曾经产生一个疑问,若众生平等了,何谈治国治家?无为而治,顺其自然不好吗?为何眼下要为难她?难道季叔没学过这些道理?
哎,脑壳疼。
元昭背靠凭几,左手托腮,烦恼地皱紧小眉头,右手不断地轻敲凭几弯至跟前的扶手。
“郡主,”何春见她一脸烦恼,不解道,“处置一名奴婢何须烦恼?直接打死了事。”
她的话,把跪伏在地的婢女吓得缩成一团,全身发抖。
“唉,”元昭见状叹气,“你不懂……”
在这府里,她的一举一动备受关注。她不想令乌先生失望,也不希望师父认为她顽劣不堪……
“郡主,您要实在不忍心,那就不杀了,”跪坐于另一边的锦娘见她犹豫不决,忍不住出个主意,“灌药毒哑,重新卖回人市得了。”
人市,私人商贩买卖奴隶的市场,与牛马之市相邻。
她的话,把那名婢女吓得面无人色,泪流满面地抬眸,呜呜呜地冲元昭猛摇头,已经吓得说不出求饶的话来。
人市,那不是活人能呆的地方。
她已经去过一次,不想再去第二次……
气氛凝重紧张,被季管事支来旁听的婢女们跪在两旁大气不喘一口,全身僵硬如石像。
唔,元昭心乱如麻地闭上眼,小小的年纪,眉心硬生生被皱出一个川字。既想杀一儆百,又觉得和师父、乌先生主张的仁爱理念相冲突,一时左右为难。
把何春、锦娘看得,心里替她着急。
郡主是小孩子,有些事还不懂。她俩是成年人了,贵族之间的争斗残酷而血腥。小郡主这般心慈手软,恐怕会让侯爷失望。
最后,元昭长叹一下,缓声道:
“笞十,等养好伤,送到庄里当田奴。”
婢女霍然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等看到小主子不耐的一瞥,顿时喜极而泣拼命叩头:
“谢郡主!谢郡主……”
田奴虽苦,对不够机灵的奴隶而言,某种意义上比到主子跟前当差强。在主子跟前当差容易犯错,稍有不慎枉送性命,就比如现在。
不必家仆前来架走,那婢女已经跪谢主子,欢天喜地跑出去领罚了。
元昭轻呼,松了一口气。
何春、锦娘再次对望一眼,无奈轻叹。
……
前院,得知结果的季管事神色如常,吩咐执刑人下手轻些,莫把人打死了。自从迁到南州,府里未曾对婢女用过刑罚,而家仆都是粗人,下手不知轻重。
之后,他派人快马加鞭把这个很日常的消息送到军营。
至于那名刺客,昨晚在逃跑的过程中自杀死了。瞧那模样,和前阵子跪在府门口要报恩的女子有几分相似。
还有救她的那三位游侠,被小郡主摆了一道,改变主意不再投靠将军府。三人在前往燕塞的途中遭遇刺杀,一亡两伤,被季管事派去暗中盯梢的人所救。
目前,两名伤员被安置在一户农家治疗养伤。
这件事除了季管事,连何春、锦娘都不知道。若侯爷对小郡主今天的处理方式感到满意,估计会让她知道吧?
嗐,谁知道呢。
第28回
夜幕下,厚重的石墙城台之上守卫森严,哨亭高耸眺视,警惕远处的燕蜀边境地带骚动。
这道城墙是加筑的,离南州城尚有一段路程,骑马需要大半天。
定远侯,也就是大将军北月彦的住所在墙内,与城台遥遥相对。站在窗前能看到城墙的哨岗,和内墙之下的小型练兵场,曾是小郡主最喜爱的玩耍场合。
那个不知死活的小猴崽子,每每看到熟悉的副将在场下操练兵士,趁侍卫一不留神,翻过石栏往下跳。
跳就跳呗,谁家的孩子谁头疼。
偏偏她跳的时候,嘴里喊着“某某叔接住——”、“某某伯,吾来也——”“啊,我要摔死了摔死了——”等等。
想故作看不见都不行,耳朵没聋,得接。
接住了,她乐哈哈的屁事没有,接她的人手臂差点断了;若没接住,呵呵,撇开将军女儿的身份不提,光“保护郡主不力”这项罪名就够在场的将士受了。
久而久之,在军营中,将士们天不怕地不怕,更不怕敌军来犯,只怕听见小郡主那把尖锐的呼救声,常把人吓得魂飞魄散。
所幸,北月将军很有自知之明,坚决果断地把那小混蛋扔回城里住,让一群人守着她。对了,将士们听说她在府里呆不住跑去和小孩子打架,还打赢了。
哈哈,对嘛,那里才是她的战场~。
以前偶尔让她到营地一游,结果她恶作剧升级,把大家吓得够呛,她从此被禁止来营。因为将军担心将士们只顾着防备她作死而掉以轻心,疏忽了敌情。
没有小郡主的营地终于恢复正常,到处一派祥和宁静。
而今夜,将军住所灯火通明,窗前时有人影晃动。
“父亲,道长,”巡防营校尉北月礼下值了,换回一身常服过来向尊长请安,欣然拱手行礼道,“多亏有道长在,不然我军伤亡惨重,我父子也难辞其咎。”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嫡妹元昭如是说。
得知前线遭逢不明疫情的侵害,忧心父兄和将士们的安危,她派人送来慰问的信件,顺便探问前线的情况。
她在信上说想来瞧瞧,被父亲毅然决然且委婉地拒绝了。
那枚小煞星,她一来,整个营地雪上加霜,添乱。
“校尉过誉了,”公直道长摆手,“天佑武楚,贫道顺天而为罢了。医治此病的药草还是将士们不畏艰险从燕蜀边境采的,贫道只动动嘴皮,担不起这份功劳。”
言辞很官方,因为正堂之上,除了北月氏父子和公直道长,还有几名副将和长史、监军等人在。
表面看,大家都是自己人,实际如何只有天知道,言辞须谨慎。
“对了,各位听说没有?姓吴那厮又回来了!”三十出头的洪副将一脸络腮胡,气哼哼地放下铜盏,“那怂货带着小妾、儿子连夜赶到鲁燕县,得知边境疫情有所缓解,马上独自返回南州……”
并对外宣称他从未离开过,一直和百姓们坚守城中,呸,无耻至极!
自己和将士们提着脑袋驻守边境,这些皇亲国戚打着督军的旗号,定期来一趟军营耍耍威风就回城了。
回到城里也不干正事,天天醉卧美人膝,活在官员们的阿谀奉承中。此处山高皇帝远,无人管束,姓吴的十足土皇帝,日子快活似神仙哪。
将来回京,他吴督军的功劳肯定在大将军之上,这才更气人。
“哎,民间传闻而已,本将军相信他决非弃城而逃之人。”北月彦一脸宽厚道,望向满眼不服的洪副将,出言提醒,“洪福岁,切莫人云亦云,祸从口出。”
洪福岁是自己人,性情耿直暴躁。若不当场阻止,粗言秽语他张口就来。若被有心之人传出去,对洪福岁很不利。
除非有小郡主在,不必将军提醒,他宁可憋死也不敢说难听的话。
怕她学了去,将来回京丢他与北月氏的脸。
“将军放心,阿福自有分寸。”旁边的焦副将笑言,举起杯盏向对面的监军遥遥一敬,“这次大家能逃过一劫,赵监军功不可没,末将在此敬您一杯……”
岔开话题,省得阿福言多必失,遭人惦记。
营中原本不许喝酒,今天例外。不仅将领们有酒喝,士兵也有,庆贺大家死里逃生。
“不敢,不敢,我也没做什么。”八字胡的赵监军笑吟吟地举盏还礼,“若非焦副将果敢勇猛,带人不声不响地采回大量药草,我等如今已是凶多吉少了。”
他的确没做什么,不外乎赞成大将军派人前往燕蜀边境偷采药草罢了。
一般情况下,监军虽无领兵权,但除了监督行军情况,某些时候也有发言权。若大将军一意孤行,等将来回京被他参一本,北月彦就得受罚了。
“诸位不必推搪谦让,总之,这次全靠大家齐心协力,共度难关。来,诸位叔伯尊长,晚辈在此敬大家一杯!”北月礼高兴地举盏道,“今晚不醉无归!”
“对,不醉无归!”
众将纷纷吆喝,霎时间,厅内一片和乐喜气声。
北月彦眉宇含笑地扫了众人一眼,对儿子待人接物的脾气和手段深感欣慰。在场诸将只是一小撮,外边还有将士当值,不耽误巡防工作的正常运行。
在场的人中,唯独公直道长的兴致不高,喝完两盏就搁筷了。
“道长心事重重,莫非这场疫情不仅仅是意外,还另有蹊跷?”北月彦蹙眉猜测。
两人离席,在城台上并列而行。
“非也,贫道在想,到底是谁那么本事把一种普通的药草制成毒,让中毒的人出现瘟疫的症状……高手啊!”公直道长捏须轻捋,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
对,边防军染上的并非疫病,而是中毒,一种通过空气流动传播的毒。
最妙的是,施毒之人知道南州的边防军有食用野菜的习惯。而那种野菜能够缓解毒性,减轻中毒的症状,致使南州边防军即便染上了也暂时无性命之忧。
是暂时,解药必须是燕蜀的一种药草,离边境界线特别近。
可见,对方只想毒杀燕蜀那边的人,无意针对南州军。
个中原因未明,公直道长又不愿惹人注意,只把真相告诉北月彦,对外人守口如瓶。
“本侯接到消息,燕蜀贵族正在通缉一名逃犯,酬金万两,分量不轻。”可惜查不到更详细的内幕,北月彦沉吟道,“不知此人与道长所指之人是否有关。”
“不管怎样,既然他无意伤人,侯爷,以后你们就算遇到也千万别招惹。”公直道长正色道,“以你们家目前的境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正如他,明知有蹊跷却故作不知,顺着对方的意思公之于众。
得饶人处且饶人,对方不是惹得起的人。
第29回
惹不起的人先搁置一边,北月彦回到内室,从束紧的袖口处取出一小节竹管,递给公直道长:
“季五今日送来的,你看看。”
公直道长接过轻轻一拧,竹管断开,从中取出一团卷纸。打开看了看,呵呵地笑了两下。
“徒儿心善,不错。”
杀或不杀,都行,顺其自然嘛。
“寻常人家的女子心善是好事,我北月氏的女儿心善……”恐就危机四伏了,北月彦眸里露出一丝失望,“也罢,让她母亲为她觅一户厚道人家便是。”
小错小惩,像出卖主子这种奴婢,即便无心也应杖杀,以儆效尤。上行下效,为保性命,奴仆们日后行事才会权衡利弊更加谨慎。
是人都会犯错,但赏罚不当,家法形同虚设,后宅绝对一团乱。
昭儿自小与皇室之女合不来,又有亡国之后的敏感身份,更与孟家二公子退过亲。
桩桩件件,嫁入权贵之家是不用想了,只能嫁平凡家庭,且必须是庶民。因庶民不会对她挑三拣四,庶民卑微,皇家人看到她如此落魄,或许不屑为难。
否则,但凡她所嫁之人有些家底,都逃不过灭门之灾。
“侯爷多虑了,她的未来恐怕由不得你等摆布。”公直道长不甚乐观道,“这孩子心高气傲,嫁不嫁得出去尚属未知数。”
“哦?”北月彦一听,忆起曾经听过的一件旧事,“对了,道长,太卜刘简曾替小女批算过,说她命格过于刚硬,克夫……您看……”
刘简这人,他以前听好友凤炎,也就是当今圣上提过。那时仍是北苍,北苍有国师桑伯占卜国运吉凶,故不以为意。
只记得当时,凤炎夸姓刘的有真本事,不知可信否。
“一派胡言!”徒儿被诋毁,公直道长满脸不悦,有些话涌到嘴边又不甘愿地咽回去,“……她这命硬是硬了点,形势所迫,硬才能活。克夫一说无稽之谈,不必杞人忧天。”
什么破太卜?半吊子的江湖术士,满口胡言。
呼,他言之凿凿的样子,不似宽慰之辞。北月彦安心不少,欣慰地点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
公直道长斜他一眼,忍了又忍,最终什么都没说。
“最近接二连三的刺杀,证明昭儿的归期不远了。”但有人不希望她回京,北月彦皱眉抚须,“凤氏子孙心胸狭窄,昭儿以后的处境只怕更难。道长,这些时日就拜托您好好教导了。”
“好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公直道长不废话,起身道,“此间事了,贫道也该回去了。侯爷,你们父子多保重。”
北月彦起身作揖,把道长送到府门口。
月色当空,看着道长骑马远去,他心绪起伏,神色愧疚,对小女儿的愧疚。世人皆知他重视嫡系,殊不知,这既是事实,亦是他刻意营造出来的假象。
血脉为重,在乱世,无论嫡庶。
若在太平盛世,嫡系子女当然更受器重,身份无比尊贵;庶子女无论再能干,也只能成为嫡系的辅助,不得僭越。
上行下效,家国方能安治。
但在危难时刻,比如现在的北月氏,整个家族随时倾覆。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嫡系要承担起家族存亡的责任。
比如牺牲自己,给庶弟妹留一条生路。
然,嫡长子亡故,正室夫人一直无所出。为保住其他子女,北月彦从侧夫人凤氏,亦即当今长公主的儿女当中选一位记在嫡母姜氏的名下,成为嫡次子。
嫡次子邕,字仲和,家中排行老二,现年22,是国家典藏室的一名守藏史。无甚权力,每天在典藏室整理书籍,平时做做杂务,奉命找找资料什么的。
他成了北月的嫡系,又有凤氏的血脉。不到最后一刻,皇室会对他网开一面,留他性命。
本来,只剩下庶子女在京的北月彦再无所虑,无奈人算不如天算,被诊定无法生育的姜氏居然为他添了一名嫡女。
事实证明,与仲和这位假嫡子相比,元昭这位真正的嫡女显然更有分量。
这一点,从她婴孩时期,便一直受到死亡威胁可以看得出来。所以,嫁入寻常百姓家,不过是做父母的一厢情愿罢了。
别说婚嫁,就算死,她也要经过皇室的允许。
死遁更加不可能,万一引起皇室的猜忌和愤怒,北月灭族将成为事实。
身为家主,他不能这么自私。
……
日复一日,深秋将至。
时隔半月,边境的疫情没了,吴督军和官员们一直在城里驻守的消息传出后,逃离南州的百姓们纷纷推着家物什返回家中。
而将军府里一如往昔的宁静,和院墙外忙碌的车轱辘声形成鲜明的对比。
院里,一位小童呈夏蝉之姿贴在墙边,冒出半个小脑袋,饶有兴致地看着行人从墙外的街道匆匆而过,欣赏着人间百态。
自从师父告知她前线无恙,父兄无恙后,元昭终于定下心来上课。
偶尔偷个懒,挂在墙上看看外边世界的繁忙。
“郡主,好消息——”
正看得高兴,身后传来何春欣喜的呼声。她回头瞅了瞅,双手一松,跃下墙头问:
“什么好消息?”
“将军派人回来传话,说圣上有旨,让郡主年底回京。”何春高兴地说,“终于能去京城了!我和锦娘从未去过京城呢!”
元昭一听,撇撇嘴角,一脸无趣道:
“京城有什么好?规矩甚多,去了你们一准后悔。”
“后悔也得去啊,这是圣旨!”何春乐呵道,“季管事让属下来问问,郡主您有哪些行李要收拾带走的?虽然离启程尚有半个月,早早收拾妥当心不慌嘛。”
“我阿爹和三哥呢?他们回不回?”元昭不情不愿地扬眉问道。
“回!一起回!”
这不,季管事一接到消息便去忙着收拾侯爷父子的行李。小郡主是女儿家,由何春、锦娘吩咐婢女收拾,他不便插手。
噫?!元昭惊喜万分,“真的?!他们也能回去?”
“当然是真的,假传圣旨可是要砍头的。”何春见她眉飞色舞的小模样,由衷一笑,“京里另派一名武将前来接替侯爷,估计侯爷这回能在京里呆一阵子。”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大喜事!
能有这番恩典,全靠孙内侍监回去禀报,说小郡主在边境吃尽苦头,还被某些将领取笑她长得与父亲不像。
另外,此次的边境危情朝廷业已知晓,是吴督军和赵监军同时上的折子。两人如实陈述了定远侯父子的表现,深得圣心,才有了这道圣旨。
“吴督军会替我阿爹说好话?”元昭先是疑惑,继而一脸恍悟,阴谋论道,“哦,他是怕我阿爹回京参他一本吧?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小人!鄙视他!”
噗哧,何春暗笑。
小郡主妙语连珠,经常说些令人发笑又颇有道理的话,真逗。
第30回
要随主子们回京了,府里的气氛欢快,每个人的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浑然忘记,自家主子是什么身份背景,回到京城要面对什么样的危机。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乌先生就很清楚这个道理,这不,眼瞅回京的日期逼近,在一个秋日的早晨,上完最后一堂课,颇有危机意识的他向学生请辞了。
“先生不随我回京吗?”元昭没想到他会请辞,极力挽留,“我家很大,有地方住。”
哈哈,这不是住宿能解决的问题。乌先生啼笑皆非,目光温和道:
“乌某学识浅薄,蒙侯爷和郡主不弃,赏我一口饭吃。现如今,已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了。京城人才济济,相信侯爷能为您另觅良师教导,乌某就不去了。”
师生一场,除了一套文房四宝,乌先生还赠了学生几本珍藏书,让她以后得空了拿去阅读和练字。
“那先生欲往何处?”见他礼物都准备好了,去意已决,元昭无奈地问,“家在哪里?我以后遇到难题去哪儿找你?”
呃,这个嘛,乌先生脸上的笑意微凝,扯扯胡子,嘶,好疼!下巴像被针扎了一下,忽而脑海里灵光一闪:
“乌某应公直道长所邀,他去哪儿,我就去哪儿。郡主,不如您去问问尊师?”
唔?元昭歪着小脑袋,秀气的眉头习惯性一拧,又皱出一个浅显的川字:
“我师父也要走?”
太不讲道义了!他们一个两个的视她如瘟疫,惟恐避之不及!
……
“哎,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与道义何干?”公直道长脸不红气不喘,正色道,“你我师徒缘分未尽……”
耶?真的?!元昭心头一喜,刚要问,结果听到他的下一句:
“等你及笄那年,或许还有见面的机会。”
她:“……”
哼,说甚师徒情深,都是骗人的,师徒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而且必须飞得不知所踪,保证不被她连累。
见徒弟气鼓鼓的,摆出一副看骗子的眼神,公直道长忍俊不禁,直言道:
“为师知道你聪慧,回到京城要面临什么你心知肚明。为师倒是无妨,可乌先生一介儒生,你让他拿什么来对抗皇权?恐怕一进城,第一个死的就是他。
与你师生一场,让他有乡不能归。除了跟为师避世荒野,你还有更妥善的安排?”
当然,没有。
元昭听罢,气馁地抿嘴鼓了鼓腮帮子,心里突然不难受了,点点头:
“师父言之有理,是弟子考虑不周,执着了。”
言毕,正襟危坐,向旁边的乌先生行一个叩首礼,缓声道:
“是学生连累了先生,先生且安心随师父去。望有朝一日,学生能让先生在世上坦荡光明,衣锦还乡。”
“好,好,”稚子之愿,使乌先生瞬间红了眼眶,忙伸手扶起她,“乌某等着那一天。”
可惜了,她是女子啊!感动归感动,他不抱幻想。
他在故乡已无亲朋,能回去固然好,回不去亦无妨。身为男子,壮志难酬,何处是家,又何处不能是家?倒是他这位学生尚年幼,家境特殊,令人忧心:
“京里权贵遍地,你凡事隐忍着些,莫争一时之长短,给家人带来祸患。”
“先生的谆谆教诲,学生铭记于心。二位尊长请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元昭乐观道。
唔,这徒弟一贯的自大自满。
公直道长深感不妥,当场挥笔书写,赠了她一幅字,上边写着“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夫唯不盈,故能蔽而新成。”
做人要低调,虚怀若谷,自敛锋芒。不自大自满,方能不断进步,去旧迎新。
师徒即将缘散,这次赠言,望她珍之重之。
元昭郑重地接过两人的礼物,当天晚上,由她和季管事出面招待公直道长和乌先生。她的父兄仍在营地忙碌军务,等接替父子俩的将士们一到便能交接。
对此,道长和乌先生并未介怀。
只因大家有言在先,一旦郡主返回京城,他们即刻离开。军营就不必去了,人多眼杂的,恐会节外生枝。
就这样,一夜畅饮。
到了寅初,也就是凌晨3点正,元昭抗不住睡意早已回内室歇息。
漆黑的夜深,在将军府的侧门,乌先生拎着一个小包袱,随身无长物的公直道长向门口的季管事拱手作别,飘然而去。
几乎同一时间,附近民居的屋顶隐约有人影晃过。
在侧门口目送两人离开的季管事听到动静,飞快地抬眸掠了一眼。而后若无其事地转身,返回府里掩上了门。
公直道长说得没错,当郡主的先生确有性命之忧,重赏之下,未必有勇夫出现。乌先生敢来,勇气可嘉,侯爷自然不会亏待他,同时竭力保全对方性命。
侯爷当年没想到公直道长肯来,若无道长,他会安排乌先生乔装打扮,在白天大摇大摆地离开南州。
但今日有道长在,以他的能耐,不消片刻便能将乌先生带离南州城。等过上一年半载,那些潜伏在民间的刺客会在某条河里发现乌先生面目全非的“尸体”。
彻底打消某人试图利用乌先生的安危,来要挟元昭的念头。
至于公直道长,放心,他不是能被轻易找到的人。另外,他才教了元昭不到三个月,在外人眼里,这点时间能学到什么?顶多是启蒙教育。
和教了两年多的乌先生相比,名不见经传的道长还不够资格被人利用。
总之,两人走后,从此消失在有心人的面前。
等元昭翌日醒来,望着空荡荡的府邸,来到寂然无声的墨院,凝视人去楼空的两间厢房,心里闷闷堵堵的,特别难受。
“我要去打猎!”她郁闷道。
“这个……”季管事低头看她,一脸难色。
“等回到京城,阿娘肯定不许我轻易出门。”元昭不胡搅蛮缠,耐心跟他讲道理,“所以,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打猎。”
“哎,话可不能这么说。”太不吉利了。不过,她的话也有道理,季管事想了想,妥协道,“出去可以,但要换个方向走……”
通往燕塞的那条林间乡道,以前是她常去打猎的地方。
现在不能去了,怕有刺客埋伏。
靠近边境的深山老林也不能去,被燕蜀通缉的要犯仍未抓到,不宜靠近。
倒是南州的北城门,通往京城的方向也有一片苍茫林海,时有獐子、狍子和兔子等野物出现,运气好的话还能猎到紫貂。
当然,能否猎到野物不重要,除了尽兴,更要注意安全。
第31回
秋日的猎物膘肥体壮,正是围猎的好时节。
往年,南州城的街道几乎每天早晨都能听见密集的马蹄声,那是权贵们呼朋唤友或率领自家子弟到郊外遛马的盛景。
各家子弟年轻气盛,欲在猎场上分个高低,你追我赶,围捕猎物跟打仗似的。
今年不同,前阵子的边境疫情吓得权贵和商贾之家纷纷远避他乡。除了吴督军这等有官职在身,不得擅自离岗的官员溜回来之外,其他人一户都没回来。
就算官员回来了,他们的妻妾子女仍留在燕塞等远离边境的县城。
故而,今年的秋天,城里的百姓们格外安稳。
直到今日早晨,冷冷清清的街道,陆续进城赶集摆摊的百姓们终于听到久违的马蹄声,不约而同地往两旁避让。
很快,先是节奏略快的两匹马跑在前头,接着是不紧不慢的密集马蹄声。
不必抬头,众人也知道这是将军府的人。
众所周知,跑在前头的两骑是为了开路,后边才是正主。一般情况下,将军府的人出行向来是不疾不徐的,鲜少在城里的大小街道跑马。
撞人或者撞翻百姓摊子等令人气愤的事,向来与将军府无关。
住在将军府的人是什么来历,世人皆知。唾弃吗?鄙视吗?扔烂菜叶砸烂鸡蛋?没有,老百姓只想安稳地过日子,管他前朝今朝,管不着,高处不胜寒。
北月氏虽然出了一名暴君,可被他们自己人打倒了,失去江山上苍给予的惩罚。
北苍建国以来,护佑百姓们安居乐业,不曾遭受战乱之苦。如今国虽亡,人尚在,余威犹存,面对昔日的北苍国主之后,老百姓仍敬畏有加,默默避让。
有外地商人好奇,偷偷抬头往队伍里瞅了一眼。
可惜,他/她们只看到一队面无表情的侍卫随从,簇拥着中间一辆封闭式的乌漆安车,路人根本看不到里边坐的是谁。
然而当地的百姓很清楚,将军府里仅有一名女眷,那便是传闻中甚为调皮顽劣的小郡主。
“想当年,那暴君不知斩杀多少忠臣良将,残害无辜百姓,依律当诛。幸亏先帝仁慈,不然北月氏早灭族了。定远侯一家若有自知之明,理应简衣素食以赎罪过。
像眼前这般张扬,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家依旧显赫,享尽人间富贵似的,啧啧……”
人群里,有位士子模样的中年人唉声叹气。
“正是这个道理,都国破家亡了,沦为别人的家臣,竟不知羞耻,出个门还这么大排场。一群不肖子孙,难怪亡国。”等车队远去,人群里有人嗤笑道。
有人起了头,总有凉薄之人憋不住幸灾乐祸:
“可不是,昔日的北苍何等风光,如今甘为家臣,辱没祖宗……”
几人说着风凉话,原以为能引起共鸣,挑起民愤,同仇敌忾地围向将军府。孰料,路人向他们投以看怪物的目光,纷纷绕道而行,生怕受他们的话连累。
啐,几人见状,悻悻然地散开了,其中两人低骂:“一帮愚民。”注定是一群蝼蚁活在最底层。
良才善用,能者居之。
北苍已亡,折辱旧朝之后,讨好新贵,是升官发财、扬名立万的好时机。可南州这帮愚民,无论他们怎么煽动,硬是无人敢围攻打砸将军府。
眼看定远侯一家三口即将回京,两人一直尾随到此。
他们是京中权贵的门客,奉命暗中追随定远侯父子,一路搜罗父子俩企图谋反复国的罪证。
谁知,他们跟着定远侯走了一年又一年,一处又一处,愣是找不到可疑之处。空手而返无法交差,甚至可能掉脑袋,只好尝试着挑起民愤给定远侯添乱。
乱,才有可能露出马脚,被他们瞅出破绽。可惜,两人多次施计挑拨民愤,至今无进展。
“哎,你们不觉得,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吗?”避开人群,两人站在街道的一处墙角商量,“北苍亡国十多年了,老百姓对定远侯一家依旧敬畏有加……”
按照常理,深得民心的前朝王族之后,绝对是今朝皇室最忌惮的地方。
“对呀!”经提醒,另外一人豁然开朗,兴奋得直捶手掌,“等回去,我们再给他添油加醋……嘻嘻,不就有东西交差了吗?”
由于身份特殊,满朝文武无人敢和定远侯一家结交,更不敢替他辩驳半句。到那时,皇室中人正好借他们乱造的理由,好好惩治定远侯,岂不皆大欢喜?
“对,就这么办!”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恶意的中伤无处不在,防不胜防。
这一切,独坐马车里的元昭一无所知。
今日,本来季叔要陪她出门狩猎的,刚出门口便接到侯爷的急信。信上说应南州、燕塞两城官员所求,今晚在将军府设宴,权当诸位官员为他一家饯行。
定远侯自从来到南州边境,本地官员便一直对他避而不见。正好,他也不打算跟这些人多费心神,一切公事公办。
如今,圣上召他父子回京,饯行设宴在所难免。
定远侯收到本地官府的邀请,颇不以为然。那些官员以为他们父子是什么?说不见就不见,想见还得让自己父子亲自送上门?
召之则来,挥之则去,荒谬!
想见?可以,在将军府设宴。这穷乡僻壤的,备一桌薄酒素菜足矣。
本来,季叔劝她择日再出行,她不肯。
得知父兄要在将军府设宴,归期越发近了,兴奋莫名,她坐不住。一再向他保证绝不脱离侍卫的视线,季叔这才勉强同意放行。
期待今日能打到珍贵的猎物,带两张珍贵的皮子回去给阿娘。
哦,还有二娘。
二娘是三哥的母亲,据阿娘讲,她小的时候住在宫里,多亏二娘常去探望将她的成长状况告知阿娘。
待她不薄,恩情永记。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马车停在北城门外,得到何春的敲门提示,元昭拿出弓箭下车换乘马匹,一夹马腹,带着随侍疾驰而去。
很快,一行人进入林海,分散惊扰驱赶林中的野物。
果不其然,随着一阵有力的马蹄声,惊动几只肥大的野兔在草林间不安蹿动。
元昭利落解下长弓羽箭瞄准一只奔跑的,咻,一箭中兔。
一名随从驱马上前捡猎物,兔子被他拎在手里扬起晃了晃。哈哈,够肥的,正好府里设宴给大家做下酒菜。
第32回
出来狩猎,完全是应小郡主所求。
大家忙前忙后,一路驱赶惊扰猎物是为了让她尽兴。更难得的是,偌大的一片林场只有将军府在围猎。不像以前,经常一只小肥兔有几位官家子弟争抢。
另外,由于之前出来打猎的人比较多,猎物自然少了,小郡主能打到一只野兔能够乐半天。
而最近猎人少,猎物自然就多了。
先是几只大小野兔,接着从天空飞过一行雁,被小郡主打下两只掉队的。等深入密林时,几头野猪受到惊吓横冲直撞,其中一头嘶吼着冲向小郡主的马。
她不慌不忙地射出两箭,一箭射中它的头,一箭射中它正在飞奔的腿,可它不仅没死,反而垂死挣扎速度更快地撞向她的马。
郡主毕竟年幼,力度不够。
为免伤着她,众侍卫果断将它驱离她的马前,斩于矛下。就这样,为了今晚设宴加菜,众侍卫一连击杀三头野猪。
不得不说,元昭今天的运气真好!
这不,那边腾出两名侍卫将野猪拖上板车,这边又有一头鹿惊惶失措地闯入众人的视线范围。
可是……
“郡主,快射啊!”何春见她举弓瞄准却迟迟不射箭,心里替她急,“再不射它跑了!”
元昭:“……”
她很想射,但是,看到小鹿那双湿漉漉的眼睛,一脸无辜地盯过来,她紧攥羽箭的手像中了巫术般动弹不得。
最终,小鹿慌张逃离,她的箭也放下了。
唉,何春、锦娘和其他侍卫无奈地对望一眼,默然轻叹。即便郡主不作任何解释,大家也知道她心软了。
小孩嘛,看到可爱的小动物心慈手软在所难免。
但,有些事可一不可再!即便她是主子,看到一只美丽的白狐,白狐啊!在场的人以前都没见过,只见过贵人身上的锦衣狐裘,可眼前这只是活的!活的!
“郡、郡主……”见她又是迟迟下不了手,何春急得快结巴了,“这是白狐,错过以后可能再也遇不到了……”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主子!
是啊是啊,众侍卫也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一箭替她射了。
“你们不许动,它是我的。”元昭平静道,丝毫不受影响。
说罢手一松,咻,箭似流星射出,卟地插在白狐身……边的草地里,那只白狐吓得一哆嗦,咻地钻进林子逃了。
众侍卫见状大急,手中的长矛嗷嗷想出招!
卟卟,小郡主的箭接连射出,一路追着白狐射,可惜全部落空,没有一支射得中。
哎呀,太可惜了!
众人暗地里扼腕捶胸,在心里直呼可惜,脸上一贯的面无表情。唉,权当什么都没看见了,不能落了小主子的脸面。
虽然真的很可惜……
“郡主,”众人能忍,何春不能忍,无限惋惜地看着白狐消失的方向,“您是故意放走的吧?”
郡主的箭术她很了解,有准头,只力度小了点。
多箭连发,居然一箭都不中,过分诡异,八成是故意的。估摸着小郡主见那白狐憨憨的,特意把它吓跑。
“是啊,”元昭坦然承认,“多美的白狐啊,我下不了手。”
梦里有句话,颜值即正义。
本来,主子无论做什么事没必要向下属解释。但,今日这些侍卫冒着被刺杀的危险护她出来打猎,总不能寒了大家的心。
小事而已,解释一句不费劲。
“既然您觉得美,可以活捉呀!”锦娘不解道,“捉回去养,天天看岂不快哉?”
“在野外生长的和养在笼子里的不同,前者叫野性美,后者叫有趣。不定哪天被人看上抱走剥皮,既害了它又害了自己。”元昭想起儿时的小狸奴,道,
“与其那样,不如放了。”
“就算您今日放了,明日它也会被别人所杀。”捕猎白狐的人多着呢,何春有些沮丧,“将来很有可能被制成狐裘,送到您府上……”
那不等于是为她杀吗?
可见,她的心慈手软改变不了什么,顶多让那只白狐多活几天。
“那是别人的事,我管不着。”元昭满不在乎道。接连被两只小动物萌到,严重影响她打猎的心情,便意兴索然道,“今日也算满载而归,不打了,回府。”
临出门前,她和季叔说好的,差不多得了,不可在外边逗留太长时间。
言毕,她扯着缰绳调头,身边众人纷纷跟随,踏上归途。
途中,再遇到什么小动物在草林间窜跳,皆由侍卫们持予或弯弓击杀。连何春、锦娘也各自猎杀一只野兔和野獐子,一路畅然。
回程的路途略远,午时,众人就地歇息,架锅煮食。身在野外,吃的食物就地取材。捡些柴,摘些野菜,添点野味就成了美味的一顿。
喝的水是从府里带出来的,因小郡主不喝野外的水。
侍卫们若想喝野外的水,行,煮沸了再喝,这是小郡主的命令。
趁众人在忙碌,元昭嫌坐着无聊,想四处走走看看。由何春、锦娘和三名男侍卫跟随,几人没骑马,于山林之间漫步。
元昭走在众人中间,仰头张望,呼吸林间的清新空气。
按照梦里人的认知,她身处的年代叫古代,她是古人。那些梦里人特别羡慕古代的空气,说肯定特别的新鲜。
她用力嗅了嗅,唔,何谓新鲜?何谓污染?嗅不出来。
“咦?大家快看那边……”她正嗅着,突然听到身边的一名男侍卫惊喜地指着前方,低呼,“那只白狐!”
众人一听,同时往他指的方向望去,呀,果然看见一只白狐远远站在一个小斜坡上。听到这边的动静,受惊的它慌张地往旁边一跳,瞬间消失在人前。
追不追?大家伙不约而同地望向小郡主。
望着眼前这一张张充满渴望的面孔,元昭替那只白狐默哀一下下,点了点头。
于是,一行人施展轻功追往白狐消失的方向。
甭看元昭年幼,她的力度暂时跟不上,轻功却很不错,在众侍卫的环护之下丝毫没有掉队的迹象。
但,追着追着,另一名男侍卫突然护住元昭:
“等等!”
唔?众人闻言停下,莫名其妙的同时警惕四周。
“怎么了?”
“队伍到之前,我们来探过路,没发现什么白狐。”男侍卫警惕四周的树林,有些话不敢轻易说出口,怕吓着小郡主,便道,“郡主的安全要紧,我们不要离开队伍太远。”
这只白狐一直徘徊不去,或有蹊跷。为安全起见,还是折返吧。
第33回
警觉太晚,敌人的突袭来得猝不及防。
正在众人往后撤时,林间一片静寂,四周仿佛瞬间凝起一股强烈杀气。隐约听见兵器破空的声音,元昭愕然抬头,恰好看见数把利刃快如闪电地刺向她。
何春、锦娘等侍卫眼急手快一挡,迎刃而上。
其中一名侍卫手一扬,一道青光呼啸射出,在空中宛若灵蛇般盘旋打转。
这是侯府的旗花信号,通知其他人前来支援。敌人来势汹汹,必须全力以赴方能杀出一条活路。
幸运的是,元昭虽为郡主,功夫不比旁人差多少。
她力度不够,胜在身手轻盈灵敏,又得到公直道长的口传心法,日日勤加苦练,剑一出鞘便放倒了一个。当然,也是对方轻敌,以为区区小儿功夫平平。
对小动物手软的人,未必心慈。
尤其是对来杀自己的人,元昭使出浑身解数专刺对方的要害,招式狠辣利害。凶险的处境让她头脑空白,害怕心慌啥的一概没有,只淡定想着如何脱险。
杀人什么的,她三岁时已经见识过。
这些年时不时被刺杀一回,她就算没杀过人也伤过人。还经常打猎,杀人和打猎在她眼里区别不大。尤其是眼下这种你死我活的场合,哪顾得上该不该杀?
她的果断让身边的侍卫们心中大定,士气高涨,杀气愈盛。
然而,对方虽然死伤无数,却是一批倒下了转眼又来一批,斩之不尽。而不远处的侍卫队迟迟未至,想必遇到了拦截,要么就是遇到突袭被全军覆没了。
形势拖久了对己方不利,侍卫们在打斗中达成共识,让何春和锦娘护郡主先撤,往在路边扎营的侍卫队方向跑。
孰料,三人没跑几步便遭到了埋伏。
幸好此时,在路边扎营的侍卫队终于赶到迅速加入打斗。元昭趁乱扫了一眼,发现侍卫少了两个,一问方知,他们在路边果然遭到伏击。
可见,有人为了杀她煞费苦心。
到底是谁?真的是六公主吗?印象中,此人虽然心肠狠毒,却没有这份耐性。或许她记错了,毕竟当年还小,有些人和事记得不大清楚。
思忖间,元昭随众侍卫且战且退,逃往密林的另一个方向。
在逃离的途中,元昭在侍卫们的掩护之下左冲右突。无奈四面八方皆有埋伏,众人一次次被逼回林间的包围圈。
兵贵神速,对方人多势众,持久战会挫尽自己的锐气,迟早被擒。
啊不,看样子,对方一心想置她于死地,不会让她有命逃脱。
被何春、锦娘护在身后的元昭,分神回忆出发前看过的地形图。往大路方向逃凶多吉少,过来支援的侍卫们说那边设了许多陷阱,两名侍卫就折在那里。
若从目前的位置直接往南州北城门的方向跑,入目一片林海,等于要一路杀到城门郊外的路口。
大家精力有限,死在半路的几率更大。
往大路的后方逃更加不可能,大家目前的位置离南州北门最近,骑马半天即到。反方向的话,就算马不停蹄也要三天才能离开这片林海。
因此,他们只能往左方向逃。
“往左边突围,穿过村落从那边的石林伺机离开。”趁大家背靠背围住自己时,元昭低声道。
“不行!”善于观察的锦娘反对,回头道,“那里是平原,对方有弓箭手!”
不仅如此,那里四面高山围绕,易进难出。
“那边荒废多年,野草长得比人还高,我们快速潜行离开弓箭手的视线范围。”元昭坚持道,这是她头一回在刺杀过程中发号施令,“听我的,往左边突围!”
侍卫们和她的轻功都不错,敌人在林间利用人海战术才导致她这边落于下风。人少即逃,力弱则避。既然硬拼必死无疑,不如绝地求生。
即使敌人在平原一带设有陷阱,亦是他们唯一能逃生的机会。
形势危急,来不及争辩对错,她是主子,接到命令的众侍卫立刻专攻一处,勉强杀出一个缺口冲了出去。
……
左边是一片不大的平原和丘陵,正如锦娘所言,四面环山,里边以前还有一个小村庄。
北苍亡后各地大乱,山匪横行,这个离南州北门略远的村落被一夜屠尽,村民的血几乎染红整个平原。曾经有流民到此落户,半夜被阵阵的惨叫声吓醒。
有官吏前来查探过,但听夜夜惨叫,却什么也查不到。
吓得落户的人家全部搬走了,宁可流亡也不敢住在这里。久而久之,这座村落愈发破败,田地荒芜,前人种的农作物枯败之后,野草疯长至成人那么高。
村落的另一边是绵延群山,中间有条悬崖,崖底有一条河流蜿蜒而下。
季叔告诉过她,阿爹曾经命人在村边的一间民宅里挖了一条地道,里边有三个路口可以逃。其中一条路口设在崖壁,另一条出口在南州城中的破庙灶底。
最后一个出口在林间,林间敌人环伺,不在考虑范围内。
这条秘道是为城里的她而挖,仅有季叔和她知道。不管在郊外或城内遇险,她皆可藉此脱身。狡兔三窟,不是迫不得已,她不想暴露阿爹给自己的后路。
但眼下,来杀她的人越来越多,护她的人一个个地倒下。
是她任性,非要在回京之前出来打猎透气。
阿爹说过,身为将领,一定要爱护自己的士兵。是她把大家带入险境,如果可能,她希望自己把他们安全带回去。
须臾之间,众人窜出密林,眼前一片开阔。
得到公直道长教导,在这生死的关头,元昭用不着侍卫挟着逃跑,自己施展轻功咻地潜入疏密的草丛里,侍卫们反而落在她的身后。
刚潜入不远,蓦然间,一张铁丝网掀地而起。
果然有埋伏!
机敏的元昭目光一凛,利落运气尽注于手中的长剑,往即将扑面的铁网猛力一挥,嘶,眼前的铁丝网被她硬生生割开一道足以容纳成年人穿过的大口子。
阿爹赠的宝剑果然不同凡响!
这是此刻的她唯一的念头。
电光火石之间,众侍卫依次掠过,穿网而出。一计不成,背后万箭齐发的同时,藏匿在草丛间的刺客再次不要命似地加以拦截。
眨眼间,茂密的草丛间交织着人影和剑光,草屑与血光混杂,一时间难以分辨。
第34回
近身作战对元昭很不利,人小,力气就小,爆发力过后的她只能依靠侍卫们拼死相护。
在草丛间的一番恶斗,又有三名侍卫相继倒下。
元昭终于支撑不住了,但觉眼前一片混乱,被一名侍卫抱在怀里往前跑,边跑边不时地回身与人缠斗。
为免众人走散,她吃力地小声提醒抱着自己的侍卫:
“让大家尽力往最边上那间屋跑……”
“进屋等于作茧自缚,恕难从命!”抱着她的是一名男侍卫,语气急促又淡定。
何春、锦娘和其他侍卫自顾不暇,唯他有余力一边护她一边撤退。
“那间屋有条秘道……”可能跑得太久,元昭觉得浑身无力,强撑精神低语。
有秘道?侍卫马上意识到她为何坚持往这边跑。大敌当前,不便明言,他飞快抬头掠一眼四周。当看到距离自己等人约莫百步之遥的村落时,眼前一亮。
“您再忍忍,马上就到了!”
说话间,他奋力挥剑逼退几名刺客,挟起她朝屋子狂奔。至于身后的侍卫们,他们的任务是挡住刺客,拖延时间让郡主逃跑。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这是他与大家的宿命。
再说何春等人,见一名侍卫抱着小郡主往远处的一间屋子跑,心中大急。明明说好穿过村落往山群跑,大家轻功不错,或许能利用崎岖的山形地势逃命。
眼下他往屋里跑,岂不是被人瓮中捉鳖?!
众人心急如焚,又不能大声嚷嚷。敌方人多势众,若知道己方的逃跑计划就完了。没辙,小主子在他手里,众侍卫拼死摆脱敌人的纠缠,也往屋子飞奔。
果然,看到目标人物被众人撵得全部往一间屋子里钻,杀手们顿时松了一口气。
“哈哈,那些人是傻子么?往屋里躲,能躲哪儿去?”有个杀手笑谑,“这不就是那个……那个什么捉龟?”
“捉鳖。”另一名杀手无语地瞥他一眼,“瓮中捉鳖。”
嗤,与匹夫为伍,实在有失身份。
“对对对……”那人犹不知自己被吐槽,只顾着开心。
任务即将完成,自己又侥幸活着,等一会儿拿到那孩子的头颅,大家就能回去了。待领了赏金即刻去买地,然后盖栋宅子,娶位女子回来给他生儿育女。
不仅是他,别人也是这么想的。
大家目标一致,牢牢盯死那间看起来孤伶伶的破败屋子。其实,它位于村子的边沿,附近散落着几户茅屋、木屋或竹舍,若在平时,这处民居并不起眼。
坏就坏在,那小孩和她的侍卫们冲进去了;而屋外,四面八方的杀手正向这边围拢过来。
显得它孤伶伶的一栋矗立于苍茫的平原之上,隐有几分悲凉。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四周,死一般的寂静让动物们察觉到危机,连空中的燕雀都要绕着飞离。
太安静了!
安静得杀手们不仅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还有呼呼的风声,夹杂一股甜腻的味道扑面而至……额,甜腻?!
不好!杀手队长脸色突变,迅即调头就跑。
可惜来不及了,他转身的同时表情狰狞,手起刀落,毫不留情地砍向身边的杀手……
刹那间,屋外惨叫连天,杀手们不知为何开始自相残杀。
骇人的一幕,让埋伏林间等待漏网之鱼的杀手们惊愕万分。不过,他们的领队认为是自己的队伍里出了叛徒,为了救屋里的小孩不惜暴露自己展开反杀。
“弓箭手!”他目光冷冷地盯着远处的一幕,“点火——射!”
那群杀手先锋,本是他出重金招来的一群乌合之众,待事成之后也要秘密处死的。既然出了叛徒,正好,让他有理由堂而皇之地一并处死。
哼,据闻,能给北月氏的皇族之后陪葬,是庶民百世修来的福分。
便宜那些贱民了。
看着那片平原点燃星星之火,越燃越烈,男子的眸里掠过一丝冷酷。他在等,等平原上的火烧到那间屋子,趁里边的人失去反抗的能力他再率人攻进去。
割下小郡主的头颅带回京城,让定远侯的嫡女死无全尸。
主子的意思是,就算定远侯这当爹的不悲痛至死,他的夫人姜氏也肯定活不了。像当年,安平郡主被人掳走后,姜夫人足足病了大半年,一直卧榻不起。
就算后来找到了,她也足不出户。皆因体弱,出一趟门得回府休养半年。
若得知女儿死无全尸,头颅不知所踪,这位弱不禁风的姜夫人恐怕活不过一天。嫡子女死了,连姜夫人也一命呜呼,受到连番打击的定远侯还能活多久?
直接刺杀当朝高官太莽撞,会引起圣上的雷霆震怒,后果很严重。
但计杀高官的女儿,还是前朝余孽,即便将来查出真凶,随便推个人出去顶罪即可,朝廷断然不敢深究。
因此,他们今天几乎倾巢而出,安平郡主今天必须死。
……
屋外的草丛在烈烈燃烧,再过不久便烧到那栋残破不堪的屋子。然而,外边的人并不知道,屋里的人此刻正面临生死的抉择。
屋里,同样经历着死一般的宁静。
那位抱着元昭跑的侍卫此时一手紧执剑柄,剑尖插着地面,半边身躯挡在她的面前。目光死死盯着眼前一位头发胡须乱糟糟,完全覆盖住脸庞的老叫花子:
“只要您放我家小公子离开,我等悉听尊便,绝不食言!”
他单膝跪地,并非求救求饶,而是全身无力,握着剑柄才勉强保持姿势。其余侍卫连执剑的力气都没了,纷纷用双手支地,竭力保持意识的清醒。
而众人的对面,是一名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佝偻老人。
听罢他的话,略微抬头,掩盖在浓密乱发之下的眼眸犀利冰冷。往侍卫身后的那个小孩扫了一眼,喉咙里迸出几下沙哑的怪笑:
“你这小儿倒是命大,差一丝就中了心脏……”
元昭脸色苍白,闻言略微低头,看了穿胸而过的箭矢。喵的,她也是刚刚才知道自己中了一箭,箭柄在当时已被侍卫一刀砍断。
难怪她之前觉得使不上力,而此时方知疼痛。
记得季叔曾经取笑过她,说她这迟钝的痛觉,不知是福是祸。呼,好痛啊!连呼吸一下都感到一阵阵的痛,痛入骨髓。
元昭脸色灰败,抬眸瞅着那人,强忍着锥心的痛楚,声音微弱道:
“你……想怎样?”
她要死了么?唯一的逃生路口就在眼前,却被人堵在咫尺之间。
第35回
元昭问的话,让老人无声地笑了几下,缓声道:
“方才听他们在外边唤你郡主……”
在武楚,试图刺杀她的人太多,侍卫们一听这话,立马警惕上前,试图将她挡在身后。
老人并不理睬,兀自道:
“郡主这等贵女怎会出现在南州这偏僻山区的边境?老朽转念一想,听闻定远侯父子驻扎在南州边境,他的幼女也是郡主,也在南州……”
随着他的话,室内的气氛变得沉重紧张,老人扫了他们一眼,道:
“你等不必慌张,老朽年轻时曾与北帝有过一面之缘,立下重誓,我族此生不与北月氏为敌……”
听到这典故,众侍卫有的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有的依旧神色凝重,静待下文。
果然,老人又说:
“今日在此,除了北月氏之后,任何见过老朽的人都得死,你们自裁吧。”
他说过不与北月氏为敌,自然不能杀北月氏的人。
“荒谬,”元昭忍痛出声,虚弱道,“不与我族为敌,为何要我的人自裁?老人家……我可以给您提供一条路线,让您平安离开武楚,只求您放过我的人。”
对方明显擅长药理,能给她的侍卫下药,自然也能下毒。他不下毒,想必和他方才说的誓言有关。
“哦?”老人听出她的话音,不禁哑然失笑,“你这小儿倒机灵……”
居然猜到他是在逃人员,不愧是北帝的儿孙。可惜了,北帝英明一世,临老竟犯了糊涂病改立小儿子为帝。
不仅丢了江山,更害了整个北月氏。
“郡主……”挡在她前边的侍卫出言制止,“不可!”
那是她的逃生秘道,多一个人知道多一分危险。
“有你们在,我才有机会活着回去;没有你们,以我目前的处境……”嘶,箭伤的痛让元昭倒抽一口冷气,强忍道,“如何逃生?”
“老朽耳尖,你的人已经靠近,林里有埋伏,他们赶到这儿仍需一盏茶的功夫。”老人缓声道,“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自裁,我不仅放她,还能救她一命。”
虽然那箭没刺中心脏,耽误这么久,以小儿的体质,即便被人救回去也凶多吉少。
“你们死,她活,要么都别活!”老人坚持道。
“且慢,”不等侍卫们做出反应,元昭抢先说话,“不如这样,我和我的人退出这间屋……”
家里人为了救她,极有可能兵分两路。一路从林里直接闯入,一路从秘道杀出给敌人一个措手不及。因此,她只需拖住老头一时半刻,所有人都能获救。
“小丫头,休想拖延时间。”老人一眼看出她的意图,紧盯侍卫们的目光渐渐冰冷,“你们身上的药被我解了一半,再不动手,老朽先送她上路。”
事已至此,挡在元昭身前的男侍卫自知活命无望,沉声道:
“望老丈一言九鼎,我等从命就是。”
说罢剑一扬,刎颈倒下。
很快,同样的动静接二连三地从身边响起。身边的人一一倒下,包括之前在府里满心欢喜,欲往京城开开眼界的何春和锦娘。
昨日犹自鲜活的生命,此刻了无声息倒在她的眼前。
顷刻间,元昭泪如珠落,心如刀割。
主帅无能,累死三军,说的就是她吧?
身形矮小的她握紧佩剑,倔强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身上的箭伤不痛了,心里像有一把钝刀在切割,窒息般的锐痛一波接一波地袭来。
她死死盯着老人,刚要开口,忽而目光往后一瞥,冷冷道:
“你为何不死?”
只见她的身后还有一名侍卫半跪着,浑身直哆嗦,看似吓傻了。听到她问,他嗫嗫嚅嚅地正想说话,蓦然起身死命往屋外跑。
原来,他在等发麻的四肢缓和过来,伺机而逃。
说时迟那时快,方才犹奄奄一息的元昭奋力一扑,手中利剑精准地插在对方的背心。
她认得此人,正是在林间提醒大家留意到白狐的那名侍卫。杀他,是因为他贪生怕死,竟想弃主而逃。弃主等于背叛,这种人逃出去断然不敢留在侯府。
为了保命,他极有可能投敌。
侍卫和婢女不同,他由季叔等人训练,有些事知道得比元昭还要多。虽然这只是猜测,可她知道此人一旦投敌,后患无穷。
那名侍卫发麻的四肢刚刚好转,动作仍然迟钝,被元昭刺个正着。
他瞪大眼睛,绝望地看着明明中了箭,却依旧有力将他翻过来的主子;明明是个黄毛丫头,一双单眼皮似的眼眸犹带泪光,却无半分童真,漠然无情道:
“你是叛徒!”
不,他不是,他效忠的人自始至终不是她或定远侯府。不等他辩解,眼前剑光一闪,他看到自己的喉间一片鲜红喷溅……
“不愧是北帝之后……”
亲手处决弃主的侍卫,元昭的身后传来一把感慨的苍老声音。她剑尖插地,勉力支撑着不倒下,缓缓转过身来,目光冷然道:
“老头,你最好说话算话,否则,本郡主一日不死,你的后人定和他们一个下场!”
为嘛是后人?瞧这死老头的年纪,不知能不能活到她长大。
“哈哈哈……”
老人仰天狂笑,笑声穿透破败的屋顶,越过熊熊燃烧的草丛,传出老远……
等季五带人从秘道里出来时,发现外边的火已经烧到屋子的周围。冒着逼人的热浪,他和一队亲兵冲到屋子的正堂,赫然发现小主子的侍卫全死了。
幸运的是,小郡主还活着,躺在何春和锦娘尸身的掩护之下。
外边的林间仍听到厮杀声,那些刺客自有人对付,季五粗略检查小主子身上的伤口,幸无大碍。留下几名心腹清理现场,他小心翼翼地抱起她从秘道离开。
几经辗转,终于回到将军府。
此时,定远侯父子仍在回来的途中。收到季五派人送来的急件,爷俩大怒,由北月礼率领亲兵前去现场调查追捕。
是亲兵,并非营中的将士。
今日,接替父子俩的武将已经到位,兵权交接完毕,爷俩能动用的只有亲兵。儿子拐道去追捕刺客,定远侯亲自到官府报案,将女儿遇刺一事告知官府。
虽然憋屈,却是正式的手续流程。
得知小郡主在郊外遇到刺杀,正要前去赴宴的当地官员乐得送个人情,通知关闭城门,缉捕城内一切可疑人物。
刹时间,城内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第36回
外界的不安与纷扰,丝毫没有影响陷入昏睡的元昭。
一如既往地,她魂游天外,从一个叫做太空的地方,缓缓降落在一个叫做地球的世界。那个地球好像自带一股强大的吸引力,将飘荡在外的她咻地扯下去。
视觉效果颇为奇妙,从一片蔚蓝与纯白的混沌景象到逐渐看清地面大大小小的方块,和一堆堆井然有序在忙碌奔走的蚍蜉。
哦,地球人称之为“蚂蚁”。
等距离近了,才发现那群“蚂蚁”的真容,原来是和她一样的人。受吸引力的牵引,她无法自控地慢慢降落,然后看到那些大小方块原来是一户户民居。
正值夜深,这些民居仍亮着灯……哎,这些灯好亮!比她京城的家里的青铜灯明亮多了。
更神奇的是,她飘着飘着,飘到一栋人称豪华别墅的民宅窗前,身子不受控制地从人家的露台飘进去……唉,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
她飘落室内,紧贴墙壁,双目紧闭,耳边却清晰听到一对男女在争吵——
“……我万万没有想到,背叛我的竟然是你!”男子十分气愤,带着对某人的无限失望。
“我更没有想到,为了成功,为了名利,你竟然使用这种卑劣下作的手段!”女子的语气不遑多让,夹杂绝望,“那赵莉才22岁,年底结婚,16岁被校暴她是受害者!
你居然拿她当年被欺负的视频去要胁她爸让出股权?你这么做真的……觉得自己很有本事?”
“我卑劣下作?你醒醒好吗?商场如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男子被她的死不悔改气疯了,双手挠着头发,“把他逼到这份上的不仅是我,还有你,齐霖!
眼看就要成功了,你这时候装什么圣母?一将功成万骨枯,这道理你不是不懂!当初一起创业,是你劝我不要优柔寡断,不要心慈手软,可你看看自己在干什么?!”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句话好生残忍。
不知啥时候飘下来的元昭,安静地抱膝旁观。
“我干什么?”女子累得不想说话,“我把视频删了,报警了,通知赵董找人把凶手电脑的那些龌龊短片删得干干净净,让赵莉过无忧无虑的人生。她爸心甘情愿把股份卖给我们,比你的手段干净多了,不是吗?”
“干净?你知道这么做让我们公司亏损了多少?原本我们可以用更低廉的价格收购……”本想驳她,但事已至此,男子觉得一切辩驳都是多余的。
说好的共进退,但每次意见相左的时候,她总是一意孤行,破坏他不少精心设计的致胜方法。
两人明明是夫妻,一样的心狠手辣。
现如今,她贤名在外,他倒成了龌龊小人,哈。
“对,你干得好,坏人由我做,好事全是你的。”他累了,自嘲道。
“我劝过你把视频交给赵董处理,是你不听。”看着一副自暴自弃表情的男子,女子也很无奈,“宗帆,这个社会对女性并不友善,那段视频足以毁掉她的人生。
我是女人,你的做法我无法苟同。”
况且,她是以他的名义提醒的赵董,对方感激涕零约两人一起用餐,一整晚在表达谢意。
他当时回应得好好的,一回来就翻了脸。
“啊对,我忘了你是女人,女人就能擅作主张,不经我同意把我辛苦找的谈判筹码拱手让人;女人就能不顾后果,为一己之私置公司利益于不顾。”泄愤般说出心里话,男子瞪着她,忿然道,
“所以女人,你们注定是弱者,干不成大事!”
扔下这句话,男人甩门离开,留下女人仰脸长吁一下,疲惫地跌坐椅子上。不等她缓过气来,那个称为手机的薄片片亮了,响了,女子懒懒地按了免提。
“齐霖,你变了,”方才那个男子的声音传来,“你变得不再像以前那般理智,那般温柔。现在的你太过感情用事,遇到问题非常不讲理,我很难和你相处……我们还是离婚吧。”
哈,女子朝空气笑了下,顿了顿,轻笑道:
“你是说,那个叫小柔的女人像我以前那般理智,那般温柔喽?”
所以,他今晚是特意找理由跟她吵架的?在她精神疲惫的情况之下痛快放手?
“与她无关。”男子无奈道,“齐霖,你我这些年聚少离多,隔阂越发深远。勉强在一起整天不是吵架就是冷暴力,何苦呢?不如分开好好想一想,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他想要孩子,想要一朵温顺的解语花,想要一个温馨的家。男人说了很多很多废话,在元昭听来,重点就一个:离婚,他要和另一个女人共建和谐家庭。
“好。”女子同意了。
一个好字,让男子心满意足地结束通话。女子靠在椅子里闭目养神,半晌才睁开眼,自言自语道:
“宗帆,不择手段并非成功的关键。我也不是弱者,我比你多了一个‘仁’字罢了。”
既然他不屑,这个仁字就不给他了。
说完,女子拿起手机拨通一个号码:
“喂,郝律师?睡了?没多大事,我要离婚了。你这乌鸦嘴,就用第3个方案吧,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
室内,仅有女子一人的声音在回荡,轻松诙谐的口吻让人听不出伤心的情绪。
“比你多了一个‘仁’字罢了……”
不知为何,这句话不停地响在元昭的耳边,刚要往下看,眼前却一阵天旋地转。仿佛沉入黑暗,渐渐地,那女子离她越来越远,耳边听到的另两把声音:
“父亲,您把此事闹得如此之大,会不会引起百姓的不满?还有,儿子在进城的时候听到一些消息,官府好像不问青红皂白乱抓一通,分明想敷衍了事。”
同时激起民众对定远侯府的不满,认为是侯爷逼官府这么做的。
“守了这么久,那些人断不会放过造谣生事的机会。”这是阿爹的声音,一贯的淡定从容,“长嘉,你要记住,能决定我族生死的只有当今圣上。依赖圣上,我族尚有生机;
依赖百姓,成为百姓眼里的贤臣,我族危矣……”
更何况,他女儿遇刺,难道要忍着捂着当没事发生?等回到京城,还不知有多少阴谋算计等着她。
今日大张旗鼓地把女儿遇刺的事宣之于众,回到京城,侯府便有借口推掉一切针对孩子的宴请,避过那些别有用心的场合。
包括宫里的刁难。
孩子还小,他希望她能够平安长大,不必再经历今日的磨难。
第37回
在元昭半睡半醒的期间,当地官员曾派来医师一探虚实,被拒之门外。除了男女之防,堂堂郡主的尊贵之躯焉能让庶民医治?传出去岂不是要贻笑大方?
将军府有自己的医师医女,用不着民间的医师。
不过,吴督军带来的医师倒是进去把过脉,因对方曾经是御医,医术高明。尽管如此,他也只能入内室把把脉,看看伤者的脸色,其余症状由医女口述。
“郡主的脉搏虚弱,虽没刺中心脏,但伤及肺腑,能活下来已是侥幸。”老医师出来向吴督军、北月氏父子汇报,“幸亏府上的医师用药及时,目前暂无大碍。
然小郡主气血两虚,仍须好好将养,短期内不宜远行。”
“啊?那怎么办?圣上召你们父子回京,归期已定,耽误不得。”吴督军大吃一惊,不明就里的人见了,还以为他是真心替北月父子着急。
唉,北月将军叹了下,态度坚持:
“无妨,她是本侯的女儿,没那么脆弱,行程照旧。”
任他有一百个理由,到期不走,定有官员在朝堂上参他一本,说他有反心。反心这东西,看不到摸不着。有些话听多了,难免心生忌惮,疑窦丛生。
达到自己的目的,吴督军安慰北月父子几句,带着老医师走了。
途中,他详细问了老医师一遍:
“那小丫头的伤势真有那么重?”
“重,真的重,已经到了喝独参汤吊命的地步。”他在内室闻到那道汤的味儿,老医师笃定地说,“别说返京,小郡主能撑过这两三天才敢说无碍。”
毕竟是小孩,遭如此重创,能活下来绝对是奇迹。
“哦?那真是太不幸了。”吴督军呵呵道。
京里有传,那丫头的命硬得很。他以前不信,如今眼见为实,羡慕得很哪!哈哈。
老医师笑了笑,对吴的幸灾乐祸态度视而不见。他远离朝堂纷争多年,只求和家人在乡下安度余生。没想到被吴督军的人找到,接回府里当一名普通医师。
既然逃不开,尽量装聋作哑,不参与那些糟心事。
之后,吴督军回到府中,连夜写了一封书信交给门客送往京城。
再说将军府,姓吴的前脚一走,北月彦后脚便亲自喂女儿服下一颗药丸。这是公直道长留给他们父子救急用的保命丹药,没想到女儿会先用上。
“道长真乃神人也,”北月礼感慨万分,“可惜他老人家不肯久住,否则,阿昭也不至于受此重伤。”
“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北月彦倒不觉得遗憾,得失自然嘛,只愧疚地望了小女儿一眼,伸手探探她的额头,微微发热,无大碍,“季五,那些侍卫的后事可安排妥当了?”
“已经收殓安葬,对家属也作了补偿。”季五跪坐一侧汇报,“只不过,他们的死……属下始终有些疑惑。”
自从回到府里,北月父子一直忙着追捕凶手和救治郡主,忙着如何瞒天过海,既让命悬一线的小郡主无碍,又要让吴督军和军中派来的医师查不出端倪。
无暇顾及侍卫们的死有甚可疑之处,幸亏季五替爷俩留意惦记着。
“你且说说看。”北月彦示意。
“经属下带人回现场观察,有两名侍卫死于陷阱,七名侍卫死于刺杀,屋内的五名侍卫是自杀。”说到这里,季五顿了顿,“还有一名侍卫是……被杀。”
“被杀?被谁杀?”北月礼见他一脸犹豫,沉不住气问,“你知道是谁?”
“从伤口的大小判断,”季五如实禀道,“小郡主的佩剑正好符合。”
这正是他百思不解的地方,小郡主心慈手软,怎么可能杀死自己的侍卫?
唔,北月彦听罢,沉吟思虑间,有力的指节轻轻敲击扶手。小郡主也有这样的小习惯,估计就是模仿她父亲的。
季五掠了这个动作一眼,垂下眼皮。
“不可能!”北月礼愕然道,“她不是中箭了吗?”
嫡妹并非男儿,又不像他受过严格的训练,如何能在负伤的情况下亲手杀了自己的侍卫?
此事非同小可,侍卫是保护主子的一道屏障,任意杀戮会寒了其他亲卫的心。
“因此,属下认为,当时郡主试图带大家利用秘道逃生,却在室内遇到另一批人。”季五根据现场的情况来分析,“奇怪的是,那批人似乎无意伤害郡主。”
依郡主的伤势,就算是成年人也撑不到救援。然而,她不但没死,就算没有公直道长的药,静养十来天也就无大碍了。
之所以服药,是回京的路途遥远坎坷,小郡主必须服药恢复元气,才有足够的精气神支撑。
“问题是,谁用郡主的剑杀了那名侍卫,又为何给她拔箭敷药?”季五愧疚道,“属下才疏学浅,只知道那药有形无味,分不清里边到底含有几种药草。”
不错,外人只知他季五是北月彦的亲随,是外边府里的管事。
却不知他有一身好医术,洛雁是他的半个徒弟,特意为小郡主培养的。
“天外有天,这不怪你。”北月彦心头微动,但只吩咐,“这几日,你派人留意南州、燕塞的陌生面孔。官府那边也盯紧些,别让他们滥竽充数,随便杀个人来顶包。”
“诺。”
官府根本无意替定远侯追查凶手。
他们认为,北月氏本就招人恨,他们家的暴君当年杀了那么多忠臣良将。如今王朝崩溃败亡,来寻仇的人犹如过江之鲫,怎么查?这分明是在为难官府嘛。
有本事自己查!
这是本地官员的私底下说的埋怨冷嘲话,那晚的宴席,因小郡主遇刺一事临时取消。回来之后,再次对定远侯派来的人避而不见。
并且认为,以北月彦的敏感身份,断不敢任由官府因为自己的事滋扰百姓。
于是,他们一边装模作样地派人追凶,一边任由衙吏借故骚扰百姓。坐等将军府心虚,派人前来叫停。
不料,将军府除了要求官府逮到人之后,必须交由将军府复审方可定罪,之后再无动静。
另外,将军府为安全起见,把家仆奴婢们遣散了。
百姓们从被遣散的奴婢口中得知,小郡主遇刺是真的,她身边的侍卫全死了。而她伤势颇重,险些丧命。幸亏那箭没有刺中心脏,昏睡几日才苏醒过来。
这些话传开了,百姓们开始理解北月将军的愤怒,反而让官府骑虎难下。查吧,以他们的本事肯定查不出什么来;不查?找不到理由啊!
三军易得,一将难求。
世人虽不待见北月父子,当今圣上却极为看重他领兵才能。一旦他回去禀报圣上,当地官员对他女儿遇刺的事不上心,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不得已,官员们只好厚着脸皮去将军府慰问,顺便说说此案的调查难度。
最后承诺,他们定会追查下去,一有线索立刻把消息传回京城的侯府。面对官员们虚情假意的请罪说辞,同样一脸虚伪的北月父子勉为其难地应允了。
一拍即合,皆大欢喜。
翌日清早,南州的百姓们突然发现,一直守卫森严的将军府门口空荡荡的,方知里边已经人去室空。
提心吊胆的百姓们松了一口气,闹腾的南州终于恢复往日的宁静。
第38回
等元昭彻底清醒,发现已经在回京的路上。
为了顾及她这名小伤患,回京的队伍放慢了速度。为免引起不必要的猜疑,父亲派出亲兵护送三哥先行回京向陛下告罪,道明父女二人误了归期的原因。
而元昭是被一个小颠簸震醒的,醒来后,看到洛雁、武溪侍候在侧,略感意外。
但转念一想,何春、锦娘不在了,府里的婢女又被遣散了,服侍人的婢女家仆须等回到侯府重新安排。目前暂且由她俩伺候,回到府里便能各司其职了。
醒来之后,虽然精力有限,回应一些疑问仍是可行的。令人不安的是,她太平静了,丝毫看不出伤心难过的痕迹。
这不对劲,大家很担心。
须知,她在大家的眼里是个心慈手软的人,连出卖她的婢女亦肯轻轻放过。如今何春、锦娘等人为护主而死,她这心软之人竟无半分伤感,不符合常理。
“昭儿,想哭就哭,无需强忍。”北月彦生怕孩子憋坏了。
小孩子嘛,哭出来心里舒服些。
“我没有强忍,”坦然看着阿爹,元昭淡定道,“生死有轮回,他们不过走得比我早些罢了。”
说来也怪,她每次梦醒,睡前的任何负面情绪皆荡然无存。
“哦?那好,你跟阿爹详细说说当日的经过,好让你季五叔给何春等人记录功过。”他温和道,不再强调难不难过的问题。
正在旁边盯着洛雁、武溪给二位主子煎药、煮茶的季五一听,适时端正坐好,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
“好,”元昭没觉得哪儿不妥,径自讲述,“那日,我们先后打了野兔、野猪,接着看到一只白狐……”
娓娓道来的语气十分平静,似乎看淡生死。
“……好不容易逃进屋里,大家忽然四肢发软倒下。”说到此处,元昭微顿,望着前方不远处的平静河面,继续语调平平地讲述,“原来侍卫队里出了叛徒……”
叛徒?!
一听到这两个字,洛雁、武溪惊讶对望,季五则愕然抬头看了主公一眼。
北月彦泰然自若,温和的脸庞看不到一丝异样:
“继续说。”
“常卫是细作,”常卫就是那弃主而逃的侍卫,提起他,元昭态度冷漠,“他不知何时给大家下了药,等大家药力发作,他挟持我让众人自裁,否则取我小命……”
这是她和那个老人订的协议,不许告知任何人他曾经出现过。
常卫姓常,卫是侍卫的意思,他的全名是什么她不知道。除了何春和锦娘比较亲近外,其余的侍卫她皆以姓氏+卫来称呼。
同样,她并不知道常卫是不是敌人的细作,仅仅觉得可疑。
为了隐瞒老人的存在,索性让他背了这口锅。贪生怕死不可恨,弃主逃生的侍卫在主家的眼里死有余辜。
“武卫与何春、锦娘她们……”武卫便是那个抱着她逃离追杀的男侍卫,想起他与何春等人,元昭平静的面孔下出现裂痕,热泪逐渐盈眶,“便自裁了……”
不等她说完,一股深沉的哀恸情绪猛然涌上心间,她脸色煞白,呼吸急促,一时喘不过气来。
“好了好了,不说了,阿爹知道了。”北月彦一把扶住女儿,温声安慰着,将她的手腕递给来到跟前的季五。
一番忙乱过后,元昭喝了药,重新躺回马车里。
见她抽噎不止,北月彦叹着气,伸手摸摸她的额头,道:“昭儿,可曾听你阿娘提过我族的传说?”
哎?传说?元昭一怔,望向父亲。到底是小孩子,好奇心一起就顾不上哭了。
见女儿分了神,北月彦不禁摸摸她的发顶,讲了起来:“在远古的时候,人神巫混住一界……”
那时候的神,是自然之神,神通广大;那时候的巫,是由自然之神的躯体或者神物衍生出来的种族,有通灵之能;而人,是从自然中衍生出来的弱势种族。
所谓的弱势,指的自身的能力弱,斗不过神和巫。然而,自然之神赋予人族极强的繁衍能力,千万年以后,平凡的人族倒成了九州大陆数量庞大的族群。
反观神族和巫族,虽有通天入地之能,繁衍能力奇差,几百年乃至几千年生不出一个蛋来。
眼看要灭族了,神巫两族只好与人族通婚,这才得以繁衍生息。
北月氏便是巫族的一支。
“哈?!我们的祖先是巫?”元昭一听,哀痛的情绪顿消,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父亲,“那我会不会法术?阿爹想修仙,莫非是哪位先祖与神族通婚?”
那就太棒了!她可能是神的后裔!
哈哈,果然是小儿心性,眨眼就忘了不愉快的事。
“阿爹不知,祖上没有记载。”北月彦好笑地拍拍她的发顶,继续讲道,“与人族通婚有一个弊病,通灵之力渐衰,终与人族同化……”
历经千年万,北月氏成了平凡的人族。
噢,元昭沮丧地垂下眼皮,无精打采地听着阿爹讲的话本……对,是话本,她不是小孩纸,好奇归好奇,她没有当真哦。北月氏乃大族,凡事有史书记载。
若没有,姑且听之。
“万物始生,魔气初成,肆虐世间万灵……”
不管是人族、羽族或者兽族,定力差的最容易受到魔气的影响。比如人族,黑化成魔神的手下;羽族、兽族魔化成妖,反过来疯狂攻击世间的每个角落。
这,便是天郡九州史上记载的巫妖的混沌之战。
一场混场,导致无数自然之神和巫族大能的陨落。最终,神族占据上风,将各族分界别居,世间始得安宁。
那一战,身为大巫的北月氏几近灭族。为了延续血脉,代代与人族通婚。结果血脉得以延续,通灵之能几乎全无。
亦因此,身为巫族之后的北月氏,对远古时期的自然之神敬畏有加,比如日主娘娘。
对神族的后起之秀只有向往,敬畏不多。
元昭:“……”
唉,能力全无,听着没意思。恰好药力发作,索性睡去。因此错过阿爹接下来的一小段话:
“据祖上记载,我族曾有一把诛魔剑代代相传,名叫太古……”
提到这个,北月彦低头看看小女儿,嗯,睡着了。正好,其实他对这把剑的了解也不多,不说了。
让洛雁、武溪二人上车伺候着,他悄然下了马车,召来季五和副将们继续商讨接下来的行程防守。
第39回
元昭的话说到一半就停了,整件事的过程尚未讲完。但听她的意思,那名侍卫是她杀的。
这怎么可能?
据查,她从进入草丛开始身受重伤,哪有力气反杀?北月彦和下属们的猜测一样,当时肯定有第三者在场。至于对方是一个人或者有几个人,不得而知。
除非她愿意开口,否则,这件事到此为止。
“查清楚常卫曾经跟什么人来往,务必连根拔起。”北月彦吩咐侍卫长游长庚,对方应诺。
季五正在外边巡防。
此刻议事的一共七人,除了侍卫长,还有四名副将,一名长史。赵监军归心似箭,见大队伍磨磨蹭蹭的,按捺不住已随三公子先行回京。
此人不在,大家得以畅谈,至少表面如此。
“侯爷,索性我们也查查各自士卒的底细?”副将洪福岁的急躁性子,习惯没事找事,“若哪个鳖孙敢勾结外敌,定将他们抽筋剥皮尝尝我洪家的手段!”
细作都混进侍卫队了,亲兵营不得不防。
“小点声!怕别人听不见啊?”副将焦赞瞪他一眼,待他讪然噤声,方供手道,“侯爷放心,此事末将等人定会查明,眼下要紧的是朝廷那边传来风声……”
有官员在朝堂上危言耸听,说定远侯在边境招揽贤能,在民间树立自己的威望,意图不明。
招揽贤能,首先指的是那三位配合猎熊的游侠,遭女刺客暗算之后下落不明。后边这一要点,那些官员在奏疏上只字不提,险恶用心昭然若揭。
其次是私学的乌先生,和指点小郡主武艺的公直道长。
那些官员一致认为,此二人离开将军府之后便不见踪影,让人遍寻不着。八成是定远侯心虚,生怕被人查到什么。
“还说侯爷心虚,也不看看他们干的什么事!”副将们好气又好笑。
“与其说侯爷心虚,不如说思虑周全,一早知道那群人包藏祸心。”焦副将恨声道。
正如大家的顾虑,凡教过小郡主的先生皆无好下场。哦,现在他们找不着人坑害就说侯爷另有目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小人行径,何惧之有?”北月彦不以为意道,“你等无须多虑,我自能应对。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细作一事大家务必警惕,在进京之前把他们清干净!”
“诺。”
抓细作要趁早,以防他们收到风声有所防范。议完正事,众将士鱼贯而出,留下长史冯甫随侍左右。
“长史,边境可有消息传回?”
“有。”冯甫搁笔,从袖中取出一块竹片,上边刻有两个字,“羊士机灵,用的族字。”
族字是一种远古文字符号,晦涩难懂,连他也看得一脸懵。
羊士乃忠仆,在羊圈出生,原名羊生,后被侯爷的父亲救了娘俩带回府中。娘俩认主,愿终身为仆。老主君见他从小能言善辩,提拔他成为侯爷的伴读。
长大以后,他以商人的名义周游列国无往而不利,便一直留在外边成家立业,连凤氏族人都没见过他。
后来,北苍亡了,忠仆仍在,身份从细作变成暗卫首领。为方便行走列国改名安良生,与旧主联络时用别名羊士,用古北月氏独创的文字符号传递信息。
随着时代的发展,这种复杂的文字已被淘汰。别说外人,连北月的族人也未必认得。而北月彦从小对家族的神话史记特别感兴趣,缠着国师桑伯学的。
对本族的历史了解得越多,他分不清哪些是神话哪些是真实的,故产生修仙的执念。
羊士身为伴读,耳濡目染,焉能不会?
当今世上,认得这些文字符号的除了这对主仆,还有姜夫人和一双嫡系儿女。姜夫人跟夫君北月彦学的,之后教给一双儿女。
元昭当年所学不多,跟在父亲身边才学全的。
这些年,为了把她困在府里,做父亲的绞尽脑汁,恨不得倾囊相授,把一身学识全掏出来让她慢慢研究。
此时,北月彦接过竹片看了一眼,默不作声地随手扔进旁边取暖用的炭盆,不消片刻便烧成灰烬。
“可要回信?”冯甫不问内容,只问流程。
“不用。”
他猜得没错,燕蜀通缉未果的人已经潜入武楚,并恰巧躲在有逃生秘道的那间屋里。难怪对方非要侍卫们自裁,恐防走漏风声,杀人灭口才能一劳永逸。
庆幸的是,对方不知为何肯饶他的女儿一命。个中因由,恐怕只有昭儿心知肚明。
唉,这丫头,小小年纪竟能守口如瓶。
“主公可是担忧郡主的伤势?”冯甫无意间抬头,发现侯爷愁眉不展,忍不住关心道,“季五不是说没事吗?”
“的确没事,刚刚问起侍卫自裁的真相,她一时激动牵动伤口。”北月彦叹了一口气,“唉,这孩子命苦,小小年纪天天遭人暗算,我这当爹的对不住她。”
“主公何出此言?自古以来,先人之祸福由子孙承袭,此乃天经地义的事。郡主聪慧善良,几番大难有惊无险,又有侯爷和夫人为她竭力筹谋,必有后福。”
冯甫安慰道。
“希望如此吧。”北月彦对孩子的未来不甚乐观。
“主公,恕某多嘴,少家主的人选也该定了。”
人有旦夕祸福,定远侯此等敏感身份的人,无论在战场或是朝堂,杀身之祸说来就来。若后继无人,他苦心经营的一切恐将化为泡影,为他人作嫁衣裳。
“今趟回去再观察观察,争取离京之前定下人选。”
据以往的经验,他此次回京顶多停留一年半载,尚有时间决定人选。几个儿子当中,嫡长子就不说了,嫡次子目标太明显,和昭儿一样是个挡箭的靶子。
三儿骁勇,然资质平庸,能在战场上保住自己的小命已属不易,暂不考虑。
除此三子,他仍有排行六、七二子。小六今年16,意气风发,一门心思想要参加科举;小七14,据夫人讲,此子对科举毫无兴趣,反而向往耕读生活。
这孩子天真纯良,成天往她的庄子跑,热衷与农户探讨种植技巧。
北月彦:“……”
再一次体会到爹娘当年的无奈,爹娘活不到百岁,估计和他这不肖子有很大干系。
也罢,儿子不行,他大可在孙辈当中筛选。
嫡次子仲和今年22岁,已娶亲生子……然而,孙儿今年才两岁。唔,大将军的眉心皱得更紧了,冯甫瞅了片刻,忍不住建议:
“其实,小郡主品性不错,杀伐果断……”
“你也认为那名侍卫是她杀的?”北月彦睨他一眼。
“与其在这儿伤脑筋,主公何不找个机会问清楚?”冯甫劝道。
北月彦想了想,道:
“即便是她杀的,她已经成为凤氏一族的眼中钉,能否活到成年还是未知数……”
他怎忍心再把一副担子搁到她的肩上?
“再看看吧。”
第40回
接下来的日子,元昭活得像个废人。
根据她以往受伤的经验,那点伤不算什么,偏偏一直好不了,还浑身无力。仔细算了算,她躺了至少有半个月,本想下地活动活动,练练师父教的剑法。
可惜,甭说仗剑走天涯,她连持剑的力气都没有。
“季叔,我好像又中毒了,”等季叔前来问安时,元昭道出心中的疑惑,“所以伤口一直好不了。”
和那天在屋里全军覆没的情形差不多。
自从发现有侍卫弃主,元昭对洛雁、武溪的态度有些微妙,无法像以前那般信任。洛、武二人不太擅长口头表达,一时间,三人相处时常有冷场的局面。
察觉身子不适,唯恐打草惊蛇的她不动声色,等信任的人来了才说。
“郡主想做什么?”季叔挑眉。
“练武。”闲不住。
在这荒山野岭的,无人找碴,她只能练武解闷。
“不行,”她好动的性子,季叔是了然于心,解释说,“侯爷吩咐,回京之前让您好生静养,莫让人看出破绽。”
遵侯爷之命,让小郡主的伤好得慢些,等回到京里还要过御医这一关。
“为何呀?”元昭不解。
“京城遍地皇亲国戚,他们和您在南州打的小孩不同,一个个身娇肉贵,不经打。被您打坏了,侯爷和夫人不仅会受到责罚,更要背负管教不严的骂名。”
责罚不可怕,怕的是坏名声会影响家里几个孩子的婚嫁。哪怕她是嫡女也不能太任性妄为,该收敛时请耐心憋着。
“道长教过您练内功吧?”季叔一副百事通的表情,道,“暂时别练了,做回普通的小孩子,忍个十来天回到京城把该应付的应付了,您怎样都行。”
不然,他的药再灵,也架不住她由内至外的修复速度。
至于她的伤口,有神秘人敷的药,小命得保,但药性不明显,伤势看着依旧很严重。侯爷认为对方是有意为之,防止侯府的医者根据药性识穿他的身份。
因此,她若不怕疼,可劲造,反正伤势一时半刻好不了。
元昭:“……”
就这样,在回京的途中,有几位蹭队走保平安的庶民发现,队里有一位金尊玉贵的小公子,他体质孱弱,时刻坐在一张装有轮子的木椅子里被人推着走。
虽衣食无忧,却自始至终没见过他展露笑颜,愁容满面。
几位庶民见状,暗自惋惜感慨:哎,老天爷是公平的,给了他荣华富贵,却未必有福消受。与之相比较,自家虽然清贫,孩子能跑能跳何尝不是一种福气?
可惜,不知这支队伍护送的是哪位贵人的家眷。车身无任何标饰,分辨不出来……
正当大家胡乱猜测时,一名身穿窄袖长衫,头戴巾子,作武士打扮的中年男子快步赶至,向队伍里的一名随从恭敬作揖道:
“卑职曲二,乃卫尉曲广平府上的护卫,有要事前来拜见侯爷!”
几位蹭车保平安的庶民:“……”?!!侯爷?!!
众人吓得不容多想,手软脚软地拉着妻儿转身向马车的方向卟卟跪下。知道车队护送的是贵人,万万没想到蹭的竟是一位侯爷的车驾。
按律,庶民胆敢惊扰王侯的车驾,打死无责。
侯府的随从神情冷漠地一挥手,旁边立即走出一人,将受到惊吓的平民带到一边去,而后持枪紧盯来人:
“有何要事?”
“卑职奉卫将军(卫尉)之命回安北老家接女眷进京,不料途中遇山匪袭击,途经奉川又遇到山洪爆发。女眷受了惊吓,府中护卫也所剩无几。幸遇侯爷车驾,特来恳求庇护。
等平安回到京城,卑职定向卫将军禀明一切,亲至府上致谢。”
主要是,曲家的女眷们久住北地,没见过山洪,把老夫人吓得当夜病倒,把大家急得跳脚。
“你且稍候。”
随从同情地看他一眼,招来一名卫兵到侯爷的车驾跟前禀明一切。
“曲广平?”正在背诵诗书给阿爹考核的元昭听到禀报,疑惑抬头,“谁呀?我怎么没听说过?”
啧,一副识人无数的语气从她一个小儿的口中说出来,令人哭笑不得。
“掌管宫禁的武官,接下来要一路相处,记得待人要礼貌,别仗势欺人。”北月彦提醒女儿,让季五出去接待安排。
元昭扁扁小嘴,继续开始背诵。
父女俩一个侯爷,一个郡主,按规矩,即便是卫将军在此也要来拜见的,何况是他的家眷。除非那些家眷有人受过什么敕封,否则,哪怕是老人也得来。
“主公,我看这天色似乎要下雨,不如启程多走几里路,等到驿站再歇息如何?”不久,冯长史在车驾外禀报。
“曲家人安排妥当了?”北月彦在马车里问。
“大致妥当,季五安排医师给那位老夫人诊了一下脉,也说需要一个地方歇息两天。”
两天?这脚程越来越慢了。北月彦蹙眉,应允了。
一行人拔营启程,紧赶慢赶的,终于在暴风雨来临之际赶到驿站。驿站是供官方人员来往的食宿之地,寻常百姓不得入内留宿。
由于侯爷父女行事低调,一路太平无事。
如今,那几位蹭车的庶民要在附近另寻客栈歇脚,生怕这位侯爷的车驾弃自己等人而去,在离开之前战战兢兢地向侯府的随从打听启程日子。
此举自然是大大不妥,侯府的车驾被曲家人一语道破,无法保证接下来的路程平安无事。
“无可奉告,各位还是另寻队伍一同上路吧。”侯府的随从一早接到命令,如实道。
近些年,边境不宁,境内各地又匪患频发,老百姓出一趟远门难免心中忐忑,谨慎不安。
几人不敢质疑,黯然离去。
这一幕,恰巧让前来问安的曲家人看见。稍微年长的女眷晓得利害,不作声,倒是一位梳着可爱双丫髻的女童稚声问侯府的随从:
“世道艰险,为何不许他们一道走?”
“兰儿,不许无礼!”一名妇人脸色微变轻斥,随后一脸歉意地向随从赔礼,“大人勿怪,她乃曲将军之女,从小养在老家不识礼数。劳烦大人禀报一二,妇人乃曲将军的堂家嫂嫂,携同一众家眷前来向侯爷郡主问安。”
女童见她毕恭毕敬低声下气的样子,相当不满地别过脸,撅起了嘴巴。
第41回
曲将军之女,曲汀兰,无字,年方10岁。据她婶婶描述,此女天生神力,打遍老家的同龄男儿无敌手,曲将军闻之甚是欢喜。
元昭:“……”真的?
粗略打量一番,此女拥有一张天真可爱的面孔,一副膀阔腰圆的健硕身材。
拜见定远侯时,她不卑不亢(初生牛犊不怕虎),一步步地上前,踩地有声。可惜元昭伤势未愈,无法动弹,否则真想去看看对方踩过的地板可还安好?
“曲家长女汀兰,拜见侯爷,拜见郡主。”怀着不满的心情,曲汀兰有礼有节地行着大礼。
长女?元昭微怔,居然养在乡下老家?
“起来吧。”北月彦神色慈和,温言道,“出门在外,诸多不便,你既为长女,需安生侍奉家中长辈身侧,不可调皮任性,让长辈操心。”
“民女晓得,”曲汀兰站起来后,直爽道,“这南方就是乱,到处天灾人祸,我想去玩都没地方玩。”
主要是不敢,生怕出门遇到那个山洪,人被卷进去眨眼就没了。
好阔怕~!
顿了顿,这孩子憋不住要问:“侯爷,为何不许那几位平民继续跟随?”
“兰儿!”那位嫂嫂戚氏脸色微变,狠瞪她一眼。
无奈,曲姑娘人强胆壮,故作看不见,倔强地站在堂中等待回复。
“果真是虎父无犬女,”北月彦微笑夸赞,“胆大心细,性情耿直,更有一颗赤子之心,不愧是曲家的人。”
呵呵,戚氏等人分不清他这番话是赞是贬,只好讪然一笑。
“本侯树敌众多,之前低调,让他们跟着本来无碍。可惜被你的家人道破身份,万一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前来刺杀,让他们跟着反而不妙。”北月彦解释道,
“不仅他们有危险,你们曲家也一样,是否要一起走还须慎重考虑。”
“无妨无妨,我们就远远跟着,家里尚有几名护卫,应该出不了问题。”不等戚氏开口,另外一名婶婶已经忙不迭地说出自己人的打算。
听得戚氏、曲大姑娘尴尬万分,这不等于告诉人家,曲家人胆小怕事吗?
既想得到人家的庇护,在危急时刻有人拉自己一把,又不想卷入人家的是非里,何其无耻?
“如此甚好,”北月彦并不在意人家怎么盘算,示意曲大姑娘入座,开始询问对方的长辈,“听说你们家有长辈受伤?”
“哦,小事,小事……”戚氏生怕侄女和婶婶们再出言无状,赶紧道,“接二连三的遇险,婆母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病倒了……”
在逃难时,脚崴了,腰也扭伤了,正躺在驿站的客房里哎哟哎哟地哼唧着,实在无法过来,只好让几位年长些的婶嫂们陪同曲家长女一同来问安和赔罪。
“真是抱歉了,曲二一时情急考虑不周,置侯爷和郡主于危险之中。”戚氏趁把话说开了,补锅道,“家里的几名护卫武力尚可,若有需要,侯爷尽管吩咐安排……”
意外得到回复,曲汀兰紧皱的小眉头舒展开来,对这位侯爷的反感淡了几人。趁大人在谈话,她看了一直很安静地端坐其父身边的小孩一眼,目露同情。
听着仿佛高高在上的郡主,原来这么的瘦小,这么的弱鸡,正虚软无力地靠在椅子里,好像她一巴掌就能将之拍死。
这就是京城贵女的样子吗?太弱了,不够她一脚踹的。
元昭:“……”
不知为何,心情骤然恶劣得莫名其妙,眼前这小屁孩貌似在蔑视她……
曲家的几位婶嫂是已婚妇人,不太计较男女之防。然而,定远侯是不苟言笑的武将,通身不怒而威的气势令妇人们很有压迫感,倾谈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等人走了,北月彦瞥一眼垮着小脸的女儿:
“昭儿,对曲家长女的观感如何?”
“不如何,喜怒形于色,可见性格单纯,配上这孔武有力的身形,到了京城怕要吃苦头。”元昭赌气道。
“哦?为何?”北月彦颇感兴趣问。
“单纯招喜,胖招嬉,记得在家时,五姊姊告诉孩儿,女子不能贪吃,吃多了会胖,招人笑话。除非曲姑娘是皇亲,否则定会被贵女们嘲笑排挤。”这是真话。
“那你可愿与之结交?”北月彦点一下头,又问。
“单纯之人头脑简单,到了京城指不定被人一怂恿从此视我为敌,结交何益?”元昭摊手,一脸的无奈,“浪费感情,不如徐徐图之,看能否派上用场。”
哈哈,北月彦被她丰富的小表情逗乐了,道:
“人心易变,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不可偏激待之。话说这曲家长女,她的母亲本是曲广平的原配,在生她时难产,不幸离世……”
原来,曲汀兰出生的时候过于壮实,曲夫人体弱,血崩身亡。
若她生的是儿子还好些,偏偏是个体积庞大的女儿,被公婆厌憎,送回外家放养。
前年,曲汀兰的外翁外婆相继去世,她被接回安北的父族老家。眼看到了议亲的年纪,曲氏的族老给京城的曲将军去信,让她到京里择婿,别耽误孩子。
“曲夫人亡故不久,曲将军娶回继室,并纳有三房妾室,育有三女二子。若非宫中贵人提起,曲家长女的头衔未必落到眼前这位的头上。”
“宫中贵人?哪个?”元昭再一次好奇心起。
“玉香殿的杨美人。”北月彦直言道,“八皇子之母,与曲家的先夫人乃手帕之交。”
元昭:“……”
瞪着父亲,默默眨了眨眼睛,这一番操作似曾相识。似乎,好像,刚才曲家人并未提过什么杨美人。
“阿爹,你如何得知杨美人与曲家的关系?”她忍不住问。
“昭儿,你要记住,不管什么时候,准确可靠的信息永远是你手中最重要的筹码。知己知彼,方能运筹帷幄,制胜于无形。”北月彦语重心长地告诫女儿。
“那要怎样才能掌握准确的信息?如何分辨那些信息可不可靠?”
“多看,多听,留意各方细节,结合形势辨别真伪。等回到京城,不要成天惦着出去惹是生非。你还有很多东西要学,爹娘有爹娘的事,你要自觉,懂吗?”
“孩儿懂了。”元昭鼓了鼓腮,不甚情愿地点点头。
谁说她出去就一定惹是生非?她哪次出门不是纯玩?明明是别人找她麻烦,她总不能站着挨打。
无奈,阿爹听不到她的心里话,只对她的乖巧深感欣慰,摸摸她的发顶。唉,看到孩子过于懂事,父母心疼;看到孩子过分调皮,父母头疼。
果然,夫妻是缘,无缘不聚;儿女是债,无债不来啊。
第42回
驿站里,大家正在拾掇行装,外边的天色乌沉沉的,一阵狂风之后便下起瓢泼大雨来。
两家人被困在驿站两天,除了曲家的仆人不时冒雨出外为曲母请大夫和买药之外,倒也相安无事。
“季叔不是让医师去给她们看病了吗?”清晨,元昭在武溪给自己梳头时得知此事,不解道,“怎的还要请外边的大夫?我们医师的医术不行?”
那确实挺严重的,难怪病急乱投医。但或许,民间的大夫能对症治疗。
“这个不好说,”难得她有心情闲聊,武溪笑道,“薛医师专治兵士的内外损伤,对妇人身上的小毛病了解不多,不以为怪。别说她们,我们这些女卫病了,以前也是到民间寻找女医救治。”
幸亏洛雁从小好学上进,每次有女卫受伤、生病,去寻药问医时皆要跟着去。
久而久之,她总算略有所成,勉强独当一面。
“表面说辞罢了。”洛雁捧来衣物,道,“我到厨房给郡主煎药的时候,无意间听到对方的婢女议论,尽量不要和咱们侯府扯上关系,以免将来惹祸上身。”
并非故意给郡主添堵,侯爷吩咐了,日后发现任何事尽可告知她,让她自己分析解读。
噗哧,元昭忍不住笑了。
“您还笑?”正欲生气的武溪郁闷道,“是她们有求于我们,竟有脸嫌弃?”
“她们来求助是迫不得已,不代表乐意和我们亲近。”元昭看得很开,“前者乃一时恩义,将来曲将军回报一二即可;后者疑似交好,将来出事必受牵连。
最好的方法便是眼下这样,虽然一道走,生活上仍旧各顾各的。”
这叫拎得清,曲家队伍里有聪明人呢。
“郡主,您不生气吗?”武溪不解。
“这是她们的生存之道,换我亦如此,何必生气?”透过铜镜,元昭看见自己的一头乌发被分开两边,故问,“你要梳双髻?”
“郡主昨晚不是夸曲大姑娘的发髻可爱吗?属下也会梳。”武溪骄傲道。
“不必,束发即可。”元昭不乐意。
“郡主,您是女孩,一直束发,外人总以为您是小公子。”武溪停止动作,看着镜子里的小主子劝道,“回到京城,您还是要梳双髻的,不然会被人笑话。”
笑话侯府没有体统,府中的小主子男女不分。虽然贵族的女孩亦可称女公子,但少了一个女字,在旁人眼里与男孩无异。
“本郡主是怕被人笑话的人吗?”元昭不以为意,“就束发,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难得她长相平凡,长期习武,身形和十一二岁的少年区别不大。束起发来,让人雌雄莫辨,打起架来忒过瘾。
她的人生凭爱好支撑,什么年龄干什么事之类的言论,暂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见她主意已定,武溪无奈,只好继续给她束发。
她尚年幼,不必化妆,三两下梳好头,接下来换衣物。当看到洛雁捧来的藕色深衣,元昭不禁小嘴浅抿,凝视衣裳片刻,蓦然开口:
“记得有一套荼白的,我要穿那套。”
荼白,顾名思义,如荼蘼花之纯白,质朴淡雅。有别于以往的嫣红、丁香以及苍青等深色衣裳。
洛雁没有多问,直接翻出那套荼白的给她换上,一抹翠色云纹佩环系腰间。
“以后尽量给我添置白衣。”元昭嘱咐道。
无论霜白、月白、莹白或象牙白,都行。白衣,在当代并非特指丧服,还有无功名在身的士子。乌先生便是一直白衣,或着花白,看着朴素大方。
“郡主为何突然改了喜好?”武溪颇为好奇。
“先前那套和曲家姑娘的撞色,”元昭低头打量自己的衣裳,随口编道,“她铁定没有白衣。”
哧,原来是孩子气,洛雁、武溪深感好笑,不再多言。梳好妆,着好衣裳,元昭在两人的陪侍之下用了些小食,而后开始诵读诗书。
碍于父命,且与外人同住驿站,她安分守己地当好一名小伤患,只读书,不习武。
“昔我往矣,日月方除。曷云其还?岁聿云莫……”
正读着,蓦然听见室外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笃笃声响,且越来越近。元昭顿了顿,洛雁和武溪立刻对望一眼,接着听到门外侍卫拦人的喝斥声:
“这女子止步!”
“我是曲家大姑娘!你们郡主认识的!”曲汀兰有些生气道,“我那日来请安也见过你们!少装糊涂!”
“休得无礼!没有郡主传召,任何人不许打扰!”侍卫冷面无情道。
“哎,你们……”狗眼看人低!
枉费她一片心意,特意提着家仆冒雨去市集买的新鲜点心跑来与他们郡主分享,结果吃了闭门羹。曲汀兰气红了脸,正欲带婢女走人,身后的房门开了。
她霍然转身,怒容满面地瞪着出来的人。
“原来是曲大姑娘,”武溪笑吟吟地向她作了一揖,歉意道,“侍卫职责所在,望姑娘海涵。眼下正好是郡主早课的时辰,不便见客……”
瞅见曲大姑娘身后的婢女提着食盒,笑意更盛了。
“多谢姑娘的一番美意,等郡主上完早课,武溪定会代为转达,可好?”
不好也得好,否则她能咋滴?曲汀兰气坏了。
对方的地位比她高,她空有一身蛮力总不能硬闯。伯娘戚氏耳提面命,警告她不许对郡主无礼,所以她才巴巴地提着点心过来与之共享,哪知受此羞辱。
“是我无状,不懂规矩。”凭一点理智压下怒火,曲汀兰怨气满满地随意屈一下膝,示意婢女,“这是小小心意,既然郡主不方便,那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言毕,让婢女把食盒交给武溪,然后气呼呼地转身,咚咚咚地下了楼。
很明显,这次的脚步声比上楼时重多了,楼板仿佛有些微尘土簌簌落下。正在楼下吃食的客人甚至以为是地动,吓得纷纷离席,等一有风吹草动立马逃离。
直到曲大姑娘下了楼,回到自己居住的后院客房,整栋楼才恢复平静。
大家也才安心地回到座席,心有余悸地继续享用小食。
元昭:“……”
真是人在屋中坐,金刚天上来。正值忙碌时,又添一劲敌,歹命哦。
“营营青蝇,止于樊;营营青蝇,止于棘;营营青蝇,止于榛!岂弟君子,足慰我心……”元昭继续闭目念。
“哎?等等,”洛雁的学识不浅,立马听出不妥之处,“我记得营营青蝇,止于樊,接下来便是岂弟君子……郡主,您是不是背错了?”
“没错,这是我的心声。”元昭面无表情道,“青蝇不自知,处处扰我心。”
幸亏她乐观,不当一回事。
以为金刚了不起么?来日照样是她的手下败将,哼!
第43回
曲大姑娘的食盒里盛满各类点心,武溪把食盒拎进来让洛雁检查。
“刚吃过,再吃会积食让我坐卧难安,你们和大家分了吧。”元昭姿势不变,眼皮都不抬一下。
她不喜欢曲大姑娘,自然不吃对方带来的东西。
接纳是因为礼仪,要还的。
洛雁和武溪打开食盒一瞧,哟,全是酥饼类。郡主爱吃软糯的,这不合胃口,便不多劝。里里外外检验一遍,包括食盒,验完无毒,拎出去分给同伴们。
曲家的家仆是按照曲大姑娘的喜好采买的糕点,咸甜俱全,易携带,易裹腹,用巾子或布条包好带在身上,赶路时可以当干粮。
来而不往非礼也,日头偏西时,定远侯这边也给曲家送了点心。
自家小厨房做的,小郡主有喝下午茶的习惯。
“下午茶?”曲汀兰听得眉头一皱,“下午茶是甚?”
“日央时段吃的茶点,郡主给改了名头叫下午茶。”武溪耐心解疑,一一介绍着摆在案面上的茶点,“这份是乳茶,味道香浓,可以驱寒暖肚,但不知合不合大家的胃口。
这些都是郡主爱吃的,特意让属下送来向大姑娘表示歉意。她今早在忙,有所怠慢,失礼了。”
“哎,可千万别这么说,是我们教导无方。”戚氏瞪了曲汀兰一眼,向武溪陪笑道,“这孩子一贯风风火火的,野惯了,没学过规矩,郡主不怪罪就好。”
礼节尽到了,武溪不再久留,辞别众人回到自己那边的楼上。
戚氏客套地把人送到门口,探头往外瞄了一眼,确认对方真的走远了,这才回头瞪众人一眼:
“我不过一错眼,你们竟任由兰儿横冲直撞,成何体统?”
这下好了,丢脸丢到侯府跟前。
瞪曲汀兰不好使,她听不进长辈的话,向来是我行我素。不必细问,光看她这副不悦的表情,便知道今早在郡主那儿吃了闭门羹。
既然对方不提,做长辈的索性当不知道。
真的是,她要送点心给郡主,好歹知会长辈一下,按规矩来。可她偏不,随心所欲,拎起就走,闹得旁人一脸莫名其妙。
“与我等何干?”妯娌们不依了,力辩,“那时正陪婆母说话……”
“小孩子坐不住,到处跑,我们哪看得住?”
“就是……”
听着这些推诿的话,戚氏忍耐闭眼,想抚额。
哎,这兰儿从小养在外家,二老无心教养,将她纵成这副野孩子的性情,到处闯祸丢人。这不,族老接到京里传来的消息,恨不得用八抬大轿送她上路。
万万没想到,屡教不改的她在上京的途中又得罪定远侯家的小郡主……造孽啊!幸亏对方身份尴尬,比不得真正的显贵,不敢将事情闹大。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哪有横冲直撞?”曲汀兰一听,更恼了,“我规规矩矩地拎点心给她,她和她的人狗眼看人低,既不让我进,她连面都没露一下,直接让下人出来打发我!
她才是无礼那个,不是我!”
说罢,她十分窝火地跑回自己的客房,冲着卧榻委屈一扑,啪,卧榻垮了——
听到动静,戚氏和一众妯娌纷纷别开脸,露出一副惨不忍睹的表情……
且说元昭,用过下午茶,不能练武又没地方遛达,实在太无聊了!让洛雁推她去父亲那儿,正好撞见大家在讨论明儿出发的路线,索性留下来旁听。
“昭儿?何时改了喜好,爱穿白衣?”瞥见女儿一身灰白,侯爷疑惑地瞅一眼洛雁。
小孩子理应穿得鲜艳些,显得精神。不然,瞅着病恹恹的,总以为她伤得很重。
“郡主怕和曲大姑娘撞色。”洛雁禀道。
嗯嗯,元昭点点头,补充道:
“孩儿想着,这一路必有凶险,血染白衣如花儿一般娇艳,瞅着喜欢。”
嗯?!!
在座众人一愣,齐唰唰地看过来,这孩子方才好像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目下染我的血,将来染别人的血。”元昭低头瞅瞅自己的衣裳,抬头冲大家咧嘴一笑,“一定好看。”嘻嘻。
“……”
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她爹,北月彦:
“……”
唔,这孩子上次受的刺激不浅啊!看把大家吓的,养不教,父之过,是他的错。
“阿爹,明天怎么走?”元昭看着案面用水渍画的条条杠杠,蹙眉,看不懂。
“明天一早你随商队走。”谈回正经事,北月彦慎重道,“先瞒着曲家人。”
“哦。”
元昭抿嘴,满脸不悦。可这是正经事,不能任性。以为孩子对茅屋一战心怀恐惧,北月彦宽慰她说:
“无需慌张,有季五和冯长史跟着,定能无恙。”
“我不慌。”元昭仰脸,轻扯身上的衣裳调皮一笑。
“……”北月彦冷眼瞅她,“到时换身衣裳。”
啊?元昭顿时沮丧,鼓腮垂眸,掩掉眼里的兴奋亮光。
……
困在驿站的第三天,雨过天晴,却寒意刺骨,正式入冬了。曲家人准备得不周全,再停留一日添置衣物和褥子、暖炉。
翌日的破晓时分,天色依旧一片漆黑,一行人已然启程。
走出不远,侯府车队没遇到商队,倒是和一支镖队齐列而行。另外,曲家的车队在后边跟着,他们的随从里还多了几个人,正是之前蹭侯府车队的庶民。
季五派人去打听,方知始末。
原来,那些人心存侥幸,轮流蹲守在驿站附近的茶档。等侯府的车队一出来,立马知会大家远远跟着。
跟着贵人走,始终比一群庶民上路来得安全。
后来,曲家的家仆出外采买时,在街市上遇到其中两人在寻找商队搭伴。对方也认得曲家的家仆,上前搭讪,一来二去便熟了。
曲家人心善,索性让他们远远跟在自己的身后。
如此,便有了此番情景。
曲家人的心中算盘,与侯府无关,如期赶路。赶了一段路,来到一个三岔路口。侯府的车队拐入左边的小林道,镖局无半点迟疑,依旧沿着大道走。
而曲家等人,不紧不慢地跟在镖局车队的后边。
在昨晚,季五和曲二已商量妥当,为安全起见,与侯爷分道扬镳。
戚氏是曲家的主心骨,她心里明白,侯爷这是引敌去了。她掀开车帘的一条细缝往后边看,果然,一支商队远远跟着。
那位小郡主,怕是就在里边吧?
放下帘子,戚氏神色不安,暗暗祈祷,千万别牵累自己一家才好。
第44回
白天赶路,平安顺遂,等到晚上子时,提心吊胆一整天的戚氏困得实在撑不住了,刚想阖眼小憩片刻,忽而隐约听见前边的远处传来短兵相接的厮杀声。
不仅她听见,一直在外边巡护的曲二已来到车前禀报:
“戚女子,镖局那边打起来了,侯爷叮嘱过,倘有动静立马绕道。咱们现在立刻调头,或许能追上侯爷。”
漫漫长路,每到一段路口皆有岔道。只要方向走对,总能殊途同归。
“侯爷那边不是更危险吗?”戚氏冷静道。
“侯爷说,镖局遇袭,证明他那边是安全的。”曲二把定远侯的话记得牢牢的。
其实,不一定要追上他,定远侯是个厚道人,离开之前,留下一半亲兵乔装打扮护送曲家家眷。
为确保安全,仅曲二知道,连戚氏等人都被蒙在鼓里。
“好,你们安排吧。”戚氏顿了顿,迟疑地掀帘瞅瞅后方的远处,“要不要通知后边的商队?”
“回头的时候我提醒他们。”
曲二不再多话,直接朝前边一挥手,示意队伍调头赶路。戚氏放下帘子,看着依旧熟睡的婆母和妯娌,不禁心生羡慕。
同为曲家妇,有人无忧有人愁,而她正是事事犯愁、吃力不讨好的那个。
甭看妯娌们此时一脸懵然,一副脓包样儿。等到了京城,争宠争权的精神劲就来了。那时候,保准一个赛一个的手段精明,令人疲于应对。
幸好,曲大姑娘人是憨了点,至少心眼清明,知道谁是奸的,谁是真心为她好。
想到这里,戚氏掀帘问外边的家仆,“前边的动静没吓着大姑娘吧?”
“没有,大姑娘睡着了。”家仆回道。
哦,那没事了,戚氏安心地放下帘子。曲大姑娘是个一旦睡着,天崩地裂又何妨的人。她身强体壮独霸一辆马车,且睡相极差,没有婢女敢在旁边打瞌睡。
生怕被她一个翻身拍死当场,这种死法挺冤的。
心大是福,就不必打扰了。
……
浓浓的夜色中,前方的厮杀声仍在继续,曲家的车队调头后,与那商队往后走了一刻钟,从另一条岔道飞奔而去。
等到天色微亮,估摸着远离危机了,戚氏和曲二等护卫终于松了一口气。
赶了一天一夜的路,马疲人倦,暂停路边进食,好让大家下车活动活动筋骨。戚氏也是熬不住了,向婆母告罪一声,略略吃些点心便躺回车里小憩片刻。
不知睡了多久,她在迷迷糊糊间,隐约听到外边的欢声笑语消失了。随后车帘子被人猛然一扯,刺眼的日光照进来,耳边听见令人胆战心惊的一声暴喝:
“起来!全给老子出去!”
?!!怎么回事?!
睡意被突然中断,戚氏一脸惶恐,精神恍惚着不知咋回事。愣愣地下了马车,迅即被眼前杀气腾腾的情形吓了一跳,脸色刹白。
她不过小睡片刻,外边的天就变了。
只见道路两旁的树上布满身穿黑衣的蒙面弓箭手,暗处不知还埋伏着多少,全部瞄准曲家车队和商队。
再瞧瞧曲二等护卫,他们面如死灰,死死盯着挟持曲大姑娘的五名……庶民?!那不是怕路上危险,恳求曲家人施予援手,允许他们一路跟随的几人吗?
明明是几个庶民,怎么眨眼间变成匪徒了?!还有大姑娘,明明平时最能打,为甚此刻如此脓包任人宰割?!
“发发……发生什么事?”戚氏哆嗦着来到婆母等人身边,低声问。
无奈,大家都被吓傻了,纷纷摇头,不敢开口。倒是曲大姑娘的贴身婢女带着一丝哭音:
“姑娘喝了他们的水,中毒了……”
婢女见识少,见她家姑娘四肢无力,瘫软在地,便以为是中毒所致。
原来,趁戚氏上车补眠时,少了管束的曲大姑娘顿感身心轻松,美滋滋地下车散步。不顾婢女的阻拦,非要去关心关心那几位蹭车的平民可有吃的喝的。
那几位平民感激涕零,一名老妪怯怯地递给她一碗水,以表谢意,望她别嫌弃。
对方的卑微,使内柔外刚的曲大姑娘十分同情,甚至有点感同身受。忆起自己初回曲氏老家时的身心不安,茫然不知所措的场景。
于是,她把曲二和伯娘戚氏的嘱咐抛之脑后,接过碗一仰而尽。
等曲二发现时,一切太晚了,浑身酥软的曲大姑娘已经成为人家的质子……
“……”
呼,吸,再呼,再吸……戚氏暗暗来几下深呼吸,按下内心的愤怒问,“看见侯府的亲兵了吗?”
“没有。”婢女含泪环顾四周一圈,“婢子不知哪些是自己人……”
戚氏悄眼扫了一圈,说实话,她也分不清。不过,眼下顾不着埋怨侯府言而无信,为免引起凶徒的注意,她不敢再问,瑟缩着站到婆母等人的身边。
全部人噤若寒蝉,眼睁睁看着凶徒翻箱倒柜,车里车底地搜了个遍。
最终一无所获,众人害怕极了,担心他们会一怒之下把人全杀了。出乎意料的是,为首的凶徒利落一挥手,那些虎视眈眈的弓箭手唰地收箭,转眼撤走了。
等在场的蒙面人走光了,那几名挟持人质的凶徒才一声冷笑,低头对曲大姑娘说:
“曲姑娘,我等奉命追杀前朝余孽北月元昭,无意为难曲家。是你们倒霉,成了定远侯混淆视听的一枚棋子。今日多有得罪,他日有机会定必偿还。”
言毕,手一松,几人迅速窜入路边的密林深处,眨眼间没了踪影。
与此同时,从商队里窜出几道人影追了进去。
“姑娘,你没事吧?”见姑娘脱险,婢女喜极而泣地扑上前去。
“兰儿,兰儿,我的心肝儿,你可不能有事啊……”曲母哆嗦着腿,在儿媳们的搀扶下哭道。
平时嫌弃归嫌弃,今日倘若曲汀兰出事,她们这一房有何颜面去见她爹曲广平?她们还指望他在圣上面前提携族兄弟呢。
一阵忙乱间,商队里出来一位大夫替曲汀兰把了脉。断定她并非中毒,而是中了一种酥筋散,歇息半个时辰即能恢复。
就这样,半个时辰后,满脸通红的曲大姑娘弹跳起身,朝天一声怒吼虎哮:
“北月元昭!我曲汀兰此生与你势不两立——!!”
“不是,姑娘误会了,”曲二见状,头大如斗地准备解释,“侯爷确实有派兵保护我们……”
整个商队都是,平安无事时,两支队伍离得稍远,可谁也没想到自家姑娘成了质子。曲二曾在私底下跟侯爷提过,谁都可以死,唯独曲大姑娘必须无恙。
对方投鼠忌器迟迟不敢动手,偏偏这一点不便明言,只能另寻机会告知姑娘。
“滚!”不明就里的曲汀兰眼里直冒火,脑子里全是自己被挟持的狼狈样,羞恼交加,“我不听!”
倘若不是受到北月元昭的连累,她今日怎会当众出丑?这个账,她迟早与之清算。噔噔噔地抬脚欲踩车凳上马车,咔嚓,车凳碎成了数块板板。
戚氏等人:“……”
第45回
寒风凛冽的冬日,万物冬藏,一向生机灵动的山林开始沉寂冷清。唯有蜿蜒在山林间的乡道热闹些,有行人,有骡车,牛板车,偶有一辆马车奔腾而过。
大冷的天,能坐板车省点脚力足以让行人一脸羡慕。看见一辆辆遮拦严实的马车,行人脸上的羡慕溢于言表,眼巴巴地目送马车驶远。
“啊哧!”被人咒骂的正主儿坐在牛板车上,眼巴巴看着马车走远时,猛然打个喷嚏,不禁揉揉酸涩的鼻子,“谁骂我?”
“嗯?”正在推车的少年闻言抬头,左右瞅瞅,一脸茫然,“没有啊,听不到。”
“……”额,咋解释呢?这是梦里那个国度的说法,“听先生讲过,打一个喷嚏是想念,两个是有人骂你,三个是病了……我打了两个,肯定有人骂我。”
虽未指名道姓,但人人心知她指的是乌先生。
没错,她便是曲大姑娘咒骂的北月元昭,比大队伍早一天离开驿站。在曲家人添置取暖物品时,她和季叔、冯长史躲进菜筐里,随给驿站送菜的菜农离开了。
离开驿站,三人和侍卫们会合,经乔装打扮混进一群流民里,往京城方向赶路。
一路上,真正的流民受不住饥饿与颠簸,在下一个郡县停滞不去。他们沿街讨食,巴望着官府肯出手安置,或者开仓放粮救济难民。
如此一来,这支流民的队伍全是侯府的人。
“哦?竟有此事?”坐在另一辆板车上的瘦弱儒生讶然,“某可从未听老乌讲过。”
“你们讲的正经事,先生跟我讲的全是话本里的各地习俗,怎会一样?”元昭刁钻反驳。
此时的她一脸腊黄,出发前洛雁涂抹的,身上的伤势让她一脸虚弱。她的身形本就瘦小,这一脸疲态配以褴褛的衣衫,与那些逃难的稚童一般无二。
洛雁不在这支队伍里,她和武溪在另一处等候。
眼前推车的两人是一对兄弟,分别叫石竹、石墨,是她的厨子陶老馆的义子。
在外人面前,石家哥俩是她的便宜兄长。
在前边赶车的是陶老馆,季叔和其他侍卫改头换面跟在后头,而坐在另一辆板车上的是冯长史。元昭那辆板车上摆放着许多包袱和箱笼,只能乘坐一人。
那是给外人制造的一种假象。
主子就是主子,即便逃难在外,与她平起平坐是为大不敬。而冯长史那辆装载的行囊不多,谁累了尽可上去躺一会儿。
另外,之前有外人随行,大家装成互不相识的两拨人。不然很难解释一行人里居然有两架牛板车,太奢侈了。
之前说好的随商队离开,是她阿爹放的烟幕,为了揪出潜伏在身边的细作。元昭并不在意怎么离开,对她而言,每一种方式皆有乐趣,苦中作乐嘛。
至于路上遇到的流民,易子而食之类的惨状并不多见,一路上也没看到有人家苛待孩童,她因此感触不大。
“小石子,对于那些流民,你有何看法?”已无外人在侧,冯长史唤着小主子的化名,开始畅所欲言,“你认为官府如何安置才算妥当?”
哎,老生常谈了,乌先生经常拿这些题材考她。
某孩摇头晃脑,侃侃而谈:
“开仓放粮,减轻租赋,刚柔并济加以安抚控制。要么入籍新地,参与修城设池,或勤耕农事,或沦为奴婢、收为兵士……看形势治理,哪种好使用哪种。”
“唔,都是先人经验,纸上谈兵。”冯长史摇摇头,适时一脸的失望。
“眼前这条路也是先人所开,有路不走,难不成我要耗费余生的光阴去另辟一条大道通京城?”小石子·元昭反驳,“这岂非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么?”
噗哧,周围的人纷纷别开脸偷笑。
“哎,”冯长史不赞同地纠正她,“此等粗鄙之言,以后要少说。”
被驳面子事小,主子的形象也是亲随的形象,不可妄言。主子尚年幼,幼时不教,待其长大习性已成,已无能为力。
“先生教训的是,学生必定谨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元昭笑嘻嘻道,“听先生的意思并不满意学生的观点,敬请赐教。”
“并无不满,讹一讹你罢了。”冯长史打趣道,对她有理有据的反驳颇为满意。
不像三公子,被他一讹便诚惶诚恐,茫然不知所措,谦卑有余信心不足。若非在战事方面有几分英勇果断,不仅侯爷失望,他们这些亲随也会陷入绝望。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
可惜郡主还小,不知大家伙能否撑到她长大……
“冯叔,大家都跟着我,我阿爹那边真的没问题?”玩笑归玩笑,元昭始终忧心忡忡。
“有老焦他们跟随,自当无恙。”副将参军等人身形魁梧太抢眼,都跟着侯爷,冯长史安抚关心道,“小石子,冷吗?”
“不冷。”元昭摇摇头。
真心的,身上裹着一层层厚重的被褥。外表破烂旧,里边暖呼呼,唯独脸蛋凉嗖嗖的。
“再忍忍,马车在下一个岔道口候着。”
“啊哧!”元昭再次打个喷嚏,带着浓厚的鼻音,自嘲一笑,“糟了,第三个,我可能病了。”
哎,她的身体何时变得如此脆弱?八成是少锻炼的缘故。她什么时候才能到家啊?这路坑坑洼洼的,坎坷不平,震得她脑袋晕乎乎。
冯长史瞅她脸色不对,连忙唤来季五替她瞧了瞧。
诊断结果是,她旧伤未愈,又连夜赶路吹了风,着凉发热了。季五喂她服下一颗药丸先撑着,唤来一名女卫上车搂着她继续赶路。
终于,一行人在傍晚时分赶到会合地点。
在那里,有温暖舒适的马车,有热乎乎的汤食,有洛雁、武溪等熟悉面孔。喝了药,又得知阿爹平安的消息,元昭终于安心地躺下歇息。
迷糊间,她来到一条波澜壮阔奔腾不息的河边,坐在一块巨石上,水花四溅。手里挥着一根不知从哪儿摘的青茅,晃着小jiojio,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调: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天地宽阔,渺小如她正在自娱自乐,身后蓦然传来一道苍老低沉的声音:
“老臣桑伯,拜见郡主。”
第46回
嗯?桑伯?这名字她如雷贯耳。
元昭回头一瞧,约莫三丈远的石头上站着一名玄衣老人,一身粗衣麻布长及地面。由于行礼,他黑发披落身前,不见容貌,只看到一根赤黑抹额缠于额。
颇有些远古巫师的范儿。
“你是哪来的骗子?桑伯乃北苍国师,听说他法术了得,能通天地。可惜早就死了,哪像你这般狼狈?”她童言无忌道,“起来说话。”
人敬她一尺,她敬人一丈,尊老爱幼的良好品德她向来不缺。
“谢郡主。”老人毕恭毕敬地起身,依旧垂着脸,使人看不清他的真容,仅能从语气里辨别出几分真心的笑意,“郡主所言极是,故须入梦,我君臣方得一见。”
“见来作甚?你要在梦里传授我通天法术么?”她平静无波道。
这老头估计深陷昔日的辉煌年代,什么君臣?北苍已亡,连她自己都是别人家的臣。
“郡主恕罪,我桑氏一族擅长窥天之能,通晓天地万物之灵罢了。不懂得什么通天法术,那都是民间的讹传,您切勿轻信,羞杀我等。”
“那你今日为何见我?”元昭不解了,“就为了让我见见你的模样?”
“老臣不敢,老臣冒昧前来只想问一问,郡主,您可有特别喜爱之物?”
“问来作甚?你能复活给我找来不成?”元昭百无聊赖地甩着青茅,对老人的来历兴致不高。
“为您寻找喜爱之物,乃老臣的职责所在。”老人一直保持拱手躬身的姿态,一动不动,“我王之后,生前清贵,死后尊荣无双,一应随葬物品皆出自老臣之手,不敢有慢……”
倘若王朝仍在,她一出生,国师便要亲自为她打造吉祥之物,与她的父母商量筹办。成长期间,凡是她喜爱的一应物件皆能把玩于手中,死后随葬王陵。
哪像现在,她都八岁了,依旧身无长物,着实寒酸。说实在话,八岁才开始积攒,为时有点晚了。
“人死如灯灭,要这些身外之物有何用?”元昭耿直道,“不如身化飞灰,归于自然,免得引贼入室,亵渎残躯,千年之后还要被子孙们挖出来示众。”
然而,她这番话无半点作用,那老者像被定格了一样,静默驻立等待她的正确回复。
啧,老固执,元昭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角。
不过,梦里的情节本就怪诞,正好她无聊,说说也无妨。
“我喜欢书,内容包罗万象,海纳百川;喜欢精美的玉器,地宫旷然风冷,应有一树冰清叮叮叮;有金砖铺地,银器装饰;另有各类精锐武器为我护陵……”
还有琴棋书画,传世的名家。喜爱之物,诉之不尽。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直到她口干舌燥:
“暂时就这些。”
正要问一句“能找到吗?”时,那位老人噙笑作揖,已隐身而退。
嗯,本就是一场戏言,作不得真。
老人一走,元昭正要转身继续欣赏河流湍急的壮丽时,脚下猛地一滑……嚯,吓得她神魂出窍,浑身一哆嗦,醒了。
睁眼一看,四周黑乎乎的,只听到外边车轮滚动的声响。
“郡主,您醒了?可有哪儿不舒服?”旁边传来洛雁的声音。
“什么时辰了?”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躺在软褥上的元昭问。
“寅时正,天快亮了。”
“我阿爹呢?”
“侯爷遣人来报一切平安,让郡主先行。”
自前日的一场刺杀后,曲家人受了惊,刺客似乎已放弃追寻小郡主的下落。各路人马平安无恙,侯爷那边也挖出藏匿多年的细作,是他身边的一名参军。
接二连三的刺杀失败,还折了一名细作。估计损失惨重,主使人不得不放弃。
“问出幕后之人是谁了吗?”马车里,元昭起身喝药时问。
“洪副将他们慢了一步,赶到时,人家已经咬牙自尽。”
牙内藏毒,相当于铁证如山,证明他就是细作。洪副将等人一气之下彻查亲兵们的牙口,看看可有漏网之鱼。
如此一来,行程自然就慢了。
尽管如此,曲家人的脚程居然比侯爷他们的还慢。原因在于曲大姑娘前日被挟持,受了惊吓,一路靠着大吃大喝来平复情绪。
元昭听罢,相当无语。
本来,她想把梦里老人的事告知阿爹。可如今阿爹不在身边,她便歇了这份心思。不出三日,这个梦彻底从她的脑海里消失。
这些天,元昭听话服药,睡觉,务必在回到京城前养好身子,免得惹阿娘伤心。
殊不知,她的这份乖巧让季五头疼万分。
按照侯爷的意思,让郡主的伤势好得慢些。最好是等到京城时,她依旧一脸苍白,虚软无力。
好让宫里的贵人们心理平衡些,毕竟八皇子病了足足一年。
万一小郡主刚回到京城,对方就挂了,这……
克夫不重要,克死皇子罪大恶极,她不死也得脱层皮。
然而,不知怎的,郡主的伤势好得特别快,连他下的药都不好使了。离回到京城尚有十来天,看情形,那时的小郡主又能活蹦乱跳嚷着去打虎猎熊掌了。
“装病不行吗?”洛雁替师父分忧道,“郡主聪慧,一定能瞒过旁人。”
“她才八岁,”过完年才九岁,能指望她的演技瞒得过帝皇和满朝文武?季五急得嘴唇起泡,“万一露出破绽,欺君之罪的后果我们承担不起。”
轻则砍头,重则族诛,岂能儿戏?
“季兄多虑了,”冯长史见他着急上火,便劝慰道,“郡主是女子,他们顶多在亲事方面诸多刁难,断不会因为八皇子抱恙置她于死地……”
侯爷的本意是,倘若她比八皇子娇弱,圣上看在他的份上会多给她几分疼惜。
实在不行亦无妨,总不能为了这点疼惜,自己人亲手插小郡主几刀吧?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皇室的注意力始终集中在侯爷的几个儿子身上,至于小郡主,多防备后宫妇人的算计即可。
“希望如此吧。”
季五无奈地接受现实,望着前边的马车里,正在专注朗诵课业的小姑娘,长叹。
就这样,几经辗转,每隔一段路换乘一辆马车。十来天之后,众人终于回到京城的郊外。
为免敌人狗急跳脚趁机来一波刺杀,元昭换上平民服饰,扶着乔装成老妪的冯长史慢吞吞地往城门方向走。
远远地,她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在城门外翘首以盼,不时焦急地踱来踱去。
嘻嘻,是三哥,这憨憨,她从他身边走过都不认得。
第47回
京城,原名夏京,北苍国主取的名,国师选的址。江山易主后,新帝将这一座千年王都改名凤京。
在凤京,朝代更替,平民的日常生活不变,倒是各街道添了一份朝气。
旧朝的王族历经千年,其子孙的行事极为刻板低调,除了街道上偶尔匆匆而过的马车,一般人在日常生活中几乎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
除了暴君执政的那三年,京都的气氛有些紧张和沸腾外,别的区别不大。
与暮气沉沉的旧朝相比,如今的凤京,几乎每条街市都能发现新朝王族子孙的身影。
公子们呼朋唤友吃喝玩乐,论风花雅乐,跑马,蹴鞠,琼林玉宴等;各府的女公子不甘落后,四季宴饮,花时诗会,以各种名目向世人展露自己的才华。
张扬的权贵子弟意气风发,心怀大志的士子们热血沸腾,婀娜多才的淑女们吐绽芳华。
有眼色的商贾之家最懂得投其所好,各出奇招,使这批富有朝气的公子、淑女成为自己平步青云的踏板。
人气鼎盛,令一贯庄严肃穆的京师跟着年轻活跃起来。
“原来我住的地方是这般模样。”元昭感慨道,倚着马车的窗边观望街市。
一脸的惊诧,仿佛她从未来过。
街道宽敞,除却路边各式各样的小摊贩,仍比南州、燕塞宽了一倍有余。市肆店面,人来人往,摊贩的吆喝叫卖,客栈伙计的招揽,平民的生活劳碌繁忙。
这一幕幕充满人间烟火的真实景象犹如画卷,在她的眼前徐徐展开。明明近在咫尺,又似相隔千年,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跃上心头,甚是微妙。
“你三岁出宫,在府里住了不到一年,且足不出户,自然印象不深。”骑着高头大马的三哥笑吟吟道,“如今回来,多出几趟门,日后自会慢慢熟悉起来。”
“嗯。”元昭点点头。
虽然阿爹不是这么想,他更想让她足不出户,在家专心女红,将来做一名才德兼备、低调内敛的淑女。
方才在城门外,她和冯长史即将进入城门了,三哥仍未认出她来。没招儿了,总不能任凭他在那儿等,只好鼓着腮帮子站到他跟前。
三哥盯着她看了老半天,才意识到是她。
是意识,她乔装打扮过,他眼拙,认不出来。连亲妹都认不出,更甭提冯长史了。直到长史取下头巾,露出光溜溜的下巴,三哥才把他认出来。
为了掩护嫡妹,冯长史不惜剃了胡子,牺牲巨大。
三公子感恩不尽,深行一礼,当即让人另雇一辆马车给他乘坐。其他乔装成平民的侍卫们纷纷亮出身份,一同进了城。
“你可记得回家的路?”北月礼故意考她。
“唔……”元昭趴在窗边探头探脑,兴致勃勃地前后张望一番,最终遗憾的摇摇头,“毫无印象。”
她在府里的日子太短,出门的次数太少,且年幼,老早就忘了。
看见嫡妹脸上的遗憾,北月礼顿时觉得这个玩笑过分了,安慰道:“无妨,多住一段时日你或许能想起来。”
“嗯。”元昭无所谓地应着,脑海里掠过一道温慈的身影,不禁得问,“三哥,我阿娘好吗?”
“好,好着呢。”北月礼见她没往心里去,心里略宽,“知道你和父亲要回来,母亲和我阿娘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我阿娘天天回侯府守着,盼着早日看到你俩。
我回家的时候,她高兴不到一天就命我日日到城门等候,生怕错过了。”
数年未见,千里归来,却无家人候在城外,那是何等的凄清悲凉。至于为何是他一个人在等,没办法,大家各司其职,不得空。
家里的姊妹们不便外出,在家陪母亲和阿娘等着便可。
而二哥,他是守藏史,每天要回典藏室忙活,六弟、七弟要回国子学上课。父亲和嫡妹又是归期难定,总不能叫他俩天天在外边等,少年应以学业为重。
七弟自从收到父亲的来信,最近不再往母亲的庄子跑,可见他的一番孝心是如此的真诚……小七自己说的。
总之,兄弟们不像老三北月礼,一回到京城便去面圣,卸甲回府当一名白衣公子,成天游手好闲。父亲也一样,面圣之后,爷俩就不再是什么将军、校尉。
无职一身轻,天天守城门的差事只能落到他的头上。
嘻嘻,元昭双手交叠于窗边,绽着笑颜听得有滋有味。
“还有二哥,每个休沐日都要出来陪我一起等。母亲心疼他平时要上朝,劝他休沐日不要出来,他还不听。啊对了,二嫂去年又给咱家添了一名小淑女……”
二哥和他一母所出,经圣上允可,过到姜夫人的名下。母亲视他如己出,事事为他考虑周全。被夺一子,阿娘本来很伤心难过,见及此,从此不再忧心。
“……她特别乖,一点儿都不像你!”
“像我,二哥该哭了。”元昭很有自知之明道。
眼看人.流密集,她缩回车里,放下帘子。
“哈哈哈……”
即将回到阔别多年的家,在外自由自在惯了的兄妹俩难免喜形于色。尤其是北月礼豪爽的笑声,在经过本地赫赫有名的一栋酒肆时,楼上传来一把男声:
“嘿,长嘉,何事如此高兴啊?”
北月礼抬头,看清楚问话之人是谁后,笑容不减道:“家父回来在即,当然高兴。”
不欲多言,朝楼上拱拱手,挥鞭赶车,扬长而去。
楼上传出一阵轻笑,纷纷调侃道:
“侯爷回来自然惊喜,可这消息传出一个多月了,人还没有回到,有何开心的?”
换作是他,早就不耐烦,自己寻乐子了去。
哪像长嘉那个呆子,奉母之命,天天准时到城门点卯,惹人笑话。刻板,不懂变通,难怪他在军中混了这么多年,依旧是个巡防校尉,一回来还被撤了。
“听说安平郡主与侯爷一同回来,”同席的一名少年兴味盎然道,“女大十八变,素闻北月氏尽出美男淑女,不知她的长相如何,可有其姊妹的脱俗容貌。”
“嗐,赵兄怕要失望了,听家父说,她长相一般,与其兄姊并不相像……”
定远侯是有军功的侯爵,战功赫赫,本该受人敬畏尊崇。可惜,他是旧朝的王族之后,再多的战功不过是为了保命,是圣上让他们一家活着的理由罢了。
有何值得尊崇的?
苟且偷生之辈,沦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再正常不过了。
第48回
从侯府到城门距离颇远,元昭直到外边人声渐稀,方撩起帘子往外瞅瞅。
“回到正阳巷了,可有印象?”三哥见她一脸好奇,笑得有些牵强,“在这一片,数咱们侯府最气派……”
本想多解释一下的,转念一想,最终把话咽了回去。
在北苍时,除了王宫,便数正阳巷尊贵气派。因为这里住着北帝最引以为傲的皇孙,安平王。能与之为邻的皆是高官贤臣,由帝王亲赐的宅邸。
取名巷,含谦逊之意,实为京师最宽敞的街道。
然而,改朝换代后,朝臣们本以为今上会让定远侯搬离那处宅居。尤其是宗亲们,一个个巴望着自家能够霸占那栋极其尊贵雄阔的宅子。
不成想,老武帝经太子一劝说,不仅没杀定远侯,反而恩准他们一家继续住在那里。
把王府这块牌匾换掉即可,不用搬。
此举为他们父子博得一片好名声,远在各国与近在咫尺的士子们对凤氏的宽仁大度赞不绝口,一些忠坚的贤老之臣莫不感激涕零,誓死效忠新朝的明君。
宗亲们恼极,集体搬离正阳巷以示抗议。并且,另辟一条更加宽敞的街道建宅子。
那些年,国库之所以空虚,与此事脱不开干系。
后来,当年的太子,也就是如今的丰元帝出了一个主意,把正阳巷的宅院高价卖给商贾之家,各府便有银子建府,不用掏空国库了。
新朝初立,宗亲们也不敢闹得太过分,生怕重蹈旧朝暴君之覆辙。
经过十年的捣腾,正阳巷早已不是京师最宽敞的街道,更非权贵云集之地。以前,达官贵人以入住正阳巷为荣,如今沦为商贾附庸风雅、肆意炫耀的资本。
不仅如此,个别背靠皇室宗亲的商贾甚至打好主意,等定远侯全家哪天触怒圣颜,全族伏诛时,务必第一个出手抢占此庄严豪阔的宅子送给背后的靠山。
正可谓,江山风雨骤,荣辱一夕间。
以前少年,不知忧愁。随着兄弟们逐渐年长,许多不祥的念头盘旋在脑海里。作为侯府的三公子,北月礼表面开朗,实则内心沉重如山,却又无计可施。
若嫡兄还活着,该多好!
高头大马上,北月礼凝视天边的晚霞,满脸惆怅。他今年20了,一直随父亲在外征战,无暇顾及亲事。
回府之后,阿娘说已经和嫡母看好一户人家,婚期定在来年开春。
说实话,他不想娶亲。
自己一家已命如危卵,有今日无明日的,何苦害了人家姑娘?然而,百善孝为先,况且亲娘已经将这桩婚事告知陛下,陛下乐见其成。
一切已成定局,由不得他不娶。
可是……唉。
“三哥,”元昭见他一脸深沉,忍不住问,“天可是塌了?”
唔?北月礼愣了下,下意识地望望天,“呃,没有……”顿住,突然明白嫡妹的意思,不禁开怀畅笑。
天塌不可怕,可怕的是将塌未塌的不安心情。
当然,嫡妹尚且年幼,不必操这份心。
“三哥,我快有三嫂了吧?”离家越近,三哥越发闷闷不乐,元昭故意挑起话题让他分心,“趁现下人少,你悄悄告诉我可有外室?我保证不告诉三嫂。”
“我哪有心思做那种事?”北月礼并不觉得嫡妹此言有些过分,只是疑惑拧眉,“奇怪,季叔好像也问过我。”
啊,哈哈,元昭讪然一笑:
“是吗?我正是无意间听季叔提过,说要做记录什么的,可能等回府要写入族谱吧?”
不好意思啦!季叔,这锅暂时由你背着。
“荒唐!外室子不入族谱,此乃祖训。季叔处理内务几十年,怎会不知?”北月礼斜她一眼,“莫不是你又想到什么鬼主意,怕父亲知道责骂才嫁祸季叔?”
嘻嘻,元昭顽皮一笑,直言道:
“事关哥哥们的终身幸福,做妹妹的难免要关心一下。就问问,不干涉,说嘛说嘛……”
“你小小年纪,从哪儿知道的这些事?”有个多事的妹子,三哥很头疼。
又是嫡妹,不能打不能骂。且脑子转得比他快,忽悠不了,憋屈。
“我不止定过亲,还退过亲。是过来人,有什么不可说的?三哥如此表情,该不会只知带兵打仗,风花雪月一窍不通吧?你如此单纯,袍泽不取笑你吗?”
“……”
爹啊娘啊,你们在哪儿?这妹子他应付不了啦……
在城门口认出小郡主后,早有家仆骑马飞奔回府,告知主母和长公主等人。主子们纷纷遣近身婢女到门口张望,管事也命家仆奴婢们在府门前等候多时。
门可罗雀的侯府突然热闹起来,引起邻居们的注意,却无人敢上门一探究竟。
定远侯奉旨回京,臣民们早有所闻。
买得起正阳巷宅居的商人们自非寻常,除了财富,更有非凡的胆魄。面向侯府的住户派出家仆日夜留意,一有动静立刻汇报。
这不,得知小郡主先行回到,赶紧关门闭户,坚守不出。
人家是侯爷、郡主,无意经过的平民们皆要下跪叩头的,未经允许不能起来。众所周知,侯府满门不受皇室与朝臣待见,却也绝非他们平民所能无视的。
到时候,他们是跪,还是不跪?
跪吧,得罪皇室;不跪吧,得罪侯府,一声令下就能要了自己的小命。都惹不起,只好躲回家中佯装一无所知。
虽然不能出门,但趴着门缝亦可偷看几眼的。
瞧瞧,不消片刻工夫,侯府三公子骑着马,护送一辆马车回到正门前停下时,排列整齐的家仆奴婢和侍卫们齐唰唰地跪下一片,态度恭敬有加,齐声道:
“奴婢们(属下们)恭迎郡主回府——”
北月礼下了马,亲自到撩起马车的帘子。
元昭听着外边传来久违的动静,心情微漾;等弯身出来,一抬头,看见阔大的门楣,高挂的侯府牌匾和黑色椽柱,瞬间心潮澎湃,难以平复地咳了几声。
她的伤已经好了七八成,激动的情绪牵动内伤,引起咳嗽。
冯长史在后边见了,本想上前安抚几句劝她冷静,可她还是个孩子,离家多年,即将要见到母亲了,又怎能控制得住情绪?
只好悄声告知季五,让他待会儿记得提醒主母。
而元昭自知身上有伤,不宜激动。努力按下激动的情绪,红着眼眶直视敞开的府门,竭力稳住语气道:
“起来吧。”
接着大步跑上台阶,跨进府门,直奔主屋的正堂。
第49回
小辈远归,父母应坐高堂等候小辈进来问候。
可是,当元昭穿过中门,越过外院的第一重议事厅,来到内院大门口的台阶上时,发现前堂的高台之上已经站满了人。
为首居中有一名身穿广袖深衣的妇人神色焦灼,看见她时愣了一下,眼巴巴地,眼里瞬即盈积泪光。
元昭一眼就看到她了,站定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顿时飞快奔至:
“阿娘——”
这一声阿娘,喊得妇人心碎了一地,泪流满面地蹲下,一把搂住扑到自己跟前的孩子,哽咽唤着:
“昭儿……”
她苦命的孩子,终于回来了……
娘俩抱头痛哭,身边众人跟着喜极而泣,旁边一名衣着华贵的妇人轻拭眼角的泪水。瞥见自己的儿子北月礼正春风满面地过来,深觉欣慰地拍拍他的手,
“你父亲还没到?”
“快了,父亲派人传信,就在这一两日到。”北月礼安慰亲娘道。
妇人轻叹,回过头看看那对娘俩,不由上前温声劝慰:
“姊姊,昭儿长途跋涉,应该很累了,不如先让她回华桐院歇着。她既回来了,来日方长,娘俩相聚的日子多着呢。”
她便是长公主凤氏,定远侯的如夫人,早已迁居长宁街的长公主府。长宁街便是京师的权贵云集之地,宗亲们和权臣、重臣都住在那儿,包括长公主府。
说回眼前,听罢凤夫人的劝,姜夫人正要点头,元昭却觉着心口处蓦然一痛,喉间瞬即涌出一股腥甜味儿。
一缕猩红溢出她的嘴角,蜿蜒而下,令人触目惊心。
刹时间,众人一阵慌乱。
经季五上前诊断,禀告主母姜夫人,小郡主无大碍。只是重伤初愈,情绪不宜过分激动,安心调养几天即可。
得知女儿无恙,受到惊吓的姜夫人终于魂魄归位,悬心落下。
她护女心切,不敢离开半步,便将在外院接待僚属的任务托付给凤夫人,由嫡子仲和、庶子长嘉陪同,其余人等先行退下。
待到明日,女儿的情况若有好转,再与大家共叙离别之情。
偌大的一家子领命散去,井然有序地开始忙碌起来,包括凤夫人。她带着俩儿子到外院的议事厅开设宴席,听冯长史等人讲起父女俩在外边的惊险遭遇。
省略小郡主遇刺的惊险,把她贪玩跑去猎熊受伤一事当作笑话和盘托出。
听得凤夫人惊呼小儿顽劣,二公子一脸钦羡,遗憾自己有官职在身,无法畅游四海。三公子则不以为然,他久经沙场,直言那些血腥的日子不适合二哥。
宴席开了不久,府里的六公子和七公子按捺不住也跑出来了。兄长们喝酒,他俩自觉地喝着蜜浆,兴致盎然地倾听大家讲述新鲜趣事。
众皆酣然时,门房突然进来禀报,有内官上门传话:
“圣上得知安平郡主归来,特派奴婢前来探望。早前听说郡主受了重伤,陛下格外着急,命奴婢带了医官和金创药来,不知郡主现下一切安否?”
“谢陛下关心,”凤夫人率众人恭迎圣谕,无比庆幸道,“内官来得正好,昭儿方才见了母亲一时激动,咯血了,夫人正在院里喂她服药呢。”
顺便替姜夫人向内官谢罪,事发突然,并非有意怠慢圣谕。
“哦?如此,”内官一脸讶然,忙道,“正好奴婢带了余医官来,不知方不方便让她进去瞧瞧?”
余医官是宫里的女医,专为后宫妇人看诊。
“方便,当然方便。”
于是,凤夫人嘱咐俩儿子继续陪同僚属宴饮,招呼内官等人喝杯水酒,自己带余医官去华桐院。
内官来得突然,若凤夫人不在,自然得由当家主母出来迎接。既凤夫人在,姜夫人出不出面都无所谓了。侯爷只认姜氏为正室,皇家只认凤氏,各论各的。
先帝赌气留下来的烂摊子,久而久之,双方皆已习惯。当然,在正式场合,皇家亦认可姜夫人为正室,看在定远侯忠勇善战的份上。
多年以来一直相安无事,不冲突。
……
从外院走到内院,沿着回廊绕到侯府嫡女的院子,还要维持仪态,哪怕两刻钟也走不完。余医官在宫里绕习惯了,不觉得累,反倒把凤夫人给累坏了。
“殿下,要不您歇着,让婢女带本官去就可以了。”余医官同情道。
久闻定远侯府雄阔无比,寻常王府根本比不上,她当时还不信。如今一看,方知那些朝臣为何对这栋府邸念念不忘。
它基台雄伟,有高廊阁道,互相连属。
据说有池一方,可行舟;有水榭一座,立中央;有楼台可登高远望;有演武场可日夜操练。更有大小院落,回廊缠绕,有繁花绿树布置井然。
不愧是旧朝最得宠的皇孙,居住的王府在京里是最拔尖的。
“那怎么行?你奉陛下之命前来,本宫怎敢怠慢?”凤夫人微微苦笑,“只怪我平日疏懒少动,如今多走几步路便气喘不顺,让医官笑话了。”
“殿下不必介怀,我等慢慢走便是了。”
既然外院有闲情逸致在宴饮,可见小郡主的伤势不算严重,不必急在一时。
“也好。”凤夫人矜持一笑。
轻吁一口气,目视前方,神色隐忧。内官一到,她便派人去通知姜氏。
之所以亲自带路,一,是指侯府对圣上的旨意特别重视的意思;二是怕姜氏忧心过度,一时言语不慎得罪医官。
撇开姜氏与自己的姊妹情分不谈,姜氏代表侯府,侯府出点什么事,自己的孩子必定逃不了干系。
为了孩子,她累点算什么?
如此一想,身上的疲累稍减,凤夫人悄悄深呼吸一下,保持气定神闲的姿态继续往华桐院走去。
余医官仿佛无所察,不紧不慢地跟在后边。
又走了一刻钟,离开回廊,踩着文石小径,越过洞门,早有两名婢女提着灯盏在此等候。向凤夫人行完礼,带着余医官匆匆跨进院门,直奔郡主的内室。
姜夫人就在内室,望着榻上的女儿心疼得直落泪。看见余医官,她急忙起身站到一边,好让医官看得仔细些。
余医官身负皇命,瞧得非常仔细。把完脉,然后扒开衣裳看看伤口。骇然发现本已愈合的伤口裂开了,又红又肿,似有恶化的苗头。
那伤口离心脏很近,她不敢轻慢,详问了护送她回来的女卫才敢开药方。
第50回
半个时辰后,凤氏命侍婢送余医官出去。等对方一走,她与姜氏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侯爷曾在信上提过,等昭儿回来,宫里或会派人前来查探。倘若身上有伤,她便能留在家里;倘若无伤,定有事端。
姜氏认同他的话,凤氏本来不信的,没想到……唉,或许侯爷猜到了前半段,后半段未必是他想的那样。
她不停地自我安慰。
“怎么回事?季五当初来信说昭儿已经好得差不多,怎么恶化了?”进入内室,凤氏来到元昭的榻前瞧瞧她的脸色,伸手一探额头,“唷,开始发热了。”
“余医官说这是正常现象,熬过今晚,便无大碍。”姜氏叹道,不停摸摸孩子的额头,“昭儿,难受不?”
“不难受,等一下喝完药我就睡了,向来如此。”元昭习以为常地望着阿娘、二娘,懂事道,“二娘,昭儿顽劣,害您为我奔忙,辛苦了。”
唷,凤氏听了这话,心里既欣慰又好笑,瞅姜氏一眼:
“姊姊你看,昭儿这小嘴甜的,越发懂事了。”
回想当年,刚出宫的那个小不点戾气惊人,动辄嚷嚷赏赐奴婢们一丈红。
“过完年该九岁了,能不懂事吗?”姜氏脸上笑着,心里疼着,“妹妹,按礼,昭儿明日应该进宫面圣的……”
“她这副身子骨怎么面圣?”凤氏睨她一眼,嗔道,“瞧着吧,明儿一早,皇兄的旨意定是来得比我早。”
噗哧,姜夫人忍不住笑了下。
“好了,你能笑出来就好。”凤氏满意地拍拍她的手,欣喜道,“眼下昭儿和长嘉平安归来,过两天侯爷也回了,姊姊,你我从此不必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了。”
父皇在世时,她的确与姜氏一般恐惧。因父皇曾经让她和离,不要管孩子。
其用意,傻子都明白,当时的她日日夜夜以泪洗面。
可如今是她的皇兄称帝,皇兄从小亲善,且与侯爷有着多年知交的情分,断然干不出赶尽杀绝的事来。
难怪古人说,过慧易折。
姜姊姊知书达理,聪慧无双,视府里姬妾的孩子如己出,无不悉心教导。偏偏她度人容易度己难,硬是改不掉多思多虑的坏毛病,生生把身子给憋坏了。
“好,都听你的。”姜氏不欲争辩,诚恳道,“妹妹,昭儿如今这副模样,姊姊实在无心料理府里的事,想向你求个人回来帮忙。”
“谁啊?”凤氏疑惑地看着她,“如兰?”
“不错,”姜氏点头道,“如兰今年18了,陛下不定哪天就给指了婚。趁她还在家,正好练练手,也让她们姊妹多些相处。”
如兰是凤氏的女儿,在家里排行四。
如兰是她的字,大名孟君,论家中女儿的排辈,她是长女。从小由嫡母教养,是个性情温和,秀外慧中的女子。
随亲娘搬到长公主府后,逢初一、十五必定带着六弟回侯府住两天,向嫡母问安。
她倒想每日回府,因长公主府的规矩太多了。可府里的属官偷偷告诉她,回侯府太频密会给嫡母招来祸端。
不得已,只好歇了这个念头。
“好呀,许久不见四姊了,都快忘了她长何模样。”榻上的元昭笑眯眯道。
嗤,这淘气孩子,“别以为二娘看不出你在帮你阿娘说话。”凤氏嗔怪地伸指轻戳她的额头,“行,看在你的份上,明儿就让你四姊过来服侍你,可好啊?”
“好,谢谢二娘。”元昭见好就收,异常的乖巧。
“那你乖乖躺着,不许调皮了啊!”这孩子精力旺盛,少有安分的时候。见她点头,凤氏这才起身向姜氏道别,“我先回去了,有事尽可派人去府里找我。”
“好。”
目送两位长辈离开内室的身影,元昭躺在榻上,脸上无半分睡意。
“郡主……”一直在内室等候主母问话的洛雁来到榻前,半跪着,目光平静道,“管事说过,您身上有伤即可,您又何必……”
自残?
明明郡主之前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谁都没想到,让她独自坐了一趟马车竟闹得旧伤复发。
虽然话没说完,元昭却明白洛雁的意思,目光移到对方的脸上,缓声道:
“虽然你们聊天时离我很远,我还是听见了一些……”
听见季叔的焦虑,既为她的好体质开心,又替她着急京里的形势。
洛雁默然。
“你们不敢在我身上捅一刀,我只好自己动手了。”洛雁知道她的身体状况,无需隐瞒,元昭语气浅淡道,“我和阿爹在京里自身难保,更遑论保护你们。”
洛雁退开两步,垂眸跪坐:“郡主言重了,属下不敢当。”
元昭没搭理她的话,径自道:
“自从何春、锦娘和武卫他们死在我跟前,我便当你们是半个死人。尤其是回到京城,人心难测,波谲云诡,你们的生死由不得我和阿爹控制。”
洛雁跪坐着,搁在膝前的双手不自觉地攥紧。
“明儿开始,你和武溪回侍卫营勤习武艺,提高实力,让自己无论面对何种情况皆有一线生机。你们得先活着才能保护我,避免无谓的牺牲,你可明白?”
“属下明白。”洛雁垂首道,“是我等无能,让郡主费心耗神。”
不能直言她伤心,小郡主要强,被说中心思会炸毛。
明白就好,元昭的目光落在内室的门口处,默默眨了眨眼,道:
“你去吧,我这儿无事,不必侍候。”
“属下告退。”洛雁长揖至地,起身,刚要转身离开,忽又回头近前低声道,“管事让属下提醒郡主,此举(自残)不可一而再,再而三,恐有后遗之症!!”
郡主虽小,主意极大,且不听劝,爱擅作主张!作属下的不得不经常提醒一下,忠言逆耳啊!
“怪你们没本事,害我至此。”元昭不悦,炸毛回怼。
哪怕她是三岁小孩,也不敢经常捶自己的伤口玩,想作死吗?即便是用一丝暗力,稍有差池,她就嗝屁了!
洛雁不语,作揖后退,转身撤了撤了。
退出内室,途经正厅,见姜夫人端坐堂上静候,连忙向她禀明小郡主的意思。
“那你便去吧,一路辛苦了。”姜夫人微笑道,吩咐身边的婢女,“让厨房多做几道菜给洛侍卫送去。”
“诺。”
婢女领命,与洛雁一同离开了华桐院。
挥退左右,姜氏回到女儿的内室,见她依旧精神得很,不禁嗔怪地瞪她一眼。
“嘻嘻……”
元昭唯有装傻,试图混过母亲的责难……
第51回
与此同时,宫里,内官与余医官向丰元帝如实汇报侯府的情况——
“真伤得那么重?”丰元帝不太相信,一心二用地看着奏章。
一箭贯穿,这份锥心之痛,哪个小孩子能够承受得住?就比如宫里的孩子,擦破点皮如临大敌,宫里的医官一日三趟地跑,仿佛少跑一趟孩子就没救了。
把孩子们惯的,如同纸扎的灯笼,一碰就破,更别说戳了。
“臣不敢撒谎,”余医官俯首,“除此箭伤,臣还发现郡主身上有多处旧疤痕……”
有些疤痕十分浅淡了,依旧能判断出刀剑伤口,和猛兽的爪痕。
“爪痕?”丰元帝吃惊抬头。
“陛下,”安静侍立一旁的孙德成躬身道,“就是上回老奴到南州探望郡主时,她正好被猛虎所伤,当时那张小脸哦,白得跟纸一样。”
“啧,”丰元帝一脸嫌弃,“这定远侯是把她当男儿养了吗?再如何宠她,那也是一个女娃!身娇肉贵的,他上次要肯让阿昭随你回来就不必受这份罪了!”
“可不是。”孙德成附和,“不是老奴不敬,而是这男人啊上阵杀敌还行,带什么孩子?带在身边他也不管,把她单独扔在城里让一群粗手笨脚的奴婢侍候。
哎呦,那场面,看得老奴心疼死了。”
唔,放下奏章,丰元帝揉了揉眉心,思虑片刻,命令余医官:
“你,把宫里最好的药材带上,到侯府住一阵子,务必把安平郡主给朕治好!若有闪失,唯你是问!”
“臣遵旨。”
“孙德成。”
“老奴在。”
“明儿你代朕到府上慰问一番,看看郡主伤势如何了。嘱咐定远侯夫人好生照料孩子,需要什么让医官直接回宫取便是。阿昭怎么说也是朕看着长大的,无需顾忌。
另外,让孩子安生在府里养着,不必着急见驾。尤其是定远侯,此人固执刻板,注重礼数,一回来铁定要拎阿昭进宫!”
“肯定会!”孙德成附和着,一脸恨恨的。
“你去传旨,”丰元帝想方设法阻止悲剧的发生,“倘若朕看到一个脸色苍白的安平郡主,朕治他……他夫人的罪!治家齐国平天下,他连家事都治不好,谈何平天下?”
“老奴领旨!”孙德成肃然俯首。
余医官一直安静跪着,对二人的一唱一和置若罔闻。
事不关己,己不劳心;尽忠职守,寿命长久。非礼勿听,闲事莫管,乃宫中生存法则也。
……
翌日清晨,昨儿烧了一整晚的元昭昏昏沉沉地醒来,一睁眼便看到榻前有一张老脸在亲切期盼。
“呦,郡主,您醒了?”
咦?“孙内监?你何时来的?怎的无人通知我?”元昭下意识地问,声音沙哑,“姑父陛下可好?”
“好,好着呢。”这孩子一贯嘴甜,孙内监笑吟吟道,“本官奉陛下之命,恳请夫人允准过来看您一眼。郡主啊,每次本官来看您总是伤重,陛下非常忧心挂虑。
您呀,要好好保重自己啊!”
“让姑父陛下忧心,是臣女的不是……”元昭话未说完,嗓子眼里干渴得很,咳了两声。
孙内监连忙让开一些,让婢女扶着喂她喝水。
“好了好了,郡主别急,本官是来传旨的,不便久留,与夫人说几句便走。”孙内监见她喝得急,忙道,“您就好好歇着吧啊!我先走了。”
“有劳孙内监。”元昭有气无力道。
孙内监笑着朝她躬身一礼,退后几步,转身离开内室。
“郡主,先吃点东西吧?待会儿还要喝药,”喂水的婢女轻声道,“宫里派来的余医官正在煎药呢。”
余医官?元昭轻挑眉,点点头,
“好。”
走到室外略停步的孙内监听罢,嘴角微抿,快步来到外厅,朝站在厅中的姜夫人行了礼,
“夫人。”
姜氏矜持地颔首回他一礼,孙内监这才挺直腰身道:
“夫人,陛下的旨意本官已经传达,望您遵旨奉行,劝侯爷不必对郡主太过严苛。他不心疼,陛下可心疼得很。毕竟是在陛下跟前长大的人儿,到了侯爷跟前,不是这儿伤,就是那儿伤的……”
听余医官讲,小小孩童留有一身疤痕,将来怎么嫁人?
听得姜夫人眼眶泛红,一边拭泪一边连连称是。孙内监见状,不好再多言,只道:
“还有,陛下说,今年宫里的年夜宴,让侯爷和长公主进宫即可。您就不必去了,郡主年幼,身上还有伤,您得在府里陪着。在明年季春之前,任何宴饮您和郡主都不必去。”
今儿是冬月,季春是明年的三月,差不多半年不能露面。
生怕表达错误,孙内监补充说:
“夫人别多虑,陛下也是为郡主考虑,她伤势复发完全是无法安静休养的缘故。如今回到京城,回到府里,必须给郡主一个清静养伤的环境,您说对吧?”
“内监说的是,”姜夫人感激涕零,向他微微屈膝行礼,“谢陛下体恤,臣妇和女儿感激不尽。待昭儿痊愈,臣妇定会携她一同进宫面见圣驾,叩谢皇恩!”
孙内监见她识趣得很,满意地点点头。虚行一礼,客套几句便走了。
姜氏派近侍代为相送,自己去看女儿,结果刚到内室门口便听到一些小动静:
“没有白的吗?一件都没有?”她不相信!
“真的没有,郡主肤白,要不穿嫣红的?”
嫣红?看到婢女手里端的一堆粉色衣裳,元昭倍觉头疼,猛摇头:
“不要,给我换一身黑的。”
“女儿家穿的一身黑像什么话?”姜夫人进来了,瞟了那身嫣红衣裳一眼,淡然吩咐,“去,给郡主换件豆青的来。”
“诺。”
婢女退了出去,姜夫人来到铜镜前,一边问:“怎么起来了?”一边伸手去摸她的额头。
“阿娘,我没事,您不用担心。”元昭坐着,任她摸,“听孙内监说,余女官留在咱们府里?”
“是,陛下担心你的伤势会反复发作,让她呆几天看看情况。”姜夫人查看女儿的脸色,一边道,“阿娘让她住在你的院子里,若身子哪里不妥赶紧派人去唤她,啊?”
“哦。”元昭点头,“阿娘,以后我要穿白衣。”
“为何?”姜夫人好奇。
“白衣胜雪,品行高洁,时刻提醒孩儿将来要做一个品德高尚之人。”元昭随口瞎掰。
白衣染血啥的,在阿爹看来是一份英勇气概,在阿娘眼里则是草率鲁莽,命不久矣,铁定吓得魂不附体。
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是她的一贯作风,在娘面前也不例外。
第52回
孩子的话让姜夫人在恍惚间产生一丝自我怀疑,俗话说,三岁看大。三岁多的她动不动就炸毛嚷着赏人一丈红,费了自己好大一番工夫才把她纠正过来。
跟了她亲爹几年,性子就被完全改过来了?
“……”
纵有疑惑,姜氏没有表露出来,不动声色地亲自帮孩子梳头。
“阿娘,我要束发。”
“不行,你是姑娘家,要有姑娘家的样儿。”姜氏不想纵容她,“昭儿,你要记住,府里还有其他兄姊侄儿侄女,你行事要顾及他们的颜面,不可任性妄为。”
心疼孩子归心疼,断不能事事纵容,养成她唯我独尊的脾性。
“你既然起了,喝完药随阿娘到正堂见一见大家。”
在孩子的头顶梳两个朝天髻,从髻中垂下一小绺发丝。这叫丱发,是孩童或少女应该梳的发式。
透过铜镜,元昭看着阿娘那双灵活的巧手,深感钦佩。
甭看阿娘平日养尊处优的,民间女子会的,她都会;民间女子不会的,她也会。梳好发式,再用一根系着零碎彩玉的发绳缠绕髻上,看着格外顽皮可爱。
元昭惊奇地左照右照,相当满意地抬起小脸:
“好看!以前那些奴婢若像阿娘这般手巧,我肯定不束发。”
哧,姜氏嗔笑,轻轻一戳她的额头。孙内监说得没错,这孩子果然嘴甜。在外边几年,硬是把一个性情乖张的顽童磨成乖顺的孩子,想必吃了不少苦头。
给孩子换上婢女捧来的豆青深衣,裹了一层又一层,确定她厚实暖和才肯罢休。
而后,元昭在婢女的搀扶之下慢吞吞地走着,随母亲离开内室,到外厅一起用点心。
府里的规矩,比南州的将军府严谨多了。
姜氏独坐主位,食不言寝不语,不时抬眸瞅瞅堂下独坐一案的女儿的吃相。只见小小的人儿举止得体,不吵不闹不用哄,有什么吃什么,吃得可欢快了。
孩子不挑食,做母亲的自然高兴。
“味道怎样?合你口味吗?”姜氏忍不住打破食不言的规矩,关心问道。
“嗯。”
元昭闻言抬眸,吃得腮帮子鼓鼓的,腾不出空档回话,只能点点头。她的模样是最好的回应,姜氏笑了笑,终于安心吃自己的。
用完小食,有婢女来报,侯爷身边的季五来了。
“让他进来吧。”姜氏吩咐。
季五在外边是管事,在府里是侯爷的亲随,府里的杂务不归他管。目前在演练场和侍卫们一起训练,偶尔到城外的亲兵营巡视,与那里的卫长切磋一番。
不过,最近几天他要留在府里,直到余医官离开。
“我看侯爷在信里说,郡主在外边一向由你侍候,”姜氏瞥一眼凑巧端药进来的余医官,道,“她打小离府,不懂府里的规矩,又不肯学,只好麻烦你多劝导她……”
话音未落,那边的余医官已经把药摆在元昭的跟前。一股浓郁的药味使某人浑身直哆嗦,五官皱成一小团,满脸的嫌弃:
“什么怪味?我以前喝的药是苦的,这怎么还有一股酸味?!太难闻了!”
“郡主,良药苦口……”余医官不得不生硬地劝。
她只负责看病、开药、甚至煎药,哄贵人们喝药不在她的专业范围内。
哈,哈,道理谁都懂,可是……
某郡主已经被熏得七荤八素,伸着舌头直哈气,无力反驳。这表情太精彩,让只见过踹碗撒泼小主子的余医官一脸窘迫,有这么难闻吗?本能地欲尝一口。
“不劳烦医官,还是我来吧。”季五近前接过药,舀一汤匙出来尝尝味儿,道,“是有点酸,郡主,长痛不如短痛,您一口气把它喝了,属下让厨子给您做烤肉,如何?”
“不可!郡主伤重,饮食应以清淡为主。”余医官一听,下意识地表示反对,“喝完药,吃颗蜜饯去去味道即可。”
“郡主嫌弃蜜饯甜腻,唯烤肉最讨喜。”季五习以为常道,“医官放心,每次只尝一小块,不多,无妨。郡主,喝吧,喝完了才有烤肉吃。”
“可是……”
余医官本欲抗议,抬头看看定远侯夫人,正好对方一脸无奈和焦虑的看过来,冲她微微摇头。
只见小郡主一脸嫌弃地接过药浅喝两口,确认不烫了,闭紧双目一口饮尽。余医官无奈地接过空盏,默然退出厅堂,没走几步路便闻到一股浓郁的烤肉味儿。
回头一看,果然是烤肉来了,她不禁心中气闷。
回到自己的内室,不假思索地取出笔墨纸砚,在竹简上写着:x月初x,不听医嘱忌食,以油腻肉食去除药味。
不必指名道姓,自己知道写的是谁。
倘若郡主迟迟好不了,等陛下怪罪时,她便拿出这份笔录作为开脱罪名的依据。病人不合作,纵使神医下凡也枉然,何况她区区一介凡人了。
书案前,余医官一边写一边充满怨气的碎碎念。
和她相反,外厅的氛围一派轻松和谐。季五是被召来验毒的,防人之心不可无嘛。至于烤肉,小郡主的确爱吃,却并非不可代替,今日被他用来气余医官。
对方是宫里的御医,专门侍候帝妃的。被侯府轻慢,难免心中不爽,指不定哪天她自己找机会离开侯府,回宫中侍候。
如此便好,大家日常过得也轻松自在。
待郡主喝了药,姜氏叮嘱季五每天饭点来验药后,让他回了演练场。而元昭要散步消食,任由母亲给她披上银貂鼠裘,坐着木轮椅,娘俩一同去了正堂。
巳初,以往空荡荡的正堂此时已坐满了人。
主位空着,位子的两侧分别坐着姜氏和凤氏,神色欣慰之余,略忧。即便身上有伤,在这种场合,元昭拒绝被人搀扶,自己撑着向母亲、二娘行叩拜大礼。
那倔强的小模样,使姜氏仿佛看到她将来的艰难,瞬间悲从中来,泪洒衣襟。
众人连忙劝慰安抚,好不容易才使主母勉强重展笑颜。
接着,元昭以平辈之礼见过二哥仲和,二嫂管氏。管氏出身商贾之家,言行举止颇有章法,不卑不亢,是个知书达理的。
按理,二哥仲和身为定远侯府的世子,娶商贾之女等于自贬身份,贻笑大方。因此,当年管氏的父母遣媒人上门时,姜氏不好做决定,倒是凤氏略有微词。
他得知后,对亲娘如是说:“像咱们家还有什么身份可言?有女子敢嫁就不错了。”
定远侯对儿子的决定分外赞同,爷俩都没意见,姜氏乐见其成。凤氏孤掌难鸣,没辙,只好点了头。
管氏是独女,得知侯府应允亲事,管氏父母喜上眉梢。
生怕耽误女儿世子妇的名声,老两口不做生意了,把家财一分两半。一半给女儿做嫁妆,一半捐给朝廷赈灾。
皇家对于侯府的自作主张本来很不高兴的,但见管氏父母为爱女的幸福不惜倾尽家财,丰元帝深为感动,便默许了,还赏了一把玉如意给二老当传家宝。
如今,老两口搂着玉如意躲在女儿的庄子里逍遥自在,小日子过得美滋滋的。
第53回
接着,元昭回到母亲这边的席位坐好,等其他人上前见礼。无论旧朝新朝,均以嫡系为尊,哪怕是父亲的姬妾也要携同儿女向她行礼,何况她还是郡主。
首先出来的是三哥北月礼,他是长公主的儿子,比其他人的身份高贵。
但不管在外边或是在府里,元昭这位九妹的身份都比他高。面对嬉皮笑脸向自己作揖行礼的三哥,元昭咧齿一笑,脆声道:
“三哥免礼。”
兄妹俩在外边同生共死过,情分自然比其他兄姊深厚。
三哥回席,下一位出来的是一名年青淑女,身着丁香色的深衣,淡雅娇柔。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能使人一见倾心,如和风扑面。
“如兰见过郡主。”她朝元昭屈膝行礼道,声音柔和。
“四姊姊免礼。”元昭当然记得她。
北月孟君,二娘的女儿,今年18岁,尚未定亲。议倒是议过,不是二娘看不上,便是对方家不乐意,就耽搁了。
事隔几年,元昭觉得四姊的性子越发沉稳了。
她从今儿起回府里住,暂代嫡母和二嫂管理府里事务。二嫂去年生了个小淑女,孩子爱哭离不开娘。母亲索性让她先歇着,等孩子离得了娘再重新掌家。
“叔达见过郡主。”四姊之后,出来一名单薄秀气的少年郎。
“六哥免礼。”面对此人,元昭的态度不似方才那般热络。
叔达是六哥的字,他的全名叫北月朗,今年16,也是二娘所出。是个书呆子,超级厌武,听三哥说,父亲曾为此狠狠修理过他,迫使他留在府里操练。
可是,等父亲一走,他立刻搬回亲娘的长公主府,无论侯府的侍卫长怎么喊怎么请,死活不露面。
俗话说,慈母多败儿。
叔达是唯一还养在身边的儿子,凤氏心疼得紧,他想读书便读书,不愿习武就不习了。哪怕姜氏出面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她也硬着头皮婉拒对方的好意。
因为她害怕,害怕儿子一旦养成外人眼里的优秀模样,就不能呆在她身边了。
有前车之鉴的,比如二子仲达,因为优秀被养在嫡母身边,使她心如刀割;还有三子长嘉,因为身手敏捷被侯爷带上了战场,让她日夜牵挂,寝食难安。
至于女儿,顶多再过两年也要嫁人了,于是,小儿子叔达成了她的心灵寄托。
倘若他文采斐然倒也罢了,偏偏他志高才薄,意识不到自己家在当今朝堂的尴尬处境,还满心期望能借助科举一飞冲天,出人头地。
小的时候,元昭偶尔偷听到二哥劝他,丢开幻想,勤加习武才是保命法则。
可他嗤之以鼻,依旧我行我素。
或许是少年心性吧?嫌弃年龄比自己小的人,尤其对方还是女子。因此,当年还在府里的元昭察觉六哥对她是恭敬有加,态度冷淡,故而两人并不亲近。
这份冷淡,至今不变。
行完礼,六哥面无表情地退回自己的席位,脸上看不出半分高兴之情。对此,元昭并不在意,目光落在另外两名笑吟吟站出来的女子身上。
身着胭脂深衣的是妇人,她身边的少女穿着一身姜黄,俏丽端庄。
因而没瞧见,坐在高堂之上的二娘神色踌躇,不时看看她,不时瞧瞧自己的小儿子,几不可察地默然轻叹。
凤氏虽宠着小儿子,但并不希望他与府里的兄弟姊妹生分,尤其是嫡系。倘若侯爷回来发现他不仅弃武,还对嫡妹态度冷淡,指不定会对儿子更加失望。
这不是她想看到的情形,然而,眼下并非对儿子耳提面命的场合。
“卓姬携女儿见过郡主。”妇人声如莺啼,恭敬轻柔。
“无瑕见过郡主。”少女屈膝行礼道。
“三娘免礼,五姊姊免礼。”元昭神色温和道。
五姊北月瑜,因是庶出,对她这位有着郡主封号的嫡妹敬畏有加,看见她如同看见嫡母,言行举止向来谨小慎微,与四姊同行也是落后半步,不敢逾矩。
尚未议亲,三娘把她拘得很紧,在府里是小透明。极少出外,外边甚至有人不知道她的存在。
和三娘母女一样谨慎的还有四娘——
“兰姬携儿女见过郡主。”身着黛蓝深衣的妇人恭顺道。
“季文/芳沁见过郡主。”她身边的一双儿女行着礼,异口同声道,声音稚嫩得很。
“四娘免礼,七哥、八姊姊免礼。”
七哥北月惠,今年14岁,同样长相秀气的少年郎一枚,举止却很老成,一板一眼的。他和六哥一样身着灰白,经常往庄子跑使肤色微黑,但神色泰然。
身板结实,看着比六哥强壮。
八姊北月芸,年方10岁,一身明亮的樱草色,正儿八经地随着亲娘和哥哥向她行礼的模样,娇俏可爱。
……果然,和诸位兄姊相比,她的确长得过于普通了些。
元昭看着大家回到各自的席位,表情温然,只默默地鼓了鼓腮帮子,以示不满。
原本,曾祖父赐给阿爹一群美貌姬妾,以她们的性命要挟他放弃修仙的执念。阿爹妥协了,然而只肯留下三人,其余姬妾均被打发回原籍。
或改嫁或成女户或依附权贵,悉听尊便,从此与他无关。
至于留下的三人,凤氏是结义兄弟之妹,对他恋慕已久,弃不得,只能留下;卓姬是孤女,弃之难以生存;兰姬是桑兰国的贵女,是政治联姻,不能弃。
北苍亡国时,兰姬的娘家人欲把她接回去。只接她,放弃孩子。她拒绝了,宁可陪着两个孩子留在侯府听天由命。
说回现在,见完礼,姜氏语气温婉道:
“昭儿离家四年,虽平安归来,却也吃了苦头,受了点伤。我做母亲的寝食难安,恨不得日夜守在身旁。然分身乏术,难以顾及家事,今日召大家来是要宣告一件事……”
说到这里,她的目光落在堂下的四姑娘身上。四姑娘孟君不慌不忙地站起来,原地向嫡母行福礼。
“从今日起,由四姑娘如兰代理家事,五姑娘无瑕协理。遇到不懂的,去问你们的二嫂嫂管氏。”说罢,姜氏望向世子妇管氏。
没想到自己也有份,五姑娘连忙站起福了一下。
“母亲放心,媳妇定与两位妹妹管好家事,好让母亲安心照顾昭儿妹妹。”管氏连忙起身道,言毕,朝对面的四姑娘、五姑娘微微一笑,“有劳妹妹们了。”
“有劳嫂嫂。”两位姑娘行着福礼,异口同声。
一场迟来的认亲仪式,止于元昭的一声咳嗽,姜氏连忙让婢女把她推回华桐院。忧心忡忡地回头叮嘱凤氏几句,对方默契地点点头,她这才安心地跟去。
第54回
有娘的孩子是块宝,区区一声咳嗽使整个华桐院沸腾了。院里,外厅,内室,一溜儿的婢女听从主母的吩咐来来去去,如同潺潺流水在元昭的跟前晃过。
井井有条,丝毫不乱。
不像元昭在外边时,阿爹给她找的临时婢女总是手忙脚乱的,行事毫无章法。
而眼下,这些婢女们在忙什么?端冷热毛巾,等医官说哪样好使就用哪样;有端温水的,有果酪乳酪和温热的甜蜜浆,等待医官说喝哪样最好便用哪一盏。
还有各式点心,生怕孩子饿了;哦,烤肉必不可少。
更绝的是,阿娘身边的仆妇珊瑚姑姑牢记季五的话,吩咐婢女在烤肉的旁边摆着一小盏调味料,比如那个辣子,可以说十分的贴心了。
正因为辣子调料,把余医官气得火气直往脑门唿唿唿地冒,压住脾气再三嘱咐:
“夫人,郡主受伤不轻,要想好得快,饮食理……必须清淡!”
本想说理应清淡的,转念一想,这里是侯府,不是皇宫,用不着跟她们温柔客套,用恐吓的口吻更有效。
果然,姜夫人脸色微变,连忙喊住珊瑚:
“让郡主浅尝一两口即可,不许多吃!”
“夫人放心,婢子晓得。”珊瑚浅笑吟吟地带着婢女们进去。
把余医官气个倒仰,险些当场翻脸,幸亏她涵养够,使出对待宫里贵人们的耐心恭身而退。待回到居所,再次提笔写下定远侯夫人对嫡女无底线的纵容。
而元昭,在阿娘慈爱的目光关怀中,在珊瑚的侍候之下愉快地用餐,夹一块烤肉沾了点辣子尝了尝,颇感失落:
“阿娘,这不够辣。”
不,不是不够辣,而是完全不辣!和今早的完全不同!瞧,珊瑚姑姑抿嘴偷笑,元昭顿时明白了。
“有得吃你就吃,”没有外人在旁,姜氏淡定喝茶,“今早来不及准备,以后你就吃这个。”
即便是为了气跑余医官,她也不能拿自己孩子的身体开玩笑。今早去正堂之前,她已经吩咐身边的近身侍婢琥珀为郡主特制一道辣子调料。
色泽和散发出来的香气一样,味道截然不同。
原来如此,元昭噘嘴,不满嘟囔,“这算什么辣?等我伤好了,我找陶老倌配制新辣酱。”
“陶老倌是你阿爹专用的厨子,不要给他添乱。”姜氏不赞同地睨女儿一眼。
侯爷长年征战在外,做妻子的当然希望他在外边能吃好喝好穿好。陶老倌身为侯爷的亲随和厨子,难得回来一趟要好好歇息,怎能容许女儿去胡搅蛮缠?
“郡主,您先安心养伤,”珊瑚替夫人哄孩子道,“等身子好点了,让琥珀把那芥辣酱端出来给您尝尝鲜?”
“芥辣酱?”元昭惊喜得瞪大眼睛,“她会做?我以前怎么没吃过?”
“你以前还小,谁敢让你尝那个?”珊瑚笑了,“琥珀的手艺不比陶老倌差,您尽管放宽心养伤,不急。”
那好吧,元昭妥协了。
姜氏见孩子蔫头耸脑的,于心不忍道:
“等你好了,就让琥珀跟着你吧。”
她已经给孩子选好服侍的奴婢,暂时不设小厨房,生怕无人看管的女儿乱吃东西。她从侯爷的来信摸索出女儿的喜好,闲暇之余最喜欢和厨子鼓捣吃的。
以前孩子在外边,她鞭长莫及;如今回到府中,须得好好管束。
“不用了,阿娘,您留着吧。”元昭懂事道,“我不挑食,得空了就去您那儿蹭两顿。”
噗哧,小小人儿说话老气横秋的,把姜氏和珊瑚给逗得乐了。华桐院没有小厨房,除了到母亲院里吃,她还能去哪儿?
元昭被笑得莫名其妙,但很快便意识到自己说了傻气话。
无妨,阿娘高兴就好。
孩子在外几年,不仅脾性温和,还变得知情达理,姜氏甚感欣慰,微笑道:
“我儿孝顺,那阿娘先留着,等过几年,你院里设了小厨房,阿娘再让她过来。”
“嗯,好。”元昭点头,随便吧。
接着,姜氏示意珊瑚,把在外边等候的奴婢们轮批进来。
身为侯府嫡女,又是郡主,身边少不了人侍候。
然而,碍于侯府目前的尴尬地位,不能再像以往那般高调。因此,每个院的奴仆数量均有削减,女儿院里的也不例外。
“玳瑁你认得的,她和珊瑚、琥珀、珍珠都是阿娘身边侍候的老人了……”
这四大仆妇,以前曾是姜氏身边的四大女官。随着主子们的身份转变,她们从女官沦为普通的女仆,依旧对夫人忠心不二,不离不弃。
其中,珍珠姑姑很早便去世了。
她是掌管姜氏嫁妆的女官,在一次出门巡视庄子时出了意外。多年过去,一直无人取代她的位置。直到珊瑚嫁人生了女儿,及笄后才接替了珍珠的职位。
此女名银杏,年方20,是姜氏特意为女儿培养的忠仆。
玳瑁与琥珀一直未婚嫁,两人视银杏如己出。往后,女儿的身边有玳瑁和银杏侍候,姜氏始觉安心。
除此二人外,另有溪客、银朱、碧环和芝兰四名一等婢女;下等婢女共六名;浆洗洒扫婆子各两名;还有东堂、西武、南柏和北临四名跟班跑腿的仆从。
“虽然溪客、东堂她/他们习过武,你往后出入仍需带上洛侍卫她们,不可任性。”姜氏瞥女儿一眼,神色威严。
“嗯,嗯。”元昭乖巧点头。
唉,望她表里如一,真心乖巧,姜氏的眼底掠过一丝无奈。明明是个女儿,却比儿子当年更顽劣调皮,让人操心,头疼。
今个冬月,有娘俩在的华桐院响起轻声笑语,暖意融融的,一派安逸温馨。
……
前院的正堂,兰姬已带着儿女回自己的院子,卓姬见女儿无瑕和长女如兰有商有量地忙去了,两人相处融洽,她便也安心离开。
如此,偌大的正堂仅剩下凤氏及其儿子们。
“二娘,那儿子和管氏先回去了。”世子北月邕夫妇向凤氏行礼道。
虽然凤氏才是亲娘,他却不能再喊她阿娘或者母亲。
“去吧。”每次听到亲儿子唤自己二娘,凤氏的心里总是不得劲,蔫蔫道,“难得你今日休沐,好好歇歇。”
世子夫妇微微一笑,恭身而退。
“阿娘,那我到城门口接父亲。”三子北月礼见时辰不早,急得很。
“去吧。”凤氏无力地挥挥手。
这孩子死心眼,没有命令,从来不晓得偷懒。倒是六儿子——
“阿娘,孩儿也告退了。”北月朗起身作揖。
“你等等。”
“阿娘,我还要去书院呢!”
嫡妹的回归,害他白白浪费了一个早上,北月朗满脸的不耐烦。
第55回
母命不可违,北月朗不甘不愿地回席位坐好,阴沉着脸,心情颇差。
“既跟先生讲过不去,何不趁机歇息一天?”凤氏瞪他道,“难得你们兄妹几个相聚一堂,叔达,你要好好跟阿昭相处,她是你嫡妹,怎能给她脸色瞧?”
“儿子没有。”北月朗反驳。
“阿娘眼睛不瞎,大家也有目共睹。”凤氏无奈道,“叔达,你弃武习文,在外结交游学士子为良朋,阿娘无话可说。然万类各有亲,手足同心,其利断金。
无论将来是顺境逆境,手足之情才是你最可贵的倚仗。”
“阿娘,”北月朗压下不耐,替自己辩解,“我与兄弟们向来相处和睦,并无争执。我与阿昭虽是兄妹,然终究男女有别,更有尊卑之分,疏远才符合礼数。”
看看她方才高高在上的姿态,嫡系又如何?嫡系就她一个,将来嫁了人,少不得他们这些庶兄弟为她撑腰。
今日嫡庶尊卑分明,将来有求于娘家时,可别假惺惺地说什么兄妹情深。他的亲娘乃当今圣上之妹,当朝的长公主,凭什么要矮她这个所谓的嫡女半截?
古语有话,男儿十岁求学离家,志在远方。
女儿待嫁闺中,志在别家儿郎,出嫁后以夫家为主,与夫家同心其利断金,与兄弟们何干?
“糊涂!”若非离得远,凤氏恨不得一根手指头摁到儿子的脸上,“出嫁就不是你妹妹了?当年若非圣上向先帝求情,娘和你们几个哪有今天的自在日子?”
昔日,她嫁入安平王府除了爱慕之情,更是为了提携母族,巩固父兄在朝中的地位;今日,除了侯爷能耐之外,有她在,母族亦未曾对北月氏赶尽杀绝。
至少兄长登基后,对她和儿女一如往昔的亲近。
“阿昭是嫡女,将来嫁的必然是世族子弟,到时你们兄弟也有人帮衬!倘若兄妹不睦,先不说将来,就说眼前,被你爹知道,恐怕你连入仕的机会都没有!”
这正是她目前最忧虑的,一心盼望儿子和嫡妹相处友爱。等侯爷回来斥责儿子不知进退时,由阿昭去说情更管用。
二儿子虽记在嫡母的名下,终究比不过正宗的嫡女有分量。
提到父亲,北月朗淡定的脸上略显不安。
怕什么来什么,正在娘俩争执不下时,从外院大门匆匆跑进一个人,卟嗵一声跪在正堂门前,喜道:
“凤夫人!六公子!三公子派小人回来通报,侯爷回来了!”
什么?!娘俩愕然起身,旋即欣喜若狂。
“回到哪儿了?”凤氏颤着声音问。
“已进城门,三公子要陪侯爷先去面圣,命小的先回来告知夫人和公子们!”
“好,很好!下去领赏吧!”凤氏喜不自胜,忙不迭地步下高堂,一边指派身边的侍女,“金梅,速去华桐院告知夫人和郡主!银兰,你带几个人分别去通知各院;
画菊,你去告知四姑娘、五姑娘准备接风宴……算了,本宫亲自去一趟!素竹,你带人再去侯爷的北院看看是否打扫干净了;还有僚属们的居所务必一尘不染……”
一边疾步走,一边吩咐着。
以前,她曾经协助夫人掌家,经验丰富。
府里人多,事务繁杂,姑娘们又是今儿才掌事,恐有疏漏,她必须盯紧喽。即将晌午了,侯爷回京,按例先去面圣述职,再回府里与家人团聚。
喜讯传回,凤氏高兴坏了,彻底忽略儿子北月朗欲言又止的神情。
父亲回京,他自然高兴,却又十分忧心。因他忤逆父亲的意思弃武习文,盼在朝堂有一席之地。父亲可不像阿娘那般好说话,极其反对他入仕。
倘若发现他一意孤行,指不定怎么惩罚自己。
指望阿娘替他说情?阿娘只敢在父亲的背后搞小动作,不敢正面对抗;找嫡母更不行,嫡母和父亲是一个意思;找嫡妹?他堂堂男子,不能这么没出息。
阿娘说的没错,关键时刻还要靠兄弟。
想罢,北月朗整理一下衣摆,提提肩,打起精神步下正堂的台阶,大步赶往二哥的澹云轩。
穿过洞门,进入庭院,正好看到温文儒雅的二哥在哄侄儿玩。唉,堂堂世子,日常除了回典藏室值守便是躲在府里逗娃,不思进取,竟深得父亲的赞许。
偌大的府邸找不到一个知己,北月朗深感憋屈,大老远冲着二哥拱手作个长揖:
“二哥,救我!”
北月邕愕然抬眸,当看清是谁时,不禁微微一笑,心中喟然。
……
不消片刻,定远侯回京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京城,各府纷纷派人出去打听他的行踪,从而判断京中的动静。
“臣北月彦叩见吾皇,愿吾皇长乐未央。”北月彦在后林苑见驾,单膝跪地。
自今上登基后,便不许他双膝跪地。
丰元帝本来是让他作个揖便好,但此等不恭不敬,不君不臣之举,有违礼数,北月彦哪敢遵守?碍于众臣抗议,帝王只好允他单膝而跪,意思意思得了。
仁君之风范,显而易见,深得民间赞许。
“起来起来!”丰元帝一身常服,出来迎接。
他本来一人在水榭下棋,得知定远侯归来,欣喜万分,命人备好美酒佳肴摆在水榭中等候。本是故交,他连衣袍都懒得换,挽着风尘仆仆的定远侯入席。
“数年不见,你身体可好啊?”两人相对而坐,丰元帝语含关切。
“托陛下洪福,臣一切安好,陛下可好?”
“好,都好。”丰元帝哂然一笑,盯着昔日故交,缓声道,“倒是听闻昭儿不太好,一回来就吐了血,至今走不稳当。”
“那是她的命,出身武侯之家,自然要胆大心细。”北月彦笑道,“陛下不知,她在南州时听说有熊出没,不知天高地厚跑去看热闹,差点把小命交代了。”
“哈哈,此事朕听孙德成说过。”
“唉,”北月彦长叹,笑容无奈,“这孩子调皮,三天两头出去惹事生非,受伤的次数比长嘉还多,早就习惯了。”
“哦?”等侍女给二人斟了酒,丰元帝笑意未歇,状似轻闲道,“朕可是听闻,燕塞和南州的百姓对你这位大将军敬重有加,昭儿身为将军之女谁敢得罪?”
“陛下所言,亦是臣一直焦虑不安的。”北月彦语气沉重道,“我朝能打的将士太少,京城还好,然边地乡民无知,谁在自己跟前打胜仗便奉为常胜将军。
长此以往,传至外邦,天下只知我北月彦,不知我朝其他武将。万一外邦疑我国力,群起而攻之,将置我朝于险境。”
说到这里,他离席,肃然拱手郑重劝谏:
“臣恳请陛下慎重以待,倘若我朝武将林立,边境百姓全民皆兵。外邦必望而畏之,不敢轻易侵犯,可保我朝永世安宁。”
第56回
提出问题的人心里必有主意,定远侯被圣上留在宫里商议广纳天下武士英才的计划,让一直在宫门外等候的北月礼和副将们先行回府。
与丰元帝聊了两个时辰,卸军职,归还兵符,然后到云桂宫探望堂妹月贵人。
自从元昭被接回侯府,丰元帝担忧月贵人心病又犯,命人把宫里一名没了亲娘的孩子抱给月贵人抚养。
是位小公主,今年5岁了,在月贵人的呵护中长大,活泼可爱。
宫里有孩子吵闹,月贵人的精神反而大有好转,容光焕发地出现在定远侯面前。昔日困扰她的孤寂狼狈不复存在,并问及元昭的近况,可曾入学?
“娘娘放心,臣给她请了先生,一文一武。”定远侯既欣慰,又隐隐酸涩,“虽不及京里女子聪慧,至少识文断字,明白事理,不至于辱没门楣。”
“那就好,”月贵人颔首,感怀万千,“兄长长年征战在外,辛苦了。这次归来,大约能呆多久?”
“陛下体恤,允准臣卸下重担给年轻将士历练的机会。”招揽天下英才是朝臣们的事,定远侯不多解释,只欣慰道,“见娘娘余生有了寄托,臣就放心了。”
听到这话,月贵人的眼眶瞬间泛红。垂眸轻眨几下,再抬眸,露出轻快一笑:
“兄长不必惦挂我,宫里有陛下、皇后的照拂,我很好。倒是兄长,年纪大了,战场凶险,望千万小心保重。”
深宫内苑,不便久留,兄妹小叙片刻,他便出了宫。
等陛下的车辇送他回到侯府,已经是日头落山时。抬头凝视高高在上的牌匾,踏上门口熟悉的台阶,看到一群喜极而泣的妻妾和儿女们,不禁微露笑意。
尤其是看到绽颜欢笑的小女元昭,仿佛一无忧无虑的纯真孩童。可又有谁知道,一派天真无邪的她为了避开皇家的算计而自残,对内官、医官满口胡言。
“阿爹,您老了,孩儿哪怕受伤也跑得比你快!”小女调皮道。
“阿爹不用跑。”定远侯哈哈一笑,拍拍她的脑袋瓜,朝婢女大手一挥,“把郡主送回华桐院歇息。昭儿,晚宴你不必参加,安心静养,别让你阿娘伤神。”
“哦。”元昭乖巧应下。
虽然她很想参加,无奈伤口确实隐隐作痛,不敢轻慢。若不小心把自己作死了,她就亏大了。被阿爹抱回木轮椅坐好,依依不舍地被人推回自己的院里。
侯爷回来了,府里上下喜气洋洋。
宴席分两场,上半场在内院正堂与家人团聚;下半场设在外院的议事厅,与僚属们把酒言欢,庆贺众人大难不死,胜利凯旋,并开始商议赋闲期的训练。
待曲终人散,按例,凤氏回了长公主府,侯爷则去了姜氏的东院。
两人并未歇息,相偕去了华桐院探望女儿元昭。
“阿爹,你们的脚程太慢了!”父母至,元昭快乐得像只小鸟儿,叽叽喳喳问个不停,“曲家人平安到京城了吗?”
“曲家车队尽是老弱妇孺,哪有这么快?再过两天吧。”
曲大姑娘贪吃,长辈们却着急赶路不肯停车给她买吃的,气得她一连砸了几辆马车,耽搁不少时日。
京里的曲家见她迟迟未至,派亲卫沿途而下,正好与定远侯撞个正着。既然曲家派人来接,自然用不着定远侯府的关照,他便收回亲兵先行一步。
定远侯对别家的事兴致不高,唤来余医官细问小女的伤势:
“余医官,郡主的伤势如何?多久能好?”
余医官:“……”
自己孩子是什么德性,他心里没数么?站都站不稳,硬要四处蹦跶;让其饮食清淡,她们倒好,重口+辣,不给就闹绝食。
按照常理,她的伤不恶化已经是天神庇佑,想好?没那么容易!
当然,她只敢在心里吐槽,表面毕恭毕敬把小郡主的“乖巧”往死里夸,再用遗憾的口吻强调饮食必须清淡,必须静养。
做不到这两点,离痊愈尚早。
之后,她终于听到期待已久的,一名父亲谴责女儿顽劣的骂声。
心情非常的舒畅,回到内室煮茶解腻,今晚府里高兴,她的饭食也精致不少。心情好,使她不像往日那般奋笔疾书,满篇皆是患者不听医嘱的愤怒之词。
相信再过几天她就能回宫了,哎,舒坦。
宫里艰险,可她在侯府呆得越久,越遭贵人们疑心,将来更加寸步难行。侯府是众矢之的,为求自保,她离开得越早越好。
……
夜深了,定远侯夫妇回到东院,姜氏伺候夫君沐浴更衣,一边闲聊。
“昭儿越发机灵古怪,行事总是出乎别人意料,你要小心教导,别让她走了歪道。”定远侯嘱咐。
姜氏呵呵一下,继而浅笑,“我倒觉得她越发乖巧,不似以前那般嚣张跋扈。你不是没见过她喊一丈红的样子,如今懂得收敛,还孝顺,你我该知足了。”
哈哈,那倒是啊,懂得替父母分忧的孩子,便是孝顺了。
今晚的斥责是做给余医官看的,实际上,定远侯对孩子的行为深感欣慰,心头莫名松了一口气。
“今日去探望娘娘,看她气色好了许多,我也就放心了。”感慨一番,他忽而想到什么似的,问姜氏,“你可见过那孩子?脾性如何?”
“未曾。”姜氏摇摇头,“娘娘从不召见我,估计还在生我的气。”
当年,北月彦不肯扶正凤氏,让先帝分外气恼,给他出了一道难题。若他坚持姜氏的正室之位,昔日的太子妃北月容华就得贬为妾室。
诛心之举,为的就是离间两人的兄妹之情。
众所周知,不管北月彦当年如何选择,北月氏之女注定登不上后位。可先帝使出这一招,成功地在月贵人心里埋下一根刺,极少召见姜氏。
然而,有些话,有些事,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那就离她们远点,尤其是昭儿擅长闯祸,别扰了娘娘的平静。”定远侯沉吟道,“等昭儿的伤势稳定些,你我带她到庄子养伤,等长嘉成亲时再回来。”
远离京中是非,只图片刻宁静。
“陛下恩准了?”姜氏略惊喜。
定远侯点点头,缓声道:
“陛下想让年青将士多些机会上阵杀敌,吸取经验,准我歇息几年。除非诸国形势出现巨大,一般情况不用我出面。”
久经沙场的将士,有埋骨他乡之虞。
然而,杀不死他的多场战役,使他威名远播,同样是令朝廷头痛的隐患。不如暂且卸了他的铠甲,收回他的剑,让他赋闲几年,让世人将他的功绩淡忘。
等成功扶植新一代武将奇才,他便能功成身退了。午夜,洗漱安歇时,夫妻终于有空闲聊些知心话。
“夫人这些年辛苦了。”
“这是我该做的,只要你们平安,我做什么都不辛苦。”
“今晚我看叔达神色惴惴,坐立不安,是不是犯什么错了?可曾忤逆于你?”
姜氏:“……”
呃,这个嘛。
“不早了,先歇吧,有事明儿再说。”让凤氏跟他说,她就不管了。
侯爷:“……”
第57回
清晨,华桐院,元昭寅初醒来,在榻上练习师父教的几个固定动作。呼气,吸气,有条不紊,练至少一个时辰。
这个,是师父让坚持十年就能给她带来惊喜的内功心法。
没办法,她已经憋了一个多月,再不练,恐怕要把那些动作忘个干净。卯时,在婢女溪客等人的服侍之下吃过早点,换上练功服,提剑到院里准备挥舞。
“郡主,小心那位听到。”玳瑁姑姑朝她使个眼色,“她就住在侧院。况且,万一您伤着自个儿,夫人又该伤心了。”
“我就练一会儿。”元昭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几个动作而已,太久没练,怕生疏了。不用力,伤不着。”
“那也不行,刀剑无眼。您若出事,谁担当得起?”主仆俩正说着话,一道声音传来。
元昭:“……”
真是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
闻声望去,果然看见余医官带着一名小婢拎着漆盒从回廊那头过来。等来到元昭的跟前,她站定了,屈膝行礼道:
“郡主,您若执意如此,下官只能报给侯爷,对您的伤势无能为力了。”
天公不作美,昨晚心情忒好的余医官今天起得也早。听到小郡主这边有动静,立马煎了药端来。有个不宠溺孩子的侯爷在府里,她今天的腰杆挺得很直。
然而,她若没说那后半句,元昭或许肯听取意见。偏偏她说了,掀了这叛逆小孩的逆鳞。
“你威胁我?”元昭瞥她一眼,径自来到院中,举剑开练,“你去吧。”
笑话,她在自己的家里还能被一个外人拿捏?
“哎……”没料到自己被怼,余医官尴尬之余气不打一处来,站在原地,低声下气的姿态夹杂一丝气恼,“郡主,下官奉陛下旨意给您治病,您要抗旨吗?”
“抗旨?”
元昭不禁停止动作,回眸,哭笑不得道:
“余医官给本郡主扣了好大一顶帽子。你是奉旨给我治伤,陛下可有让本郡主对你言听计从的旨意?倘若没有,余医官为了早日完成陛下的旨意不惜假传圣旨么?”
扣帽子谁不会?看谁扣的帽子杀伤力更强大。
“下官不敢!”这是一顶铁帽子,余医官顿觉空气稀薄,几近窒息,卟嗵跪下拱手请罪,“下官是真心担忧郡主的伤势才一时不察口不择言,望郡主恕罪!”
除了宫中贵人,这些年,她在宫外的达官贵人家从未受过如此待遇。
在当朝,有实力的医女稀少,俗话说得好,得罪谁都不敢轻易得罪医者。何况她还是宫里出来的,连皇后的家人也对她礼遇有加,顶多态度倨傲冷淡些。
而这座侯府……
可这是侯府,小儿无知而无畏,若闹到圣上的面前,到底谁吃亏还不一定呢。她一小小医官,人微言轻,陛下能为了她降罪于屡建军功的定远侯?
利弊的衡量仅在一瞬间,她识趣跪下,选择息事宁人。
“念你无心,本郡主不与你计较。”元昭回过头去,缓慢挥动自己的剑,一边道,“我在边境时常受伤,这次伤重已经养了一个多月,出来活动活动而已。
你等不必大惊小怪,起来吧。”
话音刚落,站在旁边充当沉默的背景板的玳瑁姑姑,连忙上前扶起余医官。
“谢郡主,谢这位姑姑。”
余医官冷汗涔涔,不忘向扶自己一把的仆妇低声道谢。
“医官不必介怀,”玳瑁扶她到一边去,抬头瞅瞅院中练剑的小孩,歉意道,“我们郡主从小离家,侯爷和三公子军务繁重,只雇了一些外人陪在她身边。
主幼遭奴欺,她不凶一点压不住,性格难免好强,出言犀利了些,还请医官勿怪。”
“不敢不敢。”余医官忙躬身一礼,“是下官太着急,一心想让郡主早日康复才出言无状。还请姑姑日后多多劝诫郡主,切勿动作剧烈,需多些歇息为好。”
言毕,示意身后的小婢把漆盒拎过来,交给玳瑁。
“这是郡主的药,有劳姑姑劝服了。”
玳瑁让身后的婢女接过,微笑颔首,亲自把余医官送走,直到回廊的一道洞门前才止步。
余医官走了几步,回头一看,发现那位玳瑁姑姑仍站在那儿目送。不禁颔首回以一礼,而后直接回到自己居住的侧院方稍稍舒了一口气。
这侯府,老的还行,小的就……一代不如一代啊!
挥退小婢,余医官跌坐在屋檐下的廊沿边,长吁一口气。罢了,伤者爱怎样就怎样吧。将来陛下问起,便说她官小,只管看病,管不着郡主的行动自由。
并非她不尽心尽力,而是对方根本不配合,没把她,这位陛下所赐的医官当一回事。
哼,嘴角轻扬,眸里掠过一丝讥讽的冷意。
……
半个时辰后,华桐院的林荫密布,寒风呼啸而过,冷冽冻人。
元昭练完剑,扔给婢女溪客拿回厅中放好,发现洛雁今日竟来了,不禁略好奇:
“怎么是你来?季叔呢?”
“为免引人生疑,季叔与属下以后换着来。”洛雁解释道,接过玳瑁递来的药盏试药。
“郡主,”见元昭心情颇好,玳瑁趁机劝道,“那毕竟是宫里派来的医官,是圣上赐予侯府的一份恩宠,您又何必为一时之气得罪她?莫轻看她官小,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小事也会酿成大祸。”
“我知道。”元昭并未驳斥,神色平和道,“但有时候,太过完美和善的人往往比身有缺陷的人更遭忌惮。嚣张跋扈的我,是阿爹的缺陷,更是他的弱点。”
有弱点,上边的人才放心。
“再说,我堂堂郡主被一名小医官喝斥竟不敢反抗,传出去岂非人人可欺?我才不受那份窝囊气。”元昭嫌弃地说完,接过洛雁递来的药盏一口喝了,道,
“洛侍卫,回去告诉大家,等本郡主痊愈了,和你们打一架,赢我的人才能留下。”
“诺。”洛雁领命而退。
“玳瑁姑姑。”
“奴婢在。”玳瑁恭敬应着。
“从今日起,我要知道府里每一位主子的动向。你找人替我去打听,悄悄的,不许让任何人察觉。”元昭吩咐道,顿了顿,“倘若我爹娘问起,你大可实说。”
“诺。”玳瑁躬身领命,噙笑轻问,“郡主可是想考核奴婢们的本事?”
“玳瑁姑姑,你知道得太多了。”元昭一脸漠然。
“哎呦,怪我这张嘴呀!”玳瑁作势打自己的嘴巴一下,笑吟吟道,“奴婢这就去安排,顺便让东堂他们出去跑跑腿,打听各府的情况,如何?”
元昭:“……你看着办。”
阿娘的婢女真调皮,害她完全丧失考核的兴趣。
第58回
很快,派出去的婢女陆续回来禀报,派出去跑腿的小厮们暂时未归。元昭让他们在外边呆一天,傍晚回来把今日的所见所闻详细描述一遍才算完成任务。
但凡被任何一个人察觉,都算任务失败……
“郡主,您这是?”不到一个时辰,负责打听侯爷行踪的东堂被季叔笑吟吟地拎回来了。
啧,这出息,元昭瞥了羞愧低头的东堂一眼,坦然道:
“季叔,你们没教他们怎么替主子打听消息吗?”
“教了,”季五好笑道,“可也不能把主意打到侯爷的头上。”
正因为是他和其他同僚教的,东堂等人的一举一动怎逃得过他们的眼睛?
“一室不治,何以外间作为?”
她的人若连自家人的动向都打听不到,将来怎么打听旁人家的事?属下无能,主子便只能当个睁眼瞎子,或者亲自出马,惊人耳目。
“郡主意欲何为?”
“足不出户知天下事。”
这句话指的并非直接打听某件事,而是根据零碎繁琐的细节推演出将要发生的事。师父的教导,她谨记于心,在回京的路上一直琢磨着将理论化为现实。
“那也不能打听侯爷的,”季五百般无奈,“他是您的父亲,小辈打听长辈的去向,有违礼数。”
连世子都不敢这么放肆,任何一名公子试图打听父辈的行踪,一顿打是跑不了的。如今违礼的人是小郡主,打不得,骂不赢,只能循循善诱,导回正途。
“青出于蓝胜于蓝,既然是你们教的,瞒得过你们的耳目他们才算出师。”元昭理直气壮道,“季叔,东堂他们是你们的徒弟,他们能耐你也有面子不是?”
所以,有啥绝活全抖出来吧!别藏着掖着了。至于礼数什么的,她懂礼数就没人来刺杀了?不可能的嘛,所以理它作甚?
季五:“……”
在玳瑁掩不住的偷笑目光中,季五铩羽而归,去向侯爷禀报实情,留下东堂满脸羞愧地向她请罪。
元昭并未责罚他,仅道:
“再探,动动脑子,探到他们抓不住你为止。”
“诺。”
东堂被那句“青出于蓝胜于蓝”刺激得头脑发热,像打了鸡血般斗志昂扬,一溜烟跑出华桐院。
“郡主,您刚喝完药,不如小憩片刻?”玳瑁扶她起来时问。
“不用,去墨院,我要看会儿书。”元昭道。
墨院,让府中公子姑娘们学习的单独一栋院落。在南州的将军府也有这么一处,不仅是南州和在其他地方设的将军府,凡是她念书的地方都叫这个名称。
大军随时迁移,为了让她随时随地适应学习的环境,侯爷是煞费苦心。
“姑姑,我们府里为何没请先生?是怕连累人不敢请,还是请不到?”元昭想起方才婢女们的汇报,心中诧异。
她小的时候一直是阿娘在教,可她以为是自己年纪小的缘故,等长大些就能和姊姊们一起入学。
没想到……
“二者有之吧。”玳瑁神色无奈,扶着她慢走慢聊,“咱侯府处境尴尬,以前连门口的路都无人敢靠近……”
生怕被连累。
而这个以前,指的是先帝年间。先帝一心想灭了北月全族,那时候,连乌鸦都不敢来报丧,何况是人。
说法夸张了些,可那会儿的侯府确实难熬。
如此境况,哪有人敢担任公子姑娘们的西席?幸亏各院的主子学识不浅,尤其是温婉贤淑的主母姜氏,文采斐然,主动担起教导公子姑娘们学识的重任。
连世子小时候也被她教过,更别说其他孩子了。哪怕被宫里夺了孩子,她依旧强忍悲痛负起主母的责任。
直到元昭回府,接着又被外人拐跑,久寻不着,皇帝怕她忧思过度枉送性命,先后派了几趟人前来安抚,让她安生调养身子,让府里的孩子入国子学念书。
她这才卸下重担,把府里事务交给年龄相当的四姑娘、五姑娘学着管家,自己安心给远方的孩子筹备一应物件。
“那为何姊姊们不入学?京成没有女学吗?”元昭皱眉。
记得在南州听人提过,从旧朝到新朝,京城一直有女学的。当然,能入学的全是达官贵人家的淑女,平民女子只能请先生到家里教,包括商贾家的女子。
倒是男子没有约束,任何郡县均设有学塾、私塾,交了束修便能进。
反观侯府,她家的姊姊们在各自的院里闲着,有的做女红,比如四姊、五姊,闲时,两人聚在二娘以前住的翠微院绣衣裳;有的在书房画红描绿,比如八姊。
八姊芳沁比她大两岁,每当四娘兰姬催她念书,她便喊头疼,把四娘气得直瞪眼。
“夫人也不想拘着姑娘们,”玳瑁叹道,“可是,咱们府里除了您和四姑娘,另外两位姑娘既没有封号,更没有一位长公主亲娘作靠山,在外边抛头露面等于自寻祸端……”
要知道,北月氏的威望大不如前,想要羞辱定远侯府的权贵不在少数。
明的不敢来,想法子娶他家一名姑娘回家作妾,任意折磨羞辱,足够让他定远侯吃一辈子哑巴亏。
这不,除了四姑娘,其余姑娘皆被嫡母拘在府里,不许任意外出。至于四姑娘如兰,她有长公主亲娘护着,外人即便有心,一时半会也不敢对她动歪念。
“……”
玳瑁的话,使元昭郁闷不已,有气无处使。只好拼劲念书或练字,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这句话掠过她的脑海,不停地翻来覆去,在练字时特别费纸。
而玳瑁说完后,一直安静地呆在身旁磨墨,等看到她下笔缓慢沉稳,估摸着心情平复了,便让屏息等在外间的婢女进来继续汇报。
方才是姑娘们的消息,接下来是公子们的。
世子二哥今早回官署了,世子妇二嫂在院里逗孩子玩,和前来串门的四姑娘、五姑娘探讨绣品,商量着替嫡母给郡主妹妹做几套衣裳。
得知九妹妹要穿白衣,府里新进了一批布匹,其中纯白、月白、花白、荼白等占了一大半。
把元昭感动得,面无表情,继续听下去。
北月惠,平常酷爱往庄子跑研究农活的七公子,今儿清早一反常态,换好练功服直奔演练场,正缠着父亲那些个副将们教他几招,仿佛酷爱习武的样子。
副将们信以为真,使出摔打某郡主的劲儿教他,把他虐得不要不要的。
嘻嘻嘻,元昭忍不住吃吃吃地笑了,一脸的幸灾乐祸。
至于六公子北月朗,昨晚随亲娘回了长公主府,今儿天未亮便出了府。
“他去了哪里?”
“刘府,太卜刘大人的府邸,刘三公子是六公子的同窗。”婢女溪客恭敬道,“听六公子身边的小厮说,昨晚刘三公子派的帖子,说好辰初到,六公子却提前半个时辰便出了门。”
辰初,早上七点,提前半个时辰就是清晨六点,元昭在脑海里盘算着。
“这半个时辰他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她问。
“直奔刘府,中途未曾下车。”溪客道。
唔?既是刘府,为何要提前半个时辰?元昭停下笔,小脑袋往左一歪,满眼的疑惑。
第59回
刘府,三公子兆启,字文瑞,比定远侯府的六公子大两个月。他性格开朗跳脱,好音律和女色,但从来不屑强迫,是个自诩风.流不下.流的少年公子哥。
同样的16岁,他的屋里已经有三名妾室。尚未婚娶,他不着急,旁人问其父,刘太卜笑呵呵地说随缘。
众所周知,刘太卜擅长卜算,八成是算出自己儿子的姻缘什么时候来了吧?故此,面上不显,但从心底替刘三公子着急的人,全京城大概只有刘夫人了。
可她急有什么用?夫君不急,儿子也不急。一旦催狠了,刘三便拎出北月朗作例子。
把刘夫人给气坏了,北月氏是无人敢与之议亲,刘家是被人上赶着攀附,焉能相提并论?有心阻止儿子和北月六郎的亲近,却被夫君斥责头发长见识短。
一气之下索性甩手不管,眼不见为净,偶尔还有些赌气。比如今儿一大早,得知定远侯府的六公子来访,立刻把人迎进来,再叫仆人踹了儿子刘三的房门。
“你说你,来这么早干嘛?害我连茶都没沏好。”刘三随意搂了一件袍子披好,打着呵欠道,“这不是逼我怠慢你吗?”
“我跟你家人说了,不用吵你。”北月朗解释道,径自往火盆里放木块,“你的帖子来得正及时,我父亲今日要去我娘府里,正愁不知往哪儿躲。”
父亲回来的那天晚上,他心里便一直忐忑不安。
虽然求过二哥,二哥也同意替他挡一挡。可他日常要回典藏室,靠不住,始终得找地方躲一躲。
挨训是肯定的,终究躲不过。
然而,人固有一死,能活还是想活的,能拖即拖。
“虽然侯爷严格了点,终究是你父亲,难得回来一趟,你避之不及好像不太妥当。”刘三随意坐下,执水杓给同窗舀了一盏热汤,“既来了,等吃过小食,与为兄一同品尝新茶。
圣上赏的,气味醇厚,以松山清泉煮之,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啊。”
“哦?”北月朗听得心动不已,跃跃欲试,“那就托文瑞兄的福气,好好尝一尝了。”
虽然亲娘是皇帝的亲妹,像贡茶之类的稀罕物品却未必轮得到长公主府。四季贡品,从宫里开始分派,至朝堂的宗亲重臣们,已经所剩无几。
像贡茶之类,倘若皇帝想起她这个妹妹,或许能分个几两。
倘若他想不起来,那凤氏一家是连贡茶的味儿都闻不到,甚至连宫里的小内侍都不如。
而内监之类的,更是早就腻了贡茶的滋味。
身为皇帝的亲妹妹,因为所嫁非人,混得连个内侍都不如,惹人笑话。
如此种种充满讽刺意味的言论,经常在外边走动的北月朗略有耳闻,但未曾放在心上。撇开显赫的家庭背景不谈,他一介白衣,贡品遥不可及是正常的。
阿娘已经同意替他说服父亲找人举荐,等明年通过朝廷的考试,他便有望成为州郡吏员,从此一步步实现他立足于庙堂的抱负,一展才华。
他此番抱负同样遭过不少人的耻笑,唯独刘三支持他,故而颇有交情。
“听说你家嫡妹身子一直不好?圣上特地派了医官长驻侯府,可有此事?”刘三好奇地问。
用完点心,两人窝在暖融融的室内煮茶闲聊。外间寒风凛冽,庭院的松柏四季长青,傲然挺立。
“确有此事,”北月朗没想过隐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舍妹的顽劣相信你也听说过,听不进劝告,而父兄在外忙于军务又管束不了她,以致屡屡受伤。
偏她不记打,好了伤疤忘了疼,在回京路上估计又闹腾惹事了。喏,回府那晚就咯了血,至今未能踏出院子半步,伤势如何可想而知。”
“嗐,年纪小,不懂事。”刘三同情道,“再过两年就好。”
“但愿如此吧。”北月朗不抱希望道。
“她可知晓曾与孟二订过亲?”刘三随口道。
“嗐,我两家已毫不相干,何必重提?”北月朗不以为然。
“话不能这么说,你想,安平郡主年纪虽小,可性情刚烈。她这次回京不走了吧?将来在外间行走难免听到旁人说起,总得有个心理准备。”刘三好心提醒。
“这种事我哪插得上嘴?自有母亲操心。”北月朗不耐烦提嫡系的事,岔开话题道,“对了,文瑞兄,前阵子听说桑兰欲派使臣前来指导我国农桑的种植?
其中有一位王子,可是真的?”
桑兰国擅长种植,除了向大国纳贡,更时常派遣使臣到各国交流农业,稳固邦交。
“嗯,真的。”
“这是要当质子?”北月朗兴致盎然。
质子入国门,意味着武楚的国力强盛让外邦不安,身为武楚的子民与有荣焉。
“非也,”刘三直言相告,“他来凤京拜见吾皇之后,直接前往东郡的东州学宫拜师求学。”
“诶?”北月朗微怔。
“诶什么?”刘三好笑地瞟他一眼,“那里可是你嫡母的母族,士族之首,令天下学子趋之若鹜之地。你不会以为,北月氏的没落能够影响它的威望吧?”
北月王族没了,姜氏一族的女婿安平王北月彦被贬为定远侯,抄家没产。可姜氏的嫁妆分毫不少,以前有多少,现下有增无减。
东郡的姜氏一族更是毫发无损,一如既往地生活着,完全不受朝代更替的影响。
啊,哈哈,北月朗讪笑。
打从懂事起,他从未听嫡母提过娘家的事。
偶尔听旁人提起东郡姜氏,对方一见他在便闭口不言,知之甚少。他曾向亲娘提出去东郡游学,可惜亲娘舍不得让他远行,说跟嫡母学也一样。
妇人的学问能有多高?
自从入了国子学,接受儒士们的教导,北月朗更加认为嫡母的学识不过如此。久而久之,东州学宫在他心中的地位甚浅,渐渐变得不值一提了。
刘三见状,微不可察地默叹一下。
北月六郎和他一样都是平庸之辈,执着仕途不知是祸是福。当然,这种伤人自尊的话刘三说不出口,权当无意中提起,拎起茶壶给对方满上,继续闲聊。
直到晌午,长公主府派人来接,北月朗才硬着头皮返家。刘三把他送出门口,转过身,发现父亲的近随正安静地等在那里。
不禁默然长叹,无奈地随之去了父亲的内室。
第60回(求首订,谢谢大家的支持~)
果不其然,北月朗硬着头皮回到长公主府,发现父亲大人和阿娘已端坐高堂。前者态度冷淡,亲娘神色无奈且忧心忡忡,看到他时一直猛摇头。
可是,有些事情无法逃避,必须勇敢面对。
“父亲。”
北月朗豁出去了,上前跪下。正在努力组织语言时,但听堂上的父亲语气沉缓,开门见山:
“叔达,你可是铁了心要入仕?”
“是,恕孩儿不孝!”北月朗毅然道。
唔,定远侯闭上双眼,强力忍耐,继续缓声道:
“你在国子学,先生可教你何谓‘大德不官,大时不齐’?”
北月朗顿了下,继而迟疑道:
“回父亲,此二句是指有道德修养之人,不在乎官职;识时务者,懂得顺势而为。可是父亲,孩儿的所为正是顺势而为!如若不然,我为何能进国子学?”
能入学,意味着皇帝已经放下对北月氏的芥蒂,允其子女入学。等学有所成再报效朝廷,以表忠心,不是吗?
“你如此单纯,怎么应付朝堂里的人心叵测,波谲云诡?”定远侯看着六儿子,眸里是掩不住的失望。
当年小女儿一出宫,二子仲和立马被提拔守藏史。为何?自然是当质子。守藏史是一份闲差,是给那些吃饱等死的权贵子弟的一份虚职,不必每日点卯。
仲和却不敢轻忽,每日准时到典藏室点卯。中规中矩,不敢轻易犯错,哪怕是一点小错。
虽是虚职,弄点错处让他一人犯错,全家遭殃也轻而易举。
二子谦逊温厚,尚且活得谨慎小心,家中有一人为质即可,六子却上赶着送人头,劝都劝不住。连小女儿都懂得收敛锋芒,不惜自伤,夹着尾巴做人。
叔达身为男儿却目光短浅,不自量力,怎不叫他这当父亲的心塞?
定远侯看着儿子,心中不期然地想起冯长史让他早日决定家主人选的话来,唉。
“父亲,有些事,我们不去尝试一下怎么知道是否行得通?”北月朗面红耳赤,但依然坚持己见,“人活一世,儿子不甘心就此平平凡凡地度此一生。”
他表面虽不在乎,心里却知道,同辈的人经常在背地里笑他平庸。
是否平庸,并非旁人说了算,而是让事实胜于雄辩。
端坐一旁的凤氏见儿子明明心中胆怯,仍坚持道明志向,不禁内心柔软,忍不住开口替他求情:
“侯爷,不如,就让他试试?记得您年轻的时候也忤逆过父母……如今不也好好的?”
定远侯:“……”
如今的儿子,和当年的他能一样吗?当年是他家的天下,如今这天下是别人家的。儿子长大了,年轻气盛,嫡母不便出面教诲,他又远征在外无力管教。
“既然你初衷不改,为父亦不阻拦。”定远侯看着儿子,叹气道,“然而你入学太晚,所习甚浅,不明道理,贸然让你娘求人举荐徒惹笑柄,连累你阿娘的声誉……”
凤氏一听,连忙表示不在乎,可惜被侯爷挥手制止。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叔达被你护得太好,不知天高地厚。”侯爷瞥她一眼道,“别家孩子入学,每隔一年考一次,他才学了几年?考了几次?
怎知他学识广博,志向坚定?以往我不在,你就是这么教他的?”
儿子入国子学之后,就不再回侯府听嫡母的教诲。长居于长公主府,耳濡目染,他的思想难免受亲娘的言行影响。
凤氏被他斥责得心虚低头,双手揪着绢帕。
北月朗见父亲难得松了口,生怕他改变主意,更不敢吭声替阿娘解释,眼巴巴地跪听父训。
“别家孩子十年出就外傅,居宿于外。朝夕学幼仪,十三学乐,二十而冠,四十始仕。你才几岁就想入仕?倘若你阿娘真的跑去求人举荐,必贻笑天下。
以后让为父,让你母亲、你阿娘的脸面往哪儿搁?让你的兄弟姊妹在京城如何抬得起头来?”
父亲的一番数落,把北月朗羞得无地自容。独自跪在那里手脚拘谨,浑身发烫。
凤氏同样脸皮臊红,手足无措,不比儿子好过。
“唉,说起来,是我耽误了你们兄弟几个。”定远侯见好就收,握住凤氏搁在双膝的手,一脸愧疚,“也耽误了你。”
他态度一软,凤氏顿时泪花涟涟,慌忙摇头。唯恐在儿子面前失态,不敢言语,只能默默拭着眼角的泪湿。
“儿子不敢,是儿子狂妄自大,不知深浅,险些置父母家人于窘境。”北月朗羞愧拜倒,“父亲,儿子愿意外宿求学,求父亲、阿娘成全。”
凤氏一听,慌了,连忙恳求:
“侯爷,万万不可,叔达从未离开父母远游,怎知世道艰险?昭儿在外有你和长嘉护着,尚且身受重伤,叔达一人远行教我如何放心?”
“阿娘,别人可以,我也可以!”北月朗反驳。
“闭嘴!”凤氏难得恼怒,瞪了儿子一眼,身上总算多了一股公主威仪,“我是你阿娘,我说不准就是不准!”
这傻孩子,别人和他能一样吗?
事关儿了的生死,凤氏瞬间利害分明:
“昭儿一介女子,为何屡屡遇刺你不懂吗?侯爷,您也不担心吗?总之我不管,与其让他在外边丢了性命,我宁愿他留在京中游手好闲,当个纨绔子弟!”
“阿娘……”北月朗心急如焚。
万万没有想到,难得父亲肯让他习文,一贯支持纵容他的阿娘倒成了绊脚石。
“你先别着急,”定远侯安抚着凤氏,温言道,“我听圣上提起,桑兰国年后遣使臣前来朝圣,其中有一位王子随行,欲往东郡的东州学宫拜师求学。陛下打算也派皇子前往……”
于是,他当即放弃朝廷对个人军功的恩赏,替六子求了一份恩典,随皇孙公子们到东州学宫拜师求学。
“楚楚,这是叔达唯一的活路,你要慎重考虑。”定远侯叹道。
远离朝堂群臣与宗亲的算计,圣上念在其妹的份上,不会轻易对远游在外资质平庸的六郎下手。
若留在京城,哪天有权贵看定远侯不顺眼,迁怒其子,直接弄死一个无足轻重的六郎等于摁死一只蚂蚁。
到时求告无门,做父母的只能哑巴吃黄连。
凤氏听罢,跌坐在位置上,看着一脸懵懂的儿子泫然欲泣。
东郡,原是大齐的国土,东州学宫更是人才辈出,为求明君一展所长而四处游历。在北苍年间,北月氏族率兵横扫九州,将之纳为自己的领土据为己有。
各邦的治国良才出自东州学宫,学宫的掌权人自始至终是姜氏一族。而姜氏族人遵循祖训,只考功名,不涉朝堂,保持中立,育天下英才为天下苍生计。
不偏不倚,是学宫的生存之道,使姜氏一族无论繁华或者乱世皆能延续,呈屹立不倒之境。
第61回
父亲的主意,整个侯府除了姜氏、凤氏,其余人等皆在年夜宴时才知晓。今是年夜,侯爷偕同凤氏进宫朝贺行礼,与百官宴饮同贺,约莫亥时才能回府。
在侯府的宴席上,姜氏向六儿表示祝贺,并对他寄予厚望。让孩子们多聚一聚,无事不要出府到处闲逛,以免节外生枝。
“依我看,阿娘主要是想说最后一句。”因伤提前退席的元昭回到自己院里的小偏厅,不满嘟囔,“阿爹也偏心,我受那么多伤也没说让我到外翁家避一避。”
六哥若能平安到达东州学宫,只要安分守己当一名废棋,外翁一族看在母亲姜氏的份上总会看护一二,保其性命。
若依旧不安分,则生死难料。
“郡主是真不知,还是假装糊涂?”玳瑁微笑道,“您是北月嫡女,去东郡,恐怕不仅侯府受罪,更要连累姜氏一族为咱们陪葬。侯爷步步为营,小心谨慎,您可千万别多想。”
“我知道,我说说而已。”等婢女们摆好被褥和靠枕,她坐进去感觉暖暖的,格外舒畅,“余医官走了?”
“早走了,”银杏捧着一个匣子过来,道,“今早夫人唤她过去,说您身子大好,又逢年夜,不好耽误余医官与家人团聚。给予厚赏,让她回宫复命去了。”
银杏就住在侧院,对余医官的日常格外留意。
“她在的时候,我天天看见她趴在案上写写写,不知写什么。后来,我趁她端药来您这边,悄悄进屋看个究竟,结果郡主,您猜我看到了什么?”
“打小报告吧?”元昭不以为意,“说我不听医嘱?”
“郡主英明。”被一语道破,银杏分外扫兴地把匣子摆在主子跟前,“郡主,这是您吩咐婢子准备的,足足三百两。”
一下子让她掏那么多银两,心好疼。
“钱是赚来花的,”元昭丝毫不心疼,让她打开盖子,从中拎出一个松柏绿香囊分别递给二人,“今天年夜,你们辛苦了一年的小奖励,明年继续努力哈。”
绿绸香囊是一等婢女和家仆的,蓝绸香囊是给侍卫们的,褐绸香囊是给其余洒扫婢女婆子们的。
“谢郡主。”玳瑁和银杏开心地接过香囊,叩头谢恩。
余下的香囊,由她俩接手代为派送。
除此之外,还有一钱匣子等明早大家过来拜年的时候派发,此刻就不劳她费心了。窝在被褥里取暖,一边安静倾听四位婢女和东堂等人打听回来的消息。
曲家大姑娘在过年的前两日回到京城,今晚随其父曲将军和继室夫人一同进宫朝贺,同时见一见亡母的故交杨美人。
据悉,杨美人有意为曲大姑娘在今晚的世家子弟中觅一位良人。只不知,她今晚见了曲大姑娘那副结实的身板作何感想,可曾如愿地为故交之女觅得佳婿。
提到杨美人,就不得不说说她的儿子了。
八皇子凤疏,字琮之,和元昭同年同月同日同时辰生。据传他是将星入命,有统御千军万马之能。生怕过分高调折损孩子的福寿,此消息不曾宣告天下。
然而一传十,十传百,背地里早已传遍整个京城。
或许正因如此,导致八皇子从小体弱,天气稍变必有小疾。使他的母妃杨美人成天提心吊胆,夜不安寝。
同时,每当八皇子生病,民间总有人暗地里去打听定远侯府的小郡主如何了,身子可好?母亲可好?父兄在边境可还健在?
为何?
当然是那些好事之徒为了确认哪个才是将星入命,统御千军之才。小郡主虽是女子,可她是北月氏之后,天生战斗力彪悍的氏族,有将星之才不以为怪。
元昭:“……”
吃瓜吃到自己身上,味同嚼蜡,不甚愉快。
“得知郡主您三天两头受伤,民间谣传逐渐平息,上边也略略安心。”玳瑁使着眼色,暗示那个上边是指谁。
“这应该不是你们打听出来的吧?”元昭无语地瞅四大婢女和四大小厮一眼。
“姑姑最后那句确实不是我等能打听的。”小厮之首东堂笑嘻嘻道,“其余的差不离吧。而且,那位八……公子如今身体安康,能蹦能跳,经常出宫四处游玩。”
“你怎知道?”元昭愕然。
“小人曾奉世子妇之命,到宫门前等候世子下值回府,无意中见过贵人一面。后来又在京城的街头巷尾见过几回,故而猜测他经常随其兄弟一起出来玩。”
“天家贵子的行踪甚为隐秘,日后不可窥探,以免惹祸上身。”元昭瞅他一眼,特别叮嘱道。
隔墙有耳,谁都不敢保证她身边的奴婢个个都是忠仆,言行要注意分寸,小心为妙。
“小人明白。”东堂立马保证,“其实从那以后,小人再也没见过贵人们,想是小的福薄吧。”
“福薄不可怕,命薄更可怜。”元昭对他的识趣深感满意,淡然道,“以后贵人们的事一定要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平平安安便是福气。”
“郡主教训的是,我等定当谨记。”众人恭声道。
嗯,那就好,将来便看谁最机灵,懂得避开旁人悄悄把贵人们的消息递到她手中。元昭不动声色地观望庭院之外,呀,居然看到小雪纷飞,年夜下雪了!
制止欲拉门抵挡风雪的碧环,喝着芝兰冲泡的花香浓郁的乳茶,身心暖暖的。
有惊无险,平平安安又一年,祈愿她与父母亲身心康泰,如意吉详。
……不似梦里那般凄凉。
寒风凛冽的年夜,漫天飞雪,细如绒毛飘然而下。姜氏担心女儿院里的奴婢们照顾不周全,等宴席一散,急步行于回廊,带着婢女们前往华桐院的方向。
刚走出不远,从回廊边上的一道洞门处突然冒出一道人影,卟嗵地跪在她面前不远。
“夫人,”是一向端庄柔弱的兰姬,此刻愁容满面,目露哀切地恳求,“求夫人看在妾身为侯爷诞有一儿一女的份上,也求求我儿季文吧!他才14岁啊!”
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姜氏愣了下,随即醒悟过来,上前几步扶她起来。兰姬可不敢用“长跪不起”来胁迫姜氏,神情悲苦地站起来。
“妹妹是想,让季文也去东州学宫?”姜氏一眼看穿她的心思,见她点头,不禁长叹,“妹妹啊,倘若可行,我何尝不想让他去?我更想让我的昭儿也去……”
只让六郎去,相当于放弃一枚废棋;让七郎也去,在外人眼里,这是定远侯把东州学宫当成庇护之地了呀!
他这是想干什么?!
就算圣上不动手,群臣也不可能放任东州学宫成为北月氏的崛起之地,必然会把整个东郡给掀了!
到那时,给母族带来灭顶之灾的她情何以堪?
给整个东郡百姓带来灾难的姜氏一族,又该何去何从?倘若六郎没有凤氏血脉,侯爷根本不会开口,更遑论其他子女了。
而姜氏,断不会为了一人之私,连累整个母族和东郡百姓。
因此,她从未想过让自己唯一的女儿避到东州去,七郎就更别提了。
第62回
丰元九年的年夜,初雪,给大地铺上一层雪白。如同某些人的心情,霜天雪地的,一片瓦凉无望。
侯府,当北月六郎明年东行的消息传出,仿佛一下子揭开了大家掩埋心底的恐慌。先是兰姬,继而卓姬也找到姜氏,期盼能为自己的孩子争取一线生机。
大家同为女人,同为母亲,姜氏温言相劝,好不容易才把二人打发走。
“阿娘,四娘当初为何不跟娘家人走?”听罢母亲的讲述,元昭略微不解道,“她的母族在桑兰国有身份地位,她混得好,不是更能保全七哥和八姊吗?”
“傻孩子,你以为她回到母族就能安枕无忧?”姜氏叹道,“桑兰人最是凉薄,接她回去是另有想法。在这儿尚能自主去留,回桑兰便只能任人摆布了。”
有些话比较难听,不想脏了女儿的耳朵,故而不提。
比如,能嫁给北月彦的女子皆才貌出众,性格温顺,引世间男子好奇思慕。如今北苍已亡,北月彦的财物已被抄没,能被人觊觎的只剩下美人了。
姜氏无人敢染指,其余美人,诸国权贵哪个不好奇心动?北月彦的女人,值得他们接回府里赏玩供养。
说句难听的,等腻歪了,还可赠送出去讨一份人情。
侯爷长年征战在外,在各国均有眼线。
把世人的各种龌龊心思尽诉于家书里,让她拿给姬妾们看,自主去留。
“你三娘、四娘不怕死,她们只想为儿女寻得一条生路而已。”姜氏叹息道,轻抚女儿的发顶,心里揪紧。
同为母亲,她何尝不想?
若非为了其他孩子,她的女儿又何必留下来当靶子?可惜这番话不能直接言明,徒留一腔不甘与伤感埋藏于心。
元昭触觉敏锐,察觉母亲难过的情绪,仰起小脸道:
“阿娘莫要为我发愁,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能活的情况下,我定会好生保护自己,不让父母担心。”
“嗯,好孩子。”姜氏满脸欣慰,搂住女儿轻拍项背,温柔道,“那昭儿告诉母亲,你这一身的伤是怎么来的?”
诶?一脸孝顺的元昭笑容凝住:
“……”
呃,这个嘛……阿娘真的是,感动就好了,何必说穿呢?某孩一脸讪讪然。
搂紧怀中软乎温暖的小身躯,姜氏抬袖摁了摁眼角……
亥时,侯爷和凤氏回侯府一同守岁,外间传来一阵阵的爆竹炸响,喜庆连天。元昭陪同父母站在正堂前的高台上,安静抬脸仰望,脑海里掠过一丝异常。
边地苦寒,以前在边境过年,何时见过如此绚烂的烟花盛况?唯一的一次却是她被拐跑之时,刹那的璀璨敌不过无尽的恐惧,早遗忘在脑后。
如今重现,使她想起梦里所学的历史。
东方古国把火药制成观赏用的烟花,西方诸国却利用它制造大炮,攻城略地,扩大国土。
无论梦里或是现实,道理是相通的。
目下,诸国攻城略地主要是依靠人海战术,除了水火穴道,还有楼车、投石器、攻城车、云梯等等。
倘若阿爹率先拥有大炮……
想到这里,元昭顿时心潮起伏,情绪激昂兴奋,轻扯父亲的衣角:
“爹,爹?”
嗯?定远侯低头瞅她,以为她像小时候那样要抱抱。正想教育她年纪不小了,不可撒娇啥的,却被她扯着衣角示意蹲下。
在场的都是自家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定远侯懒得掩饰对小女儿的宠爱。纡尊降贵地蹲下魁梧的身躯,煞有介事地摆出一张正色脸,像对待成年人般问:
“怎么了?”
“爹,”元昭凑近父亲的耳旁,低声道,“用火药制造大炮,大炮……”
嗯?定远侯蹙眉,疑惑地注视女儿那张平静的小脸……嗯?!!!当意识到女儿话里的意思,他怔然的表情刹时大变。
霍然起身,大掌温和轻拍女儿的发顶,神情严肃,薄斥:
“不许胡言乱语,安静陪你母亲看烟花。爹还有正经事要做,没空陪你胡闹!”
“爹……”
元昭撒娇跺脚,但见父亲箭步离开,不理自己,顿时鼓起腮帮子。父女一场,这点默契还是有的。瞅着父亲快步离开,季叔随行,她陷入无限的期待中。
“昭儿,说什么惹你爹生气了?”今晚的凤氏心情忒好,笑靥如花。
“没说什么呀,”元昭一脸失望道,“阿爹以前陪我进城看热闹,我个儿矮,看不见,他一向让我骑在肩膀上看,今儿不肯了。”
“当然不肯了!你是大孩子了……”凤氏欲言又止。
“过完年我才9岁!”元昭理直气壮地反驳。
“男女七岁不同席。”北月朗鄙夷道。
“那是指我和你!”对六哥,元昭一点儿都不客气,“我和阿爹是父女,他抚我小,我养他老,天经地义!岂是你我之间那份淡薄的兄妹之情能够比拟的?”
“哎你……”北月朗气结,又找不到话反驳,驳赢自己的妹妹也不光彩,只好哼一声,“算了,好男不与女斗!”
“好女不与男争。”元昭也不愿理他。
兄妹俩的小争执,把凤氏和其他人逗乐了,并未放在心上。倒是姜氏听出女儿对北月朗的轻视,不由语含警告:
“昭儿,不许无礼。”
确实是女儿无礼在先,哪有这么大的孩子吵着骑父亲的肩膀?即便这是父女俩的一个借口,那也不能堂而皇之地反驳,伤害兄妹感情,影响府里的稳定。
“母亲莫恼,”世子仲和见嫡母面露愠色,忙道,“小妹久住边境,心直口快。这事全怪六弟,身为兄长不知道让着妹妹,大错也!”
最后一句是瞪着北月朗说的,北月朗不服。刚要硬杠,亲娘开口说话了——
“仲和说得对,姊姊莫气,小孩子时有争执,家里也热闹不是?”凤氏仍听不出火药味,捂嘴笑道,“况且叔达一贯牙尖嘴利,如今终于遇到对手了,正好让他吃些苦头。”
北月朗:“……”这是亲娘吗?
姜氏和众人同样一脸无语地望着她,默然不语。唉,心大的人福气也大,养出她这份无事挂心头的性情。
最终,北月朗在家人谴责的目光逼视之下,心不甘情不愿地向嫡妹赔礼道歉。
元昭很大方地原谅他了,看在二哥派人拿来的云梯份上。
于是,在偌大的侯府前院,高高竖起一道家用的云梯,供小郡主独自端坐,还一边吃着点心欣赏夜空的烟花。
而云梯下,围着心惊胆颤阻止不力的家人;地面铺着厚厚的被褥等物;和一群小心翼翼的奴婢围在梯下打转,随时准备救驾。
外院的二楼,正在观赏烟花的冯长史等人听到内院的动静,抬头一瞧。
哦,是小郡主啊?想必上边的风景不错吧?挺有想法的嘛!只要不祸害大家,她登天都行。
众人习以为常地收回目光,该干嘛干嘛。
第63回
正月初一,定远侯府门可罗雀,无人前来串门拜年。然而,这并不影响内部人员的喜迎新年的欢庆。
一大清早,元昭身着火焰色的衣裳,衬得肤白如脂,长相一般亦显娇俏可爱。头顶的双髻依旧各一根金丝编玉石的发带缠绕着,寓意金尊玉贵,冰雪聪慧。
她想穿白衣的,遭到整个华桐院的奴婢一致反对。
势单力薄,只能妥协。
身子大好,披一件黑裘,率一众奴婢家仆步行至前院正堂,给父亲母亲拜年。二娘也来了,和姜氏分别坐在侯爷的身边,笑意盈盈地接受孩子们的叩拜。
看到元昭这身光鲜的衣着打扮,众人不禁眼前一亮,纷纷夸赞。
倒是元昭无动于衷,认为这是大家在安慰她。
她长相平平,是府里唯一不起眼的,不知被外人取笑多少遍了,自觉地把夸她的话权当安慰。就算是真的夸赞,必然也是夸她这身衣裳,确实华贵耀眼。
人靠衣装马靠鞍嘛,她懂的。
向父母和二哥二嫂行完礼,一如往常地,她坐在世子兄嫂对面的席位,坐等其余兄姊和下人们的叩拜。
今年是一个忙碌的新年,忙完拜年的事,派完装着金豆子、银豆子的小荷包,开始忙正事了。
首先,三公子北月礼的婚事要准备,其次是六公子北月朗的东郡之行;有两位公子的生母凤氏在,姜氏不操这份心,收拾行囊,陪女儿到庄子养伤要紧。
原本,这些事需由嫡母出面才符合礼数。然而,两位公子的生母乃当朝长公主,皇室不喜姜氏,倘若她按照礼数出面筹备,必生波折。
皇室要她退隐幕后,她退便是。
女儿还小,她不愿再次经历骨肉分离之痛。凤氏也乐意亲自操办儿子们的终身大事,两全其美。
说回六公子的东行,比三公子的婚事早了一个多月。这么一来,六公子就无法参加兄长的喜宴了。
北月朗愧疚万分,却无力改变什么。
因为东行是由朝廷安排的日程,里边的成员有皇室子弟和外邦王子。侯府三公子的婚事,不足以让朝廷为他改变启程的日子。
定远侯原本打算让儿子单独前往东州学宫,离皇室子弟远一些,以免受到儿子的连累。
当然,护卫是必不可少的。
托暴君的福,民间有不少所谓的游侠义士欲取北月氏之后的性命。有例为鉴的,比如郡主元昭。众所周知,她是奄奄一息地回到京城。
然而,丰元帝否决定远侯的打算,不以为然地说多派些侍卫即可,免得那些游侠以为皇室怕他们。
谁敢行刺,定让对方有来无回,抄家灭族。
君王一言九鼎,定远侯不再坚持。
说回侯府,凤氏为自己儿子的事忙得头晕目眩,姜氏便让卓姬留下帮忙,把五姑娘无暇带走了。
等到了庄子,由五姑娘掌管一大家子的吃穿用度。
兰姬携同儿女随行,八姑娘年幼,离不开亲娘。七公子喜欢农事,这段日子,他为了不挨父亲的训斥刻意到演练场习武,被揍得够呛,得回庄子散散心。
各有各的事忙,世子夫妇坐镇侯府,由四姑娘如兰掌管家事,世子妇管氏从旁辅助。
身为家中最小的孩子,元昭啥都不用理,管好自己即可。在年初三那天,她和母亲同坐一辆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城门。
由三公子率侍卫护送,定远侯暂留京中,今早被陛下召入宫里商谈招贤纳士的事宜。太尉等重臣觉得,应举办一场比武大赛,胜者为将,率兵守护边境。
详细如何操作,身为常胜将军的定远侯理应在场提供意见,就被留下了。
“阿娘,我也要骑马!”坐在车里,元昭郁闷极了,恳求道。
“到了庄子,让你骑个够。”姜氏缓声道,靠着凭几,支着额头假寐。
“我现在就想骑。”元昭皱眉。
“不行,哪有淑女当街骑马的?”她是坚决不允许女儿出去当靶子的。
“我乃武侯之女。”
“更要低调,”姜氏的眼皮都不抬一下,“咱府里的孩子已经够难议亲了,你莫要雪上加霜。”
“……”元昭本想反驳,一时找不到词,唯有赌气道,“那我单独坐一辆马车!两人坐一辆太局促,太闷,我都快喘不过气了。”
“你四娘那辆坐了三个人,你要独坐一辆,阿娘该如何交代?”姜氏轻描淡写道。
侯爷吩咐过,切勿让女儿独坐一辆车,一个人的时候她会作夭的。她身上的伤正是她任性的后果,屡教不改,好了伤疤忘了疼。
“阿娘是嫡妻,需要向人交代吗?”元昭不信。
“阿娘是嫡妻,更要处事公正,不留话柄。”姜氏对答如流,闭目假寐道,“府里开支庞大,靠你阿爹的俸禄难以支撑,如今你花的是阿娘嫁妆多年积攒的钱。
你有的,别的兄弟姊妹至少要有一半,这笔钱从哪儿来?连你七哥尚且要和三郎同乘一辆,你却要独坐一辆,让阿娘如何面对你阿爹?”
“……”
唔,元昭被阿娘怼得哑口无言,皱了皱鼻尖,气馁地一掀窗帘,下巴搁在窗沿无精打采地往外看。
一股冷风扑面,甚为舒爽。
她把车帘紧贴自己的后劲脖,生怕漏风冻着阿娘。姜氏眼皮微抬,正欲制止,但看见她的小动作,不禁内心柔软。
孩子这些年跟随父兄在外,野惯了。
从城里出去,到庄子尚有大半天的路程,把她拘在车里确实闷得慌。
想罢,便随她了。
连日来,雪花绵密,早已把路面铺了一层莹白。昔日繁华的街市,今日空空如也。除了零散几处卖木炭的小摊,便只剩下各府出来办差的下人行色匆忙。
侯府的马车徐徐而过,车铃叮咚,积雪在车轮下吱呀地响着,单调而寂寥。
“姑娘,姑娘等等奴婢!”
一阵急促的女声隐约传来,将元昭郁闷的心神吸引过去,伸着脖子前后张望,看看是谁家姑娘敢在雪天闲逛。
“你不要跟着我!我要回老家!”一道臃肿滚圆的身影出现在街角,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哽咽道,“这里不是我家,我也不是你们的姑娘,我要回外翁家……”
“姑娘,姑娘……”
身后的奴婢挺忠心的,一直跌跌撞撞地紧追不放。可她身材瘦弱矮小,和主子滚圆壮实的身板形成鲜明的对比,反而有些滑稽。
“阿娘,”元昭缩回脑袋,看着母亲,“是曲大姑娘,她好像是被赶出来了。”
第64回
相识一场,虽说印象不太好,对方曾经好心好意地拎了一盒点心与她分享。
眼下这种情形,不好见死不救。
姜氏听罢,心里不以为然,脸上神色不变,只淡淡地吩咐坐在车外的年青婢女:
“停车。”
天寒地冻的,珊瑚等有些年纪的仆妇另坐一辆马车,由年轻力壮的婢女跟在主子们的车外,随时伺候。
对于曲家的大姑娘,女儿一回府她这做母亲的便已经打听清楚。对方一个没娘护着的孩子,定在府里受尽委屈。有人忍气吞声,有人大吵大闹忿忿不平。
显然,这曲大姑娘是有勇无谋的后者。
听凤氏说起,那晚宫里的年夜宴,杨美人看见曲大姑娘那副壮实的身板,脸色骤变,笑容格外牵强。在场的官家夫人和姑娘们更是窃笑不已,指指点点。
如此场景,光听着已然觉得可怜。
女儿口硬心软,在回京途中对人家不理不睬。眼见对方落难了,心倒是软了。姜氏不想阻挠女儿交朋结友的行为,仅让婢女为女儿撑伞一同前往。
然而,事情并非姜氏想象的那样——
元昭下了马车,来到站在原地瞪她的曲大姑娘跟前,语气平缓:
“大过年的,你被家人赶出来了?”
“我呸!你才被赶出来呢!”曲大姑娘以为她是来看自己笑话的,瞪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吼道,“我自己想走就走,你管得着吗?!”
“哦,就是受了委屈,又不敢找回面子,赌气离家出走了?”元昭神色平静,无动于衷道,“身为将军之女,面对家人打不过,辩不赢,又不甘心妥协。
只好丢盔弃甲,雪天潜逃,确实窝囊,我猜得可准确?”
“我再说一次,我没有逃!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被她一气,曲大姑娘中气十足。
“我确实一无所知,但见你长得膘肥体壮,心灵脆弱得如同纸薄,忍不住多嘴一句。你阿娘拼死生的你,指不定就在一旁心疼地看着她的孩子挣扎求存。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即便一事无成,好好活着也是孝顺,你的外翁外婆可教过你这个道理?倘若教过,你为何还衣衫单薄走在雪中?就不怕冻死途中么?”
听到她提起外翁外婆,曲大姑娘顿时泪如雨下,瞪着她抽噎,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元昭见状,语气稍缓,道:
“一家不知一家事,我不知你经历过什么,无法共情。但相识一场,劝你一句,人身不易,莫自弃。悠悠天地,哪怕一具残躯亦有粉墨登场时,望你珍重。”
言毕,刚要转身离开,猛然听见路边不远的酒舍楼上传来几声轻咳,不由抬头。
只见二楼的栏杆旁,几位眉清目秀年龄相当的士子们正凭栏观望她二人的对话。其中一名半束发的少年捂嘴咳嗽,似乎意识到惊扰佳人,霎时满面通红。
一时焦急,咳得更厉害了,他不得不背过身去。
见她抬头望来,其余诸子纷纷退开栏杆两步,噙笑拱手,作揖行礼。马车上有侯府的标记,有识之人可以从她的年岁特征辨别身份。
传闻中的刁蛮小郡主,宫中奴婢避如蛇蝎之人。
她年龄虽小,却出身不俗,心灵嘴巧且言之有物,当得起大家这份敬重。
而在元昭看来,知道她是谁,却仅是作个揖,意味着这群少年郎的身份地位不比她低。可见,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这么浅显的道理大概只有她懂了吧?
元昭内心吐槽,目光清朗纯净,略屈膝作回礼,然后头也不回拂袖而去。
兀自痛哭的曲大姑娘对此一无所知,可怜的小婢女正替她打着伞,冻得一边跺脚,一边努力温言劝说。
最终,两人慢吞吞地回头往曲府的方向去。
等两位姑娘背道而驰,各自离去,楼上的少年们方笑吟吟地回暖阁坐好,其中一人开口道:
“好一句‘悠悠天地,一具残躯亦有粉墨登场时’,安平郡主小小的年纪却观察入微,直戳曲大姑娘的痛处,她就不怕适得其反?”
“忠言逆耳,真实良言何所惧?”另一名年岁略长的少年微笑道,“况且,曲大姑娘并没有辜负她的一番好意。”
两位淑女年岁小,但气量大。
一个无视身份尊卑,一个听得进善语良言,令众人耳目一新,对她俩的印象大有改观。
原本,大家听到哭声出去看热闹的,没想到哭的人是曲大姑娘;更没想到侯府车队恰好经过,首次得见安平郡主真颜。
“方才那个小的便是安平郡主?”那名咳嗽的少年闻言,不由睁大了眼睛,“定远侯之女?”
曾经横扫九州大地的北苍国主之后?!扼腕,没看清楚她长什么样儿的。
“怎么,陵若身在桑兰,竟也听说过她?”有少年好奇问道。
“如雷贯耳,”咳嗽少年一连喝了几口水才缓和过来,遗憾道,“她的父亲北月将军威名远播,外祖又是名门望族,我桑兰的丞相师出东州学宫,焉能不知?
听传闻,她是个脾气暴躁,草菅人命的狂妄小儿。没想到,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啊!”
不愧是东州学宫创始人的外孙女。
那位曲大姑娘屡屡出言无状,她却不以为意,仍以善言相劝。这份胸襟,比在座的各位男儿豁达多了,他心里说道。
外孙女尚且有如此胸怀,他对东郡一行越发的期待,信心坚定了。
“我也是这么听说,果然,传闻不可信。”一名少年感慨道。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们才见过她几次?怎知她不是那种人?”有人反驳。
“你又见过她几次?怎知她定是那种人?”有人戏谑道。
“无风不起浪,因为做过,才会有人说……”有人强辩。
在座的少年们,哪个没进过宫?甚至有人至今仍住在宫里,比如皇子皇孙们。可他们比安平郡主年长,有外宾在此,不便口出恶言,破坏皇室宗亲的形象。
更何况,安平郡主当年还小,哪知道什么是恶,什么是错?误伤人命,在所难免。
一再强调她本性凶残,反而显得他们小鸡肚肠,无容人之量。况且,东行在即,他们却在这里破坏人家外孙女的声誉,终究不妥。
“哎,听说曲大姑娘好吃,性情傲慢,今日一见,我反而有点同情她了。”其中一名皇子岔开话题,挽回形象,“她从小就胖,可见是父母给的,何罪之有啊?”
年夜宴之后,经达官贵人的家眷们一宣扬,她竟成了好吃懒做之徒,导致肥胖如猪,沦为全城的笑柄。
第65回
姜氏以为女儿会把人接到马车来,再把人送回曲府。当看见女儿一人回来,并让车夫启程时,不禁好笑:
“为何不劝她上来?”
“为何要劝她上来?”元昭不解道,“日行一善罢了,我与她并无交情。”
噗哧,姜氏哭笑不得地拍拍女儿的小脸蛋,不再多言,仅在脸上露出一副吾心甚慰的表情。
元昭不关注这些,继续趴在窗沿,欣赏路途风景。
……
大过年的,曲大姑娘因为体形不好,受尽亲朋的冷眼相待。没有母亲的她,衣衫单薄,孤身只影地在冰天雪地里哭泣。
这一幕,不仅皇亲贵族看见了,连外邦王子也尽收眼底,影响极坏。
隔日传至朝堂,御史把曲广平参了一本,挨了帝王一顿批评。治家不严,本该降职的,然而武将人手不足,朝廷正在商议着如何招贤纳士,哪有人顶替?
无奈之下,罚俸了事,以儆效尤。再有下次,一撸到底,直接守城门去。
曲广平憋着一肚子气回到府里,将继室夫人大骂了一顿。那一晚,整座府邸气压沉重,压得每个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再说曲大姑娘,她只是赌气出走,完全没想过会连累父亲。
得知父亲将继母大骂一顿,方知事情闹大了。她吓得缩在自己的小院里,让小婢女关紧院门。
即便父亲派人来唤,她也死活不敢出门。
出乎意料的是,自那天起,府里的奴婢们见了她无一不是恭恭敬敬的态度。弟弟妹妹心中不忿,却也不得不乖乖遵从礼数,人前人后皆要向她屈膝行礼。
最解气的是,往日横竖看她不顺眼的继母突然来一个大转变,不仅对她笑脸相迎,更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不敢再有嫌弃的表情。
除了要求她必须学礼仪规矩之外,曲夫人不再处处挑她的错,她爱咋样咋样。
让她受宠若惊的是,宫里的杨美人召见她,并赏给她一堆精致美味的点心,几盒华美的首饰和上等的布匹。
幸福来得太突然,曲大姑娘恍恍惚惚,如同活在梦里。
“多亏那日,五皇子和多位公子正在那酒舍的楼上赏雪作诗,看见姑娘在雪地里哭,分外同情。便告知朝廷,让陛下为姑娘您撑腰,这是多大的福分啊!”
贴身小婢女替曲大姑娘梳着头,一脸艳羡道:
“姑娘,您洪福齐天,以后万万不能再使性子惹将军生气了。”
“五皇子?”曲大姑娘愕然。
“嗯,还有孟二公子也在场。”小婢与有荣焉道,“他是太后娘家的子侄,身份尊贵。京里的世家女子没有一个不对他心生爱慕,可他从未看过她们一眼。”
这次为姑娘出头的指不定就是……
刚想到这里,小婢女下意识地瞅瞅她家姑娘魁梧的身板,顿时违心得说不下去了,果断把那荒谬的念头咽回肚子里去。
孟二公子连安平郡主都看不上,坚持要退婚,何况她家姑娘这副尊容……唔,小婢慌忙摇头,想把脑子里对自家姑娘不敬的念头甩出来。
所幸,曲大姑娘头脑简单,没发现小婢女的心思,径自问道:
“元昭呢?无人提起元昭吗?”
明明她和元昭说过话来着,自己也是听了她的话,不甘心认输才回府,准备和继母她们大打一场。
好让那元昭见识见识,真正将门之女的风范。
“姑娘,”小婢女听见她的称呼,吓得连连摆手,纠正道,“不可直呼贵人的名字,她是郡主,您下次见了她要切记礼数。不然,惹恼了她是要挨板子的。”
“她敢?!”曲大姑娘粗眉倒竖。
“怎么不敢?连宫里的内官和女官见了她都要避三分!姑娘,”小婢头疼地恳求道,“或许她不敢对您怎样,我们这些奴婢落在她手里可就惨了,姑娘……”
为了奴婢们的小命着想,下次见面,能让就让一让吧?
于礼,这小婢女的恳求是相当荒谬的,竟敢劝主子为了奴婢的性命忍气吞声。然而,曲大姑娘的心性尚未被京中的权贵同化,谁对她好,她便对谁好。
“行,起来吧,我不惹她就是了。”曲大姑娘不耐道。
经这么一打岔,她把方才想问的事给抛之脑后。一想到自己终于有好日子过了,再也无人敢当面说她胖,心情倍爽。
洗洗睡下,再醒来,又是美好的新一天。
……
京城发生的事,陆续传到元昭的手里,小厮南柏送来的,他和北临负责搜集京城的小道消息。东堂和西武专门给郡主跑腿,随叫随到,处理日常的杂务。
“这消息怎么传到你手里的?”元昭好奇问道,“直接用信鸽?”
“那不行,”南柏回道,“我们侯府受万人瞩目,信鸽飞不出京城。”
原来,得知小郡主想打听京里的各种小道消息,季叔便教他们如何在城里吸纳合适的人选当眼线,替自己打听消息。
这些眼线互相之间不认识,每隔一日出城放信鸽。
如此一来,便是每日都有消息。
信鸽飞往离庄子相反的方向,被那里的定点眼线接收,再辗转派人把信息送到庄子来。过程虽然复杂,胜在够稳妥,不会惹人注目。
这条传信通道专门为南柏等人而设,小试牛刀,就算被逮住了也扯不出她来。
元昭听罢,来兴趣了,尝试一问:
“哦?那日我和曲大姑娘聊天时,在酒舍楼上的公子都有哪些?”
“五皇子,庆王府世子,孟丞相之孙孟二公子……”南柏如数家珍,最后顿了顿,道,“还有桑兰国排行十二的小王子,兰木奇。”
“兰木奇?是哪个?”元昭皱眉。
“不停咳嗽那个,”南柏详尽道,“听闻,他身受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毒药侵袭,从小体弱。桑兰国主念他活得不易,允他到东州学宫拜师求学,打发余生。”
简单点说,桑兰国主之所以爽快同意他来武楚,是不在乎他的生死。倘若他死在武楚,他们就有理由向凤氏王朝发难,讨要公道。
凤氏和北月氏不同,前者注重礼数,不似后者蛮横无礼。
因此推断,这位桑兰小王子的使命大概就是,生在桑兰,死在武楚了。
元昭:“……”
第66回
来到庄子后,元昭的学业不曾落下,每天和八姊去母亲的院里听课。
课后,各自回院里抄书,练字,朗诵和背书等。女红也要学,由元昭院里的玳瑁姑姑教习。
玳瑁的针线活是跟旧朝一名女官学的,此女官不仅针线活拔尖,绣活更是囊括了九州诸国的特色,再演化成专属于她的一种独特风格。
女官一共收了三名弟子,玳瑁跟了姜氏;另一名弟子当年甘愿为人妾室,因难产一尸两命;最后一名,在北苍亡后,携同师父女官一起流落民间,不知去向。
“也不知,她们是否还活着。”玳瑁姑姑在教习期间提起往事,唏嘘不已。
“不知便是好消息,人活着,要有所期盼。”元昭端正地坐在绣架前道。
是啊,玳瑁定了定神,眸里露出一丝伤感,继而自嘲一笑。笑自己一把年纪了,竟被一个小姑娘给安慰了。
她俩悠闲对话,一旁的八姑娘芳沁额头微微渗汗,努力集中精神专注自己的绣活。
“八姑娘,做绣活手一定要稳,心也要定,不能急。”玳瑁瞅见她的窘状,温和提醒。
“嗯。”八姑娘心虚地点点头,神色略惶恐。
“阿姊你急什么?家里又不急用,慢工出细活。”元昭说着,小手灵活地穿针引线,用玳瑁今早教的针法很快便完成一副绣品,“姑姑瞧瞧,我绣的可好?”
嗯?玳瑁过来瞅了一眼,面露喜色,伸手抚着那扎实平顺的绣品,连声赞许:
“嗯,绣得不错……”
“谢谢姑姑,那我走了,我要去练功。”元昭淡定起身,朝一脸无语的玳瑁和八姑娘扬手打一声招呼,“阿姊加油!”
不等人家起身行礼相送,她已经一溜烟地跑没影儿了。
嘉、嘉油是甚意思?
八姑娘羞愧得小脸通红,慌张起身行礼之后,哭丧着脸坐回自己的绣架前。
直把玳瑁看得哭笑不得,少不得出言安慰:
“八姑娘莫急,郡主耐心不足,对绣活不求精细,略懂即可。您不必和她比较,慢工出细活这句话颇有道理,您细细琢磨,绣出自己的风格才叫本事呢。”
“嗯,”八姑娘乖巧点头,忍着泪意向她福了一礼,“谢姑姑教诲。”
唉,一听便知有了心结,玳瑁微喟,浅笑道:
“继续吧。”
郡主聪慧,无论学什么都能举一反三,天生的。
以前她流落在外,少与府里的姊妹接触无法比较。如今回来了,四姑娘、五姑娘都已长大,剩下八姑娘同习女红,不自觉地比较出两人的差距,难免有情绪。
倘若不是夫人嘱咐要一视同仁,莫让郡主与其他姊妹伤了情分,玳瑁根本不必顾及八姑娘那脆弱的自尊心。
有时候,她真替郡主心累。
小小的年纪,既要淡定应付来自对界的恶意和刺杀;回到府里,除了学业和各项本领,还要分神顾及兄妹姊妹情分,要保持乐观的精神劝慰她们这些仆人。
哎,郡主出生的时机不对啊!倘若北苍还在,她与夫人何须委曲求全?
玳瑁在心里感慨无限,神情不变,仍耐心指点八姑娘针法上的错误。
尽管如此,八姑娘依旧闷闷不乐,回到亲娘的院里更是一头扑进兰姬的怀里,哽咽诉苦。
女儿能力不济,被嫡女打击得自尊心碎了一地,做娘.的除了温言相劝,又能如何?
总不能到夫人跟前控诉嫡女太聪明,不给庶姊留点情面吧?
“勤能补拙,我儿既不服输,那就回自己屋里继续练。”兰姬无奈劝道,“九姑娘是郡主,她要承担的责任比你那些兄姊重得多,你莫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她搂着孩子,感怀万千道:
“儿呀,我们要懂得感恩。在以前,嫡庶不同席。她站着,你不能坐;她坐下,你得跪着;她是主,你是仆,你的孩子也是仆。如今你得侯爷疼爱,夫人关怀,郡主嫡妹视你为同胞,比别家的女子不知幸运多少。
切勿因一己私念,毁了眼前的平和局面……”
三岁看大,从小离开父母的嫡女元昭可不是那么好相处的。若非夫人教导有方,底下这群庶兄庶姊吃不了兜着走。
然而,这些话不能直接讲给孩子听。沁儿还小,无法和早慧的嫡女相提并论。
见阿娘欲言又止的,八姑娘不解地抬头:
“然后呢?”
“没有然后,沁儿,你要记住,你和郡主是亲姊妹。她好,你和其他兄姊才能好;她若不好,你和你阿兄将任人宰割,明白吗?你们都姓北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兰姬搂着女儿,凝望窗外飘落的碎雪轻叹。
晚上,兰姬独自去夫人院里请罪,并恳请,八姑娘的学业和女红都由自己来教。
面对姜夫人不解的目光,她无奈苦笑,如实道:
“夫人原是一片好意,想让姑娘们多亲近。可沁儿年幼且资质愚钝,不似郡主敏慧。长此以往,妾怕她一时想岔,因嫉生恨,反而对夫人和郡主有所抱怨……”
她是桑兰国的贵女,学识不及姜氏渊博,但远胜于寻常女子,教导自己的子女为人处事的道理绰绰有余。
而且,她是亲娘,能打能骂,无须顾忌。
“那好吧。”姜氏想了想,点头同意了,“季文的学业你就不必操心了,侯爷说让他跟在冯长史身边学处事之道,将来回府,由他二哥亲自监督教导,断不会耽误他。”
府中的儿郎,她只作启蒙之师。长大了,由男子教导更为合适。
“谢夫人。”兰姬欣然下拜,继而离开。
“母亲,”兰姬刚走,五姑娘无暇一脸无奈地进来禀报,“郡主又派人来讨要果疏辣酱,她说明晚不烤肉了,要吃火锅。”
“火锅?”姜氏蹙眉。
“温鼎的别称,她自取的,还将鼎稍做改良。”无暇犯愁道,“自从余医官不在,她的吃食越发随意了。母亲,您劝劝她吧。她说我若不给,她就派人来偷。”
相处这么久,她总算看明白了。
这九妹妹就是个小泼皮,你跟她讲礼数,她给你谈感情;跟她讲道理,她给你讲实力。自己一闺阁女子,哪有梁上君子的实力?
堂堂郡主,不讲武德!
姜氏扶额,哎,头疼:“她今天都干了些什么?”
“做完您布置的功课,研究那幅八门生化图,其余时辰都在练功。”忙得很,五姑娘深感佩服,“哦,女儿身边的婢女说,她派人告知门房,父亲一回来马上告诉她。”
嗯?姜氏微怔,这猴崽子又想干什么?有什么事非得跟爹说,不能跟娘说?
第67回
女儿在边地野惯了,打小便主意大,劝是劝不住的。姜氏让五姑娘有求必应,同时向郡主提一要求,至少让洛雁、武溪到跟前侍候。
行,为了顺利讨到一口吃的,元昭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于是,第二天晚上,姜氏从珊瑚的口中得知,郡主的院里热闹万分,和那温鼎一样,沸腾了。
姜氏:“……”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为了迎接洛侍卫、武侍卫和石姓兄弟的回归,元昭借调母亲院里的琥珀,来给自己的火锅宴席做食材和调料。
再派人到各院邀请五姑娘、七公子和八姑娘,分餐制,各据一席一锅。
三哥长嘉未能出席,他将嫡母、嫡妹安全送到,已然返回京城。他近日很忙,不仅要送六弟东行,还要协助阿娘筹备自己的亲事。
单身的自在日子,离他越来越远。
“今晚在座的是一家人,本郡主就不客套了。今以甜汤代酒敬各位一盏,愿大家在新的一年里安康如意,长乐无极。”主位的元昭脆声道,举盏遥敬左右。
“敬郡主,长乐无极。”左右两边同样举盏,齐声道。
元昭喝了两小口,搁盏于案上,眉宇噙笑的打量众人一圈,道:
“大家无须拘谨,宴上除了京中美食,更有边地菜肴。各自尝鲜,互道优劣让厨房改良,以后每逢佳节才有佳肴品鉴不是?都藏着掖着,有何乐趣可言?”
畅所欲言,才能集思广益,博采众长。
这次讨论的是菜肴,下回议的可能是家事八卦,再下下回就可能是真心话了。
听着厅内的气氛热烈踊跃,欢笑一堂,不知何时来到门边的姜氏眉宇轻舒,神色温柔地带着侍婢们转身离开。
孩子长大了,更有主意了。是福是祸,静随天命吧。
……
这场宴席为时一个多时辰,从夕食至日沉,也就是申时到酉时。
“阿娘,阿娘,”八姑娘芳沁兴奋得小脸酡红,急步冲进阿娘仍敞着门的屋里,扑到榻上打滚,“沁儿今晚好高兴,吃了很多好吃的……”
“是吗?”兰姬见女儿开心,不禁微笑,“都吃了什么呀?”
“火锅,鲜蔬是七哥带人偷……啊不,带来的。”八姑娘心直口快,“从菜农家里买的,阿娘你莫要告知母亲。母亲不许郡主多吃,七哥只好偷偷带进来。”
和烤肉相反,吃温鼎时,郡主妹妹最喜欢吃各种菜品,挡也挡不住。
兰姬噗哧一笑,宠溺地点一点她的鼻尖,“好,阿娘不说,可你五姊不是在场吗?”
四姑娘、五姑娘对嫡母一向恭敬,从不隐瞒任何事。
“五姊作证,郡主没吃多少。”小姑娘一再强调。
她不仅吃着开心,更重要的是,今晚在座的皆是年龄相差不大的人。各自说着有趣的经历,引起哄堂大笑,比以往的家宴轻松愉快多了。
而且她也能说话,大家很有耐心地听着。
以前的家宴,阿爹在上,席上的人们一个个严肃端庄,害得她不敢轻易吱声,怕惹人笑话。
兰姬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笑吟吟地看着自家姑娘。
就这样,在屋里,八姑娘难得活泼一回,在屋里叽叽喳喳的。浑然不知,她口中的七哥正站在屋外,一脸无奈。
他刚和五姊去向母亲请安了,过来时,大老远便听到亲妹子那把兴奋的聒噪声。郡主妹妹举办的一场略显儿戏的家宴,似乎不知不觉地改变了一些事情。
家人之间的距离似乎拉近了一些,情感上也亲近不少。
至少,他这妹妹变得活泼灵动,不似以往那般死气沉沉的;至少,他觉得自己不再孤独无助,如履薄冰。同时发现,自家姊妹好像也不是那么愚钝无知。
不像六哥,希望是自己误解了他,也希望他去了东州学宫能变得聪明一些。
莫等屠刀架颈,才发现自己的一厢情愿多么天真可笑。
“公子怎么站在外边?天冷,快进屋吧!兰夫人和姑娘正在屋里谈话呢。”一仆妇出来瞧见他,连忙行礼相请。
“是季文吗?快进来。”屋里传出兰姬欣喜的声音。
“哎。”
七郎笑笑应声,抬脚进了屋。
细碎的绒雪洋洋洒洒,落在屋顶的瓦面上,从窗棂透出来的亮光使人心生暖意。寒夜漫长,离庄子不远的乡道上出现几匹快马,渐行渐近,最终停在门前。
定远侯带着僚属们回来了,门房连忙打开大门迎接,一边派人速去通传。
其中一人把大门关上,转身就想溜,被季五瞧见了:
“站住,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门房嘿嘿两声,笑得一脸狗腿道:
“五爷,郡主那边吩咐,侯爷一回到马上通知她,小的正准备找人通知玳瑁姑姑呢。”
季五:“……不打自招,出息!”
“嘻嘻,五爷多虑了,郡主说这是小事,主子们一旦问起大可如实告知。”门房点头哈腰道。心里吐槽,郡主是个坦荡老实人,不似五爷那般诡诈阴损。
季五代表侯爷,相当于半个主子,可如实相告,免受皮肉之苦。
郡主真是太善解人意了。
“可是急事?”季五淡定追问。
“不曾讲明,”门房道,“但郡主交代,倘若侯爷是午夜回到,务必叮嘱见她一面才能走。”
季五一听,明白了,郡主的事虽然不急,但必须告知侯爷。在边境时,侯爷经常是半夜回来瞅瞅女儿,第二天一大早就走。
郡主总是见不着,有经验了。
“现下太晚了,侯爷不急着走,明儿你再去通报。”季五吩咐道。
挥退门房,径自四处巡防,去加强庄子的布防。
夜已深,闻知动静,姜氏已然起身迎接,让人准备吃食和泡澡的热水。在陪侍用饭时,她忧心地问:
“陛下没有改变主意吧?”
面对自家侯爷,君王的一言九鼎仿如戏言,随时因势更改。
“没有,你不必担心。”定远侯安慰她说,顿了顿,道,“等长嘉成了亲,我想把小四、小五许配给侍卫长游长庚,参军吕擎,你意下如何?”
姜氏一听,怔了下。
侍卫长游长庚,年方29,未婚。参军吕擎今年24,同样未婚。不仅年龄相差太远,还是孤儿。前者是家道中落,两人皆是双亲早逝,无任何族亲庇荫。
“他俩品行不错,家世就不提了,毕竟咱们不比他俩好多少。”能保命最重要,姜氏理智道,“可是,凤氏和卓姬同意吗?”
尤其是凤氏,她如今是皇亲贵女,甘心让女儿嫁一个默默无闻的侍卫长?
第68回
姜氏所料不差,定远修来庄子之前跟凤氏和卓姬提过一下。
卓姬同意了,凤氏强烈反对。
“他无父无母,无兄弟姊妹,乃无福之人!不仅我不同意,陛下也断然不会同意的!侯爷,当我求求您了,此事就让陛下作主择婿吧?”凤氏苦苦哀求。
这糊涂东西,陛下择婿于朝廷于凤氏一族有利,唯独对北月氏不利!
小四是他的女儿,是北月氏之后,一旦帝王赐婚,她不仅无法自主,更只能任人摆布!身为父亲,替女儿选了两名身份卑微的孤儿自然有他的理由。
游长庚和吕擎身手不凡,陛下求贤若渴迟早会注意到他们俩。
等自己一死,他俩无依无靠的,将来只能靠皇帝博取功名,便于控制。到那时,小四有凤氏血脉,夫婿又能耐,皇室宗亲或会另眼相待。
凤氏是禅让得的江山,不敢轻易治北月氏一个灭族的罪名。
到时,小五是小四的亲妹妹,两人感情一直不错。就算他不在了,吕擎也不敢慢待她。
长公主府遍地耳目,有些话他不便言明。
偏偏凤氏愚钝,不把话摊开来说,她听不懂。更擅长自欺,满心以为兄长丰元帝会真心对待她的孩子。倘若她嫁的人不是他,丰元帝的确是一位好兄长。
可惜……
一把年纪的人了,竟还如此天真。
让定远侯倍感心累,待朝中无事,立刻快马加鞭赶到庄子透透气,纾缓疲惫紧绷的精神力。
“儿孙自有儿孙福,既然凤氏不肯,你也不必强求。”姜氏宽慰道,“无论小四嫁谁,有陛下在,吃不了大亏。倒是小五……”
“凤氏若执意不肯,就让小五下嫁长庚。”定远侯道,“吕擎终究年轻,不够沉稳,还需多加磨炼。”
游、吕对主公的心意一无所知,在尘埃落定之前,不宜公诸于众。
儿女的亲事,需早早议定。
之前他不在京,京里的权贵几乎把他忘了,有意无意地忽略了他那堆儿女。等那些人回过神来,到了适婚年龄的儿女将成为他们的目标。
“接下来是小七,你在庄子到处看看可有合适的。”
“好,”姜氏点头,“小八呢?”
“长史的儿子不错,身子骨弱了些。”定远侯遗憾道,“我让他督促孩子多锻炼,看能不能壮实些。其实,我更属意季五的孩子,可是……”
长史和季五的妻儿都养在外边,知道她们下落的没有几个,不宜露面。
冯长史的孩子脑子不错,灵活,转得快,是个可造之才。这孩子随母姓,准备一步一步地考入朝堂。
等他长大,小八的年龄也到了。
“只是昭儿……”
想到小女儿,定远侯内疚万分。她是嫡女,婚事方面不容他作主。
“嗐,她呀,”提起女儿,姜氏好气又好笑,“我问过了,她说嫁谁都行,嫁猪嫁狗也不亏。”
嫁猪,杀了做成肉脯;嫁狗,让它看门护院;嫁给阎王老子,她主生死簿!她连死都不怕,还怕嫁个人么?
一瞅时机不对,她会先下手为强,披麻戴孝高举贞洁牌坊。
“侯爷啊,有句话我一直想问,她到底在外边接触的什么人啊?想法如此离经叛道,比我兄长更闹腾……”姜氏语气温柔,用目光无声谴责自己的夫君。
她有一名堂兄是圣人,修仙去了。父母不肯,可惜家中无君上,更无帝位继承,套不住他。
定远侯:“……”
唉,夫妻一场,她理解他的难处。贤惠的姜氏叹完气,不追究了,道:
“你今晚若早点回来,正好看看她举办的家宴。像市集一般热闹,比你用心,会说话……”
定远侯:“……”
“对了,她好像有事要跟你说。”提到宴会,姜氏突然想起这事来,“特意嘱咐门房留意你几时回到。”
“哦?正好,我也要有事问她。”被她这么一提醒,定远侯也想起正事来,点点头,“明天你准备准备,我们爷俩要出去赏雪景。”
女儿随口一说的大炮,让他倍伤脑筋。无人能给出一个详细的章程,得再细问。
“屋里说不行吗?外边冷。”姜氏生怕女儿着凉,“她身子还没好全。”
“这点小伤对她无碍,不用担心。”
女儿受伤如同喝水吃饭,再正常不过了,定远侯丝毫不担心。姜氏无奈,只得依从,伺候他洗漱更衣,一同睡下。
一夜无话,转眼到了第二天。
得知父亲回来了,元昭一大早便过来向父母请安。看见她披着黑亮的裘衣,步履稳健,一步步地走向自己的那副精神抖擞的小模样,侯爷夫妇由衷高兴。
“孩儿给父亲、母亲请安,父亲、母亲晨安。”元昭跪下拜倒,顿成小小的一团。
凡为人子之礼,冬温而夏清,昏定而晨省。
“好,起来吧。”侯爷夫妇慈容善面,笑意盈盈,姜氏更是关心,“我儿昨晚睡得可好?伤还疼吗?”
“早就不疼了。”元昭得意地甩着胳膊转圈,“瞧,我比阿兄们都结实。”
“郡主,在背后埋汰为兄可不太好。”门外传来少年的调侃声,话音落,北月七郎和五姑娘微笑进来,利索跪倒,齐声道,“父亲、母亲晨安,郡主晨安。”
“起来吧。”见七子一改往日的木讷呆板,定远侯略感诧异。
“我说的是实话,你们真的欠打。”元昭直言道,站到一边继续损他,“听说七哥爱下地干活,我瞅着不像,真正干活的人比你壮实多了,你肯定偷懒了。”
兄妹争执,高堂端坐的父母权当看个乐子,甚是开怀。紧接着,兰姬带着八姑娘也到了,各自请安问好。
请完安,一起用了早点,然后各自散去。
八姑娘要回去上课,接受亲娘的指导;七郎找侍卫陪练,誓要郡主妹妹刮目相看;姜氏和五姑娘在屋里看账本,顺便跟她提一提亲事,好有个心理准备。
屋外,白雪皑皑一片,初升之日耀眼刺目。
雪地里,长亭处,八方竹帘围挡,矮案之上有笔墨纸砚,火盆摆两边。外间早有侍卫清场,放目远眺,方圆无遮挡,地下无活物,安全。
第69回
如何利用火药作为引子,制造出威力强大破坏力极强的武器装备,使元昭烦恼挠头。她吃过猪肉,不代表她会养猪。梦里的她接触过枪械,但不会制作。
只知道一些简单的操作原理,在梦里的她练过枪,印象深刻。
然而,让她所在的这个仍在采用投石器的年代,一下子跨入热兵器时代,颇有难度。
“我不清楚细节,”亭子里,小孩搔头挠腮,七歪八斜地跪坐在矮案前,一边努力回忆梦境,一边握笔描画,“黑火药的主要成分有硫磺、硝石和木炭……”
以及其他可燃物。
“怎么合成的不清楚,但从这些形状的铁管里打出来,效果和道人炼丹炸炉相当,甚至威力更强……”
她一边想一边挠着头自言自语,用笔画出梦里那些枪炮的形状。梦里的她贼有钱,练过枪械,分拆组装的过程细节描得出来。
定远侯站在女儿的身后,越看越心惊。
惊讶女儿为何做这些古怪的梦;惊讶这些兵器虽形状怪异,却威力无穷。
据女儿描述,那个叫火铳的和他的重弩威力相当,但那个叫核弹的……
“爹,核弹您就甭想了,先把大炮造出来再说。”元昭听父亲一再提核弹,果断成熟而理智地劝退,“到我死的那天,能造出这玩意儿的国家就那么几个。”
额,被女儿吐槽,定远侯略囧,呵呵两声化解内心对国之重器进行改良的渴望,道:
“昭儿,你怎么会做这些梦?”
“我哪知道?”元昭摊手,无解,“从懂事起就开始了。”
“那梦里的人还跟你说什么?”
“他们没跟我说,我是经历。”元昭解释道,“倒是国师跟我说了好些话。”
“国师?”定远侯挑眉,眼角的余光横扫亭子的周边,不动声色地轻问,“什么国师?什么时候的事?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他叫桑伯,问我喜欢什么东西,他去给我准备。”元昭略分了一下神,回忆与国师的对话,仰脸问,“我是不是快死了?他好像要给我准备陪葬品。”
哈哈,听到这番孩子气的话,定远侯忍不住嘴角微扬,摸摸孩子的发顶,安慰道:
“当然不是,我儿的命长着呢。他是国师,为王族之后搜罗从出生至死的奇珍异宝为祭品,是他的职责。”
然而,并非每一位王族之后都有这份荣耀。比如前朝的暴君,本该被自己以家主的身份剔出族谱的。但是,暴君还活着,他在族谱里意味着还是一族人。
自己人打自己人属于家事,不犯法,以后见一回打一回,方便。瞧,有他在京,暴君的后人至今不敢回来抛头露面。
但是,国师为何入自己女儿的梦?莫非……
“昭儿,你可跟其他人提起国师的事?”
“不曾。”元昭继续挠头描绘,“我不能说吗?”
“不能,他还活着。”定远侯轻描淡写,但语气低沉,“倘若外人知晓,不仅他有难,整个侯府都得遭殃。”
“哈?!”元昭猛然抬头,一脸不可思议地瞪着父亲,“还活着?”
“他是国师,有大神通,不会对你不利,但也帮不了你任何事。”定远侯提醒她,“你以后的路要靠自己走,勿指望旁人。”
“哦,我懂,自己的路自己走嘛。”元昭的接受能力强,继续低头画。
这小屁孩,定远侯的眼角抽了下,在旁边一坐,替女儿挡风,一边亲自动手倒盏清茶喝下。压压惊,平复一下内心蠢蠢欲动的激动情绪。
“爹,”元昭先是贼头贼脑地瞅瞅四周,好,侍卫们离得老远,季叔和冯长史正在不远处一个临时搭的草棚下警戒着,“爹,您还记得南州郊外刺杀我的那次吗?”
“嗯。”
就猜到她有事隐瞒,终于肯说了?定远侯径自喝茶,一副泰山崩于前亦要洗耳恭听的姿态。
“那屋里,其实有个老头……”提到此事,难免想起那几名忠心护主的侍卫,元昭感到嗓子眼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不得不喝口茶润一润,方道,“自称与我曾祖有过一面之缘……”
那次的事深刻脑海,犹记得,那老头见她泪流满面一脸愤恨,便说:
“才死几个人就受不了,你姓北月,将来有你哭的时候。老朽亦不欺你,今日害你死了几个人,我赔你一个……”
他说他家世代行医,医毒双全。
迄今为止,没有什么病是他治不了的。权贵找他们一族看病,没有万两黄金或绝世奇珍根本请不动。就算有,找不到他们一族的下落和居住地也是白搭。
倘若无缘,只能等死。
今日她撞上他,是她的福气,看在北帝的份上,他会让那些侍卫死得其所。
“他说,半年之后会有一名中年男子手持一块刻有菊花的木牌找你。他是那老头的弟子,专治天下奇毒和疑难杂症。”元昭一脸心塞道,“爹,到时您和三哥可别把人拒之门外。”
“菊牌?”定远侯蹙眉,“不是月牌?”
嗯?元昭愕然,摇摇头,“月牌是什么?”
“月牌,是药王庄姚家的标识令牌。”定远侯耐心解释,“菊牌,是毒圣菊家的令牌,阿爹一直以为你那天遇到的是姚家人……”
据潜伏在燕蜀的眼线汇报,燕蜀国主收到密报,药王庄姚氏子弟正在自己境内的友人家作客。
由于对方否认是药王庄的人,燕蜀权贵屡请不到,软硬不吃,索性直接捉拿。对方的友人全家被下狱,被此人给某位王子下毒作要挟,燕蜀不得不放人。
就这么的,为一人,燕蜀被搅得天翻地覆。
此人的行事作风亦正亦邪,若非密报之人言之凿凿,定远侯的细作认为,对方更像是脾气古怪的毒圣门下。
药王庄姚家,住址不明,因医术高超,在民间颇有名望,受人敬重,被后世尊称为药王。其门下弟子散落在九州各邦郡,他们周游列国的目标十分明确。
或图名利于朝堂,或医者仁心,济世救民。
毒圣菊无病,住址不明,专研药物毒物,声称世间所谓的病是由毒素造成的,用药可治。此言一出,世人抚掌而笑说他学艺不精,哗众取宠,语无伦次。
他一气之下改名菊无病,还把所有嘲笑过他的人全部毒死了,从此销声匿迹。如此狠辣的手段令人畏惧,百姓们为了讨好他,尊对方为毒圣。
此人记仇,规定出门历练的弟子一律用菊无病的名号。
藉此提醒世人,他才是正确的。
这次在燕蜀出现的人,被通缉却没把那儿毒成死亡之国,不像毒圣一族的狠辣手法,因此纷纷推测对方来自药王庄。
第70回
元昭听罢,默默地眨了几下眼。
犹记得,她当时放下狠话要灭对方全族……呵呵,幸亏祖宗庇佑,让她逃过一劫?
定远侯见她一脸心虚,问:“他还跟你说什么?”
呃,元昭眨眨眼睛,真诚道:
“他说此人一旦为我所用,就不再是他的人了。倘若阿爹死在毒药之下,那人给您陪葬,绝不让我的人白死。”
“他为何派人到为父身边?死的是你的人。”定远侯指出她话里的漏洞,“既是补偿,理应派到你身边才对。”
“我用不着啊!”元昭皱着小眉头,“阿爹和三哥英勇无双,外人想欺负我们,首当其冲的定是你们两个。他自称医毒双全,留在你们身边最合适不过了。
总之那人,阿爹你留着。孩儿还小,于国于家无益,生死无惧。”
她真的无惧。
除了那个叫齐霖的梦,她还零零碎碎地做过其他梦。梦里的她死法各异,又好像还活着,怪怪的。
次数多了,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那个世界的人好像是这么说的,嘻嘻,有趣。
女儿的话让定远侯一时语塞,既感动,又哭笑不得。只目光怜爱的抚着她细柔的毛发,笑骂:
“别胡说,阿爹问过国师,我儿的命长着呢。”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爱自欺,元昭不以为然地抿抿嘴角。没有反驳,低头半趴案前继续描画,心里依旧虚得很。
那老头以一赔几,本该事了,可她用秘道与他作了另一桩交易。
为免某人与本地官员勾.结,姑父陛下是不会把她父亲派往同一个地方长久驻防的。因此,那条秘道仅在危难时刻使用,等于一次性,过后可有可无。
用它和老人作交易,她并无损失。
可是,这个交易她不能说。否则,爹会揍她,娘会哭死。或许她将来也会后悔,但……到时再烦吧。
另外,记得她力竭昏倒前,依稀听到老头在边上桀桀桀地笑着,说:
“你个凶丫头,可别死啊!北帝老儿曾夸下海口,族里无孬种,儿女同英豪。老朽倒想看看,你北月一族有何下场……”
笑声阴险,不像好人,就不跟爹娘提了,省得二老挂心。
“爹,黑火危险,选址很重要,要远离民居……”元昭一再提醒。
自爆炸膛的威力不可小觑,必须谨慎再谨慎。另外,本朝有禁铁令,不许私铸铁器,困难重重。父亲如何制,找谁研制,黑火从哪儿来,她一概不问。
问也是白问,阿爹不会告诉她的。
在阿爹眼里,她是女子,迟早要嫁人的。这些事太重要,将来会交给哪位兄长吧?
嗐,谁知道呢。
她是小孩子,应该无忧无虑,以学业为重。
……
亭里,父女俩神情专注,在案前描描画画,指指点点;亭外,有侍卫警戒,季五和冯长史坐在草棚底下煮茶闲聊,随叫随到。
虽然听不见父女俩的话,但在座的人或多或少知道爷俩在谈什么。
“季兄,那位怎样了?身体可好?”冯长史朝天眨一下眼色,摸着下巴好不容易长出来的胡渣子,问道,“看见郡主活蹦乱跳的,我这颗心七上八下的。”
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两个孩子,到底谁才是刘太卜口中的将星入命?
双方家长一直各怀期待,静等将星现世。
“好着呢,都好。”季五心中了然,笑道,“上边为他选了本朝第一高手教他习武,听说此子聪慧灵秀,一点就通,是个习武的好苗子。”
哦?冯长史挑眉,抚须沉吟,本朝第一高手?
今上的叔叔庆王在江湖结识的一名游侠,据说身手十分了得。打遍列国无敌手,位于武学之巅,高处不胜寒。与庆王相当投机,随之回宫为凤氏王朝效力。
与这位高手相比,郡主之师公直道长显得低调多了,默默无闻的。丰元帝虽然觉得公直道长和乌先生行踪不定必有缘故,然并未问责。
可见,今上对那位高手信心十足,没把公直道长放在眼里。
也是,今上年轻时也当过游侠,深知百闻不如一见,用拳头分高下,手底见真章。孩子们还小,谁强谁弱,等长大才知道。
更重要的是,侯爷家这位是个女儿。
冯长史不由抬眸,瞧着亭里的小孩乖巧地伏于案前画着什么。侯爷愁眉深锁,目不转睛地低头看着,可见那孩子画的正是主公前些日子心烦意乱的原因。
不禁心情愉悦,出声招呼季五:
“哎,这天怪冷的,来,喝杯茶暖一暖。”
“你倒是好雅兴。”季五睨他一眼,弯腰拿起一盏喝着,一边不忘环视周围,“此次回来,最闲的就是你们这些文士。”
心理不平衡了。
“哈哈,”冯长史乐道,“没办法,侯爷回京卸了职,无事一身轻,我们这些僚属自然清闲。哎,对了,季兄,冯某过年之前在京里的酒肆听到一件趣闻。”
“哦?说来听听。”季五来兴趣了,站着听。
“原来那次,边境突发疫情,是因为燕蜀暗地里捉拿药王庄的人。他本来是去探访亲友的,没想到被人识穿身份并告之王廷。听说,那人手里有一颗百草丹……”
唔?季五一脸怪异地望来,“百草丹?甚玩意儿?”
“能解百毒的药丸。”冯长史睨他一眼道,“听说服之能治百病,从此百毒不侵!厉害吧?难怪整个燕蜀王朝为之疯狂,无视边境平民的性命也要抓住他……”
季五:“……”
喝茶的手微微迟缓,心神分散,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某人身上奇异的伤势,时好时坏,且药石无灵。
“不过,某还听到另一种说法,说药王曾在五十年前与毒圣打过照面,立下赌约。谁输了,从此幽隐于林不问世尘……”
既然毒圣坚持病即是毒,便由他研制一颗解毒丸,再找人试药。若能解百毒,能治百病,为胜。倘若他输了,必须率其弟子一起退隐,不许再为祸人间。
得知可能是毒圣入世找人试药,燕蜀这阵子总算安分了些……
噗!季五听罢,喷出一口茶来。脸色铁青,握盏的那只手抖得像在抽筋。
“季兄?怎么了?”冯长史这才发现他的异常,连忙起身相扶,“可是哪里不舒服?”
脆弱了!
亏他还是习武之人,瞧瞧咱们的小郡主,年纪小小的,贼硬朗。
“无、无妨,我坐坐就好。”季五脸色煞白,浑身无力之下终于肯坐下。
瞧瞧亭里,侯爷和小郡主闻声望来,眼里充满疑惑。他连忙起身作揖赔罪,讪笑以示四周并无不妥。
二位主子正在商议要事,不可耽搁。等爷俩谈完了,他再仔细给郡主瞅瞅。
造孽啊!
小郡主这辈子真的是……太造孽了!
第71回
夜深人静,京郊外的一处庄子里,在烛火跳跃的书房里——
“百草丹?”定远侯披着长袍,瞅着跪伏在地的得力下属,目光深邃,语气沉缓,“拿我儿试药?”
“属下无能,竟查不出郡主有何异常。”季五深深愧疚,无颜面主,“我已派人给羊士送信,彻查流言的虚实。望侯爷宽宥时日,待属下查清缘由再行处罚!”
定远侯不作声,眼前不停闪过今早他和孩子相处的情形,尤其想起她那句“阿爹和三哥英勇无双……”,一时大恸于心,莫能复言,手握成拳置于唇前,
“咳咳咳……”
“侯爷!”听到咳声,季五连忙跪爬过来挽扶,“此事尚未查明,您先别激动,万一引发旧伤就麻烦了。”
这些年,主公被那个颇受民间称颂的明君派出去到处征战,镇压暴乱。身上旧伤新伤交叠,早已伤及肺腑内脏,稍有不慎,性命堪忧。
这,也是他和长史等人催促侯爷立少家主的原因。
本来,毒圣试药一事尚未有结果,按理,不该轻率告知主公。但是,主公吩咐过,凡与小郡主有关的事,无论虚实皆必须及时通报,他不敢不报。
今晚他和洛雁一起给小郡主松做检查,依旧一无所获。
“咳咳,”经过季五的穴位治疗,定远侯的咳嗽渐止,他松开拳头撑在榻沿上,气息微喘,“倘若真是药王毒圣所为,怪你不得,你和他们不是一个等级。”
季五惭愧得很,默默做着穴位的按压,缓和主公的情绪波动。
“你传话洪野,若流言不虚,我儿但有不适,”定远侯脸色铁青,扶住榻沿的手背青筋突起,眸里怒火冲天,“倾我族之力,给本王铲平菊无病和药王庄!”
“诺!”
……
自从来到庄子,元昭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有阿爹阿娘在,她什么事都不用管,日间除了听阿娘讲课……哦,阿娘又给她做了一块加强版的生化图,忒费脑力,其余时辰都在练武。
“郡主,得罪了!”
洛雁及一众侍卫每次出招之前都要提醒一声,一起朝她挥剑劈来。元昭横剑于前连退几步,虚晃一串剑花乱人眼,格开眼前的利刃直扑众人身后。
再左右一挥剑,挑软柿子先下手为强,成功干掉两个落后的侍卫。
哈哈,统统用的木剑,不必点到即止,谁身上出现血迹,谁便回侍卫营重新改造。元昭一身白衣,四娘做的,第一天穿便出来打架,被挑破好几道口子。
庭院的廊下站着好几个人,有婢女,有主子。比如八姑娘正噘着小嘴,秀眉紧蹙,满脸不悦地嘟囔:
“像她这般折腾,我阿娘得做多少件才够她穿?”
五姑娘噗哧轻笑,宽慰道:
“妹妹放心,四姊姊早已叮嘱府里的绣娘们赶工,今季全力以赴做郡主的白衣,保管够她穿的。”
那就好,八姑娘如释重负,替阿娘松了一口气。
近些年来,侯府的开支逐年节省。除了公子们的衣裳季季换新,女眷除非有需要,否则不做新的。反正不必出门应酬,频换新衣太铺张浪费,能省即省。
但九妹的不能省,她是郡主,有俸禄,穿得太破旧会被御史弹劾她有损国家体面,省不得。
“郡主真厉害!”八姑娘瞅着身如灵猿,轻松穿梭于刀光剑影中的小身影,眼里充满羡慕,“我要能像她那样该多好!”
“你可以练啊!”五姑娘同样一脸羡慕,盯着场中目不转睛道,“你年纪还小,从明儿开始像郡主那样卯初便起,不许偷懒,过不了几年你也有这般本事。”
卯初?那不是破晓吗?天还没亮呢,八姑娘讶然。
“不止呢。”双手置于身前,肃立一旁的玳瑁姑姑笑着纠正,“卯初有点晚了,郡主一般寅时三刻就起了。”
寅时三刻?那不是大半夜呢吗?!!
八姑娘听得毛骨悚然,一双杏眸朝天凝视半晌,待琢磨透之后吓得赶紧摇头。算了算了,她是女子,学得那么厉害干嘛?不如在旁看着,羡慕羡慕就好。
五姑娘见状,掩嘴偷笑,水灵灵的眼睛随着场中的侍卫转。透过眼前这群人那灵活的身板,仿如看见另一道矫健英挺的身影。
白皙的脸庞不禁一阵发热,嫣红嫣红的。
连忙找个借口离开,准备回自己院里做些针线活。庄子清闲,她趁机偷个懒,回去定定神。
恰在此时,元昭因练功的时辰过长,导致心口处隐隐作疼,到极限了!利眸一转,寻到一处空隙跃出众侍卫的包围圈,剑尖插地,一手捂住心口以示暂停。
“郡主!”
众侍卫立刻停手,在廊下观战的主子和奴婢们也围了上来。包括刚要走的五姑娘,听到动静,转身快步折返。
在众人的扶持之下,元昭捂住心口一屁股坐在地上,深呼吸几下,长吁一口气,道:
“没事!有点疼而已。”
置之死地而后生,多练几次,让她体内的每一寸经络和每一个细胞变得更强韧。
“别嘴硬了,”五姑娘蹙眉,“玳瑁姑姑,芝兰,快,将她扶回内室。郡主,明天歇息一天,不许再练了!你若不听话,我就到母亲和阿爹跟前告你一状!”
让父母治她!
在庄子,是她在管家,倘若九妹出什么事,她责无旁贷。
耶?元昭被人扶起时,一脸惊讶地看向五姊,“五姊姊今天好强势,从哪儿学的?转了性子?”
平时温温柔柔的,仿佛连抬头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看着怪累的。
“才不是呢!”八姑娘坦率,快言快语的,“五姊要订亲了!不强势一些将来压不住姊夫!”
“八妹!”
被当众说破,五姑娘羞恼交加,恨不得找地洞钻。见众人神色揶揄笑个不停,她唯有一扭身,迈着小碎步匆匆离开。
乐归乐,远昭被扶回内室,众人退出后,由洛雁把脉诊治。
“如何?”等她松手,元昭问。
“无碍,用力过猛扯动旧伤的经脉,下次练功的时辰可以短一点。”洛雁道。
“最近你和季叔每天替我看诊,怎么,我有隐疾?”元昭问出心中疑惑。
“当然不是,近日事多,侯爷和夫人盼您早点痊愈,唯恐意外横生加重您的伤势。”洛雁泰然自若道。
元昭:“……”
老实讲,她觉得洛雁的话里有水分,但一时品不出来。
第72回
五姑娘无暇订亲了,和侍卫长游长庚。两人年纪不小了,既订了亲,本该及早完婚。可四姑娘尚未有合适的对象,她不能越过姊姊先出嫁,那于礼不合。
凤氏近日忙得焦头烂额,腾不出空档给女儿相看。又不肯放手让侯爷和姜氏作主,怕他俩为了省心而将就。
姜氏贤惠,凤氏也不差,让人挑不出错来,平时凡事任凭侯爷和夫人作主。但自从世子娶了商贾之女管氏,儿女的婚事她再也不肯撒手,坚持亲力亲为。
侯爷自觉愧对后宅的女人,尤其是凤氏,除了世子,其余子女的婚事便由她自己操心。
姜氏虽是嫡母,但凤氏毕竟是长公主,肯屈尊侧夫人之位已十分难得。还把一个儿子记在自己的名下,自己又何苦插手凤氏其他子女的婚事,惹人不快?
于是,除了世子仲和,三公子、四姑娘和六公子的婚事都由凤氏自己操办。
不过,定远侯也没闲着,难得回来一趟,索性把其余子女的亲事一并定下。
六儿叔达不必他操心,他原本让姜氏给七儿季文从庄子里挑一名勤快本分的农女为妻。将来小两口专心打理庄子的农务,正好符合七儿在人前建立的人设。
可姜氏左挑右选,愣是挑不到合适的。
要么年纪太大,要么年岁太小,年龄合适的又早已订亲。为侯府公子选妻的过程很低调,风平浪静无波折。已然订亲的人家不考虑,哪怕对方品貌极佳。
侯府再不济,也干不出夺人妻女的丑事来。
姜氏本想到别处挑选,定远侯却当机立断,直接作主把小女儿身边的侍卫武溪指给七儿。
洛雁是不能动的,她懂医术。
武溪是孤儿,从小便以死士的觉悟接受侯府的训练。目前在郡主身边的侍卫年纪约莫在13至16之间。武溪14岁,而七郎过完年已经15了,正相配。
晌午,定远侯把兰姬和七儿一同叫到书房:
“季文,你可知为父此举的用意?”
北月七郎想了想,拱手道:
“回父亲,父亲是怕有心人利用儿子的婚事往侯府安插眼线。与其将来任人鱼肉,不如及时堵住纰漏,让人无机可乘。”
嗯,是个有头脑的孩子,定远侯眸里露出满意之色,又问:
“那你可知,娶了嫡妹身边的侍卫,将来自己要面临什么境况?”
七郎闻言微怔,抬眸看着父亲,神色疑惑。能有什么境况?不外乎被人取笑他堂堂侯府之子竟娶一名侍卫,门不当户不对。
“外人会耻笑你们小两口是阿昭的奴仆。”定远侯缓声道,“武溪即使嫁与你,她依旧是阿昭的侍卫,这一点不会变。你要明白,做侍卫生死难料,流言愈发难听。”
兰姬听到此处,不由捂住胸口,心如刀绞。
“阿娘,”七郎是个细心的孩子,瞅见阿娘难受,便出言宽慰,“阿娘,无论在外边还是在府里,孩儿本来就是仆……”
撇开郡主的头衔不提,九妹是嫡系一脉,本来就是他的主子。
不仅她,还有已经去世了的大哥和现在的世子二哥,都是他的主子。如今北月国破家亡,子嗣稀少,父亲和嫡母才淡化嫡庶之分。
否则,以他的身份根本没资格喊阿昭为九妹,私底下也不行。
他的身份从一出生便已注定,随时要面临族灭的下场使他对身份等级看得极淡。只求有三餐温饱,粗衣裹身,父母健在,兄长姊妹安康无恙,再无所求。
儿子的话,使兰姬心酸垂泪。为儿女,为自己,为将来的人生。自从跟了北月彦,上半辈子无忧无虑,下半辈子几乎哭瞎了眼睛。
“阿娘……”七郎不知如何劝慰,略显无措地望向父亲。
“兰姬,还是那句话,你若改变主意想返回桑兰,本侯绝不阻拦。”面对姬妾,定远侯语气温和,“但季文和小八你不能带走,他们留下才有活路。”
在桑兰国的君臣面前,利益至上。
他的儿女一旦到了桑兰,必遭大齐国君胁迫,桑兰国不会为了跌下神坛的北月氏得罪大齐。
儿女一旦落入大齐国君的手中,难以善终。
“妾不敢,妾与孩儿一切听侯爷安排。”兰姬跪伏在地,伤心归伤心,理智还是有的。
定远侯示意儿子扶起她,道:
“季文,莫因一时窘境自轻自贱,更不能被表象所迷惑,对嫡妹心生怨怼。你身份越卑微,越能泯然众人。你身为男儿,能安然无恙地躲在后头,全因你那高高在上的嫡妹在替你们抵挡……”
七郎听到此言,顿时羞愧垂眸,泪流满面。
“兰姬,你也莫怨姜氏,她承受的不公与难堪比你们更多。人在屋檐下,倘若轻信他人之言内斗,迟早被人一窝端。望我儿谨记,手足同心,可保安宁。”
“儿子无用,儿子一定牢记父亲的教诲。”七郎伏地。
“好,起来吧。”定远侯欣慰地扶了一把,而后从怀中取出一份东西交与兰姬,“这是我替小八订的亲,那孩子家世清白,虽是庶民,却曾经救过我一命。
等小八长大,那孩子会带着另一半玉佩和婚书,还有本侯所赐信物前来迎娶,你莫要推拒。”
“侯爷放心,妾明白。”
兰姬顺从地接过婚书信物,收入袖中的暗袋。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有了这两样东西,以后哪怕侯爷远征,陛下赐婚,主母姜氏也能出面推托。因自古以来,孩子的婚事必须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撮成。
一旦订好婚约,君王也不能蛮横插手,棒打鸳鸯。
侯爷的一番苦心,兰姬懂的,娘俩双双跪谢。而后,兰姬退出书房,到主母姜氏屋里禀报儿女的亲事。七郎则留在书房,虚心接受父亲的训示。
这厢谈妥,那厢也在倾谈。
空旷的内室,四面帷帐垂挂,被勾拢在柱边。室内仅有四人,元昭在堂上坐,玳瑁姑姑跪侍身侧,洛雁在堂下的右席安坐,静静地看着坐在对面的武溪。
“武溪,你对这桩婚事可有想法?你是我的人,不妨直说。”元昭正色问道,“你若不乐意,我去回了父亲,让他另觅人选,你不必委屈自己。”
“郡主言重了,哪里是属下委屈?是七公子委屈了。”武溪本身就不大自在,如今一听,更加面红耳赤。
第73回
“他哪里委屈?”元昭的眼白朝天,神情鄙夷,“你模样清秀,武功高强,女红礼仪俱佳,配他一介文弱公子绰绰有余。”
噗哧,另外两人忍不住垂眸偷笑。
“郡主切勿这么说,论门第,论学识,是属下高攀了七公子。”武溪脸皮发热地说出心里话,离座,来到堂中稽首,“属下无异议,但凭侯爷、郡主作主。”
她从未想过高攀府里的公子,侯爷这次把她指给七公子必是另有用意。
“不必多礼,起来说话。”元昭瞅着她,“你虽嫁与我七哥,但仍在我身边侍候,父亲此举让我百思不解。你先姑且听着,看以后作何安排吧,我都允了。”
“郡主,”武溪回到席位坐好,直身拱手道,“武溪苦习武艺是为了保护您,侯爷的救命之恩属下不敢忘,侯爷的嘱托属下更不敢忘!随侍您左右是属下的职责,郡主无需多虑。”
元昭浅抿一笑,随她了,何去何从并非她俩能作主的。
另外,武溪既嫁与七公子,即便是庶子,也是半个主子。婢女溪客和家仆西武和主子的名字有同字同音,得改。
溪客是莲花的别称,西武是母亲按东西南北方向起的名字,通俗易记。
若非不得已,元昭真心不愿改。但既然要改,她亦不拖延。
于是,溪客从此改名莲裳,莲花瓣的别称。西武,在五行中,西属金,武属水,就改名金水吧。
就这样,除了元昭和凤氏的四女、六子,侯府其余的公子姑娘们亲事议定,已互换信物庚帖,不可更改。
京中世家得知,纷纷嗤之以鼻,背地里耻笑定远侯一家自没落以来,越发没有规矩了。嫡姑娘、四姑娘和六公子尚未议亲,庶子庶女倒迫不及待地定了人。
御史风闻,隔日也参了定远侯一本。丰元帝召见定远侯,侯爷解释:
“臣长年在外,难以顾及家事,耽误子女议亲之事既失礼更失责,深感不安。安平年幼,长女和六郎有凤氏在,臣不担心,余下的子女需臣与夫人安排。
臣便想,趁此趟回京将亲事安排妥当,尽一尽为人父的责任。是有些仓促,礼节不周全,臣知罪,愿意领罚。”
“哎,起来起来,”丰元帝不耐地挥挥手,道,“鸡毛蒜皮的小事,领什么罚?御史参奏,不得不做做样子。朕召你来是另有要事相商,你还不知,丞相他们提议武试从季春开始……”
“季春?”定远侯皱眉,“会不会太仓促了些?”
眼下是孟春,下个月是仲春,再下个月是季春,武士英才哪来得及准备?再说,武楚境内国土辽阔,边地遥远,皇榜未必能够及时赶到,传达圣意。
“嗐,你我为将时,临危受命的时候还少吗?”丰元帝笑道,末了,略微叹气,“朝中武将紧缺,急也没办法,权当一次优胜劣汰吧。今年赶不及的,不还有明年吗?”
经过君臣商议,武试初步拟定为,季春乡试,季夏会试,孟冬殿试。连续三年,广纳天下将才,尤其是文武双全之才。
“你家三郎,记得让他参加。”丰元帝特意叮嘱,“他随你出征多年,又即将成亲,不能一直是白身,该考个一官半职了。你呀,老了,等后继有人,即刻给朕滚回京来养老!”
“臣遵旨,臣与犬子谢陛下体恤!”
“来来来,过来看看武考的项目如何……”
……
季春,又称桃月,一个莺飞草长生机盎然的季节。
凤京,在宽长深远的街道上,响着嘹亮的喇叭唢呐声,百姓们翘首踮足,一队衣着火红喜庆的人影逐渐进入围观群众的视线。
这是定远侯府三公子的迎亲队伍,英武帅气的新郎官骑着高头大马,头戴爵弁,穿玄端礼服,随着队伍徐徐而行,去往正阳巷。
新娘子宋氏,她的父亲曾是京中的公子哥儿,祖父宋升是当今的国子学祭酒,母亲亦是大家闺透。无奈,其父在中州担任县令时遭遇暴乱,殉职了。
母亲闻知噩耗,郁郁寡欢半年后,也没了。
父母双亡的她,孤身一人寄住在伯父家,伯父宋勤是定州的议曹从事。府里由伯娘当家,她有一大家子的琐碎事要管,顶多让她不缺衣少食,鲜少理她。
父母双亡的,都是无福之人,何况宋升的父亲曾是前朝的耿直御史,被暴君气得撞柱而亡,两家是有旧怨的。
姜氏不看好,但凤氏认为她家世尚可,比世子妇管氏好太多了。
更妙的是,宋祭酒竟也同意,定远侯一回京便接到他的邀请一同饮酒,相谈甚欢,才有了今日的喜庆。
看着新郎新娘,在正堂肃穆庄严的气氛之下缓缓靠近,按品大妆的元昭端坐一旁,瞅着之前一脸不乐意的三哥笑意清浅地与新娘子同行,由衷替他高兴。
阴阳相合万物生,男女相合,需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何其不易,又何其煎熬。
看着一对新人拜天地,元昭脑袋微歪,心底涌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感怀。虽然她热衷打架、打猎,但实际上她是一个喜欢清静的小姑娘。
听完牛马嘶,新妇入青庐。
宴席未散,元昭向父母亲请完安,便回了华桐院。在莲裳、芝兰的服侍之下,卸妆沐浴,换上松爽的寝衣,然后去翻箱倒柜。
“郡主,您找什么呢?”银杏正在收拾钗环,诧异地看着她,“婢子帮你找?”
今日府里事多,玳瑁姑姑被母亲借调前院帮忙,过两日才回来。
“不用,你找不到。”元昭说着,整个钻进箱箧里,剩下双脚在外边蹦跶。
银杏见状,好气又好笑,可没有郡主吩咐,她不敢上前把人揪出来。想了想,转身离开内室。不大一会儿,元昭双脚折腾着从箱里钻了出来,坐在一旁发呆。
“郡主?”洛雁被银杏叫了进来。
看见她,元昭眼前一亮,连忙道:“洛雁,我在南州的行李是你和武溪收拾的,可曾见过一个漆盒?这么大个……”双手比划着。
“有啊!”洛雁应着,直接来到她的镜台,从一套多层妆奁中抽出一层,“都在里边。”
嗯?元昭半信半疑地过去一看,一个小漆盒正安静地躺在那里。打开一瞧,正是阿玉赠的那块玉连环。
郡主早慧,且机敏过人,这一脸神思飘忽的样子,前所未见。洛雁极力忍耐,但最终没忍住,好奇地问:
“郡主,此物……谁送的?”
这是哪家的小郎君入了她们郡主的眼?!简直太牛掰了!
第74回
洛雁是从南州一直跟元昭回京城的,可阿玉赠玉连环时,她并不在场。
“阿玉送的呀。”元昭坦言道,拿着那枚玉连环来到榻前,仔细端详,“质地一般,你让人帮我多做两枚,一枚水墨青花,一枚火烧云霞,以后我出门用。”
一听到不是小郎君送的,洛雁八卦的热情锐减,诺声退下。
她和武溪等侍卫日间除了习武,诗文礼仪均有涉猎。什么样的主子有什么样的侍从,能在郡主身边侍候的人,或多或少略通文采。
至少主子的话,做侍从的要听得懂。
所谓的水墨青花,墨白玉也,宛若一滴浓墨落入静水中,滚动翻腾,如青烟一缕凝而不散。
火烧云霞,白玉沁焦黄。
小孩子家家,喜爱斑斓的杂色物件,元昭趴在榻上,拿着玉连环浮想联翩。她虽讨厌军营中的那些大老粗的言语,什么女大出嫁,出嫁从夫,她不屑遵行。
凭什么女子长大就得去夫家?受一堆素不相识的人管束?但,能找到一个知心人时刻陪伴在侧,似乎也不错。
像二哥和管氏,像三哥和宋氏……
今晚,三哥的婚礼现场给她带来强烈的视觉冲击,恍如幻觉。使她小小的心灵激荡起一丝憧憬,逐渐进入梦里。
梦里,她不叫齐霖,姓名未知,只知道自己趴在一座高架桥上,伸手死死握住一名跳河男生的手,崩溃痛哭:
“救救我!你救救我……”
奇怪得很,明明是她在救那个男生,却是她在哭喊求男生救她。而那个寻死的男生……无论她怎么努力,始终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只知道,那个男生凝视她的目光先是惊讶,继而温柔,最后如沐春风……
室外,银杏悄然进来,轻手轻脚地替她盖上被子。见那块玉环被她紧攥手中,估计是拿不出来了。小郡主自打回来,榻前便不许有人伺候,因会惊醒她。
时刻对陌生人产生警惕才会如此,郡主经常遇刺,在外边养成了习惯。玳瑁姑姑叮嘱大家,郡主睡着时,除了她和银杏,其余婢女莫要进去。
一旦受惊,郡主再也睡不着,会独自生闷气。
因为惊扰她的不是敌人,而是身边的奴婢,这让她很郁闷。外间纷传,郡主是个脾气暴躁杀人不眨眼的小恶魔,与那暴君不相伯仲,迟早给定远侯闯祸。
作为贴身奴婢,银杏对外间的传言不以为然,郡主其实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放下厚厚的帷帐,回眸瞧瞧安然熟睡,嘴角噙笑的小姑娘。八成是今晚受到三公子婚礼的刺激,产生憧憬,在做好梦呢。
作为过来人,银杏无声一笑,轻巧地退出帐帘。
在此万物欣然的季节,外间桃红缤纷,蓬勃明媚;华桐院里绿意葱茏,安逸幽静。院里桐花初绽,气息恬淡。
与喧哗的外院相比,似别有洞天。
今日喜事临门,灯笼高悬,整座府邸灯火通明,充满喜庆。皇家派了一名皇子携眷代陛下皇后出席喜宴,府里的主子们喜不自胜,与宾客举盏开怀畅饮。
定远侯一介武夫,行事一向直来直往。
他知道,即便给各府派了帖子,那些文武百官也不会来的,索性不派。然而,姜氏注重礼仪,说人家来不来是人家的事,派不派喜帖则是侯府的态度和礼数。
凤氏也这么认为,何况她是长公主,谅那些收到喜帖的人不敢不来。
定远侯不喜强迫人,坚持不派。
结果,京里有品级的官员得知皇室派人前去,立马赶来道贺,顿时高朋满座。有人玩笑地埋怨侯爷不近人情,居然不给大家派帖,害大家厚颜不请自到。
定远侯也识趣,当即向众人道歉给大家台阶下,气氛异常的融洽。
直到一名仆妇神色惶恐,从内院匆匆跑出来,对姜氏耳语几句。姜氏听罢脸色大变,连忙告知凤氏。原本一脸喜色的凤氏霍然起身,柳眉直竖,勃然大怒。
姜氏死死握住她的手臂,才让她勉强忍住脾气,强颜欢笑地向宾客告了一声罪,而后两人匆忙赶往内院。
两人离席时,指派仆人也在侯爷耳边低语几句。
定远侯微微闭了一下眼,再睁开,脸上依旧挂着客套的笑颜。只那目光深邃,看不出半分喜悦之情。
宾客们嗅到一丝不对劲,面面相觑。
劝酒声,嘻笑声,场内的气氛依旧热闹,蕴着一丝微妙……
翠微院,原是凤氏与儿女住的。
儿女长大了,二郎记到嫡母的名下,分到一个院子。她自己带着四姑娘、六郎搬到长公主府。
如今,翠微院给了三郎住。
原本,院里只他一人,孤清寂寥。好不容易娶回女主人,却在新婚之夜发现她是个冒牌货!
“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凤氏气红了眼,蔻指直颤,指着新娘的脑门厉声质问,“可是那宋升的主意?!”
那老匹夫!
难怪轻易答应这桩亲事,原来是打着羞辱侯府、羞辱她长公主的主意,以报其祖撞柱之仇?!那是暴君造的孽,跟她凤氏有何干系?与她儿子有何干系?!
“不是,”新娘哭得梨花带雨,连连摇头,“这与老大人无关,老大人自己也被蒙在鼓里……”
“我呸!”三儿受辱,凤氏气得仪态尽失,“你们这一窝欺软怕硬的奸险小人,下贱胚子……来人,给我打,打死了再敲锣打鼓,连夜送回宋府!”
“殿下饶命啊!殿下,夫人,夫人饶命啊……”
“且慢,”姜氏连忙阻止,安抚凤氏,“妹妹,先别失了分寸,留着她还有用。”
“她有什么用?本公主为儿迎娶的宋府嫡姑娘,宋府却在大婚之日送来个婢女,我脸皮都被打肿了,我怎么忍?我还要什么分寸?!”凤氏声嘶力竭道。
“这不仅仅是打你的脸,更是狠狠打了我侯府的脸面。但是妹妹,你要先冷静,打死她,便死无对证了,到时谁给长嘉讨回公道?”姜氏声若细雨,温婉沉静。
像给愤怒的凤氏浇了一盆冷水,瞬间平静。余下满腹委屈,跌坐一旁掩脸失色痛哭:
“姊姊,我儿命苦啊……”
姜氏坐在她身边温言劝慰,朝玳瑁使个眼色,玳瑁匆匆赶去救下冒牌新妇。不多久,世子仲和得父亲的示意,满脸通红,带着一身酒意急步赶至。
得知事情原委,看到神情黯然的三弟独坐一旁,饮酒解郁。一贯温和的世子气得身体发抖,脸色发青,一把扯起三弟:
“走,二哥陪你到三皇子跟前讨个公道!”
第75回
果然天有不测风云,原本一片欢欣喜庆的候府顷刻间哭声凄厉,怨气冲天。
看着跪在眼前的侯府世子和三公子,姑母凤氏在边上哭哭啼啼,三皇子相当郁闷。特么的,他领了旨意前来给侯府撑场子,添添人气,没想过要管闲事。
更没想到,家风一向严谨的宋祭酒家,竟敢做出以奴换嫡这等骇人听闻的荒唐事!
下人来禀,定远侯一回到内院便吐血了,姜氏正在服侍。
“速传宫里医官!”三皇子憋着一肚子气,一边安抚凤氏母子几个,“姑母,仲和,长嘉,你们快快请起,我这就回去禀明父皇,让宋府还你们一个公道!”
他就一闲散皇子,不敢轻易给侯府许诺。宋学祭又颇受父皇器重,焉知这是不是他与父皇对付定远侯的一出戏?
即使在场有廷尉司的官员,他也不敢差遣。须回宫禀明父皇,让父皇做决断。安抚侯府众人一番,三皇子携眷匆匆而去,其余官员尽是些见风使舵之徒。
接踵而来,随之而去。
凤氏这才抬眸,目光茫然地环顾四周,看到一地狼藉,人群散去。一直坚信的事实仿佛在这一刻坍塌,颤声道:
“仲和,你说陛下肯替你三弟作主吗?”
“会的,”侯世子眼眶泛红,温声安慰着阿娘,“阿娘,您累了。三弟,你什么都不用想,先抚阿娘回去歇息,我去看看父亲。”
“二哥你快去,我会陪着阿娘的。”三郎点头道。
他态度平静,仿佛被逃婚被羞辱的人不是他。
“不,我也去。”凤氏挣扎站起。
之前她怒气攻心,听不进别的,此刻冷静下来了才意识侯爷吐血了!她吓得花容失色,在两个儿子的挽扶之下匆匆赶回内院。
没多久,热闹的侯府人去楼空,下人们来不及收拾残局。
季五被叫进去了,外院的僚属们得知消息气急败坏地赶来。内院女眷众多,不便前往,只能聚集在前院的大堂等候消息。
各院的姬妾和儿女们早已侍立室外,焦急等候,唯独华桐院无动静。侯爷昏倒前嘱咐姜氏,除非他死了,否则不要惊动小女儿,还让亲兵将府邸团团围住。
大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不敢多问。
约莫半个时辰后,宫里的内官孙德成率医官们匆匆赶到。
……
翌日寅初,华桐院一如既往的清冷。元昭依时醒来,简单洗漱,换上武服到院里练功。等练到一半,洛雁和石氏兄弟带着另外四名少年侍卫跃入场中陪练。
少年侍卫打第一轮,成年侍卫打第二轮。车轮战,让郡主练到力竭为止。
元昭刚要举剑,意外发现少年侍卫少了一人:
“咦?武溪呢?”
“兰夫人把她召去了。”洛雁答道,生怕她追问,“郡主,看剑!”
哦?四娘?元昭微讶,来不及多问,侍卫们的剑已刺到眼前,她果断出招抵挡。四娘可是武溪的准婆婆,可能受昨晚的大婚影响,提前培养婆媳感情吧?
元昭一边对打,一边胡乱猜想。
一个时辰后,练完功,让婢女伺候沐浴洗漱,换一袭暗花白锦深衣,府里给她做的。梳两个高高的朝天髻,只绑发带,素面朝天,怀着激动的心情去请安。
她的日常生活模式雷打不动,走着走着,突然察觉气氛有点不对。她瞅瞅身后两边,莲裳、芝兰侍立左右,身后是两名小婢女,银杏、银朱和碧环守院。
阵形和往常并无区别,唯一异常的,是几人的言行在离开华桐院之后,便不似往日那般活跃轻松了。
“你们怎么了?”元昭瞅着莲裳问,“方才还好好的。”
突然发问,身后的婢女们瞬间动作硬直,僵住原地一动不敢动。时常到各院打探消息的莲裳更是头皮发紧,牵强在扯扯嘴角,嘿,嘿嘿,回道:
“没事,郡主,快走吧!时候不早了,夫人该着急了。”
元昭:“……”
睨她们一眼,并不为难,反正不管她们说不说,她都要去前院的。想毕,刚要走,忽又停下,睨了芝兰一眼:
“你去,把洛雁叫来。”
“诺。”
芝兰连忙退出行列,转身飞快往华桐院方向跑。元昭深呼吸一下,毅然转身加快脚步。走了一路,她发现府里一切喜庆的灯笼彩带什么的已被统统取下。
沿途的奴仆见了她,虽有行礼,但神色慌张,不禁心情沉重。
她不再是快步走,而是一路小跑往前院冲。莲裳见状,连忙跟上一边追一边喊:
“郡主,夫人不在正堂,在北院。”
北院?那是父亲的院子!
元昭神色一变,转身飞奔而去,转眼就把婢女们甩在身后。冲进北院的洞门,隐约听见里边传出一阵细微的啜泣声,她顿时感到四肢发软速度慢了下来。
沿着石径往院里走,很快,她看见兄长和阿姊们都围守在父亲的寝室门外。原本今早应该高高兴兴出来给父母敬茶的三哥,正哭丧着脸捶打自己的头颅。
“二哥,三哥,姊姊……怎么了?”元昭缓缓走近,嗫嚅地问,“阿爹怎么了?”
“郡主。”
一夜未眠的武溪看见她来,率先过来请安。除了世子二哥夫妇,其余兄姊强忍悲伤过来,一一行了礼。
“到底怎么了?”未知答案,元昭也已红了眼眶,“阿爹他……”
“你莫慌,父亲没事。只是身体抱恙,需调养些许日子。”至于别的事,侯世子眼眶通红,朝武溪示意,“你来给郡主解释。”
元昭闻言,期待地望向武溪。
于是,武溪将昨晚之事娓娓道来——
事情是这样的,在武楚,男女论及婚嫁时,双方年轻人是不见面的,顶多瞧瞧悄悄地偷看。
众所周知,定远侯府的三公子久征在外,鲜少在京,婚事由府里的两位夫人与女方家长议定。
宋家女子得知伯娘将她许配给那个随时被抄家灭族的侯府,顿时吓得心神俱裂。求生欲强的她一咬牙,胆大包天地想出一个损法子来,让贴身婢女替嫁。
两位夫人见过她,可新郎没见过。
等入了洞房,明早出来敬茶被两位夫人识穿,便一切都晚了。宋府深得圣宠,而定远侯府是名气显赫,实力不足,身为前朝余孽敢把宋府怎样?
只要皇家出面保宋家,定远侯府便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
殊料,人算不如天算,侯府三公子在婚前也悄悄见过宋家女子一面。凤氏生怕不合儿子的意,带他偷偷去见的。
他在洞房看见新娘的真容,立马退出寝室让母亲处理。
第76回
就在昨晚,陛下传旨廷尉司立刻前去宋府查探究竟,世子同行,带着那名替嫁的婢女与之对质。
“宋府竟然不知?无人安排接应,她一闺阁女子如何完成替嫁?”元昭不信,“倘若无帮手,身边又少了一名婢女,她能去哪儿?她身边其他伺候的人呢?”
“她是孤女,谁会在意她?宋府的主母一直在替她相看人家,恨不得早日把她嫁出去。故此,她身边仅一婢女、一名老妪伺候,”侯世子接过话来,黯然坐在旁边的景观石上,
“眼下,朝廷已经派人搜寻那名老妪和宋家女子的下落……”
经审问,宋家女子告诉替嫁的婢女,让她嫁来侯府既是全了主仆之情。同时,身为一名婢女能嫁给侯府公子也不亏,至少在抄家之前能够享一阵子福气。
很明显,这婢女已经是一枚弃子,不可能知道主子的下落。
那宋家女子还异想天开地宽慰婢女,倘若侯府非要追究,反正新郎新娘已经拜过堂,又洞过房,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宋府为了减轻责任,指不定会认了婢女为义女。
有了宋府义女的名分,侯府可能就认命了。正是这番话,让婢女生出侥幸的心理。只是她们没有想到,侯府三郎竟偷偷相看过她,不等洞房就已识穿。
查问清楚后,那名婢女已被处死,廷尉司正派人四处张榜贴告示,图文并茂,捉拿逃婚的宋家女子。
“那宋府呢?就这么被摘出去了?”元昭的气不顺了。
画像贴榜有什么用?当年若非她那句“一丈红”,那些巡查的将士根本认不出她来。
“宋祭酒治家不严,已被降为国子助教,并让宋府大房即刻把嫡女嫁过来,母亲和二娘正在犹豫要不要接受。”侯世子把事情的后续原原本本地告诉她。
“呸,他还在国子学算什么罚?等事情淡了又能升回来!”这波操作她竟特别熟悉,元昭恨道,“如此家风,谁敢要他们家的女儿?说句难听的,万一她订了亲或另有意中人,我们岂不成了横刀夺爱的恶人?
将来他们私下藕断丝连,娶过来就是个祸害!若教外人得知,不仅不同情咱们家,指不定还骂咱们棒打鸳鸯,活该有此下场呢!”
有暴君在前,北月氏在世人眼里就是强权,他们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侯府滥用强权夺人所爱,活该头顶一片绿草原!
这门亲事于己无利,她反对!
可她的反对无用,这桩亲事成不成,奉的是父母之命。元昭越想越不得劲,又担心父亲,急步冲向内室:
“我去看阿爹!”
“去吧。”侯世子无力地挥挥手。
父亲倒下的那一刻,他开始感到肩上扛着的压力。
他焉能不知,朝廷有心维护宋祭酒?若有心处罚,降职外放才能安抚侯府。这道理连九岁小儿都明白,朝廷怎会不懂?只不过他们更在意看重宋家罢了。
同时,他也相信宋女子逃婚,宋府,至少宋祭酒是真的不知情,因为提出嫁大房嫡女作为弥补的正是他。
宋祭酒,似乎在极力促成宋家与北月氏的联姻。
侯世子微微眯了一下眼,宋祭酒的父亲碰柱而死,暴君还想将他们全家贬黜流放。当年是父亲得知消息匆匆赶回朝堂阻拦,在朝会上直接驳了暴君的脸。
从此,宋家人对朝堂之事不闻不问,得过且过。而在暴君让位的那一刻,是宋家带头跪下高喊凤帝的。
按理说,两家打从心底里互相憎恨。
阿娘姓凤,体会不到两家后人深埋心底的怨恨尚情有可原。宋祭酒虽然为人正直,也不可能对北月氏毫无怨恨,更应该清楚北月氏有多厌恶他。
既如此,他为何力促这桩亲事的达成?
之前那位宋氏女,是个父母双亡寄人篱下的孤女,被丢出来联姻合情合理。但,宋祭酒这次推出来的可是长子那如珠似宝娇养着的嫡女。
事出反常,必含深意。
还有陛下,他看重宋祭酒,其子宋勤如无意外会在今年的年底调任回京,又亲自替宋府三公子作媒娶了一名宗室女,宋府还有一名女儿嫁与皇子作侧室。
既如此,陛下又为何同意宋府与定远侯府联姻,扯上关系?难道他不怕宋府倒向旧主,不怕北月氏借宋府插手国子学的教育事业?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陛下深信宋府不会倒戈,甚至借宋府的手扳倒令朝臣为之头疼的……
“三弟,”被嫡妹一打岔,侯世子终于梳清楚脑子里的乱麻,见三弟与弟弟妹妹们一同望来,微顿,而后挥挥手,“五妹,你先与八妹回院里休息。如兰,府里现在一团乱,你去嫂子那里看能帮什么忙,这里有我和你们三哥就行。”
“可我们想在这儿等阿爹醒来,”八姑娘不乐意,嘟着嘴,“郡主不也在吗?”
“八妹,听话。”五姑娘瞅八妹一眼,扯着她一同朝兄长们行礼,“那妹妹们告退了,父亲若醒了,二哥你记得派人通知我们。”
“好。”侯世子点头。
“哥,你要记得。”
四姑娘如兰走前也叮嘱着,得到两位兄长的保证,三姊妹才肯离开。卓姬、兰姬在屋里伺候,元昭也在里边,凤氏在姜氏的东院讨论宋府提的换亲建议。
眨眼间,在场只剩下武溪一个外人。她很识趣,立刻拱手告退,却被侯世子拦下:
“你不用走,你就在那门口守侯,郡主一出来你务必寸步不离。”
武溪瞬即明白过来,不禁眼角微抽,依言站在北院正堂的门口守着。七郎不解地瞅瞅武溪,又看看二兄:
“二哥,你这是何意?”
“这不重要,”侯世子摆摆手,问三弟,“长嘉,你老实回答二哥,是否愿意娶那位宋氏嫡女?”
“不想,”北月礼如实道,“郡主说得没错,如此家风教养出来的女子,绝非良配。可是二哥,我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阿娘盼我娶……”
今早,宋祭酒亲自登门赔罪道歉,虽被阿娘赶出去了,可对于他的提议,阿娘明显很心动。
嫡女!父母双全门第相当的贵女,阿娘差点当场把人喊回来。可母亲不同意,正在自己院里和阿娘分析利弊。
“你也知道,牵涉到咱们几个的事,阿娘不会轻易妥协,哪怕是母亲出面说情。”北月礼黯然道,“母命难违,若真如此,我只能照办。”
第77回
东院,姜氏正在竭力劝服凤氏:
“我们是结亲,不是结仇。我记得你说过,宋氏大房的嫡女已经订亲,父母舍不得她嫁那么早才多留两年。如今出了这档子事要拿她换亲,这姻缘能好?”
“我……”凤氏自知理亏,但要她放弃又不甘心,“婚姻大事,父母之命,这是她祖父提的。父母同意了,陛下也默认了。一旦事成,她肯得嫁,不肯也得嫁。
又不是我们逼的她,要恨就恨她父母,还有那个不知廉耻的姊妹。”
“可日子是她与三郎过!”凤氏对贵门嫡女的执着,让姜氏有些焦躁,“小两口关起门户,你怎知道他俩过得好不好?对三郎是否温柔体贴,三郎是否顺心?”
“怎么不顺心?我三郎堂堂男子汉,年少驰骋沙场砍过多少人头?她一小小女子在他手里能飞天了不成?”对于这一点,凤氏相当有信心。
姜氏:“……”
扶额走了几步,不行,心有点堵。
圣意如何,其实侯爷和她,还有两位姬妾都心知肚明,唯凤氏难以接受。每次一听到她猜测皇家的用意,凤氏便异常烦躁,不肯多言。
姜氏知道,此事说多了会引发内部矛盾,于侯爷不利。
可是,身为主母,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凤氏引狼入室。硬杠是不行的,事关孩子的终身幸福,凤氏宁可与她甚至侯府翻脸亦要坚持己见。
既然她看重孩子,唯今之计,先对世子和三郎晓以利害,再让他俩来劝她。
“此事关乎三郎的幸福,应……”姜氏话到一半便意外地看到世子和三郎相携而来,不胜欢喜,问道,“世子,长嘉,你们来此作甚?可是你们父亲醒了?”
“母亲,二娘,”哥俩向二位长辈行了礼,世子道,“未醒,有医官们在,母亲放心。对了,阿昭来了,母亲要不要去看看?光凭武溪一人,儿子怕制不住她。”
府里出了事,在京城正是举世瞩目时,再没脑子的刺客也不会选择此时攻府。父亲却让亲兵把侯府团团围住,副将们亦如临大敌,从昨晚到现在不敢松懈。
他猜测,父亲母亲要防的恐怕不是别人,而是……
“啊?我去看看。”果然,姜氏一听见女儿来了,连忙道,“那你俩陪你们的阿娘说说话,我去看着阿昭。”
她向凤氏打了招呼,转身时,朝世子深深望了一眼,见他微微颔首才安心离开。
姜氏一走,三郎卟嗵地跪在凤氏跟前:
“阿娘,儿子不孝,誓死不娶那宋家女!”
“你胡说什么?!”凤氏怒斥。
她正要劝说儿子来着,结果被反将一军,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宋家是什么东西?连一小小孤女尚且看不起我侯府,何况他们家嫡女?”北月礼生气抬头,直言不讳,“阿娘,父亲昨晚被宋家气得吐血,人家手一抬,甩出个嫡女就能抵过?
您是想让天下人知道,我侯府非她宋氏女不可吗?除了宋氏女,我堂堂侯府三公子就娶不到正妻了吗?我在阿娘眼里就那么懦弱无能吗?”
“不是,我……”她是为他好。
儿子的泣声控诉,让凤氏的心揪得死紧。刚要解释,这厢的世子也卟地跪下,吓了她一跳。
“阿娘,”自从过继,侯世子首次在私底下这么唤她,“儿子昨晚去听审,那婢子句句不离我侯府倾覆在即,危如累卵等诛心之言。知微见着,世人皆知我府困境,您还要自遮双目,自欺欺人到何时?
外盗易挡,家贼难防,宋氏女品行有污,逃婚伤的是脸面,万一家贼栽赃……阿娘,你要眼睁睁看着儿子、孙子们人头落地才甘心吗?”
世子的一声阿娘喊得凤氏心酸不已。
三郎的顽固使她脑仁疼,二郎的话却直戳她的心窝子。
“不会的,”凤氏跌坐在台阶前,呆呆地望着两个并列跪地的儿子,嗫嚅道,“他是你们舅舅……”
他不是父皇,他不会的。
……
北院,定远侯的寝室里除了两名姬妾陪侍在侧,便只有元昭了。阿爹一直未醒,眼皮动都不动一下,卓姬温温柔柔地告诉她,侯爷昏倒前让大家别惊动她。
一片慈父之心,教人泪目。
姜氏吩咐了,等她过来,她俩要劝她安生呆在此处。好让侯爷醒来能第一眼看见她的孝顺,必定心情大好。
元昭:“……”
阿爹疼她,她是知道的。然父爱如山,厚重无言。这回如此刻意,必有猫腻。与其空等,不如她出去找宋府晦气。
朝廷不肯严惩宋府,她身为人女,自当为父兄出气。
兄长们是成年人,不便动手;她不同,年岁小,基于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理念,即便她闯祸也会轻轻放过。
他宋府假仁假义,无理在先,有脸跟她一个小孩计较?
就算他揪住不放,陛下也会替她说情,给她几次机会,几次就够她闹了。正好让京城那些权贵睁大他们的狗眼看清楚,她定远侯府岂是好欺负的?
“我去找母亲谈点事。”元昭淡定起身。
卓姬、兰姬信以为真,反正医官们就在隔壁的侧室守着,一有动静便会过来,她一小孩子在此帮不上忙。
便轻轻点头,任由她离开。
元昭神色平静,刚走出父亲的寝室,便看到季五端着药盏进来。
“郡主?属下记得主母好像嘱咐您在此守着,您这是要去哪儿?”他愕然问。
卓夫人、兰夫人也太好骗了吧?这么轻易就让她走了?啧啧~。
“我找母亲谈点事,很快回来。”元昭头也不抬道。
“不行,”季五端着药往她跟前一拦,“主母正和凤夫人有要事相商,您现在过去不太好。不如郡主先耐心候着,属下先去通报……”
言毕,随手想把药盏托盘交给她。
元昭哪里会上当?侧身避过,机灵道:
“不用了,我自去便可!”
倘若元昭是普通女孩,季五哪怕托着一座鼎也能拦住她。可惜她不是。她身手灵敏,练功又勤快,打或许打不过他,躲还是躲得起的。
几下闪避,她已经从内室窜出,季五端着药,无奈地看着她消失在门口处。
唉,幸亏侯爷有先见之明,早有准备。
室外,元昭蹦出来一瞧,屋外仅剩下武溪和七哥,其余人等皆不见踪影。
“郡主。”武溪上前见礼。
元昭朝她点点头,没有问她其余人去了哪里,直接跟七哥说:
“七哥,我有事回华桐院一趟,很快就来,麻烦你在此照看一二。”
“好,去吧。”七郎是个单纯的少年。
武溪:“……”
第78回
元昭前脚刚走,姜氏和跟在身边的珊瑚匆匆赶到,得知女儿刚离开顿时气得牙痒痒。明明自己生的是个女孩,却被她爹教得比男孩更让她头疼,命家仆:
“去,到各个门口去堵,务必把她给我带回来!”
这混账,原以为她在外边吃过几年苦头,该长进些。没想到,家里一出事她就憋不住了,竟闹得要出动府兵。
连世子小时候都没这规格,女儿的顽劣程度可想而知。
“这都什么事啊?侯爷既知她调皮,为何不狠狠揍她一顿?”姜氏提心吊胆的捂住心口道,“棍棒底下出孝子,她就算不孝,至少也能安分些。”
她舍不得打,才允许女儿留在侯爷的身边,哪知他更不靠谱。
“夫人此言差矣,郡主回来时一身的伤。听季五说,她在外边经常这样,何时露怯了?此乃天性,怨不得侯爷。”珊瑚好笑道,扶她入正厅歇息。
“唉,我何尝不知?”姜氏无奈。
她舍不得揍孩子,还不能骂带孩子的爹么?一想到孩子爹,她坐立不安,起身欲往侯爷寝室,可又担心地瞅瞅门口,生怕错过女儿的消息。
“夫人,您且安心歇着,婢子这就出去打探郡主的消息,绝不让她离开侯府半步。”珊瑚了然道,“倘若拦不住,婢子再差人回来请夫人。”
“好,你去吧。”姜氏对她很放心。
……
再说元昭,带着武溪离开父亲的北院,在院门口碰见洛雁。
“郡主,咱府里的几个门口里外都有人把守。”洛雁禀道,“府里的防卫较以前严密谨慎,其余并无不妥。”
就是府外的阵仗吓人了些。
好歹是一同打过虎猎过熊的小伙伴,默契还是有的。
昨晚她只知道新娘逃婚,余下的事被季管事封锁了,不许华桐院的人出去打听。她一知半解,见郡主派人回头找自己,立马意识到事情绝非想象的简单。
身为侍卫,以主子的安全为上,首先打探四周可有潜伏的危机。
这一瞧,吓一跳。
“什么人在外边?”元昭皱眉。
“外边是洪副将等人,”洛雁不可思议道,“府里由侍卫长、副卫长等亲自巡防,属下还被拎住审了几句。”
被那游侍卫长,未来的五姑爷,目光清冷,语重心长道:
“洛侍卫,你最好记住自己的职责是什么。守在郡主身边维护她的安全才是你的要务,而非四处打听,像个谄媚奉承主子的狗腿子。”
啊呸,他才狗腿子!洛雁郁闷得很。
“哦?”元昭很纳闷,“谁做的安排?”
“听下人说,是夫人下的命令。”洛雁道。
“是侯爷。”武溪纠正,迎着两人疑惑的目光,“侯爷昨晚昏倒前给夫人的嘱咐,好像是以防有人趁乱潜入侯府偷袭。”
“武溪,你还是我的人吗?”元昭挑眉。
“属下没有撒谎,这是夫人和季管事对外的宣称。”武溪恭敬道,“侯爷说过,就算我日后嫁与七公子,也始终在郡主麾下当差,不敢有违。”
与七公子订亲是为了防止外人乘虚而入,在侯府安插细作。
她真正的主子始终是郡主,这一点她很清楚。说句心里话,七公子温良单纯,略显无趣。还是郡主身边更适合她,哪怕有性命之忧。
“那好,”元昭不再啰嗦,站在原地沉吟一番,手一扬,“爬墙走。”
连游长庚都出来巡防,府里的人至少有八成是他的耳目。她只要一抬脚,人家便知道她意往哪个方向。
郁闷的是自己还不知是哪个犊子告的密,无法秋后算账。
爬墙不同,瞧,元昭冲潜伏在屋顶角落的一名侍卫扬扬小拳头,眼神充满威吓。把那名侍卫给“吓”得赶紧一手遮眼,脑袋缩回去,不再紧盯着她不放。
有针对性的威吓,远比事后发散式寻找告密小人有效得多。殊不知,她刚溜走,那名被恐吓的侍卫已低声吩咐同伴:
“快,通知侍卫长,郡主在南门方向。”
郡主还小,没有掌事权,她的秋后算账小意思,侯爷的军法处置才可怕。
……
再说元昭三人,动作快速轻盈,或爬或跃,顺顺当当地来到西边小角门。没错,是西边,她方才四个方向都溜了一遍,而后随意一转,来到僻静的西角门。
“这里由焦副将把守。”三人躲在枝叶繁茂的树上,洛雁道,“三个角门都有副将把守,他们可不会听您的。”
“翻墙。”元昭当机立断。
她本来就没想过从门口出去。
然而,一山更比一山高,她能想到的,她爹早就提前想到了。翻墙对她来说轻而易举,如何解决墙外的府兵才是难点。
当她翻上墙头,刚要往下跳时,被眼前排列整齐的府兵给震住了。
“……”
“郡主,您这是要去哪儿?”可恶的吕参军听到动静抬头,笑眯眯地一拱手,“侯爷吩咐,府里众人须持有主母的令符方能出府,请郡主勿让属下为难。”
“吕参军?”元昭骑在墙头上,气极而笑,“你也在啊?还有谁呀?”
“都在,”吕参军并无隐瞒,笑道,“几位副将和参军分别安排在角门和四面的围墙边,正门有冯长史等人把守。”
那里易闯,去吧。
如此严密,这是要防谁?这么愚蠢的问题,元昭是不会问的,淡淡道:
“我若在你这儿硬闯呢?”
“侯爷下令,守卫不严,军法处置。”吕参军肃然道,“属下定会誓死保护郡主!请郡主放心。”
呸!放个屁心!这是赤果果的威胁!元昭正欲炸毛,墙内传来一道凉凉的声音:
“郡主这是要去哪儿?”
她无语回眸,正好望入游侍卫长那双冷漠无情的眼,哦,还有匆匆而至的珊瑚姑姑,神色焦灼:
“郡主,快下来,夫人有事找您,快过去吧!”
元昭:“……”找个屁,是想抓她吧?
“郡主,夫人身子弱,”坐在旁边的洛雁低语,“咱来日方长……”
只能这样了,元昭翻身下墙之际,背对游长庚等人,低语吩咐:“你俩寻个机会到府外纠集几个老妇和混混,听我号令。”
“遵命。”
元昭落了地,面无表情地从游长庚的跟前走过。洛雁和武溪刚要有样学样,被人伸手一拦,只听到游长庚语气冷硬:
“你俩护主不力,罚二十军棍,去领罚吧。”
折了她的翅膀,任她万般手段也施展不开。
“先记账,我身边缺人。”元昭哪肯如他的愿?
“郡主,有些账记多了,会死人的。”游长庚好意提醒。
按郡主爱闯祸的德性,不出几天便能攒够一百军棍,她俩小命堪忧。
“功过相抵不就没事了?”小看人,元昭鄙夷他一眼,不理他,“我们走。”
见游侍卫长吃瘪,珊瑚等人窃笑着随郡主离开。
游长庚望之兴叹,命人继续加强防卫。侯爷未醒,小郡主无人掣肘,只能靠他们自己尽力阻止了。
第79回
前有府兵围堵,拼死相抗;后有阿娘的婢女苦苦恳求,悲悲切切。元昭出师未捷身先“死”,乖乖返回北院,吃过点心,然后规规矩矩跪着听阿娘训斥。
人儿小小的,脾性特别大,安静低头跪在那儿一声不吭。
正好,神色蔫蔫的凤氏无精打采地过来找姜氏商量退嫁妆的事,见状,顿时母性大发,急步上前: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作为府里唯一的小嫡女,从小被抱走,与父母尝尽骨肉分离之痛。身为府里的夫人之一,凤氏对她是发自内心的疼爱。
“姊姊为何发这么大脾气?昭儿怎么了?”
“你问她!”姜氏忍气道,“父亲躺在卧榻上起不来,她倒好,帮不上忙就算了,竟想偷偷溜出府去!你想干嘛?想去拆了宋府大门吗?”
“哎哟,那可不行!”凤氏吓了一跳,蹲在元昭身边吓唬她,“那可是朝廷命官的府邸,别说拆了,哪怕在大门口骂两句也要进廷尉司的,到时你阿娘既要照顾你爹,还要四处找人捞你,岂不是添乱?
乖,二娘知道你和三哥感情好,想为他出气。二娘也很生气,可是一想到你爹将来还要与他们共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算了……”
“算了?”元昭不可思议地抬头。
姜氏亦然,略惊讶了一下,缓缓坐在高堂的阶沿。暗暗庆幸,凤氏虽固执,至少听得进俩儿子的话。
“不算能怎么着?宋祭酒被降成宋助教,那么大年纪了,府里的姑娘又遭人非议,滋味不好受。”凤氏叹道,“得饶人处且饶人,让他们永远欠你三哥一份情……”
将来,等三郎在武试中取到好成绩,有了官身,还要倚仗这些老大人的指点。
姜氏:“……”扶额不语。
凤氏真的是,三句不离朝堂。
元昭:“……”
二娘好天真啊!那些人怎会指点三哥呢?不指点他往坑里跳就不错了。阿爹曾告诫她,在这世间,连国师都靠不上,何况宋府这等参与推翻北苍的叛徒?
凡事要靠自己,人善被人欺。定远侯府一直退让,除了留给大家一个人人可欺的印象,别无益处。
见她低头不语,以为她在自省。
凤氏满意地摸摸她的小脸蛋,起身朝姜氏微微屈膝行了礼,道:
“姊姊,昭儿知道错了,你饶她一回吧。孩子还小,慢慢教,妹妹正好有事找你商量,让她先回去吧。”
“她没你想的那么乖,小小年纪脾性这么大,不罚不行。”姜氏睨了女儿一眼,道,“去,到祠堂跪着,面对祖宗悔过。你父亲一日未醒,你一日不许起来!”
“姊姊……”凤氏于心不忍。
“她皮厚,没事。”姜氏坚持。
凤氏无奈,朝贴身侍女金梅使个眼色。金梅意会,立刻退出正厅,给小郡主作些安排。比如摆个厚垫,准备茶点,找人给她望风偷个懒什么的。
“妹妹找我何事?”姜氏明知故问。
“哦,是这样,长嘉死活不肯再与那宋府扯上关系,这门亲事我看就算了吧,找个日子讨回聘礼,还嫁妆……”凤氏真是越说越不甘心,但只能和泪吞,
“可我三郎的亲事该怎么办?总不能让他一直这样……”
说着说着,凤氏又湿了眼角。
侯府诸子,唯有他每次随父亲出征。战场凶险,刀枪无眼,说句不吉利但必须要面对的问题:倘若他有个万一……岂非无后?她作母亲的,越想越心酸。
“娶亲娶贤,以咱们的门第不一定要娶门当户对的。”姜氏耐心相劝。
以侯府目前的境况,三郎将来的官一定不高。相反,登高易跌重,他升的越快越高,危险就越来越大。再娶一位高门贵女,他下次出征就未必回得来了。
这些话就不提了,反正凤氏听不进去。
“三郎的婚事,等侯爷醒来再作决断吧。眼下,我最担心侯爷的伤势。”姜氏黯然道。
提起这个,凤氏更着急,连忙辞了姜氏,匆匆进入侯爷的寝室。
……
再说元昭,神色冷峻,小嘴紧抿,生着闷气埋头往祠堂方向赶。洛雁、武溪被母亲打发回华桐院,身后只有莲裳、芝兰等婢女随行。
府里已经加强防卫,她在府里不会有危险,不必洛雁、武溪这等助纣为虐的狗腿子跟着。
她若偷溜,几名婢女就得挨一丈红。
嗤,阿娘净会吓唬人。比狠,阿娘哪斗得过她?
元昭一边吐槽,一边直接去祠堂。去祠堂和去厨房是同一条路,她默默地走着,对四周的人视而不见。四周的人却不能如此,纷纷站在路边向她恭身行礼。
微风轻拂,一缕似曾相识的药草味儿掠过她的小鼻尖,元昭不禁站定,疑惑地深深一呼吸……
咦?原本若隐若现的,凝神一闻,倒似不见了。
“郡主?”莲裳见她停下,赶紧上前两步,“可是有事吩咐?”
“没有,”元昭说着,转过脸瞅了瞅,指着站在路边的、推着一辆菜车的三名农户,“他们是谁?哪来的?”
被点名的三人吓得身子一震,连忙伏首跪地。莲裳瞅了三人一眼,道:
“回郡主,他们是来送菜的,是夫人庄子上的农户,定期往府里送新鲜果蔬。”
“是是是……”三人连连点头。
“咦?”莲裳疑惑地来到一个人身前,低头打量,“此人面生得很?婢子好像从未见过。”
送菜的两人一听,咻地往旁边跪,离那人远远的,一边回禀:
“回郡主,回姑娘,此人月前拿着侯爷的令牌到庄子找管事,说侯爷曾吃过他做的菜,让他哪天想通了再到府里当个厨子……啊,季管事也知道此事,别的小人一概不知啊!望郡主明察!”
“季管事?”
元昭打量着那个人,朝芝兰使个眼色,对方立即离开。当看见对方的腰带夹着一小片金黄时,不禁眯了一下眼。
那是菊花瓣!像是无意间沾上的。
莫非……
想了想,她让莲裳再把眼前这些人看一遍,确认再无陌生面孔,全部放行,唯独留下那个面相憨厚满口方言的农夫。
很快,季叔的身影出现在路口尽头,大老远看见农夫,顿时眉开眼笑:
“郡主,误会,误会,那是侯爷给您准备的厨子!”
元昭无语地望他:“……”
胡扯!季叔会不会撒谎?给她找的厨子,待会儿找什么借口让他光明正大地给阿爹治伤?
第80回
“不要了,你处置吧。”元昭把问题推给季五,在众婢女的跟随(看押)之下去了祠堂。
“唉,”季五望着郡主的背影,一副“娃的脸,说变就变”的无奈表情,朝仍跪着的农夫道,“起来吧,侯爷卧病在床,小主子心情不爽,言语有些冲撞,朱寿老弟勿要见怪才好。”
季五待人一向和气客套,不卑不亢,面对谁皆礼仪周全,唯独审犯人时魅力尽显。
“不敢,不敢。”朱寿点头哈腰地起身,扬起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孔,迟疑地看着季五,“那现在……”
季五招招手,道:
“郡主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你且随我去见主母。得她允准,你方可留在府里。话说侯爷前阵子刚刚聊起闽城菜,等侯爷醒来,你做两道菜给他尝尝。”
“好,好。”
朱寿连声应和,紧随季五身后,仿似不经意间瞅见腰间的那一小片菊花瓣,直接拿起放嘴里嚼了嚼,咽了。
到了北院,姜氏和凤氏在正堂商量三郎的亲事,唉声叹气。卓姬、兰姬守了一夜,姜氏已让她们回去歇着,白天由她看护。
见季五带着一名农人进来,凤氏起身:
“妹妹先回去处理退婚之事,日央过来替换姊姊。”
为表尊重,她从来不干涉侯府的一切事务,包括府里的用人之道。
“你安心处理,侯爷有我看着,不必着急过来。”姜氏颔首道。
“哎。”
凤氏朝她微微屈膝行礼,转身,在下人们垂眸行礼中离开了。等她一走,姜氏的目光落在季五身后的农人身上,一脸疑惑:
“这位是……”
“回夫人,此人姓朱,名寿,是侯爷在闽城镇压叛军时遇到的一名农户。他一家老小为叛军所杀,得侯爷怜悯,见他厨艺不错,便想着在府里给他一份差事……”
正好郡主嚷着要厨子,便让他将家人的后事办妥了再到南州谋职。没成想,朱寿在去的途中又遇匪患,等他千辛万苦到达南州,侯爷已经回京多时。
这不,他一路寻来,月前才到京城。
到了京城,府里却在忙碌三郎的亲事,侯爷没空,让季五将他先安置在庄子等候召见。
姜氏从季五的千言万语中听出一个重点,侯爷要他留下。
“郡主小孩子心性,一时这样一时那样的,都是侯爷惯的。”她打量那人几眼,道,“既然来了就留下吧。侯爷伤重未醒,你先熟悉环境,今晚给侯爷煮羹。
倘若他醒来,正好可以服用一盏。”
季五这时候把人带进来,估计是个有能耐的。
“多谢夫人!多谢侯爷!小人定不让侯爷、夫人失望。”朱寿感激涕零,不停叩头道。
姜氏也不啰嗦,吩咐季五给他安排食宿,就让他们退下了。她进入侯爷的寝室,看着榻上昏昏沉沉的男子,抚上他已染霜华的发鬓,心中一阵酸涩难忍。
前半生无忧无虑,游戏人间,闲散惬意;后半生机关算尽,为保儿女的性命煞费苦心,难为他了。
……
宽敞的祠堂里,元昭跪在厚垫子上,放眼望去,目光逐一扫过堂上的祖宗牌位,心无波澜。
母亲让她思过,她有什么过可思的?
堂上的祖宗们若是有灵,知道孙儿被人轻视逃婚,不气得把棺材板掀了才怪,对她的所作所为必然高举双手赞成。
“莲裳,”元昭唤来门外守候的婢女,“去我爹的书房,把他的《练兵实录》拿来。”
“可是郡主,”莲裳神色犹豫,轻声道,“夫人叫您思过。”
凤夫人身边的金梅已经离开,剩下的婢女完全不是郡主的对手。
“思过是借口,罚跪才是本意。况且,我说我思了,阿娘会信吗?”元昭是个讲道理的,“一寸光阴一寸金,与其干跪着,不如看看我爹的兵书打发时辰。
总好过我在这儿跪着,脑子里却在琢磨明天如何逃离府中围堵的法子。”
莲裳一听,甚有道理,不怕郡主闹,就怕她一声不吭打着歪主意。夫人可是放了话的,一旦郡主逃了,她们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想罢,果断领命而去。
临走前叮嘱姊妹们一定要盯紧郡主,稍一动身立刻扑上去抱着她,拼死阻止她离开祠堂。
在室内听得一清二楚的元昭:“……”
啧,一群白眼狼,枉她平时待她们不薄,吃她的穿她的……啊,忘了,她们吃的是阿娘的饭,穿着阿娘给的衣裳,不算白眼狼。
呔,无趣。
很快,莲裳果然捧着侯爷亲笔书写的兵法来到祠堂。矮脚案,案上摆好笔墨纸砚等一应物件,面对祖宗牌位看书,练字。
期间,诸位姊姊和嫂嫂得知消息,特地赶来关心安慰。
见她安安静静的跪在那里抄书,不像受到委屈的样子,于是不敢打扰,又结着伴悄然离开。
二哥是世子,三弟退婚一事由他陪同二娘凤氏将宋府的嫁妆运回去,顺便拿回聘礼和婚书,从此一别两宽。
娘俩的到来,宋府的长媳还是很会办事的,满脸愧疚不安,不停地道歉。并表示嫁妆不用还了,权当给侯府的补偿,并拿着单子清点,将聘礼如数奉还。
至于拿宋府的嫁妆当补偿,凤氏没要她们的。
无关气节,而是怕落人话柄。
此时此刻,在宋府说是补偿,一旦张扬出去,外人会以为侯府穷疯了,宁可丢脸也要贪下宋府孤女的嫁妆。甚至会认为只要有钱赔,侯府诸子可任人欺辱。
因此,即便再气愤,凤氏与侯府世子也只能咽下这口气。
拿回聘礼和婚书,拂袖而去。
宋府,好不容易送走长公主娘俩,宋府长媳就差喜极而泣,一边诅咒二房那个不知廉耻的孤女,一边匆忙回到内室告诉女儿这个好消息。
宋祭酒,啊不,宋助教本来一直守在府中等侯府的人上门的。久候不至,太傅派人前来相邀,他便几次三番地叮嘱长媳在府里候着。
倘若侯府的人来,务必拖延,使人去唤他回来。
结果,当他得知消息匆忙赶回,发现一切都太迟了。顿时捶胸顿足,指着长媳悲怆直呼:
“妇人浅见,误吾大事!误吾全家!你你你……”
一口气上不来,晕死过去。把众人吓得够呛,府里一团忙乱。
宋府之事,一时间传不出来,侯府依旧一片愁云惨雾。与之相邻的商贾之家看见这么多兵士团团围住侯府,还以为侯府将灭,有人惋惜,有人兴奋雀跃。
准备银钱,时机一到率先买下这栋大宅。
第81回
外间众说纷纭,却不知,宋府的老大人一醒来即刻驱车赶往宫里,手执令牌但被挡在宫门外。
“陛下已然歇下,宋大人有事等朝会再来吧。”内官出来传话。
说完就走了,丝毫不给宋大人开口的机会。
“……”
宋老是万万没想到,明明长公主执着于为儿子迎娶名门贵女。她连宋府二房的孤女都不嫌弃,如今他心甘情愿把嫡女送上门,她竟不要了,实在匪夷所思。
不知是侯府察觉端倪,还是尊严受损,愤而拒婚。若是后者,将来还有弥补的希望;若是前者,那就大事不妙了。
无奈圣上不想见他,宋老大人喟然长叹,黯然折返。
……
同一个夜色下,春寒料峭,冻杀年少;杏枝娇俏,艳溢香融。定远侯府,西边祠堂门侧的廊庑之下蹲着一名少年,出神凝望在庭院空地练功的灵活身影。
“啊哧!”
夜色渐凉,害他不时打个喷嚏,却舍不得离去。他正是府里的七公子,北月七郎。从阿娘口中得知嫡妹被母亲罚跪祠堂,身为兄长当然要过来关心一番。
顺便问问她犯啥事了?看把嫡母气得,这还是府里头一回有人被罚跪祠堂。
谁知过来一瞧,嘿,嫡妹在这儿和在华桐院没什么两样。
不仅有吃有喝的,还有笔墨纸砚,连她院里的兵器架都搬来了。累了困了,拎出大刀往空地一跳,挥得虎虎生风,杀气腾腾。
“七哥,要不要练一会儿?”元昭的眼角余光瞥见廊庑下的七哥,诚心诚意道,“你最近练武练得勤快,不如下来切磋切磋?”
“唔——”七郎一连摇头,他手不硬,但嘴硬,“刀剑无眼,我怕伤着你。”
“哦。”
阿兄挺有风度的,元昭不再理他,继续练自己的。不知是否错觉,感觉手中大刀不似以往那般沉重。轻了,费力气的动作亦能挥洒自如,练起来忒过瘾。
可惜,无人陪练……
“郡主,”一道人影从院门疾步而至,见七公子也在,连忙拱一下手,“七公子也在。”
“洛雁?何事着急?”七郎讶异问。
“侯爷醒了,”洛雁说着,朝元昭拱手道,“郡主,夫人让您过去。”
“什么?!父亲醒了?”七郎惊喜万分,起身道,“郡主,那我先过去了……”
“好。”
元昭心花怒放,是那人的功劳吗?倘若是,哼,宫里那群庸医!呼,手腕一转,把刀尖对准洛雁猛然一戳,
“看招!”
洛雁眼急手快,双手一合,夹住刀身连退几步,蓦然旋身飞起,双手握住刀背牵制元昭的同时伸腿一踹。
来势汹汹,元昭不得不松开一只手挡住她的脚。
两人你来我往,石地板时不时被刀尖刮得火星四溅,听得牙都软了。把围观的婢女们看得目瞪口呆,有的一脸钦羡。
羡慕洛雁的好身手,羡慕她有幸作为郡主的陪练。
连七公子都做不到的事,她一女子轻轻松松做到了。至于郡主,她是武侯之女,有大能耐不以为怪。
“郡主,好力气!”陪完一个回合,洛雁感慨地抖几下手。
元昭嘻嘻一笑,把刀往站在边上的莲裳一扔,“走,去北院。”飞快地跑出祠堂。而莲裳将大刀稳稳接住,小心地摆回原位,然后一路紧追出去。
……
到了父亲的北院,院里不似白日那般热闹,仅见阿娘身边的几名婢女在伺候。
“医官来看过了?”元昭问。
“来过了,开了药让季叔拿去煎。”洛雁一一道,“长公主和两位夫人也已探望过……”
世子夫妇闻讯赶来,比七公子早到一步,未曾惊动三位姑娘。侯爷刚醒,需要休息,不宜太吵闹。姜氏便让大家先回去,等明儿再来请安。
故此,北院显得有些冷清。
本来不想惊动元昭的,是侯爷让夫人把她叫来。元昭听罢,快步进入厅内,直往父亲的内室。
内室宽敞,季叔和那名农夫跪侍一边,母亲坐在榻旁。寥寥几盏烛台,灯光摇曳,蕴着一丝暖意。
“爹。”元昭看见父亲正倚榻喝药,不禁欣喜上前,“爹,您好些了吗?”
“好多了,”定远侯已醒来一阵,精神了许多,微笑道,“让我昭儿担心了。”
“嘻嘻,才没有。”元昭嘻笑道,“我知道阿爹定会无恙。”
“祖宗告诉你的?”定远侯调侃女儿。
他一醒来,便听说女儿被姜氏罚跪祠堂了,不由好笑。能不好笑吗?跪祠堂是父母经常罚他的唯一手段,没想到女儿有样学样,竟也跪了祠堂。
“呃,应该是。”元昭郑重其事地点头。
她的话引起在场之人的哧笑声,这泼皮孩子,姜氏伸指轻敲她的额头两下,“你爹有话跟你说,不许调皮,不许吵闹,要乖乖听着。”
“哦,孩儿晓得。”元昭保证道。
姜氏嗔她一眼,而后望着夫君,目露谴责:
“你呀,别太惯着她。出动亲兵围府,那是多大的阵仗。把外边的人吓得,在等着看咱们被抄家呢。”
哈哈,定远侯无奈一笑,“好,夫人辛苦了。”
姜氏分别瞪了父女俩一眼,起身走出内室,一如往常那样坐在厅堂,在珊瑚等人的伺候之下喝茶望风。
内室,等姜氏离开,那名农夫乖觉地过来,向元昭行稽首之礼:
“草民朱寿,见过郡主,郡主金安。”
“免礼,”元昭坐在父亲的卧榻边沿,语气平淡,“你就是那老头说的厨子?”
即便是在府里,她说话也是倍加小心,让定远侯甚是欣慰,季叔噙笑垂眸。
“正是。”
朱寿言毕,从怀里掏出一块木牌,双手奉上。
季五起来接过,翻来覆去地复查一遍才拿给元昭看。那是一块深褐色的木牌,散发淡淡的药草香味儿。和那晚,她与何春等人在农户屋里闻到的味道一样。
木牌上果然刻有一朵绽放的菊花,栩栩如生。
元昭把牌子仔细看了一遍,还给他时说:“我不喜欢这股味道,以后别用了。”
闻到这股味儿,她就想起何春、锦娘等人的面容,霎时心烦气躁。
“是。”朱寿保留着乡民的用语习惯,应着,双手接过木牌,然后来到火盆跟前,把木牌扔了进去,“此牌乃草民用来表明身份,之后再无用处,需毁之。”
第82回
找元昭来见一见她说的人,让朱寿把把脉,看看她的伤势是否好全了,有没中毒?确定无恙后,定远侯让她要么跪祠堂,要么向阿娘道歉,把她轰走了。
元昭撇着小嘴离开父亲的寝室,来到正厅见阿娘。
道歉是不可能的,她还是回祠堂聆听祖宗们的教诲吧。反正那里不愁吃穿,日子过得草率粗糙些罢了,还行。
见她一脸倔强,姜氏好气又好笑,然神色不变:
“你爹既醒了,明儿开始,一应功课不许落下!上完女红,到你三娘那儿学习音律!再敢乱跑就不必学了,全府上下就你一个人粗鄙无知,不学无术。等将来,看你那些同辈怎么笑话你,你如何在你姑父陛下和姑母跟前抬得起头来!”
她对女儿已经无计可施,但亲兵不能一直这么围着侯府,即将被抄家似的。侯爷伤势未愈,与其让他劳心,不如利用孩子的好斗心理让其自我约束。
卓姬擅音律,兰姬擅歌舞。
后者不必学,前者略懂一二就行,除非孩子自己喜欢,不强求。
侯府请不来女师,长公主府倒是请了,凤氏让侯府的姑娘一同去学。为免连累四姑娘如兰,姜氏告知凤氏,府里的姑娘识文断字通情达理足矣,不用学太多。
孩子心灵纯净,容易被误导,她不能冒这个险。
四姑娘是凤氏一族的血脉,倘若没有侯府的孩子在学,那些女师断然不敢误导她,顶多教她远离侯府。
这倒无妨,四姑娘也是北月之后,能脱离险境乃侯爷之所求。
反而那六郎叔达,自从搬到长公主府,长期与皇亲贵戚家的公子们来往。变得有些趾高气扬,对未来信心十足,对朝堂充满向往,谁劝都不听。
凤氏很开心,姜氏很头疼。
期待他在东州学宫能够虚心向学,增长见闻,意识到这个想法有多危险。至于其他孩子,卓姬、兰姬向来敬服主母的学识和深谋远虑,一切听她的。
对此,凤氏亦不强求,姜氏凡事总有道理,她说不过她。
而元昭年龄最小,自回到府里,姊姊们上过的课,她上了。可她上过的课,甭说姊姊们,连兄长们都不愿意学。
比如习武,再比如嫡母教的偏门知识,例如那八门生化图,太难了。
啊,话题岔远了,说回眼下——
经母亲一吓,元昭就坡下驴,乖乖返回华桐院。
阿爹的《练兵实录》有写,不可胜者,守也。阿娘是她出门的最大阻碍,其次是外边围府的亲兵。若想府外撤兵,让阿娘以为她已经气消,她必须乖乖的。
静候时机,等阿娘疏于防备,她再出门杀宋府一个措手不及,让他们尝尝被打脸羞辱的滋味。
看着她小小的背影,姜氏满脸欣慰,嘱咐玳瑁:“盯紧点,乖巧不是她的性格。”
她越乖越反常。
瞧这娘俩斗智斗法的,玳瑁噗哧轻笑,领了命,也回了华桐院。
……
与此同时,寝室内,定远侯喝了朱寿亲手调的药粉。此药粉的药性,搭配医官们开的药方可增强疗效,让侯爷不至于半死不活地躺着。
医官们开的药没错,里边无毒无异常。只是量少,起不到什么作用。
季五虽然察觉了,却不能应对,不能让外人知晓府里另有人才。便将朱寿推出来,对外宣称他是一名懂得煮闽城菜肴的厨子,顺理成章出现在侯爷身边。
而闽城菜里,恰好有一味调料能够增强药性,在外人眼里是歪打正着,侯爷命不该绝。
当然,这药粉只是让侯爷醒来,不能马上痊愈。
既然有人不愿他好,他就不要活得太好。虽然醒了,但身体虚弱,带兵打仗是不可能了,站起来走几步还行。
“朱寿,你可听说过百草丹?”喝完朱寿调的药,定远侯状若好奇道。
“自然,百草丹是我家老爷子最得意的杰作。”朱寿与有荣焉道,“可解百毒,可治百病,实乃无价之宝。”
“哦?竟有如此奇效?”定远侯来兴趣了,“不知本侯有无福分见识见识?”
“侯爷,甭说是您,小人全家都想见识,奈何无缘啊!”朱寿微笑道,“倒是我家小女见过,可惜,她从小被养在老爷子身边,鲜少归家,我等无从问起。”
“小女?”定远侯与季五对望一眼,安静听着。
之前问他,他可是咬死不开口的。
“正是,小女医术天赋颇高,被老爷子看中收为弟子。正是她奉命归家,把老爷子的意思告知小人,小人才赶过来。”
众所周知,定远侯姓北月,随时被抄家灭族,他此趟极可能有来无回。估摸着老爷子也清楚这一点,让他的女儿回来见最后一面。
定远侯听罢,沉默片刻,道:
“老爷子所言不差,倘若你心有挂虑……”
“侯爷莫要误会,小人并非贪生怕死之徒。”朱寿恭谨道,“小人已有二子一女,薪火相传,宗代有继,哪怕将来不幸遇难亦死而无憾。”
对外宣称家人全亡,实际上,他真正的家人与毒谷相邻,安全得很。
男儿志在四方,即便上了年纪,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还是分得清楚的。
“为何之前问你,你不肯透露,现在倒是肯说了?”定远侯不动声色问。
“侯爷,”朱寿感怀万分,“小人虽习得老爷子七分真传,然而人生无常,倘若小人无福长随侯爷身边,将来还望小主人善待小女一二……”
老爷子说了,他若失手,便让小女儿去小郡主的身边。
他方才观察过,发现小郡主是个明理之人,不像外间传闻的那样暴戾无度,心底略安。
“你既坦诚,本侯也不拐弯抹角。朱寿,本侯问你,尊师可曾在我儿身上试药?”定远侯望着跪伏之人,开门见山道。
“试药?”朱寿愕然抬头,不明所以。
“就是那百草丹。”季五补充。
“百草丹?不可能啊!它已经在药王庄弟子身上试过,效果确凿不移……”
药王与毒圣之约,早在十年前已经结束。是药王姚氏亲自试的药,证明毒圣能力超绝。新药王遵守约定,从此不入民间施药。
其门下弟子倒是可以出来,但有一点,凡遇到毒圣一门下的毒,他们一概不能插手。
“我家老爷子顽皮,以药王姚氏之名结识了燕蜀国的权贵。承诺对方,于去年的寿辰赠他一枚百草丹。孰料,此人卑鄙无耻报与燕王,布下天罗地网欲生擒我家老爷子……”
老爷子一时大意,身受重创。后来遇到小郡主,告知秘道所在方得以逃脱。谁也不知道那颗百草丹的下落,包括朱寿,他只知道那次事情的大概。
老爷子气愤难当,声称等伤好了再去报仇。
不过,朱寿离开时,从女儿的口中得知,药王庄去找毒圣,谴责他陷药王庄于不义。
后果如何,不得而知,因为他出来了。
如小郡主得了百草丹,于她个人是福气;于北月氏在朝中的形势,祸福难料。一个毒不死的北月氏后人,更招人忌惮。
定远侯:“……”
季五:“……”
第83回
定远侯已醒的消息传入宫中,翌日的辰初,一辆遮挡严实的马车停在侯府的门口。来人相当低调,披着斗篷,用帽子把脸庞彻底遮住,令人看不到长相。
把附近宅子派出来的眼线们急得,直跳脚。
进了府门,此人掀起帽子,露出真容。侯府外院的管事见罢立刻拜倒,门房和侍卫们纷纷跟着跪下。
来人正是今上丰元帝,他身边的孙德成同样乔装打扮,示意侯府的这些人莫要大声喧哗。让管事前方带路,陛下来探望定远侯,勿要惊动后院妇人和孩子。
在管事的引领之下,丰元帝来到北院。季管事出来迎接,将一行人迎入内室。
当看到原本精神矍铄的定远侯变得面容憔悴,昏昏沉沉地躺在榻上,连榻边站了人都察觉不出,哪里还有年青时的丰神俊朗,意气风发?
丰元帝倍感心酸,挥退欲上前唤醒侯爷的季管事,自己来到榻前,轻声唤道:
“阿彦,阿彦?”
定远侯的眼皮动了动,终被唤醒,精神恍惚了好一阵才看清楚来人,“陛下?!”连忙吃力起身。
“免了免了,”丰元帝按住他,道,“你就躺着吧。”
“谢陛下,”定远侯依言躺着,露出英雄迟暮、志力已衰的感伤,道,“唉,老了,臣恐怕不能再为您,再为武楚效力了。”
“说什么混帐话?”丰元帝佯装生气,轻拍他的肩膀一下,“在培养出能力胜于你的武将之前,你爬也得给朕爬起来!不许垮!”
哈哈,定远侯干笑两下,深知他是在安慰自己。
世事就是如此微妙,两人的前半生既是主仆,又情同手足;到了后半生,身份反转的两人情似手足,更有着不可僭越的君臣之别。
个中滋味,只有他俩心里最清楚。
丰元帝在侯府逗留了一顿饭的时辰,知道定远侯是被宋府逃婚一事气倒。考虑到这桩亲事他也首肯过,有点内疚。
如今闹成这样,须得作出补偿。
于是,他给了定远侯一名上佳的人选,旧朝的尚书令,今朝的太子太傅之庶出的孙女。选庶出的孙女并非存心羞辱侯府,而是严太傅家只剩一名庶女适嫁。
“长嘉今年21,此女子朕见过,年方18,淑德端庄,慧质兰心……”
严太傅是个比宋祭酒更妙的妙人,他在暴君年间担任尚书令,按部就班,工作方面从不出错。
任暴君辱他骂他,他一概唯唯诺诺地受着,让滚立马就地滚。
折腾这种人毫无成就感,最后连暴君都懒得多瞅他一眼。相反,为了少看他一眼,无论他汇报什么事,暴君一律准了,只求他尽快滚出自己的视线范围。
像这种上了年纪且富有处事经验的臣子,虐死无益,不如留着好好替他处理政务。
就这样,当年的严尚书平平安安地在暴君眼皮底下混到北苍国破家亡。等到新朝,新君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和面对暴君一样。
新君问他有何意愿,他说但凭主上安排。
说他敷衍,可他把每一件事都办得妥妥贴贴;说他热衷功名利禄,他又极擅长遇难而退,从不挣扎。
先帝觉得此人只会混水摸鱼,难成大事;丰元帝却认为他擅长生存之道,让他当了太子太傅。其子乃史台令史,掌管图书典籍的,乃侯世子仲和的上峰。
父子俩都是虚职,是朝中的小透明。但,太子太傅这个头衔使严家在京中小有声望。
娶将其庶出的孙女,也不算辱没了侯府。
“不算,不算!”定远侯听完介绍,乐得脸色都好了许多,“谢陛下,让陛下费心了。”
“朕倒不费心,一早有这个成算。可你那夫人,朕的好妹妹,看上国子学宋祭酒的嫡孙女。唉,她打什么主意朕明白,无非是希望儿子在朝中有个得力的岳丈。
用心良苦,朕不好逆她的意,只好应了。没想到……总之,此次朕也有错,得知你醒了,特意赶来跟你提这件事。好让你安心静养,不要再为儿女烦心。”
本来,他想作媒,把有参政大权的赵太傅之嫡孙女许给侯府三郎。无奈,朝臣本就忌惮侯府的敏感身份,再让朝中重臣与之联姻,恐怕会出大乱子。
为保朝堂安宁与稳定,丰元帝只好退而求其次,替侯府选了严太傅的庶孙女。
定远侯万般感激,强撑着向帝王谢了恩。
丰元帝是微服私访,不便久留,等凤氏闻讯赶至,她皇兄的车辇早已去无踪。但是,得知皇兄亲临,不仅是关心侯爷,更为自己孩儿作媒娶得一门贵女。
她感激涕零,率儿女来到庭院,朝皇宫的方向诚心诚意地叩拜一番。这才稍稍缓和激动的情绪,心情极好地问元昭:
“昭儿,平常你来得最早,可曾见到你的姑父陛下?”
“不曾。”元昭摇头,“阿爹昨晚见我跪祠堂跪得膝盖青肿,免了孩儿的晨昏定省,错过了。”
“无妨,下回二娘带你进宫面圣,顺便去探望你的姑母月贵人。”即使是几个孩子的娘了,凤氏依旧保持着小姑娘的清纯笑颜。
“好!谢二娘。”元昭正愁出不去,乐得听从,“二娘,有姑父陛下作媒,三哥这次的亲事一定顺利。有什么需要跑腿的?正好我是姑娘家,有些事迟早要学的,不如让我也跟着到严府串串门?”
“串串门?”凤氏疑惑。
“认门。”元昭抿了抿唇,解释道。
凤氏一听,顿时乐得眯了眼睛,指头轻点她的额头,笑道:“昭儿,你才多大,哪有未婚女子跟着媒人抛头露面的?不害臊啊?”
“害什么臊?这不是正当职业吗?”元昭蹙起小眉头。
“昭儿,”姜氏已经听不下去了,自从女儿开口,她脸上的笑容实难维持,“不许胡闹!今儿的早课上完了吗?上完了,阿娘再给你安排两门……”
“还没呢!”元昭也听不下去了,竖起小眉头,向在座的长辈行了一礼,“我先去给阿爹请安,再去三娘那儿学琴。阿娘,二娘,孩儿告退。”
片刻之后,元昭气鼓鼓地从北院出来,到三娘的院里学琴去。
得到陛下作媒,而非具有强制性质的指婚,那是严府、侯府莫大的荣耀。这次,无须凤氏亲自登门,严府的老夫人便已带着长房媳妇登门洽谈小辈亲事。
无论是对凤氏,还是侯府皆谦恭有礼。不仅凤氏满意,定远侯与姜氏也格外欣喜。唯独准新郎北月礼无动于衷,一心一意在演武场与侍卫或府兵们训练。
偶尔有嫡妹上场陪练,方才露出笑脸,像个无忧无虑的少年郎。
第84回
既已敲定亲事,两家合了八字,选好日子,决定在季春末把亲事办了。严家温厚,欲先把此女记在嫡母的名下,以嫡女的身份嫁与侯府三公子。
凤氏求之不得,可转念一想,那得耽搁多少时日?
生怕好事多磨再出意外,她与严家的老夫人商量着,先成亲,嫡庶的身份日后再议。
毕竟在侯府,凤氏堂堂一长公主不也是侧夫人吗?
她的众多儿女,除了二郎,其余都是庶出。不打紧的,侯府没把嫡庶之分看得太重。
严府的行事作风与严太傅一样,既然凤氏觉得无所谓,那就无所谓了,听亲家的。是有些仓促,所幸,女孩成亲的一应物件是从小便开始准备的,不难。
余下的,便是走一遍流程了。
双方和和气气的,经过一番奔波,亲事敲定,如期举行,定远侯府再迎一次亲。
新娘虽是庶女,出嫁规格却与嫡女别无二致,甚至比某些高门贵女更高。这门亲事由陛下亲自促成,除了皇后添妆,陛下自己也给了好多赏赐,令人羡慕。
一如先前那样,侯府依旧不派喜帖,但前来恭贺的人依旧不在少数。
因为这次是太子亲至,代表整个皇室前来道贺。
朝臣们哪敢不来?幸亏大家风闻陛下作媒便立刻又备了一份贺礼。宋府也备了,心知侯府不欢迎自个,仅送来贺仪和宋老大人的致歉道贺手书,未敢进府。
定远侯看罢,把手书搁一边,收了礼,表示此事作罢。
“郡主,侯爷既已收礼,咱们再去闹好像不太妥当。”洛雁见状,悄悄与元昭密语。
元昭想了想,问道:
“之前让你找的老妪和混混,找得如何了?”
“听东堂回报,找是找着了,可惜被夫人身边的珊瑚姑姑瞅见了……”
他隔日再去找那些人,那些人已经不认账。不用审,八成是珊瑚姑姑从中作梗使他功亏一篑。夫人这是跟郡主卯上了,平日不打不骂,只破坏她的计划。
好让她认清现实,凡是爹娘不支持的事,她就做不到。
元昭不是滋味地撇着嘴角,但事实胜于雄辩。
“金水说,若郡主不急,他隔一段时日再到外边溜溜,雇个叫化子帮咱们寻人。”洛雁禀道。
隔一段时日,让夫人以为小郡主已经死心,不再紧盯着华桐院的家仆奴婢不放,东堂他们才好行事。
雇叫化子寻人,牵引夫人院里的下人跟着东堂他们转圈圈,自然无从破坏。
“让东堂他们不用找了,”元昭叹气,拖了这么久,她的满腔热血皆已冷却,“阿爹精神不好,医官们嘱咐要静养……便宜那宋府了。”
“诺,郡主英明。”洛雁如释重负,暗暗松了一口气。
侯爷因上次的事气得不轻,众侍卫同仇敌忾。可眼下,陛下亲临慰问,且替侯府另寻一门温厚人家。侯爷深感欣慰,好不容易这几日精神好了点。
今晚更是强撑精神,端坐高堂,等着一对新人叩拜。
可以想见,侯府未来的这段日子定然是一派喜庆。倘或郡主出去闹事,哪怕初衷是好的,一旦事情闹大让侯爷气急攻心,岂非得不偿失?
如今郡主肯放下,那是再好不过了。
今晚的侯府,一片欢庆,群臣纷纷向侯爷和太子殿下敬酒。侯爷则以水代酒回敬众臣,和颜悦色,浅笑晏晏。
而备受瞩目的太子凤丘,今年21,其貌不扬,但身姿高大挺拔,贵气逼人。他不似上回的三皇子那样携眷出席,他的太子妃在生下嫡长子后,病亡了。
如今他专心处理政务,替父皇分忧。儿女都是债,帝王家也不例外,丰元帝也在为太子妃的人选伤脑筋。
他今晚驾临侯府,元昭随父母长辈盛装出迎。看见她,太子凤丘讶然得很:
“你是阿昭吧?几年不见,长这么大了!听说你在外边吃了不少苦头。”
“蒙太子殿下挂念,臣女在边境有父兄的看顾,不苦。”直视太子是一种冒犯,元昭垂眸道。
“哦?几年不见,阿昭连太子哥哥都不肯叫了,看来是生分了。”太子揶揄道。
“臣女不敢,当年臣女年幼,不识礼数,不分尊卑才冒犯了殿下,望殿下恕罪。”元昭一板一眼道。
“恕你无罪,起来吧。”太子弯腰扶起她。
“谢太子哥哥!”元昭就势跃起,抬脸得意一笑。
这一笑,顿时拉近了距离。
太子殿下哈哈大笑,轻敲她的额头一记,道:
“这才对嘛。”
与刻板无趣的侯府贵女相比,他更喜欢当年那个天真无邪,不知天高地厚,成天追着内侍宫婢们嚷着要赏人一丈红的小姑娘。
知道今晚会遇见她,他特意带了礼物来。整整一盒的金银珠宝,给她拿着玩的。
在座官员见状,面面相觑,纷纷猜测太子此举的用意,莫不是看上侯府的小嫡女了?
太子对大家的心思了如指掌,忍不住笑了笑,对定远侯说:
“看到阿昭,本宫就想起她小时候的嗜好……”
原来,她小时候最喜欢那些晶莹炫目的珠宝佩饰,经常扯人家衣物上的珠子玩,包括他与其他皇子公主,甚至连进宫请安的命妇们也逃不过她的小魔爪。
她一个小屁孩,不懂尊卑,大家也不好对她怎样。
还好他聪明,每天让近侍随身携带彩色宝石,一旦被缠上就送她一颗。她每次玩腻了总会随手一丢,婢女内侍连忙捡起还给太子身边的内侍,隔日再送。
如此循环,省钱又省心。
“哈哈哈……”原来如此,众官员开怀畅笑。
捧着珠宝盒的元昭:“……”
有这样的事?她完全不记得了,梦里没见过。
婚宴进行到一半,太子率先离开,余等官员尽可随意。话虽如此,他一走,官员们也纷纷散席告辞了。
再说太子,回到宫中向父皇禀报今晚侯府的见闻。
“几年不见,阿昭长得颇像侯爷年轻的时候……”还掺揉着姜氏长相的一丝柔美,出落得越发俊俏,太子回忆今晚的一幕,“脾气也不像小时候的暴躁。”
“是啊,女大十八变,”丰元帝漫不经心地批着折子,道,“按她以前的性子,宋府早被她掀翻了。不过,侯府毕竟是千年世家,拥有良好的品德修养……”
加上侯府夫人的悉心教导,想长歪不容易。
“据儿臣观察,阿昭那小身板和八皇弟差不多,可惜不知身手如何。”老实讲,他认为元昭的精神比八皇弟的好多了。
或许是元昭在外边生活多年的缘故,精神劲足。
不似八皇弟,长年住在宫里养着,身娇肉贵,皮肤白皙得不大正常。明明能跑能跳,习武有模有样,却总是一副随时病倒的样子。
阿昭是个女孩,八皇弟像个病秧子。将星?刘太卜可能算错了。
第85回
季春尽,孟夏至,华桐院里桐花盛。一场小雨淅沥沥,遍地花泥。
雨水从屋檐坠落,形成一串串清透的水线,分外清凉。
“嗡嗡嗡……”
书房里,经过卓夫人几日的天籁之音洗礼,泼辣小郡主化身小淑女,凝神贯注地弹动琴弦,辨别音色。
琴体颤动,琴音松沉旷远,震人心神。配着雨声,仿佛自然万物之声尽在其中。
今日二哥休沐,府里的公子姑娘们也跟着休息,一家人安享天伦之乐。这是元昭提的建议,故而,今日不用到三娘的潭烟阁学艺,只需在自己院里练习。
初学者,多有不足,不成调。可听着心中愉悦,自得其乐。
外间小雨不断,檐下垂珠成串,廊下婢女仆从忙碌,如流水一般地在各院穿梭。
“郡主,”玳瑁从外边进来,“您要的点心来了。”
“拿进来吧。”元昭头也不抬道。
她身形不动,小手不停地拨动琴弦,聆听天音。玳瑁冲身后一招手,洛雁与武溪各自提着一个食盒进来,婢女银朱、碧环将之一一摆在案上。
华桐院的小主子最是省心,近身婢女的活不多。
这不,莲裳、芝兰一大早到各院去串门,找小姊妹们唠嗑,打听府外的消息去了。
等两位婢女摆好点心和羹汤,玳瑁和武溪招呼两名婢女离开书房,站在门外候着。等闲杂人等散了,元昭方停下手来,起身,来到案前用力闻了闻,赞道:
“好香!你俩什么时候才能学到这手艺,本郡主便别无所求了。”
“郡主就别为难我了,”洛雁语含无奈,“我的厨艺能填饱肚子便知足了,做厨子也讲究天赋,属下实在无能为力。”
元昭嘻嘻地笑了两下,并不苛求。一边吃,一边听着洛雁的低声汇报:
“侯爷已经好了七八分,伤重是假象。”
短短几句话,包含着许多内容,总结为:朱寿是个厉害的。能在医官们的眼皮底下作假,实非常人可比。
而且,侯府的医官已经不是同一批,老资历的医官皆在此处轮过值,得出的结果依旧是:侯爷长年出征,遍体鳞伤。内外积伤成毒渗入肺腑,见风就倒。
武试的初试已在各州郡展开,他若想出席孟冬的殿试,必须静心调养。
陛下得知后,派了一名医官长驻侯府专门为他调制药膳。
因此,府里众人很是担心侯爷的身体。包括元昭,她前几日把洛雁调到后厨,让她跟在陶老倌、朱寿的身边学厨艺,实则打听父亲的真实情况。
得知无恙,始得安心,继续练琴。
洛雁继续留在朱寿身边,季管事提议的。当然,明面上依旧是学厨艺,学做闽城的点心,哪怕朱寿做的不怎么好吃。
可他医术好,若能指点一二,洛雁受用无穷。
吃完点心,元昭继续弹棉花,啊不,弹琴,享受她的天籁之音。有武溪守在屋外,玳瑁叮嘱银朱、碧环好生伺候着,自己去北院向姜氏汇报郡主的日常。
自从侯爷病倒,姜氏极少回到东院,日常多半在北院。
今日也是,不仅四位夫人都在,世子、世子妇带着一双儿女前来北院探望。长孙知道祖父病了,担心得很,为了让他早点康复,小娃儿在榻前又唱又跳。
背诵诗歌,童稚的小模样时常逗得长辈们哄堂大笑。见祖父笑得开心,他便拍着小手掌咯咯咯地跟着笑,声音清脆。
玳瑁进去,如实向主子们禀报小郡主今日的表现。得知她弹得像在弹棉花,众人再次开怀大笑。
笑声止了,卓姬温温柔柔地替元昭开脱:
“郡主是初学,难得她年纪小小便有此耐心。想起当年,无暇被妾身拿着鞭子在旁边督促才肯学。郡主如此自律,将来必能青出于蓝胜于蓝,大家莫要笑她。”
这一点,侯爷与姜氏从未怀疑过,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等玳瑁离开,凤氏也说起自己的六郎叔达。叔达来信了,他们仍在途中,未到东郡。他在信上告知父母自己在沿途的所见所闻,羞愧他以前的孤陋寡闻。
“叔达说扶县那边发大洪水,难民无数,哀鸿遍野,朝廷这下恐怕又得伤脑筋了。”凤氏聊起儿子的见闻。
“朝廷自有对策,咱们府也该出一份力。”姜氏道,提醒世子妇,“管氏,你派人告知如兰和无暇,从公中拨出一些银钱来,等朝廷下令便拿去捐了赈灾。”
这是京中贵人们的惯常作法,侯府并非独一份。而且,侯府每次皆是响应号召才掏钱,从不主动冒尖,不算抢眼。
“媳妇这就去。”管氏起身行礼道。
孩子们渐渐大了,经常跟父亲玩,也乐意和祖父、祖母们戏耍玩闹。相信再过一阵子她就能脱身了,然后从四姑娘、五姑娘的手中接过管家事宜。
管侯府的家当,可一点儿都不容易。
喏,此时此刻,四姑娘、五姑娘和公子妇严氏正在前院的偏厅算账本。严氏是万万没有想到,她刚过门不久便能插手管家之事,虽是辅助也足够她惊讶的。
要知道,她的娘家严府即便待人宽厚,但也没有新妇掌家的道理。她的两位嫂嫂过门三年了,至今还在祖母、婆母跟前侍候着。
侯府倒好,堂堂的千年世族,居然除了晨昏定省,侍候婆母之类的根本用不着。
嫡母喜静,不习惯有人在她跟前晃来晃去,早晚请完安就可以走了;夫君的生母远在长公主府,索性连晨昏定省都给她免了。
她:“……”
众所周知,严府的诸位姑娘里数她嫁得最差,却无人相信她过得最好。除了夫君待她冷淡些,日常过得最是轻松,哪怕这种日子是短暂的。
果然,世事并非圆满,有得终有失。
本来,她为自己夫妻相敬如宾的相处模式感到非常失落,直到嫡母让她接触管家事宜,看到账本,方意识到那点失落不算什么。
“两位妹妹,”严氏看着账本,神色犹豫,语气结巴,小心谨慎道,“或许嫂嫂看错了眼,会错了意,府里的公中银钱是……从各院主子的收成里……扣的?”
不知她是否记忆错乱,好像在娘家严府时,除了当家的,其余各房主子都有银钱可领。
怎么堂堂侯府……
哈哈,四姑娘、五姑娘闻言一愣,随即抿嘴窃笑,俏皮地一齐点头:
“是啊。”
没办法,甭看侯府气派,实质上日子过得紧绷绷的。毕竟被抄家没产过一回,侯爷除了俸禄,再无别的收入。
府里的开支,全靠各院夫人的嫁妆收入在支撑。
一家人嘛,当然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共同撑起定远侯府这块牌面。领月钱?那是下人们才有的事,主子们努力寻路子赚钱吧!顶多让下人跑腿便是。
严氏:“……”
这这,这个家不好当啊!
第86回
别的府第,掌家权是后宅妇人们手里的香饽饽,争得头破血流也要当家。
最初,她以为侯府的后院也是如此,嫁过来之前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决心往后婆母说什么是什么,让谁管家都行,她绝无二话,躲在后院静观风云色变。
哪曾想到,侯府竟是这般局面?都想当甩手掌柜。
无奈的是,除非府里出大事,需要主母姜氏出面。否则,府里一应的繁琐杂务皆由新妇掌管处理。
想当甩手掌柜?那只有改嫁了。
当然,侯府是个很有人情味的地方。
别的府第,当家人有银子可贪;在侯府,谁当家,谁不用往公中掏份子钱。毕竟是个做牛做马的活,自带“粮草”就算了,还要交份子,那就太过分了。
主母仁慈,免了当家人交公的份子,但嫁妆自负盈亏。还要把府里的杂务处理妥当,不许找借口偷懒。
严氏:“……”
难怪,她过门的头三天看到大家衣装簇新,过后,全府上下皆衣装简朴。姑娘们更是素面朝天,头上顶多插一根木簪子,虽然雅致,终是缺了华贵之气。
她原以为,这是世家大族特有的低调素雅,实则内里骄贵奢华……看这府邸的雄阔构造,室内的布置和摆设,确实有此特色。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其中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穷”闹的。
谁又能想到,威名赫赫的北月氏男子,居然是靠后宅的一群女人养着。
“嫂嫂莫怕,”两位姑娘心思灵敏,看到三嫂嫂表情微妙,连忙解释道,“其实除了父亲,母亲和郡主妹妹出了大头。其余各院出的是小份子,影响不大。”
主母舍不得从公中出钱给大家做衣裳,但各院自己的小金库爱怎么花都行。
只是,各院主子节俭惯了,除了儿郎们和小郡主须衣着光鲜外,大家舍不得大手大脚的。倒把三嫂嫂吓坏了,脸色渗白,两位姑娘愧疚之余又觉得好笑。
“呵呵,”严氏脸上浅笑吟吟的,真实想法不形于色,“让妹妹们见笑了,嫂嫂并非舍不得。只是初次接触,有些愕然罢了。”
“不怪嫂嫂惊讶,”四姑娘如兰嫣然道,“我曾与别府的淑女们聊起过,方知掌家的不易。然妹妹浅薄,认为各有各的好处……”
别府的掌家权虽有诸多便利,却非唾手可得的。多少贵女贵妇因实力不足,死在各种阴私歹毒的手段之下?
“可不是,我阿娘说,她们就是太闲了,不似咱们府,光操心自己的铺子经营不好、庄子收成不好就耗尽了心神,哪有心思争掌家权?”五姑娘接话道。
侯府虽穷,处境堪忧,可那是男子该操心的事。她们女子只管齐心协力挣钱,确保夫君孩子不饿着冻着就行。
各司其职,各尽其能,共度难关。
“两位妹妹豁达,嫂嫂自愧不如。”严氏笑道,“将来还望妹妹们多多指点才是。”
“嫂嫂客气了,”如兰温婉浅笑,“我们姊妹鲜少出门,难免目光短浅,日后凡有怠慢之处还望嫂嫂体谅,加以指点,让我和妹妹们不至于在外边闹笑话。”
她住在长公主府,不必和嫂嫂们相处。说这番话,是想让三嫂像二嫂那样善待家中姊妹,别无他意。
“都是一家人,莫说这些见外的话。”严氏心中了然,自不会推托。
嫁夫随夫,她既已嫁入侯府,自当荣辱与共。所幸,祖父让祖母、嫡母看在侯府的份上,多给她备了些嫁妆。正如两位小姑所言,只要经营得当,饿不着。
若想活得体面些,舍得掏钱即可,不是什么大难题。
“对了,妹妹,为何长辈们唤郡主时喊的是大名?”严氏真心不解,“郡主无字?”
“怎么可能?”两位姑娘对望一眼,同时摇头,“但其中原由我们也不知,反正我等要尊卑分明,唤她郡主;别的,长辈心中自有计较,我等不曾多问。”
严氏见她们一脸茫然,不似作假,点点头不再多问。
三人正说着,管氏也来了,偏厅里顿时热闹起来。管氏和严氏才是侯府未来的掌家人,五姑娘是协助与学习如何管家。
有管氏在,四姑娘如兰见没自己的事了,欣然辞别众人,到北院去见母亲和阿娘。
按规矩,等三嫂对管家一事完全上手后,她就不必留在侯府操劳了。阿娘凤氏亦然,长公主府有府官约束监督主子们的礼仪和规矩。
这阵子,她和阿娘日日往侯府跑,是因为父亲伤重,府官才没有阻拦。再过些天,无论父亲的伤势好与坏,她们俩都得回长公主府待着,轻易不许出府。
这没什么,她已经习惯了。与二嫂来到北院,得知父亲已经躺下歇息。二哥带着儿女返回院里,凤氏想和儿孙多些相处便跟去了,三娘、四娘也各自回院。
此时的北院,只剩下母亲姜氏在倾听医官的叮嘱。如兰上前行了礼,唤了母亲,而后乖巧坐在一边旁听。
等医官详述完,已经是一柱香的工夫。
等他离开,姜氏屏退旁人,目光温和地望着四姑娘,“兰儿可是有话要跟母亲说?”
“是呢。”如兰起身屈膝,浅显笑道,“母亲慧眼。”
“行了,知道你嘴甜。”姜氏笑道,“说吧,何事将你困在母亲这儿?”
亲娘在,她不去,必是心中有事。
“母亲,三嫂嫂刚进门,对府里的管家方式不太适应。二嫂嫂平常又有一双儿女要牵挂分心,难免有些方面顾全不到。望母亲多多留神,勿出了岔子才好。”
托母亲和阿娘的福,如兰熟读诗书典籍,在外又与贵女们打过交道,多少能够理解侯府的尴尬处境。
她与六弟受长公主府的庇护,侯府的兄弟姊妹们头上却顶着一把利刃,随时有刀斧加身的危险,不得不处处谨慎,小心提防。
三嫂出自严府,严府的老太爷是当今太子太傅,不得不防。
“好,母亲知道了,这阵子辛苦你和小五了。”四姑娘的细心和手足之情,让姜氏颇觉欣慰,“你三哥的亲事已了,接下来,你的亲事也该提上日程……”
顿了顿,缓声问道:
“婚姻大事,本该是父母之命。但母亲今日想问问兰儿,你心里可有意中人?”
若有,她做嫡母的尽力替这孩子争取一下。
如兰是女孩,与三郎长嘉不同,女儿家的名声经不起折腾。
第87回
如兰羞赧地垂下头,咬唇想了半晌,最终摇头。
她倒是想有,可她真的没有啊!总不能杜撰一个出来。京中贵族子弟虽多,长相也不错,可他们提起侯府时的态度相当轻蔑,一脸不屑。
她是侯府之女,与他们岂是良配?
这么一想,绮念全无。
然而,她终究要出嫁的,花落谁家,得由阿娘、由陛下指定。经过三哥一事,阿娘对皇家是感恩戴德,指望着皇家肯再给她的女儿指一门当户对的亲事。
嫡母若插手,随时可能与阿娘产生矛盾,使两府的情谊遭遇撕裂。
别说母亲,哪怕父亲出面也无法阻挠阿娘的决心。
“母亲不要为我忧心,正如郡主妹妹所言,心安即是归处。无论嫁与谁家,女儿自当恪守本分,侍奉翁姑,勤俭持家,不给咱们侯府丢脸。”如兰恭谨道。
“你能这般想自然是好的。”姜氏点点头,温声道,“但也要记住,无论将来定了谁家,你永远是定远侯之女,圣上是你的舅舅,你是有倚仗的,明白吗?”
勿因自己的出身觉得低人一等,任婆家欺凌。
“嗯,女儿定将母亲的话牢记于心。”如兰乖巧道,屈膝行礼,“母亲,女儿即将随阿娘回公主府,出来不易,想去二哥的院里看看侄儿侄女。”
“去吧。”姜氏扬手。
如兰再行一礼,转身而去。
姜氏看着一抹袅娜纤巧的背影渐行渐远,感慨万千,对旁边的珊瑚轻道,“凤氏的几个孩子品行端正,叫人羡慕。”
“夫人您也不差。”珊瑚笑了。
“你不必安慰我,昭儿但凡有如兰一半的稳重,我这心就安稳了。”提起女儿,姜氏长叹,凝望室外的雨帘,“她性情刚烈,稍有不慎即惹出祸端。倘若她大哥尚在……”
“夫人,”听她提起大公子,生怕触景伤情,珊瑚连忙温声打断,“有世子和三公子在,一样能护她周全。”
姜氏定了定神,认命般苦笑了下,在珊瑚的挽扶下,到北院的东侧室小憩片刻。
待到未初,女儿院里的碧环、银杏、北临和一些管事们就该过来了。这些人是她为女儿培养的得力帮手,专替女儿打理嫁妆田铺和小财库的。
无论女儿将来被许给哪户人家,有他们在,断不能被婆家欺负了去。
当然,以女儿的个性,能欺负她的人不多,未雨绸缪罢了。
女儿不及四姑娘命好,有凤氏作靠山;也比不上小五,那游长庚是个能干且知道感恩的,能给小五倚仗。
昭儿虽为嫡女,终身大事却只能受皇室摆布。
郡主这个头衔看似光鲜尊荣,实际上,由于她的姓氏,它带给她的只有不可推托的责任。
每每想到这里,姜氏便忍不住轻声咳两下。
“夫人,您又多虑了。”珊瑚无奈相劝,“不如,趁医官在,让他们过来给您看看?”
“不用了,”姜氏摆摆手,慢慢躺在榻上,“季五又不是没看过,按以前的方子煎些药汤给我喝了就好。”
生孩子时,险些拼了她这条老命;孩子一出生,她就被送出宫来,母女分离;好不容易孩子出宫归家,转眼又被拐跑了;桩桩件件,于她都是致命的打击。
后来,得知孩子找到了,生怕侯爷认错,反而耽误救女儿的时机,她拖着病体乔装打扮一番,日夜不停赶赴边境认女。
看到孩子安然无恙,她松了一口气,在边境让季五和洛医官给她看了一次病。
等悄悄赶回京城,经过悉心调养,使她的身子终于恢复如常。只是不能多思多虑,以免引起咳嗽。倘若久咳不止,定会引来百病缠身,那便神仙也难救。
神仙?姜氏昏昏欲睡时,眼前不经意地掠过那个叫朱寿的厨子……苍天怜悯,让这么一个岐黄圣手来到侯爷和女儿的身边。
她,虽死也无憾了……
可惜,她没死,小憩片刻醒来,吃过一些点心。待到未初,卓姬、兰姬前来侍疾,姜氏则回东院接见田铺的管事们,开始商讨夏季田耕和铺子经营的利弊。
另外,女儿的俸禄也被她拿去购置田庄了,并在外地购置宅子和铺面。以女儿的名声,在京城开铺不划算,容易被人假公济私出手整治,必须走远点。
她能为女儿做的,也就这点了……
“啊哧!”华桐院,正在朗诵诗书的元昭打个喷嚏,揉揉小鼻子,“谁在骂我?”
“不是有人想你吗?”
八姑娘芳沁坐在廊下吃着点心,一边晃着小短腿,想起某人以前说过的话,便怼了一句。
“八姊,你不用做功课吗?”见她如此悠闲,元昭心理不平衡了。
“我又不是你,”这个嫡女,八姑娘直言道,“就算我满腹诗书,也嫁不着高门大户,何须那般努力?识字便可。不然,学得越多心气越高,反而不快乐。”
像七哥那样多好!七哥说他将来要当个无忧无虑的山野樵夫,知足常乐。
她也一样,天塌下来有兄姊和郡主妹妹顶着。
“啊哧!”某人又打了一个,啪,气得炸毛砸书,“这次肯定有人在骂我!我招谁惹谁了?我连门都出不去!”
岂有此理,困在府里还被人骂,简直没天理!
唉,八姑娘瞅了气呼呼的某人两眼,摇头叹气。九妹妹这郡主当得,忒没形象了。
“啊哧,啊啊哧!”
唔?!!八姑娘被点了穴道似地,手拿点心一动不动,默默斜睨:
“……”
这次,又是什么名堂?
廊檐之下,元昭双手环抱在胸,盘腿坐在廊沿边,小脸严肃望着远方,若有所思道:
“唔,我有一股不详的预感……”
“你要生病了。”八姑娘善意提醒。
“呸。”轻轻的,温柔的。
当然不是,她非常肯定以及肯定。
……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华桐院,做完早课的元昭换上新衣裳,腰间垂挂一枚水墨青花的玉连环,晃晃荡荡地去北院向父母请安。
父亲的伤仍不见好,令她很是担心。
倘若是装的,她会给阿爹一个大写的佩服。竟能装那么久,换作是她,顶多半个月!她一边吐槽,一边乖乖地给父母请安,然后坐在一旁等别人给她请安。
刚请完安,长公主府那边派人前来禀报一则喜讯——
“什么?!我四姊姊被指给吴督军那厮的嫡次子?!”元昭惊乍而起!
这哪是喜讯?!这分明是噩耗啊摔~!
第88回
不是冤家不聚头,当实力不足时,千万不要轻易讨厌一个人。
否则,他/她会以各种身份出现在面前,让人无可避免,像吞了死老鼠般恶心。
元昭便是这种情况,被气炸了,离开的时候随手把父亲院里的兵器架砸了。她不是故意的,一时手痒难忍,拿起一件兵器胡乱挥几下,没把力度控制好。
哗啦一阵臣响,让前来请安的兄姊们看得目瞪口呆。
姜氏:“……”
扶额,恍惚记得自己生的是女儿?是吧?还是她老糊涂了?把儿子当成女儿养?
虚弱的侯爷歪在凭几上,闭目,缓声道:
“脾性还是这么大,没长进。”
“郡主这回是气狠了,”三哥最了解她的郁闷,笑道,“她记恨吴督军当年的取笑,一直惦着要去复仇。可惜计划有了,一直未能如愿。”
“哦?”管氏略好奇,“吴将军如何取笑?”
世子去上值了,每天是她带着两个孩子前来请安。以前,众人请完安便各自回院。自打郡主回来以后,府里的气氛温馨了许多,不似以前那般生硬冷淡。
比如此刻,请完安也不着急回院了,留下来听听大家的八卦。
“不怪她生气,”三郎直言道,“那吴督军一把年纪了,嘴上没把门,经常当面嘲笑阿……啊郡主长得不像爹娘,小孩子嘛,记仇。如今忽然成了亲家,她不憋屈才怪。”
有高堂在上,他说话得注意分寸。
那吴督军嘲笑嫡妹的话比他描述的更恶毒难听,只强调她不像爹,明显是在暗示姜氏不忠,这才是阿昭当年气得要毒死他的原由。
如今成了亲家,估计她得气好久了。
“真是个老不修!”管氏恼嗔一句,而后担忧,“这成了亲家,以后难免有来往,郡主这脾气……”
能忍得住?
三天两头被气炸毛,难受的最终还是郡主自己。以她的武力,万一哪天憋不住动了手,岂不成了仇家?
都是武侯世家,一旦打起来,那绝对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正好让她尝尝世事难遂人愿的滋味,免得她孤傲自大,以为天下人都得绕着她转。”姜氏没好气道,“撇开这点子私怨不谈,吴家确实是不错的门第……”
是门第,至少符合凤氏嫁女的最低要求。
“门第是不错,长得也一表人才,可那人品……”作为侯府的三公子妇,严氏硬着头皮刷一波存在感,奈何有些话不大中听,她怯怯地面对众人的目光,道,
“郡主会不大喜欢……”
那嫡次子吴观,字得道,是个毒舌的酸儒才子。
酸儒,是指他说话总是文绉绉的,经常做一些狗屁不通的诗句彰显才华。与之结交的尽是那些自以为怀才不遇的读书人,为讨好吴家,夸他是个大才子。
久而久之,他这个大才子的名号广为人知。
不管外人信不信,反正吴家是信了。一家子粗人,难得出一位大才子,简直光宗耀祖!吴督军在京时,曾经想到圣上面前给他家这位大才子讨个官儿做做。
父亲的一番苦心,被吴观义正辞严地拒绝了。他说要靠自己的实力平步青云,绝对不靠老子升官发财!
此言传扬出外,博得赞声一片。怎么传出去的?当然是他自己说的。
经常和一群年轻学子流连茶楼酒肆,写了近百首玩世不恭的风.流艳词。还异想天开,满嘴胡言地说以他们的才华,若流连野外,必遭那千年狐妖入帐来。
噗,严氏的一番话让大家啼笑皆非。虽然很不应该,那毕竟是四姑娘未来的夫婿,可实在忍不住。
看着年轻一辈笑得没心没肺,侯爷和姜氏唯有相视一笑,一丝苦涩跃然其中。
到了晌午,姜氏坐着马车到那显赫之地长宁街走了一趟。长公主府大门敞开着,凤氏不顾府官的抗议,亲到门口迎接。
“到您府上,当以您为尊,下次莫要亲至,臣妇担当不起。”姜氏瞥见府官的一脸不愉,便对凤氏温言相劝。
“你理他作甚?”凤氏也瞥了府官一眼,“侯爷不适,我能忍着少去侯府已是最大的让步。在侯府,你视我如姊妹;在我府里,咱俩难道要受外人管束?”
仿佛这长公主府不是她的,而是府官给她的恩赐,早就互相看不顺眼了。
她跟皇兄提过多次,让撤走府官。皇兄不肯,说历朝历代的公主府都有府官在一旁提点规矩礼仪。凤氏一族执掌江山不久,更应该接受古时礼法的熏陶。
几代之后,那份礼仪气度已经完全融入到骨子血脉,才能自然而然地养成一股王族气派。
即便她是嫁出去的长公主,亦不能免俗。更要以作身则,为小辈们作出榜样。她这才勉强接受府官的存在,选择性地听从,不如她心意的规矩一概不听。
话虽这么说,当两人回到正堂时,姜氏把凤氏推回高位,自己毕恭毕敬地向凤氏行了一个大礼。
一旁的府官见状,神色稍霁,微不可察的哼了声,心道:算她识相。
“姊姊今日来,可是为了如兰的亲事?”等她行完礼,凤氏把姜氏带到后院的亭子里饮茶。
眼看要到仲夏了,晌午时分,在外边走动有些炎热。
而此亭立于池塘的中央,四面青荷环绕,赏心悦目。一阵轻风拂来,清清凉凉的,留下一缕荷香。
“正是,侯爷和我想问问妹妹,对这桩亲事有何看法。”姜氏坦言道。
“能有什么看法?”被自己猜中了,但凤氏不想隐瞒,道,“这已经是最好的人选……”
京中的权贵弟子无数,能入她眼的有好几个。可惜她去恳求皇兄赐婚时,皇兄告诉她:
“京中想让阿彦死的人很多,幸亏他克己守礼,不曾被人抓住把柄。你此时把女儿嫁入他们府里,岂不等于让她去送死?她女儿惨死,阿彦能忍住脾气?”
定远侯一旦出手为女报仇,那些朝廷重臣必能从中找出一丝错处将他处置了。
“为兄我虽为帝王,有时候也不得不听众臣的……”
从先帝年间,到丰元年间,他为了保下定远侯已经心力交瘁。倘若妹子一意孤行要把女儿嫁入高门,他可以赐婚,但不保证她女儿幸福安然,自己取舍吧。
凤氏无奈,让皇兄指个人家。丰元帝想了想,选了吴家。
吴家与叔叔庆王是姻亲,绝对忠于皇室。凤氏乃是长公主,谅他吴府也不敢慢待如兰。
第89回
凤氏听罢皇兄的话,除了期盼女儿有一个安稳的归宿,哪里还敢图什么?
“吴家那孩子的品行,我已派人打听过。虽有些心高气傲,倒没什么大毛病,年青人嘛,且长得相貌堂堂。等成家立业,做了爹,那性子自然会沉稳些。”
到那时,女儿的好日子就来了。
说实话,未来女婿的德行在同辈人之中不算太差。虽有美人于居室红袖添香,却无小妾无外室;虽经常流连教坊赏乐,听画舫艳唱,可他从不涉足倡馆。
说明他注重礼数,尊重未来的正妻。
又是皇亲贵戚,其父深得圣宠,可一生衣食无忧;夫婿有才,前程不愁。有夫如此,已是女子的福分。等生下一男半女,后福深厚,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我知道,昭儿和吴家有些不快……”凤氏瞅着姜氏,欲说还休。
家仆前去侯府报喜,并把府里众人的表情禀告于她,知晓元昭当场炸毛的反应。砸兵器架是后来发生的事,那时家仆已走,因而错过,凤氏自然不知道。
侯爷重视嫡系,元昭的心情,直接影响自己女儿在侯爷心目中的地位。
“小儿脾气,何足挂齿。”姜氏不以为意,“倘若如兰过得好,昭儿也会欢喜的。她那嘴硬心软的脾性,你不是不知道。”
那倒是,凤氏顿时宽心。
眼下,除了六郎叔达,她的几个儿女都有了归宿。凤氏心情甚好,差点脱口而出问起姜氏之女的亲事。猛然想起,元昭不仅订过亲还退过亲,不算美满。
姜氏是个命苦的,何苦挖人疮疤?于是,凤氏换了其他话题。两位母亲正在闲聊,四姑娘如兰午休起来,闻知嫡母来了,连忙过来拜见。
作为当事人,不免被人打趣几句。
见如兰言语间充满对未来的期盼与羞涩,和世间的待嫁女子一般无二。姜氏不多说什么,和凤氏颇有默契地相视一笑,唉,青春少艾,哪个不是如此呢?
她们都是这么过来的,未来过得好不好,要靠各自努力经营。
就连侯爷也不敢保证,他给儿女们找的是否良人。尽了心力,余下就看她们的命了,做父母的无法护她们一辈子。
姜氏在长公主府逗留一个多时辰才返回侯府,将凤氏娘俩的意思讲给定远侯听。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翌日一早,赐婚的圣旨分别到了侯府和吴府。即便吴督军仍在边境驻守,有当家主母在,两家人正式开始行纳征之礼。走完流程,婚期定在明年的春季。
毕竟年纪都不小了,如兰19,吴府的嫡次子已经20。与两人同年纪的人,基本已经做了爹娘。
帝王赐婚,元昭纵然不喜也只能接受。
她人微言轻,除了每日把自己关在华桐院练功撒气,别无他法。至于她自己的亲事,说实话,从未担心过,她相信自己这朵野花无论落在谁家都能自在(称霸)。
有时候,她也好奇自己的归宿。
兄姊们皆已终身有靠,余生有了着落,接下来就轮到她了。只可惜,姑父陛下迟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害她白期待一场。
她今年九岁了,之前受伤,有陛下旨意命她在府里好好调养,外人不许打搅。
迄今为止,果真无人递帖子邀请她出去长见识。换作别家,爹娘早就急死了。在京里,凡是品德高洁之贵女多半在七岁左右就被人订了,何况她已经九岁。
而定远侯丝毫不担心女儿嫁不出去,贵妇们也不曾听闻姜氏有着急的迹象。倒是卫将军曲广平的府上传出风声,欲为他那长女曲大姑娘说亲。
风声一传出,曲将军和其夫人顿时觉得世间清静了许多。
昔日的亲朋,同僚,故交好友,统统不知躲哪儿去了。自春季到仲夏,府上愣是没接到一张帖子。
他们成了亲朋好友避之不及的对象。
把曲家的当家夫人气得,成天在府里捂住心口生闷气;儿女们更是怨声载道,说世人都在取笑她们;若非宫中差事要紧,连曲广平都想请假回府里避一避。
等风声过了再冒头,太丢脸了有木有!
“老爷,你赶紧想想法子,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曲夫人着急上火,在府里追着曲将军转。
“你当我想留啊!”曲广平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猛然站定,回头瞪她,“你是主母!哪有儿女婚嫁要我这做爹的来操心的?女儿嫁不出去你的责任最大!”
“凭什么?!她又不是我生的,更不是我养的!”曲夫人气得甩帕子,不顾形象地指着他嚷嚷,“我不管!明年她要是订不了亲,我就送她去观里修行!免得影响她妹妹们的名声!”
嫁不出去的女子必是缺德之人,若想安生活着,唯此一途可行。
“随你!”曲广平气哼哼地扔下这句,刚要甩袖而去,忽又转身,捏着胡子道,“要不你去打听打听,定远侯府七郎的情况?”
“用得着你提醒?我早去问过了,人家有自知之明,早早定了自己府里的一名女卫作未来的七公子妇!”曲夫人说着说着,伤心了,甩着帕子呼天抢地,
“天哪!造孽啊!连侯府庶子都瞧不上她……”
把曲广平一口气噎在胸口,不上不下的,特别难受,转身就走了。
不远的回廊尽头,一道庞大的身影藏在拐角处,咬牙含泪,最终忿忿然地离开父母的院子。
……
仲夏,定远侯的伤好了许多,但身子虚弱无力。陛下传来口谕,赐他去九安山避暑静养一段时日。
九安山乃皇家别苑,除了皇亲国戚,只有朝中重臣才有福分到此一住。定远侯收到旨意,却上了一道折子,恳求陛下准许他携同家人去丹台山修身养性。
陛下问原由,他说:
“昭儿长在乡野,不懂礼数,恐对住在别苑的皇子皇孙们有所冲撞。臣想着,趁在京里休养生息,将这小孽畜带在身边好好管教,以免将来出乖露丑,贻笑大方。”
一番慈父之心,陛下深以为然,便恩准了。
只有寥寥几人知道,其实那日杨美人正好去殿前奏请,让八皇子和他的师父到九安山避暑。仲夏了,八皇子身子弱,受不了那份炎热,吃不饱睡不香的。
可能是天意吧,但凡定远侯的折子早到一点,丰元帝定要驳回的。正因晚到,皇帝想着儿子好不容易强壮了些,又可能是未来的将星,当然是有求必应。
虽是帝王,一颗爱子之心犹胜过谋算,便顺势准了定远侯所奏。
第90回
既然八皇子去了九安山,身为疑似将星候选人之一的元昭,当然不能出现在那里,以防有所冲撞。
“陛下,为何恩准他去丹台山?”入宫商议朝事的孟丞相闻知此事,疑惑道,“九安山守卫森严,环境清幽,最适合定远侯休养,何须回归旧地睹物思人?”
将一头猛虎关押圈禁,朝臣们方能安心。
丹台山,原是定远侯的故居,被先帝抄了。后来立了战功,被今上赐还了。
这些年来,他战功赫赫,却赏无可赏,又不能不赏。便挑一些曾经属于他的东西,赏还给他,以免被世人误以为他苛待降臣。
既堵住悠悠众口,又能彰显新朝对旧朝后人的宽仁。
“是啊,陛下,把他困在九安山,与世隔绝岂不更好?”赵太傅附和道,“倘若他是真病,正好静养;若是假病,怀有二心,被困九安山他插翅也难逃。”
陛下终于要动手了么?除此大患,凤氏江山才能安枕无忧。
“啧,”丰元帝无语抬头,瞅瞅两人,“你们啊,就知道杀杀杀。可曾想过,除了他,我朝还有哪位将军能所向披靡,战无不胜?若能找到一位,朕便依了尔等。”
“陛下有惜才之心,老臣等也明白。然人无伤虎意,就怕虎有害人心。难得这头猛虎成了病虎,陛下切勿心软,错失擒虎之良机。”
定远侯的英勇令叛臣与外邦闻风丧胆,他的存在又何尝不是令朝臣坐立不安?
“擒虎易,问题是还有谁能替朕抵挡外邦那些豺狼虎豹?”丰元帝隐隐恼怒,“纵观朝野,居然找不出一个能有他一半本事的将领。处决了他,难道将来要朕亲自领兵出征不成?”
哪怕他亲自出征,也做不到逢战必胜!回想当年,无论他如何的英勇,在北月彦的跟前也顶多是名副将!
做人要有自知之明,北月彦有,他也有。
唯独这些朝臣自信得很,以为自己看不到潜藏其中的危机。总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先把危机处理了再说。
却没有想过,万一前边无路呢?连半成把握都没有,他能听他们的拿凤氏一族的江山作赌注?不错,他让定远侯去九安山,本意就是想试探伤势的真伪。
此事,他和赵太傅是不谋而合的。区别在于,赵太傅心存杀机,而他是为了敲山震虎。
丹台山与九安山并无区别,届时,他会派一队禁军以保护定远侯以及家眷为由,围守于山脚。只守不拦,任由侯府众人自由出入,暗中派人跟踪调查即可。
另外,离丹台山不远便有一支五千人的禁卫在此驻守。一有风吹草动,禁卫军去的速度也快,比九安山近多了。
再说,定远侯若有二心,让他回到自己的地盘反而胆壮,指不定弄出点小动作来。
朝廷只管等着便是。
说实话,他不希望定远侯有二心,凤氏的江山表面太平,实则暗流涌动。心怀不轨的人无不期盼他能处死定远侯,武楚少了一名猛将,不天下大乱才怪。
卸磨杀驴是必然的,但目下还不是时候。
……
丹台山,山上有一座道观,是定远侯年轻时用来接待四海方士,求仙问道用的。后来国破族散,被新帝抄过一回。直到丰元年间,今上才把它赐还给他。
得到陛下恩准,定远侯派人先到山上打扫和布防。这次出行,他只带姜氏和元昭,还有相应的仆从,其余人等留在府里。
四姑娘、五姑娘明年要出嫁了,各院夫人忙得很,即便随行也心不在焉。
至于北月三郎,自成亲以来,便一直两耳不闻窗外事,专注苦练,力图考取功名。他是随父上过战场的青年将领,直接跳过乡试、会试,备战孟冬的殿试。
夫君勤恳有上进心,作为妻室,严氏本该很高兴才对。偏偏事与愿违,每次送夫君出门,她总在后边欲语还休,忧心忡忡。
这天的晌午,她与二嫂管氏对完账册,腰酸骨痛,无精打采地准备回自己院里歇个一时半刻。
不成想,在半途遇到侯府的小群主,她依旧是一身左边绣有淡蓝花枝纹的白衣,右手捧着一个油纸袋,津津有味地边走边吃着袋里的零食。
“郡主,”严氏向她行了礼,讶异地瞅着她手中的纸袋,“郡主吃的什么呀?”
炸的,很好吃的样子。
“芋条。”元昭答道,往她跟前一递,“三嫂要不吃一根?”
严氏挑眉,仔细一辨认,果然是用芋头沾了面粉炸出来的一根根。上边还撒满辣子粉,闻着有些刺鼻,赶紧摇头,谢绝她分享美食的好意。
她不爱吃辣,等哪天做一份不辣的尝尝味道。
“郡主好心思,我在京城从未见过这种吃法。”严氏笑道,“群主可愿告知配方?改日我与二嫂到母亲跟前谈谈,将之用在酒肆,一切进账府里平分,如何?”
“可以,你找陶老倌要便是。”元昭点头,低头瞅瞅纸袋里的芋条,郁闷道,“我想做薯条,可惜我朝没有土豆!”
“土豆?”严氏疑惑。
“梦里见过的一种薯类,比芋头好吃。”
哦,原来是小孩子做的白日梦,严氏恍然大悟,不再追问:
“眼看就要去丹台山了,群主的行装可曾收拾妥当?要不要嫂嫂帮忙?”
“不用,阿爹说这次是让我上山修行,并非去那里享福,不用带太多东西。”元昭豁达道。
见她如此洒脱,严氏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府里就数小郡主活得最自在,仿佛不知人间疾苦,偏偏又一直在吃苦。
“三嫂嫂,我方才见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可是遇到什么为难之事?”元昭蓦然问道。
唔?严氏愣了下,随即无比尴尬,呵呵两下掩饰自己的失态:
“没有,多谢郡主关心。”
元昭见她笑容微苦,想起三哥对她的态度,心生恻隐:
“三哥一向待人温厚,然对家族命运心存悲观之念,后遭宋氏贱婢逃婚羞辱,难免心情不畅。但绝非另有所属,更不是有意冷落嫂嫂,望嫂嫂包容体谅。”
严氏没料到她会说出这番戳心窝的话,一时心潮起伏。好不容易平复心绪,略显狼狈道:
“郡主有心了,嫂嫂并非质疑夫君的为人。”
“那你为何闷闷不乐?”元昭脑袋一歪,满脸不解。
府里有三哥一人杞人忧天就好,若夫妻俩同一种想法,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哦!
第91回
素知小郡主聪慧,但终究是个小孩子,还是个爱做白日梦的小姑娘,并非倾诉心事的好对象。这厢告诉她,不到晚上,估计就能传进公爹和婆母的耳中。
到那时,自己更加尴尬。严氏轻叹,浅笑摇头:
“闷闷不乐谈不上,见你兄长勤勉,嫂嫂担心长此以往他会吃不消罢了。”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可不能乱说,元昭话风一转,“大将之才。战场可不是闹着玩的,想活着回来,当然要下苦工夫。三哥有经验,会有分寸的。”
“咱们侯府……定要出将才么?”虽知对方乃一介小儿,话已至此,严氏忍不住说出心里话,“像你七哥那样活着不自在么?”
明知侯府受人忌惮,夫君何必强出头去考那什么武魁?考得不好,遭人耻笑;考得好,处处受人掣肘。
左右都是错,不如不做。
“没有辛苦的三哥,哪有自在的七哥?”元昭理所当然道。
严氏默然,不知不觉被她的话牵着转。虽然这话也有道理,可她不甘心:
“那为何一定是三郎?”
明明世子是老大,却能安安稳稳地呆在京里当守藏史。即便是个人质,也比三郎在外边浴血奋战来得舒服自在。
话刚说完,她立马意识到自己的话过于尖刻,登时红了脸,嗫嚅辩解:
“嫂嫂没别的意思,只是……担心你三哥。”
担心他赢得武魁,从此再无回京的机会,长年累月地在外边刀口舔血。天下哪有常胜将军?瞧,公爹侯爷积劳成疾,一病不起,养了大半年才有点好转。
这种结局已算不错,不知有多少将士战死沙场,连副尸骨都找不全。
更何况,在严府时,她曾经偷听祖父和父亲闲聊,知道朝臣们忌惮北月氏。指不定哪一天,三郎率兵出征,因缺乏粮草的支撑憋屈地死在自己人的手里。
她不想当寡妇,夫妻一场,更不希望他遭人暗算,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三嫂担心三哥乃人之常情,无须羞愧。”元昭很是大度,道,“二哥有文魁之才,却无掌兵之力,阿爹才选了三哥。事实证明,三哥没让阿爹和陛下失望。”
她明白三嫂嫂的顾虑,但有些事不能明言,毕竟眼前之人虽是三嫂,也可能是双面细作。
正如二哥,他明面上是陛下囚在朝堂的质子,实际上,他是奉父命凭实力成为上届的文魁,在世人眼里名正言顺地进入朝堂当一名小吏员。
守藏史虽没什么用,多读点书也好嘛,她是这么理解的。
“三嫂莫要失望,等我长大了,定要考个比三哥更厉害的武魁,代父兄领兵出征。”元昭小嘴叭叭地描绘美好的愿景,“到那时,阿爹和三哥就能退休了。”
“退休?”严氏不解。
“卸甲归田。”元昭心累,瞅瞅手里的芋条,目光立即坚定起来,“所以三嫂,在我长大之前,麻烦你帮我打听哪个地方种土豆,我将来带兵扫平它,收归国有,天天吃薯条!”
严氏:……哈?那我先替那个地方谢谢您咧!为一口零嘴把人家灭了,真是倒了血霉。
经过小郡主的一番铁血安抚,心情依旧沉重,但已然接受现实。目送小郡主离开,严氏长叹一下,带着婢女们继续往自己院里走。
途中,贴身婢女冬芹不解道:
“公子妇为何不言明心意,让郡主劝劝三公子?”
三公子脾气倔,连亲娘凤氏的话都听不进去,唯独和小郡主最聊得来。经过多日观察,在三公子跟前,小郡主的话比侯世子的还好使。
“劝不了,”严氏慢悠悠地走着,神情沮丧,“她已经说得很明白,府里终需有位武将……”
没听她说吗?没有三哥,哪有自在的七哥?这话意思很明显,侯府能够屹立不倒,众人能够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全靠公爹和大郎、三郎用战功来换取。
连小孩子都明白的的道理,她再让对方劝三郎弃武归田,岂非寿星公上吊,活腻了?
她出嫁之前,祖父可是明说了的,嫁夫随夫,生死相随。她的命运与侯府是系在一起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无论她将来有什么好歹,严府绝不干预。
“冬芹。”
“在。”
“你去问问母亲身边的琥珀姑姑,可有滋补养身的药膳方子,抄回来我给公子做。”事关身家性命,夫君是绝对不能倒的。
“诺。”
“药材若是贵,照抄,到时我去阿娘府里讨要。”阿娘是亲娘,又是长公主,要什么珍贵药材没有?
嫡母就不好说了,府里的公中银子她出的份额最大。然而侯爷要养伤,小郡主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出入还要体面,支出更庞大,就不给她老人家添堵了。
况且,就冲小郡主方才那番话,要接过她三哥的担子,做嫂嫂的听了着实感动。
这偌大的侯府,干净纯朴,没人给自己添堵。她自己也要好好表现,为侯府,为夫君出一份力。她看过公中账册,府里几味珍贵的药材是圣上前几年赐的。
上次郡主回京时身受重伤,把它们全用了。
以至于前阵子公爹病重,嫡母不得花重金在外边买了一些回来当药引,损失惨重。尽管如此,那些药达不到医官们的标准,不得不从宫中带了一批出来。
当然,是经过陛下允准的。长公主婆母在她过门后,曾在她面前埋怨嫡母与之生分,缺药材居然不找她要。
有前车之鉴,她做媳妇的绝不能与之生分了。
……
华桐院,主屋那边闹哄哄的,玳瑁姑姑和银杏正指挥婢女们收拾行装,还要带上她平时消遣用的一应物件。
侧院的廊亭倒是很清静,旁边有个小池塘,塘里一群锦鲤在游来游去。元昭坐在栏边,小手捏出一小块芋头泥往水里扔,霎时水波翻涌,引来群鱼争食。
“……接着冬芹去找琥珀姑姑,公子妇回了自己院里,小的就不再跟了。”东堂轻声禀道。
主子要去丹台山了,院里忙乱,他一小厮帮不上忙,一如既往地出去打探消息归来,在府里四处走动听八卦,结果无意中撞见公子妇与郡主在回廊聊天。
听谁的八卦都一样,包括小主子的。等郡主走后,他依旧躲在不远处,静听下文。万一被郡主发现自己在偷听她的话,他至少得有消息交差,将功赎罪。
没想到,他一回来就被人揪到此处。哈哈,果然被郡主发现了。
第92回
“郡主,马上要去丹台山了,我们要不要跟去?”东堂问道,“或许留两个人在府里更稳妥?”
留在府里,不是让他们关注府里主子们的消息,而是时不时到外边逛一圈,留意京里的动静。
“不用,”元昭掐着芋泥扔进水里逗鱼群,漫不经心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们虽机灵,别人也不傻,指不定正躲在暗处瞅着你们呢。”
她不自卑,也不过分自信。
东堂等人年少,打听消息的手段在成年人的眼里稚嫩得很。而且,他们是从侯府出去的,有些人会认定他们是阿爹派出去的眼线,随时可能对他们下手。
为了他们的安全,打听消息的手段很要紧,避过险境的身手更重要。
这次去丹台山,不知何时能够归来,她要在山上和侍卫们一起练功,以备不时之需。比如应付刺杀什么的,阿爹为她培养这群侍卫不容易,得好好珍惜。
没的她还没长大,侍卫们就全死了,那真是枉费爹娘的一番心血。
“回去收拾吧。”元昭吩咐道。
东堂应声退下,留她一人继续在池子边喂鱼。
……
到了午夜,侯府事先与城内巡防营打过招呼,于半夜启程前往丹台山。众人前脚离开,等到天亮,曲府的拜帖递到世子妇管氏的手里。
是曲大姑娘的帖子,她想过府找郡主一叙。
“真是不巧,昨儿晚上,父亲母亲带她去庄子避暑,恐怕无法和你们姑娘一叙。”管氏温婉地告知来人,“等她回来我会转告于她,有劳贵府跑这一趟了。”
针对侯府的恶意实在太多,父母和嫡妹的去向不能实说,只好说去庄子。
曲府的人带着管氏的答复回到府里,告知曲大姑娘。
“去庄子?她怎么老往庄子跑?”记得她过年就去过一次了,曲大姑娘半信半疑,“是京城里的饭菜不香,还是她们府里没有冰鉴?”
冰鉴是个好东西,使她吃上凉丝丝的时新瓜果和酪浆。或将冰盆搁在轮扇跟前,轻轻转动,那份清凉使人暑气顿消,舒适惬意,何需千里迢迢出去避暑?
反正她是绝对不愿回乡的,经历过舒适的夏天,谁还愿意到乡下受苦?在外翁家,她只能看着表兄弟表姊妹们享受。而回到曲府,她屋里竟也有一个。
回不去了,以往那种苦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或许她真的没有,”贴身小婢女分析道,“婢子听夫人身边的白桃姊姊讲,侯府名声响亮,实际上外强中干,没什么钱。全靠各位夫人的嫁妆维持,还时不时要长公主府救济。”
“啊?这么可怜?”揪心哪!靠人施舍过日子的滋味,曲大姑娘最清楚不过了,“难怪她爹娘要带她去乡下……”
侯府那么穷,不如回乡下吹吹风,倒也凉快。
“所以姑娘,您就惜福吧!别人的闲言碎语不听也罢,夫人那次是气话,家主是不会将你送去观里的。”小婢女宽慰自家姑娘说。
“真的?”
“真的。”
在武楚,女子十四可嫁,嫁不出去的送到观里修行。
打着为父母祈福的旗号,才能不影响家里乃至族里姑娘的名声。但为了能稳住姑娘,小婢女不敢实说。因夫人警告过,倘若姑娘再离家出走,就把她卖了。
卖到那卑贱的地方,永不超生。
“那京里有哪家姑娘嫁不出去吗?”曲大姑娘纯真地问。
“……”呃,这个,小婢女微微颤抖,忽而眼前一亮,“别府的婢子不清楚,但安平郡主应该很难嫁得出去。”
“哦?”曲大姑娘的眼睛也跟着一亮,惊喜地回眸瞪着小婢女,“你怎知道?”
“婢子听夫人与姑娘的婶母们讲过,安平郡主曾与孟家二公子订过亲。”小婢道,“可她八字硬,把孟二公子克病了,孟家人不惜千里到边境找侯爷退亲!”
生怕被人听见似地,小婢女凑到她跟前悄声说:
“听说孟家生怕侯爷不肯,特意进宫找太后派内侍一同前往,这才顺利脱身。”
正因为有皇室的干预,安平郡主八字硬一事确凿无疑,很快便传开了。瞧,她今年都9岁了,家里的兄姊们娶的娶,嫁的嫁,要么就是定了亲。
唯独她无人问津,正好与自家姑娘同病相怜。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又是小姑娘家家,得知有人和自己命运相同,曲大姑娘不郁闷了,又开始吃起点心来。
“姑娘,不能再吃了……小心积食。”小婢女费尽心思劝阻。
曲大姑娘心里不爽,必得吃点心;心情愉悦了,还是要吃点心助兴;眼看她的脸盆子越来越大,小婢女心里慌得很。生怕被夫人责怪,卖去卑贱的地方。
“没事,我不会积食。”作为主子,曲大姑娘心宽得很。
以前在老家,经常跟那些取笑她的小孩子打架;如今回到家里,除了父亲,再也没人敢跟她打架。
心情一好,胃口更好。
“可,可您这么吃下去,会越来越……胖……”最后一个字说得小心翼翼。
“安平郡主那么瘦,还不是和我一样嫁不出去?”曲大姑娘满不在乎道。
既然结果都一样,凭什么她要为难自己?
小婢女:“……”
“放心啦,婶母说过,我这只是暂时的,等长大就不会了。”依稀记得婶母说什么等身段长开了,她就苗条了。
既如此,何必节食?
呼,小婢女暗地里松了口气,总算找到背锅的人了。以后夫人问起,她就说姑娘听了乡下婶母的话,不肯节食……
主仆俩正在室内聊着,忽闻室外有女子的询问声:
“你们姑娘可在?”
“回姑姑,在。”外间的杂役小婢应道。
“是白桃姊姊,”曲大姑娘的小婢女连忙出去迎接,嘴甜唤道,“白桃姊姊怎么来了?有事命人唤奴婢过去便是,何须劳您走这一趟?”
“少废话了,大姑娘在吧?”话音落,那位白桃已经从外间绕进室内,直冲曲大姑娘的跟前行了一礼,“大姑娘,庆王府的福宁郡主邀您品茶,请姑娘速整仪容,马车已经在外间等候。”
“现在?”曲大姑娘一脸惊讶。
“对,快快快,别吃了。”白桃说完,上前夺过她手里的点心放好,喝令小婢女们,“赶紧给姑娘打扮!莫让贵人等急了!”
第93回 乐安公主
庆王,唯一留在京城不去封地的皇叔,他府上有几个儿子,福宁郡主是唯一的嫡女,本是县主。但见定远侯府的嫡女因为一场雨被封郡主,心理不平衡。
郡主从一品,县主正二品。
这意味着,自己女儿虽比定远侯府的小丫头大几岁,在品级上却低了一等,将来见了面要向她行礼的。
简直不能忍!于是替自家的心肝宝贝请封郡主。
对丰元帝而言,庆王是自家兄弟,在先帝年间,为了击退来犯的异邦在边境折损了两个儿子,劳苦功高。
虽是与定远侯别苗头才请封,他还是准了。
于是,在本朝有两位郡主。太子府子嗣艰难,仅一位嫡长子,未有女儿。
一听到郡主二字,曲大姑娘便觉头疼。她最讨厌这些县主、郡主了,品级不如公主高,规矩倒挺大。包括那安平郡主,每次自己主动上门总被拒之门外。
虽说这次是出远门了,但心里就是不爽。
另外,福宁郡主之名她在年夜宴听到过,早把对方的长相忘得一干二净。
只知道,那些贵女们无不取笑她的身材,取笑她言行粗鄙不堪入目。受上次父亲挨陛下训斥的影响,那些贵女不再当面取笑她,每次迎面撞见还笑吟吟的。
但在擦肩而过的时候,她清晰地听到对方充满嘲讽的笑声。郡主尊贵,之前从未召见,这次无端邀约,不知安的什么心。
想到此处,曲大姑娘不情不愿地任由婢女们梳妆打扮,像一尊木偶似地被簇拥着离开自己的小院。
到正院见嫡母时,见妹妹弟弟瞪着她一脸羡慕嫉妒恨的表情,心情豁然开朗。她动作生硬地向嫡母行了礼,打了招呼,而后昂首挺胸高高兴兴地出了门。
这份好心情一直维持到庆王府的门前,等她下了马车,抬头看着眼前这栋巍然高耸的府邸,怯了。
在面无表情的王府下人的引领之下,曲大姑娘战战兢兢,几次险些同手同脚的笨拙姿态,把沿途的奴婢们逗得窃笑不止。
曲大姑娘羞得满脸通红,手脚无措,差点不知如何走路了。
“姑娘莫慌,”引路的婢女察觉客人的不安,抿唇一笑,温声宽慰,“我们郡主脾气顶好,从不发怒。因昨日听杨美人提及曲将军之女,才有今日的邀约。
想和您闲聊几句罢了,不必慌张。”
“哦,哦,好,谢谢姊姊提醒。”曲大姑娘抬手抹了额头的一把汗。
引路婢女见状,目露一丝鄙夷,脚程放快了些。
左转右拐,终于,曲大姑娘被带到一处能够眺望远景的高台榭里。那儿坐着好几位衣着华丽的少女,远远瞅见她过来,立刻传出夹杂嬉笑的窃窃私语声。
绕了大半天的路,汗水使曲大姑娘脸上的脂粉变得黏腻不堪,忒不舒服。
又听到这群吃饱撑的贵女们发出她异常熟悉的,遭人鄙视的如同小母鸡般的咯咯声,心里逐渐憋火。
然而,憋火又怎样?人家命好,比她会投胎,一个个坐在那里等着她去叩头。如此想着,曲大姑娘一脸憋屈地要跪,结果听到一把娇俏温浅的稚嫩女声:
“好了好了,大热的天让你跑一趟,礼就免了。快,进来凉快凉快。”
诶?!鲜少听到这种友善亲民的话,曲大姑娘眼睛一亮,刚要跪下的膝盖果断屈了一下,欢欣雀跃地挺直腰杆:
“谢郡主!”
“啧,我在这儿呢!”旁边一名少女好气又好笑。
诶?曲大姑娘愕然抬眸,傻傻地瞪着说话的少女,又看看方才让她免礼那位。这副傻里傻气的模样把在场的少女们逗乐了,另一名少女好心地为她解疑:
“刚说话这位是福宁郡主,让你免礼的是乐安公主。”
哈?!公主?!
吓得曲大姑娘卟嗵跪下,诚惶诚恐地向最先说话那位叩头:
“民女无礼,民女,民女……请公主恕罪!”
看把她吓得,连话都说不连贯了,贵女们纷纷掩嘴轻笑。互相之间眼波流转,眸里尽是一片揶揄之色。
“起来吧。”如众星捧月的乐安公主微扬手,一身缥碧锦衣优雅华贵,“自你来京,本公主还从未正式与你聊过天,难得今儿人齐,特地召你来凑凑热闹。”
“谢公主!能得公主青睐,肯定是民女的祖上积了大德才有的福分!”曲大姑娘激动得手脚发软,要靠婢女扶才能起来。
嘻嘻,她的土气话再次引起众人的低笑。
碍于公主殿下在此,不敢太放肆,笑两下便赶紧收敛。乐安公主神色冷淡默默地扫了她们一眼,而后和颜悦色地示意曲大姑娘:
“坐,不必拘谨。”
“谢公主。”
曲大姑娘自知出了错,但不知错在哪里。难得公主待她如此亲厚和善,实在不想在对方的跟前出乖露丑。
于是忐忑不安地坐下,不敢再多话。
“曲姑娘,”到底是主人家,福宁郡主妙目一转,关切地问,“你回京城也有一段日子了,可曾与哪家的姑娘交好?”
“不曾。”曲大姑娘如实摇头。
“你撒谎!”旁边一名贵女咋呼,“我明明听说你与定远侯府的安平郡主有往来,怎的没有?今早你还递了帖子要去她府上玩。”
“我与她在回京的路上相识,想着回来这么久没去拜访过,这才……”曲大姑娘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直言道,“没想到,她去乡下避暑了,不在府里。”
“去乡下?不对吧?”一直沉默不语的乐安公主蹙眉,“本公主听父皇说,定远侯带着她和姜氏一同去了丹台山。那儿的风景可美了,是个避暑的好地方。
怎么?相识一场,她竟连自己在哪儿都不敢告诉你么?”
乐安公主的话,使曲大姑姑特别不自在,尴尬一笑。至于在座的贵女为何知道她今早递了拜帖,倒未曾细想。
“嘁,这有何奇怪?”福宁郡主笑意浅淡,一副不屑提起这个人似的,“天下谁不知她是侯府嫡女?还深得圣宠被封了郡主,岂是一般姑娘能攀得上的?
啊,本郡主的意思是,听说你俩在上京途中遇险,也算患难与共。没想到,她待你竟如此凉薄。”
呵呵,曲大姑娘讪笑,怕在公主跟前失礼,不敢胡乱作答。
所幸,在座的少女们并不在意她的回应,径自七嘴八舌,堂而皇之地说着安平郡主的八卦:
“听说她年纪虽小,本事却大,一个人能打倒几名游侠呢!”
“哗?真的?”
“我也是听说,没亲眼见过。公主,您不想瞧瞧吗?”
“各府公子经常斗殴,但女公子的比斗,我和公主从未见识,颇想一观。”福宁郡主微笑,“只可惜,血性男儿不少,血性女子罕见,我和公主怕是无缘得见。”
乐安公主也叹:“父皇重武,无论男子女子,谁的武艺出色便看重谁。谁能入父皇的眼,才是真正的祖上积了大德。”
“哎,好可惜,我等手无缚鸡之力……”
“可不是……”
诸位贵女聊得兴起,把曲大姑娘给冷落在一边。可她并不在意,听着公主的话,明亮的眼眸充满希冀。
第94回
丹台山,既是当年的安平王修行之地,景观自然不差。峰峦叠翠,古木参天随处可见,林荫密布。以前他云游时带回的许多奇花异草,已被人连根挖走。
“那些极品牡丹,梅花品种,还有珊瑚树全被挖走了,一根丝都没留下。”季五骑马紧随车旁,笑道,“每年有人上山查看,发现那些品种的新苗立马挖走……”
如今,珍稀品种的花卉树木在丹台山绝迹多年了,全被移植到皇宫的后林苑种着。
目前山上有樱花、桂花、菊花等,哦,普通的红梅、兰草等也各有几株。
“即便如此,剩下这满山的树在秋天时五彩斑斓,依旧美如仙境。”生怕夫人和小郡主失望,季五补充说。
“无妨,我以后慢慢种回来。”元昭坐得不安分,一半身子伸出窗外探头探脑。
“这恐怕不容易。”真是孩子话,季五笑道,“侯爷十岁去了东州学宫,13岁出外游历,费了好多年的心血。”
从被老北帝逼亲,返回世俗成家生子,一有空就往外跑。到了郡主这一代,哪有侯爷以前那般自由?若得不到那位的旨意,怕是连京城都出不去。
“不要那么悲观嘛,船到桥头自然直。”元昭没想太多,“既是我爹住过的山,姑父陛下居然肯赐还,真是天大的恩典。”
想必此山已被人家翻个底朝天,确定没猫腻才还的。不知山里可有秘道?若有,应该被填平了吧?
“怎么,还给你你不高兴了?”小祖宗真难伺候,姜氏生怕她跳出去,一直拽住衣角不放,“行了,回来坐好。姑娘家家的,成何体统?”
与充满好奇心的女儿相比,姜氏对季五的话没有丝毫反应。
回想当初,她与侯爷刚成亲的头几年,他便经常带她来此避暑,那时是丹台山最美的时刻。如今,除了漫山遍野的树和杂草,和普通的山头没什么两样。
以前的丹台山,青山绿水,丛林繁茂,大小石径纵横交错,一不小心就能迷路。
如今的丹台山,风景依旧,路却只有一条,绕至山巅。车队缓缓而行,远远地,透过浓密青翠的林梢,一栋雄浑大气的观宇隐约可见。
元昭再次探出脑袋瞅瞅,四周景色怡人,但正如母亲所言,和普通山头无有不同。
那栋观宇是丹台山的主建筑,侍卫的营宿之所分别在山脚、半山和观宇附近。等主子们的马车到达观宇的前院门口,侍卫们便在季五的安排下各司其职了。
此观的建筑风格和侯府差不多,色调深沉,庄严肃穆。元昭跳下马车,一溜烟跑上台阶,来到观宇的牌匾前抬头一看:
无极观。
名字不错,元昭径自进入观内。里边雕梁画栋,斗拱交错。四面墙壁看似陈旧,经过先到的那批奴仆的打扫,墙面、栏杆和观内的树木花草皆十分干净。
爹娘和在侯府时一样,在正殿的东侧、北侧二院居住。元昭独居后院,在门口的高台等到姗姗来迟的爹娘,指着一处仿佛高耸入云的楼阁嚷道:
“我要住那儿!”
嚷完,迫不及待地跑,着急上去看看自己选的内室环境。
啧,定远侯指着跑远的孩子,冲姜氏献宝似的:
“这孩子像我,有眼光!”
姜氏嗔他一眼,“你哪次不是这么说?哪个孩子不喜欢登高望远?”
那上边原是他的书房和寝室,嫡长子在时来过多次,那楼阁早已不属于侯爷。寝室书房依旧在,先是侯爷住过,继而是嫡长子,然后是眼前这位小嫡女。
侯爷哈哈大笑,道:“证明孩子脾性都像我,长相随你。”
这倒是,姜氏叹气。
“叹什么气?”侯爷最见不得她这习惯,“这次带你们娘俩过来,一是让昭儿在此修身养性;二是为了让你喘口气,好好将养身子。说过多少次了?一切有我和孩子,你无需多虑。”
朱寿也跟来了,待会儿让他替夫人诊一诊脉。
“我知道,”姜氏感激地瞅他一眼,“我只是担心你和孩子的处境……”
“没什么好担心的,该来的终会来。”侯爷拍拍她单薄的肩膀,望着欢天喜地冲向楼阁的小屁孩,“年少无忧老来愁,孩子们和我们恰好相反,他们的人生与咱们不同……”
“但愿如此吧。”姜氏凝望那消失在楼梯口的小身影,眼眶微湿。
大人的心思,小孩子不懂;就算懂,顶多不以为然,不值得挂在心上。
此时的元昭兴冲冲地来到那处阁楼一看,噻!寝室隔壁是一间开放式的书房,面朝山林的墙是两扇活动门,往两边拉开,登时视野广阔,便于极目远眺。
一旦刮风下雨,直接把门拉好就行。有门槛,不怕雨水洒进来。
即便是今日这种炎热天气,她走出书室外边的平台迎风而站。远近的林木苍翠尽收眼底,仿佛站在山顶之巅,格外清爽,还稍微有点凉。
似乎有一点点了解,阿爹年轻时为何想修仙了。站在此处,颇有随风而去、羽化成仙的欲.望。
一时兴起,她跃上阁楼的屋顶,攀柱而上,成功地将自己倒挂在高高的飞檐翘角上,充当晃动的钟摆,声音回荡在山间:
“阿爹,阿娘,我也要修仙!”
正在观内一边闲逛,一边回顾过去的悠闲的侯爷夫妇闻声抬头:
“……”
姜氏一个踉跄,幸被身边人扶住。她捂住狂跳的心口,已无闲情回忆过去:
“看你都教了她什么?我迟早被她吓死,你赶紧去教她怎么做个人吧。我不行了,得回院里静一静。”
“……”等夫人走远,一脸无语的侯爷挥手,“去,把她给我拎下来。”
再一次印证,父母当年绝对是被他气死的。
随着嗒嗒嗒的一阵脚步声,两列护卫整齐划一的从他身边跑过,直奔阁楼的方向。
热闹的避暑方式,由此刻开始……
丹台山的早上,林间浓雾弥漫,恍如仙境。
住在阁楼的元昭早早就醒了,趴在书室外间的平台边沿,不安分地四处张望。昨日挨了阿爹一顿板子和训斥,今儿不敢再走捷径往下跳了,怕吓着母亲。
在婢女的千呼万唤之下,她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洗漱,换好练功服到楼下的庭院练功。
一个时辰后,重换一身衣裳去给父母请安,吃着早点,听着父母的训示。等回到自己的院子,在玳瑁姑姑等人的监督之下,她乖巧如淑女,打开八门图玩游戏。
可是,这图她已经玩了至少9999次了。不玩出点新意,对不起她的努力……
第95回
六郎叔达曾经来信说,扶县洪灾,伤亡无数。京中拨款赈灾,各级官员纷纷“慷慨解囊”,或多或少捐出一份心意,略尽绵薄之力。
侯府以世子之名捐的不多不少,低调内敛,取中庸之道。
一名密探回京复命,说在扶县发现安平郡主的恩师乌先生伏尸河滩。初查,他是淹死的,但身上有多处伤痕淤青;再查,原来他财露了白,遭恶奴谋财害命。
那名恶奴被查到时,正拿着定远侯赠予乌先生的那笔财富回老家娶妻生子,用钱买了一名邻长当当,专门跑腿的。
没辙,官吏太贪,他又要娶妻生子置大屋,剩下的钱只够当一名邻长。
虽然辛苦,和平民相比好歹也是一枚有发展前程的小头目。可惜,这一切终止在密探上门的那一刻,他被悄然逮走审问,之后杳无音讯。
由于长久不归家,上峰及其家人以为他在公干时遇难了。一条人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无人知道原因。
和被他谋财害命的乌先生一个下场,算是报应吧?
这条消息,从非正常途径传到定远侯的手中,看完烧掉。而另一则消息让他皱了眉头,稍稍抬起眼皮,看着正在被朱寿诊脉的姜氏,话到嘴边又变了样:
“夫人如何?”
“回侯爷,女子体弱,自古有之,只需安心静养并无大碍。”朱寿禀道,“回头属下把调理的方子给琥珀姑姑,让她四季药膳不间断,五年之后,可保夫人无虞。”
本该当场写药方的,可在外人眼里,他是个厨子,何德何能在侯爷的院里舞文弄墨?须知,宫里的医官一直随行,此人平日不大爱理事,难保发现端倪。
“那就有劳了。”得知夫人无恙,定远侯心情舒畅。
“辛苦先生了。”姜氏温婉道谢。
朱寿躬身退出,定远侯屏退左右,堂里仅剩下夫妇二人,道:
“有消息传回,你家二哥的孙女姜孚要当太子妃了。”
“什么?”姜氏一愣,“姜菱玉?婉娘?她好像才16……”
额,本想说她还小的,可女子14可嫁,16岁不小了。
像侯府的四姑娘、五姑娘至今未嫁,是为晚婚,在外人眼里是老姑娘了。一般人家的姑娘到了这个年龄,再过两年,她俩大概只能进观里为父母祈福了。
“本不想告诉你,怕你多虑。”定远侯道,“然,她过了年便会入京,住在咱们府里,明年桃月出嫁。”
故而,他此刻不说,等旨意突然传到府里,反而吓她一大跳。
“这样啊,好手段哪!”姜氏感叹。
是啊,定远侯点点头,深以为然。
陛下这一招,既是向东郡的姜家示好,更是在笼络人心,做给东州学宫诸子看的。瞧,凤氏王朝并不因定远侯之正妻姜氏,而怪罪东郡的整个姜氏家族。
反而对姜氏一族敬重有加,愿娶另一名小姜氏为太子妃。足见皇室宽厚,当今圣上更是个有容人之量的明君。
值得天下才子追随效力。
姜氏一族对女儿的教养天下闻名,向来不愁嫁。以前是大齐的地界,韩王总要替自家的王子们至少迎娶一名姜氏女;后来成了北苍国土,北月彦也娶了。
如今到了武楚,再从姜家迎出一位太子妃实乃常事。
若能因此使姜氏一族为武楚效力,固然好;若是不能,至少不能让姜氏一族成为凤氏的敌人。
这是一种讯号,姜氏轻揉额角,不愿多想,道:
“如此一来,咱们的四姑娘、五姑娘的婚期怕是要提前了。太子娶亲,举国同庆,寻常人家的亲事必须挪后。再拖下去,她俩要等到后年才能出嫁,太晚了。”
“此事不能由我们提出,需等他反应。”定远侯淡然道。
毕竟,太子娶亲,是由内监带着密旨随诸子到东州学宫秘宣的。不容姜氏一族拒绝,亦不可能轻易传回京中。侯府若头一个知道,岂不明摆着有异常吗?
在生死面前,只能牺牲女儿们的婚事了……
夫妇两人正在商量,忽闻室外一阵脚步声,两人暂停商议,一齐望向门口。只见女儿院里的家仆东堂慌忙跑进来,卟嗵跪下,颤声禀道:
“禀侯爷,禀夫人,郡主晕倒了!季管事已经带医官赶过去,命小的速来禀报侯爷和夫人!”
姜氏神色一变,霍然起身,就要往女儿院里跑。但被定远侯一把扯住手臂,习以为常地安慰道:
“别急,季五既已过去,咱们先问问清楚。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回侯爷,今早郡主不知为何把大家全部叫过来,说要摆阵……”
姜氏本来心急火燎的,一听摆阵二字,倒冷静下来了,缓缓坐下:
“摆阵?摆什么阵?”
“小的也不懂,”东堂支支吾吾,不知从何说起好,“好像是按郡主平日玩的那个图,让洛侍卫她们和小人几个,还有莲裳她们统统上场,按她吩咐排列,换位……”
并且让每个人站好位置后,将自己一生绝学尽情发挥,让她窥其弱点,加以纠正。
“郡主说,她要打造一支九州最强的,让人闻风丧胆的二十八星卫骑!”东堂本来挺激动的,直到小主子无端端眼白一翻,“不知怎的,郡主打着打着就晕倒了……”
“二十八星卫骑?”定远侯细细琢磨着这个名字,“似曾相识啊,夫人?”
姜氏:“……”
挥退东堂,定远侯睨了心虚的姜氏一眼,敲桌:
“看看你都教了孩子什么?什么星卫?还不是拿二十八星宿搞名堂!儿子从小就迷这个,现在好了,又教坏一个……”
绝对是心力交瘁而倒,嫡长子就这副德性!没想到他后继有人,连嫡亲妹子也是一路货色。
“怎么是我教坏的?”姜氏一边犟嘴反驳,一边起身去女儿院里,“我一生只好这个,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当年怎么说来着?若能把孩子教成你这般聪慧,我此生无憾了……
哦,如今聪慧过头,出事了,怪我了!你怎不怪自己呢?当年要没有你的怂恿,我犯得着费心费力做那无聊的八门图?”
孩子这才刚入门,做爹的就怨天怨地了,若深入研究岂不炸天?
真的是,还此生无憾了,男人这张嘴呀,呸!
吵归吵,虽有经验,夫妇俩还是赶紧到女儿院里瞧瞧。正好医官出来,说孩子用脑过度,发热了。昏迷不醒,但小嘴里还在叽哩咕噜的念着听不懂的咒语。
哦,那应该是定远侯以前修仙抄回来的咒语吧?
瞧,做长辈的不务正道,连累小辈误入歧途,报应啊!
第96回 朝堂心思
暑月炎热,不仅定远侯府有地方避暑,京中权贵无不纷纷找地方纳凉。包括皇帝陛下,带着后宫的贵人美人们和皇子、公主等来到九安山度个清凉夏日。
荷塘碧波轻漾,绿叶盎然清凉,随风伴来一阵阵沁香。避暑归避暑,政务不能停,君臣几人于水榭中议事。
“陛下,这是各郡县送来的武士名单,一个个威武勇猛,能力卓绝不凡。依臣看,其中必有用兵如神之良将,不输定远侯,可解我朝一将平天下的遗憾。”
客卿章含递上名单,欣然道。
“那倒未必,”伍太尉哼道,“抬举民间武士为将的例子年年有之,结果呢?不是一上战场便丢盔弃甲,命丧黄沙;就是在行军途中吃不了苦头,舍亲人于不顾独自逃命……”
在民间寻访将才不是什么稀罕事,因有诸多顾忌没有大肆宣扬罢了。这次,就算定远侯不提,陛下和朝臣们也会大力推行武举,招贤纳士。
然而,千军易得,良将难求。
自从改朝换代,周边大小诸国纷纷铤而走险派出围堵武楚,欲推翻凤氏王朝取而代之。
这些年来,战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着实困扰。
“大齐就像那蛭虫,死而不僵,触水成活。一听说定远侯旧伤复发,立马联合朱氏等小国举兵犯境。扶县、罗州等地洪灾不断,难民日益倍增,国库物资即将耗尽。
再这样下去,我朝恐无粮草运往边境。将士们没吃的,哪怕觅得良将,又该如何打仗?如何抵挡诸国大军?”
赵太傅郁闷道,
“唉,不知定远侯的伤势养得如何了……”
“您就甭折腾他了,行不?”伍太尉不想听到这三个字,“大齐那韩老儿连吃几回败仗,早已国库空虚。目前这阵仗不过是虚张声势,吓唬吓唬咱们罢了。
他想知道定远侯伤重的虚实,咱偏不让他知道……”
众所周知,大齐国主对定远侯是恨之入骨,巴不得凤氏王朝让他连年征战,累死在战场上。
既如此,武楚当然不能如他们的愿。
派遣新将领出征势在必行,既能让定远侯在后方养伤,又能让外邦吃不准定远侯到底怎样了。
大军压境,所耗费的物资极其庞大。
武楚只需养精蓄锐,让将士们只守不战,拖上一年半载。等诸国弹尽粮绝,自然会退兵。即便不退,眼看殿试的日子将至,到时让新将领出征一试锋芒。
哪怕出师未捷,至少拖延一些时间让定远侯养伤。在目前而言,定远侯活着比死了强。
“太尉此言差矣,治国之道,攘外必先安内。我朝内患不除,焉能全力一致对外?”赵太傅不服气了,“依臣看,那定远侯八成是装病!藉此养精蓄锐,趁我朝有大军压境时伺机而动!”
“他要动早就在南州时动了!何须等到现在回京坐困危城,受尔等算计?”
“你……”被直戳意图,赵太傅恼羞成怒,“伍太尉,你休得胡言!本官对陛下一片赤诚,天地可鉴!倒是你,身为太尉,却把所有希望寄托一人身上,导致朝中无将可用!
你对不起陛下!更对不起江山社稷!我若是你,早就一泡尿淹死自己得了,还有脸在陛下面前跟我吵……”
“嘿,好你个奸佞老儿,要不是你在朝中乱出主意误导陛下,我朝能死那么多将领?”伍太尉撸袖,“自己不知反省还倒打一耙,看老子今天不给你点厉害瞧瞧……”
“哎哎哎,好了好了,别吵。”眼见两人又为同一个人吵起来,丰元帝无奈打断,“来啊,给两位卿家一盏冰镇苦茶冷静冷静……”
天气酷热,容易使人脾气暴躁,须得降降火。
“陛下,太尉所言与臣不谋而合。”被点了名,一直不吭声的孟丞相道,“臣以为,眼下要紧的是把从灾区逃出来的难民安置好。让他们尽快恢复农耕,积财储粮。
等国库充盈,眼下这些问题将迎刃而解,何愁他蝼蚁围城?”
届时,恐怕连定远侯这个隐患也能一并剔除。从此凤氏江山稳固,君臣亦能安枕无忧。
“丞相所言甚是,”章含笑道,“眼下的隐患是那些难民,规模虽小,星火亦可燎原,不可轻视。至于定远侯,眼看武试将至,侯府三郎武艺高强必能脱颖而出……”
一旦战况告急,他便是那出征的先锋。
他若得胜,乃武楚之幸;他若输了,定远侯这做老子的能坐视不理么?届时,不管他是装病还是真病,都得披挂上阵为武楚效力。
在百姓的眼里,前朝暴君的恶行仍历历在目。论行军打仗,服定远侯的将士很多;但要举事反朝廷,恐怕无人应和。
如此形势,他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众口一词,赵太傅孤掌难鸣,只好怏怏闭嘴。
丰元帝见众臣再无异议,便下旨让朝臣们按丞相与太尉所言,全力配合施行。至于武试,正如火如荼地在全国各地举行中。
等诸位卿家离开后,一名侍卫来到丰元帝跟前,递上一份文书。
“宋祭酒的孙子?”偷得浮生半日闲,丰元帝歪靠着凭几,示意对方坐着禀报,“听说此子六岁离家,在外边拜师学艺,习得一身好武艺。”
“是,卑职试探过,确实身手不凡,与卑职不相上下。”侍卫正襟危坐道。
“哦?那是真厉害,朕期待他在殿试时能有一番好表现。”言毕,丰元帝舒展一番筋骨,侧躺着微闭双目,惬意闲适道,“丹台山那边如何?带了哪位僚属?”
“一个都不带,”侍卫恭谨道,“带的全是身边伺候的人,包括医官。去那儿不出一天,郡主就挨了板子,还把自己打晕了。”
“啧,读书明志,志在圣贤,他如此放任纵容孩子的天性,迟早耽误孩子。”丰元帝一脸惋惜,“所幸,寡人妹妹那几个孩子养得不错。”
虽谈不上惊才绝艳,至少比侯府其他几个孩子要强得多。
老二谦逊恭谨,温文尔雅;老三骁勇善战,忠厚老实;老四蕙质兰心,孝悌恭淑;老六求知若渴,对朝廷信心十足,可造之才也。
对侯府的孩子,除了嫡长子北月阔,也就阿昭能入他的眼。
其余的资质平庸,不足为虑。
“他可知那位乌先生的事?”
“似乎不知,他们一行人进了山,至今未有人下过山。卑职琢磨着,过些天,山里没了粮食,需得从外边采买……”
“那就让人把这个消息传进去,看他作何打算。”
倘若对方欲另聘西席,他这边可以提供最佳人选,找个人出面推荐即顺理成章。
第97回
“他行事谨慎,万一不聘呢?”侍卫问道。
“那就算了,”丰元帝神色坦然,缓声道,“姜氏出自东州,学识非寻常女子可比。阿昭能习得她阿娘一半的才华足矣惊艳京城,女子之才,不可小觑啊。”
娶聪慧的女子,是为了诞育不平凡的子嗣。当然,后天的教育必不可少。
看,她把侯府的世子教得那是谦恭有加,温良无害。在典藏室一呆就是几年,从未埋怨过。
不给朝廷添麻烦的,便是武楚的好子民。
孩子就像一张白纸,是要描红涂黑,全靠名师的精心教导。一旦学歪了,孩子越聪明闯的祸就越大,后果越严重。
“卑职明白。”男子微微垂首。
“怎么,你有异议?”丰元帝眼皮微抬,瞅了他一眼。
“卑职不敢,只是不明白,陛下为何不直接赐一位名士给侯府?”既是陛下所赐,不管那位名士人品如何,侯府是绝对不敢抗旨的。
丰元帝听罢,微微笑了下,没作声。侍立一旁的孙德成见状,心领神会道:
“糊涂!郡主本性顽劣,需父母耐心教育方能成才。倘若陛下赐名士到侯府,闹得天下皆知。万一郡主将来闯祸,那是谁之过?”
不管是谁之过,天下人都会把责任堆到陛下的头上,认为是他有意派人误人子弟,捧杀侯府。
如此吃力不讨好之事,傻子才肯干。
哦,男子恍然大悟,领命退出水榭。
“你呀,以后说话要谨慎,阿昭那是生性单纯直率,怎能说是顽劣?”等人走远了,丰元帝不悦道,“被外人听见,又要疯传朕对阿彦的孩子有甚不满。”
到那时,解释起来也费劲。
“对对对,是奴婢愚钝,一时口误!”说罢,孙德成作势打了自己的嘴巴几下。
“你这老东西,”毕竟是跟了自己多年的老人了,丰元帝笑骂一句,就此揭过,“唉,阿昭跟着她父亲吃了不少苦头,朕免了她入宫请安。她倒好,还真就不来了。
就算不惦记朕这个姑父,她还有一位姑母在宫里呢!这小没良心的~。”
“哎,郡主顽皮,每天一个新花样地作死,三天两头不受点伤皮痒似的,哪记得宫里的贵人娘娘在日夜思念她?”
“那你代朕去看看月贵人,顺便带些点心给小公主,待朕有空便过去陪她们。”
“奴婢遵旨。”
片刻之后,瑞玉阁,小公主玩累了,正在午休。月贵人端坐原位,神色恬静,脸上挂着浅盈笑意安静聆听孙大内监传达圣意,以及禀报侯府的平安喜讯。
“……郡主活泼,一天天的不得安稳,陛下想着要不要召她入宫给娘娘带在身边教导?娘娘许久没见她了,陛下今日正埋怨说她就算不惦记他这个姑父,怎的连姑母也忘了?”
“孩子忘性大,不以为怪。”月贵人浅笑,“再说,我那嫂嫂唯此一女,难免娇宠些。我宫里如今添了小公主,哪有精力替嫂嫂教养孩子?劳烦内监替本宫谢陛下隆恩。
让那孩子留在侯府,将来是好是歹皆与陛下和本宫无关,岂不清净省心?”
哈哈,是这个道理,孙内监噙笑离开。等回到圣驾跟前,将月贵人的话全面传达。才闲了片刻便开始看奏折的丰元帝听罢,笑了下,
“她倒实诚。”
“可不是,”孙内监笑道,“一口一个那孩子,连名字都不喊,估计是真嫌弃。”
怨不得她,当年定远侯舍妹保妻,月贵人岂能不怨?
丰元帝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打开奏折,心神却不知飘到哪儿去了。孙德成瞅瞅陛下的脸色,内心思量一番,最终忍不住提醒:
“陛下,迎娶太子妃一事要不要告知定远侯?”
“朕也不知姜家到底答不答应,他们要是抗旨,朕也无可奈何,何必劳师动众?先等等吧。”丰元帝慢吞吞道。
也就是说,暂不理会,孙德成笑了笑,不再追问。
“孙德成。”
“奴婢在。”
“你可曾记得当年上丹台山的情形?”
“诶?”突然被问,孙德成微怔,努力回忆一下方说,“记得,奴婢记得那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一旦进入林中,不是头晕目眩,便是恶心呕吐。找医官瞧过,说是林子里种有散发毒瘴的草植,使人产生幻觉,寸步难行。
为了搜寻山里是否藏有秘道,禁卫军一批批地进入林间搜寻。他们在腰间系着绳子,谁晕倒了直接拖出来,费了几年工夫才确定山里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经过仔细搜查,整座丹台山除了奇花异草,没有可疑之处,于是赐还给定远侯。
然而,他一直心存疑虑,到了今天才解开这道谜题——
“郡主?!洛侍卫?!郡主?你们在哪儿?”
丹台山上,繁茂的丛林间,元昭和一众侍卫目瞪口呆地看着东堂和金水在旁边绕着一棵树转圈。搞笑的是,他俩一边转,一边喊着郡主和众侍卫的名字。
脸上的表情从淡定到惊惧,到眼下的略带哭音。
同为郡主的四大小厮,看见哥俩当众出丑,南柏和北临羞愧无比。待那着了魔似地转圈圈的哥俩转到跟前时,南柏抬手朝对方的脑壳敲一记响亮的爆粟:
“你俩转够没有啊?!”
堂堂男子居然吓得掉马尿?!把大家伙的脸给丢尽了!与此同时,北临一把将金水扯离那棵树,哭笑不得:
“你们在干嘛?好端端的转什么圈?”
是啊是啊!为什么呢?元昭也一脸好奇,和众侍卫蹲在他俩跟前看热闹。自打那天,她用脑过度晕了,睡到第二天才有精神继续。
实践过才发现,那八门图用在人身上竟如此的烧脑。
做人嘛,要劳逸结合。
为免再晕倒一次,不如下山到附近逛一逛,说不定能打到什么猎物。于是,她今天率领自己的星卫二十八骑直接跳出后院的围墙,横穿树林走捷径下山。
没想到,她带着大家一进来,林子就起瘴气了。走了约莫一柱香的工夫,她赫然发现大家迷路了!
吓人吧?
更吓人的是,自告奋勇给郡主充当前锋的东堂和金水,莫名其妙地绕着一棵树自转,约莫转了半个时辰还不知道停。
连郡主站到跟前了,他俩还是仿佛没瞧见似地继续在那儿转。
“郡主,他们可能撞邪了吧?”南柏替小伙伴解释。
只有撞邪,方能洗刷耻辱。
孰料,听到他的话,晕乎乎的东堂和金水这才清醒过来。愕然地瞧瞧郡主,瞧瞧大家,突然各自抱紧南柏和北临的大腿嚎啕大哭:
“呜!郡主,北临,终于找到你们了!”
南柏、北临:“……”
元昭和众侍卫:“……”
第98回
原来,东堂和金水二人脱离大队伍之后,没多久便发现迷路了。为避免出意外,两人一起走,并在沿途做了记号,可无论他们怎么走最后都是回到原点。
两人的成长环境虽然恶劣,充满艰辛,但从未像此刻这般无助过。
从最初的淡定,渐渐的开始着急,到最后的想哭。
这份心理煎熬,于他们本人是非常恐惧的,在旁人眼里却像看了一场热闹。
“郡主,我们大概进了什么迷阵吧?”洛雁打量四周分析道。
“丹台山曾经被丢荒过,估计有人趁机进来做了手脚?”武溪说话谨慎,且警惕性高,“要不发送信号告知季管事?”
“不忙。”元昭制止道,四下打量,仔细观察眼前的一草一木,问,“你们谁知道日常的巡防路线?”
她这一问,让众侍卫面面相觑。
“回郡主,自从遵照您的意思接受训练,季管事吩咐我等日常的巡防路线仅限于后院,其他位置的……我们并不清楚。”一名侍卫迟疑道。
“说来奇怪,”洛雁蹙眉,“自来到丹台山,季管事不像以前那样把巡防图分发到每个人手里。”
“就是,”石竹也满脸不解,“平常我们几个都有图,和侍卫营不分彼此。”
“可能觉得我们暂时不需要?”石墨挠头。
“我们需不需要,不是季管事说了算。”石竹反驳弟弟,“万一郡主让我们去跑腿呢?”
抄捷径是郡主一贯的行事风格,以前在南州,她嫌弃府里的路又长又绕,直接翻将军府的墙比走正门、角门的次数多多了,季管事不会不知道。
“别吵了,”元昭制止哥俩的争执,打量眼前的每棵树,道,“总之,你们没图,也不知道日常巡防路线,季管事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也就是说,季管事知道这片林子有问题,可他不说,这不符合他平时的作风。
对他而言,她的安全比侍卫的考验更重要。
元昭想罢,一边眉头高高挑起:这种坑娃的手段,除了爹娘,不作他想。
她歪着脑袋,袖手旁观,脑海里像在倒带,不停地闪过一些片段。比如一进林子便遇到瘴气,使人心生迷茫,找不到方向,最后看到东堂、金水原地打转。
看看这些树,高矮不齐,粗细无序,杂草丛生看不出异常……呀!有异常!!!看到不远处的植物,元昭眼睛一亮,兴冲冲地朝众侍卫一招手:
“跟上,别掉队!”
咦?这么快就发现门路了?不愧是郡主!
众侍卫放下心头大石,小心翼翼地紧随其后。尤其是东堂和金水,紧跟南柏和北临的身边。
正当大家以为她找到阵眼之类的玄妙之处,不料看见,她满眼惊喜地围着一小片绿油油的植物转:
“野生椒?!”
丹台山怎会有野生椒?!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瞪着其中一小簇果实左看右看,伸手捏碎一颗就要往嘴里塞,想尝尝辣不辣时,被旁边的洛雁一手挡住。
“郡主,山中妖艳之物多半有毒,不可乱尝。”
瞧瞧,这又红又绿的,指不定有剧毒!
“此地为何有野生椒?!”元昭大为震惊,瞪着侍卫们,“你们都不认识?”
唔?嗯,众侍卫一齐摇头。
元昭:“……”那此地为何有野生椒?那不是梦里的物种吗?
侍卫们:“……”野生椒到底是嘛玩意儿?看把郡主吓得,无法突破的阵眼吗?
“郡主,”见她目不转睛地瞪着那簇绿油油的古怪物种,洛雁担心她像东堂二人那样着了魔怔,连忙提醒,“此地古怪,不宜久留。”
“是啊,郡主,先离开这儿再说。”武溪附和。
在自己的地盘迷路,除了丢脸,还有一丝忧虑,担心侯爷和夫人的安危。
经两人提醒,元昭回过神来,神色恢复如常,指挥莲裳、芝兰:
“你俩把这些果实收一收,回去慢慢研究。”
“我来吧,小心有毒。”洛雁拦住正欲上前的两人。
她瞧瞧四下,在旁边摘来一片稍大的叶子,抽出短剑。元昭的眼角余光瞥见了,忙道:
“摘一半留一半,莫伤根茎。”
不怕洛雁谨慎,就怕她为了安全起见把这些野生椒全砍了,连根拔。解释是没用的,如果大家没见过,对于未知物种的畏惧难免要小心谨慎,她能理解。
见洛雁依言小心采摘,元昭松了一口气,重新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迷瘴里。大家伙置身其中许久,依旧无恙,可见瘴气无毒。
“东堂,金水。”
“在。”
“你俩重新往前走一遍。”元昭指着看不清路的前方。
“哈?!”二人脸色大变。
但郡主有令,不得不从。两人对望一眼,互相用目光鼓励一番,吞咽两下口水,挺直胸膛。
“你俩莫慌,”看出他们的胆怯,元昭很有人情味地回眸,朝身后的侍卫们手一伸,“谁有绳子?”
不等其他人反应,石氏兄弟已从腰间取下两小捆来。身为侍卫,要应付诸多的危机,短剑暗器和攀墙用的飞钩等工具必不可少。
“你俩拿着它,一直往前走。”
“好!”握着它,东堂、金水霎时勇气倍增,斗志满满地挺直腰杆,冲大家伙道,“诸位且等着,我俩去去就回!”
噗哧,众人被他们的话逗笑了,看着他俩深呼吸一口气,义无反顾地进入迷瘴里头。等看不见身影了,大家伙屏住呼吸,直愣愣地瞪着空无一人的前方。
一盏茶的工夫,洛雁摘完一半野山椒归队,而石氏兄弟手中的绳子也动了。
在众人的密切关注下,渐渐地,绳子松散落地,正当大家伙开始着急时,前方的迷瘴逐渐出现两道身影:
“郡主让咱们往前,你干嘛要往东?”
这是东堂的声音。
“前边有坑,咱不拐弯难道直接跳下去?”这是金水的。
“可能那是幻觉!”
“那……要不咱们回头重新跳一次?”
“也行。”
于是,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绕回先前转圈的那棵树,往前一跳。唿!两人仿佛一脚踩空往深坑里坠落,吓得他俩面无人色在树旁哇哇乱叫,手脚乱划。
当碰到那棵树时,两人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似的死死抱紧树杆,放声高呼:
“郡主!救命啊!”
这坑好深啊!无底似的,不是幻觉!
淡定围观的郡主和侍卫们:“……”
第99回
受迷瘴的影响产生幻觉的两人,被众人用同样的方法唤醒。
元昭瞅瞅他俩,又看看前方,心里有所触动。她和大家进入林子,来到此地依旧正常。根据东堂二人的描述,他们也是平安顺遂地走到这里才开始转悠。
而洛雁刚才在后边采摘野山椒,没有丝毫异常,安然无恙。由此推断,这阵法是从她站立的地方开始的。
熟悉的套路,让她想起从小玩的八门图。那图又被她称为逃生图,因为一个不小心便走了回头路。要么被堵住,换成现实,被堵的那条路应称之为死路。
图上的每一步都是生路,也可能是死路,看闯关的人如何反应。当然,目前仅是猜测,是不是八门图,她要亲自走一遍方能确定。
“大家跟我走,别掉队啊!”
倘若掉队,等她出去玩够了再回来救大家,以作惩戒。
当然,元昭没把自己的想法告知大家,毕竟还没确认。另外,能走捷径,她断不会浪费时间自己琢磨。
站在原地不动,闭上眼,脑海里展开一幅她经常玩的八门图,按照阿娘教的口诀一步步往前走。
她身形一动,侍卫们紧随其后。
他们武艺高强,唯对阵法一窍不通,无用武之地,只能乖乖尾随。走着走着,洛雁和武溪无意间发现走在前头的某人紧闭双目,不禁对望一眼,满脸问号。
更让人惊讶的是,她有几次险些撞树,她俩还来不及阻拦,咦?她脚下一拐,恰好避开。
洛、武:“……”
“你俩咋啦?”四大小厮见她俩神色有异,悄声问。
四大婢女之一的莲裳也发现她俩的异常,没问,直接上前几步瞅瞅,见郡主的眼睛是闭着的,不禁睁大眼睛。
生怕她出声惊扰,洛、武及时出手捂住她的嘴巴往后拽。石氏兄弟见状,忍不住好奇上前一观,结果也被四大小厮挟持着往后退,把众人看得莫名其妙。
这几人是近身侍卫,敢没大没小的。其余侍卫虽然好奇,却不敢逾矩半步。
“你们怎么了?”
元昭听到身后的动静,疑惑回头,眼睛仍闭着。脑子里正在玩八门图,不想分神。而东堂见四周的环境和方才的大不相同,知道她正在破阵,不敢惊扰:
“没事没事,郡主,您继续。”
“是啊是啊,郡主,走吧。”洛雁呵呵一笑,催促道,“在林里耽搁太久会被夫人发现。”
被夫人发现定会惊动侯爷,到时别说打猎,大家不挨板子就不错了。纵有诸多疑问,眼下不是解释的好时机,等成功脱身了再说。
既然没事,元昭继续按步骤往林子里走。
她是做梦都没想到,那八门图不仅可以用在人身上,还能摆这么一个怪异的迷瘴阵,够刺激!
越走越兴奋,走得便越快。
身后拖着长长的“尾巴”,如蛇一般的蜿蜒前行。直到身后接连响起惊喜的喊声:
“出来了!出来了!前边有人——”
有人?元昭眼睛一睁,脚下却咔嚓一下,微响。她怔了下,站定,似乎踩进一个浅坑。
她一站定,身后的人相继撞上,随后听见头顶呼啦啦的一阵响。众人抬头一看,一枚响箭从树上射出。大家生怕有变,果断簇拥小郡主迅速的逃离树林。
刚踏出林子,一声暴喝响在众人的耳边:
“谁?!咦?郡主?您怎么从这儿冒出来?”
元昭闻声转过脸一看,讶然道:
“洪叔?你怎么在这儿?”
可不嘛,正是那说话嗓门嘹亮的洪副将。
不仅是他,一队士兵在路边排列整齐,和上回围府一样的阵仗。她环顾四周,意外地发现这儿不是山脚,而是山的半腰。
本来丹台山仅一条大道可走,不知他们何时在半腰也开了一条道,效率不错嘛。
“你们怎回事?有正路不走,净走歪路!”不敢向小郡主问责,洪副将没好气地喝斥洛雁等人,“郡主人小不懂事,你们也不懂啊?”
他的质问,可把洛雁等人委屈死了。她们是侍卫,只管安全,管不住郡主的脚啊!
“这怎么是歪路?这明明是捷径。”元昭护短,道,“还有啊,洪叔,方才那枚响箭好像是咱们府的,谁放哪儿的?有何用意?”
“以防有人闯山,方便通知各路卫营。”洪叔言毕,朝身后的小兵命令道,“去,重新布置好。”
小兵领命而去,洪副将转过脸来,刚要继续谴责,结果被元昭抢了先:
“洪叔,你是带兵的,不是应该守山脚吗?怎跑到这儿来了?游长庚呢?”
“他即将成亲,侯爷让他留守京城布置新居,由我老洪暂代卫长一职。”洪副将解释完毕,一脸严肃,“郡主啊,不是洪叔唠叨,这山曾经易主,是否安全连侯爷都不敢保证。
您就不要乱闯了,走正道不烫脚啊!”
“哦,我知道了。”
元昭话音刚落,一溜烟地冲过山道对面,动作灵敏地潜入树林里。主子走了,侍卫肯定要跟着,洛雁等人向洪副将随意拱拱手,嗒嗒嗒地跟着跑了。
“哎,你们这帮小鬼……”瞪着众少年消失的方向,洪副将恨得牙痒痒。
难怪侯爷一提起她就头疼,这要是自己的孩子,一天揍三顿还算轻的!
太不听话了有木有,让爹娘操碎了心。
恨归恨,洪副将还是唤来一名小兵,让他迅速上山向侯爷和夫人禀明一切。不然,等她溜下山还不知要闯出什么祸来。就算她不闯祸,遭人刺杀更吓人。
这熊孩子,哎,咋偏偏是个女娃呢?真心不懂。
洪副将惋惜地摇头叹气。
再说元昭,闯入这片树林并不顺利。阿娘教的口诀不起作用了,害她掉了几次大坑,踩了几回陷阱。所幸,那些陷阱没有杀伤力,明显是用来吓唬人的。
几次闯关无果,原地打转,小姑娘偶尔耐心用尽,挥剑砍树,惊起一波波鸟雀尖鸣。
山顶的无极观里,在前殿楼顶的一处高台榭上,侯爷夫妇正在品茶,赏景。远处的林间时不时惊起一群鸟儿,且时常换个位置,但就是走不出那片林子。
“这孩子真的是,毛毛躁躁,耐性不足。”姜氏语气温婉道,双手捧起侯爷斟的茶,浅浅抿了一口。
“依夫人所见,昭儿大概什么时候出得来?”侯爷姿态闲逸,镇定如常。
女儿被困树林,他喜闻乐见,更替侍卫们和亲兵们感到开心,大家总算能安稳几天了。
“也就两天吧。”姜氏想了想,道,“如果她还记得我说过的话。”
那是几年前的话,孩子当年还小……忘了也好,多困几天,磨磨她的脾气。
第100回
把树砍了,此阵不攻自破。
先不说此法有几分可靠性,丹台山的树是自家种的,她舍不得真砍。顶多用刀背或者用脚踹,惊动鸟儿引起一些动静,正好供她解解闷。
她已非小孩子,破解不了即毁之,这么幼稚的手段早就不用了。
眼看天黑了,二十八人,每2个人一组,拽住绳子往林子的各个方向走。洛雁和武溪留下来做记录,记录这些人出发的方向和终点的周边环境。
所谓的终点,是指大家走到扯不动绳子为止。
“奇就奇在,我们往回走的景象和去的时候不同,好像来回走的并非同一条路。”东堂和金水已是经验丰富,迷路了不仅不怕,还能静下心来观察环境。
“对,我们也是。”
胆大心细,观察入微的不仅东堂两人,好些队友和他俩的看法一致。也有粗枝大叶的,听罢同僚的话暗自惭愧。他们只顾完成任务,并未多想。
每个人的关注重点有所不同,大家有各自的性格缺陷。
元昭不苛求身边的人性格特点一致,反正,聪明人懂得自我提升;憨实人只要功夫不差,总有用武之地。
天下没有无用之人,只有不懂用人之道的人。
“天色已晚,今日到此为止,明天一早再研究。”就着火把,她翻阅着洛、武二人所做的记录,一边道,“起锅做饭,吃完歇息。”
此阵于人体无害,众人大可在此安营扎寨,歇息一晚,明日卷土重来。
夜宿丛林,她堂堂郡主能忍,作亲随的没什么可埋怨的。
众人并无异议,垒灶的垒灶,取锅的洗锅,捡柴火的在腰间系着绳子夜探树林。二十八个人,分别随身带着米面干粮,应有尽有……一阵忙碌,各尽其责。
侯爷是武将,在野外行军必备的家伙什从来不缺。
和行军的区别是,士兵带的是大锅,侍卫们背的是小锅,关键时刻还能给小主子挡箭用。
身边的忙碌,在寂静的树林里略显嘈杂。
侍卫们分工有序,有伙夫,同样要有人守卫。越是安全之地,敌人的刺杀往往越容易得手。
以为在自家的地盘安全十足,掉以轻心被杀的例子不胜枚举。
热闹的氛围之外,元昭背向大家,面向乌漆墨黑的树林,手里拿着记录册一边看一边冥思苦索。
看看夜色,头顶依旧一片浓瘴弥漫犹如乌云遮天,无法根据星月的方位判断时辰和方向。
她原本只想下山溜溜,完全没想过要带计时用的漏壶。那只能凭借对白天的记忆,来判断目前的时辰。
暑月日长夜短,按照往常,酉初日落,酉正的天色彻底黑沉;到了戌初,已是夜风清凉的时分,正是她吩咐起锅的时候。
直至现在,顶多过了一两刻钟。
啧,等她成功破阵,回头找人做个沙漏出来,平时携带也方便。元昭想罢,左右瞧瞧,把正在警戒的东堂、金水唤来:
“你俩再探,探完回来正好赶上吃饭。”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往哪个方向?”东堂问。
“按照你们原来走过的方向,该跳的跳,该游的游,一模一样走一遍。”元昭叮嘱。
于是,东堂和金水继续入林夜探,洛雁、武溪记录,莲裳和芝兰等近身婢女给她搬来一块扁石,上边用叶子盛着几样干粮点心:
“郡主,您先吃些点心,热汤食等一会儿就好。”
元昭嗯了声,随手拿起一块点心慢慢啃。这是她随父兄在外养成的习惯,出门在外,一切从简。把莲裳四婢看愣了,芝兰手里还拿着一块湿巾帕给她擦手。
“你们也吃,别愣着。”见她俩发愣,元昭再拿一块,而后挥挥手,“拿给大家分吃,别浪费。”
“哎哎,郡主,手啊!手!”见她又拿一块,芝兰捧着湿帕眼巴巴地盯着那小爪子,一脸的惨不忍睹,“擦擦。”
元昭:“……”
如芝兰所愿擦了手,继续坐等前锋的归来。期间,烙饼、热汤相继端到跟前。她吃了不到两口,东堂、金水便回来了。
依旧是来回看到的景物不同。
但奇怪的是,他们这次的一来一回所看到的,和上次的一来一回看到的也不相同。
元昭咽下汤,拿过洛、武二人抄的记录图案粗略扫了一眼,立马发现端倪。虽然东堂二人看到的景象不一样,可他们看到的,和另一对侍卫描述的类同。
她瞪着记录册,脑子急转弯,莫非难道,此阵会随着时辰的变化而变化?!
若果真如此,摆此阵法的人也太牛掰了!
高手啊!想学!
越想越兴奋,跳将起来,信心十足:
“吃完再探!”
明儿一早定能成功闯关!
……
丹台山仅一个孩子,却吵吵嚷嚷,不得安宁;九安山的孩子众多,却寂然无声,月色清冷。
“阵法?”丰元帝看着刚到的密报,缓缓微笑,“难怪当年老北帝非让阿彦娶她,生出这么一双伶俐的儿女。”
可惜过智易夭,长子没了,如今这位是个女儿。
“但愿太子妃能有她一半的智慧。”丰元帝感慨万分。
“她们出自同一家族,太子妃定不比姜氏差。能嫁与我朝的太子殿下,更是福泽深厚,比那姜氏的命好多了。”孙德成笑道,“母亲聪慧,太子殿下的儿女定然不差。”
姜氏当年嫁的只是皇孙,北月彦再能耐又如何,隔了一辈,江山最终落在他那位暴虐的小皇叔手里。
“这也是朕对太子的期望,”丰元帝袖手道,瞅着亭外的一池青荷目光深远,“他资质尚可,然长子平庸,若有一个像阿彦嫡长子那样的孩子,朕此生可安。”
事关太子,陛下说得,孙德成可不敢接,只得垂下眼眸,静笑不语。
丰元帝也不指望他说什么,烧掉密报,问:
“八皇子最近如何?学习可勤勉?体质如何了?医官去瞧过几回?”
“回陛下,每日有医官去请脉,八皇子殿下的身子本来安康无恙……”说到这里,孙德成神色犹豫为难。
“本来?”丰元帝的神色微微冷淡。
“据杨美人宫里的婢女说,八皇子殿下日间习武练箭,还要上课。课业颇多,几乎每晚熬到午时三刻还做不完……”
杨美人担心陛下哪天心血来潮要考验儿子,更是日夜督促,不敢有丝毫疏忽。
熬夜伤身,压力太大。
来到九安山没几日,居然娘俩一起中暑病倒了。即便如此,生怕陛下失望的杨美人不敢禀报,更不敢纵容儿子懒怠,依旧日夜督促。
眼瞅着八皇子的病容越发明显,他的师父和医官不敢再拖,在今晚告知孙德成。
“愚妇。”丰元帝气得骂了句。
如此愚妇,能指望她教出将星?说实话,他已经不抱希望了。
第101回
把功课当任务,自然有压力;把功课当兴趣,那就是动力。
丹台山,半山腰彻夜沸腾,时不时传出鸦雀尖鸣。住在山顶的人好些,比较清静;住在半山腰的侍卫、亲兵们就可怜了,被林子里的动静闹得一夜未眠。
破晓时分,山脚,一群少年从树林里窜出来,一个个灰头土脸地东张西望,惊喜万分:
“出来了?这次真的出来了?”
“好像是出来了。”
“肯定是出来了!瞧,前边那位不是吕参军吗?”
“郡主,果真是吕参军!”
元昭:“……”不用提醒,她都瞅见了。
妈呀,下个山而已,至于过三关斩六将吗?瞧瞧,在唯一的山路口设了关卡,每隔一段距离建有哨塔。瞧这阵仗,整座山的山脚都被围上了。
“卑职参见郡主,”一大早便撞见这小祖宗,吕擎苦笑上前,拱手行礼,“不知郡主一大早的想去哪儿?”
“我初到此地,想到处逛逛。”元昭老实道,“我们从昨天清晨闯到现在才出来,你可别说不行。行,我就顺顺当当地从这儿出去;不行,我就到别处找机会。
万一不小心坠崖什么的,你也脱不了干系。”
因此,挨板子还是挨刀子,二选一吧。
吕参军:“……”这祖宗果然姓赖,“下山可以,带上亲兵。”
“我又不打仗,带那么多人干嘛?”元昭惊了。
瞧瞧她的身后,乌泱乌泱的星卫二十八骑在他眼里是一种衬托吗?虽然一夜未眠,但一个个神采奕奕,英勇威猛。
“一群小屁孩顶什么事?”吕参军铁面无私道,“您若不同意,恕卑职无礼不敢擅自放行!”
岂有此理!
“众星卫,给我冲出去!”元昭恼了,直接动手。
郡主一声领下,身后众人毫不犹豫地往前冲。他们赤手空拳,在此围守的亲兵们也扔了武器。
霎时间,下山的路口乱糟糟一片。
这是下山的路口,离山脚尚有一段距离。但这里的动静太大,惊动了前来保护定远侯的禁卫军统领夏区正,亲自骑马入山一探究竟。
当他来到现场,愕然发现,竟是侯府自己打起来了。吕参军闻声回头,见是山脚的禁卫军统领,连声拱手道:
“夏统领怎么来了?”
“我听到动静,这是怎么了?住手,快住手!”夏统领下了马,紧皱眉头,当看见打斗另一边的小姑娘时,便绕道前去见礼,“北郊禁军统领夏区正见过安平郡主。”
姓夏?元昭蹙眉,扬手,身边的洛雁连忙吆喝:
“住手!大家住手!”
都是自己人,本来就是半玩半闹打成一团。终于听到止战的号令,众人纷纷散开,回到各自的阵营。
“你姓夏?”待四周安静下来,元昭一脸好奇,“你是皇后娘娘家的什么人吗?”
“臣乃皇后娘娘的堂兄。”
“哦?原来是国舅爷。”元昭恍然,不慌不忙拱手道,“不知国舅在此,安平失礼了。”
夏皇后有嫡亲妹子,没有嫡亲兄长,仅有几位堂兄。有出息的不多,眼前这位算一个。身为国戚,竟肯纡尊降贵向她一个小孩子行礼,她自然不能端着。
双方见了礼,夏统领瞅瞅方才的打斗现场,不解道:
“郡主,不知方才何故打斗?你们是自家人,传出去恐遭人非议。”
有郡主在,用不着吕参军回话,识趣地眼观鼻鼻观口充当安静的背景板,由小祖宗自己招呼。
“没什么,我想出去逛逛,吕参军奉家父之命阻拦,不让。我一时气愤才起了冲突,惊扰国舅是安平的不对。不打了,我们走。”
浑水摸鱼,趁乱逃离。
“郡主!”吕参军识破她的意图,果断挺身而出拦住。
“吕参军你不要太固执,我方才可没让他们认真打!”她要是认真,他早输了!
在战场上,侍卫或许不如普通士兵;但论单打独斗,士兵哪打得过侍卫?
真的是,这吕参军太年轻了,不懂变通!
“郡主,除非您带上亲兵,否则打死卑职也不敢放行!”吕参军不管那么多,坚持道。
唔,瞪着他,元昭气得腮帮子鼓起,忽左忽右的。
“我道是怎么回事,原来如此。”夏统领闻言,哈哈大笑,道,“来此之前,陛下吩咐过,定远侯在山里静养,但不必拘着安平郡主。若有需要,命臣尽量给郡主提供便利……”
既然她不愿带自家的亲兵,无妨,北郊附近一带皆有禁军把守,可以确保她的安全。另外,北郊地方不小,由夏统领派出两名熟悉地形的将领给她带路。
“你回去禀报定远侯,安平郡主在山下的安全由我负责。若郡主少半根毫发,本统领提头来见。”见吕参军还是一副犟到底的表情,夏统领又道,“虽非正式口谕,那也是陛下的意思,你想代定远侯拒绝吗?”
是拒绝,不是抗旨,但与抗旨无异。
吕参军当然不敢代自家侯爷惹陛下不喜,连忙拱手退至一边,神色为难地看着小郡主,巴望她能像方才那般懂事改变主意。
“我们走!”元昭不理他,兴奋地率领众星卫狂奔下山。
夏统领见状,一路长笑骑马下了山。
其实,陛下的这番话是在凌晨飞鸽传书送过来的。说无论安平郡主想干什么,让他务必配合达成。
至于陛下的用意,不重要,自己听命便是。
吕参军见无法阻拦,不敢耽误,果断派遣一早在此候着的亲兵骑马远远跟着。而山上早已得到消息,姜氏被朱寿诊过脉,比定远侯更需要静养。
父女一场,定远侯知道女儿一旦冲出树林,不达目的绝不甘休。
为免姜氏担心,命朱寿在她今早的药里添了一味有助于安眠的。让她好好睡一觉,等到晌午才能醒。到那时,女儿差不多回来了,使她不至于提心吊胆。
“侯爷,他不是想对郡主动手吧?”倒是季五很担心。
郡主远在南州时,针对她的刺杀就没停过。
“不会,”定远侯专心研究姜氏给他的一盘残棋,“有夏统领在,我很放心。”
夏区正是皇亲国戚,女儿死在他手上,等于死在皇家的手上。那人是不会犯这个蠢的,况且,到底谁是将星他还不确定。
若女儿是男孩,不管是否将星必死无疑。
可她是女孩,女儿外向,心防脆弱,容易心软。只要掌握其弱点,她比男儿容易控制。
第102回
季叔的忧虑,元昭不是没有想到。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从小命途多舛的她能是傻白甜?
她今年9岁,有些事,爹娘不会告诉一个小毛孩。
但长年遭人追杀,自己也杀过人,更有梦中人的亲身演绎使她在懵懂之间明白很多道理。
倘若她是皇帝,不管定远侯有多疼她这个嫡女,与其杀她,不如好好利用她坑全家。或草率地给她指一门亲事,嫁到别人家受尽羞辱,藉此打击定远侯。
偌大的凤氏王朝,也就六公主那个脑残一直看她不顺眼,毫不掩饰将她除之而后快的意图。
当年她远在南州,皇帝要么是懒得插手女儿针对她设的杀局,要么以为杀她的人确是民间人士所为。
真相如何,得靠定远侯自己派人查,旁人懒得管。
现在她回京了,在京里,夏统领身为国舅,四十出头的人了,为了讨好区区一名公主敢在皇帝的眼皮底下堂而皇之地谋害朝中一品军侯之女,那她跪服。
有臣子如此,阿爹何愁复国无望?她死而无憾啊!
笃定夏统领不敢杀自己,同时对自己的身手怀有迷一般的自信,元昭顺势而为跟姓夏的走了。
在她眼里,夏家代表皇家,夏家人邀她出游,等于皇家邀她出游。
是福是祸,她也想知道。
来到山脚,夏统领命人给她牵来马匹,让她和侍卫们在北郊一带快意驰骋。她一马当先,重温在南州、燕塞的肆意狂奔,至于身后跟着多少人,顾不上了。
除了四名禁卫高举印有“禁”字标志的旗帜在前边开路,身后跟着她的二十八骑,最后是吕参军派来的一队侯府亲兵。
声势浩大,引人注目。
“那谁呀?这么嚣张。”
队伍途经一片野外训练场地,夏家的几位少年公子纷纷抬头观望,不明所以。一边派人回营地打听来人的身份,一边猜测可能是哪位皇子皇孙到此一游?
“不可能啊!他们要是来,父亲不可能不召我们回去。”一名少年疑惑道。
他们可是皇后的亲子侄,皇家子弟见了他们尚且礼让三分。摆架子的会召见他们,平易近人的皇子会亲自过来找他们一起玩闹。
对他们视而不见的,真没见过。
正当他们胡乱猜测,回营打听消息的护卫匆匆赶到:
“禀各位公子,方才那位是定远侯府的安平郡主。她与侯爷在丹台山避暑,今日下山游玩。大人吩咐,让诸位公子继续训练,不得惊扰。”
“安平?!”众公子惊了,有人难以置信地指着早已走远的队伍,“刚才骑马的那人是安平?!她会骑马?!”
“多新鲜啊,人家是武侯之女,会骑马怎么了?”一位兄弟嗤笑。
“听说安平郡主酷爱一袭白衣,我一看队伍里有白衣就估摸是她,果不其然。”有人轻闲笑道。
“不是,她才九岁!九岁啊!”这才是重点!先前惊呼的少年急得跳脚,“三哥,咱们年初见过她的,在聚英楼下……”
那间酒舍的楼下,看到她一个小姑娘在安慰曲大姑娘,说话有理有据的。那时看她的言行温婉,举止得体大方,十足的名门淑女风范。
没想到,她骑起马来如此的姿意轻狂,英姿飒爽。
九岁啊!
甭说小姑娘了,夏家子弟九岁的时候还有乳母、婢女们跟着呢。家里的姑娘们更是如珠如宝地被家人娇宠着,哪敢让她们学骑马?
就算骑,也是骑的小马驹。
但是,瞧瞧方才那个,稳稳当当地骑着高头大马狂奔,赶着上战场似地。
“不行,我得去瞧瞧。”
按不住好奇心,少年说完,不管其他兄弟怎么想,夺过护卫的马一跃而上,纵马狂奔。
“哎哎,五弟!”
对方可是定远侯的女儿,又是郡主,生怕小弟闯祸,几位兄长连忙各寻马匹追了上去。
……
再说元昭,策马狂奔一阵过足了瘾,才放缓速度慢慢骑行,一边观察四周的风景。大概是回到父母身边,安全感满满的,使她这次出门忘了看北郊地图。
侍卫肯定有。
可是,她回头看看侍卫们,又瞥一眼紧随左右和前边的四名禁卫,想了想,罢了,不看了。保持她在外人眼里高高在上的淑女郡主形象,理应啥也不懂。
洛雁见她不仅放慢速度,还回头看着大家,便驱马上前:
“郡主可是累了?”
“那倒没有,”元昭神色如常,一手攥紧缰绳,一边伸手安抚着马儿,“想慢慢逛一会儿就回去,劳烦几位继续前边带路。”
后边一句是对四位禁卫说的。
四名禁卫拱手领命,正欲出发时,忽闻身后一阵马蹄声,伴随而来的还有一声高呼:
“前方何人,请留步!”
嗯?元昭扯住缰绳,再次疑惑回头瞧了瞧,咦?一位少年骑着马狂奔而至。尚未来到跟前,已经被队伍后边的侯府亲兵拦住:
“来者何人?”
“我父夏区正,我是夏五郎,前边的可是安平郡主?”少年满脸通红,目光炯然地透过人群,直视队伍中间那位一身白衣的小身影,欣喜道,“果然是你!”
一张秀气稚嫩的面孔在旗帜飘扬间回眸,年岁小,却身如少年英姿。眉宇之间透着一份淡定从容,颇有其父的大将之风,令人心生好感。
“你谁啊?”和夏家五郎的观感不同,元昭蹙眉,暗道:没大没小。
“回郡主,”旁边的一名禁卫仔细一瞧,忙道,“他是我们夏统领的五公子。”
“我听见了,”睨他一眼,此人一来便自报家门,她又不是聋子,当然知道他是国舅的儿子。元昭挥手,等拦人的亲兵退开,直视对方,“可我见过你吗?”
“当然!”夏五郎策马近前,嬉皮笑脸道,“你忘了?年初三,酒舍楼下,你和曲大姑娘在雪中闲聊的情景本公子还历历在目呢。”
只说在雪中闲聊,并未道明是何事,是给曲家留一点面子。
小小年纪便知道言语分寸,元昭对他不那么排斥了,也不计较对方见了她不行礼。
小孩子嘛,何必那么大的规矩?和颜悦色道:
“那日行色匆匆,并未留意你在其中。我叫元昭,幸会了。今日蒙令尊关照,得以游览北郊风景,多谢。”
见她自我介绍时,无半点女儿家的扭捏姿态,夏五郎心中更加欢喜,爽朗大笑,道: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你想去哪儿?整个北郊我最熟悉,我带你去!”
“那就有劳了。”元昭懒得跟他客套。
人家都追上来了,必有用意,岂肯轻易罢休?客套对小孩子而言就是废话。
“看你方才骑马挺快的,怎样,敢不敢跟本公子比一比?”
哈,果然,元昭无声一笑,“有何不敢?”
调转马头,随着两声吆喝,刹时烟尘滚滚,瞬间跑出老远,身后的队伍赶紧跟上。
紧随其后的还有夏家其他儿郎,在后边嚷:
“喂,五弟,等等——”
然而,回应他们的是一片尘土飞扬,迷了眼。等尘土散去,自家五弟早已随着那位小郡主走远。
夏氏兄弟望尘兴叹,认命似地继续跟上。
第103回
家雀哪有野鹰的迅猛?
念及侍卫们陪她闹了两天一夜,骑马遛北郊一圈足够过瘾了。即便不是骑惯了的马,元昭依旧比夏五郎早一步返回丹台山的山脚。
将马匹交还守在山脚的禁卫军,侯府众人步行上山。
直到此时,夏五郎才赶到山脚,望着侯府侍卫的背影目瞪口呆。他堂堂夏府五公子,12岁的热血少年,居然输给一个九岁的小姑娘,太丢脸了有木有!
是啊,太丢脸了!
夏统领也是这么认为的,他的儿子和侄儿们,居然没有一个人追得上安平郡主,他做父亲的情何以堪?有何面目回京城见陛下、皇后和夏氏一族的父老?
他堂堂国舅,神色如常,气沉丹田,一拳捶爆几案,一脸的沉痛:
“去,把今日的训练重复十遍!做不完不许吃饭——!”
不得,得寻个机会上山向定远侯求教,他是如何把一名娇滴滴的小女娃教得如此生猛,让别家的儿子、侄儿们甘拜下风。
……
和夏府相反,元昭回到丹台山,原以为会看到阿爹的铁面无私,阿娘的一脸无语。做梦都没想到,阿爹眼皮都不抬一下,语调平平道:
“这么早?怎么不在夏统领那儿吃过饭再回来?正好给你爹省点粮。”
噗哧,没少担忧的姜氏笑了下。见孩子安然无恙,便不打算替她说情了。
谁惹事,谁解决。
“外边的饭菜哪有自家的香?”元昭不敢指望阿娘,笑嘻嘻地掏出从洛雁那儿要回来的野山椒,卖乖道,“阿爹,阿娘,你们看,我在山里发现了什么?”
明知她是故弄玄虚,岔开话题,爹娘依旧配合着上当,露出一分好奇心:
“此乃何物?”
“野生椒,”聊起吃的,元昭两眼发亮,“做辣子用!阿爹,这是咱山里摘的,不是您云游四海拿回来种的吗?您不认得?”
定远侯闻言,这才从她手里拿过一颗仔细端详,疑惑道:
“嗯,似曾相识……”
无奈岁月久远,到底是何物,有何作用,他已忘得一干二净,没有丝毫印象。姜氏也好奇地拿了一颗,细嗅其味。可不等她嗅出味道,已经打个喷嚏。
“侯爷,夫人,还是让我拿给医官瞧瞧吧?”季五在旁边操碎了心,“郡主,为了侯爷和夫人的安全着想,谨慎一点为好。”
一回到山里,郡主就命洛雁把这什子野物交出来,非要拿给侯爷和夫人看,谁都拦不住。
“这真是野生椒,辣子。”元昭皱眉,“不信?我尝一颗给你们瞧。”
“不行!”季五连忙接过侯爷、夫人递来的果实,捂严实了,“您尝的不作数。”
朱寿看不出服过百草丹的症状,但已经悄然试过,小郡主果然百药不灵。毫无疑问,那老头居然真的把传闻中的百草丹用在她的身上。
这真的是,祸福相依。
百药不灵无所谓,但侯爷和他,还有朱寿正在犯愁,怎样才能助她掩饰百毒不侵的体质。
“为何不作数?”元昭不服气。
“您年纪小,体质差,水土不服也会引起不适,怎能作数?”季五道。
不待她抗议,赶紧向侯爷、夫人告退,迅速离开。
“阿爹,阿娘,那真是野生椒!我梦里见过的。”元昭生怕季叔拿去毁尸灭迹,忒着急,“它可以泡自己又可泡鸡爪,可腌制,还可以晒干食用或者捣碎……”
“好了,”姜氏见她一脸着急,语无伦次,好笑地安抚几下,“季管事拿去验毒,又不是直接扔了,你急什么?咱侯府还差你这口吃的?”
“味道不同嘛。”元昭松了一口气。
有阿娘这句话,她就放心了。
“好了,跟爹娘说说,你今天都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定远侯提醒夫人和女儿言归正传。
元昭哦了声,将下山后遇到夏府公子们的事粗略讲一遍。最后,她的重点又回到丹台山的阵法上。
“阿娘,那个阵是您摆的吧?”
“何以见得?”姜氏微笑地看着不骄不躁的女儿,心底柔软。
“跟八门图一模一样,第二个阵法随着时辰的变化而变化,我好像记得您曾经说过……”元昭歪着小脑袋苦想,眉头打结,郁闷道,“好像是吧?忘了。”
“忘就忘了,”姜氏摸摸她的发顶,温和道,“昭儿,记住,丹台山的阵仅仅是入门。其实,它有不止千种变化,阿娘研究了大半辈子仅仅是发现上百种……”
还有上千种,甚至数千种变化等着人们去发现。
因此,不要太死板地刻意记住她说过什么话。凭借自己的努力去挖掘新的变化,闯出一个新的方向。
八门图如此,人生也一样,但愿女儿能够明白。
“嗯。”元昭点点头,有数千种玩法?够她玩一辈子了,但此刻无暇深思,望向父亲,“阿爹,做个计时沙漏吧?把漏壶里的水换成沙子,把铜壶换成玻璃。”
“玻璃?”定远侯蹙眉。
“琉璃。”元昭换个说法,“无色那种。”
定远侯正要让她画出来,姜氏及时瞪他一眼,打断爷俩研究新事物的热情:
“昭儿,瞧你这一身脏的。去,换件衣裳再出来。”
换衣物,当然要彻底沐浴一番。这孩子闹了一夜两日,是该好好洗洗。等换了干净衣裳,正好是日落西沉时。吃过夕食,爷俩商量多久便多久,她不管。
不过,等吃过夕食,夏统领上山来了,带着儿子和侄儿们。夏府的几位公子并不是来见元昭的,男女有别。
更何况,夕食后,元昭困意上头,站都站不稳。
姜氏生怕她一回到院里倒头便睡,索性陪她一起回,娘俩在观里散步消食,顺便讲起观里的过往。
阿娘说,这座观里没有真正的道士主持,只有她爹过来装模作样地清修。成亲以后,他把姜氏带过来,让她参观自己的修仙之地,盼望能得到她的支持。
结果,姜氏只对术数感兴趣,还在丹台山种了好些树和草,成了今日这模样。其实,先帝和今上相继派人搜过山,均未彻底搜查清楚。
一入迷瘴,天昏地暗,都只顾逃命,哪里还敢搜?
不过,观里倒是查清楚了,没有秘密通道。想必因为这个,今上才大方地把丹台山赐还。
“真的没有?”元昭本来听得昏昏欲睡,听到秘道二字,登时清醒过来。
“应该没有吧?”姜氏微笑道,“反正你爹是这么跟我说的。”
是真是假,有待女儿去查证。爷俩斗法,她做阿娘.的懒得管。
第104回
自那天以后,夏统领成了丹台山的常客,每次一来便是陪定远侯在前殿的高台榭品茶或下棋。偶尔遇到医官给侯爷诊脉,留下来和大家一起喝茶聊聊天。
搁平时,医官是不会单独与侯爷闲聊的,要避嫌。如今添了一位皇亲国戚,正好互相作证,三人相谈甚欢。
无论立场如何,既然命运使他们相遇,聊得来便坐下,话不投机可离开。
侯爷既有应酬,姜氏作为女主人,要么留在自己的东侧院,要么到后院教女儿念书。卓姬不在,平时只能靠孩子勤加练习。不过,姜氏对琴棋书画不执着。
毕竟,她的琴技、画功相对棋艺和书法而言,略差。自己做不到技艺精妙,有何颜面苛求女儿青出于蓝胜于蓝?
琴嘛,基本功扎实就好;画嘛,能画出个人样就行。
无奈的是,父母望女成凤,元昭却对下棋兴趣一般般。让她陪父母玩几盘是可以的,棋艺精湛怕是没指望了。书法好一些,每日的朗诵和练字必不可少。
而让元昭尤为重视的,目前只有武艺和八门图……
夏日炎炎,观内繁花簇拥,浓荫匝地。时而清风拂人,浑身凉沁沁。
后院的廊下,姜氏泰然端坐,目光沉静,手里轻轻摇着纨扇。珊瑚、玳瑁分别跪侍身侧,一边给夫人添茶,一边随着夫人的目光盯着庭院跳跃的小身影。
呼呼呼,咻咻咻的。
她们的小郡主都快嗜武成狂了,要么一整天坐在廊下,盯着那八门图和二十八星宿的名称嘴里碎碎念;要么召来她的二十八名侍卫逐一过招,比如现在。
甭看郡主一副少年模样,她终究才9岁。和侍卫们过招,一开始有些吃力,最终还是把侍卫们给逼退。
“夫人,他们连郡主都打不过,将来怎么保护郡主?”玳瑁忍不住吐槽。
“他们还小呢。”姜氏宽容一笑,“又不敢全力以赴,看似略逊一筹。若非昭儿脑子灵活,她与侍卫还是有差距的。”
侯爷说孩子跟一位道长学武,修习内功。可时间尚短,暂时看不出效果。一介小儿自知力气不够须以智取胜,证明她并非死板之人,可让父母心安。
“夫人,您该回去歇息了。”珊瑚谨遵侯爷交代的话,督促道。
“再看看。”姜氏无奈得很,坚持看了一会儿才缓缓起身,嘱咐玳瑁,“让琥珀近日多做些补脑养气的吃食给郡主,别让她像上回那样,因用脑过度晕厥。”
孩子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宁可吃撑也不能饿着。
“夫人放心,奴婢有每日和琥珀商议,断不让郡主重蹈覆辙。”玳瑁道。
那就好,姜氏回眸瞅瞅仍在场中与侍卫们比斗招式的小姑娘,欣慰一笑,与珊瑚相偕离开了后院。
回到东侧院,琥珀与季五前来议事,拿着野生椒。
“果真无毒?”姜氏瞅着盘中的几粒果实,有红有绿的,颇有几分田园雅趣。
“确实无毒,”季五禀道,“医官也看过,正如郡主所言,可做辣子。”
郡主慧眼,辣子调料又添一种,可喜可贺。
“既如此,就让厨房依她所言,做几味出来给大家尝尝。”姜氏道,沉吟片刻,问,“山里还有吗?”
“没有了,验出无毒,属下已派人把它们全部摘下。”季五禀道,“红绿分开存放,各存三份。一份留种,一份我们自己做,剩下一份或许应该送回京城?”
当然,只摘了椒果,不伤根茎。
“是这个理,”姜氏点点头,正中下怀,“不必咱们装盒,直接把它交给医官,烦请他处理妥当再带回京城复命。”
此物新鲜,可做辣味调料,必须献予皇室。
皇室有的物件,民间可以没有;但皇室没有的,民间若有,但隐瞒不报,那是大不敬,要治罪的。
当年,皇室有眼不识新辣子,今被侯府所得,献给圣上乃臣子的本分。
若由侯府打点妥当送入京城,唯恐被人从中做了手脚;交给医官处理,有毒无毒,他心中分明。事关全家人的性命,他自会倍加小心。
拒绝侯府,明哲保身?
可惜,区区一名医官,他没有拒绝的余地。
由于是新品种,郡主给出的做法到底可不可行,必须实践过方知分晓。另外,一介小儿如何得知新品种的作法?当然是听别人说的。
这个别人,正是侯爷身边的老厨子。
因此,郡主说的作法,对外宣称是侯爷的厨子提出来的。毕竟,这位可是随军的老厨子,随侯爷走遍天南地北,入乡随俗,懂得各地菜肴做法不足为奇。
万一府里传出是郡主先提的建议,无妨,她也随侯爷在外流浪过几年,见过世面的,懂得几种做法很正常。
“留了种子,分给各地的庄子试种。哪个地方种得好,以后集中一处耕种。”姜氏叮嘱珊瑚,“新品种,求质不求量,多半是留给自己吃的。”
“婢子明白。”
新品种的做法一经完善,将是一笔遍及九州的大生意,有助于扩充国库,皇室岂容错过?更不容许侯府参与这桩买卖。
否则定会质疑,你侯府挣那么多钱干嘛?招兵买马造反吗?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吃吧。
在东侧院,姜氏处理完府中的杂务才去安歇。
而季五拿着新鲜的野生椒去前殿,把主母的意思告知侯爷。定远侯随手一指,让其把野生椒当着夏统领的面递给医官。
从侯府出来的新品种,如同烫手的芋头,医官不敢不接。
他不仅要担心定远侯谋害陛下,更要提防有人为了陷害侯爷,借自己的手下毒坑害陛下,连累自己的全家甚至全族。
可是,他不接又不行,不由苦笑:
“侯爷,既是新品种,可否挖一整株给下官带回京中?好让大司农看一看,以免出错。”
“医官言之有理,”定远侯豪阔大方,示意季五,“你带医官去,连泥一起挖,莫伤了根底,看可否移植。”
夏统领在一旁听得心痒痒的,哈哈一笑,道:
“侯爷大方,不知可否给本官一株?”
“有何不可?又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定远侯坦然一笑,命季五,“山里剩两株给安平即可,其余都挖了。”
剩下两株给女儿的,等新品种一事传扬开来,除了皇族中人,谁来讨要都不给。
“夏某谢侯爷慷慨!”
“哎,区区俗物,何需客套?”定远侯指着棋盘,“来,接着下。”
第105回
那株野生的椒果在夏统领派人护送之下,由医官带回京里,连夜面圣。并详述定远侯的伤势只需耐心静养,一年半载定能痊愈。
既然医官这么说了,丰元帝便让他不必去丹台山了,回宫里担值。
医官如释重负,暗呼有惊无险又一关,连忙叩谢君恩。
此处就不多赘述了。
经过大司农的鉴定,那株野生椒在武楚的确是新品种。但有人在距离武楚万里之遥的沿海小国,见过此种作物,据说成熟的时候红彤彤一片,十分壮观。
也是野生的,甭说人了,连猪狗都不吃那玩意儿。不知定远侯有何凭据,认为它能吃?
来自大司农的质问,在翌日一早传到丹台山。
“怎么,本侯在自己的山头发现新作物,已试毒,送回京中献与陛下,而你们大司农连试吃验证的胆量都没有吗?”定远侯淡然道,“大司农莫非是在责怪本侯多事?”
“不敢,不敢,我们大人绝非这个意思。”前来送口信讨要凭据的小官吏汗流浃背,点头哈腰地赔着笑脸,“只想问问,侯爷可曾见过此等菜肴?”
“本侯要是见过,它还算什么新品种?”定远侯无语了。
呃,小官吏汗颜。
“磨叽!”一大早前来请安的元昭见状,不耐地吩咐季五,“季叔,昨晚我让厨房做的泡椒鸡爪呢?好了吗?”
是鸡爪,不是凤爪也不能说龙爪,会被砍头的。但梦里就是凤爪,所幸,这里是武楚朝。
本想等小辣椒泡好了再用,可她等不及要尝尝味道,看看和梦中的是否一样。这不,作为她的最佳拍档,陶老倌连夜给她做了,声称明儿一早便有得吃。
“好是好了,您得先吃东西垫一垫。”季五很为难,“还是由属下尝给来使看吧?”
“你想得美哦。”元昭抗议,小嘴叭叭地,“这是新品种,谁头一个吃,谁能千古留名,怎能让给你?”
在梦里,那什么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便是如此,她也要做。
季五:“……”认命地出去给她传小食。
从昨晚到现在,小郡主便兴奋念叨要做头一个尝新品种的人。当然,她会如愿的,但实际上,她绝非头一个吃那野生椒的。
试毒的朱寿才是第一个,第二个是试菜那位。
府里有专门试菜的仆从,确定无毒无异常才敢摆到主子们的跟前。
无论如何,元昭急切期待泡椒鸡爪的到来。
在等待期间,在爹娘关爱的目光注视下,元昭着急地吃着早点小食,细嚼慢咽。好不容易吃完了,撤席,吩咐婢女给在座的众人上温汤、甜汤和冰乳茶。
官吏不明所以,仍然耐着性子陪侯府一家三口用小食,等候小郡主口中的泡椒鸡爪。
等摆好各类甜汤,接下来,一行婢女各捧一个漆盘井然有序地进来了。当看到一小碟色泽清淡的菜肴摆在自己的案前时,官吏微感愕然,不知如何下口。
无妨,自己不懂,可以偷学旁人的。
只见对面的小郡主先净手,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温甜汤。而后,特别粗俗地用手拿起一只鸡爪啃了起来。
“哇,好辣!”
刚啃一口,元昭被直接辣翻,向后躺平了。吓得爹娘跳了起来,却又见她小脸通红地在婢女的协助之下重新坐好,使劲地朝嘴巴扇风,一边狂灌冰乳茶。
生怕这些野生椒不够辣,特地让厨房把它捣烂,这是她任性的下场。
定远侯和姜氏这才惊魂未定地坐回原位,忧心忡忡地瞅着她。若非朱寿十分确定且担保它无毒,夫妇俩根本不敢容许孩子胡闹。
官吏见小郡主亲自尝试了,自己身为大司农的官吏,不能怂!
于是,他手指微抖,缓缓伸向那色泽清淡,旁有红椒末点缀的鸡爪……
半个时辰之后,大司农的官吏神情严肃,嘴唇紧抿,行色匆匆地走出无极观。一踏出观门,两名官吏顿时神情扭曲,呲牙裂嘴,不断哈着气和用手扇风。
太辣了!绝非一般人敢尝的。
瞧,连定远侯都只敢尝一口,他的夫人姜氏仅用筷子点了一下味道尝尝,根本不敢吃。
幸亏量少,每人顶多两小块。
倒是那位小郡主,辣翻了继续吃,一边吃一边喝甜汤,身后的婢女一边忍笑一边给她添茶、添鸡爪。全场唯独她吃得那个酣畅淋漓,毫无形象可言。
他俩上前观察过,她吃的和大家的绝对一样。
定远侯一家这是用生命为陛下试菜,勇气可嘉,相信大司农这回无话可说了。两名官吏拖着半条命下山,回到马车里再猛灌一口热茶,顿时被辣翻……
不日,京里传来陛下的旨意,定远侯献新作物有功,安平郡主试吃有功,赏千金,丝帛30匹,貂裘三件,还有牛肉、粳米等物。
丹台山上,一家三口领了赏赐,谢完恩,定远侯赞赏的拍拍女儿那鬼点子贼多的小脑壳:
“陛下的赏赐来得正及时,留给我们的昭儿当嫁妆。”
姜氏抿嘴轻笑,也伸手摸摸孩子的发顶。
“谢阿爹,谢阿娘。”元昭再谢父母之恩,脸不红气不喘地仰起小脸,“阿爹,我那沙漏呢?何时做好?”
“饭要一口一口吃,不着急。”定远侯携同夫人返回观内。
“怎能不急?”元昭连忙追上去,“眼看三哥的武试即将开始,一旦考上武魁,指不定哪日就得上战场用得上它。”
“你看时辰非它不可?”定远侯头也不回。
“那倒不会。”元昭顿了顿,瞬间释怀。
出门在外,日夜星辰皆可辨别时辰,指引方向。这点能力不仅她懂,三哥也懂,父亲教的。像她,被困在迷瘴中才想起要沙漏,图个新鲜而已,不要也罢。
“昭儿,你的星卫练得怎么样了?”当爹的要实地考察了。
“还行吧。”元昭一点儿都不谦虚,“阿爹,等他们学得差不多,可以回去自己慢慢练时,我想让他们散了……”
走在前头的爹娘脚步一顿,不明所以地回眸凝望她,仿佛在问:为何?
“我在京城很安全,”可她身边的人则未必,“用不着这么多人跟着。”
除了四位婢女,四位小厮,和洛雁、武溪两名近身侍卫。其余的散入民间,互不联系,守在暗处保护她更为妥当。
否则,那些人不敢动她,只能作践她身边的人来羞辱她。
伺候的人多了,反而是累赘。
第106回
孩子有自己的想法是好的,侯爷夫妇没说什么,仅笑了笑。让她抓紧时间训练侍卫,自身的功夫也要勤加练习。
至于别的,等她认为时候到了再说。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元昭逐渐恢复往日的生活步骤。
但,研究八门图和训练侍卫依旧占据她大部分的时间。她不是教侍卫们武艺,而是挖掘他们招式里的弱点,加以修正与升级。
另外,她根据二十八星宿的特点,引导侍卫们将自身的长处发挥到极致。
仅此而已。
论武艺和内功,她和大家不相上下,在力气方面略逊侍卫们一筹。阿娘说的,她胜在脑子灵活,加上身份让侍卫们有所顾忌,她才勉强和大家打成平手。
让她认清事实,切勿妄自尊大,自以为是。
阿娘杞人忧天了,她自知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只要能够一步一步地超越自己,心满意足了。
为了让侍卫们早日离开,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元昭把大部分精力投入到如何将八门图的原理、星宿特点与侍卫的武功揉合,练琴棋书画的时间因此减少。
姜氏知道她的意图,没有阻拦,只让玳瑁注意她的饮食和正常作息。等孩子累了,要歇息了,便过来念书、讲解给她听,说书似的。
半梦半醒间,元昭的眼皮欲睁不睁。
等彻底清醒,守在院里的姜氏考她功课,发现她的回答和自己讲解的丝毫不差。
姜氏好气又好笑,还特别的心疼。
倘若自己的孩子活在太平盛世,该是多么的惊才绝艳,受人敬崇?不似现在,像沟渠里的鼠辈般卑微地活着,不惜藏头露尾,掩饰自己无意流露的锋芒。
越想,心里便越堵,忍不住避开孩子轻咳两声。
“夫人……”珊瑚忧心得紧。
姜氏默默摆手,示意她不要多言,尤其是在孩子的院里。回眸瞧瞧那一本正经地坐在亭里练琴的小姑娘,胸臆间闷闷的。
“走吧。”
孩子能平安活着,是大孝;父母安好,是孩子的福气和期盼。她与侯爷必须好好活着,让孩子平安无忧地长大。
“侯爷呢?”回院的途中,姜氏问道。
“正在前殿接待夏统领。”珊瑚回道。
姜氏微微颔首,两人慢悠悠地廊下走着,回了东侧院。
自前阵子开始,夏统领成了丹台山的常客。
他府上的那几位公子今天也来了,元昭与他们见过一面就要返回后院,对夏五郎那热切的眼神视而不见。
别误会,元昭虽有少年之姿,终究才9岁。
夏五郎今年12岁,正值争强好胜的中二期,一心只想和元昭再比赛马,把面子赢回来。
“我哪有空?”元昭被堵路时,直言道,“你们只管识字和锻炼身体,我却要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课程多如牛毛,哪来的精力和你们赛马?”
“哈?”夏五郎听得一头雾水,“德,德什么?”
“德智体美劳,”元昭索性按自己的理解给他扫盲,“道德,智力,体力,审美和劳动力。再详细点,除了拳脚功夫,我还要学女红,琴棋书画要精通,家务农桑要懂,以后管家要用。
还有……”
“行行行,别念了,我明白了!”夏五郎被她念得头昏脑胀,“可你总要歇息的吧?就选休沐那天咱赛一场!就一场!”
“休沐?”元昭一副“听了个笑话”的表情,道,“我睡觉的时候还听到阿娘在耳边念经。上回我为了下山不惜跟守卫斗殴被罚,你爹没跟你们讲过吗?”
闯了两日一夜的关,仅偷得浮生半日闲。除非回京,否则她休想清闲。
和夏五郎他们相比,元昭自认还是比较守规矩的,断然拒绝夏五郎的极力怂恿与邀请。安分守己地回到后院,关起门继续品尝自己的深闺寂寞冷。
丢下夏五郎望门兴叹,直呼他的面子要不回来了!
其他兄弟不仅不替他想法子,还把他输给安平郡主一事广而告之。一传十,十传百,消息传回到京城,引起少年一辈的好奇心。
尤其是曲府的大姑娘,本就摩拳擦掌,盼望某人回来挨她一拳。
闻知对方骑马赢了夏府五郎,急了,等曲将军下值回府,便匆匆赶到母亲的院里:
“父亲,我要骑马!”
刚回府的曲广平正要坐下,闻言抬眸,瞅见女儿日益壮实的庞大身躯,登时头疼万分,很不耐烦:
“你个姑娘家骑什么马?不成体统!”
“姑娘家怎么了?”曲大姑娘愤愤不平,“那安平郡主也是姑娘家,人家阿爹不反对!”
听夏家儿郎传回来的消息,那安平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一群侍卫在北郊策马狂奔,威风凛凛。
光是想象,她已经非常的羡慕嫉妒。
“那是人家的爹,你爹我反对!”说到这里,曲广平一副辣眼睛的表情指着她,“你看看你,什么马能撑起你这身膘?你……唉,去去,回你院里绣花去!”
实在不忍直视,曲广平没好气地挥挥手。
曲大姑娘气结,但见父亲的表情极其不耐,便一跺脚,气呼呼地转身出府买吃的。
她很想和安平郡主一较高下,无奈,人家虽然没落了,仍是普通人家难以企及的贵族,家里的庄子、山头多,一年四季随便住。
人不在京城,她没法堵。
她倒想去丹台山,可那儿离京城远,自己就算打赢了,也传不回京城。撇开比武不提,万一那安平又像上次让自己吃闭门羹,该如何是好?
总不能连夜回京。
唉,越想越饿,不由得催促小婢女:“快快快,饿死我了。”
等她一走,曲广平再次恳求:
“夫人,你是主母,对孩子理应一视同仁。你看她那身膘,已经这样了,每日还零食不断。再不及时纠正,难不成你真的要送她去观里?”
即便送去观里,府里其余几位姑娘的名声也不好听。
“要管你管,她如今有福宁郡主撑腰,我可不敢管。”曲夫人袖着手,翻着白眼。
这大姑娘不知行什么大运,居然入了福宁郡主的眼,时常邀她出去游玩。本来巴望她承受不住京里的轻视和流言,找个地方一根绳子吊死干净。
没想到,先有宫中贵人给她撑腰,如今和福宁郡主竟成了手帕之交。
打不得,骂不得,曲府有她,注定被世人笑话,她能怎么办?只盼此女登高跌重,得罪贵人把命送,莫连累曲府满门就好。
曲夫人长叹,至今不敢轻易出门的曲广平也叹。夫妻俩相看两相厌,双目无神,为儿女之事愁白了头……
第107回
时光易逝,转眼之间到了季秋,又称菊月。菊花烂漫,其瓣如丝,如爪,清香四溢。
前往东郡的内官回来了,不久,宫中传出一个惊天动地的好消息。太子妃的人选已定,于明年桃月与太子大婚。储君安定,有助于王朝稳固,利益万民。
桃月,即是明年的季春,有人欢喜有人忧。
欢喜的人,巴望着太子成婚能够大赦天下,或减轻赋税什么的;忧的人,自然是那些打算明年为儿女筹办婚事的人家。
比如定远侯府,可把长公主凤氏急死了,连夜派人送信到丹台山,请侯爷和夫人回府重新商议两个女儿的婚期。
回就回吧,正好,下个月便是孟冬,侯府三郎武考的日子。
夫妻俩一同返回,把元昭丢在丹台山了,让她等到孟冬再回府给三哥鼓劲打气。实际上,是定远侯和姜氏生怕这桩婚事再出波澜,撩起女儿的新仇旧恨。
经过几个月的锻炼,女儿元昭的武艺突飞猛进,亲兵围府恐怕已经拦不住她。
还是留在丹台山吧,让她静静心,也让父母省点心。
父母是真爱,自己是个意外。
正好,元昭忙得不可开交,晚点回府也无妨。收到二娘的来信,爹娘跟她讲,两位阿姊估摸着要同时出阁。
不过,四姊姊的婚期一定比五姊姊的早。
前者毕竟是长公主的女儿,地位形同嫡女,不可能和庶女在同一天出嫁。
添妆的事,由阿娘替她办了。等确定婚期,她再赶回去。
另外,那二十八名侍卫,已减十六人。都是年龄相仿的少年,面容稚嫩,等过几年成熟了,模样或多或少有些变化。
到那时,甭说外人,连主人家恐怕也不大认得。
这,亦是元昭想让他们早早离开自己身边的缘故。她还小,对敌人而言,最大的作用是早点夭折,气死父母。
至于身边的人,除了四大小厮,别的暂时入不了敌人的眼。
剩下四名婢女,四名小厮,四名侍卫。除了洛雁和武溪,石氏兄弟也留下了。阿爹说,武溪过两年也要嫁人了。即便是嫁与七郎,总有一些不便的时候。
元昭身边只剩洛雁一名侍卫肯定不行,让石竹、石墨留下,还能时常陪伴他们的义父陶老倌。
而且,以她的品级,侍候的人勉强够数,不能再少。
若少了,被皇室的人瞧见,肯定会借故塞人过来。到时,推不是,接也不是,将陷入左右为难的窘境。
不如把他们留下,有自己人守在她身边,爹娘才放心。
……
按理说,父母不在观里,身为丹台山唯一的主人,元昭大可为所欲为,作天作地无所顾忌。
这不,夏家兄弟又来了,还带来一位意外之客——
“安平拜见太子殿下,不知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殿下治罪。”乍然看见太子凤丘出现在丹台山,吓了元昭一跳,连忙行稽首之礼。
“哎,免礼。”凤丘眉宇噙笑,神色和煦,上前扶起她道,“你是丹台山的主人,本宫不请自来,理应向你赔罪才是。”
“殿下言重了,”元昭坦然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若非姑父陛下怜悯,将此山赐予我父,今日哪有安平惬意避暑之地?”
是赐予,不是赐还,从北月氏之后的口中说出来,意义大不相同。
凤丘脸上的笑意真诚了许多,当年那个小不点长大了,还很会说话。
“殿下,诸位,里边请。”
门外可不是接待太子的好地方,元昭年龄虽小,在玳瑁姑姑的日常念叨提醒之下,对尊卑礼仪有一定的了解。
幸好,季叔也被留下了。
跪迎太子等人之后,在元昭和太子等人在门外客套几句时,他已命人赶紧准备茶点,小心伺候着。有他和玳瑁姑姑在,留在丹台山的奴婢们才略略安心。
主子还小,靠不住。
很快,婢女们在玳瑁的安排指挥之下,有条不紊地端上茶点,不曾有丝毫差错。
席间,随行的一名少年仍在吟念,目露惊讶: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没想到,安平妹妹能说出如此霸道之言!”
哈?!元昭心里咯噔一下,故作疑惑:
“我也是在南州听人随口一言,天下皆是君王的封土,有何不妥吗?咦?你是……”
方才忙着招呼太子殿下入观,上首座,来不及认识其他随行人员。此刻定眼一瞧,随行的除了夏氏兄弟,还有三位陌生的清秀少年郎,她一个都不认识。
但是,敢称呼她为安平妹妹的,非皇族子弟莫属。
“怎么,安平妹妹不认得我了?”少年见她一脸茫然,不似作假,瞬即起了捉弄之心,“你好好想想,当年追着谁喊哥哥?”
元昭一听,不满了:
“少糊弄人,当年太子殿下每次遇见我总要给我一颗糖,我才喊他为哥哥。只会捉弄我的人,我记得每次都远远避开,避不开就咬……你肯定被我咬过。”
“哈哈哈……”在座众人登时迸发一阵笑声。
笑谈间,夏五郎仗着熟悉,为她介绍了其余的几位贵客。方才逗她那位的确是皇子,排行六……
“六皇子?”元昭满头问号,眉头打结,“我好像记得有位六公主……”
“哦,你当年还小,估计忘了,皇家的男子和女子各自排行。”凤丘抿了一口水,替她解疑道,“他是六皇弟,凤鸣浅。他旁边那位是庆王的长孙,凤阁。”
“见过六皇子殿下。”元昭听罢,起身向两人分别拱手作揖,“见过凤公子。”
本来,遇见皇子,她应行女子的福礼。可父母不在,她束发,做男子姿态,行福礼有些怪异。
反正,此地离京城遥远,她索性放飞自我。
六皇子和凤阁见状,虽感新鲜,但也微微一笑,起身还礼。
如此一来,便只剩最后一位了,不知为何,太子抿了口茶,笑而不语。另外两人亦是一脸兴味,眼波促狭,神情暧.昧地在元昭与对方之间流转。
她才9岁啊!暖什么昧?
元昭的内心小人翻个白眼,不指望他们了,身为主人家,理应主动询问:
“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但见对方神情尴尬地站起,向她作个长揖:“在下姓孟,孟轲,字司荆,见过安平郡主。”
孟?元昭想了下,不知他和孟丞相是什么关系。想归想,犹不忘伸手作个请字,尽地主之谊:
“孟公子不必客气,请坐。”
这些人趁自己父母不在突然造访,必有缘故,她得小心应对。
第108回
一群青少年突然造访,以为独居山中的小姑娘会被吓得忐忑不安,谦恭谨慎。甚至最后被反客为主,以男女之防为由躲回属于女子的后院。
没想到,她的表现出人意表。
面对皇亲贵族子弟,不卑不亢,礼仪周全,且坦荡大方。她还擅长岔开话题,带着诸位少年绕弯子,使人忘记追问她之前那句话的来源。
这是太子凤丘、凤阁和孟公子此刻的念头。
“不知殿下为何远道而来?”席间,元昭不解地问,“不是即将迎娶太子妃吗?理应很忙才对。”
即便不忙婚事,身为太子,身负监国之重任,为他父皇排忧解难,岂能说走就走?
“婚礼事宜有太常寺负责,哪用得着本宫?”即便问话的是位小姑娘,凤丘的态度不曾轻慢,道,“得知皇弟他们应夏家兄弟相邀,来北郊一游,本宫趁机出来透透气……”
得知丹台山就在附近,定远侯和夫人回京了,却把安平郡主留在此处面壁思过。太子念及旧日情谊,一时不忍,便提议过来瞧瞧。
“见你安好,本宫就放心了。”凤丘目光温和道。
“感激太子殿下的惦挂,”元昭跪坐着,挺直身子,高举双手向首座之人行谢礼,道,“其实这些年,我随父兄四处游走,很多事情要靠自己处理,习惯了。”
“难怪,”六皇子凤鸣浅瞅着她笑道,“才9岁的年纪,待人接物淡定周全,着实让我等羞愧不已。”
“六皇子谬赞了。”
“哎,好歹咱们从小认识,别老是六皇子六皇子的。你既然喊皇兄为太子哥哥,那也唤我晨宇哥哥吧。”凤鸣浅洒脱道。
晨宇是他的字,亲近的人都唤他的字。
“那不行,”元昭一脸正色,“太子殿下与我年龄相差甚远,一直如兄长待我,喊一声哥哥旁人不会说什么;倒是六皇子殿下年龄与我相当,哥啊妹啊的于礼不合,恕安平不敢僭越。”
唤太子哥哥和六公主阿姊,都是姑父陛下让她唤的。若仗着这点情分,私底下唤其他皇子、公主为兄姊,未免有些托大了。
她终究是前朝之后,人家赏她的,她接了没问题;若主动攀附,将来人家翻脸不认时难免受辱,自讨没趣。
这是她的想法。
但在旁人看来,她方才那番话过于直白,再次引起众人的哄堂大笑。
理是这个理,但换作旁的女子,一定会委婉表达其意。绝对不像她这般直白,且无扭捏害羞的姿态。这哪是女子?分明是个和他们一般的豁达少年儿郎。
难怪她年纪小小便束发,一身清爽的男儿装束。个性如此叛逆,他们自叹不如啊。
凤鸣浅笑完了,犹不甘心地伸手朝孟公子的方向一指,戏谑道:
“安平,你果真不知司荆是谁?”
“晨宇……”凤丘警告般瞟他一眼。
过去的事了,何必旧事重提?看把孟公子尴尬得……
“皇兄不必如此,安平并非寻常女子,司荆也是堂堂男儿,胸襟非一般人可比。”凤鸣浅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对吧?司荆?”
他就不信了,面对旧人旧事,安平还能这般泰然自若?
既然被点了名,孟轲稍微调整心态,神色庄重地起身朝元昭再次深深一揖:
“我乃孟丞相之孙,人称孟二公子,曾与郡主有过一段因缘。无奈郡主是那九天清风逍遥神,自有鸾凤仙侣伴月魂。司荆福薄,今日能和郡主一见已是三生有幸,不敢存非分之念。
望六皇子殿下日后莫再旧事重提,倘若令郡主闺誉有亏,孟轲将难辞其咎,愧疚终生。”
孟轲是孟太后的侄孙,与诸皇子情如兄弟。昔日喊他晨宇,今日却唤他六皇子,还把自己的大名砸出来了,可见心中恼火。
凤鸣浅见状,不禁讪讪道:
“司荆莫气,为兄只是开个玩笑,玩笑……”
本想看安平羞怯的样子,不料伤了自家兄弟的和气。唔,果然是红颜祸水,即便对方才九岁。
元昭早已从大家的暧.昧神色猜到他的身份,淡定从容道:
“素闻孟二公子才华卓越,惊绝四海。今日一见,方知公子的品格如冰壶秋月,莹洁高尚,令人钦佩。前尘如烟散尽,安平对往事无感,公子坦荡更无需介怀。”
孟二心胸豁达,不以她为耻,更不以辱她为荣,她自然不会令他为难。一语双关,既安抚了孟二,又向六皇子明示自己对这桩亲事的来龙去脉不感兴趣。
想藉此让她难堪?没门。
谁知她话音刚落,砰的一声,把听得专注的众人吓得心头一震。包括元昭,她和众人一齐看向拍案之人,发现竟是那夏五郎。
“太精辟了!”夏五郎无视众人的惊愕脸,一脸惊艳地瞪着元昭,豪爽地再拍一掌,“没想到你小小的年纪除了骑术了得,连口才都这么好,你怎么学的?”
元昭怔然,“哈?”
她又说错话了?没有吧?本想说那什么百年修得同船渡,可她忍住了呀!
“五弟,休得无礼!”在座的夏家子弟被他的鲁莽闹了个大花脸,尴尬地向太子和郡主等人道歉,“抱歉,抱歉,五弟性情耿直,遇事总是一惊一乍的,请见谅,请见凉。”
“不是,我的意思……”夏五郎意欲反驳,却遭到兄长们的怒目而视,只好讪讪闭嘴,嘟囔,“不就问问吗?大惊小怪……”
噗哧,夏家兄弟的无奈,众人尽收眼底,轻笑不已。
元昭很感谢他的那一拍,把大家吓得,终于言归正传了。
“安平,听闻那野山椒果是你在丹台山发现的?”凤丘挥手制止正欲开口的凤鸣浅,问,“听大司农的官员称,你们还做了一道……那个,叫什么来着?”
“泡椒鸡爪。”元昭解释。
“正是它!”凤丘微笑道,“六皇弟他们特别好奇,想来看看那片野生椒生长的地方,不知可否?”
“有何不可?”元昭瞅瞅大家,问道,“即刻就去?我带路。”
“让他们去吧。”凤丘摆摆手,道,“本宫累了,不想走动,你留在此处陪我说说话。多年不见,本宫有许多话想问问你。”
“可那里有个阵法,我不带路,他们恐怕难以到达。”元昭皱眉。
众人:“……”
她可真坦白,来之前,大家还商量着如何哄她说出真话。
仿佛一拳打空,枉费力气。
第109回
主人家直爽,大家也不矫情,听她的,由她带路。既然是入阵,遇到不懂的正好让她给大家讲讲解。
太子凤丘估计有什么心事吧,懒得凑热闹,独坐前殿,饮酒解闷。太子所到之处,守卫森严,且必须对周遭的环境了如指掌,不能有丝毫差错。
于是,太子卫队的卫长命季五带他们四处严密搜查,每间每间内室。
侯爷、姜夫人和小郡主的,唯恐有歹人藏匿其中。
万一太子殿下在丹台山有个意外,侍卫和定远侯府都担当不起。这个理由太强大,且那卫长的态度和善,还保证侍卫们绝对不乱翻乱折腾。
太客气了!
就算他们乱翻,季五也不敢违抗东宫卫队卫长的话,赶紧带他们逐间搜查。
再说元昭,带着一行人来到第一重的迷瘴之林外。
在这群人当中,她年龄最小,又是女子,步子迈得小一些,难免慢了脚程。当她慢下来时,身前身后的人却毫不犹豫地直入迷瘴之林,这让她眸色微深。
旋即不动声色地快步跟上,继续充当一名合格的向导。
当来到野生椒的发现地,看到那里仅剩两株,夏氏兄弟几个惋惜不已。倒是鲜少出声的凤阁和孟二公子默默对望一眼,而后环顾四周,打量树林的异样。
元昭似乎一无所知,蹲在野生椒的旁边给夏氏兄弟和六皇子讲解它的辛辣程度。眼角的余光不时关注凤、孟二人的脚,从脚步的移动来判断他们的意图。
仿佛无意间的一抬头,发现凤阁与孟二公子打算撇下大家,一同进入迷瘴,元昭连忙制止:
“哎,你们等等我呀!别乱跑,小心迷路了我找不到你们。”
“无妨,”凤阁不出声,孟二公子微笑回眸,道,“子臣兄学过奇门之术,正好去探个险。倘若迷路,而郡主又找不到人的话,劳烦晨宇兄回宫找刘太卜。”
“行行行,没问题。”凤鸣浅挥手笑道,回眸瞅元昭一眼,“他们玩他们的,安平,你带我们在山里找找,说不定还能找到未知名的新品种。”
“对对对,正有此意!”一提到探险,夏五郎兴致高昂。
“行吧。”元昭洒脱地应下,转身往另一个方向指道,“咱们走那边。”
等她带着夏氏兄弟先走几步,凤鸣浅回眸朝凤、孟二人得意一笑,而后大摇大摆地跟上元昭等人。
凤阁、孟二再次相视一笑,并肩进入迷瘴。
……
撇开凤阁、孟二不提,元昭带着众人在山里闲逛,果然看到不少没见过的草植。可惜,连她都不认识的,像六皇子、夏氏兄弟等纨绔子弟更不可能认识。
只知道,有些草特别难闻,有些特别馥郁芬芳,刺鼻熏人。有的山花质朴,嗅着沁人心脾;有的娇艳无比,却淡然无芳。
若是别的士子,或能一时感慨诗兴大发,造出一车疑似能够流传千古的诗词来。
然而,这批都是粗神经的少年郎,除了六皇子甩出几首辞藻华丽的诗句,大家对眼前的美景无感。
包括元昭。
美丽的景色,要和美丽的人一同欣赏。眼前这些是来抄家的,一点儿都不美,不知夏氏兄弟是否知情。
当然,那不重要,被抄的人是她,旁人知不知情与她并不相干。
逛了约莫一个时辰,六皇子嚷嚷肚子饿了,要回观里吃饭。元昭便带大家返回观里,发现太子殿下已经在等待他们的归来,一起用昼食。
“凤公子和孟公子铁定迷路了,我去找找。”元昭很有主人家的自觉。
“不用了,”太子凤丘淡然道,“子臣和司荆乃当朝不可多得的才子,在京里备受瞩目,出入皆有人盯着跟着,早已不耐烦。难得今日远离尘嚣散散心,你就随他们玩吧。”
“是啊,他们不会迷路的。”六皇子凤鸣浅盯着她说,“子臣是刘太卜的弟子,他天资聪颖,对奇门之术极感兴趣。又有司荆在旁提醒,断不会有事,放心吧。”
“这样啊……”元昭神色迟疑。
“没事。”夏五郎见状,生怕她年幼不知轻重出言顶撞,忙低声道,“就算出事,有太子殿下和六皇子顶着,怕什么?”
说是低声,其实大家都听得一些。太子和六皇子抿唇一笑,算是默认了。
既然这样,那就没什么好怕的。
元昭放心了,舒展笑容,给大家提了一个建议:
“难得今日贵客临门,秋高气爽的,不如吃烤肉吧?我府上有新做的辣子粉,正好与大家品一品这新鲜味道。”
“就那野生椒做的?”夏五郎是个吃货,一听到吃烤肉,眼睛都亮了。
“嗯。”元昭点头。
“好……”夏五郎本想点头叫好,关键时刻接到对面六皇子威胁的眼神,那个啊字瞬时咔在喉咙,表情艰涩地来一个急转弯,“好是好,但季节不对,秋高气爽火气燥,不宜吃烤肉。”
“啊?”元昭被他这个理由打败了,“京城有这种讲究吗?”
“安平,”说多错多,眼前这位小姑娘看起来不太好忽悠,太子凤丘微微一笑,道,“听姑母说,你在侯府跟那位卓夫人学过琴,待会儿不如弹一首给大家鉴赏一番,如何?”
“好呀,能得太子哥哥指点,安平荣幸之至。”
听到小姑娘清脆的哥哥二字,太子凤丘莞尔而笑。眉目里的冷淡散了,神色温和了许多。
就这样,餐毕,众人随元昭登上前殿的高台榭品茶,赏景,听小郡主在一旁弹琴助兴。
这把琴是她平日练习用的,质地不算很好,音质过得去吧。
但是,对于听惯太乐府天籁之音的皇族子弟而言,这等材质、音质一般的琴音,实在扰耳得很。
“安平,你这琴哪来的?”六皇子自己听得难受,偷瞄皇兄一眼,见对方和自己差不多,连忙识趣喊停,“琴声暗哑不清,练了也是白费工夫。”
“啊?”哈哈,元昭连忙停手,神情略尴尬,“是安平技艺不佳,扰了大家的雅兴。”
“这不是你的错,”肯定是琴的错,凤丘温文笑道,“你们是武侯世家,对音律不怎么在乎,能弹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哈?这叫很不错?
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向他:
“……”
什么叫睁着眼睛说瞎话?这便是了,由太子殿下亲身示的范。
第110回
众人揶揄的眼神太热烈,令太子殿下很不悦。为了印证自己的话没错,他让六皇子为大家弹奏一曲,权当指点安平了。
一通操作下来,不知不觉间,又一个时辰过去了。
元昭心算了一下,从进入迷瘴之林到现在,凤阁和孟二公子花了约莫两个时辰。若他们手中握有丹台山详尽的资料,眼下也该出来了。
果不其然,一柱香过后,那两人终于出来了。
虽然精神略显憔悴,但衣冠整洁,完全没有元昭初次破阵时的狼狈。
“凤公子、孟二公子好厉害!”元昭赞赏道,“我第一次破阵足足用了一天一夜,我阿爹阿娘还夸我了不起呢。果然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佩服,佩服!”
“侯爷和夫人夸得不错,你还小,能走出来就是本事。”凤丘和颜悦色道,“你看看他们多大了?若连小儿都比不过,他们当得起才子二字?”
“殿下谬赞了,”孟二谦恭施礼道,“学识不分长幼,郡主能破此阵,足见慧智过人,非我等所能及也。”
这话出自真心,毕竟他亲临阵中体验过。
“孟二公子过谦了,”元昭回礼道,“我阿娘所识不多,从小只教我玩八门图。此阵源于此图,我方能脱身,可谈不上慧智。得你如此夸赞,我着实惭愧。”
谦虚使人进步,但在有些人眼里,这种互相谦虚、互相吹捧的客套方式,使人烦闷。
本以为仅剩她一个小屁孩在丹台山,或能哄出不少秘辛。结果她言行淡定沉稳,既无孩童的无知,又看不出成年人的狡诈心机。
若是个小美人,倒也值得他们多停留片刻。
可惜她年方9岁,身板和少年郎无异。说话还一板一眼的,着实无趣。六皇子凤鸣浅早就坐不住了,见凤阁、孟二终于归来,如释重负,连忙提议:
“皇兄,定远侯把安平妹妹留在丹台山,是为了让她面壁思过。咱们不请自来,还在此叨扰多时,是不是该走了?”
“时候不早,的确该走了。”凤丘点点头,望着元昭,“安平,不如你也一起走?等回到京城,定远侯看在本宫的份上,断不会责难于你。”
“谢殿下好意,然父命不可违逆,眼看下个月便是三哥的武试,届时回去也不晚。”元昭婉拒。
“既如此,那就罢了。”凤丘不强求,“本宫还要继续巡视城郊,离回京尚有几日有余。你若改变主意,大可随行。”
“谢殿下。”
这行人说走就走,卫队一直整装待发,听到太子起驾,即刻随行。半盏茶的工夫,方才充满欢声笑语的丹台山,回归往日的沉寂宁静。
车驾上,凤阁、孟二草草地吃过点心,然后向太子汇报在阵中的所见所闻:
“第一个阵难度不高,按口诀走便可安然脱身;第二个阵法才厉害,按时辰,再按口诀才能顺利出来;而时辰稍有偏差,阵法瞬即变化,令人头晕目眩。”
凤阁说到这里,感触良多:
“当年搜山,若把家师请来,今日就不必多此一举了。万一传到定远侯跟前,不知他作何想法。”
“他能有何想法?”凤鸣浅一脸的满不在乎,“皇兄奉命巡视城郊的禁卫营地,途经此地前来探望安平有何不妥?”
搜观的理由正大光明,太子驾临,他的安全排在首位。
丹台山是城郊的一座山,容易被歹人利用地势藏匿,不搜个彻底,万一太子出事,谁担得起这个责任?是他定远侯,还是他的女儿安平郡主承担?
当年搜不出什么来,这次突然造访,就是要杀侯府一个措手不及。
若搜出点什么,京城又该热闹了。
“我提起刘太卜的时候,安平神色无异,看不出慌张心虚之态。皇兄,依臣弟看,此地并无不妥,朝堂上那些老家伙多虑了。”凤鸣浅发表自己的意见。
“皇弟慎言。”凤丘白他一眼,严肃道,“那些都是我朝的股肱之臣,担君王之忧,维护江山稳固是他们的职责所在。以后不许出言不逊,寒了臣子们的一片赤诚。”
言罢,睨了同一车驾的凤阁和孟二,继续道:
“幸亏今日在座的是自家人,换作旁的朝臣子弟,还不知背地里如何编排我皇家子弟言语倨傲无状,教人寒心。”
车驾里坐着四人,而车驾外是夏家兄弟骑着马相护左右。
“殿下所言甚是,晨宇向来口直心快,”一贯沉默的凤阁淡然道,“虽是优点,但在外人面前也应该收敛。凤氏江山未彻底稳定,朝堂内部可不能出乱子。”
既然太子说了大家是自己人,自己人就该发声,以表忠诚。
“子臣兄言之有理,”孟二想了想,向太子建言,“殿下,我等此次来得唐突,扰了安平郡主的清静。为免招人话柄,是否应该作出赔偿表达东宫的歉意?”
搜山搜观的意图明显,不仅定远侯看得出来,一旦传扬出去,寻常官员和庶民也是心知肚明。
皇室带头藐视定远侯,底下官员肯定纷纷效仿。
君臣不和,容易引发朝堂的暗流涌动。甚至被外邦有机可乘,暗中挑唆,趁机发难,于江山的稳固无益。
搜山搜观要做,放低姿态安抚侯府也是必然。
凤丘觉得孟二的话有道理,思虑片刻,命随行的侍从,“速回宫中取出那把绿烟琴,再到太乐府取几份曲谱一并送到丹台山……”
绿烟?听到这个名字,孟二眉心轻跳,但没说什么。神色如常地品一口清茶,赞了句:
“好茶。”
滑落喉间,却苦涩难咽。
……
丹台山,元昭站在观前目送太子车驾离开。等看不见车队的影儿了才转身返回观里。今日陪贵人们在山里闲逛了半天,身上难免沾染尘埃和粘人的草籽。
她若无其事地吩咐备水沐浴,换一身干净衣裳。于夕阳西下的时分,重登高台榭独品夕食,一览山林夜景。
“郡主今日辛苦了。”季叔欣慰道,“郡主应对得宜,使我等不至于手忙脚乱。待侯爷和夫人知晓,定然欢喜。”
若非亲眼所见,他无法想象,一名几岁小儿面对突然到访的皇室子弟能够泰然自若,应对得滴水不漏,难怪冯长史一直念叨郡主“生为女子,可惜了……”。
不可惜,鹰击长空天地阔,鱼翔浅底竞自由;万物以类聚,何以分雌雄?
第111回
虽然被人夸了,可她一点儿都不高兴,她已经不是期盼得到父母长辈夸奖的小孩纸~。
她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从高台榭上看风景,很美,再给她配一位青年才子陪伴就更完美了。可她眼前只有季叔这么一位务实的粗糙大叔,那只能谈正事。
“季叔,侍卫们会不会与外人聊起日常的训练?”
“自然不会。”季五微怔,旋即明白她的言下之意,严肃道,“身为侍卫,凡与主子相关的事一概不许外提。郡主,可是发现了什么?”
“迷瘴之林的阵法,在五十步之后才开始。”就那片野生椒的位置,“今日我观孟二与那庆王长孙,毫不犹豫地来到野生椒处,之后又准确地找到阵法入口……”
其实,阵法没有标准的入口,可他们走的位置,正好是她带侍卫们进林子的入口。
说他们碰巧找到,未免太过牵强。
另外,第二个阵法按时辰的变化而变化。倘若他们一无所知,如何能在短时间内破阵而出?就算他们天赋异禀,那当年为何无人能破此阵而要等到今天?
这丹台山之前一直在皇室的掌控之中,这两年才赐还侯府。
若他们知晓方法,今日就不会过来了,还搞出这么多惹她爹不愉快的事。
单纯是为了羞辱她的父亲?那没道理,如此做法,皇室等于自寻死路。
士可杀不可辱,父亲苟活至今,不过是看在姑父陛下仍念旧情的份上,才试图为子孙和散落在外的族人们谋一条生路罢了。
因此,今天来的是太子,而非普通的皇子。
太子是储君,是未来的君王,卫队搜观理由充分,正大光明。
换作其他皇子和臣子,敢趁他不在时入观搜查,等于欺辱侯府嫡女,那是撕脸的大事。和她爹撕脸,整个武楚朝将内忧外患,分崩离析,最终国破家亡。
谁都讨不了好。
到那时,北月氏大概就灭族了吧?要知道,外边的大小邦国可不是雪中送炭的好人。几百年来,他们祖祖辈辈都有弄死北月氏的想法。
唉,谁知道呢。
“早不来,晚不来,趁我破了阵,我爹娘又不在的时候来,证明他们收到相当可靠的消息才敢如此张扬。”元昭态度冷淡地说,“季叔,我的星卫有叛徒……”
令人悲痛的现象,是她待大家不好,还是给的利益不够丰厚?
“郡主莫要在意,”有细作的确很严重,但季叔习以为常地先安抚小主子那颗怀疑人生的心灵,“人性多变,所求各有不同,难免有些狼心狗肺的养不熟。”
那些少年侍卫大部分是孤儿,有父母的,父母均在主公和主母的掌握之中。
根据以往的经验,背叛者多半是孤儿,无亲情的羁绊,便无所畏惧。为得到京中权贵的器重从此平步青云,自然胆色过人。
还有一些是太过年轻,容易受人蒙骗。
“查仔细些,莫冤枉无辜之人。”元昭神色坦然,“另外,一旦查出谁是叛徒,其他侍卫的去处又要另作安排,辛苦你们了,季叔。”
“每个侍卫的去向各有不同,只有我们寥寥几人知晓。查到是谁直接处理,不辛苦。”
“记得把名字告知我,其他星卫的武功招式要重新编排。”
那叛徒既然一五一十地把阵法的细节告知朝廷,她之前给星卫们指点优劣的功夫,八成也被出卖了。
敌人知己知彼,一旦对决,她的星卫死定了。
既如此,换一套吧。
“郡主,此事您不必操心。”季叔宽慰她,“等查出细作,侯爷会另外派人暗中指点他/她们的功夫。您还小,要学的知识还很多,不必为他们分心。”
受之前那批侍卫之死的影响,小郡主本末倒置了。侍卫,是用来保护她的,而非她保护侍卫。
“好。”元昭小小地松了一口气。
有爹娘的孩子是块宝,因此,她更要好好保重身体。莫像那梦中之人早早就死了,留下爹娘无依无靠,悲苦哀鸣。
让死去的梦中人徘徊不去,无法超生。
“我爹娘的身体可好?”想起梦中人的爹娘,元昭有些不安。
“一切安好。”季五微笑道。
郡主是个孝顺的孩子,忍不住替主公和主母感动一把。
“那就好。”元昭欣然点头。
父母安好,她便安好,相信将来的日子也会一天比一天好。怀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元昭在榭里迎着凉爽的夜风练了一会子琴。
着实无感,索性回了自己的阁楼。
秋意浓重,桂花飘香。
她在楼上看书,玳瑁姑姑带着婢女们在楼下的后院角门忙碌穿行,采集桂花酿酒,以椒制浆。
以香草制肴,兰草织垫。
夜色苍茫,悬挂檐上的惊鸟铃叮叮当当随风吟,缥缈清音,庄严宁静;从阁楼透出来的灯光,在繁茂的密林间如同一点脆弱之萤,闪闪烁烁,若隐若现。
书中自有道理,书中自有奇门术数。
迷瘴之林,本是母亲所创,无意间成了她的一项考验。如今已无用处,又被外人识穿。为免将来刺客暗藏,不如由她来换个阵法,以保山中安宁,嘻嘻。
主意一定,心无挂碍,直接倒头便睡。竹简盖于脸上,耳边时而传来叮当叮。
这真是:
晓窗风细响檐铃,一曲云璈枕上闻;梦断不知仙路杳,鹤衔松露入青云。
青云,青云,一道飘逸仙影在云雾间穿行,恣意匆忙,会情郎。一股幸福的感觉充盈心间,还有一点不安地左顾右盼,不知他是否安然。
蓦然间,一股莫名的颤栗感遍及全身,有危险!
念头刚起,未来得及察觉危机,背后已受一记重击。她杏眸圆睁,胸前已被一只利爪洞穿……
呃——
心口似乎窒息,把沉醉于梦中仙女飞翔的小姑娘给直接吓醒。霍然坐起,一手紧捂心口,不断地摸摸是否受创,满目的难以置信。
低头仔细瞧瞧,呼,还好,梦而已,她没事。
摸摸胸口,梦里很疼,疼得无法呼吸。所幸,现实中的她一点儿都不疼。话说,梦里的女子为啥总不得好死?死了还走不掉,非要看着亲人们受苦挣扎。
太难了,真的是。
“郡主,怎么了?做噩梦了?”今晚是芝兰值夜,在外边听到动静,连忙进来询问。
“无事。”元昭用力喘了几口气,嗯,通畅无阻,“什么时辰了?”
“寅时一刻,您再歇两刻?”
“不用了,”元昭叹气,每次做完梦都神清气爽,睡不着了,“我去练剑。”
第112回
起了一大早,练了个寂寞。
院里,元昭握剑坐在旁边的一堆圆石上发呆,丝毫没有练剑的欲望。把前来陪练的洛雁、武溪等人看得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郡主,您怎么了?”每日在廊下旁观的玳瑁姑姑忍不住上前询问,“是哪里不舒服吗?”
“啊?”元昭的思路被打扰,怔了下,回眸瞧瞧玳瑁,摇头,“没有。”
“那您这是怎么了?洛侍卫她们等很久了。”玳瑁指指侍卫们。
哦?元昭愕然抬头,看见大家神色担忧地看着自己,才想起有这回事,便有气无力道:
“今天不练,大家该干嘛干嘛。”
前所未有的事啊!天塌了?一向勤奋的郡主竟学会偷懒了?!这是东堂、金水和石氏兄弟等人的直男思维。
女侍卫的想法可比他们丰富多彩,先把男侍卫撵走,洛雁、武溪和莲裳等人一起围过来。武溪毕竟是七公子的未婚妻,是郡主的亲人,最有资格表示关怀:
“郡主,您是不是对那孟——二公子有甚想法?”
这个孟字后边拖了很长的音,用意明显。
嗯?元昭被众人的八卦热情闹得莫名其妙,道:“我为何要对他有想法?”她才9岁,这些人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呢?都没有一点健康上进的正常念头吗?
“我听说他才华横溢……”莲裳长居京城,最有资格给大家描述。
“哎,”可元昭对传闻不感兴趣,“别听说了,天下名士多的是,他占着孟家的势才闹得天下皆知。你们长居京城没见过世面,才会对一名少年心生仰慕。”
噗,莲裳、芝兰四位婢女听得想吐血,玳瑁姑姑则别过脸去偷笑。
最喜欢看小郡主一脸成熟的模样教训比她年长的人,回头描述给夫人听,让她也乐一乐。
“我朝的局势暗流涌动,不知有多少风.流人物正在蠢蠢欲动,试图入朝堂一展抱负。眼前一两枚优秀青少年正值萌芽状态,焉知将来会不会江郎才尽?”
此刻就说他们才华横溢,早了点。就比如她,若非身份尴尬,她的传说早已传遍天下了,哪轮得到他们这等文弱书生?嘁~。
“江郎才尽?”众女一脸莫名,“江郎是谁呀?”
元昭:“……一个外乡人,年幼聪慧,年老了才思枯竭,沦为平庸之意。”
区别在于,梦里是江郎,现实中可能是孟郎或者凤郎。哦,众女恍然大悟,果然还是自家的小郡主厉害,随口便能自创词语,难怪看不上孟二小公子。
“那郡主,您到底在烦什么?”
不为情苦,不为生计忧愁,家族的荣辱兴衰暂时轮不到她理会,还有何事能让她一个九岁的小姑娘犯愁?
“其实没什么,”见大家跟着她一起担忧,元昭想了想,如实道来,“我今早好像是被一个梦吓醒的……可梦到什么我居然忘了!”
太神奇了!前所未有的现象!
就换套衣裳的工夫,等换好出来,她就不记得了,仿佛失去一段特别重要的记忆……有别以往的怪异,使神采奕奕的她一下蔫了,拿着剑却提不起劲来。
然而,这对她来说很严重,对旁人而言却十分寻常。
“这很正常,”洛雁忍不住笑道,“我也经常做梦,一觉醒来全忘了。偶尔记得几个细节,仅此而已,别的一概想不起来。”
“是啊,我也经常这样……”
原以为小郡主在为昨日之事发愁,没想到是为了一个梦。众人放心了,七嘴八舌地提供各自的相同遭遇,宽慰小姑娘的心情。
元昭:“……”
天才果然是寂寞的,她的情况跟她们完全不一样。当然,不必跟她们强调这一点。否则,她们会把她当小孩子似地哄着附和,句句虚言。
与此同时,躲在墙角偷听的男侍卫们也纷纷散去。
郡主这儿不用陪练,他们就得去季管事那儿报到,和其他成年侍卫一同训练。可他们刚走没几步,便看到季管事匆忙赶来:
“郡主,太子殿下有赏赐,速到观外迎接。”
季管事的一句话,忙翻了院里的婢女们,迅速给郡主梳妆打扮,换一套全新的绿枝绣纹在右的白衣。她是来避暑的,没有正式的礼服在观里,只能穿常服。
尽管是常服,依旧让她显得精神饱满,来到观外跪接内官送来的一个长木盒。盒身雕有精致的纹饰,由彩漆描绘,红黑相间,亮丽光鲜,象征着富贵吉祥。
内官不曾久留,送完就走,甭说喝口茶汤,甚至不愿领受她的打赏。定远侯府有多穷,外边的人或许不知,但在宫里混的人焉能不知?
今日领了她的赏,哪天她进宫面圣随口赏他一丈红,那赏钱不知够不够买棺材的。
再说,太子殿下赏的这份礼物……啊卟,想想都觉得晦气,溜了溜了。
送走内官,元昭打开漆盒一看,咦?略惊讶:
“琴?”
一张五尺多长的,通体漆黑隐泛幽绿的琴。琴身扁长,倒是不重,约莫四五公斤。琴身没有名字,倒是琴盒刻着“绿烟”二字,还算符合琴体的色泽。
“绿烟?”元昭瞅着此名,还算满意,“好像还不错。”
说罢抬头,结果发现季五和玳瑁姑姑神色怪异,一副牙痛却无药可治的模样。
“怎么了?”元昭有些好笑地把盒子盖好,由莲裳抱着,“此琴另有典故?”而且是不祥的?
见她问了,玳瑁和季五相视一眼,长叹。
原来,此琴的第一位主人正是元昭的叔父北月晟,对,就那暴君的。暴君年间,天下闻名的制琴人就在北苍,他派人将对方请来,为自己制作绝世好琴。
用最好的造琴师,选最好的材料,要能弹出举世无双的音色。等制好之后,请来知名的文人琴人前来聆听雅音,验证它是否举世无双。
待确认这是一张稀世好琴后,暴君即刻把造琴师请来,狠狠地称赞他一番,并许以重金酬谢其家人。
然后,当场把那名琴师割了喉。
琴师的鲜血喷溅在琴身上,暴君满意非常,对吓得面无人色的诸位文人琴人说:
“既是无双,自当杜绝有后来者跟上。他此生能为朕造一把绝世好琴,实乃祖上积德的缘故。”
传闻,有大运道者,祖坟会冒青烟,意味着有先人得道成仙。
故而,此琴名为:绿烟。
“他本贱民,有幸替朕造一把好琴,死后自当羽化成仙。”暴君笑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来人,送他全家成仙。”
不留一个活口,以防其后人得他真传。
元昭:“……”
她有一万句粗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第113回
难怪阿爹老说,北月氏对天下百姓有所亏欠,活该遭人羞辱。
“我那叔父埋哪儿了?”元昭咬牙切齿,改日路过给他鞭尸。
额,季五和玳瑁神情尴尬,“他仍健在,全家迁居琅君山,陛下赐封他为安乐侯。”世人只知琅君山有个安乐侯,却不知他就是暴君。
哈?元昭一脸的难以置信。世道不公啊!居然还给他封侯?
“琴师叫什么名字?”太惨了,这人,她脑壳疼。
“无姓,他有两颗大门牙比较抢眼,幼时叫大牙。后来被一名老琴师收养,见他牙白就唤他牙白。人至中年出了名,世人敬他一声牙伯。”季五详尽道。
活到九十多岁,依旧硬朗,没想到却死在暴君的屠刀之下。
“何方人士?”
季五顿了顿,最终道:“琅君山人。”
哈哈,姑父陛下真是个妙人啊!元昭面无表情地吐槽。默了默,重新命人打开琴盒,摸了摸琴身,道:
“给我叔父造琴,他是倒了大霉,取名‘绿烟’实在是讽刺。既是他最后一件作品,理应冠他之名……玳瑁姑姑,准备笔墨,我要给姑父陛下写份奏疏。”
“诺。”
……
几日之后,丰元帝意外地看到一份垫底的奏疏,是安平郡主的。那个小丫头片子竟然有事要上奏疏?他好奇地翻开看了一遍,不禁开怀畅笑,拍案叫绝。
派人叫来太子,凤丘来到殿下,见父皇笑逐颜开,甚是开怀,不由得微微一笑:
“父皇何事这么高兴?”
“子陵,”看见儿子,丰元帝忍俊不禁地问,“你把绿烟赏给阿昭了?”
“是啊,”凤丘眼尖,一眼瞅见父皇手里的奏疏,愕然道,“怎么,她不喜欢?”
竟给父皇写了奏疏?好大的胆子,是定远侯的意思吧?
“恰好相反,她特别喜欢。”丰元帝好笑道,把奏疏递给他看,“你看看。”
凤丘疑惑地接过看了一遍,越看越好笑:
“她想让父皇给牙伯赐姓琅?她难道不知安乐侯干的好事?”
“姜氏把身边一名颇有资历的老婢给了她,怎能不知?”丰元帝笑意不减,感慨道,“小小的年纪,竟有一副慈悲心肠,难得,难得啊!”
那孩子,不仅请他给牙伯赐姓,更要把绿烟改为琅牙,以作纪念。让后人一听到此琴,便知是牙伯之作。
这是让牙伯千古留名啊!
“父皇?您要恩准她的奏请?”凤丘皱眉,“会不会太抬举她了?”
“抬举她有何不妥?”丰元帝慢声道,“你此次搜观一无所获,又赏她‘绿烟’。虽是一番好意,有些人未必这么想。”
此次搜观,定远侯必然不喜,抬举元昭好歹能抵消他一部分的怨气。
“何况,她首次上奏,朕作姑父的焉能不准?”丰元帝真心道,“子陵,凡事要看长远些。此事以你的名义昭告天下,既如她所请,又让世人铭记牙伯之名。”
重要的是,虽是她的提议,但朝廷允准,老百姓只会记得新朝太子的仁善之名。
把暴君安置在琅君山,本就是为了膈应他。
封为安乐侯,意在讽刺他身在牙伯的故乡,随时面临被当地百姓知道他的身份而引起暴乱。
长居于此,随时有性命之忧,还谈什么安乐?
再给牙伯赐姓,本地百姓会替牙伯一族对新帝感恩戴德,却对暴君一族恨之入骨。暗里抬举安平,明面上却是抬举了太子,还能让安乐侯寝食难安。
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
“是儿臣肤浅,谢父皇提点。”原来是借机给自己扬名,凤丘欣喜万分,同时有一丝忧虑,“但这样会不会引起安乐侯的不满?”
“那是自然,”丰元帝说罢,瞅儿子一眼,“怎么,子陵可有安抚良策?”
“既然抬举了安平,总不能让禅位之君寒心,”凤丘思量了下,道,“听说安乐侯有个女儿年已及笄,不如,儿臣纳了她?”
他是太子,身边不可能仅太子妃一个女人,除了原有的几位美妾,再纳一名侧妃无甚不妥。
此话甚得帝心,准了。
朝堂需要臣子互相制衡,后宫亦然。
安平郡主圣眷浓重,总要有人制得住她才行。这等糟心事,皇室子女不必掺和。安乐侯与定远侯水火不相容,就让她们互斗吧。
……
“什么?封安乐侯之女为侧妃?”元昭得知消息,惊诧至极,“消息准确?”
“千真万确,”季五禀道,“此事尚未对外宣布,他们的意思是打算琅牙琴的风波过后,再公之于众,以免引人生疑。我们知道就好,至少有个心理准备。”
引人生疑,这个人,当然是指定远侯府。细作嘛,谁家没几个啊?侯府虽穷,必要的人和物还是蛮周全的。
“所以他们打算用此女子来对付我喽?”元昭挑眉。
“这个不知,据闻,他们是怕寒了安乐侯的心。”季五如实道,“郡主莫慌,侯爷的意思是让您有个心理准备,并未细说。”
“我叔父害了那么多人,竟还能锦衣玉食,娇妻美人,左拥右抱,活得真够滋润的。”元昭不是滋味地发着牢骚,“我当年才几岁就险些死了几回,他堂堂暴君之后竟能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
世道不公啊!季叔,您说是吧?”
季五:“……”郡主您啥意思啊?
“表姊成了太子妃,我得小心敬着。然叔父那个祸害连累北月氏差点灭族,他的女儿享尽荣华富贵,还要我卑躬屈膝?”元昭眸里掠过一丝冷然,“做梦!”
甭说他女儿,哪怕叔父本人在此,她照样敢蹦到对方脸上踩几脚。侧妃?还想踩到她的头上?呸,能活到太子娶亲那日再说。
“属下明白。”季五应声,就想退下。
“哎哎,”生怕他会错意,元昭连忙拉住他,“你明白什么?”
刺杀,是要讲究技巧的。
“世间的意外那么多,总有人运气不好摊上了。”季五微笑道,“郡主您不就摊上了吗?何况是那暴君之女。”
这消息是故意透露给郡主的,就算她不下令,侯爷也断不会让北月晟的女儿来压制自己的女儿。
无论此女的品性是好是坏。
她生在安乐侯府,注定与定远侯府水火不相容。和小郡主一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命。
不必选特别的日子,太子迎娶她的那日便是她的死期。
郡主身为平乱军侯之女,尚且遭到无数次的刺杀。对方作为暴君之女,死一百次都难以偿还她爹造下的孽债。
第114回
丰元九年,大事频生。
先有桑兰王子入朝为质;接着武考,招揽天下武士;名琴绿烟改名琅牙,死于暴君刀下的琴师牙伯蒙新帝赐姓,千古留名;太子娶妃,举国同庆之盛事。
今年的重点人物是太子,怜恤牙伯的不幸,贤德之名天下皆知,深受百姓的真心拥戴。
这么一来,因他娶妃而不得不改婚期的庶民,彻底没有怨言了。
“明明是郡主怜恤……”季五怨念满满的。
“虚名而已,无妨。”定远侯淡然道,并不在意,“这本是北月的错,他肯允准,也算替我族弥补这笔血债。倒是昭儿,你确定她并非受人蛊惑做的决定?”
“确定!”季五断然保证,“当时只有我在场,没旁人。”
他把太子欲娶安乐侯之女的事一提,她立马做出决定,几乎不做考虑。
“杀念太盛,也非好事。”定远侯担心女儿的性格过于无情。
瞧,那安乐侯之女的品行是好是坏,她问都不问。
“属下倒觉得那叫杀伐决断,审时度势,雷厉风行。”季五一连几个赞赏,“况且,那是对敌如此。面对百姓,郡主仁厚,宽容大度,颇有侯爷您的风采。”
“少拍马屁,”定远侯瞥他一眼,“她尚年幼,你等切勿对她胡说八道。别忘了,当年见她,戾气甚深。”
宫里想把她养成骄横跋扈的性子,他和夫人好不容易把她扳正,绝不能因一时之气导致前功尽弃。北月氏出了一个暴君是天下的不幸,更是本族的不幸。
若再出一个,北月就真的没法儿救了。
“属下明白,侯爷,郡主星卫的细作潜伏极深,暂时还没查出来。”星卫已经分散各处,若真有细作,必定会潜伏不动,等待下次任务伺机坏郡主好事。
甚至刺杀郡主,或趁机栽赃嫁祸侯府。
“那就引蛇出洞,把刺杀安乐侯之女当作他们正式入选星卫的考验。”
洛雁等人是近身侍卫,一直处于严密的监视中,且大部分有亲人在侯府的手中。等查完外放的侍卫,再秘密清查内部人员的日常行踪。
季五领命而去,见正事谈完了,姜氏和哭丧着脸的凤氏进来。
两人进来是要告知侯爷,由于临时改婚期,远在边境的吴都督赶不回来。吴府说了,这门亲事是想今年办,还是等后年再办,都行,看侯府的意思。
看似尊重,实际上是不在乎。
那吴观自诩风.流才子,屋里红袖翩翩,暂无所出,但不代表在这两年里不生变故。后年,他就22岁了,就算他能坚持,他母亲能容忍儿子膝下无子嗣?
世事变幻莫测,人算不如天算。瞧,原本婚期订在明年春的,结果呢?
四姑娘如兰今年18,明年19,后年就是20,老姑娘了!耽搁不起啊!未来的公爹吴都督因公差回不来,府上还有婆母吴夫人在,不算失礼。
但终归有些遗憾,不够圆满,故惹凤氏心里不快。
“吴府的还说,倘若今年成亲,四姑娘不能与五姑娘一同出阁。”姜氏把吴府的意思告知定远侯,“我已经跟卓姬谈及此事,她说无妨,能在今年出阁即可。”
四姑娘好歹是长公主之女,在外人眼里是嫡系,而五姑娘是正儿八经的庶女。若姊妹俩一同出阁,会拉低四姑娘的身份地位,从而影响吴府的声誉。
毕竟,吴观可是正经的嫡次子。
“你怎么看?”定远侯听罢,再一次询问凤氏,“兰儿可有意见?”
凤氏本来对吴府略有微词,见问,忙将心头那点不快抛之脑后,轻声道:
“兰儿能有什么意见?事发突然,非吴府之过,因此悔婚恐有不妥。更怕陛下与皇后会多想,以为咱们侯府对太子娶妃一事不满……”
尽管不够圆满,凤氏依旧对这门亲事很看好。
定远侯看一眼姜氏,姜氏点头:
“兰儿说但凭爹娘作主。”
“那就选同一天出阁,暇儿晚些出门便可,看他吴府的意愿如何。如果愿意,亲事依旧;如果不愿,本侯为兰儿另觅佳婿便是。”定远侯道,“不必勉强。”
“侯爷……”凤氏略急。
生怕他今日的态度惹恼吴府,让女儿将来在婆家举步维艰。
定远侯摆手,制止她的话:
“你无需多言,吴府娶兰儿本就是为了应付陛下。兰儿将来过得好不好,得看你在陛下跟前的份量,与本侯的态度无关。有本侯在一日,他们不敢欺负兰儿。”
成亲乃是人生大事,今日退一步,即便他活着,吴府也会看轻他的女儿。
一个自轻自贱的人,旁人怎会高看他一眼?
但愿四女能有阿昭一半的血性,否则,将来在吴家的日子定不好过。指望凤氏是不可能的,凤氏虽有爱女之心,却无护女之谋,更一厢情愿地依赖母族。
母族若不管,她便只能哭诉自己命不好,别无他法。长公主的头衔仅对自己人有效,在外人面前形同虚设,不提也罢。
见他铁了心要如此,凤氏无奈起身,依言筹备。刚走两步,忽又回头:
“对了,武试将近,昭儿是否该回来了?”
“她已经在回来的路上,大概酉时回到。”姜氏告诉她。
“哦,那就好……”凤氏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犹豫地看看姜氏,又看看侯爷。
“妹妹有话,但说无妨。”姜氏好笑的问。
“额,那个,我想……”凤氏不好意思地瞅着定远侯,讪讪道,“昭儿的那张琴虽是太子赏赐,虽然它改了名字,终究是不祥之物……能否别带回府中?”
要知道,北苍亡国之后,那张琴曾经易主,被皇家的一名宗女所得。结果从此噩梦连连,一头乌发大把大把掉落,直到把琴还回族里才恢复正常。
之后,此琴落在凤氏宗族的一名儿郎手里。
结果,明明丰神俊朗的一个人,却从此神思恍惚,形似着魔般在街市上游逛。又像无主孤魂,不识亲朋,任凭父母哭喊皆不应。
其父母吓得,连忙奏请陛下退还此琴,并全家去封地生活。
那儿郎远离此琴,总算稍微恢复正常。
据闻,他在封地调养了好久,于去年才娶回一名姿色普通的民女为妻,生儿育女。把他父母乐得见牙不见眼,还天天给陛下写一封信汇报情况,烦死了。
太子不信邪,把琴要回东宫收藏,一直安然无恙。那是因为他乃储君,未来的天下之主,压得住。瞧,先太子妃因一时好奇,弹了它一次,结果就没了。
有些事,由不得旁人不信。
如今落到元昭手上,为安全起见,至少要等她两位姊姊出了门,再把它带回来。
第115回
一名侯府的家仆带着二娘的话,赶到城郊十里外拦停元昭的车驾。
“哈?不带?”元昭回头瞅了一眼,旧琴装新盒,正安静地躺在身后,“怎办?我已经带了。”
既然换了名字,刻有“绿烟”二字的琴盒自然不能再用。东宫的售后服务不错,耗时半个月重新给它打造刻有“琅牙”二字的琴盒,正好今日用上。
太子慧眼,出手慷慨大方,此琴不愧是绝品。
轻轻一拨,琴音就出来了,似水流畅,有旷静悠远之感;又似檐铃细响,空灵清脆,如天地之音。
让她爱不释手,准备走到哪儿,带到哪儿。
然而,琴师命丧,血染琴身,难免有人嫌它晦气。事关两位姊姊的终身幸福,理应喜气盈门,二娘谨慎些也在理,总不能为了一张琴惹大家不痛快。
“那就不带吧。”元昭妥协了,“把它送回丹台山?”
“丹台山太远,不如让莲裳把琴送到庄子住一段时日?”玳瑁姑姑从旁出个主意,“让芝兰一同前往,两人做个伴。”
“行,”元昭点头,补充一句,“让南柏和北临跟去,琅牙乃太子所赐,你们几个要好生看护,不许有任何闪失。”
四人应下,车驾继续启程。
到庄子的路正好和丹台山相反,四人要随车队进城,再从另一道城门离开。然而,等车驾来到城门口时,玳瑁远远看见凤氏的近身侍婢画菊已候在城外。
画菊是负责长公主府内务的,平日鲜少在外边走动,与凤氏不熟的外人根本不知道她是谁。
看见她候在城外,不仅玳瑁察觉不妥,就连洛雁等人也感到一丝怪异,将她拦在车驾前。
“画菊?”元昭听到禀报,皱了眉头,“让她过来。”
很快,画菊来到马车前,屈膝行礼道:
“婢子画菊,见过郡主。”
“何事?”元昭隔着帘子问她。
“婢子奉长公主之命,”画菊态度诚恳,言语谨慎,“恳请郡主返回丹台山……”
最后一句话声音很轻,听在旁人的耳里却如雷炸响,数道目光如利箭一般唰地扎在画菊的身上。车中人毫无动静,似乎没听清,可她一个奴婢不敢重复。
只能保持镇定,支支吾吾地继续传达主子的话:
“殿下说,婚姻大事关乎女子的终身幸福,不可有半点疏忽。那琴……太过不祥,且与郡主相伴数日,难免沾染……恳请郡主念在姊妹一场,回避一二。
等两位姑娘平安出了阁,殿下定亲至丹台山向您赔礼致歉,亲自迎您回府,望郡主体谅。”
听完这番话,外边的侍卫和婢女们已气得一塌糊涂。可画菊是长公主的婢女,长公主又是郡主的长辈。她们向她发难,等于郡主目无尊长向长公主发难。
不仅惹皇室不快,还要被言官弹劾,因此敢怒不敢言。
车外怒气高涨,车里一阵静默,画菊也不敢催促要答复。秋高气爽的天气,她却额头渗汗,僵站着等候答复,不敢乱动。
“二娘的吩咐,我爹娘知道吗?”半晌,车里方传出这句话。
“暂时未知,殿下说,请郡主相助一二……”郡主是小孩子,耍个脾气不回也没什么,殿下会在旁边替她说情。
呵呵,真能想,拒她于城外,还要她找理由?
元昭在车里无声轻笑,道:
“二娘可知,此琴乃太子所赐。因琴拒我于城外,等于拒太子的恩赏于城外;说琴不祥,等于质疑太子的赏赐用心险恶!如此悖逆之言,她可想过后果?”
“郡主明察,殿下绝非此意!”画菊卟嗵跪下,伏首在地,“一旦郡主返程,殿下立刻去东宫向太子殿下禀明原由,断不会连累侯府上下!”
“难为二娘思虑周全,”元昭神色平静,“既如此,做晚辈的焉能拒绝?武溪,东堂,你俩回府告知我爹娘:孩儿身子抱恙,暂且留在丹台山休养,勿念。”
“诺。”
武溪和东堂领命,瞪画菊一眼,骑马飞奔进城。
“且慢……”画菊本想阻拦,可惜为时已晚,只好回头跪求,“郡主,殿下还未告知侯府,他俩这一去恐怕……”
恐怕惹恼侯爷和姜夫人。
“本郡主此举也是情非得已。”车帘一直未掀,车中人的口吻一直平静,“记得小时候,年幼无知的我便是听信二娘身边的侍婢之言被拐,不得不谨慎提防。
你尽管回禀我二娘,我也希望两位姊姊觅得良人,终身有靠。但有一事请二娘谨记,此琴乃太子殿下所赐!非我自请,非我之愿!今日之事,没有下次!调头。”
“调头!”玳瑁姑姑眼眶泛红。
这批天杀的,没一个好东西!
画菊等车驾走了才敢起身,急忙进城。她没想到,郡主平日待凤氏挺恭谨的,结果说翻脸就翻脸,还派人回侯府打探虚实,这不直接捅到侯爷跟前了吗?
她必须尽快回府,通知凤氏想法子应对。
这些暂且不提,说回元昭,车驾调头,准备重返丹台山。还来不及气愤,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女子的河东狮吼:
“元昭,你给我站住!”
唔?哪个混帐敢直呼她的大名?刚要掀帘子瞧瞧,旋即记起来了,这声音不是那曲家大姑娘的吗?想罢,手放下,懒得掀了。
“郡主,是曲大姑娘。”坐在前室的玳瑁擦了擦眼角,情绪恢复平静。
“问她何事。”她懒得应酬。
车驾停下,不等玳瑁和侍卫们询问,只见骑着马的曲大姑娘越过车队,调转马头,一副威风凛凛的拦截之姿。
“元昭,既已回到城门口,为何不进城?”
让她好等!托福宁郡主的福,派人教会她骑马。幸亏会骑马,否则差点被此人从眼皮底下溜走。
“有事说事,无事滚开,别挡道。”元昭不太耐烦。
“你个缩头乌龟!干嘛躲在车里?出来,你我在此比试比试!”
“笑话,我为何要跟你比试?”元昭好笑地掀开帘子一看,哟嗬!数月不见,当刮目相看,马上的曲大姑娘一身轻便戎装,即便身躯庞大,不失英武气概。
“怎么,你不敢吗?”曲大姑娘见她一脸惊诧,以为她怕了,得意地抬抬下巴,挥舞手中的两把大锤,“看在你相助过我的份上,我会对你手下留情的。”
哈哈,这话真好笑,元昭默然一笑,朝洛雁等人道:
“你们去跟她比划比划,点到为止。”
虽然对方以下犯上,小孩子嘛,无妨。
比对方年纪还小的某位小姑娘如是想道。
“我来吧。”
对方是女子,洛雁驱马而出。
第116回
见是洛雁出面,曲大姑娘不乐意了,用锤子指着她一脸嚣张: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与我交手?”
洛雁懒得跟她废话,揉揉手腕:
“要么,你乖乖过来给姊姊揍一顿;要么,随我到京卫司走一趟。你以下犯上,理应挨顿板子长长记性。”
在京城,廷尉司负责查案,京卫司负责治安与巡防。
像曲大姑娘这种当街斗殴爱作死的小孩,就该到京卫司吃些苦头。听到以下犯上,曲大姑娘微愣,这才想起对方的身份不是自己能胡乱挑衅的,心里略慌。
她年龄渐长,在京城里住久了,逐渐意识到身份阶层的不可攀越。旋即又想到,她来挑战安平郡主,福宁郡主和乐安公主是知情者。
既然她们不阻拦,意味着她们会罩着她。
她们是皇室之女,元昭不过是军侯之女,还是前朝之后,是郡主又如何?还不得乖乖夹着尾巴做人?今日吃了亏,谅她也不敢直接和皇室扛上。
想到这里,曲大姑娘淡定下来,冷着面孔朝洛雁挥锤一指:
“既如此,本姑娘就先把你这狗腿子打倒,再将你们郡主打得跪地求饶!”
呵,洛雁冷笑,跃下马来。
众侍卫和婢女们面无表情,仿佛在听什么冷笑话。车帘被挂起,元昭坐姿不正,抱着一个圆枕百无聊赖地看着曲大姑娘:
“废什么话?还不打,等你爹喊你回府吃饭吗?”
这话成功点燃曲大姑娘心中的恼火,这分明在骂她没娘!跃下马来,手握双锤气势汹汹地飞奔而至。
来到跟前,她面目狰狞,举锤砸向瘦削高挑的洛雁。
此处虽是城外,进城出城的行人也不算少。在曲大姑娘拦车叫骂时,已经引起不少路人的注意,纷纷驻足围观。
以曲大姑娘的身形,路人一看便知道她是谁,不必打听。
而元昭的马车车身也有侯府的标记。
就是说,今日在城外打起来的不是哪家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而是两位武将之家的女子。武试在即,不仅少年郎热血沸腾,连武将家的女公子亦不甘落后。
即便入不了朝堂,也要当街比试一较高低。勇气可嘉,气魄不让须眉,着实令人兴奋。
只见曲大姑娘大喝一声,声如洪钟,气势如虹。两把重锤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在她手里舞得跟玩似地。
若非她一锤落地,砸出一个大坑,围观群众还以为那是木锤。
而她的对手,那名女侍卫身手灵敏,一味地闪避。外行的路人以为她是无力抗拒,只能避;内行之人见她并不慌乱,便知道她是在试探对手的实力深浅。
几招过后,不仅内行之人,就连外行人也看出曲大姑娘空有一把力气,招式杂乱毫无章法。
相反,一开始态度严谨的女侍卫在几招过后,一改之前的慎重以待。动作不紧不慢,闲庭信步,把曲大姑娘逗得像遛大猫似的。
正当围观群众觉得没什么意思时,曲大姑娘已经被撩得火冒三丈,摸准女侍卫下一步的闪避路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呼地砸去。
眼看锤子将砸在措手不及的女侍卫身上,人群里发出几声惊呼。
孰料,女侍卫在重锤砸落之际,身如弱柳随风一歪,锤子砸空落在她的眼前。她借着锤子的来势一手抓住锤柄,一手揪住曲大姑娘的腰带往前用力一扔。
呼地一阵风声,曲大姑娘和两把锤子相继卟卟地跌落在地。一连翻了几个滚,浑身沾满泥尘的她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坐起身时,一脸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估计摔懵了,暂时回不过神来。
曲大姑娘来势凶猛,败得突然,使全场的围观群众一时傻眼。静默片刻,瞬间爆发出响如浪潮的鼓掌声:
“好!打得好!扔得妙!”
这些喝彩声惊醒了曲大姑娘,回过神的她终于明白怎么回事了,大圆脸庞瞬间通红。眼里盈泛泪花,目光愤慨激昂地爬起来,捡起双锤吆喝着冲向洛雁。
卟卟!卟卟!卟卟卟!
无论她左冲,右撞,难得聪明一回猝不及防地攻底盘,皆是两个下场,要么摔个大马趴,要么摔个大屁墩!
姑娘家家的,实在不雅。
可曲大姑娘丝毫不察,不依不饶地死缠不放,大有不力竭而亡誓不还的模样。久经训练,甚至猎过虎熊豹的洛雁怎么可能输给她?自当奉陪到底。
“曲姑娘退下!”有人实在看不下去了,从人群里一跃而出,朝洛雁道,“让本公子来会一会你!”
“堂堂男子,还想用车轮战不成?”金水冷哼,回眸冲元昭拱手,“郡主,属下请战。”
“准。”元昭兴味盎然,朝挺身而出的公子哥说,“夏五郎,加油哦,可别输给我的侍卫。”
没错,喊话之人正是夏五郎,武试在即,他和几位兄弟奉命回京备试。不成想,在城外遇到曲大姑娘挑战元昭的女侍卫,一时兴起便想掺一脚。
“有种你出来!别老让你的侍卫代劳!”见她应腔,夏五郎笑嘻嘻地用激将法。
虽然元昭是个年龄幼小的女娃,可她在旗帜飘扬间的一个回眸,使他产生一个念头。
她绝非外表那般单薄,和软弱可欺。
“跟我打,你就不怕被世人笑话?”不管世人笑不笑,反正元昭是笑了,语气随和,“他们代表我,他们输,便是我输,何须我出面让人笑话你胜之不武?”
“那我得感谢你咯?”夏五郎郁闷了。
“不谢,开始吧。”元昭示意。
一声令下,洛雁退到一边警惕着,提防曲大姑娘受不了失败的刺激,从而出手偷袭金水。
不过,她高估了曲大姑娘的脸皮。这姑娘自知不敌,见路人的注意力在夏五郎和另一名男侍卫的身上,便红着眼眶满怀羞愤地捡起双锤,匆忙骑马离开。
她骑马走了没多远,一队骑兵从城里出来,骑马跑在前头的两人大老远便指这边扎堆的人群厉声吆喝:
“干什么?干什么?当街斗殴者,不论情由,先各打二十大板!”
嚯!京卫司的人来了!围观者众唰地往路边退了几大步,生怕遭到连累。走出不远的曲大姑娘一听,惊得头皮发麻,果断飞速骑马逃离。
呼,幸亏她跑得快,否则不仅打架输了,还得挨二十大板。
一旦传开,她就没脸活了!
同时掠过一丝幸灾乐祸,哼,元昭赢了又如何?被逮回京卫司挨板子更丢人。
第117回
京卫司的人一到场,这个架当然打不成了。但有这么多人围观,八成要搞事。
“何人在此闹事?”为首的男子冷声问。
他骑着马,高高在上地扫视站在路中央挡道的几位少年人。不等夏五郎应声,夏氏兄弟走出一位略年长的小青年,文质彬彬地拱手道:
“禀这位左骑营校尉,此地无人闹事啊!”
“无人闹事?”骑营校尉掠他一眼,拱手道,“原来是夏府三公子,方才本官听说城外有人斗殴,可是你等?”
京里权贵遍地,没有规矩约束,岂非天下大乱?
因此,甭说皇亲国戚,除了太子可以酌情处理,其余的皇子皇女犯事,若无合适的理由,京卫司皆一视同仁。
该抓抓,该打打,打完了通知他们的长辈来领人。
“自然不是,”夏三郎笑容温浅,摊手,“我们兄弟只是路过,碰到定远侯府的小郡主,故而停下叙叙旧。并无武力冲突,不信,您大可问问路边的百姓。”
有武力冲突的人已经走了,走无对证,剩下侯府的侍卫在此,平民哪敢多嘴?
没抓到现场,定不了罪。
骑营校尉目光冷淡地瞅一眼马车,恰好看到车里的小姑娘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自己,不禁垂眸拱手,语气生硬道:
“下官见过郡主。”
“免礼。”元昭语气纯真道,“这位大人,你也要拦本郡主的马车吗?”
她只是一枚小姑娘,能有什么坏心眼?更别说与人斗殴了,粗俗!
也?骑营校尉不禁瞥一眼夏氏兄弟。
夏氏兄弟:“……”瞅啥瞅?她说的是曲大姑娘!
“下官不敢,”骑营校尉已然收回目光,道,“敢问郡主,方才是何人拦您的马车?可曾发生斗殴?”
“那倒没有,”元昭不欲生事,道,“一位姑娘家,扛着两把锤子到此让我见识见识她的威力而已。路上那些坑都是她砸的,找她赔偿去吧。”
以下犯上,总得受点教训。
元昭言毕,示意玳瑁放下车帘,平静道:
“这位大人若无事,请让道,我还要赶路呢。夏五郎,下次有机会再比吧。”
“一言为定!”夏五郎知道眼下并非比试的良机,索性痛快站到一边去,“下回你跟我斗!”
帘子放下,元昭坐在车里轻挑眉,“再说吧。”
骑营校尉:“……”
所以他们刚才正要斗殴?扼腕,能打权贵子弟屁股的机会千载难逢。早知如此,他应该来得慢一点。
有京卫司的人在此,大路通畅,再无人拦截侯府的马车。洛雁和金水相继上马,眼看车队就要启程,但后边再次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阿昭——”
听到熟悉的清朗声音,车里的元昭瞬间眼眶一红,泪珠一涌而出,大滴大滴地滑落。玳瑁姑姑回头一看,原来是三公子追来了,再次红了眼眶,低声禀道:
“郡主,是三公子。”
车里无声,也没让掀帘子,玳瑁不敢擅自作主,只好拭了拭眼角。喊停马车,自己跳下来,向驱马而至的北月礼屈膝行礼:
“三公子。”
仍骑着马的北月礼朝她点一下头,望着马车:
“阿昭,进城,回家!”
“三哥莫要无礼,落人话柄。”元昭在车里提醒,抹去眼泪,声音如常。
大庭广众之下,即便是兄长也要唤她一声郡主,尤其是京卫司也在的情况之下。
北月礼听罢,下马,向马车向了礼,道:
“郡主,有什么事先回府再说。”
得知阿娘私自派人拦截小妹的车驾,不让进城,更不让进侯府的门,把他气得差点晕厥。
阿娘这是糊涂了!
那琴是谁给阿昭的?!还不是她的好侄儿,那位高高在上面热心冷的太子殿下干的好事?!凭什么怪到小妹一个九岁孩童的身上?!
嫡母知道消息,当场咳嗽不止。
父亲不在府里,他受禁卫统领相邀,到南城禁卫营巡视去了。等他回来得知,阿娘以后恐怕再也进不了侯府的大门!
小妹虽是嫡妹,但从出生开始就不曾顺心过。
阿娘不是不知道,她也曾私下里埋怨陛下做得太过。为何今日,她竟也成了自己口中做得太过的那个人?
消息传回府中,不仅嫡母伤心失望,另外两位庶母和嫂嫂们,还有弟弟妹妹们一个个瞠目结舌。
她们无法想象,一向面慈心善的阿娘竟做出这种事情来。
四妹不在侯府,五妹得知小妹就在城外,立马提出要来迎接。未来的妹夫游长庚更是自动请缨,欲与五姑娘一同出城迎接。
可是,谁都没有他快,直接抢过东堂的马直奔城门。
“三哥的好意,妹妹心领了,”大庭广众之下,家丑不可外扬,元昭平静道,“武试将至,两位姊姊的出阁更是喜上加喜。无奈我身体抱恙,不能回府同贺。
三哥英勇善战,妹妹在此祝你魁星在手,得天家恩赏;祝两位姊姊佳期美满,地久天长。”
男儿志在四方,在朝野一展抱负什么的,皆是妄言,得天家恩赏留他一条性命才是最好的祝福。
“走。”元昭的情绪已无波澜。
“不行!”北月礼的犟脾气上来了,一手把住车窗边沿,“今日你不回,我也不回了!”
他无颜回府见父亲,还不如随嫡妹去丹台山躲一躲。
武试什么的也不去了,皇家赐了一张破琴给嫡妹,使阿娘和嫡妹发生矛盾。呸,是想动手了吧?有什么事直接冲他们男儿来,老是为难几岁孩童算什么?
他不考了,爱咋咋滴。
“三哥……”元昭无奈。
“咦,长嘉兄,怎么回事?”京卫司的人走了,夏氏兄弟还没走。尤其是夏三郎,一脸讶异地过来询问,“你身为兄长,何故为难妹妹?”
“啧,你懂什么?一边儿去。”北月礼见是夏家三郎,不耐道。
不仅无视对方的身份,更没了往日的耐性和礼貌。
如此态度,证明这对侯府兄妹之间的矛盾值得深究。夏三郎刚要发挥套话的本领,城门口又传来一阵马蹄声。
路人:“……”
不知发生什么事,又不斗殴,便纷纷散去。仅剩下夏府哥几个,兴致盎然地等待后续。
果然,那辆马车上也有侯府的标记。
“郡主,武溪和东堂回来了。”玳瑁回头瞧了瞧,禀道,“后边应是卓夫人的车驾。”
三娘?她来作什么?元昭一脸疑惑。
第118回
大庭广众,且有夏府的几位儿郎在,卓姬没有露面,亦不便下车。姜氏身边的珊瑚前来传话,让卓姬随郡主前往丹台山。
“五姊姊出阁在即,她是亲娘,怎能离开?”元昭不解。
“卓姬自请随行,夫人已允准。”珊瑚道,“五姑娘出阁,有嫡母主持是她的福分。有夫人在,卓姬放心;而郡主身边有卓姬在,夫人也放心,郡主莫拒。”
传完话,她转身告知三郎:
“三公子,夫人命你回城,专心备考武试。”
“郡主不回,我也不回!”北月礼漠然道。
“三公子,你若不回,岂非让郡主在长公主面前落实恶名?”珊瑚也很气,但话里平静,“夫人说,倘若郡主远离侯府能让诸位公子一生平安,那便让她长住丹台山。”
好像谁稀得回侯府当靶子似的。
“这怎么可以?!”北月礼大惊失色。
“可不可以,由不得夫人作主。”这不是天家的意思么?珊瑚的神色过于平静,“三公子,有什么话请回府再议,莫耽误郡主赶路的时辰。玳瑁,启程吧。”
不是,可是,北月礼仍想阻止,却被珊瑚拽到一边去。
她是嫡母身边的侍婢,他不敢违抗,只能眼睁睁看着嫡妹的车驾远离京城。同样眼巴巴的还有夏氏兄弟几个,哦不,只有夏五郎一个,其余的在看热闹。
夏五郎比元昭大3岁,稍微琢磨老婢女的话,顷刻明白了什么。望着越来越远的车队,默默低下头,二话不说纵身上马,飞奔回城。
“哎,五弟怎么突然就走了?也不说一声。长嘉兄,我等先行一步了。”夏三郎几个摸不着头脑,向北月礼打了招呼,随即也上马离开。
很快,方才热闹的大道边仅剩下北月礼和珊瑚。
目送元昭的车队走远,北月礼回头看着珊瑚,眼里充满愤怒与困惑。亲娘不许元昭回城,嫡母为何同意?明明他出来之前看到她伤心欲绝,转眼之间却……
“回去吧!有什么话等回去再问。”珊瑚叹着气,将他带了回去。
……
与此同时,在侯府,凤氏接到消息,立刻赶回侯府。姜氏正在内室侧卧歇息,一见她进来,瞬即泪流成河。
“对不起,姊姊,对不起……”凤氏也瞬间泪奔,跪在她跟前哭道。
“是你们给的琴,是你们……我昭儿才九岁,何至于此啊!”姜氏捂脸哭诉,一再强调。
“对不起……”
凤氏眼含泪水,无力反驳,更不敢提醒姜氏要注意言辞。
她心中也恼恨侄儿,可他是太子,赏什么尽可随心所欲。她做姑母的管不着,也没资格管。为了儿子的前程,为女儿的将来能够圆满,她只能委屈昭儿。
“等兰儿、暇儿的婚事一了,我便让昭儿把琴还你。这是你们天家的物件,你们爱怎么处理怎么处理。我不会再让你们一家有借口伤害昭儿!要死,大家一起死!”
姜氏甩开她的手,恨声道。
“姊姊,莫这样说……”泪意盈盈的凤氏被她这番话吓得顾不上内疚,左右张望,胆颤心惊道,“都是妹妹的错,与天家无关。”
可不能说那样的话,给整个侯府惹来杀身之祸。
然而,姜氏不想理她,拭着眼泪咳了几下,翻身假寐。
这是送客的意思。
为了孩子,姜氏身子一向不大好。凤氏心中有愧,不敢叨扰,“妹妹保证此事不会有下次,姊姊好生歇息。”
说罢,一步三回首的走了。
本来,见姜氏同意让昭儿离开,或肯替她在侯爷面前说说情。此刻一见,方知她是对自己的作为心灰意冷,哪里还敢开口?
来到侯府的前院,凤氏驻足思量。
没有姜氏在旁边答腔,卓姬又不在府里……想起卓姬,凤氏感到有些难堪。她将昭儿拒于城外,卓姬却随昭儿一同返回丹台山,这什么意思?打她脸吗?
然而,五姑娘无暇说了:
“阿娘此番随郡主妹妹去丹台山,是想亲身验证此琴乃太子殿下所赐,早已晦气尽消,于个人运道无碍,更与郡主无关。好让长公主从此安心,别无他意。”
这孩子,即将出阁了,亲娘却不在身边陪伴,竟无丝毫怨怼之意,是个好脾性的。
也难怪,五姑娘所嫁之人乃侯府的侍卫卫长。
姜氏说了,让她每日随卫长回侯府,等他下值再一同返回两人的小家。游长庚只是一名卫长,就算请了护院,也未必能护她周全。
不如日常回到侯府,既能与亲人团聚,个人的安危也无需担忧。
至于什么出嫁女不宜长居娘家,啊啐,侯府已经这样了,就算砍头,她这出嫁女也得挨刀子,住哪儿不是住?
侯府的日子是得过且过,能与亲人生死不离,她无怨无悔。
凤氏听罢,既心酸,更心虚。
侯府上下,团结一心,她自然喜闻乐见,她以前也是其中的一分子。然而今日,为了自己孩子的将来,不惜做出令大家寒心之举,委实惭愧,无颜久留。
蠢事已经做下,悔之不及,只能一错到底。
让五姑娘好生宽慰姜氏,她步履踉跄,匆匆出了侯府,直奔东宫。可太子不在东宫,他在哪里,没人敢告诉她,储君的行踪岂能随便乱说?
想见皇帝,又觉得自己小题大做,啥事都找皇帝,迟早招人厌烦。
情分这东西,消磨多了,渐渐就不好使了。
在定远侯府,数她的儿女最多,万一将来哪个出事,求到皇帝跟前或许还剩几分情面。现在这个,只为了一张琴,昭儿又已回头,不如,不如就此罢了……
蹰踟半刻,最终黯然离宫,躲到自己府里忐忑不安地等待侯府那边的动静。
与此同时,府里早有侍卫找到侯爷,将此事详尽告知。定远侯听罢,眼皮不抬一下,只道:
“知道了。”
不回就不回吧,凤氏那个蠢妇又不知听了谁的谗言,才做出如此蠢事。
“郡主的车驾可有亲兵跟随?”定远侯问前来报信的侍卫。
“回来时没有,”众目睽睽,只看到郡主的车驾前后是一群少年侍卫和婢女们,侍卫禀道,“季管事已去安排。”
“嗯,回去告知主母,本侯自会处理,让她不必担忧。”
侍卫应诺离开,冯长史这才忧心忡忡地看着侯爷:
“侯爷,郡主怎如此大意?”
整个侯府,遭遇刺杀次数最多的便是她,出行居然不带亲兵?不像她一贯的作风。
“她怎会大意?”定远侯哂然,“她那身白衣……”
嗜血久矣。
凤炎,你替本王教出一个好孩儿。
第119回
深秋之夜,亥时,弦月如钩,静寂风凉,茂密的林间刀光剑影,厮杀成一片。银钩高悬,清晰看到林间射出一阵阵箭雨,卟卟卟地将马车扎成刺猬样儿。
车外的少年侍卫身如灵猿,剑法诡异,把一群黑衣人杀得跟割韭菜似的。
黑衣人试图刺杀的目标便是那侯府小郡主,正和婢女们躲于车上。前后两辆车,不知她躲在哪辆。但两辆的车门一直紧闭,即使被扎成海胆也不见动静。
素闻安平郡主酷爱一袭白衣,衣可换,人可换不了。主子传来密令,此趟不是她死,就是他们死。
潜伏暗处的弩手们目光如炬,紧盯林道中打斗的人群,期待寻到一抹小小的身影。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他们身后数道光影掠过,噗噗,血花四溅。
其中一名弩手反应敏捷,在杀气掠至后背之时纵身往前跃出,唰!一道利刃结实地砍在他原先的位置,树身应声而断。
糟了!他们居然中了计,被包抄了!
那名弩手的身形疾速如电,忽左忽右,仿佛遇树便踩使人看不出动作章法,往树林深处逃窜。无意间,他的眼角掠到左前方的一棵树杈上蹲着一道白影。
定眼一瞧,是她!那个年幼的小姑娘和两名女卫!
他眼急手快,迅速举弩瞄准,发箭……箭矢脱弦而出,迎着小姑娘平静的目光……平静?!弩手一愣,脚下不知缠住了什么被人往后一扯,登时摔了下来。
而射向目标人物的弩箭叮叮几下,已被女卫悉数打落。
“郡主,就剩他了。”石竹拽着链子末端,将被捆成粽子的弩手摔到元昭跟前,道,“交给廷尉司审问?”
“何必问?”元昭冷淡地瞅他,剑一扬,将人当场割喉,血花溅在胸前的白衣之上,“抓了那么多次,有谁给过我们真相?不都是随意找个借口打发了吗?”
“可今晚死了这么多,明日有人经过,肯定会报官。”石墨担心道,“万一有人将死者伪装成平民,栽赃我们滥杀无辜,这罪名可不小。”
就算把人埋了,也可以挖起来;烧了还行,就是耽误时辰。
此地离京城不算太远,多年以来,刺杀郡主的计划屡屡失败。倘若贵人不耐烦了,不顾一切欲按个名头置她于死地,京中那帮老奸巨滑的臣子可不是善茬。
定会使出肮脏的手段嫁祸于她,不得不防。
“真是好人难为,他们管杀不管埋,我们却要收拾善后,不留痕迹……”元昭说到这儿,睨了洛雁一眼,“季叔就没给过你什么化尸水之类的?”
倘若没有,那只能烧了。
啧啧,洛雁咂舌,一边伸手掏腰包,一边惊讶道:
“郡主,您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杀人越货,毁尸灭迹此等骇人听闻、惨绝人寰的手段,郡主似乎比她还了解。
“话本都这么写。”元昭揶揄道,“你和季叔的行事作风一早被民间说书的摸个底朝天,落伍了。小心哪天被人抓住把柄,自己还懵然不知。”
噗哧,众侍卫窃笑着簇拥她离开密林,留下几人配合汗颜不已的洛雁毁尸灭迹。
待走出林道,几路侍卫各自带着一小队亲兵前来汇报,总结偷袭的人死了多少,自己人的伤亡有多少。
侯府的人都知道,小郡主身边危机四伏。无论亲兵或者侍卫,能随行的都是精锐。
亲兵打群架,侍卫们与高手对决。
在远离北城门口的距离,元昭便将侍卫和亲兵分成四队,分别是左右前锋与左右后卫,车队既为目标也是中卫。
而在回京城时,从丹台山带出来的亲兵,有的一直伪装成平民随行,有的分散在大小路口蹲守,随机应变。
这番布局,是为了以防万一,她没想到自己会被拦在城外,这些人眨眼就派上了用场。经过清点,侍卫们无恙,亲兵们有人轻伤,无人死亡,值得庆幸。
不远处,有两辆崭新的马车驶过来了。车帘掀开,露出两张女子关切的面孔。
正是卓姬与玳瑁姑姑。
在她身边仅此二人没有武功,被安排在后方,等事情完结再与她汇合。
“怎么这么多血?你受伤了?”看到她一身白衣成了血衣,卓姬脸色煞白,双手哆嗦着不知该碰哪里才能避免碰到伤口,颤声道,“回城!回城找医官!”
“三娘莫慌,这不是我的血。”垂眸瞅瞅身上的白衣,太美了有木有!元昭皱皱小鼻子,“就是有点臭。”
卓姬:“……”这是香臭的问题吗?
和她的惊慌失色不同,玳瑁见怪不怪地检查车帘是否严密,而后伸手替元昭宽衣:
“郡主,湿衣穿着不舒服,赶紧换掉。”
瞧,她已经把新衣裳翻出来了,白衣哦。
卓姬:“……”
不沐浴,换上新衣也是臭。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们侯府娇滴滴的小郡主身上为何有那么多血?难道那些侍卫当着她的面杀人了?!
她要不要回去告诉侯爷和夫人?
现在回去会不会更危险?
信鸽有没有?有的话她想要一只……
“郡主,您怎知有人行刺?”卓姬惊魂未定,忍不住问。
“‘绿烟’在我手上,晦气当头。此时不杀,更待何时?”元昭换着衣裳道,“我死了,正好赖它。”
卓姬:“……它,它不是改名了吗?”
“所以我鸿运当头,死的是他们。”
“……”好像有点道理,啊,不对,“郡主,咱们有信鸽吗?此事必须告知侯爷。”
“没用,信鸽进不了侯府。”
卓姬:“……”欲哭无泪中。
太惊险了有木有!前路凶险,她能活着到丹台山么?早知如此,她应该喝了女儿、女婿敬的茶再走。
嘤嘤。
……
林间深处的一道断崖上,两道笔挺的身影一前一后,迎风而立。很快,一道身影灵活地从断崖边跃起,向为首那人跪禀:
“郡主安好,对方全军覆没。”
“继续沿途护送。”
为首的男子吩咐,然后转身离开。
他是季五,奉夫人之命前来护送。郡主在城门外受阻,杀性大发,在回去的路上布下天罗地网围猎偷袭之人。
从开战到收场,侯府的亲兵一个都没动。
相信侯爷和夫人知道此事,定然欢喜。可惜郡主没留活口,敢在皇城边下手,这幕后之人指不定就露了马脚。
嘶,无妨,这次不成,肯定还有下次。
在丹台山守株待兔便是。
第120回 刺杀不成,余波微漾
京城,一座恢宏的府邸里,鎏金铜镂的灯盏把内室照得十分亮堂。一名高挑的女子站在正堂中央,深衣紧窄,长及曳地,回眸冷冷盯着跪在跟前的武士:
“一群废物!”
任务又一次失败,武士惶恐不已,以额触地,说不出半句辩解的话来。主子骂得对,非常对,追杀那小郡主多年,自己人损兵折将,人家依旧活得坚挺。
连他都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定远侯不愧是一代名将,征战多年从无败绩,他麾下的侍卫又岂是等闲之辈?武将的训士手段,非主子此等弱质女子所能想象的。
这些年来,为了刺杀那位小郡主,主子不知派出多少死士,都死了。
如今这批是他在民间雇请的,有训练有素的逃兵,有曾经在定远侯帐下服役的老兵。别以为曾在侯爷的帐下服役,那些老兵就会顾念旧情,人为财死啊!
即便定远侯一家是前朝余孽,即便处处受人掣肘,即便他一打完仗就要上缴兵权。可他依旧有娇妻美妾左拥右抱,还儿女成群,享尽荣华富贵。
这是普通人一辈子都享用不到的。
同样是血染沙场,九死一生,凭什么他们这些往前冲的普通士兵在退役之后要回归故土,继续那种粗衣简食的日子?
重赏之下,他们为何要把泼天的富贵往外推?
故而,除了这些老兵,还有悍匪,有来自列国的游侠混混们……有什么用?全死了。
“尸首呢?”女子耐着性子,微阖双目。
“被烧了。”武士禀道。
他久候不到消息,带着几名护卫悄临现场,发现林子的里里外外充满了血腥味。
真可谓血流成河,树林里遍地一滩滩的濡湿,唯独不见尸首。
直到发现一处稍微宽敞的空地,有一大堆散发余温的灰烬。他从灰烬里残留的几片衣物判断,这批杀手已然全军覆没。
由此可见,定远侯对朝堂的防备心极重。
以前刺杀,他们好歹会留下尸身与活口报官,如今甭说活口,连一片衣角都不留。
唉,女子步至案前坐下,单手扶额,蛾眉轻蹙。
不怪手下无能,这些年,连她自己也几度怀疑人生。那小孽种自出生起,便经历种种危机,却阴差阳错地避过了。
掉池塘里,遇人获救;从高高的树摔下,竟有一条蛇给她垫了底,它还被砸死了;让乳娘喂毒,乳娘死了;下毒,那婢女死了……过往种种,恍如噩梦。
正如刘太卜所言,若非将星,便是克星,克世间万物。一般人遇上她,不能不认命。
忆起过往,女子心塞不已。思虑片刻,缓声道:
“暂止行动,重新培养死士。下次行动若再失败,我就不留你了。”
“属下明白。”
贵人之言,自然不能按字面解释。倘若下次再失败,他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只能以死谢罪了。
……
曲府,卫尉曲广平下夜值,回到府中,在夫人的伺候之下换了官服,问道:
“兰儿呢?”
“我怎知道?不在院里胡喝海吃,便是在外边惹是生非!”见他只惦记大姑娘,曲夫人替自个儿的儿女们委屈,讽刺道,“您真真是养了一个好女儿!连京卫司都怕了她!”
“啧,有话好好说。”阴阳怪气的给谁看?曲广平满身疲惫,“把她叫来,我有话问她。”
“叫什么叫?自个儿到那边问她!”曲夫人赌气道,将他的官服挂好,睨了他一眼,“还有啊,今年她的月钱没了!少在那边听她嚎两句又跑回来质问我!”
“为何?”嗬!曲夫人气笑了,回头指着他,“你养的好女儿,竟敢提着武器挑衅定远侯府那小丫头!还把官家大道给砸烂了!人京卫司今儿上门索偿了!
她今年,啊不,明年的月钱一并没了!她哭,便让她到皇宫大殿哭去!反正这钱我是扣定了……”
心头纵有千般恨,万般厌,一时不知从何处骂起。最后恨恨的冲他这当爹的呸了一声,气冲冲地离开了。
曲广平:“……”
这事他在宫里已经听说了,被同僚们好生笑了一场。他唤长女来是想问问,是谁怂恿她去当这杆枪的。
“无人怂恿,”被父亲身边的随从唤来,曲大姑娘神色忐忑,手足无措,“武试在即,听闻安平郡主虽然年幼,却深得定远侯的真传,女儿忍不住与她比个高低罢了。”
“哦?定远侯父女之前一直生活在边境,真不真传的,寻常人不可能清楚。”曲广平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茶,道,“是福宁郡主告诉你的吧?”
“嗯。”曲大姑娘点点头。
寻常人不知道的事,当然只有达官贵人家的儿女清楚。就算她想否认,也瞒不过阿爹。当然,承认也没什么,她可没说是谁怂恿自己。
用不着怂恿,她早就想教训教训那个目空一切的小丫头了。明明年岁比自己小,家世也不好,还敢在自己面前端着。
“爹,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是跟她的侍卫打,没伤着她。”曲大姑娘天真道,不满嘟囔,“那侯府也忒小气了,明明她也同意比斗,地面那坑双方都有责任。
她竟让我一个人赔……下次我专打她的脸,打坏了,我赔!”
看着女儿的大圆盆脸露出来的气愤,曲广平一阵心累。
然而,身在京城,很多时候往往身不由己。
莫说长女,就连他自己也逃不开各种复杂的人情关系,有时不得不做违心事。孩子虽小,既已入局,他身为人父的只能尽量提高她的战斗力,以保小命。
“今晚到校场,爹教你武功。”除了自保,更为了争一口气。
那小郡主命硬,将来未必嫁得出去。如此一来,倒和他家的长女同病相怜。即便如此,更要向世人证明,他曲家的女儿不比北月家的差。
“啊?不用了,爹,我会武功。”曲大姑娘回忆和女侍卫的那场较量,“只是她那侍卫的身法古怪了些……”
“那就是武功!”曲广平被气得不行,一字一句,语气渐扬且相当严厉,“你空有一身蛮力,没有技巧,将来上到战场就是最好的靶子!”
“女、女子也要上战场?!”曲大姑娘被吓到了,张口结舌。
天哪!好惨!
“……”曲广平闭了闭眼,忍着脾气,懒得解释道,“今晚到校场,爹教你武功,回去吧。”
“哦。”
看出阿爹心情不好,曲大姑娘不敢多话,嘴里嘀咕着退了出去。等她的大身板消失了,整间内室刹时空旷不少。曲广平放下茶盏,无力抬头,仰天长叹。
有女如此,天罚也。
第121回
由于政务繁忙,在东宫侍候的人不敢拿这些闲杂等事烦扰太子。故而,等他知道时,已经是五天之后。
得知姑母嫌那张琴晦气而将元昭拒于城外,他暴跳如雷,将她召到东宫质问。
绿烟本是北苍旧主之物,赐予元昭,与父皇将丹台山赐还定远侯的用意相同。至于它祥不祥,那是北月氏造的孽,让其后人承受,世人只会说他们自作自受。
怨不得新朝君王,相反,将旧物赐还旧主,反而显得新帝宽宏大量,顾念旧情。
姑母倒好,竟以琴晦气为由,将元昭和他的琴拒于城外。
这不是满世界地告诉大家,太子赐琴,是为了挑拨离间,诅咒旧主之后不得好死吗?听到这则消息,凤丘仿佛被人一连扇了好几个耳光,脸颊火辣辣的。
可凤氏也很憋屈,侯爷和姜氏因此事与她生了嫌隙,一直不见她。
据侍卫回来报,元昭在折返的路上险遭暗算,幸亏侍卫、亲兵身手了得把敌人打跑了。
尽管如此,侯爷依旧大发雷霆,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她。
今日太子终于归来,凤氏连日受气,恶向胆边生,不管不顾地在东宫质问太子赏给元昭那张琴是想干什么?让侯府为前朝旧事陪葬吗?
甚至扯着太子去面圣,为她自己,为侯府讨一个公道。
“‘绿烟’已改名,牙伯冤屈得雪,名留千秋万代,何来的晦气?”丰元帝对这个妹妹的脾性,也是无奈得紧,“它若真的晦气,昭儿遇袭焉能安然至今?”
“可是……”面对皇兄父子一脸无语的表情,凤氏异常的焦躁,却找不出话来反驳,“可是……若非那琴,昭儿怎会遇袭?”
“阿昭在边境那几年,少说五天一大刺,两天一小刺,姑母您是真不知还是装糊涂?”凤丘咬牙道。
当年听到这些消息后,父皇曾下过几道口谕,让定远侯将女儿送回京城。定远侯以回程路途遥远凶多吉少为由,坚决不肯松手,除非有他护送。
为了此事,父皇与他在书信里起过几回争执,最后不了了之。
“总之我不管,”凤氏支吾着无从反驳,唯有跪下痛哭,“陛下,你要为臣妹作主啊!那琴师本就死在昭儿的叔父手里,怨气冲天,落在她手里焉能瞑目?
此琴侯府实在无福消受,恳请陛下劝太子将琴收回!”
她的话把太子气得够呛,道:
“所以姑母,侯府众人的性命比父皇和侄儿的更重要?”
那是自然!!
这句话,凤氏险些脱口而出,幸在紧急关头刹住。一时间冷汗直冒,脸色惨白地改口:
“当然不是!只是此琴不祥,毁之最为稳妥!”
“牙伯之能列国知,琅牙之名天下扬。你要毁琴,将孤置于何地?将父皇的颜面置于何地?”太子气得面红耳赤,“姑母,您是要天下人笑话我凤氏出尔反尔吗?”
前脚歌颂牙伯之才,名扬千古,后脚就把他最后的一张琴给砸了,这是要闹哪样?可怜的凤氏,面对皇帝的无语表情和太子的质问哑口无言,籁籁泪垂。
看见她这副孤独无助的可怜样儿,一个身为兄长,一个身为侄儿,想到她在定远侯跟前也吃了瘪,终是不忍心怪罪。
刚要命她起来说话时,内官来报,定远侯入宫请罪来了。
父子俩一听,登时歇了让她起来的念头,还让她跪姿端正一点。把凤氏闹了一个大红脸,同时心里熨帖得很,觉着皇兄和侄儿还是念亲情的。
然而,定远侯入宫真是来请罪的?
倘若他知罪,为何早不入,晚不入,偏偏在凤氏进宫的时候才来请罪?那就是不知罪,指不定心里正在骂凤氏愚蠢,害他不得不来宫里跑一趟。
不管他是真心或假意,既然送上门来讨骂,丰元帝和太子当然要抓紧机会数落他治家不严,教妻无方。
当然,骂归骂,当务之急是要修正凤氏闹的这一出笑话,以堵悠悠众口。
她不是怕琅牙琴带来晦气么?丰元帝下旨,封侯府四姑娘如兰为宁馨乡君。虽无封邑,可她的未来夫婿吴观至今仍是白身,文不成武不就的,等于下嫁。
有了乡君的尊荣加身,谅那吴府也不敢欺辱于她。
因祸得福,凤氏欣喜若狂,忙不迭地和定远侯一同叩谢皇恩。同时,太子追赏千金和绸缎布匹安抚受了委屈的元昭。
由亲随曹乙代为送去,顺便接她回京城。
到时,让长公主亲至城门迎接。凤氏心中有愧,痛快应下。
“陛下,就让她留在丹台山吧。”听到此处,定远侯终于主动开口。无视神色焦虑的凤氏,面对一脸不悦的丰元帝和太子,他解释道,“那琴虽有皇族气运的镇压,她终究年幼,又姓北月。
本侯的四夫人来信说,她对琅牙琴喜爱有加,在丹台山是日夜寸步不离。不如让她远离京城,与琅牙琴磨合一段时间。久而久之,不祥的流言不攻自破。”
万一不祥,丹台山远离京城,使它无法祸害更多的人。
“阿彦,你终究是不信朕……”丰元帝似笑非笑道。
“陛下,恕臣斗胆,正因在场的是自家人才敢畅所欲言。”定远侯不慌不忙道,“您莫忘了,阿昭的郡主封号因何而得,孟家为何与我侯府退亲,皆是天意难测啊!
臣的儿女受影响是小事,眼看太子娶亲在即。太子乃储君,迎娶太子妃乃国之大事,轻忽不得!为了国泰民安,阿昭受点委屈算得什么?”
一番话说得,连太子都有些动摇了,迟疑地望向父皇。
经定远侯提醒,丰元帝也想起当年元昭和太子在午夜登金云台求雨之事。他说得没错,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如兰的乡君依旧要封,琴依旧要远离。
一是做给世人看的,二是自己图个心安。
“如此一来,倒真是委屈阿昭了。”丰元帝于心不忍。
“小孩子懂什么?等长嘉的武试一过,臣的两个女儿亲事完成,让姜氏去陪她便是。”定远侯不以为然道,“到时给她布置一堆功课,她就什么都忘了。”
众人一阵哂笑,就此定了。
此事圆满了结,离开皇宫时,凤氏犹似云里雾里,仿如做梦。直到看见定远侯上了马车,才匆忙赶过去,神色微凄:
“侯爷……”
“走吧。”定远侯瞅她一眼,叹气。
两人同床共枕多年,他怎能不知她的笨口拙舌?得知她进宫,肯定会被那父子俩怼得哑口无言,他只好进宫替她解围。
当然,他也是有私心的。
凤氏的长公主身份对儿女有利,包括元昭。倘若他和姜氏不在了,以她的个性,至少能护昭儿一时。
对强者而言,一时足矣。
第122回
肯与她同乘一辆马车,意味着侯爷已经原谅自己,凤氏一高兴,三言两语就被哄出是谁在她的跟前胡言乱语。
四姑娘的乳母方氏,孟太后当年给外孙女寻的人,在凤氏的眼里等于娘家人。
可是,自从凤氏登上高位,老武帝让女儿和北月彦撇清干系。孟氏从将军夫人成了皇后,得知老伴欲将北月氏赶尽杀绝的意图,连忙哄女儿和女婿义绝。
“那我的孩子呢?”凤氏泪眼汪汪地问。
孟氏回以一言难尽的表情,意思明显。凤氏哪肯同意?跑到当年仍是太子的皇兄跟前跪求。最终,是他当年力阻老武帝救下的北月一族,让凤氏感念至今。
老武帝自此不待见女儿,夫唱妇随,孟氏对女儿的态度也随即冷淡下来。
当然,凤氏自此对爹娘的感情也十分冷淡。
有事无事只管求皇兄,从来不敢求到母后跟前。母后的意思简单直白,永远是舍外孙保女儿。
凤氏明白母后是疼她的,舍不得看她去死。可她也是一名母亲,焉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女死于娘家人的屠刀之下?
进退两难,只好眼不见为净,娘俩各自安稳。
因此,经定远侯一提,凤氏意识到乳母方氏不安好心,气恼万分。却不敢进宫去质问母后,而是打算回长公主府自己把人处置了事。
不过,定远侯认为此事或有内情,不放心,随凤氏一同回长公主府。
果然刚到府门,便看到里边的仆从神色慌张,一副六神无主,全权听从府官安排的样子。当府里的管事看到主子与夫婿定远侯归来,喜出望外地奔来相告:
“殿下,侯爷,方氏投缳自尽了!”
啊?!凤氏心里一惊,倒退两步险些跌倒,幸亏定远侯在旁边扶住,问管事:
“怎么回事?四姑娘呢?”
“乡君欲派人去请廷尉司,认为此事有可疑。府官林大人不同意,说等殿下回来再作主张!”见侯爷也在,管事镇定了许多,详实禀道,“毕竟四姑娘刚刚接受封赏,转眼却闹出人命,恐防外间的流言蜚语影响乡君的声誉。”
坊间的流言不外乎就是那绿烟琴,给长公主府带来晦气之类的。
这都什么事啊!
好不容易给女儿请了封赏,这大喜的日子却死了乳母,把凤氏气得直捶心口。这时,四姑娘如兰得知爹娘一同归来,赶紧出来迎接,却被阿娘搂着哭喊:
“我儿命苦……”
如兰神情无奈:
“阿娘,我哪里命苦了?我刚刚才被封了乡君。乳母之死定是有人心存歹意,好让阿娘和母亲那边决裂,从而迁怒郡主妹妹,咱们可不能上这个当。”
侯府越是坚如磐石,此类伎俩越是层出不穷,得小心防范。
“阿娘和你父亲也是这么想的,你乳母方氏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也罪不至死……”凤氏的心里又气又恨道,“她怎么就死了?还选在今天这好日子……”
“好了,此事有待查究。”为免她一气之下说出忤逆太后之言,定远侯道,命管事,“派人请廷尉司,再派人注意坊间流言集中处,把那些故意歪曲真相之人给我逮回来审问!”
方氏再不好,那也是孟太后给她寻的,报给廷尉司,是向太后证明这并非凤氏私下里处置她的人。太后年老不理事,且是个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坚定妇人。
皇帝想弄死北月氏方法多的是,何须他的老母亲费这个神?
那方氏进言,让凤氏将昭儿拒于城外,然后有人在她返回丹台山的路上伏击。
可见,此次事件是冲昭儿来的。
昭儿已经回到丹台山,经过她的一番胡栽乱种,那山易守难攻,实在守不住还可以地遁而逃。
别人搜不出观里的秘道,不代表它没有。
这,便是他今天跑一趟皇宫的原因。若连凤氏都倒向皇族,昭儿就没必要留在此处了。他跑不了,孩子还小,外边天地宽广,凭她的本事何处不能觅逍遥?
只苦其他孩子罢了,定远侯默叹。
凤氏是个相当讲究忌讳之人,否则不会因为方氏的一席话而闹出这场风波。方氏既死了,交给廷尉司处理便罢,至于她的婆家和儿女,凤氏本想将之发卖。
被四姑娘拦了下来,说喜事临门,更需行善积德。
方氏一人犯了糊涂,既已身死,不该牵连其家人。念及昔日情分,将奶兄他们一家的身契尽数归还,自寻生活去吧。
四姑娘此举,让奶兄一家感激涕零,死活不肯走。
方家一屋人高举身契,跪求四姑娘留下他们在身边做牛做马作为回报,以补偿母亲犯下的过错。
“侯爷,小人的母亲出事之前曾坐立不安,必是受人胁迫才犯下滔天之错!她虽身死,小人一家离开长公主府未必有活路。恳求侯爷和长公主,让我等留在乡君身边侍候。
小人一家往后定以命相护,替母亲赎罪!”
方家奶兄虽只有二十来岁,长年在外间走动,从坊间听到无数关于高门大户那种勾心斗角的凶残手段。
身为人子,看着老娘从小待乡君如眼珠子似地疼宠爱护,怎会害她?
拿回身契恢复自由身,是每个奴仆梦寐以求的事,可也要看是怎么拿回来的!像方家这样的,估计一离开长公主府便曝尸荒野,成为当地的一桩悬案了。
有些福气,他们无福消受,这得认。
母亲生前的坐立不安,他曾关怀询问,她只来来回回地说那琴会害死四姑娘之类的。事关天家与侯府的恩怨,把方家奶兄吓得捂住老母亲的嘴,让她慎言。
那时,他还以为母亲过度迷.信的缘故,一时疏忽没有查究,结果……
当知道母亲自尽时,他第一个念头便是:全家要完。
“母亲爱重乡君,也疼惜家中儿孙,断不敢做出毁家灭族的背主之事!望长公主、侯爷、乡君明察!”方家奶兄率领妻儿跪伏在地,痛哭流涕地恳求道。
四姑娘想起乳母的昔日音容笑貌,感怀落泪。起身向父亲母亲跪求,让方家奶兄一家留在她身边:
“女儿微不足道,他日嫁到吴府,当以夫家为主。从此生死荣辱与娘家干系不大,外人害我误我又有何益处?”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等她出嫁,她与她身边的人再无利用价值。说到底,乳母或许是受她和北月氏连累才枉死的。
救人一命,权当为北月氏一族行善积德,谋求一丝后福吧。
她的请求,定远侯与凤氏应允了。等方家奶兄处理完后事,再回她身边侍候。等她出嫁,方家一应人等陪同过去。
往后,主忧仆辱,主辱仆死。
主仆的生死荣辱系于一线,若旧事重现,方家自个惦量吧。
第123回
秋意匆匆菊瓣穷,岁月不堪守,至孟冬。
得知侯府四姑娘被封了乡君,对于侯府的两位姑娘在同一天出门子的意思,吴府表示无异议。
凤氏见吴府从头至尾不曾提起绿烟琴,心头大石终于落了地。
其实,吴府对于安平郡主接了绿烟琴一事没什么感觉。直到凤氏派人拦截不让她进城门,才意识到那张琴有多不吉利。
如今见安平被遣返丹台山,陛下为了安抚长公主,给未来媳妇封了乡君。天家给了如此大的体面,吴府自然不会蠢得翻旧账,当个憨厚家翁不好吗?
这个憨厚,是凤氏认为的。
连她都被绿烟琴吓得方寸大失,吴府无丝毫动静。可见人家心中坦荡,品性憨厚踏实,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家。
姜氏得知她的想法,背地里对侯爷说:
“她这份豁达的品性,将来必然过得不差。”
傻人有傻福嘛。
定远侯睨她一眼:“……”
“你不用这么看我,”姜氏淡然道,“都是为了孩子,我懂。”
凤氏再憨直,为了孩子,她会不惜一切代价,甚至是委屈旁人的儿女,来保全她自己的儿女。既如此,她姜氏为何要让女儿当靶子,来保全别人的儿女?
她就阿昭一个亲生女儿,比凤氏的孩子矜贵多了。
定远侯默了默,本想说,府里的孩子都喊她为母亲,都是她的孩子。可惜,凤氏率先打破了侯府众人团结一心的局面,怨不得姜氏心寒。
可是,那些都是他的孩子。
谁的能力强,谁便多一些担待,包括屈辱。凤氏有私心,姜氏有情绪,他都理解。何去何从,留给孩子们做决定吧。
对于他的话,姜氏不置可否。
总之,等办完两个孩子的终身大事,她便去丹台山陪女儿。至于未来的太子妃,经侯爷在圣上面前一通胡说,皇家已经下旨,将一座别院赐以姜姓子弟。
待到明春,未来太子妃入京待嫁时就住在那里,避开绿烟的锋芒。
如此一来,姜氏不必长期呆在府里与侄女联络感情了,各得自在。打定主意,姜氏对凤氏的脸色好了许多,仿佛姊妹情深,一如既往。
但是,危机意识强烈的兰姬察觉到了什么。
这日,凤氏将三郎召到公主府,叮嘱他明儿的武试应该注意什么。她虽是妇人,对文试武试一窍不通,可她已经找人打听武试可能出现的项目。
这不,给儿子提醒来了。
在侯府,凤氏不来时,姜氏极少走动,一般是躲在自己院里缝制衣裳。天气渐凉,女儿身边虽然跟着玳瑁等贴心的婢女,做母亲的终究怕她衣裳单薄冷。
不亲自给她做些御寒的物件,心中难安。
侯府雄阔,生怕养出一群四肢不勤、身娇体弱的家人,定远侯规定不许轻易用步辇。
除非病得起不来,又不得不起来。
“夫人……”兰姬大老远赶到姜氏的东院,好不容易缓过气来,顾不得擦额头的汗,略气喘地开口,“听闻夫人等办妥四姑娘、五姑娘的亲事便去丹台山住一阵子。
妾身想,郡主年幼,以后独住山里孤单寂寞。不如让季文和沁儿一同前往,与郡主作个伴?”
见姜氏怔了下,生怕她拒绝,兰姬连忙道:
“或许让沁儿去?都是姑娘家,相处起来也方便。”
听了她的话,姜氏焉能不知她的意思?不由得湿了眼眶。兰姬见状,自知瞒不过她,霎时泪意涟涟地恳求:
“夫人,你我同为母亲,请您体谅妾身无能。但凡妾有一点办法,也绝不敢叨扰夫人……”
可她实在无能为力啊!
眼瞅着,连五姑娘都有了着落,卓姬为了讨好姜氏不惜错过女儿出阁的重要时刻,主动陪郡主去丹台山以表忠心。
自己再不想想法子,她的一双儿女将成为众矢之的。
她不怨侯爷,于他而言,府里这些都是他的孩子。牺牲谁,保全谁,自有考量。他是孩子们的爹,不管舍弃哪一个,都会心如刀割,不输于做母亲的她。
原本,郡主在的时候,她还是放心的。郡主是瞩目的所在,荣辱皆集她一身。郡主也不负众望,应对皇室的刁难不卑不亢,进退得宜。
有她在,自己和卓姬尚能安然度日。
却不料,凤氏因一张琴把她拒之城外,姜氏伤心得差点一病不起。而侯爷更是直接面圣,让郡主长留在丹台山。
消息回府里,她如遭雷殛,坐卧不安。
“兰姬,你是关心则乱了。”姜氏拭了泪,笑着扶她起来道,“我儿此刻自身难保,沁儿到了那儿,不仅得不到保护,反而危机四伏……”
北月氏的孩子聚焦之处,越受人关注,反而更难逃脱。
“如今,四姑娘嫁了,凤氏的长公主府才是沁儿该去的地方……”
理由么,简单,女儿嫁了,其余的儿孙都在侯府,长公主膝下空虚,将年幼的庶女带到身边教养,顺便作个伴。
能与妾室相处融洽的贵女,在武楚朝是绝无仅有的。
在皇室的眼里,只要凤氏不养姜氏之女就好。把其余妾室的女儿带到身边教养,正好体现她能容人的皇家气量,是好事。
有凤氏在,皇族断不会与八姑娘这等蝼蚁般的存在计较,反而能保全她。
“此事我与侯爷商量过,侯爷也跟凤氏提了,凤氏已经答应。”姜氏安抚兰姬道,“至于七郎,兰姬,你要好生督促他习武。他整天在庄子里呆着,除了侍卫,还需有自保的本事……”
像她的阿昭,无论将来流落何处,有那一身本事在,她很放心。
……
丹台山,受人惦记的安平郡主正在跪接太子殿下追赠的赏赐。
这回还是千金和绸缎布匹,实用,元昭看着金灿灿的疙瘩,乐得合不拢嘴。府里的库房又有收入了,阿娘和嫂嫂她们该乐坏了。
见她一副小财迷的模样,负责送礼的内官好笑道:
“郡主,奴婢千里迢迢给您送来黄金千两,您不请奴婢入观一坐吗?”
“你敢坐,我当然敢请。”元昭放下手中的金疙瘩,让婢女端走,笑吟吟地仰起小脸,“曹内侍,多年不见,你好像矮了些。”
“那是自然,”曹乙回以一笑,慢她一步往观里走,道,“您当年才两岁多,看奴婢当然高。如今您长高了,小的还是那么高,就显得矮了。劳您牵挂,还记得奴婢的贱名。”
元昭嘻嘻两下,道:
“二娘时常提起,当年我在宫里多亏太子哥哥的关照。而跟在他身边的便是曹内侍你,加上儿时的记忆,多少记得一些。”
二娘才懒得费神提这个呢。
多亏幼时的那些梦,让她想起,当年正是这个曹乙背她登上金云台叩拜日主娘娘;还有一次掉池塘里,也是他路过救了自己。
大恩不言谢,更不必时常挂于嘴边。
以她的身份,不给他惹麻烦便是最好的报答。
第124回
一场客套话后,元昭才知道,曹乙不仅敢入观一坐,还敢在观里住一宿。谁让他来的时辰选得好,辰时出发,夕食才到;等用完夕食,天黑了,得留宿。
定远侯不在山里,没有圣上的旨意,禁卫营不必派人在山脚扎营,山脚的巡防由侯府的亲兵和侍卫来完成。
因此,护送赏赐的侍卫们在山脚设营帐歇息。三名内侍,包括曹乙留在观里陪小郡主聊聊天。
从曹乙的口中得知,原来凤氏是受人蛊惑,一时糊涂才命人将她拦在城外。是太子为她鸣不平,与凤氏面圣,为她四姊姊讨了封赏,打破琅牙琴不祥的流言。
另外,得知宁馨乡君对方氏一家从轻处置,孟太后大加赞赏,赐了一名女官给她作陪嫁。
有太后赐的女官服侍,四姊姊将来在婆家更有倚仗了。
元昭听罢,当然要再次朝京城的方向跪谢皇家的恩德。至于父亲恳求圣上让她长居丹台山一事,身为人女,自当遵从。
另外,既是旧识,有些话说得比较直白——
“听闻侯府的卓夫人在此陪伴郡主,她琴艺高超,不输于当世名家,不知郡主可习得一二?”席间,曹乙笑吟吟地问。
“我三娘的琴艺在府里确是拔尖的,不输于名家则言过其实了。”元昭微笑道,“习之多少不敢自夸,太子殿下赐琴时所赠的几首曲子,我倒学了两首。”
“哦?不知奴婢可有福分见识郡主的琴艺?”
“有何不可?”元昭示意身边侍候的莲裳把琴取出来,道,“三人行必有我师,牙伯幼时受尽世人冷落,不惑之年惊艳列国,世代传颂,凭的可不是福分。”
曹乙闻言浅笑,身形微微前倾,一副受之有愧的姿态。
可不是么,他能成为太子的亲随,凭的可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福分。成为太子亲随,他才有资格坐在这儿听一位郡主弹琴,这是本事。
这位小郡主,打小就是个机灵鬼,分得清好歹,知道抱谁的大腿最靠谱。
不由想起,当年小郡主在宫里横行霸道时,遇见陌生的宫婢内侍张口就要赏一丈红。但每次遇到他总是伸手要糖吃,那段日子,他成了侍婢们的大救星。
此时此刻,听着当年那位小克星弹奏的悠扬琴声,回味当年的一些往事,除了几分感慨,更多的是啼笑皆非。
夜凉如水,孤立于林的观宇,远道而来的客人,性格温和礼仪周全的小主子,形成一幅温馨和谐的画面。
宴至亥初,曲终,宾主多叙了两句。而后人散,一夜无话。
翌日凌晨,曹乙等人在寅初启程,于午时回到京城。东宫,太子殿下恰好用过昼食,躺在内室假寐,一边听着曹乙的汇报。
“她当真会弹?”
“当真会。”曹乙恭敬道,“那时不仅奴婢在场,李内侍、周内侍也在,亲眼所见,亲耳聆听。”
除非小郡主有神灵庇佑,否则,在他们三双眼睛的盯视之下,她如何作弊?
“那首《烟雨令》弹得略微生疏,郡主说她刚学没多久,仍需多练。”曹乙一五一十道,“照奴婢看,郡主年幼,阅历尚浅,就算熟练也弹不出曲中神韵。”
编那首曲的乐师是一名家道中落的官家子弟,今朝的。先帝当年整顿朝野上下,不少拥护北苍的忠臣被斩首,而底下受他们牵连的官员不计其数。
这名男乐师便是其中之一。
昔日清贵的官家儿女,如今沦为春雨蹁跹下的花泥,成了讨新贵欢心的玩意儿。幸蒙太子殿下仁慈,在男乐师险些被打死时出手相救,将之带回太乐府。
个中艰辛,岂是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小郡主所能体会的?
“是孤疏忽了,”之前让人送曲谱只是附赠,随口一句,不曾细想,凤丘凝神想了下,“换几首欢快的曲谱给她,小孩子家家的,弹什么伤春悲秋的曲儿?”
“诺。”
“对了,她对以后长居丹台山一事有何异议?”
“无异议,奴婢看她挺喜欢的。”
凤丘轻笑了下,不再追问。
既然是真心喜欢他赐的琴,他自当以真心待之,孩童的纯真总能让人心里软乎。等她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像今日的这种温馨和谐将一去不复返。
瞧,小小年纪,便晓得韬光养晦。若是无知孩童,早就哭得一塌糊涂了。
“曹乙,”想着想着,闭目养神的凤丘蓦然问道,“你说,当年咱们一直护她救她,是否错了?”
唔?曹乙一愣,旋即躬身道:
“那不是陛下的意思吗?陛下英明,心中定有思量。”
做臣子的,依令行事便是,何须多虑?
当年,陛下将小郡主扣在宫中,顺道给了太子殿下一份艰巨的任务,让她在宫里存活下来。太子年少,不知其中深意,将任务交给他这个新晋的小内侍。
那位小郡主几次大难不死,终于获得太子的重视,费了好大劲才让她平安地活到出宫。任务结束,太子的地位更加稳固,他这小内侍也成了储君的亲随。
结局圆满,还想那么多作甚?
曹乙的话有几分道理,却非凤丘想要的答案。过于聪慧的孩子,尤其对方是前朝之后,让人不得不顾虑。
所幸,那是女孩。
不幸的是,她八字硬,克夫……否则,把她纳入东宫与小姜氏共侍一夫,宫里应该很热闹吧?
唉,可惜了。
……
孟冬了,各地选拔出来的武学英才齐聚凤京,与权贵子弟们展开一场点到即止的竞赛。
与此同时,风景秀丽的丹台山上,元昭一边练着琴,一边听着侯府派来的仆从禀报京里的消息。
“宋皓?宋祭酒的孙子?”她蹙了眉头,“18岁便能与三哥打成平手?他师出何门何派?”
“无门无派,六岁时随一名游侠云游列国,入深山觅得高手授徒,至今才归家。”家仆说。
“与我比呢?”
“侯爷说,您略逊一筹。”家仆低头。
侯爷威武!居然猜到郡主有此一问。
元昭则撇一下嘴角,嘁,没试过,阿爹怎知她打不过?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待家仆退出,武溪和洛雁对望一眼,忍不住问:
“郡主,您说三公子会不会输给他?”
“不输给他,也会输给别人,都一样。”元昭不以为意道。
撇开实力不谈,以三哥那低调的脾性,和一直担心朝廷忌惮侯府的顾虑,又怎敢在此次的武试夺魁?第二、第三名次才是他要争夺的目标。
宋皓?宋祭酒的孙砸,真想揍他一顿哪!
唉,武魁,她若能参与该多好啊!
第125回
不出所料,十月中旬的殿试,侯府三公子果然名列前三,季元。授予京师驻兵骑卫营的校尉一职,算是干回老本行,得心应手。
亚元雷文忠,原是太医署的医官,三十多岁的人了,依旧是个名气不扬的小医官。他医术不比旁人差,输在嘴巴不讨喜,平时为人处事不懂变通,经常顶锅。
人微言轻,眼看顶的锅越来越大,担心撑不住,索性报名武试。当他赢得亚元时,最高兴的莫过于丰元帝,当场封他为四品步兵校尉,与侯三一个品级。
亚元、季元的军职是暂时的,等熟悉各自的职务,便会擢升为三品将军。
而武魁,正是宋府三房的嫡子宋皓,当他接连打败季元、亚元时,丰元帝龙心大悦。当场封他为三品镇护将军,掌宫禁宿卫,在卫将军曲广平手下当差。
“即是说,我三哥有可能在宋皓手下当差咯?”听传讯的家仆说罢,元昭郁闷极了,“三哥真是,谦让什么呀?直接把姓宋的踩在脚下自己当将军不香吗?”
说是日后擢升,那万一不升,他一枚小校尉只能听上头的安排,任人踩捏。虽然郡主有时候说话怪怪的,但侍卫们跟在她身边久了,或多或少听得懂。
“三公子或许有他的用意,”石竹很体谅府里诸公子的为难之处,替他辩解道,“您是了解的,咱们府……举步维艰啊!”
她知道,只是替三哥憋屈。
“除了他们三个,没别的高手了?”若是,容她替武楚朝长叹一声吧。
“有,顾横顾将军的幼弟顾锋,获得丁级,五品护军……”
还有夏府大郎夏守林,赵太傅之孙等等,都是五品。
至于夏五郎他们,纯粹是凑数去的,趁机与民间的勇士们练练手。吴府也有儿郎去,可惜他们一出场就被踹出场外,朝廷想对他们网开一面都觉得脸红。
除了官家子弟,从民间选上来的十几位武士均被收入兵部,分别为六品护军、监军等。
“果然是朝中有人好办事。”元昭听罢,感慨万分,“可惜我不在现场观战……”
她若去了,至少心里有底,知道哪些人是走后门的,哪些人有真材实料。
不过,这份遗憾没有维持太久。
黄昏时分,一份密报送到她手里,季管事派人送来的。由东堂带进院里,经过洛雁仔细的验毒,最后来到她跟前。
这份密报,正好弥补了她白天提的遗憾。
原来,除了夏府大郎有真材实料外,顾锋、赵太傅之孙等皆是浑水摸鱼之辈。
是丰元帝为了鼓励朝中官员积极让自家儿郎参与武试,才开通的后门。
其实,从民间选出来的那些人当中,有几位可以和亚元、季元并肩之士。等到真正开战,那些人才是主将。顾、赵之流只能是辅助,可不敢让他们带兵。
另外,那些未来主将的个人资料非常详尽,足够让她看一晚了。
被变相禁足于丹台山,若两耳不闻窗外事,不出一年她便成了睁眼瞎子,对外边的世界一无所知。
所幸,她爹命季管事安排了信息通道,每逢京里有新鲜事,便给她传一回讯息。
有明着传的,有暗地里传的。
武试过后,定远侯府嫁女,并且是姊妹俩同一日出阁,一前一后。四姑娘宁馨乡君,十足红妆耀眼,骑着高头大马的新郎五官清秀,引得路人眼馋羡慕。
五姑娘是庶女,出嫁规格自然比不得乡君的富贵。
唯一的优势是,新郎剑眉星目,五官硬朗俊逸。身姿挺拔,骑在马上威风凛凛的,引人赞叹。
……
两位出阁的那一天,丹台山上,卓姬站在最高台往京城方向眺望,泪水渐渐湿衣衫。
“三娘。”元昭站在她身后轻唤。
卓姬被唤回神智,连忙拿帕子拭干泪水,回眸,强颜欢笑地朝她屈膝行了一个礼:
“郡主,您怎么来了?不是停课一日吗?”
“三娘,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元昭望着她道,“其实,您在不在我身边都一样。女儿出阁是大事,我阿娘不会怪你。”
“郡主此言差矣。”泪意干,卓姬面含微笑道,“妾留在此,并非怕夫人责怪。而是想让长公主明白,琅牙琴不会给郡主、给侯府众人带来不幸……”
能给侯府带来不幸的,是她凤家。
“……我与夫人商量过,要让长公主看到,即便没有我,我家暇儿在夫家的日子也不会差。”
她相信自己的直觉,也相信自己的女儿有这份毅力。
让事实来证明,所谓的琅牙琴晦气等言论,是多么的荒谬可笑。要让她意识到,为此将侯府嫡女拒于城外,是多么愚蠢过分的举动。
让她心怀愧疚,才能永不再犯。
侯府如今的处境,如风中残烛,苟延残喘,实在经不起内部人员的分裂与混乱。
稍有不慎,除了长公主自己,其余人等都得死。
因此,她留在丹台山,不仅是为了郡主,更是为了整个侯府的未来着想。至于女儿,她就嫁在正阳巷,女婿游长庚耗费巨资在附近街道买了一处小宅院。
托那些商人的福,把正阳巷的贵气拉低不少,使游长庚区区一名侍卫长也能在此置宅子。
日后,娘俩……
“三娘,不要胡思乱想。”元昭看见她目光游离不定,便知道她在神游九州了,提醒道,“有些事,想都不要想,那往往与事实相反。”
啊?!卓姬愕然。
“唉,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元昭背负双手,目光深沉地遥望远方,“你们做父母的总这样,在一起时相看两相厌;分离时,又成天想着要团聚永不分离……”
矛盾得很。
“所以不要想,你越想,老天爷越不肯成全。咱们还是忙些别的,比如今晚吃什么?”
卓姬:“……不能再吃温鼎,您脸上添了一颗小红痘。”
元昭:“……红豆可是吉祥之物,生于南国,最相思。”
三娘,你这么老实,会失去她的。
“哦?郡主看上哪家小郎君了?”惊喜啊!她今晚得赶紧写信告知侯爷和夫人才是,“莫不是夏五郎?”
南国在哪儿,她不知道;但夏五郎长什么模样儿,她见过的。虽然武试落榜,至少他有勇气参与。何况他还小,又与郡主相处友好,将来应该是个良配。
卓姬想着想着,一时想多了,伤感倒少了几分。
“三娘,你不能因为我识人少就胡乱拉郎配。”夏五郎哪点配得上她?“要么今晚还是吃温鼎吧。”懒得想。
“……不行。”
第126回
忙完三郎和两位姑娘的亲事,姜氏仍一时走不开,因好消息接踵而来。
三郎先是了有官职,接着妻室严氏怀了身子。更要命的是,世子妇管氏又怀上了!把凤氏乐坏了,姜氏却犯了愁。
她的孩子被困在丹台山,孤伶伶的,和喜气洋洋的侯府截然相反。众人笑得越开心,她便越挂心,恨不得立刻飞去女儿的身边。
世子看出母亲的愁绪,于夜里去了北院,恳求父亲允准郡主妹妹回府过年。
“不用了,她在山里过得挺好。”定远侯不同意,“过几天,等兰姬和沁儿熟悉管家的章法,你母亲自会去陪她,你们就不用费心了。”
还好府里女子多,不怕无人管事。
父亲态度如此反常,令世子万般不解:
“父亲,您一向爱重安平,何故现下态度大变?不管怎样,她才九岁,在外边屡屡遭人刺杀,还要遭家人嫌弃,连过年都不许回府,这这,她还有活路?”
“这么多年她都过了,哪里活不了?”定远侯不以为意,“有人通过你四妹的乳母煽动凤氏将她拒于城外,紧接着她便遇刺。让她回来,府里势必不得安宁。
如今你和你三弟即将添丁,她一回来,府里必然生事,惹你阿娘不喜。仲和,她为你们兄弟挡住外边的明枪暗箭,你们兄弟可要好好为她守住大后方,勿辜负为父和你母亲、嫡妹的一番苦心。”
“可长嘉不是有官职了吗?”世子也不想推三弟出去挡箭,可他们堂堂七尺男儿总不能让一个小姑娘挡一辈子的箭。
如今这样,已是窝囊。
三弟是儿郎,好不容易有了官身,足以抵挡别人的谋算,不比一小姑娘更有分量?而自己是人质,天天去官署点卯报到,算是一枚聊胜于无的闲置棋子。
“他还嫩着呢。”提到三儿,定远侯微叹,“只要他在战场上发挥正常,足保性命。”
本朝缺乏武将,三郎是自己这位常胜将军之子,且性子直率,不擅心机,比长子好控制。因此,丰元帝对他的期望很高,断不会允许有人在背后暗算他。
可以说,三郎只要能在战场上活下来,二十年内可保性命无虞。他若不死,二郎这枚质子就能活得久一些,府里其他人也能无恙。
至于嫡女,她就是一块光鲜耀眼的银盾,承受着来自皇族子女最大的恶意。
少了那些皇子皇女的掺和,丰元帝才能理智地对待他的儿女,为侯府争取一线喘息的良机。
……
与父亲一番倾谈,世子神情郁郁地回到自己的澹云轩。面对世子妇管氏关切的眼神,他略微叹气,默默摇头。
这是在告诉她,替嫡妹说情一事彻底无望了。
管氏不知该说什么好,近前宽慰几句,接着便去了后院的议事厅接见来自各地庄子的管事们。
不仅她在,姜氏和四娘兰姬,还有弟媳妇严氏都在。
姜氏是主母,除了收租子,更要在此交待掌家之权的交接等问题。有她在场,那些管事的以后才会听世子妇、严氏和兰姬她们的支使。
眼下,管氏和严氏都怀了身子,月份小,可以从旁协助四娘兰姬,让其不至于手忙脚乱。
至于姜氏,等收完各地庄子、商铺交的租子,把他们交上来的五谷杂粮和鲜肉、腊肉什么的统统另外置一份,等她去丹台山和女儿一同过年时带上。
五姑娘无暇与夫婿游长庚一同前往,把驻守丹台山的吕参军调回来。
因卓姬陪在郡主身边一月有余,她归来,等于郡主归来,恐怕沾染不好的东西,索性不要回了。让她女儿、女婿也去丹台山守着,等过两年看看情况再说。
等到年夜,由凤氏回府代替主母主持大局,接受府里上下的恭贺。
对此安排,凤氏颇为内疚,而侯爷对待嫡女的态度更让她隐感不安。几次欲劝侯爷和姜氏把孩子接回来,均被二人用她将孩子拒于城外的理由驳回。
忐忑不安许久,直到侯府决定让五姑娘夫妇陪同上山,这才心中略定。
若让侯府的任一位儿郎随行,那问题就大了。凤氏素日不愿面对现实,但事关自己儿女的安危,还是特别上心的。让五姑娘夫妇随行,等于给郡主作伴。
顺便让游侍卫长护她和主母周全罢了,不足为虑。
此番安排,不仅凤氏安心,朝堂也激不起什么波澜。
出发那天,小雪纷扬,侯府的亲兵出动一半护送物资和主母奔赴丹台山。阵容庞大,备受瞩目,惊动朝堂,惹人非议,更有言官弹劾姜氏行事不分轻重。
要知道,未来的太子妃年后就上京了。对方是姜氏的侄女,理应出面招呼以示亲近。
“她爱女心切,奔赴丹台情有可原。”老拿侯府的家事摆上台面,丰元帝颇不耐,又不得不忍着,“长公主与她地位相等,有她接待未来太子妃难道不妥?
此乃他人家事,家人来来去去实属正常。以后不必再拿到朝堂上说,浪费时辰。”
那名言官不服,刚要开口力杠,被丰元帝淡淡地瞥来一眼,把他的话生生吓回肚子里去。而后听见皇帝一声轻唤:
“严少府……”
“臣在。”一名官员从队伍里站出来。
“定远侯所提的那个沙漏,可造出来了?”
滴壶计时虽然好用,然冬季水易结冰,十分不便。以前也有人提过将水改成沙,一直未能实行。
如今旧话重提,本朝才开始正视。
“回陛下,已经造出来了。正如侯爷所言,那不过是小孩子的玩意儿……”据说那是安平郡主在破迷瘴阵时产生的灵感,“那两幅图经过臣等的几番推敲,造出一物,请陛下鉴赏……”
“好,”得知创出新物件,丰元帝大悦,“快传!”
新的记时器,使朝堂沸腾不已。
与此同时,姜氏等人于申初到达丹台山,元昭和卓姬一早在山脚冒雪等候。两对母女相见,喜不自禁,一对抱头痛哭,一对欢欣雀跃,叽叽喳喳地唠个没完。
另外,姜氏还带给她一个小玩意儿。
“沙漏?”元昭瞪着那个透明的琉璃沙漏,惊喜万分,“那个钟呢?造不出来?”
她画了两张图的,一张是玻璃沙漏,一张是时钟。梦里的她曾到各地的展馆参观,看到一架古老的沙漏计时器。
“钟不好听,少府起名晷仪。”姜氏解释道,“你阿爹说了,此物精巧,等皇室用上了才轮到你。人家严少府知道是你给的灵感,特意抽空做了琉璃沙漏犒赏你,要知足。”
晷仪?嗯,随便吧,好使就行。元昭嘻嘻一笑,不强求。
第127回
过年时,丹台山的天气十分清冷,到处白茫茫一片。在山脚、半腰的卫营炭火充足,美酒佳肴也不缺。
观里,更是果香清溢,暖融融的。
姜氏带着女儿,卓姬母女和女婿在观外设置香案。白雪皑皑,青烟袅袅,一行人朝着京城方向毕恭毕敬地遥祭先祖与神明,祈求来年诸事顺遂,儿孙均安。
远在丹台山,无别的事可忙。
元昭身边的玳瑁和姜氏身边的琥珀,领着一批婢女忙于松林之间采收清冽纯净的雪水。将之藏于瓮中,数年之后燃风炉,煮香茗,品取那一抹清冽甘芳。
这不,姜氏从侯府带了一瓮来,与卓姬和五姑娘、女婿游长庚共尝。
“百花俱茶,茶叶与花蕊密封于笼,隔日自香。”卓姬一边煮茶,一边道,“煮茶的泉水也很重要,像那宫里赐的岩蓬茶,用九安山的百花泉水慢煎为佳。”
岩蓬茶,九安山的崖壁长出来的一种药草,制茶饮之,有化痰下气,解腻醒神之功效。
因是石头缝里长出来的,便叫岩蓬茶。
“据说,此茶用别处的水,即便是松山清泉之水,味道也大不相同。”游长庚遗憾道,“可惜啊,那茶的量太少……”
数量极少,唯皇室独有。
“等三郎将来立下战功,或有赏赐让你们沾沾光,一品滋味。”姜氏笑道,眸里流露一丝感慨,但无遗憾。
北苍时期,那每年分到的岩蓬茶被侯爷拿来漱口用。搁寻常人家,必定说他暴殄天物。而眼下,孩子们生不逢时,估计此生连味儿都闻不到了。
姜氏说罢,瞅瞅坐在不远处弹琴的女儿,蹙眉:
“昭儿,你弹的什么曲儿?大过年的……”
琅牙琴的妙音悦耳动听,然而所弹之曲透着一股严寒风侵的悲凉之意,煞风景,甚至有些败兴。
“那什么‘烟雨令’,太子殿下派人送来的。”元昭头也不抬,边弹边道,“我好不容易才练熟,多弹几遍,下回就能练别的了。”
太子命人送来的曲谱,能不练么?这是她唯一能抱的大腿。
旁人来问,她大可说不会弹;若是太子的人来问,那必须熟啊!正如前阵子的曹乙,不就问了么?否则,人家堂堂一东宫大内侍,哪有闲工夫听她弹琴?
她是郡主又怎样?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曹乙绝非一般的小鬼,他若故意传错一个字,能让她或家里任何一位亲朋人头落地。
一听到曲名儿,姜氏微闭双眸,掩饰眼底的鄙夷。堂堂皇族,所行之事处处透着一股小家子气。
既然一时杀不得侯府,何不爽快放手,让对方欢乐自在一时?非要既显摆他们皇家的气量,又生怕侯府过得太自在,时时在背地里使些下作手段膈应人。
“我儿可知此曲的来由?”姜氏抿口茶汤,问道。
“知道啊,那又何妨?”元昭浑不在意,继续弹,“我用琅牙琴弹这‘烟雨令’,负负得正,来年必有好运。”
“负负得正?”不仅姜氏,在座众人全愣了。
“雪上加霜为重,晦到极点成祥,有以毒攻毒之妙。”元昭叹气,“阿娘,你们聊你们的,别干扰我练琴。”
啧,瞅瞅这孩子话,姜氏和卓姬对视一眼,无奈而笑。大家未嫌弃她弹的曲子晦气,她倒好,竟嫌大家吵。
“卓姬,你可记得侯爷年青时弹的那两首曲儿?”女儿弹的琴实在扰人,姜氏想法子吸引她的注意力。
卓姬听了夫人的询问,会意一笑,温声道:
“记得,妾身学艺不精,虽能弹完整曲,却难解其意。侯爷曾评,我仅习得一点皮毛,其中精髓一窍不通,不知郡主可有兴趣学?”
“好呀,”元昭抬眸,灿然一笑,“原来阿爹还会作曲?曲名儿是什么?”
“一首叫‘闲仙游’,另一首叫……‘忘情赋’?”卓姬不太敢肯定,迟疑着瞅瞅姜氏。
“忘情赋?”五姑娘无暇跟着念了一遍,疑惑地和夫君游长庚对望一眼,“父亲作的?”
难以置信,父亲平日里威严无比,居然作过那么天真幼稚的曲儿。
“正是,”姜氏点头,“它本名又叫‘上清忘情咒’,据说练到一定境界能够六亲不认,超脱自然,天人合一,臻至化境。”
“很明显,阿爹失败了。”元昭不无遗憾道。
她就是活生生的证据,有情是因,她是果。可怜的阿爹,连成仙的曲儿都谱了,却不得不重返尘世为人父,更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一枚大杀神。
“你就说学不学吧?”姜氏径自问道。
侯爷是学不成了,她相信自家的孩子也学不成,心思太重了。学给旁人看看倒也无妨,关键时刻还能用来作借口。
“学就学吧。”山中无甲子,岁月犹漫长,不学技艺怎打发时间?元昭无所谓道,“我本无情,何来忘情?阿爹当年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无暇噗哧一笑,道:
“郡主妹妹还小,怎知自己无情了?”
“我若有情,哪有今日的自在?”元昭坦然道。
该跪跪,该爬爬,该打打,顺势而为,又名无为。既不难为情,更不怕那劳什子的自尊心,怎能不自在?
卓姬娘仨:“……”此话,听着不对劲。
“当年你爹也这么说的,”姜氏则一脸的果不其然,“卓姬,弹一遍给她听听。”
实在不想再听那什么烟雨飘零,那只不过是落魄子弟的无病呻.吟。毫无内涵底蕴可言,纯粹是太子用来膈应侯爷的。
“好。”卓姬欣然应道。
“主母,岳母,长庚还要下山巡视,先行告退。”游长庚行礼道。
季管事和吕参军都不在这儿,即便有焦副将在,仍须小心谨慎。
“去吧。”姜氏颔首。
“小心点。”无暇关切道。
游长庚点了下头,恭身退后几步,这才转身昂然离开。表面神色如常,脑子里却翻江倒海,那句“我本无情,何来忘情”在不停回响。
两位夫人或许觉得那是小儿之言,他却嗅到了山雨欲来的预兆。
龙凤终有一斗,血雨腥风终难避免。
男儿无惧兵戈之象,只怕妻儿遭池鱼之殃。而他有护主之责,对妻儿恐难周全。但愿那日晚些到来,待孩儿长大成人,能够及早护母抽身,远离这场争乱。
第128回
山里的日子谈不上清贫,吃喝穿皆不愁;更谈不上枯燥,小孩儿整日里舞文弄武,精益求精。
那日子,过得飞快。
眨眼间,姜氏的堂家侄女姜菱玉来京,住在东郊一处记在她兄弟名下的皇家别院。她年龄虽小,作为晚辈的礼数还是蛮周全的,亲临侯府探望姑母姑父。
定远侯接见了她,并告知姜氏缺席的原因。
姜菱玉得知姑母姜氏去丹台山陪郡主小表妹,意欲前往,被皇家派来的教习女官晓以利害,制止了。
事关皇族的气运,姜菱玉不敢不听,只好把从东郡老家带来的礼物交予侯府,由姑父派人送去丹台山给姑母和郡主小表妹。
给姜氏的礼物是一盒盒东郡特有的点心,有来自外邦的参茸和上等皮毛。东州学宫有来自九州各地的学子,有部分学子用各自的特色食材或皮毛作束修。
经过北月六郎的描述,姜氏的族人略略得知安平小郡主的身高体形,特意让几位手工好的长辈赶制了几件斗篷和氅衣赠予她。
有一件鹤氅极短,恰好过肩,用鸟类翎羽制的小披肩。
元昭见了蛮喜欢的,尤其是,这些斗篷和氅衣是按不同的年龄段缝制。据玳瑁等人观察,即便她如男儿一般高大,其中也有几件适合穿的,完全不浪费。
“那几件本就是她及笄的礼物,好生收起来,别和日常衣物弄混了。”姜氏吩咐玳瑁她们。
“外祖家送礼的习惯好生怪异。”元昭不解,“为何不等我及笄的时候送?是怕我等不到吗?”
此言一出,引来众婢女的谴责目光。
这话太吓人了有木有,小主子总是直言不讳,虽说侯爷与夫人早已习惯,旁人听了仍是心惊胆颤。
“世事难料,有些话只管埋肚子里去,莫要胡说。”姜氏嗔她一眼,道,“走,陪阿娘吃些点心。”
自父母去世,她已经多年未回过东郡,也未与家中、族中的兄弟姊妹联系。
“为何不联系?”元昭听罢母亲的感慨,更加不懂,“我没见过外翁,也没去过外祖家。阿娘,您不想家吗?”
“不想,自打你外翁外婆去世,那儿就不是我的家了。”瞅见女儿的眼里盛满同情,姜氏好笑道,“阿娘并非与外祖家有嫌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在东郡,姜氏一族的亲情淡薄得令人发指,几乎无人不知。
无论男儿女儿,一旦远离家乡,在异地自立门户,便从此与本家再无深厚的亲情可言。亲情是无法割舍的,维持表面的仪交即可,比如年节送些礼啥的。
比如姜氏,以前父母在时,北苍也在时,两家还是有走动的。正好北月彦最喜云游,每次出门皆要她随行,且每次出行总要回一趟东郡。
后来,父亲因急病去世;北苍亡时,母亲忧心成疾,也去了。
从此,姜氏与族人再无联系。
看似淡薄,实际上是为了保护姜姓的本宗。自己在外惹的祸福自己担,无需惠及族人,更不要连累族人,这是姜姓儿女的共识。
本宗安好,能让身在异乡的儿女们保留最后一丝尊严。
姜氏便是很好的例子,有东郡的姜族人在,即便朝代更替,新朝也未曾辱及身为安平王妃的姜氏。
让姜菱玉带来族人的馈赠,在外人眼里,是让她对堂侄女多加照拂的意思。
实际上,这仅仅是族人们对她的关心与慰问罢了。日常是不能送的,与皇族少一分牵扯,族人便能多几分安宁。
“表姊都嫁到皇室了,牵扯能少吗?”元昭觉得外祖一族的想法有些天真。
“怎么不能?”姜氏浅笑,“北苍亡了,你外祖一族依旧好好的。”
元昭:“……”那倒是。
北苍在时,与东州学宫并无特殊的关系;北苍倒了,东州学宫仍屹立不倒,安然无事。至于姜姓一族的女儿家,依旧是不愁嫁,和以前无甚区别。
“昭儿,你要牢记,我姜姓一族的儿女向来立场分明,没有例外。”
以为自己是例外的人,都死了。
元昭:“……阿娘,您在鼓励我与表姊罔顾姊妹情分,自相残杀吗?”
“阿娘不求你建功立业,扬名立万,”姜氏神色复杂地瞅着即将和自己一般高的女儿,“阿娘只要你好好活着。”
姜菱玉是她的堂侄女,她也想和对方友好来往,亲情延续;然而,自己是前朝的王妃,自己的女儿是前朝之后。堂侄女却是新朝的太子妃,未来的国母。
在江山社稷面前,父子手足相残的例子不胜枚举,何况她们这份薄弱的姑侄关系?
等堂侄女将来诞下皇子,成为母亲的她,将是天下最恨不得让前朝之后死个干净的人。自从她被聘为太子妃的那一刻起,女儿与她的立场再无亲情可言。
“我尽量。”元昭给母亲一个安心的微笑。
她本无情,无惧亲情淡薄。但要活着,得凭本事。前途艰险,她不敢狂妄自大,只能说尽量。
娘俩一边闲聊着,一边看外祖家别的礼物。狐皮、貂皮各五张,还有一些上好的皮毛十几张,出手比皇家大方多了。
另有三支火红的珊瑚树,用作盆景摆设。好看是好看,太过矮短小,不够气派。同时得知,在表姊的陪嫁里就有一株三尺多高的,富贵吉祥,气势非凡。
可见,外祖家挺会做人的,既全了礼数,又不曾拂了皇家的颜面。
尊卑有别,就该如此。
明白这一点,元昭眼巴巴地望着眼前的三支矮短小,长叹。
当然,此等小事不足以困扰她,生活依旧。
万民期待之下,桃月至,春光明媚的三月里,表姊风光大嫁,盛景动京城。与此同时,大齐与陈、宋、邓三国结盟,趁凤太子娶亲之际出兵突袭武楚边境。
可惜,定远侯长年与他们周旋,焉能不知他们的德性?一早建议丰元帝,悄悄调兵遣将把守边关。
元昭的三哥也在此次派遣当中,当太子娶亲一事圆满落幕,边境也传来捷报。身经数战的北月三郎不仅毫发无损,更成功击退诸国的几波突袭,使边境无恙。
除了他,雷文忠也不负圣望,以最小的损失为武楚守住西境一带。今届招揽的十几名武将均被派上战场,十三将去,八将归,使忧心的朝臣们乐开了花。
倒是武魁宋皓,被派往偏远地区镇压本地趁机起事的民乱。
外忧内患,皆有将士可以派遣镇压,武楚的君臣总算能够高枕无忧一段日子。
藉此良机,一向默默无闻的安乐侯高调献女,愿入东宫为妾。
第129回 安乐侯
丰元十年,太子大婚,虽有外忧内患,却接连告捷,将士们也即将凯旋。
安乐侯知晓朝廷已国库空虚,愿捐出一半家财充盈国库,等来日犒赏凯旋的将士。圣上感激安乐侯的慷慨解囊,特封其女为太子的良娣,择日迎进东宫。
“嘿嘿哈哈哈……”徐县,琅君山的安乐侯府里,年方40的安乐侯笑得像个傻子。眼角泪花闪烁,坐都坐不稳了,歪跌在案旁,“彦啊彦,你个死脑筋,终是斗不过你叔叔我……”
英武善战又如何?能者多劳,注定他安平王的子子孙孙离不开金戈铁马,在外边茹毛饮血,拼死拼活才拼得一份功名。
哪像他安乐侯?年轻时,老娘凭姿色将北苍江山弄到手;如今,他又凭一位女儿就能否极泰来,一辈子将安平王的儿女踩在脚下磋磨。
嫡系又如何?还不是屡屡败在他这外室子的手里?不仅北月彦要跪,等女儿以后凭姿色博得凤太子的宠爱,大侄子的子子孙孙都要对自己的外孙俯首称臣。
那场面,想想便觉得痛快!
幻想着大侄子的表情,安乐侯忍不住拍案叫绝,笑翻在地,下巴那绺小羊胡颤个不停。
如此快意之事,却无人同乐,着实可惜。
自从被软禁在琅君山,虽有高床软枕,婢仆成群侍候,却再无谋士为他寻八卦乐子,感觉人生少了许多趣味。
老母亲因此闷死几年了,他日常无事便与姬妾们嬉闹玩乐。还好,那姓凤的得了江山,不曾对他赶尽杀绝,反而命守将尽量满足他的要求,讨了好些妾室。
什么捐赠家财?他哪来的家财?不都是凤氏赏赐的吗?哦,还有他老妻的一些薄田和铺子,能有几块银子?捐一半,怕是整个安乐侯府连草纸都买不起。
不过是做做样子,说出去好听些,替他女儿挣点脸面罢了。
哎,好不容易熬到现在,终于守得花开见月明。
“来人!”笑够了,他翻起身来,整整衣冠,摆出当皇帝时的威严。等门外的守卫进来,他神态肃然道,“速寻几位嘴巧的舍人来,给本侯解解闷。”
守卫一脸无语地看着他:“……”这老货怕是乐坏了脑壳?
“哎,你这什么态度?”安乐侯不乐意了,斥道,“本侯不日便是太子殿下的岳丈!甭说你等小兵小卒,即便是你们将军日后也要对我恭恭敬敬的……”
“侯爷!”
他正申斥着,从门外进来两名女子,喝止他的是那位年长些的女子。她瞪他一眼,漠然地挥挥手,示意守卫退出门外,这儿没他什么事了。
“父亲。”一位妙龄女子谦恭温顺,朝他盈盈而拜。
“哎哎,我的好女儿,不必多礼!”安乐侯连忙喜滋滋地上前扶起,细细打量,越看越满意,“哎,我儿长得如花似玉,美貌无双,他日定能获得太子专宠,享尽人间富贵。
到那时,就该为父跪你了。”
“父亲言重了,女儿不敢妄想。”虽然满面羞赧,女子依旧温婉应答,“能伺候太子是女儿的福分,父亲切勿得意忘形。被人听见,那便成了女儿的罪过。”
“是这个理,”妇人满意地瞟她一眼,又瞪着安乐侯,“连女儿都比你知礼,让人省心!”
“啧,”被个老妇责怪,安乐侯很不满,睨她一眼,“女儿知礼与你何干?伶儿又不是你生的。你不在自个儿屋里抄道经,来我这儿干嘛?”
这位老妇,便是安乐侯夫人。
旁边的妙龄女子正是他乖巧纤弱的女儿伶姬,伶俐的伶,未来的太子良娣……运气好的话,还可能是将来的国母。
“看侯爷说的,”侯夫人态度高傲,径自上首席端坐着,“再怎么说,本夫人也是你的正妻,是伶儿的嫡母。就算她成了良娣,也得喊我一声母亲……伶儿,坐吧。”
“谢母亲。”伶姬恭顺地行完礼,正襟危坐。
娘俩都是正正经经,礼数周全的,唯独安乐侯不吃这一套。规矩是用来打破的,规矩是用来约束贱民的,于他何干?
“伶儿,”安乐侯撩起衣摆,蹲在女儿的矮案前,谆谆教诲,“你千万莫因为是良娣便妄自菲薄,你皇……啊不,你祖母当年也是个贵人,是妾,但结果你是晓得的……”
“父亲,”父亲越说越离谱,伶姬连忙打断他,“先听听母亲训示吧,母亲有话要和您商谈。”
安乐侯说得正痛快,冷不丁被女儿打断,有些不喜。但转念一想,算了,女儿出阁在即,给她留几分面子。
于是不甚情愿地起身,冷冷地回首席坐好,道:
“说吧,何事?”
“侯爷,伶儿聪慧,蒙皇家不嫌弃,不日将纳为良娣,从此飞上枝头。如此恩宠,岂是区区一名庶女的身份所能承受的?不如将她记在我的名下,以嫡女的身份嫁入皇室,岂非更加体面?”
嗯?嫡女?安乐侯一听到嫡字便心生厌恶。但看着女儿眼巴巴的瞅着自己,不由心一软。
他当年吃过的苦头,总不能让孩子也尝一遍,便挥挥手:
“随你们。”
“谢父亲!谢母亲!”伶姬欣喜若狂,连忙起身叩谢父母。
虽是记在嫡母名下,好歹挂了个嫡字。将来在东宫里的女人面前,她也抬得起头,挺得直腰,敢与太子妃一别苗头。
提起嫡字,安乐侯满脸的憎恶,神情冰冷地来到跪伏在脚下的女儿跟前,居高临下,睥睨道:
“伶儿呀,你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为父一定想尽办法成全你。但你也要答应为父一个条件……”
“父亲请讲。”
安乐侯俯首,一字一句道:
“找机会,替为父弄死定远侯全家。尤其是那位嫡女,让她身败名裂,受尽凌辱,生不如死……这不仅是为父之愿,更是你能入东宫的原因,你明白吗?”
呵呵,眼看北月彦后继有人,那人急了,想借他的手压制定远侯府。让北月三郎永远为皇室所用,但又翻不了身,以为他看不懂局势么?
也好,他正有此意,算是不谋而合吧。
等女儿成了良娣,生下皇孙,逐步登上高位……原本属于他的江山,迟早要回到自己的手里。
“女儿明白。”头顶传来的平和语气,却让她不寒而栗。
“明白就好。”安乐侯满意了,笑容重新回到脸上,“女儿即将出阁,府里大排筵席三天……”
“哪有这个钱?”侯夫人没好气地瞥他一眼,瞅了瞅模样标致的庶女,心里膈应,但不得不缓和语气,“女儿一旦进了东宫,以后再难与家人团圆,不如就做顿元宵吧。”
“行,随你们。”安乐侯洒脱地挥挥袖子,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大步迈了出去。
“侯爷!”侯夫人一看,急了,起身嚷道,“还有女儿回京路上的安排呢?你不怕定远侯派人来刺杀?”
“他有这能耐,当年就不是我坐那位置了。”安乐侯扔下这句话,爽歪歪地离开正堂,逛园子去了。
就算他有这份能耐,皇家能让他得逞?哈,他早就察觉琅君山一带已加强防守,防的是谁,不言而喻啊!
哎,妇道人家,瞎操心,不如等着看戏吧。
第130回
丰元十年的五月,亦称榴月,石榴花盛开的季节。风翻一树火,榴花照眼明。在如此季节,东宫即将迎来一名良娣替皇家开枝散叶,多子多福。
本该一早迎安乐侯之女入门的,但迎娶太子妃时,战事四起,很多事情难以顾及。
而五月,不宜嫁娶。
可东宫并非迎娶,纳个妾而已,就像某些达官显贵的子弟在大街上看中一位美人,直接拽回府中受用,给个身份就成了。
话虽如此,好歹是东宫,纳的好歹是安乐侯之女,择日接亲是最基本的体面。
择的哪日,由天家说了算。
从而让百姓们更加坚信,榴月,榴花红红火火的看似吉祥如意,甭说婚嫁,即便是纳妾也不行。
有例可鉴,就在迎亲的前两天,安乐侯之女,未来的太子良娣伶姬尝了一颗香甜的元宵,被生生噎死了。
“……我儿是被害死的!陛下,您要为臣作主啊……”安乐侯府,哀嚎一片。尤其是安乐侯,那满腔的热血被一颗元宵给泼灭了,怎肯甘心?“北月彦!
你有何不满尽管冲本侯来!为何要伤害我儿啊!我儿无辜啊,她可是太子殿下的人啊,你怎么敢啊……”
整个安乐侯府,就数他嚎得最为嘹亮,连他亲爹死了都没这待遇。倒像死了亲娘一般中气十足,咬字清晰,被完整无缺地传到丰元帝和太子殿下的跟前:
“不是在迎亲途中拦截刺杀吗?”
丰元帝瞅太子一眼,眼神失望。倘若属实,等于捏住了北月彦的把柄。到时,侯府满门是杀是留,还不是皇室说了算?
不似现在,想对侯府做点什么都必须有充足的理由,否则难堵悠悠众口。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安乐侯之女连府门都出不了。
“请父皇恕罪,”太子凤丘惶恐跪下,“儿臣收到的消息的确是路上拦截,我甚至派人将安乐侯府加强防卫……估计其中出了岔子,又或者那眼线被发现了。”
从而改变计划,在安乐侯之女出发之前被杀。
“派人彻查,”丰元帝垂眸,“是他做的,朕定不轻饶;倘若不是,朕也绝不允许任何人胡乱攀扯捏造。尤其是那安乐侯,在事情查清楚之前,让他闭嘴!”
“儿臣遵旨,”太子凤丘懊恼道,“儿臣这就去办!”
安乐侯仅此一位适龄之女,其余的要么指给那些满怀热忱报效国家却无大才的平庸士子为妻,这辈子休想升官那种;要么赐给那些垂垂老矣的臣子当妾室。
要么和安平郡主一样的年纪,想娶,恐怕还要等几年。
错失良机,下次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
就这样,皇城遣特使前往徐县琅君山明查暗访,调查安乐侯之女的真正死因。
这一查就是两个月,到了兰花绽放清香四溢的七月,又称兰月。
大军已经凯旋,北月三郎和雷文忠均被封为骠骑将军,主抵外敌;宋皓平内乱有功,受封车骑将军。他打完仗归来,依旧在卫将军手下当差,积攒经验。
走后门那几位官家子弟,赵太傅之孙战死,满府哀痛;夏府大郎夏守林于阵前表现出色,也受到封赏。原是五品的,如今成了四品的武卫将军。
其余民选的武士出征归来,有军功者,皆获得相应的封赏。
虽然比斗时,官家子弟们走了后门,但凯旋归来的封赏还算公道。朝廷的做法不偏不倚,使民选出来的武将们无不心悦诚服。
本来,今年也要举办武试的。
由于烽烟四起,国库被彻底搬空。百官为民生计忙碌,武选一事只能暂时搁置。
总之,朝中的武将阵营有所扩充,令君臣暂且安心。
既然年轻人能干,个别老将终于可以安享晚年。比如定远侯,在儿子受到封赏之后就搬到了丹台山静养,府里交由世子、世子妇把持。
不过,世子妇管氏和公子妇严氏大腹便便,府里暂由兰姬当家。
兰姬的儿子七郎长期待在乡下田庄里,彻底成了一名农家少年,把那野生椒培育得红红火火一片,长势喜人;而八姑娘芳沁则去长公主府接受女师的教导。
她已定亲,平日鲜少出府。就算有人邀约,无论是公主还是郡主,皆被凤氏打发了。
换作以前,凤氏断不敢这般硬气。
自从上次被人借她的手打压了元昭,还逼死女儿的乳母方氏,她心头本就恼怒万分。后来,见皇兄为了安抚她而封女儿为乡君,儿子又凭战功当了将军。
她再硬不起来,岂不白活了?
如今,除了太子的邀请,其余的皇子皇女她一概不放在眼里,将八姑娘护得很紧。
然而,事无十全之美。
儿子春风得意,嫁到吴府的女儿却遭了罪。四姑娘,也就是宁馨乡君在大婚之后曾怀过一次。因今年的一场春雨,路滑,在自家院里摔了一跤,小产了。
至今未曾怀上,让凤氏备感忧心。直到儿子当了将军,这颗忐忑不安的心才稍稍安稳。
可儿子当了将军,也拦不住吴府欲为吴观纳妾的心思。若非出了太子纳妾那档子事,吴观身边的几位红颜知己早过了明路。
总之,凤氏为了女儿之事又得焦虑一阵子了。
与之相反,五姑娘无暇在丹台山,有阿娘和夫君的陪伴,有嫡母和郡主妹妹的悉心爱护,日子过得比侯府更舒坦。
另外,她也怀了身子,于中秋佳节顺利诞下一位小儿郎。
至此,琅牙琴给安平郡主带来晦气的流言不攻自破。人人都说多亏君王和太子仁德,使牙伯怨气全消。晦气成了福气,谁得谁吉利。
当然,这份福气没几个人真心想要,还是给安平郡主留着吧。
她祖上煞气重,镇得住。
……
由于五姊生产,丹台山的中秋节过得那叫一个兵荒马乱。五姊的夫君是一名无甚背景的侍卫长,又是孤儿。为了在正阳巷买宅子花光积蓄,没钱聘乳母。
无妨,夫家不行,娘家给力。孩子出生后,由无暇自己喂养,由亲娘卓姬帮忙带孩子。
日常的吃食,由嫡母姜氏这边做好送过去。
侯府的儿女,身边至少有两名懂武的婢女或者家仆,她也不例外。住在山里,安全无忧,两位婢女料理日常的杂务。
如此一来,夫家的日子虽然清贫,她过得却比四姊姊舒心自在。
第131回
同在一个环境,每个人对的生活体验和观感各不相同。
和五姊姊的闲逸之感不同,元昭在丹台山的日子是相当沉重与繁忙的。为此,她每隔五天便要休沐两天。用一天的时辰在阁楼上睡觉,另一天下山遛马。
夏五郎那牛犊子武试落榜后,长驻北郊军营。时常驱马前来挑衅,每次被她打得落花流水。
此子是好了疮疤忘了疼,每隔半个月来挑衅一次。
据洛雁、石竹等人分析,他极有可能是皇家派来试探她武功的,让她甭太老实。呵呵,侍卫们想太多了,她哪有什么武功?顶多见招拆招,思维敏捷罢了。
能让别人试出什么来?试就试呗,她是老实人的孩子,不怕试。
为了打倒她,夏五郎倒是倾囊相授,啊不,是倾尽所能,把他老子的武学套路给她使了一遍又一遍,让她心里虚得很。
她这人没别的专长,就特别擅长模仿。
真造孽的,用夏五郎的招式把夏五郎给打倒多次,那小子竟还看不出来。她一时内疚,佯装和他琢磨了几天,替他把招式里的破绽给补上了。
“不是,那破绽不是补上了吗?”再一次被她个姑娘家掀翻,夏五郎坐在地上,一脸的沮丧和气愤,“你不是哄我的吧?我还要参加明年的武试,你莫害我!”
“……”元昭蹲在一旁无语片刻,瞅着他道,“要么你回家找你哥练练?我也不知怎回事。至于明年的事,不如咱先放一放?”
说过了的,她除了擅长模仿,还擅长见招拆招……
告别夏五郎,元昭回到观里,先去父母院里请安。结果父亲不在,母亲姜氏例行一劝,苦口婆心道:
“你是女儿家,少和那些儿郎混,免得将来被人大做文章。”
“做我的文章题材多的是,那什么将星啊克夫的,还有晦气的绿烟琴。”元昭不以为然,“阿娘,世人爱说甚说甚,嘴巴长在别人身上,我总不能上手撕了。
被人说几句便要以死明志什么的,我没那么蠢。”
谁敢当她面说三道四,她会让别人自挂东南枝的,阿娘大可放心。
啧,这孩子越发的口无遮拦,姜氏无奈,“看你这一身泥啊汗的,去,赶紧洗一洗再去抱你外甥。”
“孩儿告退。”元昭爽快起身离开,走出东侧院,在拐弯处碰到母亲身边的珊瑚,忙拉住她悄声问,“我阿爹呢?”
“在上边和季管事商议事情。”珊瑚朝前殿的高台榭方向瞄一眼。
元昭抬眸瞧了瞧,从这儿什么都看不见。算了,她放开珊瑚,先回自己院里沐浴更衣。等出来时,东堂已在院里等候多时。见她出来,忙递上一节竹筒:
“陛下派往徐县的特使回来了……”
元昭顿了下,接过小竹筒,抽出里边的一小纸卷,展开看了一眼。原来,陛下的特使是凤阁和孟二,两人一明一暗,分别从侯府与民间查问关于元宵的事。
元宵节早就过了,为何侯夫人突然想做元宵,来庆贺庶女入选东宫这么大的喜事?莫非她是故意的?表面替庶女开心,实则暗藏妒恨之心欲除之而后快?
要知道,她的嫡女被指给卫尉府的一名官吏,将他外放做官去了,家眷随行。女婿家贫,朝中又无人搭路的话,娘俩这辈子不知还能见面否。
而庶女,却能嫁入东宫为妾,享受人间富贵,她能不妒恨?
此事当中,定远侯有嫌疑,安乐侯夫人的嫌疑也不小。甚至安乐侯自身也有嫌疑,谁能证明女儿不是他自己杀的,借此来陷害定远侯?
就这样,上至安乐侯夫妇,还有守卫将领;下至从琅君山附近走过的贩夫走卒,都有嫌疑。
如此一来,耗费的时间就多了。
查了这么久,一无所有,只能认定她是真的被噎死。看罢纸条,元昭将它举到烛火跟前,看着它被烧没了。
从决定刺杀安乐侯之女那一刻起,她再也没问过季叔此事的进程。
一来,生怕季叔等人因她的催促而出错;二来,万一阿爹另有筹谋,认为没必要杀人,她又何苦做这恶人?
能够兵不血刃,德盛四极,远迩来服,岂不更好?
但可惜了,对方还是死了。至于对方的死是人为或者天意,她不关心。生在北月氏,活在当朝,她和对方并无区别,不定哪天便悄无声息地消逝于世间。
早死晚死的区别,而已。
“另外,细作查出来了。”等纸条燃尽,东堂再递出一份信息,“是星卫之一。”
元昭默然接过,掠了一眼名单,是名女卫。
除了常在跟前走动的侍卫,她和其他星卫的感情不深。平时一起闯关,训练,和夏五郎他们差不多的情分。
据悉,季叔密令各侍卫,让大家做好准备,在迎亲路上伏击安乐侯之女。这则消息传给各星卫之后,他们的一举一动便已经在季叔等人的密切监视当中。
各星卫原本是散落在民间的,谁也不知道谁在哪里。星卫终究是少年,过于单纯了,那名女卫接到消息之后,立马就联络了下线。
等她把消息传递出去,季叔的人才把她抓住。
经审问,方知她是庆王府的人。
原来,福宁郡主的乳母竟是她的亲娘,庆王府利用这一点使她变了节。至于到底是不是,无人过问,更无人替她去追查事实的真相。
为一己之私,出卖救过自己性命的主家,谁会怜惜她?
利用她反咬庆王府?庆王可是皇叔,不稳定因素太多,不值得冒险。
出了这次意外,其他人的行踪一直被紧盯不放。等到安乐侯之女已死的消息传出,季叔才把人撤回来,换另一批人继续盯梢。
说是盯梢,其实是互相监督,并且各有各的生活。
谁也不知道谁,只猜测有人在监督自己。意识到这一点,大家的行事更加谨慎与忠心。
“季管事问,要不要给您补一位?”等消息毁尽,东堂轻声问。
“不用了,”元昭不假思索道,“每一名星卫都是独一无二的,没了就没了。”
主要是,她当初训练二十八星卫是一时的热情。热情过后,让她训练第二批就成了负担。与其花时间去训练别人,不如积极提高自己的攻击与防御能力。
毕竟,人最可靠的还是自己。
第132回
在定远侯夫妇眼里,女儿的脾性飘忽不定,一时一个花样。
之前言之凿凿地说不用补星卫的空缺,她没空训练新人。等到下一个休沐日,她连懒觉都放弃了,宁可把两天假全部用来排兵布阵。
兵是亲兵,还有侍卫。
严格按照她爹的练兵实录摆出方阵、圆阵和钩形阵,还有长蛇阵等等。兵和卫分成敌对双方,防守与进攻都有详细的战略方案。
每次,她率领兵卫们在半山开辟的练兵场玩打仗,她爹定远侯与副将们就在山顶的高台上一边品茶,一边观战。
看到她赢了,众人破口痛骂兵卫们是一群饭桶;看到她输了……她怎么会输呢?兵卫们数量有限,她那边的人闯阵打不过,索性甩开形象包袱直接群殴。
最终,还是她那边的无赖们赢了。
观战者众少不得再次痛骂兵卫们是一群饭桶,白吃那么多年米饭,郡主能耍赖,他们为何不能耍赖?兵不厌诈,懂不懂?活该他们当一辈子的兵士云云。
一般阵法玩腻了,她就换一个厉害的,用九宫排列法布阵。看似无序,实则有序的交错穿插,杀气腾腾不断绝。既是个体,又能融为一体,令人防不胜防。
她让士兵们把此阵练熟了,然后用来对付她,终于丢盔弃甲。满山的兵卫举矛欢呼,说郡主被她自己布的阵法打败了。
观战者众不约而同地捂脸,暗骂这一群傻痞。
郡主被她自己打败了,他们有何值得高兴的?又不是他们打败的。瞅那蠢样,连带自己这位真正的上峰也跟着丢脸。
在她研究破阵的期间,定远侯把三郎召来丹台山,让他率领副将、参军等亲随一同观战,受益匪浅。
……
丰元十一年,大齐和燕蜀悄无声息地出兵攻打与吞并附近的小国,扩充国家实力。此举有违昔日诸位大国共同签订的和约,擅自吞并小国者,列国可诛。
这是昔日北苍与诸大国签订的,诸小国感念北苍恩义,每年按时进贡。即便北苍亡了,武楚同样每年受到诸小国的朝贡。
如今大齐毁约,小国遭殃,纷纷遣使臣前来求助。
大齐毁约事小,打击武楚在列国面前的尊严和地位,那就大大不妥了。
于是,丰元十一年底,粮草齐备,由骠骑将军北月礼率兵出征,严惩大齐,以儆效尤。期间,他用嫡妹改良过的阵法将大齐和燕蜀的军队打得屁滚尿流。
在丰元十二年中旬,替诸小国从大齐、燕蜀的手中夺回所有失地。
当然,武楚的人力物力不能白出。为表谢意,诸小国依大军出征之前签订的条约,向武楚奉上一半失地。
这么一来,武楚此战不仅稳固了自己泱泱大国的地位,更教训了蠢蠢欲动的大齐。并获赠大片土地,扩充武楚的国家版图,实现了大齐实现不了的大国梦。
见打败自己的居然又是北月之后,大齐的老国君被成功气倒,再次卧床不起。
没死,但国君换了一位脾气温和些的,能屈能伸的,低声下气地派遣使臣前来武楚重新签订盟约。
连年征战,丰元帝和朝臣们自知停战是必然的。面对大齐使者摆摆脸色便罢,该签的盟约还是得签,签完就让他们滚蛋了。
战乱时期,遭罪的是老百姓。对于和谈,平民喜闻乐见。
然而,此次和谈被民间的一些有识之士看在眼里,却是嘲讽多于喜悦。此次和谈,居然让大齐毫发无损地摆脱困境,丝毫看不出武楚有国力强盛的迹象。
更由此看出,武楚和北苍有很大的区别。
若是北苍,遭大齐如此打脸,还损兵折将……就算折一名士兵,也是给国家给平民造成极大的损失,必须赔偿!大齐不割让十座以上的城池,休想罢战。
雁过拔毛,是北苍的标志性操作。
甭说小国,北苍在的时候,大齐连放个屁都得离它远远的,生怕熏着它要索赔。
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民间出现这样一种发自内心的感慨声音。
朝臣们听说后,为了要回面子,在燕蜀也派使臣前来赔礼道歉时,声明不收燕蜀的礼,而是要他们割让土地作赔偿,以示惩戒。
顺便敲山震虎,警告大齐若再有下次,甭怪不给它面子。
燕蜀国君不似大齐那般硬气,心中暗恨。但只能忍气吞声,割让几座城池了结此事。
但这么一来,民间又有人嘲笑武楚欺软怕硬,不敢威胁大齐,反而把气撒在燕蜀的身上,没有半点大国之风范。和北苍差远了,北苍最喜欢割大国的肉。
因为大国的肉多,且肥沃,取之有益更有面子。
此种言论传到朝廷,君王气不气,外界不知,但朝臣们是气坏了。纷纷上奏,请陛下降旨捉拿那些居心叵测,藏匿于民间妖言惑众之徒。
丰元帝无法答复,因国事繁重,他疲劳过度,又感染风寒,病倒了。
由太子监国,派人深入民间查找嘲笑之人。
找到之后,不仅没有责罚,反而衣冠肃整,低调私访至对方家中请教。他以太子之尊礼贤下士,虚心求教的态度使那些士子刮目相看,当然也以诚相待。
于是,那些士子有的随他入京当了客卿,为储君出谋划策;有的热爱田园生活,婉拒邀请,但从此不敢再轻易妄议朝政。
新王朝嘛,对国策难免有诸多疏漏或者不周之处,值得人们体谅。
经此一事,民间对武楚一片赞颂,好评如潮。
太子的处事方式,在民间乃至列国之间引起良好的连锁反应。不仅丰元帝深感欣慰,朝臣们也是赞不绝口,格外满意。
……
丰元十二年下旬开始,列国无战事,都在修生养息。四海升平之际,皇室也接二连三传出好消息。
太子府里,不仅太子妃终于平安生下一子,府里又添了两位新美人。一位是赵太傅的嫡孙女,一入府便是良娣;一位是来自燕蜀的宗女,封为孺子。
本来,燕蜀的宗女是要献给丰元帝的,被他以年迈为由拒了。
先帝是被国事累死的,有前车之鉴,丰元帝不敢掉以轻心。日常除了忙碌朝政,其余时候皆以休养为主,谢绝女色干扰。
但,燕蜀献宗女是为了两国友好,拒之不妥,便将她赐给太子。
第133回
迎娶赵太傅的嫡孙女,是为了补偿赵府。毕竟,人家有位孙子为国捐躯,战死沙场。当年不娶,是因为赵小公子尸骨未寒。
趁今年燕蜀献宗女之际,让太子一并娶了回来。
太子府迎入两位新人,那段日子里,京中那些达官显贵家的女子们纷纷暗中观察,想看看太子妃有何反应。
让她们失望的是,姜姓女子不愧是列国女子的楷模。
夫君纳妾,她们不仅坦然接受,当今的太子妃甚至因自己在孕期不能侍候,便体贴地让自己的两名陪嫁婢女去服侍太子。
两名诶!这份胸襟,实非一般女子所能及的。
这份贤惠,和定远侯夫人姜氏如出一辙,不相上下。当年,姜氏这位正室可是同妾室一起入门的。她不仅不介意,还与妾室们称姊道妹多年,和睦如初。
不过,姜氏有一点比太子妃强,她不会献出自己的婢女来巩固地位。
一捧一踩,向来是八卦人士的偏爱。
“女子聚在一起,讨论的便是谁家纳妾,谁家生儿生女的话题?”皇家别苑,元昭无语地从花园子的月洞门走过,不愿停留,“那也太无趣了,说得好像她们的夫君很专一似的。”
到最后,不还是一个个都躺平了?嘚瑟什么呀。
随行的侍女不敢答话,轻声细气道:
“人多的地方难免有闲言碎语,郡主不必理会,请这边走,太子妃和公主殿下正等着您呢。”
元昭挑眉,不再多言,跟着走便是。
丰元十三年春,皇家别苑举办一场花月宴,太子妃特地邀请她下山到别苑品茗赏花。
这是她首次和表姊见面,哦,还有那位六公主乐安。
至于琅牙琴,几年过去了,事实胜于雄辩,侯府的气运正盛,旁人已不再害怕沾染晦气。
毕竟,自打那张琴落在她手里,定远侯府接连有喜事临门。
先是世子妇又添小公子,接着三公子妇严氏生了一对孪生子。哦,这对孪生子还掀起一场小风波来。外间得知侯府添了孪生子,纷纷说他俩是不祥之子。
这是各国皆有的传闻,孪生子的降生会给那个家庭乃至整个家族带来不幸。在民间,凡有孪生子女出生的人家,会在婴儿出生时悄悄弄死一个,且不敢外扬。
此等言论传到凤氏的耳朵里,不禁心中惶惶,想让掌家的兰姬设法除掉一个。
初生婴儿本就脆弱,夭折一双亦不以为奇。
兰姬哪敢下手?当时三郎又不在府里,世子和世子妇的话在凤氏跟前毫无说服力。没辙,她只好连夜派人往丹台山送信,请侯爷和姜氏拿主意。
姜氏收到信时,元昭恰好在旁边看见,不由脱口而出:
“二娘真是的,生在皇族才计较这个,咱们一平民府邸何须在意?指不定他俩将来一个务农,一个经商,带领大家富甲天下,衣食无忧呢。再说了,咱们府里不祥的人和物件多了去。
我和琅牙琴便是例子,也没见大家有多倒霉。”
于是,姜氏把这段话写上去,派人送到凤氏的手里。
以凤氏的性格,后边几句是无法打动她的。唯独看到前边那两句“皇族才会在意”,“咱们是平民府邸”时,不由心头一动,最后还是同意留下那俩孩子。
是啊,生在侯府,不祥才是吉祥。
务农还好,经商那绝对是最低等的行当。看似童言无忌,何尝不是保命的手段?
换作以前,凤氏断不敢纵容,对孪生子那是宁可杀错,不可放过的。如今看到元昭与那琅牙琴形影不离,侯府却好事连连后,她逐渐习惯反其道而行之。
如今,元昭奉诏下山回到侯府,严氏啥话都没说,仅泪光涟涟地让乳母带着俩孩子随自己向她叩了三个响头。
要知道,这对孪生子出生后,他俩的亲爹又打了胜仗,长公主婆母乐得合不拢嘴。自那以后,经常召严氏带孪生子去长公主府探望她,再也不提不祥的事。
可以说,这俩孩子是他们的小姑姑救的。甭说叩三个,等长大些了,让他们叩够三十个也行。
……
岔远了,回到跟前,随着侍女一路逛过几处供人游玩的园子,最后终于来到一片大草坪。
草坪宽广,樱飞草长,桃红柳绿,一派清雅闲适的景致。
公子、贵女们以明媚的蓝天为华盖,以地作席,搭起饮宴的幕帐。未婚的独坐一席,携眷参宴的设双座。每人身后的花鸟华屏格外醒目,又显宁静之美。
敢情真正的贵人都在这里了,在之前那些园子流连的估摸着是寻常大臣的子女。
臣子看天子,目光不超过其衣领,这规矩同样适用于女眷。
踏入王公贵族子女们的视线范围内,元昭眼睑微垂,目不斜视,不慌不忙地随侍女来到首席的阶前,行稽首之礼。
“臣女元昭,拜见太子妃,太子妃春安。”
“安,”端坐首席的太子妃姜菱玉浅显笑道,仪态端庄,微微扬手,“表妹请起。”
“谢太子妃。”
元昭谢了恩才站起来,未曾抬眸,谨记进来之前侍女说的话,朝太子妃的左边作揖行礼:
“见过公主阿姊,公主阿姊春安。”
一听到阿姊二字,坐于太子妃左边席位的六公主登时柳眉直竖,俏脸含煞。刚要出言讽刺,眼角余光掠到坐于阶下的皇兄皇弟们正在挤眉弄眼,不禁噎住。
话风一转,压下满腔的犀利言辞,仅仅一脸嫌弃道:
“安什么安,一看见你就想起那张绿烟琴,本公主就浑身不自在。”
哈哈,元昭哂然一笑,平和道:
“公主阿姊金尊玉贵,不曾在民间生活过,对此琴颇有忌惮情有可原,待会儿臣妹坐远点便是。”
“你晓得就好。”乐安公主唾弃完,略抱怨地面对太子妃,“皇嫂,您也真是的,邀谁不好?竟连她也邀请,不嫌晦气吗?她可是与那绿烟琴形影不离的。”
“乐安,”右首阶下的席位传来一把温和柔美的女声,“不要任性,让太子妃为难。安平,你可还记得本宫?”
元昭闻声望去,原来是一名年约二十来岁的女子。她容貌清秀,肤如凝脂,着浅紫的襦裙。裙上花纹鲜艳,衣面隐泛光泽,既华贵又显端庄之姿。
“恕安平眼拙,可是大公主殿下?”元昭作揖行礼道。
“正是,难为你还记得我。”大公主宛城噗哧一笑,神态越发的亲和,朝太子妃嫣然道,“瞧你这表妹,嘴上谦虚,那眼力可一点儿都不拙。”
“表妹聪慧,我是知道的。”太子妃温婉浅笑道,朝元昭招招手,“来,坐表姊旁边来。今日在场的都是自家人,无需那般见外生分。”
元昭展颜一笑,依言来到她右边的空席位,坦然坐下。
第134回
太子妃姜菱玉,17岁嫁入太子府,细算了算,今年也不过20岁,正是大好的青春年华。广袖长裙,一身白底金丝绣的宽袍,鬓发上簪星曳月,光彩夺目。
再是宿敌六公主乐安,19岁了,一袭葱绿轻裙衬罗衫,笑颜一绽媚意浅。她与太子妃年龄相当,估计很谈得来,两人状似亲昵。
但,太子妃的一颦一笑淑惠端庄;而乐安公主仿佛目含一汪春水,竟显媚态。
这也难怪,一位是嫁进来的媳妇,须端庄稳重;一位是待嫁的帝姬,受家人疼宠娇纵,地位超然。
心里暗忖着,元昭的一边眉头轻轻挑了下,抬眸望向对面的席位。上席是乐安,她的隔壁席位坐着一名清秀白皙的少年,正好与元昭打对面。
“安平,你可知对面那位是谁?”坐在元昭隔壁的大公主宛城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不由笑问。
元昭好奇地看向她,摇摇头。
“他呀,是本宫的八皇弟,琮之。”宛城公主温声介绍,“与你同年同月同日同时辰出生那位……”
哦?原来是他?元昭讶然,忙挺直身朝对手行个拱手礼,对方亦回一礼。一身蓝锦衣袍,举止间既无皇子的骄纵戾气,又无成年人的谦卑姿态,坦荡得很。
“郡主大名,琮之久仰多时。”八皇子目光清澈,开口道,“听夏五哥说你在丹台山不忘练习武艺,身手不凡,不知何时咱俩较量一番?”
他与她的关联,已不知听过无数次。
难得一见,两人互相打量审视,同时产生一个想法:
原以为对方长相异于常人,一身英武气概,令人望而生畏。没想到今日一见,才发现他/她和寻常人一般无二,不过如此嘛。
哎,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啊!
“好啊!”乐安公主一听,迫不及待地指着场内的空地,“就现在!八弟,她乃常胜将军定远侯之女,武艺高强,你要使出浑身解数狠狠地打才有赢的机会。”
“公主阿姊谬赞了,”元昭不慌不忙地向二人拱手,自谦道,“安平虽习得一点武艺,仅求自保,不足以争强斗狠。况且男女有别,望阿姊和八皇子海涵。”
被她一口一个阿姊地叫,乐安公主今天已不知翻了几回白眼,恶心得不想说话。
世上怎会有北月元昭这等厚颜无耻之徒?
父皇当年不过随口一说,她竟然没忘,一直喊到现在,太恶心了!
无妨,八皇子的隔壁又是一位美女,白底的胭红绣花罗裙裹身,外披轻白薄衫。五官精致,气质如花蕊娇美甜腻。轻轻一笑,脸颊竟泛起两个小梨涡来,道:
“安平妹妹是在嫌弃八皇子不如你吗?听说夏五郎在北郊营地训练,时常与妹妹切磋较量,难不成他说谎?”
能与皇子公主坐一块的,八成是皇亲国戚,但元昭不认识:
“这位姊姊有所不知,夏五郎与我相识在幼时,又同是武将子女,难免不知天高地厚。如今长大了,长辈们嘱咐我不许再没规矩。父母之命,不敢不从。”
“若本公主非要你比呢?”乐安公主耐性耗尽,俏脸上煞气腾腾。
“安平认输便是。”元昭拱手垂眸。
“你……”乐安公主岂能容她推搪?反正今日在座的都是皇族中人,欺负她一个前朝小孽种又何惧?“本公主命你……”
端坐高台的太子妃微阖双眸,又缓缓睁开,刚要开口时,八皇子已然无奈开口:
“六皇姊,福宁,安平,你们莫要为琮之起争执。今日是皇嫂设宴,莫扰了大家的雅兴。”
“可不是,乐安,你和福宁比安平年长几岁,须让着点。”对面席有位小青年一脸揶揄道,“没的让安平受了委屈回府里一哭,把定远侯惹恼了可就不妙了。”
元昭瞅了此人一眼,大公主见状,再次好言介绍:
“他呀,是顾横将军的二子,叫德文。嘴上没把门,经常胡言乱语,你不要往心里去……”
他姓顾,无字,是夏皇后之妹唯一的儿子,比六公主年长几个月。季叔给的资料有写,他是乐安公主的爱慕者,最见不得心上人受委屈。
“多谢大公主提醒,安平没那么小气。”元昭冲她一脸感激道,随后向顾德文拱手,正色道,“也请顾公子慎言,将口舌之争与朝堂扯上关系不是蠢就是坏。
家父年迈,受不起三人成虎的侵害。大不了从今往后,在你顾公子面前我不说话便是。”
二十岁的人了,辩不过就拿她爹的身份来威胁,忒不要脸。此风不可长,三人成虎,有些话不可纵容再有下次。
“你不要信口雌黄!我何时将口舌之争与朝堂扯上关系?!”被反扣一顶帽子,顾德文面红耳赤地瞪着她,“莫不是你自己心虚才有此一言?”
“好了,你们别吵了。”太子妃眼见气氛骤然紧张起来,不由得想抚额,“今儿难得高兴……”
“皇嫂!”和顾德文的心虚相反,乐安公主见元昭入了套,兴奋得站起来道,“此事非同小可,必须让她说清楚!表兄的话明明没那意思,她何故这般说他?
莫不是定远侯果然有所行动,她一时心虚不打自招?”
好个小孽种,这次可是她作茧自缚,找死!
此话一出,全场肃静下来,数道目光集中在元昭身上。被乐安公主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连太子妃都不好替她辩驳,为难地看过来。
啧啧,听听这些人幸灾乐祸的口吻,那看热闹的眼神,皇室子弟欲灭北月一族的野心昭然若揭啊!
元昭挑眉,再次在席位上,挺直身躯向乐安公主拱手,镇定自若道:
“公主阿姊,安平蒙姑父陛下恩宠才得以唤您一声阿姊,但您终究是我朝身份尊贵的公主,岂是家父区区一位军侯所能问责的?顾公子此言,不就是在暗示皇家子弟,家父功高盖主不好惹吗?”
“胡说八道,我没那意思!”顾德文拍案而起,满脸怒容。
“既没那意思,何故在公主驾前提家父?”元昭睨他一眼,冷笑道,“好像家父一来,连皇子公主都要退避三舍似的,这诛心之言分明是要置家父于死地!
众所周知,我北月一族乃前朝旧人,或杀或赦自有陛下和朝臣们作主,可不就是朝堂的问题吗?”
这番让天下人心照不宣,但不能随便提起的话,被她这么堂而皇之地说出来,众人不仅咂舌惊愕,更有些莫名心悸,似乎碰触到他们不该触碰的底线。
连乐安公主都有些微微色变。
这小孽种真是胆大,这样的话都敢明说。父皇向来好脾气,除了牵扯到北月氏的话题。
第135回
元昭也想忍耐的,可乐安公主和顾德文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让她忍无可忍。爹娘这些年忍的少吗?活得大气不敢喘一下,可她还是遭遇无数次的刺杀。
可见,委曲求全换不来一生安泰。甭说一生,从今日的形势来看,从这群皇亲国戚的态度来看,欲得半生安泰也是奢望。
今日忍了,明日乐安公主就会得寸进尺,天天召她进宫折辱。等她忍不住发作了,再治罪。
既如此,她不如今天就发作。
“北月元昭,”事已至此,乐安公主上前几步,眸里杀意浓重,缓声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诬蔑本公主的表兄。今日不好好惩罚你,世人还当我皇族怕了你……”
这个早该除掉的前朝小孽种!
“来人!”
乐安公主的骤然高呼,把在座诸人吼得纷纷抬眸,饶有兴致地看向那位神色如常的少女身上。
终于来真格的了!
就是么,乐安乃堂堂帝女,能动手,又何必跟贱民耍嘴皮子?即使世人知晓,顶多认为是女孩之间的小矛盾。甚至活该元昭受罚,谁让她是暴君一族的?
而顾德文见六公主因为自己受屈而勃然大怒,不禁心花怒放。
就说嘛,表妹还是心悦于他的,所以见不得他吃亏。
倒是八皇子琮之,神色淡然,对眼前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北月元昭既入此地,本就是羊入狼群任人宰割的。她就算不死,今日也休想安然无恙地离开。
何况,是她忤逆六皇姊在先,吃点责罚,定远侯也无话可说。
太子妃姜菱玉本欲喝止,但不知为何,她心情忐忑,神色复杂与矛盾,搁在袖里的双手不自觉地攥紧。
只见乐安公主面带笑容,笑意不达眼眸,冰冷道:
“把这以下犯上,胆大妄为的……”
话音未落,突然仓皇顿住。
嗯?众人疑惑地望来,发现刚才犹不可一世的乐安公主此刻好像老鼠见了猫似地瑟缩着。目露心虚之色,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怯懦道:
“皇、皇兄……”
皇兄?!在座诸人顺着她的目光唰地转过脸来。当看清来人是谁时,众人连忙离席行礼。
“见过太子殿下。”
一直维持拱手礼的元昭听罢,不慌不忙地跪转过身,跟随大家伏首叩头。
霎时间,场内一片寂静,只听到有人踩踏草坪的细微声响,从头顶缓慢走过。安然端坐的太子妃姜菱玉站了起来,眉目含笑地看着向自己走来的俊逸男子。
他也穿着一身白底金绣暗纹的锦袍,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尊贵不凡。
“臣妾见过殿下。”作为正妻,她盈盈屈膝行礼道。
“爱妃请起。”太子凤丘本来神色阴沉的,当看见自己这位明艳端庄的妻子,才稍有缓和,扶起她道,“有劳爱妃应酬孤这群不省心的弟弟妹妹,辛苦了。”
言罢,扶她一同回席位坐好。目光凌厉地扫一眼全场的人,并未让大家起身。
众人不敢擅起,维持跪拜姿势,静听太子夫妇撒狗粮。
“臣妾羞愧,”姜菱玉坐下后,娇俏的脸庞染上一抹胭红,不好意思道,“没能安排周全,引起妹妹们的不快,扰了殿下和诸位兄弟姊妹的兴致。”
“此事不怪太子妃,”大公主宛城转过身来,依旧伏首,“怪我这做阿姊的没约束好妹妹,扰了太子妃的宴席,请太子殿下、太子妃恕罪。”
话言一出,全场的人异口同声地请罪。
有人带头认罪,凤丘的脸色终于好转,淡淡地瞥了众人一眼,而后目光落在一直沉默不语的少女身上,淡声道:
“安平,你可知罪?”
“安平知罪,请太子殿下责罚。”面对太子的质问,元昭直接躺平,爽快认错。
太子,就是梦里那个世界的人说的大佬,忤逆不得,否则她今天出不了这个别苑。
“哦?那你说说,都知些什么罪?”凤丘语调平平地问,目光冷然。
“忤逆犯上,小题大做,妄议朝政。”元昭言简意赅道。
凤丘:“……”
他听完全程,本来很气的,当然是气元昭。既然她明知自己是前朝旧人,不夹着尾巴做人就算了,竟还受不得气,出言顶撞他妹妹和表弟,实乃大不敬。
现身之前,他一直告诉自己,她年纪小,不懂事,才会说话不知轻重。
没想到,一问方知,她什么都懂。
仿佛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心头那股杀意不上不下的,憋得实在难受。
“那你告诉孤,是否认定陛下不敢动你定远侯府,”凤丘冷冷地瞅着伏首的少女,语调不变,“才让你胆大妄为,不分尊卑?”
“安平不敢,”听到太子这句话,元昭不免心跳加速,但仍保持镇定,“安平只是厌倦乐安公主对我玩猫捉老鼠的游戏罢了。”
乐安公主一听,猛然转脸瞪她,咬牙道:
“本公主何时跟你玩游戏?明明是你不分尊卑,方才攀扯表兄,此刻又攀扯我!北月元昭,你还当现下是你们北苍呢?!”
砰的一声巨响,把她吓得全身一僵,愕然回眸,恰好碰上太子皇兄那锐利阴鸷的眼神。
不仅她被吓到,连凤丘身边的姜菱玉也被吓了一大跳,端坐着不敢抬眸。
“乐安,你越发不像话了。”凤丘眼里布满失望,痛心地盯着她,“看来,是父皇与孤平日太过纵容你,让你越发任性,不知收敛……”
如何对待前朝旧人,那是朝堂该管的事,后宫妇人不得干政!
倘若没有最后那句话,念在乐安公主是他的亲妹,尚可网开一面,只罚元昭了事。偏偏最后那句,她脱口而出,可见心中是多么厌恶元昭这位前朝旧人。
也是,他这位六妹从小就想弄死元昭。如今人家长大了,她更不可能轻易放过。为免闯出大祸,打草惊蛇,他今天不得不连她一起罚了。
“乐安公主刁蛮任性,安平郡主言语无状,冲撞本太子与太子妃,罚戒尺二十以作惩戒。来人啊,将她俩押出园门之外受刑。”顿了下,补充一句,“谁敢不从,杖责二十。”
他话音一落,立刻有内侍出列,往二人走去。
“谢太子殿下!”元昭叩首谢恩,起身,对前来押送的内侍道,“不必,我自己走。”
“凭什么我也被罚?!”乐安公主反应激烈,气恼挣开内侍,跺着脚看着太子和太子妃,“又不是我的错!我不去!皇兄,皇嫂救我……”
她堂堂公主,成年人了!在园门口受罚,这哪是打手心?这分明是在打她的脸!
一旦传扬出去,她以后还有脸见人吗?
太子妃欲替二人说情,话未出口,已被太子抬手挡住。只好无奈地看着她,微微摇头。
“乐安,听话!”倒是大公主宛城出言相劝,朝太子那边使使眼色,示意她,“莫让太子殿下为难!”
她是公主,就算罚,也是轻轻的罚,执刑的内侍断不敢伤了她。与其让自家人不高兴,不如她出去作作样子,了结风波要紧。
看懂大皇姊的眼色,再看看面无表情的太子皇兄,最终,乐安公主咬了咬唇瓣,恼极地一跺脚,气呼呼地去了园门外。
见她果然出去,顾德文急了,忙跪着上前两步,道:
“太子殿下,乐安公主她……”
“顾德文,你刻意挑拨,引发事端,罪责难逃。”对于他,凤丘的态度就没那么和风细雨了,冷冷道,“今日杖十,小惩大诫。日后谁还敢胡乱攀扯,妄议朝政,杖八十,听懂了吗?”
“诺,臣弟/妹知错……”
与此同时,园子的门外,两名如花似玉的大小姑娘正摊开手掌,任凭面前的内侍打着手心。
一个是打一下,带着哭音喊一声疼;一个是五官皱成团,打一下,皱一下眉头。
没有行人路过,两端的路口已被内侍把守。至于谁是真疼,大概只有她俩知道了,唉。
第136回
打完手心,太子还罚二人从即日起,各自回去禁足一个月。接到旨意,二人也不必回园子讨人嫌了,各自打道回府吧。
乐安公主气哼哼地走了,临走前还瞪了元昭一眼。元昭施礼恭送,等她走得没影儿了,自己才缓步离开。
出了别苑,回到自家府里的马车上。
“怎么这么快?”看到郡主这么早出来,别府的主子不见踪影,洛雁感到奇怪,“里边出事了?”
太子妃相邀,若无大事,怎敢擅自离席?自己与东堂等人一直在外边候着,没见府里派家仆前来传信。那八成是自家郡主在里边闯祸了,所以被踹了出来。
“你们方才没看见公主的凤驾?”元昭坐上马车后,问道。
“没有。”众侍卫摇头。
同时了悟,原来是和公主起了冲突,难怪被踹出来。既然此地是皇家别苑,乐安公主即便挨了训也不必离开,毕竟这儿是她的家。
“走吧。”元昭不再纠结。
洛雁眼尖,一下子留意到她的手有些异常,“郡主,您的手……”
“挨了二十戒尺,无碍。”元昭瞅瞅手心,有些红肿,无碍。
为了掩饰她的无碍,挨打时故意皱脸做出一副疼痛难忍,又不得不忍的样子。太子罚她俩挨戒尺,是为了既不伤着二人,又让二人感到疼痛,知耻而改。
她若不痛,下回自有更重的惩罚伺候她,那才叫自讨苦吃。
洛雁见她懒得提,也不追问,直接从马车里的夹层拎出一个药匣子,取出药膏帮她涂抹好。
如今的女卫少了一个,武溪和七公子已在去年的年底成亲。
本该回来继续担任郡主的侍卫,但三公子前阵子打了胜仗,姜夫人立刻就有两间大商铺,在异乡惨遭商人们和本地官府的恶意围剿坑害,导致关门大吉。
那是她的嫁妆铺子,也是收益最好,在武楚一半地界都有分号的商铺,其收入的一大半用来支撑侯府的军需。
养府兵、侍卫是一笔庞大的开销,光凭定远侯、侯世子和郡主的俸禄难以支撑。
如今最大的商铺关了门,管事的死的死,逃的逃,损失惨重。
不过,那些轻义重利的商人和本地官员也没讨到好处。
他们抄了两户大商号的家,铁定贪了很多银钱,于是匪徒风闻而至。凡参与此次围剿的商家和官员不仅被灭门,私藏的财物更被洗劫一空。
几个地方的官员相继意外身亡,万贯家财不知所踪,惹朝廷震怒。
天家派人明查暗访,至今找不到蛛丝马迹。侯府是首选的怀疑对象,可姜氏一直在丹台山陪伴侯爷和孩子,受人监视,没发现任何和匪徒勾.结的证据。
没有证据,只能继续往其他方面查找线索。
当然,那是朝廷的事。
至于侯府,为免重蹈姜夫人的覆辙,更担心皇室中人使黑手截断侯府的钱粮来源,武溪与七公子暗地里接管三位夫人割让出来的部分资产。
万一将来受到经济打压,至少饮食方面不受他人挟制。
等七公子夫妇把那些资产安置妥当,武溪才有可能回到郡主身边。说实话,元昭真心不希望她回来,倘若那俩能够日久生情,不失为一桩佳话。
苦中作乐嘛,身在侯府,活着不易,只能尽量活得顺心些。
况且,随着局势的变化,七哥那边也不大安全。
以前时不时遇到一次意外事件,近两年已发展为刺杀。次数虽少,亦必须有所防范。更要提防外人知道他目前做的事,身边有近身侍卫,行事更方便些。
倒是委屈了武溪,由于六公子仍在东郡,亲事未有着落。凤氏有心让他回来相看,顺便成亲生子,再回东郡求学。
可惜不仅被他拒绝,侯爷更是坚决反对他回来。让他留在东郡安心求学,若遇到喜欢的女子,直接娶了便是。师长如父,不必非要爹娘在场。
为了此事,凤氏哭了许久。
六公子的亲事诸多波折,又远在他乡,定远侯作主不必等他了,给武溪与七公子选了日子,成了亲。
毕竟是越过兄长,不宜张扬,仅仅是拜完堂便算礼成。
外人眼里的委屈,武溪并不在意。
在她眼里,这桩婚事本来就是假的,是为了确保侯府和七公子的安全。她身为侍卫,蒙主家看重,付出性命也在所不辞,何况是假成亲。
七公子性情豁达,是个随遇而安之人。成亲之后,与武溪相敬如宾,相处融洽。
长辈们将此看在眼里,对他俩的未来十分看好,包括元昭。
“洛侍卫可有看好的人家?”回城的途中,元昭假寐时,冷不丁开口问洛雁,“你今年19了吧?再不成亲,洛叔大概要急得从坟里爬出来催你。”
洛叔,洛雁的爹随三公子出征,途遇时疫之地,受感染而“亡”。
眼下的局势越发危急,死士们的亲属被悄无声息地转移出去,如果有亲属的话。洛叔才四十多岁,到了外边,再娶妻生子并非难事。
洛雁不能走,她也不想走。
郡主金尊玉贵,尚且有勇气留下来面对恶劣的生存环境。她从小习武,就是为了做郡主的侍卫,焉能弃主而逃?
“没有。”洛雁毫不犹豫地回答,“郡主还是多操心自个儿吧,小的不劳您费心。”
“别啊,”元昭歪在车里的软卧上,戏谑道,“咱看看银杏和银朱她们,嫁人生子,过得挺快乐的,你不羡慕?”
“不羡慕。”洛雁面无表情。
主子能打趣她,她不能打趣主子。只能呆板回复,甚是无趣。
这几年,郡主身边的侍卫越来越少了。管账的银杏不知何时与世子的账房看对了眼,喜结连理;四大侍女之二,银朱和碧环分别嫁给小厮南柏、侍卫石墨。
都生娃了,娃小,做阿娘.的一时离不开,暂时当不了要跑外勤的侍卫,只能留在郡主的院里当贴身婢女。
南柏和金水如今常被留在府里跑腿,只有石墨一如既往地担任侍卫一职。他的兄弟石竹也在,侯爷本想让哥俩走一个的,他俩不乐意。
“其实东堂也不错……”元昭若有所思。
“谢郡主夸奖!”坐在前车外沿的东堂立马接话,“但小的随缘,不急。”
明确地拒绝她的乱点鸳鸯,洛雁嗤笑,元昭在车里翻了个白眼。
第137回
风雨飘摇之际,能有人同行,实乃人生一大快事。
皇家别苑离京城有点远,小伙伴们一起聊聊天,不知不觉就回到了。谁知马车刚进城门,便有一早在此候着的侯府家仆前来禀报:
“曲家那位大姑娘又来了!”
元昭:“……”
消息够灵敏的,她回来的路上没遇到官方的人,而知道她启程回京的只有别苑那边的人。曲大姑娘多半是受那些人的指使,在城里等着让她难堪。
几年前还能说她年幼无知,现在就不好说了。
“郡主,要么咱们换辆马车?”洛雁和东堂建议。
“不用。”躲得过初一,避不过十五,元昭沉吟了下,吩咐家仆,“你多备一辆车,远远跟着。”
“备着呢。”家仆回道。
备了一辆没有侯府标记的,等郡主一进城立马换乘,让曲大姑娘认不出来。
“郡主,小的去那辆车看看。”东堂跳下马车,禀道。
他要去检查车辆的安全,否则不放心。
“好。”元昭点头,让他与家仆一同前往,朝洛雁伸出双手,“给我手套。”
洛雁从自己的挎包里翻出手套,一边帮她戴上,一边道:
“曲大姑娘虽然力大无穷,属下自认还打得过,何需您出面?”
“这里是京城,”元昭等她给自己穿戴好,再扯两下适应适应,“有些人我能惹,你们惹不得。”
面对杀手,她们保护她;面对官家子弟,得由她出面。
以下犯上的借口她用过了,今回怕是不好使。既然认定曲大姑娘和乐安她们有关系,小心为妙。
至于手套,是她在丹台山种花时心血来潮做的一个简易版。然后,让玳瑁姑姑和莲裳她们按她画的图加以修正,就成了眼下的模样,和梦里的相差不大。
遗憾的是,她们做的手套没有弹性,达不到她要的效果。
玳瑁姑姑听完她对弹性的描述,立马兴致勃勃地和珊瑚等人扎堆研究,尝试着如何才能给她织出一对伸缩自如的手套。
春寒风凉,手套轻软,略厚实,抓得住东西。
元昭双手虚空地抓了抓,正满意地微微一笑,便听到外边的车夫吁一声,马车骤然急停。
“元昭!出来!今儿定要你试一试本姑娘这对流云飞锤的厉害!”
但见马车前方,正站着一位身材壮硕的姑娘,仍梳着象征稚女的双平髻。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身躯越发壮实了,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眼尾高高吊起。
面无表情,显得她拥有一副目露凶光的恶人面孔。梦里的所谓金刚芭比尚有几分颜值,而她,活脱脱的女猛获,被诸葛亮七擒七纵那个。
“怎么,修马路上瘾了?”元昭歪靠在车里,慢悠悠道,“上回修城外的路不过瘾,今儿想把城里的路也修一修?我该夸你呢,还是该夸你呢?”
“少废话!”
听不懂!曲大姑娘目光冷淡,莫得表情地原地转个半圈,随着一声中气十足的暴喝,一把锃亮的南瓜形大锤呼地腾空而起,精准有力地朝马车狠狠砸去!
驾车的车夫和坐在前头的洛雁一看,喛哟,迅速往两边跃开。
砰的一阵巨响,整辆马车四分五裂。
与此同时,一道瘦削单薄的身影从破碎的马车中跃出,眨眼间来到曲大姑娘的头顶。此人手中挥着那把砸自己马车的大凶器,冲当朝的女猛获当头劈落。
“赔我马车。”元昭平静道。
嗤,曲大姑娘冷哼,不慌不忙地高举锤子尽力一挥,试图把在半空坠落的元昭拍到一边去。
谁知元昭在半空旋身一扭,握着一把千斤大锤灵巧地落地。而且就在她的身侧,迅速矮身一锤砸向她的双腿。
曲大姑娘的动作也不慢,迅速一个凌空翻,险险避过,同时反手一锤。
“还我锤子!”
“砸一赔二!”元昭一锤挡开她的,而后挥舞锤子追着她打,一路锵锵锵作背景音乐,“你今天不赔我两辆一模一样的马车,休想要回锤子!”
“你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曲大姑娘被她十拿九稳的口吻气炸了,挥起剩下的那把锤子朝她一路砸,砸得马路的地面咣咣直响,“我给你两锤!你敢接吗?”
“接是敢接,就不知它们够不够赔我两辆一模一样的马车。”元昭坚持要同等质量的赔偿。
把曲大姑娘气得眼睛都红了,丧失理智地使劲锤,元昭往哪儿躲,她就往哪儿锤。
一路开花,有些来不及收的小摊子被砸得稀巴烂,扬起灰尘滚滚。无人伤亡,因街上的老百姓看到杀气腾腾的曲大姑娘站在路中央时,早已识趣地转移。
京城的老百姓一看那架势便知道,又有权贵子弟当街斗殴啦!
只是有些人以为空出来的场地够人家砸的了,故而把摊子留在原地,没想到……
打得正热闹,旁观者看得正心惊肉跳,路两边的商铺掌柜生怕自家也遭殃,连忙派人速请京卫司!
“干什么?干什么?当街斗殴者,不论情由,先各打三十大板!”
随着一阵马蹄声,一道洪亮的充满正义感的声音响彻街头。
太好了!京卫司来了!不愧是京城百姓的守护神!商铺掌柜的如释重负般捂住心口,脸上露出欣慰之色。
京卫司来了,元昭双眼微眯,猛然使出一股真力砸向曲大姑娘手中的南瓜锤。她之前仅用一半力气与之周旋,此番骤然用力,曲大姑娘猝不及防,手一松……
咣的一声,锤子被打落在地,为首的一名京卫司首领冷冷地瞅着她俩:
“又是你们两个……”
“咦?”元昭一眼认出对方来,惊讶道,“阁下不是三年前那位左骑营校尉吗?怎么?换城门了?”
骑队首领:“……”特么的,老纸真倒霉,居然被认出来了。
没错,他换营了,从左骑营换到右骑营,没升官职。
“你谁呀?”曲大姑娘上次早早就逃了,不认识他,气愤谴责道,“我俩胜负未分,你等别挡道!”
哈?元昭更加惊讶地回头瞅她,“……”这下曲大姑娘惨了。
右骑营校尉朝身后手一挥,刚正不阿道:“把她俩给我押回京卫司!”
“你敢?!”曲大姑娘挣扎,一拳挥退上前押她的兵卫,“你们知道我爹是谁吗?!我告诉你们,我可不是好惹的……”
元昭:“……”啧啧,好戏啊!
第138回
京卫司的人可不是吃素的,曲大姑娘的反抗引来好几位京卫一拥而上,将她押走了。
元昭不用去,她有路人作证,是遭人袭击在先,瞧,马车都被砸碎了。她动手,完全是出于自卫。那曲大姑娘极其凶悍,小郡主若不还手,必死无疑啊!
这是民众的证词。
“让她赔我两辆一模一样的马车,否则移交廷尉司定她以下犯上之罪。”东堂驱车赶到,元昭临上马车之前扔下一句,“若敢轻纵,本郡主便到御前讨公道。”
有乐安公主做靠山,曲大姑娘才会有恃无恐地当街行凶。
然而,乐安是帝姬,想为她办事的人多的是,决不会掏钱补偿曲大姑娘给民众造成的损失。而当今的曲夫人非曲大姑娘的亲娘,岂肯往她身上搭冤枉钱?
偌大的京城,大概只有她的父亲曲大人心疼她几分。
纵然如此,京城大街的修复不仅是大工程,更要耗费一大笔银两。就算他肯掏这笔钱,曲夫人也会对曲大姑娘的所为恨之入骨。
这是元昭给她的教训。
犯罪成本过高,下次乐安再让她来挑衅时,她自然要惦量值不值得。被头脑简单的人缠上是很头疼,倘或利用得当,反咬乐安公主一口也不是不可能的。
……
回到侯府,得知女儿早归的原由,赋闲在家的定远侯罚她跪祠堂,不许用夕食。这是为了告诉皇室,她在别苑的言行纯属个人的年幼无知,与侯府无关。
毕竟,她的确以下犯上,不仅顶撞皇家公主,还被太子殿下罚戒尺,该打。
元昭不加辩解,乖乖去了祠堂。
不久,姜氏带着珊瑚来到祠堂,查看女儿红肿的手掌心疼不已。得知她回来时又和曲大姑娘打了一场,先前涂的药膏不起作用了,于是重新给女儿涂一遍。
“昭儿,想不想离开?”趁涂抹药膏时,姜氏轻声问女儿。
嗯?离开?元昭抬眸,“阿爹和阿娘呢?”
姜氏沉默片刻,移开视线道:
“府里还有你二哥、三哥他们,阿爹和阿娘要迟些才能走。昭儿还小,走了也无人在意。”
“谁说无人在意?乐安就很在意。”元昭不以为然,“我突然不在了,阿爹或许无人敢动,可乐安肯放过阿娘?”
即便有东郡的姜氏一族在,阿娘不会受辱,只会受死。身为子女,怎能苟且偷生,让母亲替自己受过?
“我不走,大不了以后尽量忍着点。”一般的刑罚弄不死她,顶多受点罪。
一句话,让姜氏险些破防,眼眶瞬间红了红。但旋即恢复原样,温和一笑:
“随你吧,若实在忍不住了,就走,啊。”
“嗯。”元昭点点头,朝珊瑚拎来的食盒探头探脑的,“有什么好吃的?”
“有羊肉烤饼,莼菜鲫鱼羹和鸡蛋羹,还有枣糕和松黄糕。”珊瑚欣然道,一边将食物摆到旁边的案上。
烤饼的外皮酥脆,肉馅浓香,一向是郡主最爱吃的,分量最多,其次是韭菜鸡蛋羹。还有一小份粟米饭,这是固定的饭食。夫人非要她吃的,说长力气。
“那祖宗,对不住,我饿了,待会儿再跪哈。”
元昭双手合什,正儿八经地朝祖先的牌位叩头告罪,而后起身,笑嘻嘻地坐到一边吃了起来。阿爹是罚她不许吃夕食,可阿娘没罚,更没说不准她偷吃。
果然,偷吃的滋味最香了。
看到女儿一副小耗子偷吃的模样,姜氏不禁抿唇浅笑。
祠堂的门口已被她派人守住,外人就算知道她给郡主拿吃的也不敢怎样,更不敢报给侯爷知晓。整个侯府,啊不,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侯爷最疼小嫡女。
嘴巴上嚷嚷罚她,谁还当真了不成?
“阿娘,我还要在祠堂过夜,怎不给我带些被褥过来?”元昭瞅瞅阿娘和珊瑚的身后,啥都没有了。
“用不着,待会儿有人给你送。”她就不操心了。
唔?元昭挑眉,表情不解,但很快便知道啥意思了。等用过夕食,娘俩说了一会子话,姜氏带着珊瑚离开。
不久,另一批前来探望的人出现在祠堂。
二嫂管氏、三嫂严氏曾替她在阿爹面前求情,无果。妯娌俩只好偷偷带了厚垫子、被褥啥的过来,让她别太乖,等到天黑便到祠堂旁的小隔间将就一晚。
除此之外,两人还偷藏了一些水果和点心塞给洛雁,让她瞅准时辰给郡主吃。
由于是偷偷来的,不宜久留。
但是,两位嫂嫂前脚刚走,五姊姊后脚也到了。说知道两位嫂嫂给她带了吃的,她便只带一壶蜜浆过来。
“谢谢五姊姊。”元昭笑道。
“你外甥鼻子灵,姊姊不便多留,免得他找过来跟你学坏了。”五姊姊打趣道,叮嘱洛雁督促她吃食,便匆忙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元昭抿了抿嘴角。
岁月无情啊,昔日素雅端庄、含羞带怯的五姊姊,如今活像一名干活利索的民妇。这样也不错,至少比成天愁眉不展的四姊姊强,虽然她时常面露微笑。
此次元昭奉召回京,首次与嫁为吴家妇的四姊见面。那脸上的笑容除了真心的欢喜,还隐藏着一丝身不由己的苦涩。
不知二娘是否知道,倘若知道,她心里又会怎么想?
四姊自从那次小产后,肚子再也不见动静。二娘时常把她叫回长公主府接受医官的诊治,吃了不少药,依旧无声息。
倒是四姊夫吴观一连抬了几名妾室,左拥右抱,庶子女是一个接一个地生。二娘虽气,却无法干涉太多,谁让四姊生不出孩子呢?见了吴夫人还得陪笑。
当然,不管四姊过得如何,都不是元昭能够插手的。
否则,不等吴府生气,二娘已经回府苦苦哀求她甭多管闲事了。在她眼里,女儿既是吴府的人,日子的好坏全在吴府的一念之间,娘家人最好不要多管。
免得吴府迁怒于女儿,日子更难过。
想到这里,元昭长叹。
七哥、七嫂在庄子住,来不了。无妨,跪累了,她照旧到院里练练功,舒展一下筋骨就行。
……
安平郡主被罚跪祠堂,曲大姑娘今晚也不好过。被她爹从京卫司“赎”回来之后,险些气疯了的曲夫人罚她跪院子,也是一晚不准吃饭。
夜里,趁大家都睡着了,曲大人悄悄带着仆从给长女送吃的。
破天荒地,曲大姑娘居然没有食欲。抬起一张憔悴与不解的面孔,委屈地问:
“爹,修路的银子为何要咱们赔?”
第139回
跪院子有个坏处,春季多雨。有时半夜倾盆,生出寒意阵阵。
等仆从摆好饭菜,曲广平让其退到院外的廊下避雨守门。一旦发现主母院里派人来,必须立刻知会父女俩。否则,今晚的曲府将鸡犬不宁。
“过来吃饭吧。”曲广平心平气和道。
曲汀兰见父亲并未责怪,心里更加愧疚。这次的赔偿是上次的五倍多,包括被砸烂的摊子。话说回来,不清点不知道,经人清点街道的损失,吓了她一跳。
还要赔偿定远侯府的两辆马车,那天杀的元昭,竟要她赔两辆!若是不肯,京卫司就会把她移交廷尉司审问,为何要当街袭击安平郡主。
袭击亦可说成刺杀,这可是大罪!有牢狱之灾算轻的。
父亲知晓其中的厉害,连声同意赔偿,签了文书才能把她领回来。
“上回你在城外与她较量,这回为何选在城里打斗?”趁长女动筷时,曲广平一副无法理解的口吻套话,“既然路是你砸坏的,自然是咱们府来赔,不然你以为由谁赔?福宁郡主吗?”
他去京卫司领人时,听到女儿在牢里嚷嚷她认识庆王府的福宁郡主,当时便意识到女儿可能被利用了。
“我不是让她赔,”啃了一口香浓的炖肉,曲汀兰胃口大好,开始大块吃肉,一边嘟囔,“我是认识她,她是庆王之女,和元昭同品级。有她出面,肯定不用赔偿。”
“是她让你当街拦截安平郡主的?”曲广平望着屋檐坠落的雨丝,目光深邃,“今天莫不是她派人提前告知你,安平郡主要回城的消息?”
“是有人通知,但不是福宁的人,是一个陌生的小厮,不知谁家的。”曲汀兰毫无心机,“可见,在京城里有多少人想看元昭当街出丑,灭一灭她的威风。”
“怎么,安平郡主欺负过你?”曲广平听出女儿口吻里的怨气,略讶。
居然喊福宁郡主为福宁,俩孩子关系匪浅啊。
“那倒没有,我就是看不惯她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儿!”曲汀兰直言道,“本以为只我一个,没想到福宁郡主和其他的世家女子也看不惯她,她得好好反省。”
曲广平若有所思,这可不是反省就能解决的事。
见父亲沉默不语,曲汀兰以为他在忧心赔偿款的事,登时没了胃口,羞愧道:
“阿爹,要么,我明天去庆王府找福宁郡主商量商量,免了咱的赔偿?”
嗤,曲广平听到这话,不禁哑然失笑。刚要说不必,话到嘴边,脑海里忽而闪过一丝念头,便欣慰地点点头:
“如此最好!兰儿呀,为父不是不想帮你,而是府里的银钱都在你母亲手里……”
有些事,说是说不通的。不如让她碰碰壁,目睹事实,尽快醒悟。事关重大,朝堂与定远侯之间暗流涌动,女儿被利用随时可能命丧。
比如安乐侯之女的死,至今让人怀疑是定远侯派人做掉的。
唉,武楚,何时才能太平?
“我知道,爹您不必愁,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明天一早就去。”曲汀兰拍着心口道,“她说过,遇到什么难事尽管找她,她会帮我的。”
“那就好。”曲广平言不由衷道,哂然一笑后,提醒她,“不过兰儿,你要记住,不管她肯不肯,你绝对不可无礼。一旦她表明态度,你即刻回来,不许纠缠。”
免得像那安平郡主,长这么大首次受邀赴宴,结果就挨了罚,还被禁足。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女儿不及早抽身,迟早要闯出祸端来。
“知道了,她一定会帮我的。”曲汀兰信心十足。
曲广平不再阻拦,等她吃完,直接在廊下继续跪着。孩子犯错,该罚得罚。女儿壮实,没事,顺便让她长长记性。
跪到明儿一早便出门,别让夫人逮着了。否则又是一顿打骂和挨罚,耽误事儿。
……
曲汀兰不知道的是,福宁郡主仍在皇家别苑,她还要多住几天才回京城。乐安公主也不例外,太子妃什么时候回府,她就什么时候回宫。
傍晚的时候,听完京城里传来的消息,乐安公主气得鼻子都歪了。今儿玉手挨了打,火辣辣的疼,左右各有一名侍女替她抹药,另有两名侍女给她喂食。
“她亲自下场?那些侍卫呢?”她一边嚼,一边杏眸圆瞪,不可思议道,“就这么看着?”
“好像是。”福宁郡主无奈点头。
啊啐!听到这消息,乐安公主一口喷出食物残渣,洒在满桌的菜肴上,格外气愤地嚷嚷:
“废物!今晚谁做的菜?!难吃死了!拉出去给本公主打三十棍!”
“诺!”侍女们吓得瑟瑟发抖。
应完诺,赶紧撤下菜肴,命御厨再备一席。
福宁郡主见状,啧了声,不以然意道:
“你何必生这么大的气?来日方长,还怕没机会弄死她?”
“这句话,我从她一出生便说到现在。”乐安公主恼怒地瞥她一眼,“结果呢?我堂堂公主,连她的侍卫都弄不死,还谈什么弄死她?”
不错,她已经接受现实了。
北月元昭命大,死不了,不代表她的侍卫也有这般好运气。有过一次经验,让曲汀兰再次在城里拦截,诱使那小孽种的侍卫出手护主。
等京卫司的人一到,立马逮住斗殴的侍卫和曲汀兰。
当街斗殴要打板子的,福宁郡主的兄长认识京卫司的人,她已经派人知会过。等北月元昭的侍卫进了京卫司,保证她/他们站着进来,被抬着出去。
北月元昭之所以不死,全靠定远侯亲自训练的侍卫以命相护。
她/他们相当于她的护甲,等于她的左膀右臂。只要全部砍掉,再往她身边安插皇家的人,她便是那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一想到这么完美的计划泡了汤,北月元昭连京卫司的门都没摸着,乐安公主越发的生气了,不顾手心的疼痛,拿起身边的东西就砸:
“废物废物!全都是废物!”
咣咣啷啷的,瓷器的碎屑四处飞溅。侍婢们吓得纷纷跪伏在地,不敢躲也不敢避。暗暗庆幸自己是伏首在地,砸不到眼睛。
福宁郡主倒是闪一边去了,无奈地看着满地狼藉。
……
翌日凌晨,寅初,从定远侯府驶出一辆马车,往北城门方向去。定远侯昨晚下令,郡主忤逆犯上,回到城里犹不安分,惹是生非,与曲大姑娘当街斗殴。
不成体统,挨完罚,回丹台山执行太子之命,禁足一个月。
马车里,元昭看着手里的一块皇家令符,默然。
第140回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这块令符是父亲豁出脸皮进宫求的。
在姑父面前说她在乡野间长大,无法适应贵族子女的相处方式。生怕哪日她不知天高地厚闯出大祸连累整个侯府,不如现下将她放逐,永居丹台山为妙。
太子妃是元昭的表姊,邀她赴宴本是一番好意。是元昭不识抬举,出言咄咄逼人扰了太子和太子妃的宴席。
父亲还说,她自知不擅长与人相处,本不想来的,又不好拒绝太子妃的邀请。结果,不仅真的闹出风波来,还连累乐安公主一同受罚,让侯府深感愧疚。
于是,他连夜进宫,恳求丰元帝下旨,命元昭长住丹台山为国民、为父母兄姊们祈福,无召不许回京。
他说姜氏就剩这根独苗了,不能任由她把自己玩没了,还怕她连累家人。
可是,丰元帝不愿做这个恶人:
“寡人正打算召她入宫,陪陪她姑母。再说,她离京多年,刚回来又被朕轰走,你让世人如何看待朕?少年人吵吵闹闹很正常,太子不是也罚乐安了吗?
莫非你认为不公平?”
“臣不敢,陛下,臣说的都是真心话。京里的生活,她不适应。与其让她搅得大家不得安生,不如让她走远点。”
“那是你们父女的事,与朕何干啊?”丰元帝不满了,“甭说丹台山,你把她送到天边,朕也无权干涉。想让朕下旨,免谈。”
大晚上的,还以为他有什么紧急军情要汇报。虽然定远侯无实权,可他有脑子。
“那就请陛下赐她一道令符,让她以后有正当理由拒绝达官显贵的邀请,想回京亦能回京。世人若知晓,顶多感慨臣女命好,但会称赞陛下对侯府的仁慈。”
毕竟,这道令符相当于她的免死金牌了。这份殊荣,本朝以及前朝都未有人得到过。
“……”丰元帝不敢置信地瞪着定远侯,“你确定?”
“求陛下成全。”定远侯恳求。
丰元帝沉默良久,仍然不敢相信:
“阿彦,昭儿虽是嫡女,可她毕竟是个女儿家,将来注定是别家的人。来日方长,你就不为儿子们讨一份恩赏或者留一条后路?”
他只见过舍女保子的,像定远侯这样舍子保女的,是平生第一遭。
“男子汉大丈夫,想要什么,自己努力去争取便是。”定远侯态度坚持,“反而臣女自幼吃了不少苦头,又是女儿家,不似男儿能够建功立业,挣回荣耀。
臣能做的,仅仅是护她周全而已。陛下一向对她恩宠有加,还请念在昔日那点父女情分上,赐她余生安宁吧。”
或许,是父亲那句父女情分打动了陛下,果真赐了这块令符,和一道旨意。旨意说,她是奉旨祈福,除了皇帝,任何人不许打扰。
……
马车里,元昭把玩着令符。
她不明白,阿爹为何冒着激恼陛下求来这道保命符。邀请她的是太子妃,刁难她的是乐安公主,罚她的是太子殿下,求保命符岂非暗示皇家子弟欲对她不利么?
按理,陛下会严厉质问才对,却同意阿爹这过分的请求,实在令人费解。而这道保命符,理应留给处于风头浪尖的兄姊们。
她人小,死不足惜啊。
“阿爹,是我给大家闯祸了么?”临行前,她内疚地问父亲。
她不该顶撞六公主?不该搭理顾德文的言行?
可是,若依了六公主,她以后在皇家子弟面前就是一个伶,任人凌辱取乐。而与八皇子比武是不能赢的,她若赢了,他当晚回去装个病,她便万死莫赎。
若输了,六公主能给她好果子吃?
还有顾德文的诛心之言,若不当场制止,将来会有更多的人用戏谑的口吻到处宣扬。甚至威胁她与兄姊们就范,做出一些屈辱的事来。
三人成虎,舆论难抑的情况下,朝臣们再趁机请旨灭北月氏一族,就算丰元帝不想杀,也不得不杀。
到时甭说她爹,整个侯府也会大难临头。
“这次只是开端,你再留在京城,必死。”父亲嘱咐,“你要牢记,他日就算听到兄姊有何不测,这道符坚决不能离身。”
符在人在,符若不在,人必亡。
近两年来,朝中的武将得到扩充,已有一定的规模。由于无战事,新武将是否能打,暂未可知。
丰元帝和太子不急,可他别的子女已按捺不住磨刀霍霍,朝定远侯府露出爪牙,元昭便成了最佳目标。
她是嫡系,又是女儿。
她的死,既能狠狠打了定远侯的脸,又让他敢怒不敢言。毕竟,死的仅是一个女儿,他府里还有一群儿孙要顾及。
因此,眼下最需要保命符的是她。
这次,由季叔率侯府亲兵一路护送,五姊姊一家三口随行。卓姬不肯来,她说身为妾室,留在府里陪伴主母才是应分之事。
兰姬也不来,她的女儿养在凤氏的长公主府,儿子和儿媳在庄子忙于农事,她又是府里的掌家人之一,哪里走得开?
姜氏本欲随行,遭定远侯反对。
“昭儿有符,你没符。一旦出事,昭儿必将符给你……”到时,娘俩只能活一个,他远在京城鞭长莫及。
听罢侯爷的分析,姜氏佯装难舍孩子她爹,笑着让女儿学习独立去。
等出了城,元昭掀开车帘,默默回头,遥望那座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城池。神色平静,内心沸腾,脑海里的各种想法如惊涛骇浪般翻滚,最终归于空白。
等情绪平复,放下帘子,端坐车里闭目养神。
……
就这样,定远侯府的小嫡女安平郡主,刚回京一天就犯了错,被侯爷又罚去观里祈福了。
至于犯了什么错,民间的百姓从说书人的口中猜测,她仗着父亲的功勋嚣张跋扈,连皇子公主都敢顶撞,活该有此一遭。
另外,几天后的一个凌晨,曲府的大姑娘因当街逞凶,被家人送去城外的观里三年,以赎其罪。
寅时三刻,外边天色一片漆黑,曲府的大马车里挂着一盏灯笼照明。
“姑娘,别哭了。”看着曲大姑娘默默地掉着眼泪,被挤到前室角落的小婢女于心不忍地劝,“三年而已,眨眼就过了。”
曲汀兰别开脸庞,抹去眼泪,掀开车帘往外边看了看。
外头一片漆黑,如她此刻的心情一般。
她不是哭自己被罚去观里住三年,而是哭自己受人愚弄。她视福宁郡主为知己,对方却视她为傻子。
第141回
那晚罚跪,天一亮,她就出府直奔庆王府,结果吃了个闭门羹。原来福宁郡主随太子妃去了城外的皇家别苑,归期不定。
她好不容易打听到皇家别苑的位置,即刻出城求见。
那是皇家别苑,有几道关卡要过。她到了第一道关卡,恳求守卫通传。等来等去,等来的消息是郡主正在陪太子、太子妃和皇子公主们聊天,不得空。
一连三天,风雨不改。
不时有官家的子女或骑马或乘马车,从她的跟前经过。看见她和马车在此停留,一个个神色怪异地瞅一眼,似乎不明白她为何站在这里。
其实,她也不明白。为何人人能进,唯独她不能?她可是卫将军之女,嫡长女。
曾有相识的官家姑娘停车询问,得知她来见郡主,可郡主没空。那些姑娘原本真诚的眼神立马微妙起来,笑得一脸虚伪说进去帮她问问,之后就没了动静。
她当时:“……”
终于在第四天,她见到了庆王府的小厮,出来代郡主传话:
“姑娘您能平安出来,全靠郡主命小人跟京卫司的人打招呼。本想找个理由让侯府与曲府分摊损失,谁知侯府不识趣,叫嚣到御前告令尊一状。我家郡主怕事情闹大连累曲将军,只能作罢……”
福宁郡主让京卫司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可那段路被毁得太彻底,修路费用高昂。若曲府不赔,侯府又不理,迟早惊动朝廷百官,于曲府的声誉有损。
且在众目睽睽之下,老百姓们亲眼看到曲大姑娘砸了安平郡主的车驾。京卫司无法替曲府洗脱罪名,加上定远侯的身份也不低,只好公正办理。
“不如这样,曲大姑娘,您先回去。等哪天我们郡主得闲了,替你向太子妃讨一份恩赏,弥补曲府的损失,如何?”小厮巧舌如簧道。
“可是,可是,我、我没钱赔……”曲大姑娘急得满脸通红。
这是事实,不仅她,连爹都没银钱,府里的银钱一向是攥在嫡母的手里。就算要赔也希望郡主出面说情,减免一些,毕竟那条路饱经风霜也该修一修了。
因此,修补的费用不能全让曲府掏付。
“哦,这样啊,”小厮沉吟片刻,从自己的钱袋取出几块碎银子,“府里由王妃娘娘掌家,我家郡主也不宽裕。这些银子您先对付用着,再多,小的真没了。”
曲大姑娘:“……”
看着小厮手里的几块碎银子,她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没接,也没说什么,默默转身上了马车,直接打道回府。
回到府里,嫡母已经一脸阴沉地坐在正堂,指着她骂:
“我和你爹,还有曲府的脸全被你丢尽了!”
原来,她守在别苑关卡路口的消息,一早被传回京里。嫡母本想派人逮她回来,父亲不许,非说相信她有分寸。
听到这句话,曲汀兰哭得更加不能自已。
经此一事,她被送到观里是必然的,那座观是嫡母娘家奉养的,三年之内不许踏出观门半步。否则将她剔出族谱,曲府从此没她这个丢人现眼的嫡长女。
“兰儿,莫怨你母亲,她是为爹,为你弟弟妹妹,为了曲府好才不得不这样。”临行前的晚上,父亲语重心长道,“定远侯府是前朝旧人,满朝上下对他们避之不及。
想让安平郡主死的人多如牛毛,又不方便亲自动手。你挑衅安平郡主的时候,她刚受过罚,带伤与你打斗。你若继续留在京城,便只能是刺向侯府的刀……”
因此,走吧,离京城远远的,到乡下的观里好好待着。他会让夫人的娘家帮忙相看人家,遇到合适的便嫁了吧,不要回来了。
京城非安逸之地,以她的外貌和智商,玩不转。
……
曲大姑娘离开一事,在京里激不起半点浪花。顶多有人无意间提起她时,贵女们纷纷掩嘴一笑:
“她呀,走的好,免得看着碍眼。”
“可不是,每年夏天,她每次经过总飘来一股难闻的味儿,差点没把我熏晕……”
此话一出,扎堆的姑娘们顿时笑成一片,如花枝乱颤。以往,每每听到笑声,那道庞大的身影总要过来询问:
“你们笑什么?”
这句讨人嫌的话,等京里的贵女们再次听到时,人家已经不是问她们。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有些人,一辈子只能按照父母长辈们的安排度过此生;而有些人,凭自己的本事另辟蹊径,创造奇迹,不负年华。
孰好孰坏,只能各自体会了。
……
丰元十四年,朝中依旧无战事,定远侯府倒是出一件大事,远在东州学宫念书的北月六郎叔达,遇刺身亡。
“怎么回事?!”收到消息,元昭吃惊不浅,“学宫没有守卫吗?!他的侍卫呢?”
没有守卫的学宫,阿爹为何让六哥去那儿念书?
“六公子并非在学宫遇刺。”亲自前来报信的季叔神色哀痛,“他是在回京的路上遇刺……”
“神经病!”不等他说完,元昭已经骂开了,“谁让他回来了?他回来干嘛?一把年纪的人了,还分不清当下的形势和危机吗?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阿爹当初为何让他去东州学宫?避祸啊六哥!
“这不怨六公子,”季叔眼眶微红,“是长公主秘信,召他回京……”
原来,自从定远侯爷命六儿留在东郡,在当地娶个媳妇安家乐业,不必惦记回京时,凤氏的心里就不太爽利了。
心理影响生理,经常茶饭不思,病怏怏的。
侯爷对她晓以利害,告诉她,留在东郡,六郎活命的机会比在京城大许多。道理,凤氏是懂的,但情感上难以释怀,那毕竟是她的亲儿子。
想到这辈子可能见不到了,心中难受,很不得劲。
她每年生辰,总要恳求侯爷召儿子回来一聚,都被拒绝了。说路上不安全,与其让他回来,不如他陪她去一趟东郡。
可惜,定远侯要离开京城,必须经过皇帝陛下的允准才行。
显而易见的,皇帝不准,说外邦想要他命的人太多。武楚朝缺了谁都可以,唯独不能没了定远侯。
侯爷不能去,凤氏想要自己去,那更不行。万一她被外邦掳去作人质,那该如何是好?皇帝也不批准。
怎办?唯一的法子就是让六郎回来。可侯爷顾虑重重,死活不同意。凤氏求皇兄派人接他回来,丰元帝说这是侯府的家事,他不便干涉。
凤氏无奈,又思子心切。
更担心她最得意的儿子,在东郡胡乱娶个乡下姑娘为妻。便派人送去秘信,说她病了,想在今年的生辰见他一面,让他速回。
把六公子吓得,赶紧安排安排就启程了。
第142回
六公子和二公子一样,颇有念书的天赋。唯一的不足是,他一意孤行的脾性和凤氏十分相似。
娘俩都一样,决定好的事谁都劝不住,包括侍卫们。
六公子不好武,为逃避练武不惜住到长公主府。他说什么,凤氏便依他什么。杀手一到,为了保护没有自卫能力的他,侍卫们全死了。
多亏六公子身边的一名亲随逃到驿站,仅来得及掏出侯府的令牌就没了气息。
等驿站的巡官带兵赶到,六公子等人皆已气绝。众人的尸首已被运回,侯府上下无不悲恸哀泣。
……
元昭听罢,跌坐在兰草编织的草墩上。
其实,她没有资格责怪六哥任性,多少年轻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她也曾经任性地出门打猎,结果连累何春、锦娘和武卫他们。
血淋淋的教训使人成熟,区别在于,她命硬,有机会吸取教训。
“是何人下的手?”勉力咽下心中的难受,她缓声问。
“暂且不知,大家初步怀疑……是那位。”为谨慎起见,季叔不便言明。
但元昭知道,那位是指姑父陛下。
“他想杀我六哥也不急在一时,我爹刚退下,由三哥顶上,正需要鼓舞士气。不赏就算了,还诛杀良将的亲兄弟,不合情理。”元昭竭力保持冷静,道,
“我爹懂得用陛下的令符,抵挡他儿女对我的恶意;他也能留住六哥的性命,好好培养,将来对付侯府的兄弟。”
六哥,是二娘几个孩子当中最像她的。
姑父陛下只需给他一点温情,他定肯为武楚肝脑涂地。甚至大公无私,一旦察觉侯府有反心便大义灭亲。
“侯爷亦有此想法。”季叔露出一丝欣慰的表情,道,“猜测刺杀六公子的是另有其人,但事发突然,侯爷暂时理不清头绪。”
骤遇丧子之痛,哪能冷静?
“我明白。”她不曾经历过丧子之痛,只见过父母为自己的死悲痛欲绝,“我不知你们筹谋过什么,更不知道你们得罪过谁,但有一个人我知道……安乐侯。”
安乐侯?
季叔微怔,略思索道:
“倘若是他动手,不仅侯爷知道,那位想必会设法制止。”
据冯长史等人分析,丰元帝容许六郎顺利到达东州学宫,是有意培养他将来对付定远侯府。
“再说,安乐侯已是笼中鸟,出入受限制。经过上次太子良娣一事,那侯府被把守得更加严密,他不可能有机会传递消息雇人行凶。”季叔半信半疑道。
他的确不曾想过安乐侯,府里众多的幕僚中,就冯长史有此怀疑。
“倘若那人一直在外边呢?”元昭蹙眉道,“他是外室子,有其父必有其子,说不定他也有外室。”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季叔:“……”
额,这个真不好说,他也不方便接话,但确实有这可能。
毕竟,对方曾是一国之君。
自家侯爷懂得筹谋,对方难道就毫无手段,毫无准备?民间传言,安乐侯之女是定远侯派人杀的,对方想着杀定远侯一个儿子报仇亦是有可能的。
“此事容后再议,”元昭起身,“季叔,备车,我和五姊姊今日回府。”
“郡主不可,”季叔忙道,“侯爷派属下来就是为了阻止您回去。人死不能复生,您回去也是徒劳,反而被人有机可乘。与其冒险,不如留在丹台山简衣素食,为六公子抄经祈福。”
“我若不回,恐怕又有人在二娘面前进谗言,让我侯府鸡犬不宁。”元昭觉得不妥。
六哥不在,此时的二娘悲痛万分,精神脆弱,更容易受人唆摆。
“有六公子为例,凤夫人定能引以为鉴。”她都死一个儿子了,还不吸取教训么?
“……”元昭默然坐下,半晌才道,“我二娘情况如何?”
“不吃不喝,形同木偶……”季叔低声道,“世子、三公子和四姑娘已去相陪,朱寿偶尔随世子前往,可保她无恙。倒是郡主您,属下已叮嘱长庚,近段时间务必注意山上山下的防守,防止敌人突袭。”
“有劳季叔和诸将奔波,我这儿无妨,倒是父兄出入要小心。”元昭说着,心底渐渐涌起一股哀伤之情,哽声道,“转告父亲母亲,还有兄姊们,我和五姊姊在丹台山与大家同哀。”
“诺。”
侯府有白事,季叔不便久留,翌日一早率领亲兵回府。这批亲兵已经在丹台山驻守一年,是时候换防回京当值,等到休沐日和亲人们团聚。
与他们换防的,自然是侯府的另一批亲兵。
他们每半年换一次防,后来郡主喜欢排兵布阵玩,声称半年时间太短,刚熟悉阵型就被撤换,她来不及研究破阵之法。
于是,换防的日子改成一年。
大家对此并无怨言,须知,三公子这位骠骑将军每逢有空偶尔带着手下人来丹台山观摩,兄妹俩排兵布阵,玩得不亦乐乎。
从他那些将领的口中得知,熟练阵法,将来上战场能够保命。
受郡主启发,三公子平日在营地没少研究这个。
连少将军都如此重视,何况他们这些小兵小卒?为小命着想,有机会便多学一点吧。
……
季叔走后,五姑娘从元昭口中得知六弟没了,同样是伤心不已。得知父亲不让她们回府,不禁忧虑,担心世人又往嫡妹身上泼脏水。
“同样有世人怀疑是姑父陛下对外甥痛下的杀手,帝王尚且如此,我怕甚?”元昭目光清冷道,“传令下去,丹台山挂白,众人披白衣,为我六哥哀悼。”
兵卫仅戴麻绖,不必穿丧服和茹素。否则浑身无力,如何保卫丹台山?饮食可以清淡些,不必纯素。
元昭既是郡主,又是嫡女,茹素,仅着素服。
五姑娘是庶女,六郎虽是弟弟,却是长公主之子。位份高,她和游长庚父子,还有观里的婢仆皆穿丧服、茹素。
入夜,山风呼呼,伴随着观里的一阵低泣声,仿佛也在轻轻呜咽。
侧殿,一身素服的元昭坐在案前,专心致志地抄写经文,灯罩里的火苗闪烁跳跃。抄着抄着,眼前一片模糊,她伸手一抹,原来不知不觉间已泪流满面。
抬眸看看外边,今晚的风有些大了,呼呼作响,让人心底发寒。昔日的清爽怡然不再,唯沧桑与悲凉满心间。
第143回
侯府六郎没了,同在学宫念书的几位友好同窗纷纷赶往京城吊唁,甚至连桑兰的那个小王子也登了门。
然而,六郎的亲妹妹安平郡主,只让仆从带回一句“与家人同哀”的话,便理直气壮地留在丹台山。完全不顾兄妹之情,更没想过要见兄长的最后一面。
直到出殡,依旧不见踪影。
“即便她位份高,好歹兄妹一场,好歹顾念长公主平日待她的母女情分,也该回来看一眼!如此的薄情寡义,像极了她那性子冷清的母亲!”庆王妃义愤填膺道,一边安抚凤氏,
“楚楚啊,你要节哀。莫忘了,你还有两个儿子,有一堆孙儿承欢膝下,可千万要保重身子啊!”
“是啊,姑母,您心里难受便哭出来,不要憋在心里。”大公主宛城带着几位弟弟妹妹一同前来,温言安抚凤氏,“人有旦夕祸福,谁也无法预料,只能认命。”
是这个理,几位公主纷纷点头,其中一位更是神色黯然道:
“就像我的母妃,好不容易盼来一名小皇弟。结果千防万护,还是没护住,不幸夭折了……”
“四妹!”大公主宛城回眸瞪她一眼,难得疾言厉色,“休要胡说!万一传到父皇的跟前,又惹他伤心。”
四公主被打断话头,不禁神色讪然,嘴皮子动了动,最后把话咽了回去,道:
“总之,大皇姊说得对,做人得认命。”
长公主的府里,齐聚了诸位王妃和公主们,好言相劝。六公主不在,她身子不适,没法来。凤氏目光呆滞,一直静躺榻上一动不动,嘴里不时嗫嚅念叨:
“是娘害了你,是娘害了你,我不该叫你回来……”
至于皇子公子们,全部去了侯府。
侯府里,定远侯脸色苍白,强撑着招呼前来吊唁的朝臣,由兰姬在身侧小心陪侍。姜氏带着卓姬、儿媳们接待前来慰问的女眷,神色凄然。
被问及嫡女为何不归时,她苦笑:
“侯爷怕她是下一个……”
此话一出,那些妇人不好意思说什么了,只能痛骂那些歹人手段恶劣,丧心病狂。至于六郎的丧事,由侯世子强忍悲愤,带领弟弟妹妹有条不紊地打理。
等到出殡那日,仿佛母子连心,一直在府里躺着的凤氏猛然起身,朝出殡队伍的方向一声惨叫,彻底晕死过去。
再清醒时,几乎每日都在府里哭喊要见六儿最后一面。疯疯癫癫的,和当年的月贵人差不多症状。
也难怪,她的确没见到六郎的最后一面。
因为当日,驿官率兵赶到时,六公子和侍卫们已被堆到一起燃烧。六公子被烧掉了半张脸,惨不忍睹。定远侯仅仅看了一眼便倒下了,何况她一介女流?
她只无意间听到仆从们扎堆八卦,说六公子被烧得面目全非,当场吐血,倒在榻上起不来了。
变得疯癫之后,丰元帝曾过来探望劝慰,可惜劝不了。
四姑娘宁馨乡君由于担心阿娘一直如此,更担心八妹年纪小,一个人应付不来。于是向婆家那边禀明原由,欲留在府里陪伴阿娘一段日子,吴府同意了。
尤其是那吴观,简直迫不及待地催她离开。
说是莫耽误他的读书,更别妨碍他在书房与美人私会,左拥右抱,红袖添香。自己弟弟没了,身为姊夫不仅没有半分伤感,还沉迷于书香红颜的温柔乡里。
四姑娘又气又恼,却顾不上了,匆忙赶回长公主府陪伴阿娘要紧。
“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看见她,披头散发衣冠不整的凤氏终于清醒过来,抓紧女儿的手,哭道,“是娘害了你弟弟,是娘害了你弟弟……”
“不是,不是的……”宁馨乡君看着陷入癫狂的阿娘,无助地上前抱紧她,泪如雨下,“不是的……”
弟弟没了,阿娘疯了,夫君的妾室又怀上了,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无人能够回答她,包括老天。
就在今年的冬天,过年的前几天,武楚朝边境的驻防再次告急,朝廷不得不派遣将士远赴边境。
由于侯府有丧事,出征的机会让给新将领。
正好,少将军北月礼借此事来刺激凤氏,说他要出征……话音刚落,正疯闹着的凤氏就愣住了,最后一把抱住他痛哭流涕,死活求他别去:
“叔达走了,你若再有三长两短,阿娘怎么活啊……”
就这样,他与四妹宁馨乡君陪凤氏大哭一场,八姑娘芳沁在旁边默默落泪。到了第二天,凤氏终于安静下来了。但整个人还是木木讷讷的,不怎么说话。
幸好,至少旁人给她吃的,她便吃;给她穿的,她便穿。
看见她这样,身为子女的同样难受。
直到一天夜里,外间狂风大作,夹着雨雪铺天盖地地下着。如此恶劣的天气,寂然无人的街头却奔来一辆马车,一盏灯笼挂前头,如同鬼魅幽灵潜人间。
灯笼在风雪中摇晃,不知不觉地来到气派又惨淡的长公主的府门前。门无声地被打开,一道身披厚斗篷的身影跳下马车,而后马车进了侧门。
府里,凤氏呆呆地倚在内室的门边,谁都劝不走。任凭寒风狂呼,发丝被吹得如同帷帐一般凌乱。
脸上的泪痕已干,灵魂似乎被抽走一半,谁的声音都听不见。直到耳边传来一道似曾相识的轻呼:
“二娘?”
唔?谁?是她的六郎吗?凤氏愕然回神,然后看到一道高挑的身影站在她跟前。那人掀开宽帽,露出一张俊俏的,和她的六郎颇有几分相似的稚嫩脸庞。
“二娘,是我,昭儿。”看见二娘的惨状,元昭强忍泪光,蹲到跟前握紧她冰冷的双手,温声道,“二娘不记得昭儿了吗?”
骤然看见一张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面孔,凤氏渐渐蹙紧了眉头,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挣脱一只手,颤抖着抚上那张俏似六儿的脸庞:
“昭、昭儿?你咋回来了?你别回来……”
听到这句,元昭破防了,就这样和凤氏默默泪眼相对,无语凝噎。站在不远处的少将军、宁馨乡君和八姑娘见状,亦不由得捂眼落泪。
得知凤氏承受不住打击,变成第二个姑母月贵人,元昭便想回来探望。
无奈,长公主府几乎每日都有皇家人的出入,她实在不宜露面。六郎未葬时,有些皇家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挑起二娘对她的愤恨。
她一露面,岂非让长公主府与侯府雪上加霜?
好不容易下雪了,那些尊贵的皇家人不敢出门了。于是派人提前与三哥、四姊姊、八姊姊打了招呼,她连夜赶了回来。
撇开其他的皇家人不谈,二娘于自己有恩,得知她身子欠安,理应归来探望。
第144回
或许同病相怜,想到元昭为了保命不得不一次次地远离京城,远离爹娘。凤氏泪眼汪汪,逐渐情绪失控,把她当成六儿拥在怀中,悔之不及地失声痛哭:
“六郎,阿娘的六郎……”
元昭默默陪着掉眼泪,任凭她搂着自己哭。等到凤氏哭声渐歇,才半强迫地扶起她返回温暖的室内,躺回榻上。
“二娘,经书有言,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人乎?”元昭劝慰道,“人终有一死,但死而不亡。六哥是此生劫了,灵魂往生异界。
一个无君于上,无臣于下,无四时之事的地方……”
就像她常梦到的所谓现代,她一直认为,那个堪称神奇的世界存在于冥冥之中。或许,阿爹当年修道是有成效的,报到她的身上,让她看到异界的美好。
人一旦遇到无法逆转之事,难以承受,便会寄望于神明之言。并祈求神明护佑亡者,在异界的日子能够安逸吉详。
正如梦里的父母,梦里的她死了,父母要么郁郁而亡,要么信佛信道来安抚自己不堪重负的心灵,求取余生的安宁。
只是没想到,她也有劝别人的一天。
真是浮生若梦,似真似幻;人如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
……
等二娘睡着了,元昭悄然起身,步出内室。四姑娘急忙迎了过来,行礼毕,握住她的手:
“好妹妹,难为你了。京城不宜久留,三哥、八妹已去备车备炭盆,你赶紧出城吧。”
元昭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平静道:
“我既回来,哪有不拜见父母就走的道理?姊姊放心,我手里有令符,没事。”
她既回来,总要见父母一面的。
“对了,”正欲离开的元昭忽又回头,看着容颜憔悴的宁馨乡君,“四姊,等二娘好些,你回侯府找医官看看。你和四姊夫成亲多年,一直未孕不是办法。”
虽说眼下不宜提这个话题,可过了今日,姊妹俩不知何时才能重逢说这些体己话。趁父兄不必出征,毒医朱寿就在府里,能替她看看怎么回事。
宁馨乡君没料到,嫡妹一个未婚姑娘竟敢提这个,既感动又好笑,催道:
“你一个未婚姑娘,管那么多干嘛?行了,四姊心中有数。你赶紧回府吧!见完爹娘,立刻出城,别耽搁。”
“嗯。”
元昭的确不能想耽搁,点点头,接过洛雁递来的厚斗篷披好,快步离开了长公主府。
片刻后,马车回到侯府,门房已收到消息,敞开侧门让马车直接进府。经过外院,到达前院的正堂前停下,披着斗篷的元昭不等仆从摆好车凳便跳了下来。
一应仆从顶着风霜雨雪侍立两侧,包括季叔。看见群主跳下车,连忙打伞跟上,边走边汇报:
“侯爷精神不爽,得知您回府,执意强撑着出来见一见您……郡主,小叙片刻无妨,不宜逗留太久。”
元昭脚步一顿,停下脚步,皱眉瞅他,“朱寿怎么说?”
“天人尚有五衰相,何况凡人?”季叔难过道,“他说侯爷之相与先帝类同,即便他师父在此也无力强求。若能静心休养,尚能撑个三五年。”
先帝是殚精竭虑,日渐衰弱,染疾而亡。
“你怎么看?”元昭不信。
“属下无能,其实,侯爷早些年已有迹象,属下不敢明言罢了,直到朱寿来了才好些。”季叔低声道,“侯爷让瞒着您,待会儿您当没听过这番话,免得侯爷担心。”
担心她失去冷静,意气用事。
这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元昭的眼眶瞬间泛红。忍了好几下,推开季叔打的伞。仰起脸,被冰冷的雨雪扑了满面,总算恢复如常。
“走吧。”
人如光阴者,皆是过客也。
进入父亲的北院,终于见到阔别多时的父亲母亲的慈容,任凭元昭再怎么努力控制情绪也是徒然。不由自主地泪流满面,上前几步卟嗵地跪在二老跟前。
看见女儿哭成那样,姜氏哪里还端得住?起身离席急步上前,娘俩抱头痛哭,喜极而泣。定远侯虽坐着不动,但见女儿长高了,长壮实了,也是满脸欣慰。
女儿在如此恶劣的天气归来,府里的热汤热食准备充分,一一端了上来。
元昭狼吞虎咽,父母就坐在一旁看着,不停地问起她的近况。姜氏问的是生活日常,定远侯关心的是女儿的现况:
“慢点吃,吃完了,即刻离开……”
姜氏一听,面露不舍的神色,但又无可奈何。倒是元昭,改变主意了,边吃边道:
“虽然我是连夜回京,但该知道的人肯定都已知道。就此一走了之,甚为不妥,起码得去宫里一趟感谢姑父陛下对孩儿的厚爱,顺便探望姑母。整整十年了,我还没拜见姑母呢。”
“你姑母会理解的,”定远侯不同意,好不容易帮女儿求了一道护身符,怎能让她直入虎穴?“至于你姑父陛下那儿,为父会替你解释。”
“爹,有些事可一不可再。”元昭态度坚决,“女儿领了姑父陛下多次恩情,却从不入宫拜谢皇恩。如此忘恩负义、贪生怕死的品性,岂不让人寒心?”
趁姑父陛下仍念一丝旧情,就算皇宫是龙潭虎穴,她也得冒险走一遭。
父亲已经年迈,有些事,年轻一代得学会自己承担。
“你可有把握?”听出女儿话里的倔强,定远侯无可奈何。
“有。”元昭睁着眼睛说瞎话,语气十分笃定,“请父亲母亲放心,我定能活着出来。”
定远侯和姜氏:“……”
没有最后那句话,他俩就信了。眼下,让他们如何能放心?
“爹,娘,我不能躲一辈子。”元昭耐心劝道,“我十四了,明年行了笄礼就是大姑娘了。有些事,我得自己学着去面对,难道你俩不想看到我成熟稳重的样子?”
“哼,你那成熟稳重的样子能够维持一柱香的工夫,阿娘就烧高香了。”姜氏见劝不了,没好气道。
“那今年这柱高香,阿娘烧定了。”元昭反驳道。
“好了,”定远侯制止娘俩斗嘴,问女儿,“昭儿,你且说说,打算什么时候去?”
“明天一早。”元昭不假思索道。
“这么快?”姜氏微怔,往外边瞄了一眼,忧心万分,“看这天气,至少要几天才能消停……”
“那也得去。”元昭态度坚决。
皇恩浩荡,越恶劣的天气,她越要去。表面是心诚,实则上,她挨这一场风雪,能让姑父陛下降低对侯府的忌惮之心。
她年轻,经得起折腾。
第145回
在武楚,百官每隔五日上一次朝。
元昭寅初起床,寅正站在宫门外,一直站到卯时,连一名官员的影子都见不着。因为今天并非上朝的日子,百官各自回官署上值,倒是碰见曲大姑娘之父上值。
身着赤色官服的曲广平骑着马过来,疑惑地瞅着宫门外的雪人一眼:
“何人在此?不知此地闲人勿近吗?”
一直默默运功,利用内功取暖的元昭听见喝问,缓缓睁开眼睛。不过,她体内是暖的,但四肢已冻僵。无法动弹,需要缓一缓,故而未来得及开口回话。
无人陪她站,侍卫们被安排在附近的酒舍里等待消息,包括马车和车夫。
倒是守门的一名禁卫瞅她一眼,向曲将军禀道:
“回将军,是定远侯府的安平郡主求见陛下。之前禀过内官,内官说陛下深夜才歇下,又不是朝会日,不敢打扰。让郡主明儿再来,是她非要站这儿等……”
胡说,那位声称进去通传的内官没让她回去,因为他根本没来回话。她从天黑站到天亮,那内官仿佛忘了宫门之外有一个人在等待答复。
盖在斗篷里的元昭眨了两下眼,眸子清冷,没有反驳。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她来之前就已经有心理准备。在大雪天里等了一个多时辰,换作常人,早已冻得不省人事。
曲广平听罢守卫的话,立马猜到了什么。他不紧不慢地下了马,面向她作揖行礼道:
“末将参见郡主。”
元昭没有掀开宽帽,仅仅是稍微转身望来,声音沙哑道:
“曲将军免礼。”
曲广平直起身,同情地打量眼前的少女,看不清容貌,只知道将近七尺。可悲啊!这身高在男儿当中也算高了,何况是女儿家,将来怎么嫁得出去?
而且从体形判断,少女偏清瘦,且性格倔强,与其父定远侯不相上下。
若是寻常女子,受那些拜高踩低的宫人怠慢,早奔回侯府哭鼻子找父亲为自己出气了。
“不知郡主何事?可要末将代为通传?”他问道。
好歹上回定远侯免了曲府两辆马车的赔偿,勿以恩小而忘之,通传一声乃举手之劳。
元昭正要道谢,厚重的宫门突然吱呀地打开了。一位态度冷淡,穿着厚实内廷服饰的宫人出来了,先是满脸带笑地朝曲广平作揖问候:
“哟,今日是曲将军当值么?好早!”
“正是。”曲广平应道,往元昭方向一指,“郡主……”
“哦,奴婢正是为此而来,”不等他问什么,那名内侍已经转脸对元昭恭敬道,“郡主,请。”
只有请,未说明是谁请,曲广平眉心轻跳。
元昭也有注意到,没说什么,向曲广平微微颔首,便随内官去了。即使心中有异,曲广平本想提醒一下,但内心里并不愿意卷入这场纷争,还是闭了嘴。
风雪肆虐,恢宏大气的宫群矗立在白茫茫的天地之间,显得更加雄伟壮丽。将在雪地里走动的人儿衬托得犹如蝼蚁般渺小,正在踽踽而行。
纵然多年未进宫,儿时做过的梦依旧清晰,这不是去姑父陛下宫里的路。
瞧这路线,像去皇后的琼台宫。
不过,六公主的羽离宫也在这个方向。梦里记起,夏皇后一贯懒得理小辈的事,无端端的怎会召见她?八成是乐安想找茬。
公主召见,身为臣女,不得不去一趟。
在这偌大的宫群里,无人能助她理所当然地逃脱困境。姑母?她好不容易能过些正常日子,何必打扰?北月族人无论在哪儿,想活得安稳些真心不容易。
想到这里,元昭忍不住微微掀起宽帽,抬头环视四周。熟悉的平坦石板路,熟悉的栏杆,熟悉的宫墙和支撑穹顶的大柱,一丝亲切感油然而生。
前方的内官迈着小碎步走得很快,不打紧,她腿长,正常走路即可跟上。
就这样,穿过一殿又一殿,左拐右弯的。约莫半个时辰后,她果然被带进了羽离宫。离谱的是,她刚踏进门槛往前走了几步,身后砰一声,宫门关上了。
元昭:“……”这是要关门打狗么?
当然,她是负责打的那个。
随后,那里宫女和内侍纷纷往两边作鸟兽散。出场时一声不吭,离场时寂然无声,瞬间走个干净。
唯独带她来的那名内官站在庭院里,神色冷淡道:
“跪下。”
呵,听到这两个字,元昭忽而想笑,掀开宽帽,打量四周,扬声道:
“公主阿姊,别闹了,妹妹今日是来面圣的!公主阿姊——!阿姊——!在吗?不在我走了——”
“住口!”她骤然发难,吓了那名内官一大跳,愤怒地跑来指着她的鼻尖,“在公主的殿前岂容你撒——”
野字未出口,啪的一声脆响,内官被她一巴掌扇倒,趴在雪地里。
“大胆狗奴,”元昭神色平静,无事人一般睥睨道,“我乃陛下亲封的武楚郡主,何时轮到你一个贱奴喝斥?”
进了皇宫,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样。
唯一不满的是,打发一个奴婢居然要她堂堂郡主亲自动手,嗤,有损威仪。
“若是本公主命你跪下呢?”终于,羽离宫的正主儿从侧殿缓步出来,她面无表情,精致的五官如冰雕玉琢,透出阵阵寒意,“不知本公主可有福分受你一跪?”
乐安公主出来了,身边还站着笑容可掬的福宁郡主。面对公主的怒气,元昭浑然不察似地温然一笑,毕恭毕敬,姿势标准地向她行了一个正经的屈膝礼:
“妹妹安平拜见公主阿姊,阿姊冬安,福宁姊姊冬安。”
“妹妹冬安。”福宁郡主浅笑吟吟地回了一礼,柔声道,“妹妹好大的架子,连公主殿里的宫人也敢打。俗话说得好,打狗还要看主人。”
“姊姊所言甚是,若非念在他是阿姊跟前的人,岂是一巴掌能了结的?怎么也得赏他一丈红,用他的血染红这宫里的雪地,岂不漂亮?”元昭真心实意道。
福宁郡主:“……”
对、对了,差点忘记,此人在宫里是有特权的。她笑意微敛,略无奈地望向乐安公主。在这宫里,倒真没有奴婢能够动她。
“你还没回本公主的话呢,”乐安公主不理她,径自进入大殿的首席,威风凛凛地转身坐好,“你跪还是不跪?”
第146回
“不知妹妹做错何事,劳阿姊动怒罚跪?”元昭不气不恼,直言道,“按规矩,妹妹遇天子,遇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遇太子、太子妃娘娘,须跪;遇其他皇妃、皇子皇女们,大礼即可。”
大礼,又称万福礼,屈膝低头行之;还有一个礼节性的叫常礼,意思意思得了。
即便在诸侯王面前,亦无须跪拜。身为郡主,动不动就给皇子皇女们下跪,那是她自认卑贱,具讨好谄媚之意。
当然,她想跪也能跪,皇室成员是不会反对的。
“……就算妹妹有错,自有宗正府审理处置。何须阿姊劳心劳力,落下越俎代庖的话柄?”元昭语气平稳道。
哈,殿内的乐安公主嘲讽地笑了下:
“好,你不跪是吗?那本公主今儿就让你爬着出去!来人……”
一声令下,原本空无一人的庭院哗地冒出一圈侍卫和内侍来。元昭随意瞥了左右两眼,神色平静;福宁郡主则缓步进入殿内坐下,面带微笑,好心提醒:
“妹妹,姊姊在跟你闹着玩呢,你莫要当真还手哦。不然,擅闯公主寝宫试图行刺乃大罪,即便不牵连侯府,你不死也得残。到时,定远侯和姜夫人未必受得起打击。”
福宁郡主话音一落,乐安公主厉声吆喝:
“给我打!”
往死里打!她就不信了,父皇能为这个小孽种惩罚自己的亲生女儿不成?
“谁敢?”元昭神色一正,高举一枚令符,“陛下御赐令符在此,谁敢动手?”
“不可能!我朝没那东西!”乐安公主霍然起身,秀眉倒竖,杀气腾腾地往她身上一指,“给我打!谁敢退后,本公主灭他全家!”
众人本来神色迟疑,听罢六公主的话,瞬间勇气倍增,一个个狰狞着高举棍棒向身材高挑的侯府郡主打来。
元昭见令符不起作用,果断出手,一把夺过最先打来的棍棒,旋身一个横扫千军,首先将身手笨拙的内侍们打翻。
侍卫们身手灵活,避过此招,再一拥而上。
正如福宁郡主所言,这里是皇宫,引来禁军的话,她百口莫辩。若不还手,她今天就算能活着出去,也是让别人抬着的。
无论哪种结果,爹娘都受不住打击。
就算受得住,她自己宁可死也不受此羞辱。总之,此战宜速战速决。元昭边打边瞅准时机,不断避过侍卫们的拦截,最后身如疾风,挟着风雪卷入殿内。
她冲入大殿的同时,身后迅速出现几名弓箭手。
按照公主的安排,倘若安平郡主把所有人打倒,他们便立刻出场,以郡主闯宫意图刺杀公主之名将她就地正法。
然而,大家素闻她身手好,但不知道好到连这么多侍卫都拦不住她。更没想到,她居然真的敢闯宫!把殿里所有人吓得面无人色,纷纷尖叫着四处躲避。
期间,乐安公主、福宁郡主不断地将侍女们推出来阻挡。
无论如何,乐安公主是不能动的。
元昭想都不用想,直接蹿到抱头鼠窜直往侍女身后钻的福宁郡主跟前。利索地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把她当成肉盾挡在自己的面前,冲乐安公主道:
“阿姊,玩闹要有限度,请阿姊命他们退下。”
“北月元昭!你敢?!我父王他不会……”福宁郡主吓得花容失色,狼狈不堪地欲砸出自己的父王让她忌惮,谁知被元昭随手一点,哑了,“……”
只能怒目以对,仿佛在说,自己若出什么事,父王定将她碎尸万段!
“福宁姊姊何必慌张?”元昭无语道,“你不是说仅是姊妹之间的打闹吗?我不想挨打,只好拿你当个肉盾。你和阿姊感情甚深,有你在,她断不敢动手。”
福宁郡主听到这番话,顿觉不妙,一边竭力想掰开她的手,一边拼命朝对面的乐安公主猛摇头,祈求她莫因一时之气动手!
可是,她太了解乐安了。
见元昭不敢动自己,乐安公主已然冷静下来;听了她的话,眸里的杀意如火般炽盛。她冷冷盯着淡定如初的元昭,对堂小姑姑投来的恳求目光视而不见。
缓缓扬起手来,平静唤道:“弓箭手……”
唰,六名弓箭手迅速举弓拉弦,目标瞄准元昭和福宁郡主所在的方向。吓得福宁郡主猛摇头,泪流不止,浑身直哆嗦,像筛糠似的。
看得元昭咂舌不已,感慨一句道:
“阿姊英气逼人,心狠手辣,颇有我那暴君叔父的风范啊!”
一听到暴君叔父几个字,全场静默,那几个弓箭手的脸上也露出一丝迟疑的表情。
暴君!让世人闻风丧胆,又深恶痛绝的人物。
他那狠绝窒息的治国之道,和铲除异己的血腥手段无不令人发指,刻骨铭心。不分情由设局诛杀前朝暴君的侄女,大家无话可说,暴君的亲族本就该死。
虽然今上已经宽恕北月氏,乐安公主是阳奉阴违,大家顶多鄙夷她心胸狭窄,不会多说什么。
而现在,对方为求自保,不惜拿住福宁郡主作要挟。此举很大胆,却不算过分,毕竟谁都想活。
但福宁郡主是乐安公主的堂姑!亲叔公的女儿!还是她平时最要好的玩伴!就此射杀,与昔日的暴君何异?惟命是从的他们,与助纣为虐的佞臣又有何异?
“射!”此时的乐安公主已然丧失理智,一张俏脸上布满狠戾。
“……”弓箭手们一动不动。
“没听到本公主的命令吗?”乐安见他们不射,不禁恼怒瞪着他们,一手指向元昭,“给我射死那贱人!”
眼下是最佳的机会,一旦错过,甭说杀这孽种,福宁也会与她翻脸成仇。她不想杀堂姑的,都怪那孽种让她气糊涂了,一时失控才做出无法挽回的举动。
既如此,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到时将责任推到那孽种的头上即可。谁知,一名箭手放下武器,向乐安公主单膝跪下,禀道:
“请公主恕罪,福宁郡主在她手里,属下以为,应以郡主的安全为重。”
“你算什么东西?!”仿佛脸皮被打了一巴掌,脸颊烧得火辣辣,乐安公主恼羞成怒,“我让你们射元昭!没让你们射福宁!给我射!”
“公主,郡主在她手上,属下担心会误伤。”箭手理解她的尴尬处境,替她圆场道,“不如让宫中值卫过来处理,为侯府的存亡着想,她不敢对郡主胡来。”
“你……”乐安公主几乎被他气昏。
第147回
手下无能,乐安公主劈手夺过他的弓箭,果断朝目标瞄准。吓得福宁泪眼汪汪,朝她满眼恳求猛摇头。元昭依旧不为所动,维持肉盾在前的自卫姿势。
嗖,一支箭脱弦而出!
躲在四下帷帐后边的侍女们吓得纷纷尖叫,福宁郡主也想叫,可她喊不出来,只能紧闭双目等死。
可是,她等了许久,始终感觉不到身上任何地方出现疼痛。缓缓睁开双眼,赫然发现一枚尖锐的箭矢近在眼前,但被人一手抓住了。
“阿姊的箭法疲软无力,仍需锻炼。”元昭眼皮不眨一下,把箭随手一扔。
她是一手掐住福宁的脖子,一手抓箭。凤氏一族的子女贪图享受,儿郎一身花架子功夫,女子弱不禁风,她一手抓人质毫不费力。
福宁郡主:“……”
不知怎的,心里不那么慌了。不哭也不动,乖乖配合当人质。唯恐动了给身后之人添乱,倒霉的还是自己。
她安静了,对面的乐安公主却被元昭气得暴走,从旁边又抢来一支箭,瞄准……
福宁郡主再一次紧闭双眼,全身僵直不敢动,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背后之人的身上。
正在危急的时刻,随着一道沉重的开门声,众人迅速回头。包括福宁郡主,内心充满惊喜地睁开双眼……恰在此时,乐安公主的箭再次脱弦。
“住手——”跨门进来的人恰好看见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连忙高声制止。
啊——!!!
福宁郡主一睁眼便看到箭矢朝自己射来,脚下一软,当场昏倒。同时,箭依旧被身后的人随手挥落,昏倒的福宁也成了累赘。
“公主!不可!”来人见乐安公主还不肯罢休,继续抢箭准备射第三箭,吓得手一挥,“快,抓住公主!”
他的身后立马冲出四名小内侍,一拥而上。抢弓的,夺箭的,另有两人牢牢抓住她的手臂。
“放开我!我是公主!你们谁敢碰我?!放开我——”乐安公主简直要气疯了。一群没用的东西,只会给她添乱!
她拼命挣扎,因过于激动导致发鬓凌乱,十足的疯婆子。
“郡主?安平郡主?”见公主被制服了,来人小心翼翼地看着殿内的另外二人,笑容谨慎,“还记得本官吗?”
元昭瞅着他,将福宁郡主反过来半搂着,腾出一手举起那块不被认可的令符,问道:
“孙内监,可认得这块令符?”
好不容易才闯进来的孙内监怔了下,定眼仔细一瞧,顿时双腿一软,身子一矮,惶恐跪拜:
“奴婢叩见陛下,陛下圣安——”
大内监都跪下了,四周的人哪敢怠慢?瞬即全部跪下齐声喊:
“叩见陛下,陛下圣安——”
元昭一手搂着美人,居高临下地睥睨一眼跪地的众生。再瞅一眼冲自己满目仇视的乐安公主,嘴角微抿。
……
等元昭从宫里出来,已是傍晚时分。
寅正到的宫门前,酉初出的宫,一共耗时六个时辰。用梦里的时间算,足足12个小时。
走出宫门,意外地发现她的侍卫全到齐了,正巴巴地站在雪地里等待。更意外的是,季叔也在。看见她出来,众侍卫喜出望外,蜂拥上前问这问那的。
倒是季叔,满眼欣慰地左踹右踢,把侍卫们踹开,给她腾出一条路来:
“郡主,上车吧,先回府再说,侯爷和夫人正等着您哪。”
“对对对,快上车。”侍卫们这才想起自己的本职来,不好意思地各归其位。
郡主一早进宫,等大半天了还没出来。大家伙吓坏了,连忙派人回府告知侯爷。侯爷倒是很淡定,只派季叔前来充当定心丸,和焦躁的侍卫们耐心等待。
在回去的途中,元昭坐在车里,撩起帘子往外观看空无一人的街道,回想着今日惊险的一切。
原来,孙内监之所以来得及时,完全是因为曲将军无意间说的一句话。在晌午的时候,曲将军出来活动活动,伫立长廊之下欣赏覆盖于殿宇瓦顶的雪景。
孙内监常在宫群之间走动,经过此处时,两人难免闲聊几句,并互相夸赞:
“您是内监,何必在这大冷的天出来走动?腾些机会给手底下的人,让他们锻炼锻炼,您也能省点心不是?”
“嗐,我这把贱骨头哪闲得住?就是劳碌的命!”孙内监笑道,回以取笑道,“您曲将军不也一样?大雪的天在此站岗,比下官辛苦多了。”
“嗨,哪里哪里,你我都一样,劳碌的命。”两人大笑一场,然后,曲将军随口又道,“话说回来,现在的年青人也不可小觑……”
“哦?”孙内监的好奇心被撩起,“哪位少年郎能入得了曲将军的眼?”
“是位姑娘,定远侯府的安平郡主。就眼前这副光景,她还比本将军早到一个时辰……”
别的人听到这消息,或许故作没听到。孙内监却不能就此略过,身为御前近侍,他比谁都清楚陛下的心意。得知安平郡主来过,他立马命人唤来问清楚。
得知安平郡主被带到六公主的宫里,他是连滚带爬地到御前禀报此事,然后陛下让他去把人带出来。
随后,她一个人随孙内监去见驾。
当时,姑父陛下已批了大半天的奏疏,累得慌,正命宫人帮他做额角按摩,一边问她进宫何事。
“安平蒙陛下恩宠,赐令符一道保平安。过年在即,特来面圣感谢皇恩。”她没提乐安公主对自己做的事,而是道,“另外恳请陛下允准安平去云桂宫一趟。
多年未见姑母,甚是想念。”
丰元帝听到这话,呵呵两下,微睁双眸睨她一眼:
“难为你还记得你姑母,现在才想起来探望,早干嘛去了?”
好意思说想念,估计早忘了。
听出对方是长辈式的谴责口吻,元昭咧嘴一笑,叩头道:“安平知罪,请姑父陛下责罚。”
哼,这小机灵,丰元帝闭目养神,挥挥手,一副无奈的口吻:
“去吧,别在宫里逗留太久。天气不好,早点回府,免得爹娘担忧。”
“安平遵旨。”
元昭叩完头,正要起身,忽听对方又问:
“对了,听说你今早去乐安宫里了?她召你过去干嘛?”
“回陛下,”元昭直言道,“没干嘛,她和福宁姊姊听说我会武功,让我去跟内侍们切磋切磋,也好让她俩开开眼界。”
“……”
听到这番鬼话,饶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丰元帝也不禁抬起头来,睁眸直视小丫头。
元昭一脸无辜地站在那儿,她可没说谎,那姐俩就这么说的。
丰元帝:“……”
最终什么都没问,再次挥挥手,真的让她走了。随后,她去了云桂宫,吃了个闭门羹。姑母派宫人出来告之,她很好,有心了。
还说天气不好,赶紧出宫去吧。
既如此,她便在云桂宫的门前三跪九叩,然后才离开。
第148回
不过,她从云桂宫出来后,本想直接出宫的,半途被孟太后召去了。无他,罚站,然后质问她为何不回来参加六郎的葬礼。
她把父亲的话如实告知,被太后冷嘲热讽了一番,说她这些全部是借口,堂堂定远侯怎会怕了那些宵小作乱?
太后睿智,她爹当然不怕宵小作乱,他是怕皇室搞事。
当然,这话仅能在心里说说,不能宣之于口,除非她活腻歪了。得知凤氏看见她时,第一句话便是埋怨她不该回来,孟太后突然落泪,伤感地让她出了宫。
灵敏的触觉,让元昭善于察言观色。什么场合说什么话,将未知的风险降至最低,仿佛是她与生俱来的本事。
今天过的委实惊险,还好,她闯过来了。
回到侯府,发现爹娘和三娘、四娘,还有世子二哥夫妇、三哥夫妇带着侄儿侄女们都在正堂等她。
四姊姊、八姊姊仍在长公主府守护二娘,无法到场,但府里已派人通知她们,她已平安到家。七哥夫妇远在庄子,专注农务,对京里的情况暂且一无所知。
五姊姊一家在丹台山,自然也不知。
在侯府,看到她安然无恙地站在跟前,女眷们悄然拭泪,男人们则满脸欣慰。这就是她的家人,能够同甘共苦,同时又苦中作乐的一群人。
虽然危机四伏,有他们在,她并非独自前行,真好。
一场家宴,在轻松和谐的氛围中度过。
大家问起她今天在宫里怎么过的,她简单地把自己见过的人说了一遍。省略皇室中人为难她的过程,以免隔墙有耳给家人引来祸端。
她是府里最小的,即便她不说,长辈们和兄嫂们焉能不知其中的凶险?
总之,她能平安归来,足矣。
等到宴席散去,嫂嫂们把孩子哄回各自院里,堂内遣散婢仆,季叔守在门口。几位长辈和两位兄长留在正堂与元昭闲聊,关心她今日在宫里的详细经过。
得知六公主罔顾法纪,竟不择手段试图在宫里处决她,众人气愤至极。当听到元昭在陛下跟前说是姊妹间的小打闹,又不约而同地喟叹。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身为京都北月氏的嫡女,丰元帝岂能不知她的到来?又怎会不知她被自己女儿截走?放任事情的发展,不过是想看看她如何应对罢了。
他当年宁可遭天下人耻笑也要把初生婴儿留在宫中,甚至给她在宫里横行无忌的特权,让六公主忌恨至今。
这是为什么?
自然是为了纵容她闯祸,而他一再包容,在世人面前彰显其对前朝旧人的爱护。等时机成熟,设局让她闯出弥天大祸,再找几名臣子在朝堂上弹劾侯府。
到那时,将北月氏一锅端便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还有今天,倘若元昭挟持的人是公主,那么侯府近日又得办丧事了。胆敢对皇家子女动手,严重触犯皇帝的底线,纵容不得。
但挟持庆王之女福宁,两人又毫发无损,的确称得上姊妹间的小玩闹。
除了挑起庆王对定远侯的恨意,作用不大。
“恨?”北月礼满脸不屑,冷哼道,“要不是他女儿福宁在旁出主意,乐安未必敢这么干。两人臭味相投,蛇鼠一窝。若非阿昭身手了得,他女儿早死了。
不知感恩,还敢恨?”
那俩女子都是他的表亲,虽然身份高他一等,他却没把她俩放在眼里,他真正忌惮的只有舅舅丰元帝。
“因为他们是皇室的一员,与咱们是死对头。”侯世子理智得很,“即使箭是乐安射的,给福宁带来危机的却是阿昭,在共同的敌人面前当然是一致对外。”
庆王又不傻,恨乐安有用吗?人家是公主,自己女儿注定是她的下臣。除非自己有能力造反,否则胳膊拧不过大腿,挑柿子捡软的下手。
指望福宁对元昭改观,两人化敌为友,是不可能的。
这是立场问题,无转圜之望。
“可以想见,若无长嘉在军中的威望,我族将面临何种下场。”定远侯环视堂下的儿女们,目光最后落在三子的身上,缓声道,“长嘉,你要牢记身上肩负的责任。”
“儿子谨记,请父亲放心。”北月礼挺直身躯行礼。
侯世子见及此,身子微动,本想拱手说些什么的,但最终还是放下了。然而,堂下就这么几个孩子,他的举动自然被长辈看在眼里。
“仲和?你可是有话想说?”姜氏对嫡次子的情绪尤为关切。
“母亲,”侯世子直身拱手,思虑再三,还是换了话题,“儿子是想,乐安、福宁吃了亏,必然挑起其他皇子对小妹的敌意。留在京中凶多吉少,不如及早返回丹台山来得安全。”
敌人的刺杀,对嫡妹而言如同家常便饭,不起作用。但留在京城,来知皇族子弟的明枪比暗箭更难对付。即使有陛下赐的令符,能挡一时,还能挡一世不成?
就好比这一次,陛下其实有借口收回那块令符的。这次不收,难保下一次,或者下下次不收。
哪怕是护身符,用的次数多了总有失灵的一天。
相反,她远在丹台山,而皇族子女惜命得很,轻易不敢远行。难得去一趟,有陛下的令符作挡箭牌,他们也奈何不了她。
“嗯,仲和说得对,”定远侯点点头,望向嫡女元昭,“昭儿……”
“孩儿明早便走。”元昭禀道,她想在家里多留一晚。
“不行,即刻就走。”定远侯威严道,盯着开始抿嘴的女儿,沉声道,“记住为父昨晚跟你说的话……安心留在丹台,无事不要回来了。”
元昭顿时抿唇鼓腮,心情郁闷。快过年了,可她还是要走。
“昭儿,听你爹的话。”姜氏担心女儿生出逆反的心理,劝道,“你留在京中,明儿一早庆王就有理由上门找你和你爹理论。你若不在,他也就懒得来了。”
肇事者不在,他总不能扯着定远侯替女道歉。在本朝,除了陛下,侯爷是不会向他人低头的。一旦闹起来,难免扯出乐安欲在宫中射杀本朝郡主的罪行。
到那时,可就不是庆王与侯府之间的争执了。
身为母亲,女儿一直以来的表现让她放心。尤其是今天,能够平安地从宫里出来,意味着孩子长大了,有能力自保。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纵然不舍,姜氏也希望她离开。
在爹娘的坚持之下,元昭不得不即刻启程,连夜离开京城。城门虽然关了,可她有侯府的令牌和陛下的令符,畅通无阻。
第149回 庆王府的心思
翌日一早,安平郡主连夜离开的消息传遍京城的达官显贵家,包括庆王府。福宁郡主昨天被吓昏后,在宫里住了半天,醒来后又被太后、皇后同时召见了。
将近傍晚才回到庆王府。
由于被太后的奖赏、皇后表达歉意的赔礼警告过,她憋了一晚,什么都不敢说。
直到今早,惊魂未定的她还是趁给爹娘请安时,把事情和盘托出。
毕竟,乐安公主平时待她如亲姊妹一般,没想到在关键时刻竟想要她的命!这个教训太深刻,不能仅她知道,必须提醒家人以后警惕小心宫里的那群人。
不过,她是悄悄告知爹娘的。
庆王和庆王妃听罢大惊失色,继而愤恨不已。可人家毕竟是公主,总不能贸然进宫兴师问罪。只能委屈自己的女儿把这口气咽了,同时迁怒于定远侯府。
“灾星!她就是个灾星!当年怎不死在外头?”庆王妃心疼女儿的遭遇,气得直骂。
若那灾星肯早早死在外头,京都就太平了,哪有今日这些破事?
更连累他们庆王府与皇帝有了龌龊,虽然庆王府与皇宫同属凤氏一脉,但皇帝的女儿差点要了庆王夫妇爱女的性命,心中能不怨恨?
就算庆王说他不恨,皇帝能信吗?
“哼,算她跑得快!不然,本王今日定把她押来向我儿跪地赔礼!”庆王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拍案而起,在内室里踱来踱去。
然而,他的话成功博得王妃的一枚白眼,明显是不信。
皇室中人都知道,定远侯那脾气也就陛下镇得住,老庆王到了他跟前就是一根棒槌。只会梗着脖子吭哧吭哧的,明明很生气,但就是连句话都说不完整。
倘若那安平郡主还在侯府,或许他能仗着皇帝侄儿的势欺负一下小辈。
如今她人都走了,他去侯府能欺负谁呀?派人追到丹台山?人家令符一掏,庆王府就得乖乖离开,这不自讨其辱么?
让儿子们为难侯府的世子公子更不可能。
侯世子在守藏室,直接在皇帝的监控之下,且不在他们的管辖范围;三公子在军营,他目前是武楚朝的一员大将,打击他,只对外邦有利,更不能动。
至少目前不能动。
如此一来,便只剩下那位七公子。可是,六公子新丧,安平郡主进宫遭刁难,七公子马上出意外。
这桩桩件件的,万一激恼长公主和定远侯,破坏皇帝的计划,庆王府难以善了。
更何况,女儿此番遭的罪,完全是她自己和乐安公主自找的,人家是自卫。逼人太甚,不仅挑起定远侯的傲骨,更会引起侄子丰元帝的不满,于己何益?
要知道,他虽然死了两个儿子,但还有两个儿子和孙儿身居要职,稍有动静便会引来君王的猜忌。
皇权之下无父子,何况他们是叔侄?
为儿孙们的前程着想,女儿受点委屈不算什么。
这一点,庆王妃和福宁郡主心中有数,越发委屈,娘俩是抱头痛哭。王妃更安抚女儿日后要小心,能不进宫就不进宫,离那个薄情寡义的乐安远一点儿。
否则,女儿若死了,她庆王府除了找定远侯府撒撒气,奈何不了元凶。
“什么薄情寡义?这样的话以后不许再说。”被妻女无视没什么的,但不能纵容妻儿出言不逊冒犯皇女,庆王板起面孔道,“王妃,女儿不小了,过两年该许人了。
以后让她少出门,安心待在府里备嫁吧。”
无法替宝贝女儿出气,庆王自觉愧对妻女,无颜多留。扔下此话便离开了,进宫找皇帝发牢骚去。
女儿被后宫之主警告过,就不敢向爹娘坦承了?这真是自欺欺人的想法。庆王府若得知女儿受此惊吓,却选择隐忍一声不吭,皇帝反而心生疑窦。
不如直接点,找皇帝讨个公道吧。
这才符合他庆王的人设。
……
皇宫,面对日渐年迈的庆王叔一把眼泪一把涕的哭诉,丰元帝头大得很:
“皇叔,此次是乐安不对,让福宁和安平受惊了。您放心,朕这次定会好好责罚她,让她吸取教训……”
而后下旨,命乐安公主即刻启程,前往九安山静思己过,直到尚驸马的那天方能回京。女儿长大了,尚了驸马或许能够收敛性子,让她变得成熟沉稳些。
庆王一听,气顺了,先前的憋屈一扫而空。千恩万谢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皇宫。
等庆王走后,丰元帝见了一名侍卫模样的男子。
“启奏陛下,安平郡主从出宫到出城,未见曲将军与之有交集。”侍卫道,“卑职把昨日值守的一干人等仔细盘查过,证实曲将军的确和郡主仅在宫门前见过一面……”
他把昨天和今天查到的信息,事无巨细地告知丰元帝,没发现曲将军与定远侯府有勾.结的意图。
丰元帝默了默,方道:
“找人盯着曲府。”
两家若有猫腻,迟早会露出马脚。
“诺。”
等人退出大殿,丰元帝往后一靠,一脸疲惫地问:
“孙德成,你怎么看?”
一直充当背景板的孙内监立马活了过来,恭敬道:
“奴婢不敢擅言,只是觉得,安平郡主是在卯时被公主的人截走的,距离午时足足相差两个时辰。倘若不是公主仁慈,郡主早就交代在羽离宫了,奴婢哪赶得及?”
若曲将军是有意提醒,为何不早点说?将近午时才提,若非郡主身手了得,早就凉透了。
“是啊,朕也觉得奇怪。”丰元帝揉揉眉心。
即便如此,还是要注意些的,事关江山社稷,小心驶得万年船。北月彦的耐性非一般人可比,然而岁月不饶人。自己年纪大了,他也一样。
“多派一路人盯着曲府。”
“诺。”
……
再说庆王回到府里,即刻把好消息告知王妃和爱女。
“尚驸马?!”福宁郡主闻言惊坐起,“陛下有人选了?”
“这为父哪知道?”庆王不懂女儿心事,径自道,“皇帝的女儿不愁嫁,驸马的人选不会差。乐安那丫头一向自视甚高,看不起这个,瞧不惯那个,是该找个婆家管束管束。
女儿啊,你放心,为父一定为你找个更好的……”
总之,皇帝的女儿差点杀了他的女儿一事,就此翻篇,谁都不准再提。嫁人,就是对乐安最好的惩罚,有了婆家,看她以后还如何作威作福。
等庆王一走,福宁郡主咬了咬唇瓣,蓦然转身扑到庆王妃的跟前,撒娇道:
“母亲……”
庆王妃没好气地白她一眼,“怎么,你看中谁了?”身为母亲,焉能不知女儿怀着什么心思?
女儿此番受了委屈,不管她看中谁,这门亲事绝对得如了她的意。
第150回
再说元昭,一路平安地返回丹台山。由于经常被刺杀,偶尔平安顺遂反倒不大习惯,她这把贱骨头啊。
“郡主,父亲母亲可有话嘱咐?”五姊姊和姊夫带着孩子留守,见她平安归来,便问,“我阿娘是否安好?”
“好,”元昭如实道,“三娘和四娘偶尔帮忙掌家,大多时候帮二嫂、三嫂带孩子。”
如今的侯府,掌家大权落在二嫂、三嫂的身上。姜氏和卓姬、兰姬一概不理,定期掏银子充公便是了,乐得轻省。
至于父亲,父亲让她俩无事不必回京。
若朝廷动侯府,让她俩即刻走,离开丹台山,潜入民间过些平淡的生活。她俩极少露面人前,只需乔装打扮,除非皇室中人亲至,否则一般人认不出来。
五姊听到此话,不免黯然神伤,自家的处境是越发恶劣了:“父亲不是说,等三哥立了战功,大家的处境会好些么?”
“三哥的战功还不够多,不够显赫。”元昭默然道。
阿爹昨晚跟她说,要么成为不可取代的存在;要么改名换姓远走他乡,永远别回来。
丹台山是她和五姊的逃生通道,而其余的家人……
元昭不愿深想,等五姊离开后,在玳瑁姑姑等人的服侍下洗漱一番。独自用餐,而后独上高台榭弹起她的琅牙琴,纾缓心中的郁结。
父亲告诉她,杀六哥的人不是姑父陛下。
正如她所料,安乐侯果然养有外室,且有一子已成年。可惜,等父亲的人查到他的居住地时,那里已经人去楼空。
本是同根生,为何要自相残杀?
一是雪杀庶妹之耻,二是为了捅穿定远侯府与皇家的那层薄纸。世人皆知朝廷与定远侯府的微妙关系,突然有人暗杀北月六郎,就是为了让他们撕破脸。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安乐侯之子打的好主意。
若果真如此,定远侯府迟迟没动静,对方必定还有后招。比如,对某位皇子下手……想到这里,元昭不禁眯了一下眼睛,手指无意识地稍微用力勾起一根琴弦……
咦?居然没断?!好琴!
可惜,定远侯一脉暂时不能提醒皇室。至少要等皇家子弟出事了,再派人在民间散播安乐侯有子流落在外的消息。至于皇室信不信,已非侯府能干涉的事。
权利之争,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甚至冒着灭族的风险也要赌一把。
“昭儿,你若远走他乡,为父不求你别的,唯安乐侯一脉务必连根拔起。”江山能否夺回是其次,“宁杀错勿放过,他们一脉是我北月氏的耻辱,更是世人的灾难。”
一旦江山落在安乐侯之手,生灵涂炭将成为必然。
担心琴弦断了,元昭松手,还好,琴弦瞬即恢复原状。琴,尚且坚挺;她是人,难道连琴都不如?
默默摊开双手往琴弦上轻轻一抹,尝试着给琴弦灌注内力,用内力弹。随着琴音明显的高扬,节奏逐渐加快。
每弹一下,输往琴弦的内劲便多一分。
凭直觉,认为火候到了,瞄准前边不远的石头挑起一根弦一勾一放,砰!石体炸裂。这,就是梦里传说中的天魔琴?元昭微歪头,脑海里掠过这几个字。
“郡主?怎么了?”
婢女莲裳闻声,施展轻功跃上高台一瞧,咦?琴好好的,人也安然无恙。
“没事,”元昭的双手摩挲着琴弦,缓声道,“莲裳,嘱咐采买,下次给我带几张新琴过来,质量一般的即可。”
最珍贵的琴已在她手上,别的高价琴就甭买了。节俭一点,等将来跑路至少能让小外甥吃得上饭。
“啊?!琅牙坏了?”莲掌顿觉心好痛。
九州独一无二的琴,就此没了?
“它很好,”元昭轻弹几下,琴音清澈净心,悦耳动听,“我想用琴练一种功夫,舍不得用琅牙。另外,让人格外留意京里的动静,各自要小心。”
“诺。”
莲裳领命而去,洛雁和石氏兄弟等侍卫正在训练,身边仅剩三名婢女侍候。银朱和碧环已嫁人生子,两人轮流放一个人在家带孩子,另一个到她身边侍候。
日常和芝兰、莲裳,正好是三人。玳瑁姑姑是观里的管事,琐事繁杂。而银杏嫁与世子院里的账房,留在侯府替她管账,没跟过来。
除了她们几个,还有几名洒扫的小厮和小婢女,各司其职。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习惯没有爹娘兄姊在身边的日子。在侯府时,与家人难舍难分;等回到丹台山,又觉得理应如此,没什么好难受的。
得知家人安好,离得远近又何妨?儿女终须独立远行,无谓泪沾巾。
……
离过年尚有几天,丹台山今年最后一次采买回来了。除了三张新琴,随车队在外边逛了一圈的东堂带回两则消息。
一是,四姊托采买带来一封书信,告知嫡妹和五妹,二娘的情况大有好转。她不再整天呆坐不语,略进米汤,并让侍婢们整理出一间经堂让她茹素抄经。
“虽不如以前精神,但阿姊相信,假以时日她会好起来的。”四姊姊在信里说,心态乐观,“多亏妹妹回来的这一趟,过年了,祈愿两位妹妹长乐,永安。”
看完信,元昭条件反射地将它扔进火盆。扔出手才想起这并非密报,可以保留。
“……”
眼睁睁看着信件被火苗吞噬,元昭无奈至极,算了。是啊,二娘会好起来的,时间会帮她带走悲痛与悔恨,留下释然。
“还有一个消息呢?”元昭问东堂。
“八皇子病了。”
“病了?”元昭略讶,“什么病?”
“据说是天花,宫里封闭消息,外边没有一个准确的说法。”东堂汇报道,“由于病的是八皇子,民间流言说……”
见他支支吾吾的,八成和她有关,“但说无妨。”元昭不以为意道,开始查看新琴。
试试手感,颇为满意。
“民间说,是郡主您克的他,”东堂小心瞅她一眼,“若要八皇子无恙,二人之间必除一人。”
“……”元昭默了一阵,而后道,“知道了,你下去休息吧。”
“郡主,小人不累,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助您脱险。”见她一如既往的淡定,东堂忍不住替她着急,“万一陛下听信谗言,圣旨不日即到。”
“脱险?哪那么容易?”元昭抚着一张琴,道,“我一走,侯府寸草不留。”
死一个,还是死全家,根本不用选。
第151回
皇宫,覆盖地面的雪层已有一定的厚度。
尽管如此,御书房外,一名系着貂裘披风的柔弱女子正脸色苍白地跪在地上,哀哀切切,有气无力地恳求丰元帝:
“陛下,救救我们的皇儿吧……”
她的身后跪着两名侍女,冻得浑身直哆嗦,却不敢吭声。一把伞搁在旁边,原本用来替主子挡雪的,被主子推开了。
“陛下……”得不到室内的回应,女子绝望地喊着。
此人正是玉香殿的杨美人,八皇子之母。自从安平郡主进宫一趟后,六公主连年都不准过了,直接被陛下送去九安山静思己过,等到尚驸马才能回京来。
一场姊妹间的小玩闹,让福宁郡主受到安平郡主的挟持,差点命丧六公主之手。
福宁惊吓过度,回到庆王府大病了一场,几天后方有好转。
那倒罢了,偏偏就在那天的晚上,一直被养得好好的八皇子突然高热不退,惊厥昏迷。等到医官一查才知道,他不知何时在何地接触过谁,感染了天花。
隔离八天了,病情仍不见好转。
把杨美人急得六神无主,直到她娘家人进宫探望,向她提起将星、灾星的传说。
“八皇子有皇家气运的庇护,怎可能是那晦气的克星?阿娘听说,定远侯家的嫡女日前进过皇宫。我看八成是她在外边染了病气,特意进宫传给八皇子。”
杨母的一番话,成功挑起了杨美人深埋心底的惶恐与怨恨:
“若果真如此,本宫非活剐了她!”
“定是如此!”杨母气恼道,“可惜刘太卜只忠于陛下,关于灾星将星一事守口如瓶。为娘只好在外边寻了一位卜算灵验的神婆替他占了一卦,您猜怎么着?”
“如何?”杨美人惊惶不安地看着母亲。
只见杨母竖起两根手指头,慎而重之地弯下一根,一字一句道:
“二择其一。”
“废话!”杨美人失望地闭上眼,“都怪父亲办事不力,让那小孽障活到现在。”
有时候,真的不能不信命。
自从得知俩孩了一个是将星,一个是克星,她就巴不得对方早点死。见六公主对安平心生不满,便时常不经意地提起陛下对安平的看重胜于她这嫡公主。
果然,乐安那蠢丫头从此对安平恨之入骨。
那又怎样?
那灾星仍活蹦乱跳的,自己父亲曾经派人刺杀过,皆以失败告终。十几年来,她终日提心吊胆,每日寝食难安,绞尽脑汁想要除掉那灾星,保皇儿周全。
没想到,好不容易养壮实的皇儿竟在过年之前一病不起,她好恨!
“娘娘,八皇子终究是陛下的亲子,二择其一,做父亲的哪里忍心看着他受罪?您要抓紧时机啊!”杨夫人苦口婆心地相劝。
母亲的话使杨美人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劝皇帝把那孽种赐死。
因此,便有了眼下这一出苦肉计。
“娘娘,”正当她冻得全身麻木,面无人色时,孙德成从御书房里出来了,耐心劝道,“回去吧!陛下还有许多奏疏要批。八皇子殿下自有医官照料,您不必担心。”
“大监,”杨美人强撑着精神抬眸,满眼渴盼地看着孙德成,“求您行个方便……”
在陛下跟前,替她与皇儿说几句话。
“娘娘,您就别让下官为难了。”孙德成神色无奈,一脸的爱莫能助,“将星、克星一说纯属无稽之谈,侯府已有新丧,安平郡主又是打小便远离家门和亲人。
您如今还要陛下将她赐死,这,这让陛下如何面对天下人?”
“可本宫的皇儿也是他的亲儿子!”杨美人绝望道,“安平不过是定远侯未成年的女儿,更是前朝罪人之后!能为皇儿死,是她这辈子的福分啊陛下——”
北月氏终究要灭的,如今赐死他的一个女儿罢了。定远侯还有那么多儿子、女儿,哪个不比她尊贵?
“陛下,琮之是您的亲儿子……”
御书房外,杨美人的泣诉字字诛心,锥心刺骨。室内,丰元帝紧皱眉心,被外边的哭声扰得心烦意乱,于是不耐烦地扬声:
“孙德成!”
“奴婢在!”孙德成顾不得搭理杨美人了,疾步进来。
听出皇帝的语气很不好,跪在外边的杨美人不禁目露希冀之色,巴巴地盯着御书房的门。
“派人把她押回去,禁足半个月,无召不得出宫,更不许她探望八皇子!”免得再闹出甚幺蛾子。
“诺!”
下一刻,外边传来杨美人难以置信的凄厉尖叫,“不,不,陛下!陛下,那是咱们的皇儿——”
他当然知道那是他的亲儿子!
可她不懂,将星对他,对整个武楚朝的重要性。得之,江山增一半;失之,江山少一半,这是刘太卜的提醒。身为皇帝,他承担不起这后果。
他曾悄悄派太子到民间寻访贤能异士,观星卜卦。得出的结果和刘太卜大同小异,由不得他不信。
本来,侯府六郎之死让他以为将星的征兆已现。没想到才事隔一个月,小八居然病倒了。他若是将星,小小天花死不了;倘若他不是……
为了江山社稷,牺牲一个儿子算得什么?
想到这里,丰元帝揉了揉眉心,继续批阅奏疏。今年冬天一直在下雪,没停过,不是什么好征兆啊!
……
丰元十五的正月,大过年的,本该处处洋溢着喜庆气息的武楚朝一反常态,死气沉沉的。
因为京里传出消息,宫里有位娘娘殁了。
“杨美人殁了?”丹台山,听罢夏五郎带来的消息,元昭目瞪口呆,“怎么没的?”
“听说受了风寒,身子虚弱,偏又私自跑去探望八皇子,也染了天花……”夏五郎一边扯着烤鸡腿,一边使个眼色,意思她懂的。
不仅杨美人没了,侍候她的宫人也死了几个。
“啊?!那姑父陛下和我姑母呢?”元昭忧心姑母。
“月娘娘没事,她鲜少出宫门,得知八皇子染了天花,害怕连累了小公主,便拘着宫人也少出门。天天烧艾防疫,防的那个水泄不通……”如今,她的云桂宫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至于陛下,仅仅染了一点风寒就把朝臣们吓个半死,纷纷提议将八皇子移出宫外疗养。
“哦?那八皇子没事吧?”元昭心头微动。
“说来也怪,杨娘娘一病,他的病就有了好转……”夏五郎神秘兮兮地瞅她一眼,给她一个“你懂的”眼神。
挨了元昭一记白眼,提醒道:
“你小心说话,万一传到八皇子跟前,还不知谁倒霉。”
“那肯定是你呀!”夏五郎嘚瑟道。
“来啊!夏公子的酱料不用上了!”
岂有此理!这喂不熟的白眼狼!
“哎哎,别啊!来者都是客,本公子好心前来探望,你怎能这样……”
第152回
说到夏五郎,他算是武楚朝的一枚奇葩了,旁人恨不得离北月氏远远的。他倒好,长驻北郊营地,时不时到丹台山骗吃骗喝。
当然,不排除他是陛下或者皇后派来的细作。
然而,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没有他也会有别人,还是他更好相处。
他最喜欢元昭这儿的乳茶,冬温夏凉,里边还有软软糯糯的小团子。其次是她这儿的辣酱和辣鸡爪,用那劳什子的野生椒做的,味道愣是与皇家的不同。
“你是不是偷藏秘方了?”夏五郎发出灵魂拷问。
“各家口味不同,”元昭连白眼都懒得给他,“我总不能想一出就到宫里汇报一次吧?我不烦,皇家都嫌我烦。”
“我不嫌烦!”夏五郎勇气可嘉道。
“你能给我赏赐还是给我银钱?”
皇家可是真金白银买了她家的方子,倘若没赏钱,至少赏她一个名头,让她不必见人就拜。
“跟我还谈钱,你俗不俗?”夏五郎一脸嫌弃。
“跟我不谈钱,你良心呢?”元昭莫得感情道。
“……要不,咱合伙?”他兜里没钱。
“你还是好好活着吧。”元昭无语,“跟我搭伙,不知死活。”
夏五郎秒懂她的意思,默了会儿,才喃喃道:
“唉,这天下何时才能太平?”
只有天下太平,百姓们才能安居乐业,人与人之间才有几分真诚。
听到太平二字,元昭不由自主地想起梦里的那个世界,那里算太平了吧?至少梦中人出生的国度是太平的。
“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的世界没有君权,没有臣子,只有公务员……”
“公务员?”夏五郎半知半解,“公家人?”
“对,公职人员,为国家服务,为人民服务。他们制定法律,百姓们只要不犯法,平时爱怎活怎活。农户耕种不仅不用交税,国家还倒贴钱……”
“荒谬!”夏五郎不可思议地叫了起来,“你果然是做梦!!”
“滚!”老纸不稀得说了。
天才的寂寞与孤独,他这俗人不懂。
当然,夏五郎也不是经常白吃白喝,比如今次他提了不少腊肉干粮过来,还有皇后赏的岩蓬茶和九安山的百花泉水。
“听我三娘说,这岩蓬茶每年采的量甚少,与那百花泉水是绝配。”元昭拿起那巴掌大的茶罐掂了掂,一脸的疑惑,“你拿这么多过来,令尊令堂不反对?”
莫不是偷偷拿来送人的吧?那她岂不成了迷惑男子往外掏家底的狐媚子?真激动!没想到她还有这本事。
“有甚反对的?家里谁懂得品茶?还不是拿来充门面,臭显摆?”夏五郎性子直率,坦言道,“尤其我那些兄长,为讨心仪的女子喜欢不知往外送了多少……”
与其眼睁睁看着他们将此茶送给那些扭拧作态的女子,不如送给陪自己练功的元昭。
“可我也是女子啊!你此举不怕引起令尊令堂的恐慌?”元昭好心提醒他,“你别忘了,我那克夫之才可是赫赫有名的。”
噗,她的口无遮拦成功地让夏五郎喷了茶,狼狈不堪的瞪她:
“身为女子,你好歹要矜持,要知礼,说话要有分寸。”
“我哪点没做到?”元昭一脸无辜地摊手,端坐不动,“我坐有坐相,举止得体大方,除了对你没有男女之防,我有哪方面做得不够?”
不是她自夸,她一旦正经起来,满京城有哪户大家闺秀能比她更端庄有范儿?
可惜,对面那人是个不解风情的,一听到男女之防,吓得连忙出言澄清:
“哎哎,事先声明,本公子对你绝无非分之想!纯粹以武会友,没别的意思,别误会,别误会啊!”
元昭:“……”滚。
夏五郎今年十八了,元昭也有十五岁,即将举行成人礼。到那时,两人的日常来往将诸多顾忌,不像眼下这般自在。
“家父命我今年的武举必需榜上有名,为朝廷效力,估计以后再难见面。”夏五郎临走时说,“八皇子这些年勤习苦练武艺,与你终有一争,你好自为之。”
元昭听罢,拱手作揖向他深深地行了一礼,以表谢意。
目送他英挺的背影在风雪中渐行渐远,她不禁感慨万千。昔日的毛头小子长大了,正逐步努力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他告诉她,八皇子的师父不仅是本朝的第一高手,更是目前闻名列国的一名手段凶残的高手。此人自从担任八皇子之师,鲜少露面,亦从不与外人较量。
原因很简单,怕被定远侯派人试出武功的路数,再传授与她,使她知己知彼夺取胜利。
夏五郎是个好奇心极重之人,他与元昭从小打到大,受益匪浅。得知八皇子也有名师指导,心里就更痒痒了,几次三番欲与他较量。
可惜八皇子性情冷淡,经常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他与亲兄弟尚且不算亲近,何况夏五郎这位皇后的堂兄之子?
随着年岁的增长,夏五郎才渐渐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八皇子深藏不露,是为了将来与元昭一决生死时能够出奇制胜。将星与克星,在外人眼里只是两个名号,在当事人的眼里却是两道生死符。
一道生,一道死。
不是他死,便是她亡。
夏五郎至今没能打赢元昭,对她的身手颇有信心。可明枪易挡,暗箭难防,他不得不出声提醒她。
她乃北月氏之后,那个光凭其名,就能把外邦吓得两股战战的战斗族群的子孙。他从知道北苍历史的那一刻起,便对北月一族产生无穷尽的敬仰之心。
多年前的王朝更迭之战,北月一族自相残杀,导致壮年男子几近灭绝。
如今的北月氏除了定远侯,其余男子皆文士,即便是北月三郎也资质一般。
在他眼里,从小与自己过招的元昭比三郎强多了。
因此,他希望她活着,希望她在未来的岁月里,在武楚朝的历史上延续北月一族的英勇风采……
丰元十五年的正月底,五皇子、六皇子和一干达官显贵之子在前往东州学宫的途中遇刺。期间,五皇子为了保护六皇子不幸身亡,桑兰王子也身负重伤。
东州学宫去不成了,众人返回京城救治伤重者。同时,大齐和燕蜀大军压境,趁武楚朝陷入悲痛之际卷土重来。
把丰元帝气得,当场下旨赐死从燕蜀来的宗女,成为太子妾室的那位。她当时已身怀有孕,等于一尸两命,被粗布卷着尸身送往前线,让燕蜀给她收尸。
这份羞辱,使燕蜀大军气愤不已,同时士气大增,直接攻陷武楚的一座城池。
不仅守城的官员死了,就连驻守于此的武楚新将领也被斩首示众,边境的防线彻底崩溃……
第153回
硝烟再起,无人能够置身事外,包括侯府。
尽管有朝臣强烈抗议,声称两位皇子遇刺一事有蹊跷,极可能是定远侯派人干的。然而,侯府三郎依旧奉旨出征,率十万大军前往西南部边境收复失地。
“陛下,先有两位皇子遇刺,再有诸国围我武楚,时机过于巧合,恐有内应!在真相未明朗之前,让北月礼掌十万大军实在不妥啊!”赵太傅痛心疾首。
“请陛下三思!”朝中,几名臣子出列,异口同声地附和赵太傅。
“陛下,大军刚出发半日,尚能追回!请陛下下旨!”
“请陛下下旨——”
朝堂之上,以赵太傅为首的官员纷纷出列跪求。武官虽不以为然,却也不敢出面为定远侯父子作保。
毕竟是前朝旧人,难保父子俩没有夺回江山的心思。
“众卿所虑,朕理解。但你们不了解定远侯……”话说一半,丰元帝轻咳了两声,缓了缓气才继续,“他或有反心,但绝不敢拿江山社稷和武楚的百姓作赌注。”
他与对方自小相识,又曾情同手足,互相了解得很。人心易变,但做人的底线不会变。
武楚朝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北苍历代帝王打下来的基业。以定远侯的为人,哪里会想出这种与外邦勾.结,使国家内忧外患再次面临亡国之灾的蠢法子?
此等损人不利己的做法,倒是安乐侯那个丧心病狂的蠢货做得出来。
想起安乐侯,丰元帝的眸里掠过一丝冷意。据被外放查案的凤阁来信,他似乎查到安乐侯有一外室子流落民间,定远侯的六子叔达就是对方派人暗杀的。
为了引发皇室与定远侯府之间的矛盾。
目前还不知消息是否属实,但此时轻率地将定远侯父子定罪,等于自断臂膀,得不偿失。
“来人,传定远侯。”
“陛下……”皇帝不听谏言,众臣焦急万分。
丰元帝不愿听他们的唠叨,挥挥手,“孟丞相、章含、严公谨、伍太尉与众将留下,其余的,退了吧。”
皇帝坚持己见,众臣无奈退出明堂。
尤其是赵太傅,一路气哼哼的,六十多岁的人了,平时走路慢吞吞的,今天却健步如飞。他是太傅,陛下与亲信议事居然将他排除在外,让他很没面子。
连太子太傅都能留下,自己却被撵出来,陛下是在敲打他?不满他屡屡针对定远侯?虽然目前死了几名武将,难道除了定远侯父子,朝廷就无人可用了?
说到底,还是陛下太过妇人之仁,优柔寡断,养虎为患……
真是冤家路窄,赵太傅出了宫门,在回府的途中竟巧遇定远侯的车驾。他哼了声,神情倨傲地端坐车中,连眼角余光都懒得给一丝,更没有让步的意思。
没办法,他官大,定远侯示意亲随让路。等对方过了,自己才走。
与赵太傅的倨傲形成鲜明的对比,宋祭酒的马车远远看见定远侯,立马避到一边。此人因孙子宋皓年青有为,深得陛下赞赏,于两年前已让他官复原职。
在定远侯的马车经过时,他还姿态恭敬地拱手行礼。无论两家有过什么矛盾,应尽的礼数仍一丝不苟。
伸手不打笑脸人,定远侯也拱手回了一礼,神色泰然。
估摸对方的马车走远了,宋祭酒的长子宋勤这才回眸瞅了一眼,神色复杂道:
“侯爷真是好运气……儿子本以为,不出十年,世间再无北月氏,没想到……”
没想到,陛下至今还这么倚重他。
“那是他的本事。”宋祭酒头也不回,双手藏于袖里,目视前方道,“但再有本事,他也是前朝旧人……”
既是旧人,总有功成身退的那一天。
“赵太傅与侯府也有过节?”宋勤很好奇,“儿子看他一心想置侯府于死地。”
宋祭酒微微一笑,“除了武将,满朝臣子谁不如是想?”就连今上亦然,时机未到而已,“太傅过急了。”
“父亲,听说定远侯尚有一嫡女待嫁。正好,我侄儿沐白也未娶……”
沐白,宋府三房之子宋皓,宋祭酒最看好的孙子!
“你想都别想!”宋祭酒瞪他一眼,相当不满,“沐白前程似锦,你做大伯的不为他筹谋考虑就算了,还扯他后腿?莫忘了,你可是他亲大伯!诶?对了,这时辰你不回丞相府,待这儿干嘛?”
麻溜的给老子滚!净出馊主意!
“不是,父亲,我话还没说完呢……”
“滚!”宋祭酒板着脸理都不理他,翘着胡子,不停地催促车夫,“快走,别管他,回学里!”
天下谁不知,定远侯府的嫡女安平郡主是个克夫的?不管长子是何目的,让孙子娶她,有百害而无一利!这种主意甭说提,他连听都不想听。
“哎,父亲……”宋勤目送父亲的马车远去,无奈叹息。
克什么夫啊?依他之见,那都是人为的,八成是定远侯派人所为。这种小把戏,连乡间的闺阁女子都玩腻了,父亲竟然相信!
不仅父亲相信,甚至满京城的人都信了。否则,安平郡主不会至今未曾议亲。
至于他为何建议让侄儿娶她,倒没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是觉得,陛下当年肯让孟丞相之孙与安平郡主定亲,必有用意。
既然两家出于某种原因取消了婚约,不如让自家侄儿娶了她。倘若父亲同意,他打算等安平郡主行完笄礼之后便恳求陛下允准,并且给两位小辈赐婚的。
陛下赐的婚,谅那定远侯也无计可施。
可惜,瞧父亲刚才的态度,这桩亲事怕是无望了,唉。
……
再说定远侯,自六郎没了之后便一直在府里养病,这是他首次进宫面圣。当行完礼起身时,看到丰元帝身形消瘦,精神不佳时,一时感同身受,由衷道:
“陛下请节哀。”
一句话触动丰元帝的心底之痛,不禁潸然泪下,握住定远侯的手道:
“阿彦,是朕鲁莽,酿成今日之祸……”
是他因儿子之死悲伤过度,又听到燕蜀出尔反尔再与大齐联手攻打武楚,一时气愤赐死了太子之妾,那位燕蜀的宗女。
“确实鲁莽了。”定远侯耿直点头。
燕蜀的宗女赐死就赐死吧,丰元帝千不该万不该将其尸身扔到阵前羞辱燕蜀。
本来,燕蜀国君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小人。每次与大齐联盟都喊得最响亮,撤军也是最快的。只需派自己的三儿长嘉到阵前亮亮相,保准燕蜀龟缩不前。
可丰元帝此举不仅是羞辱燕蜀国君,更是羞辱了燕蜀所有的将士,唯有死战到底。
不仅如此,燕蜀国君觉得既然撕破了脸,已无后路可退。于是一边协助大齐攻打武楚,一边召集与自己有姻亲关系的小国小部落一同讨伐武楚。
这么一来,光是长嘉恐怕抵挡不住,少不得要他这老子重返沙场。
第154回 战乱
丰元十五年的杏月,即二月,武楚放低姿态派使臣前往燕蜀赔礼和谈判。同时派使臣至桑兰国,桑兰国并未出兵,它拒绝大齐的借口是王子在武楚为质。
它已两次拒绝大齐,拒绝燕蜀一回。
千万别以为它是独善其身,它其实在观望,哪边风强倒哪边。定远侯和严公谨,亦即太子太傅觉得它还可以争取一下,万不能让它也被大齐、燕蜀拉走。
至于派谁为使臣,几位老臣争论不休。伍太尉认为它畏武不畏德,应派宋皓去。丰元帝哪能同意?宋皓可是一员猛将,正在严防死守国内有人生乱。
孟丞相提议,派自己的孙子孟轲去。
“司荆能言善辩,聪明能干,然文气太重,只怕桑兰国主不仅没把他放在眼里,指不定将他绑了交给大齐。”客卿章含摇头否决。
毕竟,孟轲的祖父乃武楚的丞相,分量不轻。
身为武楚朝重臣之孙,落在桑兰人的手里,其利用价值比他出使的目的更吸引人。
“要不,让庆王之孙凤阁去?”伍太尉见大家在讨论使臣的分量,于是道,“听说此子胆大心细,且时常在民间走动,指不定能说动桑兰国主弃暗投明。”
然而,章含依旧摇头:
“说句得罪陛下的话,凤氏王朝在诸国君主的眼里,威望甚微……”
这些年,面对大齐的侵扰过于被动,且内乱总是按不住。诸国对北苍的敬畏之心日渐消退,倘若今天这一战武楚自己无法解决,九州诸国能把武楚撕喽!
“这不行,那不行,你身为客卿倒出个法子啊!”伍太尉是个大老粗,着急时说的话不怎么客气。
凤子王孙都不够分量,那其他臣子更不可能了。
“章含,你有话不妨直言,”丰元帝说罢,瞅了太子一眼,“哪怕让太子前往,朕也不怪你。”
“能为武楚出力,儿臣绝无怨言。”太子当即表态,冲章含拱手道,“先生若有计划,但说无妨。”
“太子乃一国储君,怎能轻易出使?”章含回太子一礼,神情犹豫地望向正在一旁静听的定远侯,“……”
众人瞬间明白了什么,尤其是伍太尉,吃惊地一手指着定远侯,一脸不可思议的瞪着章含:
“先生该不会让定远侯出使吧?”
定远侯:“……”
噗,心情正复杂的章含被伍太尉这句话闹得,揪着胡子瞪眼道:
“荒唐!定远侯乃武楚的镇国之将,他出使,恐怕未到边境,桑兰那边已被吓得与大齐、燕蜀结盟了!”
其他人分量太轻,那也不能把定远侯推出去吓唬人啊!
“陛下,侯爷,”章含分别朝二人施礼,建议道:
“臣以为,出使桑兰之人,由定远侯之嫡次子北月邕担任最为合适……”
甭看北月邕如今一副闲散小吏的姿态,他不仅有文魁之才,还曾在年少无忧时,在国子学举办的“百子评说”的会场之上驳倒一片学官,包括博士祭酒。
那时候的他尚年轻,不懂收敛,在评场之上言辞犀利,慷慨激昂。听得学子们热血沸腾,恨不得亲眼见证那些惊心动魄的伟大场景。
那次之后,国子学的学生少了一半,他们纷纷辞别父母离家远行。誓要踏遍九州列国,亲自去见证北月邕对各国时势的分析,以加深对百家学说的理解。
名留书册的诸子百家已成为历史,如今的天下属于他们这批年轻人的。
他们要创造新的奇迹,名留千古。
作为鼓动者,北月邕更想周游列国,增长见闻。孰料,那次名声大振之后,他成了国家典藏室的一名小吏,从此被困在小小的典藏室中,再也没离开过。
将他变相圈禁的原因,众所周知,心照不宣罢了。
如今突然将他推出来,身为父亲的定远侯不曾为之动容,仅神色如常道:
“能得先生赏识,是犬子的福气;他能为国效力,也不算白活一场。然本侯担心犬子没见过世面,恐无法达到出使的目的,让陛下和众臣失望。”
“你就甭谦虚了,咱在此说三道四有啥用?”伍太尉急得很,生怕大家推来让去的耽误时机,道,“成不成的,得让他试过才知。”
其余几人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认同章含的建议。
让侯世子去吧,万一他跑了呢?到时陛下怪罪,谁出面担保谁倒霉;不让去吧,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父皇,儿臣觉得可以一试。”太子凤丘倒是果断得很,“儿臣与侯世子倾谈过,发现他谈吐不凡,言之有物且人品敦厚稳重,定能不负重望,平安归来。”
无论北月邕是否皇室的质子,他是定远侯之嫡子的身份摆在那儿,够让桑兰君臣头痛的了。杀了他或把他交给大齐、燕蜀,必定引来定远侯一族的报复。
即使桑兰不答应结盟,至少北月邕能保住性命,换其他人去就未必了。
章含的提议一出来,丰元帝的心里就已经赞同,但不好表态。如今自己儿子挺身而出为北月邕说话,正中下怀,于是望向定远侯:
“阿彦,你认为如何?”
定远侯即刻单膝而跪,朗声道:“臣父子愿为陛下,为武楚效犬马之劳,但凭陛下差遣!”
就这样,当天的巳正,侯世子北月邕正在藏室整理书册,忽闻内官前来宣旨,朝廷命他以天子侍中的身份出使桑兰,择日启程。
他:“……”
顶着一张懵懂的脸,下意识地谢恩领旨,连内官嘱咐他赶紧回去准备准备时,犹记得不住点头称是,谦逊得很。
直到内官走远,他还捧着圣旨继续一脸懵懂,引人瞩目和暗暗耻笑。
却无人留意到,他诚惶诚恐地捧着圣旨的手在微微颤抖,握紧,青筋微显……
二月中,侯世子北月邕与皇后的娘家子侄夏守林,以使臣的身份秘访桑兰。并带去桑兰王子兰木奇的亲笔手书一份,被桑兰国君奉为座上宾,礼遇有加。
说是秘访,不知为何传到了大齐君臣的耳中。大齐国君连忙派人到燕蜀,由两国使臣同往桑兰逼迫他们把交出二人。
偏在此时,由北月礼率领的大军突袭大齐的军营,将其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而他原先驻守的城池之上,竖起了定远侯专属的火焰纹图腾的大旗。
定远侯也出来了!
他不曾因丧子之痛而衰弱,一如既往的英勇无双。他驻守于西南部边境,调兵遣将,将燕蜀带来的小国小部落吓得闻风而逃。
燕蜀也想退,但和谈正在进行中,到嘴的肥肉舍不得扔。
而武楚出动定远侯不过是虚张声势,实际上已经是强弩之末,国库空虚,粮草难以为继。久战对武楚不利,朝廷只好忍痛放弃被齐、燕攻下的那几座城池。
等到桃月,亦即三月时,派往各国谈判的使臣相继归来。除了对大齐死心塌地的几个小国,其余使臣皆达到劝退的目的。
包括侯世子北月邕,桑兰君臣同心同德,对大齐、燕蜀的使臣阳奉阴违,把他和随从们安然无恙地送返武楚。
而燕蜀是得了便宜立马退兵,大齐又成了孤家寡人一个。依附于它的小国力弱,但聊胜于无,陪着大齐的军队坚守原地。
第155回
丹台山,尽管很小心,元昭依旧练坏了三张琴。等到初夏,东堂、南柏随采买车队归来时,不仅给她带回六张新琴,还有两则消息。
她那身为质子的二哥北月邕,出使桑兰平安归来了。
他向凤氏一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哪怕将来侯府没有武将支撑门庭,皇室亦不会轻易处死他。
元昭替二哥高兴,又替父亲和三哥忧心。侯府一门三杰,传扬出去对凤氏一族大大的不利。即使姑父陛下不忍心,那些朝臣们也断不容许父兄一同归来。
更何况,之前季叔说过阿爹的身子不太好。外忧内患,父亲如何应付得来?还有阿娘,眼睁睁看着阿爹带病出征,心中必然惶恐不安。
元昭顾不得练功了,直接命人收拾行装,即刻返城。
“如今府里的情况越发不妙,你和五姊夫何必跟回去受罪?”马车上,一身淑女装扮的元昭看着五姊无瑕,力劝道,“趁未进城,你俩还有反悔的机会。”
一旦进城,全家人将一起面对厄运。
“您别劝了。”无瑕凝视怀中的小儿,眼里充满怜惜,“万一情况没那么糟,我们却不见了,岂不是害了你们?我名义上是你五姊,其实是府里最无用之人……”
比起饱受战乱的贫苦百姓,她能生在侯府受到父母与兄妹的庇护已是一种福报。
无法回报就算了,还要她在侯府大难临头之际只顾自己逃命,那是人做的事?就算她肯,夫君游长庚亦不乐意。他受过父亲的恩惠,做不出弃主逃生的事。
但凡侯府众人有一丝存活的机会,她一家决不拖大家的后腿。
能够与家人同生共死,何尝不是福气?
“许久没见阿娘了,不知她胖了还是瘦了,我猜她很想见一见自己的小外孙。”提起阿娘,无瑕的眼角微湿,浅笑道,“您不也是为了见母亲才回去的吗?”
亲情难舍,感同身受,何必多劝?
元昭瞅一眼她怀里的小孩,默了,最终移开视线不再相劝。无瑕则哼起阿娘教的一段安眠小曲,好让儿子睡得更加香甜。
此次进城,元昭把丹台山的人全部带回来了。
表面看来,偌大的丹台山已无人值守,但想自由进出是不可能的。这些年,为了防备刺客夜袭,她把丹台山上的林木和石雕等一切摆设之物移了新位置。
山脚一带,被她按奇门中的三奇六仪排盘排序种满了荆棘丛、和各类药草。
一般人顶多在阵外原地打转,不一般的人若闯进去了,能活着出来算他/她们有本事。否则就留在阵里当花泥吧!除非他们能在阵中撑到她的归来。
多亏阿娘教她玩那个八门图,物尽其用,省心又省力。
……
到了下午,元昭等人才回到侯府。当她看到阿娘那消瘦的身形时,着实吓了一大跳,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跟前搀扶:
“阿娘?!您怎么瘦了?病了?”
原本体态丰腴,面容慈蔼的母亲,如今变得双目无神,一副衰弱无力的病态。明明才五十出头的妇人,却形容枯槁,有着行将就木的枯朽。
“珊瑚姑姑?”元昭不可思议地望向母亲的侍婢,“怎么回事?医官呢?”
朱寿呢?
正欲喊朱寿,忽而想起,他是父亲的近随,当然是随父出征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没事。”看到女儿归来,姜氏既忧心又高兴,欣然道,“阿娘不一直这样吗?年纪大了,胃口不好时瘦些,哪天胃口好了又胖些,何须大惊小怪?”
更无需责怪她身边伺候的人。
“好好好,不怪!”元昭暗自焦虑,但仍要顺着母亲的脾气,“那您除了时胖时瘦,还有哪些毛病?找医官看了没有?”
府里以前有医官的,现在没有了,穷,养不起;父亲在的时候,府里也有医官,朱寿和季叔都是个中高手,但现在也没有了,出征了!
眼下只有洛雁……
“洛雁!”不管母亲责怪的眼神,元昭把守在外边的洛雁唤了进来,“替我娘把把脉。”
洛雁应了诺,向主母施完礼即要上手把脉,被姜氏推开了:
“不用,阿娘没事。最近战事连连,阿娘担心你爹和你三哥,有些胃口不畅,真的没事。昨日刚看了医官,还是宫里派来的,你若不信……珊瑚,把药方子拿给洛雁瞧瞧。”
“诺。”
珊瑚愁着眉头应道,示意洛雁随她去拿,把其余的婢女一并带走,让娘俩安静地说说体己话。
“可惜,你今年的笄礼办不成了。”姜氏惋惜地看着女儿的脸庞,遗憾道,“你爹和你姑父陛下两年前商量过,要在宫里举办……”
想给她办一次盛大的成人礼,有陛下出面,参礼人员已拟好名单。
正待落实,六郎就没了,接着皇子遇刺,再到列国生乱……真可谓好事多磨。
“无妨,”元昭压下心中的酸楚,笑道,“等阿爹和三哥回来再办,就算不办也行。此等小事,阿娘无需多虑。日常该吃吃,该喝喝,父母安康才是儿女的福气。”
“是,昭儿说得对,是阿娘想岔了。”没想到自己也有被女儿训斥的一天,姜氏哭笑不得,“你刚回到,也累了,先回院里歇息,今晚再来陪阿娘聊聊天。”
乍然听闻女儿归来,她心急如焚,却无可奈何。之前交代府里的人瞒着郡主,让其安心待在丹台山。
能瞒到现在,已属不易。
既然连五姑娘都一起回来了,想必都有心理准备,有什么事以后再慢慢说。
“好。”元昭见珊瑚和洛雁回来了,急于知道母亲的情况,便起身道,“阿娘也歇着吧,有什么事尽管让珊瑚或琥珀姑姑交代给玳瑁姑姑,我正好学学如何管家。”
“好,阿娘听你的。”姜氏好笑应下。
等元昭行完礼离开东院,一直看不见身影了,姜氏这才忍不住转过脸去一阵轻咳。
“夫人,”珊瑚叹着气,上前扶着,“郡主说得对,您真的不能再多虑了。”
“我哪有多虑?”姜氏温言道,神色平和,“人啊,尤其是上了年纪的人,难免有些病痛,我自然也不例外。”
“您本该例外,”珊瑚听罢,忍不住低声斥责,“朱寿曾交代过,那方子您必需长期服用。结果您仗着身子好些,私自停了药……”
当然,不能全怪夫人。
那方子里有几味药材颇珍贵,有时在京里也很难买到。尤其在战乱时,很多珍贵药材仅宫里才有。又不能大张旗鼓地寻,万一被皇家知道难保不出幺蛾子。
为了全家的安宁,姜氏又觉得身子似乎好全了,索性停了。
第156回
从东院出来,元昭向洛雁问起母亲的情况。
洛雁如实道来:
“确无大病,偶感风寒,有之前的方子调理倒也好得快。只是这……神思抑郁,茶饭不思,难免消瘦。”
“说人话。”元昭听不懂后边那段。
“主母是心疾难医,如今还断了调理的方子,身子怎么能好?”洛雁也替珊瑚姑姑发愁,“听珊瑚姑姑说,侯爷带病上的战场,主母谁也没说,生怕乱了大家的心。”
本就是性格内敛、忧思深重的性子,既惦挂女儿,又担心侯爷,这身子能好吗?
“为何停了药?”元昭皱眉,“府里没银钱了?”
她家穷成这样了么?母亲不仅不说,还对她有求必应,真的是……难为府里上下,肯陪着母亲吃糠咽菜。
“那倒不至于,”洛雁仔细回想珊瑚姑姑的话,“是有些药材稀有,拿银钱也买不到。主母不愿惊扰侯爷和长公主,悄悄停了药。”
听到这里,元昭不由站定,回眸盯视着洛雁。后者很是识趣,拱手道:
“郡主请吩咐。”
元昭想了想,放眼四周,莲裳等人已先行回院里布置;玳瑁姑姑正在府里转悠找人叙旧,探听内部消息;都不在,身边除了洛雁再无旁人,于是低声道:
“咱外边有人不?”
“有。”洛雁低声道,“找金水或北临联络。”
季叔交代给她的,万一那两人出了问题,还可以找侍卫石氏兄弟,他们也有外边的消息通道;再不济,还有她这条暗线。
“吩咐下去,搜寻我母亲那方子上的稀有药材。除了皇宫不必探,其余地方的,若用银钱买不到,那就各凭本事。”元昭脸不红气不喘,“此事需谨慎,切勿透露风声。”
她的人凭本事拿到的药,不叫偷,叫采。悄悄地搜寻,莫让外人知道府里的情形。
“行动前需查清楚,若对方家里也有病人要救治,就算了。”她的良心一直都在,若是为了收藏以防万一,就不好意思了。
吾本佳人,奈何梁上风景优美,引人入胜。
“药虽重要,一次不成还可再寻。命若没了,于我损失太大,让大家务必小心。”元昭补充道。
为一味药材损兵折将,等于不爱惜自己的羽毛。羽翼不全,她将来还怎么飞?关爱手下,等于爱惜自己。
“诺。”洛雁领命而去。
从郡主的嘴里是听不到正常的关心下属之类的话,性格从小就别扭,她已见怪不怪。
……
等元昭回到清凉的华桐院,两位嫂嫂已带着孩子们在此等候,三娘卓姬、四娘兰姬也在。五姊夫妇向姜氏请完安,先回自己的宅子,等安置妥当再过来。
七郎和武溪长居庄子,元昭让人不必打扰。家里这等状况,一切繁文缛节可以从简,怎么舒适怎么来。
元昭于上席坐好,环视府里的女眷和孩子,衣着头饰一如既往的简朴。侄儿侄女们无论年龄大小,皆有板有眼地向她行晚辈礼,可见府里的教养未敢耽误。
她在打量别人的同时,别人也在打量她。
在管氏、严氏眼里,昔日精力充沛的小郡主长大了!
以前看着一般的五官长开了,模样显得越发俊俏;以前矫健灵活的小身段,如今也亭亭玉立……呃,似乎用英挺清隽来形容更为合适。
众女眷在内心里抹汗,郡主这身量长得,令人诧异,刮目相看!
依旧一身的银白暗纹衣裳,左肩有几道浅蓝绣纹,一贯的清新脱俗又不单调。虽有女子温然端庄的步姿和坐姿,又觉得她气势内敛,隐生雌雄莫辩之感。
头上梳着少女发髻,双髻有珠玉点缀,时而流光浮动。
因是郡主,满府里的女眷就数她的衣着装扮犹显华贵,能充一充门面。
“二嫂,我阿娘怎么回事?何时病倒,何时痊愈?可有哪些烦心事让她耿耿于怀,抑郁难纾?”虽然对母亲的病情有所了解,她仍想听听大家伙怎么说。
有些事不能低调,她关心母亲,同时要让大家知道她的关心。
母亲膝下无子,二哥虽然过到她名下,终究隔着一层肚皮,而自己又时常不在府里。若在人前表现得不怎么在乎母亲的近况,久而久之,别人更不在乎。
“回郡主,”面对郡主小姑子的质疑,二嫂管氏不敢轻慢,恭谨道来,“母亲前些年还好些,直到去年,六郎故去,公爹病倒,那时开始就大好了……”
其实,元昭去年回府时,姜氏的身子已有不爽。生怕女儿担忧不肯离开,她生生忍着没发作。
详述一遍,和珊瑚姑姑说的大同小异,无甚区别。
“有劳嫂嫂了。”听毕,元昭神色缓和下来,“府里可缺银钱?日常的药膳材料可有欠缺?”
“银钱虽少,倒未至于断了母亲的药膳材料,”谈到银钱,三嫂严氏直起腰板小心翼翼作答,“即使有些药材难寻,我去长公主府讨要时,偶尔也能要到……”
只是断断续续,因二娘沉溺于抄经,不闻外间的凡尘俗事。长公主府里若有,便给了严氏;若没有,严氏也不敢惊扰二娘让其进宫讨要。
四姑娘宁馨乡君得知侯府欠缺几味药材,倒是进宫向太后求了一回。
由于凤氏,孟太后时常召外孙女宁馨乡君进宫一叙,打听女儿凤氏的近况。一来二去,四姑娘渐渐在太后面前得了脸面,能说上几句话。
她讨要的药材,需按量按月份供给。
姜氏无意间得知药材的来源,命严氏不许再到长公主府讨要。那是太后爱女心切,给凤氏的。四姑娘却悄悄给了侯府,倘若太后知晓,四姑娘情何以堪?
于是,在二月时,姜氏彻底停了药。
严氏的话,使元昭听得心里隐隐作痛,直身向管氏、严氏深深施了一礼,“让两位嫂嫂费心了。”
“郡主无需如此,这是我们做媳妇应分的。”管氏、严氏连忙回礼,道,“我俩已命各地庄子商铺的管事留意,看能不能买到一些。”
边境战火不断,民生动荡不安,暂时未能买到。
“那府里的收入如何?还被人打压吗?”元昭没跟大家提她派人四处搜罗偷药一事,岔开话题问道,“七哥和七嫂那边有什么进展?”
皇室若再打压她家的经济来源,她不介意成为武楚内乱的根源。既没活路,何不放手一搏?无论办不办笄礼,十五岁的她已经是成年人,该学着管家了。
免得母亲担忧她将来啥都不懂,处处受人欺负。
第157回
说到七公子季文,他以前流连庄子并非真的对农桑感兴趣。而是京城的氛围让他喘不过气,处处受排挤。平日少出府,一出府门就受罪。
不是被马撞,就是被泼妇人的洗脚水。
要么被一群孩童包围着欢唱,骂他是暴君之后,该剔骨削肉,以死谢罪什么的。
后来,他就不爱出门了。
再之后,在母亲姜氏的指导之下识字,逐渐明理,遇到疑惑之处懂得在书里寻找答案。很快,他开始明白自家的处境,难以承受,便躲到庄子逃避现实。
然而,独自一人留在庄子实在太无聊,忍不住到乡间田头走一走。这一闲逛,使他与农户有了接触,对农桑逐渐有深入的了解。
什么天气导致农作物减产,什么虫害能让自家的田地颗粒无收。
颗粒无收,意味着远在京城里的家人没吃没喝,还有侄儿们嗷嗷待哺,可怜至极。他异常着急,一边翻书查阅方法,一边去田庄找有经验的老农户讨教。
渐渐地,他开始对改良土壤、使农作物增产等知识产生浓厚的兴趣。到如今,他比农户更懂得种植,每逢府里谁家的田庄出了问题都来向他请教。
因此,侯府或许银钱不多,但从不缺粮。
正所谓,闭门成市,牛羊盈野。至于童仆成军,以前或许有,眼下不成了。昔日有府兵五千,婢仆成群。如今只剩府兵五百,还包括侍卫,婢仆论个的。
在皇室的监管之下,侯府的人力财力大不如前了。
罢,过往的辉煌忽略不提。
总之,侯府在各地的庄子囤有粮食,一来是预防灾害;二来,预防朝廷有人使暗手扣住粮草不放。遇到那种情况,侯府各地的粮仓即刻开仓运粮至阵前。
当然,仅凭侯府那点粮是杯水车薪,抵不了事,但聊胜于无。
说回眼下,七公子和武溪在乡下田庄略有名气,各地的庄头们每年送粮上京,然后拐道去他俩所在的庄子开年会,交流经验。
“季文说,有几个庄子种的野椒格外好,但产量高,又不能拿到市集上卖,”被皇家垄断了,平民不准卖,兰姬很无奈,“公子妇让大家把野椒研磨成粉,琢磨着哪天去丹台山问问郡主可有用途。
不然,那产量一年比一年多,还要找地方存放……”
长此以往不是办法,自己人也吃不完。与其浪费地,浪费粮仓的空间,七公子夫妇商量着要么先停种,改种别的。
“哦?”辣椒粉?元昭来兴趣了,武溪不愧是她身边的人,“研磨成粉包装好,等阿爹和三哥回来让他们带去军中,遇冬可以驱寒暖胃。”
遇敌还能用来喷,让他们辣眼睛。
当然,使这一招须看准风向,否则把自己人给辣倒就不妙了。另外,她不仅有辣椒粉,丹台山上那么多药草,与其让它们自生自灭,不如物尽其用。
这些年,她可收集了不少药草粉末,只盼哪日派上用场。
“那,继续种?”兰姬替儿子问了。
“种!”元昭不假思索道,“当然种!世间万物,总有它的妙处。有备无患,比临阵磨枪来的强。”
既然提到改良农桑一事,不仅野椒要种,她还想起一个改良品种质量的法子,嫁接。
“嫁接?”
众人不解,面面相觑。
于是,元昭当场做了一次详细的解说。光说还不够,命人拿来笔墨纸砚,当场画起图来。
等讲明白时,一个时辰已过。
侄儿侄女们早已撑不住,被各院的婢女们带回去歇息。剩下各院的主子在此听郡主解释农桑之事,听天书似的。
“郡主如何晓得这法子?”来自农桑大国的兰姬惊诧万分,“妾身在母国是闻所未闻!”
这下糟了,母国的农桑大国称号要易主了!
“妾身也没见过!”卓姬同样惊讶,不比兰姬镇定,“郡主,何人教的方子?怎不见流传开来?”莫非郡主受骗了?
“我也深感疑惑,同样问那个人。结果那人反问我是谁家的孩子,我说北月家的,他就吓跑了。”元昭瞎编道,“那时我还小,什么都不懂,之后就忘了。”
自懂事起,她太忙了,梦里的很多事一时想不起来。说实话,她不敢保证一定能成功。好可惜,丹台山那么多果树,若能早点想起,她估计已经吃上了。
无论如何,既有了法子总得试一试。正好,府里的果树也不少,各院可以自己尝试。关于农桑的话题至此结束,接下来,元昭问起侄儿侄女的入学问题。
眼下,最有学问的主母病了,需静养。侄儿们的启蒙教育由二哥,即侯世子负责。他可是文魁,每天下值回府用过饭食,便正式开始授课。
侄儿侄女分列坐席,安静听讲。
他晚上讲课,白天上值后,由嫂嫂们督促孩子们把功课做完,等他晚上回府再检查。
孩子们的教育解决了,元昭问起长辈们是否安康,才得知各院的夫人都有自己的调理方子。是侯爷找人帮她们看的,隔着帘子,不知是哪位医官如此神秘。
侯爷说是民间游医,看着顺眼,就带进来了。
元昭:“……”不是滋味啊!
又过了半个时辰,三娘、四娘和嫂嫂们离开了。她仍端坐高位,但毫无仪态地歪在几上无精打采,见洛雁进来,忍不住问道:
“阿爹怎么不让人(朱寿)帮我看一看?我果真不是亲生的?”
瞧,除了阿娘,满府上下都看遍了,唯独她没看。明明此人是因为她的关系找来的,趁她被“流放”,大家有好事直接就把她忘了。
“属下那师父有一双慧眼,一眼看出郡主是否安好,何须多此一举?”洛雁好笑道,“其他夫人乃侯爷的姬妾,庶民怎敢无状明目张胆地给夫人们看病?”
正好,隔着帘子,一举两得。
元昭并非真心吃这干醋,只是郁闷:
“人人都好,唯独我阿娘不好……”
说实话,心里特不是滋味。
洛雁见状,本想说什么的,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憋得难受,却只能选择无视,劝道:
“郡主,您奔波一日,且与大家聊了许久,不如歇歇?还有一个时辰就该去夫人那儿请安了,莫忘了夫人让您陪她聊聊天。见您精神不好,她该担心了。”
“无论我做什么,她都会担心。”元昭闭目假寐,感慨道,“若世间有灵药,治我母之病,我愿毕生茹……”
“郡主,世间有神明,誓言不可轻立,”洛雁难得逾矩打断她的话,“夫人之前忧思过重,如今您既回府,夫人定能安心静养。心病有心药医,灵药不难觅。”
元昭:“……”好像是这个理。
第158回
得知女儿一回来便过问府里的情况,尤其是因为她的病,差点斥责了嫂嫂们和父亲的两位姬妾。
姜氏不禁对珊瑚笑说,孩子长大了,生怕母亲受欺负,给大家下马威呢。得知误解了两位嫂嫂,她还晓得赔礼道歉,恩威并施,恰到好处。
至于会不会得罪嫂嫂们,那不是女儿该担忧的事。
她是嫡女,除了世子夫妇,其余人等都是婢;她又是本朝郡主,连世子都要向她行礼,何况旁人?往日里,女儿对大家已经相当仁义,该发威时决不能软。
否则,将来真出事时,一个个把她的话当成小孩子发脾气,使不动。
那时再想立威,晚了,已经难以服众。
“我本想着,等她歇几天再慢慢教她。”没想到,这孩子无师自通,姜氏欣慰地笑了笑。
珊瑚则撇一下嘴角,道:
“郡主打小就懂事,是您一直不放心她,日夜挂念,伤神又伤身的。看吧,如今轮到她开始担心您了,还不惜开罪兄嫂姊妹。夫人啊,为了郡主,您要听医嘱,按时歇息和服药,早点好起来。”
“我何时不听了?”姜氏叹气道,“年纪大了,不中用,早晚的事。”
“又来了,奴婢大您三岁,也有一个女儿,为何比您硬朗?还不是该吃吃,该睡睡?”老主仆了,该敬时敬,该劝时劝,珊瑚诚挚道,“夫人,您的忧虑解决不了问题。
倒不如养好自个儿的身体,陪着郡主,好让她安心地去解决问题……”
许是看到女儿安然无恙地归来的缘故,姜氏的心情前所未有的放松。耳边听着珊瑚的话,脑海里掠过许多往事,心底微苦,逐渐入睡。
珊瑚正唠叨着,抬眸看见夫人睡着了,不禁松了一口气。
自从侯爷出征,姜氏没有一晚能睡安稳的。身子本来就差,又断了调理的药。身为近侍的她眼睁睁看着夫人瘦得脱相,又不能告知郡主,怕她着急归来。
落得六郎那个下场。
如今好了,郡主突然归来,东院总算有了主心骨。虽然吉凶未卜,但无论如何,她们与主子生死与其,无所畏惧。
等夫人好起来,便一切万事足了。
……
稍作休息,黄昏时分,元昭去东院陪母亲一同用夕食。食毕,娘俩走出院子,在府里慢慢闲逛消食。
为了让女儿了解府里的事,姜氏跟她聊起之前的一些趣事。
比如她身子不适,怕过了病气给大家,便在许久之前免了小辈们的晨昏定省。但侯世子打着自己是嫡子的理由,定时定候风雨不改地带着妻儿过来问安。
严氏见状,不免多想,赶紧带着双生子过来。理所当然的,卓姬、兰姬也跟来了。
听到这里,元昭忍俊不禁道:
“您还不如直接允许二哥一个人来。”
“可不,阿娘索性准他一人来,其余人等莫来扰我清净。”姜氏笑道,“这才消停。”
而今晚,二哥没来,他还没回府。下午的时候,他的随从回府告知大家,世子受陛下传召进宫,何时归来暂未可知。
“战事未停,二哥不会有事。”元昭怕母亲担心,宽慰道,“其实,在对待前朝旧人的态度方面,今上已经是相当仁厚。”
至少还让他们保留田庄与小部分商铺,这是侯府最大的活路。
“谁说不是呢,陛下仁义,天下皆知。”姜氏轻拍女儿的手背,微笑道。
娘俩看破不说破,都防着隔墙有耳。
走了大半个时辰,姜氏精神不继,娘俩返回东院。由元昭盯着母亲喝完药,再陪坐聊天。姜氏没闲着,唤来掌管女儿财务的银杏,当场让女儿学看账本。
当看到元昭把算盘拨得噼啪响,算得又快又准,不仅姜氏无语,在娘俩身边伺候的一干人等皆同时望向玳瑁,满眼的钦佩。
“与我无关,我没教过!”玳瑁连忙澄清,就差指天划地起誓了。
天地良心,啊不,是天地作证才对,毕竟这不是什么坏事。可她真的没教过,不敢夺人之功。
“以前在南州,冯长史和季叔都教过我。”元昭如实道,“学得不精,略懂。”
除了冯长史和季叔,梦中人也功不可没。
但是,元昭算完一本就腻了。把账簿一扔,直接往后一躺,感慨万分:
“果然,论身边有一位贤内助的重要性。阿娘,我将来要招婿进门为我管账。”
噗,众人笑喷,纷纷别开脸掩饰自己的失态。
元昭:“……”哼,笑,让你们笑!她迟早会如愿哒!
当然,娶不着也不打紧,银杏这差事当得不错,担得起贤内助这个名头。
有女儿在府里说笑打趣,姜氏的心情大有好转,精神也不错。能撑到世子安然无恙地回府,前来请安后,才回内室歇下。
亥初,姜氏临睡前叮嘱女儿:
“改日去看看你二娘……悄悄去。”
“好,明儿我一大早就过去。”元昭理解阿娘的苦心。
从母亲的院里出来,银杏已等在院外,说世子正在水榭等待,有话与她相商。
“陛下已经知道你回来,”四下静谧,侯世子目光温然地看着嫡妹,道,“他让你留在府中,不必再回丹台山。”
其实,相对以往,目前的京城对元昭蛮安全的。
死对头乐安公主被罚去九安山,议亲才能回京。然而,先是杨美人没了,后有五皇子之死,陛下正值伤心时,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一年之内甭想成亲。
何况,武楚的边境烽烟四起,人财耗尽,哪有余力给皇子皇女们筹备亲事?
估摸着,乐安公主有一阵子不能回京了。
另外,八皇子已被迁往远离京都的别苑居住,无召不得回京。死的死,罚的罚,众皇子皇女和皇孙们感到惶恐不安,鲜少出门,绝迹于繁华的京都街市。
然而,这并非陛下让她留在京中的理由。
“别让阿娘知道。”元昭默然道。
侯世子点点头,神色黯然,道:
“战事吃紧,连夏五郎都上了战场。如果可能,为兄更想和三弟一样,总比留在京城无所事事的好,活得也窝囊。”
“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元昭平静道,“别的兄长没有你的分量,你若不在,他们活不了几天。”
她活着是为了挡箭,二哥活着,是为了让弟弟妹妹们能多活几天。
“阿爹的安排总有他的道理,二哥,倘若我不在了,别告诉娘,就说我修道去了。”
她话音刚落,堂堂的侯世子瞬间红了眼眶,别开了脸。
将星,总要出世的。
待朝廷无将可用时,无论皇室还是民间,大家更希望八皇子是武楚的救星。
第159回
虽然二哥没有明说,陛下也仅仅是让她留下,没说啥时候与八皇子一决死战。
但元昭知道,那一天已为时不远。
在梦里死过太多次,且痛感真实深刻,使她对生死看淡。即使苦练多年,她照样不敢肯定自己是赢的那个。
最是无情帝王家,为了自身的利益,没有谁是不可以牺牲的。倘若皇帝希望他的儿子赢,那八皇子就一定会赢,哪怕她实力更强。
在梦里,死亡总是来得猝不及防,她躲不掉的。
……
翌日一早,元昭简单梳洗一番,在发鬓上插两枚玉石珠花。一身素净出了华桐院,乘坐马车在二门处与上朝的二哥相遇。
“郡主,一大早的你去哪儿?”侯世子没想到她会一大早出门,愕然。
“阿娘命我去探望二娘,二哥上朝?你先请吧。”元昭让车夫停下,等二哥先出。
侯世子本想说话的,转念一想,算了,她难得回京,先去探望二娘更是一番孝心,由她去吧。他昨晚提醒她,是想让她勤加苦练,莫等将来输给八皇子。
她非皇女,若是灾星,必死无疑。
元昭不知兄长的忧虑,等二哥先行一步,自己的车驾随即出府,直奔二娘的府邸。
到了长公主府,刚下马车,便看到一名正值碧玉年华的女子带着府官等人在阶前迎接。瞧那熟悉的五官轮廓,俏皮的眉眼,同样是一身素净的水蓝裙裳。
她盈盈伫立,于人群中,不敢造次。
因站在队伍前头的,是长公主府的府官林大人和录事,还有家令、家丞等。以前四姑娘在时,很多事也要征询以上人员的意见,何况八姑娘不过是庶女。
元昭瞅了八姊一眼,没说什么,仅端着郡主的架子接受大家的见礼。既不刻意抬高八姊的身份而轻慢府官们,亦不给府里的奴婢们脸色瞧。
这儿是长公主府,同样轮不到她造次。
见元昭规规矩矩的,府官亦不为难,行完礼,躬身而退。而凤氏的近侍金梅挥退府里的奴婢,恭敬问道:
“郡主,这时辰,殿下正在观堂诵经,不如您先和八姑娘在芜芳斋用些点心。待殿下诵完经,奴婢再进去禀报,可好?”
元昭听罢点头,没什么不好的,她正想跟八姊聊聊。
到了芜芳斋,奴婢们端上茶点,等元昭挥退她们,八姑娘北月芸终于松了一口气。舒展一下手脚,挽起袖,利落起身一边煮茶,一边关切地问:
“不知郡主这次能在府里逗留多久?”
“不走了,除非陛下另有旨意。”元昭坦言道,“八姊住在这里可好?”
“好。”肯定不如侯府自在,但各有利弊,世事难以两全,北月芸笑了笑,“二娘亲和,除非我有失礼之处,否则林大人他们多半睁只眼闭只眼的,郡主勿要多虑。”
“那二娘呢?最近可好?”
“和之前相比,气色好些了……”北月芸娓娓道来。
如今的凤氏素容净妆,脸上不再涂脂抹粉,衣衫不再芳香袭人。她如今衣着深沉端庄,原本明媚灵动的双眸,此刻变得淡如止水,平静疏离。
原是大喜大悲的性子,如今温婉沉静,在人前存在感甚微。
与过往的她相比,今日的她不算好。但与母亲相比简直好太多了,元昭想道。二娘那颗伤透了的心有了一份寄托,便能继续活下去。
元昭放下心来,改问四姊的近况。
“还不是那样,”提起四姊,北月芸不免唉声叹气,“反正,庶子庶女一年抱俩。她呢,丝毫不急,平日里除了看书还是看书。我瞧着,她是看书看魔怔了。”
哪有正妻当得如此不负责任的?仿佛有无嫡子女与她无关似的。
“郡主,按我朝律法,女人三十无子会被出妻的!你说她咋想的?”北月芸无奈且不解。
额,这个嘛,她还真不知道。
元昭喝着茶,脑子里完全没有章程,对四姊的情况眼前一抹黑。四姊就是个闷葫芦,上回让她回府找医官瞧瞧,她偏不。
瞧,朱寿随父出征了,想看都看不着了。
“无妨,只要父兄在,吴府暂时不敢怎样。”元昭只能这么说。
对呀,那是暂时的!
北月芸本欲道出心中所忧,但一想到眼前这位是小妹。不仅年龄小,且长年独居在外,焉知后宅妇人的凶险处境?
与其让她一起担心,不如自己消受得了,唉。
“如今府里未成婚的仅剩八姊了,那八姊何时成亲?”元昭找个轻松的话题解解闷。
冷不丁被提起自己的亲事,北月芸脸皮薄,腾地升起一片嫣红。不似元昭,一副经验老到的厚脸皮样儿:
“什么叫仅剩我?不是还有你吗?”
“我招婿,不急。”元昭十分淡定。
北月芸:“……”
这厚脸皮的女子,世间绝无仅有。
姊妹正聊着,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金梅过来相请。北月芸就不过去了,回自己的院里继续向绣娘学手艺。
再说元昭,随金梅来到一座孤寂清冷的殿堂里。当看到心如止水的二娘回眸,朝自己微微一笑时,不由心酸地低垂眼睑,恭恭敬敬深深地行了一个福礼。
二娘的性情变了,可对她这位嫡女的关心丝毫未变,同样问了八姊问过的话:“能留多久?别走了,听说姊姊的身子也不大好,你作女儿的理应留下来陪伴。
不必担心你姑父陛下会不喜,更不必担心乐安找你麻烦,二娘明日进宫替你说情去。”
再给昭儿讨一份恩典,让乐安她们不敢再找她麻烦。
“不用了,二娘,父亲远征,姑父陛下允准我留在府里陪伴母亲。”元昭不愿长辈们替自己担心,笑言道,“我以后就在府里学女红,为将来招婿作准备。”
凤氏听到这话,先是愕然一阵,继而噗哧地笑了出来。
一直近身侍候的金梅等人见状,登时落泪,忙不动声色地退出来抹除失态的痕迹,再重新回来侍候。
在府里众人的热情款待之下,元昭在二娘的府里逗留至未时才离开。
这长宁街,她每次来去匆匆,未曾停留过,更未正眼欣赏过这片权贵云集之地。正所谓看一眼少一眼,命车夫赶慢一些,好让她瞧一瞧达官显贵的宅邸。
勾起车帘,元昭正要往外观看,忽而马车一个急刹停……幸亏她稳如泰山,身子没跟着往前撞。
“是意外,还是哪个混账东西眼睛这么毒认出我来?”元昭无语道,“又是哪家的姑娘?”
别又是曲大姑娘吧?长这么大,就没有看她不顺眼的男子来拦她的车?梦里的她都是成亲生子之后才死,为何现实中的她生人勿近呢?
造孽啊!
外边的洛雁:“……郡主,是意外。”
而且,这回是个男的。
第160回
男的?元昭不自觉地摸摸下巴,虽没胡子,亦不影响她的思路。
“哪家的?”她问。
据闻,京城有三位倍受瞩目的美男子,第一位当然是孟丞相之孙孟轲。他博学多才,笔墨生香,且相貌堂堂,温文儒雅,是个风光霁月好相与的人物。
年纪轻轻便成了国子学的一名掌教,受人敬仰。曾与她有过婚约,可惜解除了。
第二位乃庆王之孙凤阁,他英武不凡,天子近臣的头衔让他身价倍增。不过,他鲜少在京,长期奉命在外勘查各类悬疑案件。
第三位……
“看马车标志,应该是桑兰国那名小王子。”洛雁在车窗边低声道。
没错,第三位就是那桑兰国的小王子,传闻他自出娘胎便中了毒。令人意外的是,他在东州学宫时无意间显露真本事,通晓岐黄之术。
原来,由于中毒,他打小体弱,宫中请来一名医官专门伺候他。
而这名医官师出名门,乃药王庄姚氏的弟子。后来,小王子久病成医,且拜医官为师。他曾谦逊的说过大病不好治,一般的小毒小毛病他勉强应付得来。
因为这一手医术,使他在武楚为质的日子虽然简朴,却并不难过。还收获不少的女子芳心,无论走到何处,总能捡到几条绣活精美的帕子。
“咳咳咳……”
对面的马车里隐约传来似曾相识的咳嗽声,元昭端坐车里,内心矛盾,但始终不露声色。她是郡主,按规格乘坐的马车,很好辨认,对方正在腾挪让路。
虽是一国王子,身在异邦,哪及得上本朝的郡主尊贵?两车相遇,位卑者礼让。
她不主动招惹,对方更避之不及。
待她的马车过去了,隐约听见对方的车里传出一道轻柔清朗的男子嗓音:
“可是侯府那位郡主?”
“回殿下,正是。”车旁的随从恭敬答。
马车里静了一瞬,随后道:
“走吧。”
定远侯府如今风雨飘摇,府里众人苟延残喘,每天都可能是最后一天。无利可图,近之无益,还是远离避嫌为妙。
……
与此同时,元昭对桑兰王子也有一刻钟的想法。
以前觉得有朱寿在,家人百病全消,即使听说有人医术高明,亦不以为然。可她万万没想到,朱寿再能耐,也难治阿娘之病。
果真是药材珍贵难觅,还是朱寿的医术不行?
说实话,她有过片刻的疑虑。
她全心全意地依赖一个人的医术,是否明智之举?那是她亲娘,她希望爹娘能长长久久地活着,身心康泰。
桑兰王子既是药王庄的徒孙,必有过人之处。
可是,毒圣和药王庄是死对头,若请来桑兰王子为母治病,万一被他看出侯府藏着一名毒圣门人,于侯府大大的不利。
太冒险了!何况,一事不烦二主。府里目前有两位半的大夫,朱寿、季叔算俩,洛雁算半个。她还年轻,水平不到前两名的一半,说她半桶水已是抬举。
用人不疑,大夫多了,她该听哪个的?元昭头疼地搓搓额角,略显烦躁。
马车即将驶出长宁街,进入繁华地带。
“郡主,注意仪态。”洛雁从掀开帘子的窗边看进来,一眼瞅到某郡主大马金刀的豪爽坐姿,连忙低声提醒,“给您放下帘子?”
无人瞧见,她就算在里边躺着也行。
是个好提议,元昭放下帘子,拉上窗板,选个舒适的姿势横躺着。
家世显赫者,自不必考虑太多,两个人都要。谁先治好母亲,便奉谁为上宾。可她侯府如今大厦将倾,甭说两个都要,能留下一个已属不易。
况且,毒圣与药王庄不对付。
把两人凑到一块比试,反而有害无益。得罪他二人不打紧,连累阿娘受罪才是要命。唉,前思后想,还是先凑齐阿娘那张方子上的药材要紧。
可找药材一事急不来,需耐心等待……
正想着,马车又停了。
元昭:“……”以后再也不选白天出行了,“这回又是谁?”
“是福宁郡主。”洛雁在窗边提醒。
“咱让。”元昭懒得起来。
虽是同品级,人家年纪比她大,得让,她让得心甘情愿。对方的马车从旁边经过时,她还清晰听到对方发出的“哼”一声。
唉,这长宁街真的是,白天真不能来。
所幸,接下来的路安稳多了。虽然途中还遇到一些官员,他们远远瞅见她的车驾,要么绕道,要么早早停在一边,让她的马车畅通无阻。
至于为何如此识趣,如她给福宁让路一般,为了省事,不愿引发事端,与尊敬无关。
车驾驶出长宁街,进入繁华喧嚣的市集地段。
八街九陌,道路宽广平正,如她这样的车驾能并行好几辆。眼下独她一辆马车奔走于大路中央,何其自在欢畅。
然而,她已经没有闲逛的兴趣,与其在外边遛哒,不如直接回府陪母亲聊聊天。
……
回到府里,元昭换一身衣裳才去母亲院里请安。见阿娘精神好许多了,应母所求,考考她的功课。背诵诗书,熟悉经典,对历代兴衰成败的例子她如数家珍。
“若外人问起,你懂得温良恭俭让就够了,国家兴衰成败与女子无关,你不可多言。”姜氏蹙眉微斥。
“阿娘放心,我只在您跟前显摆,绝不外扬。”元昭笑嘻嘻道。
听到这话,姜氏略略放心:
“你阿爹是男子,把你自小当成男儿教养,可你毕竟是姑娘家。要有姑娘家的样儿,如此,爹娘放心,别人也才放心。”
这个别人,不言而喻。
“嗯,”元昭乖巧点头,真心实意道,“和这些书相比,孩儿更喜欢阿娘教的术数方技。它千变万化,涵盖万物万象,比研究史鉴有趣多了。”
“可不是,”提到自己最拿手的本事,姜氏来精神了,吐糟夫君,“亏你阿爹还想学道,道是什么他都搞不清楚。年青时整天在外人面前显摆,不嫌丢人。”
说来好笑,她制作的幼儿版简化八门图,长子、次子和幼女一教就懂,可他这当爹的怎么教都不会。
大概没耐性吧,反正行军布阵他很在行,奇葩一枚。
每日陪伴母亲,听她一脸嫌弃地吐槽父亲,日子倒过得有滋有味。等回到自己院里,元昭便和洛雁、莲裳等人折腾院里的盆栽与果树。
嫁接技术是她提出的,府里各院的主子以她马首是瞻,看她怎么做,自己就怎么做。
大家玩得不亦乐乎,却差点把侯世子急死了。
他提醒嫡妹危机将临,是让她谨慎以对,趁还有时日抓紧练习。她倒好,听完就算,见天的在院里捣鼓花草果蔬。
果蔬长得再好,能助她打赢八皇子吗?
真的是,把他急死了。
第161回
元昭明白二哥所忧,然而,自懂事以来她就在练功,已经竭尽全力。若打不过八皇子,意味着她的死乃上苍注定,何苦挣扎?
倒是阿娘,先是大哥遭遇不幸,接着为她牵肠挂肚不得安生,苦了大辈子。
余生的时光,元昭不希望阿娘留下遗憾。趁自己活着多陪陪她,尽一尽做女儿的责任。武楚的女子十四而嫁,元昭即将十五了,暂未议亲。
但成亲之前该懂的活计,她要懂得。
趁她在府里,姜氏唤来卓姬、兰姬,一起看看她的本事。
经过几天的相处,元昭向阿娘,还有三娘、四娘展示了自己的才华。自从得了太子殿下赏的琅牙琴,她的琴棋书画几乎同时达到一定水平。
对姜氏而言,女儿已经青出于蓝胜于蓝了,喜不自胜。
直到女儿展示她的女红,其实,元昭的绣活很不错。
玳瑁姑姑教的精髓,她全学会了,可惜欠缺耐性。仅仅绣个开头,让大家知道她会绣,仅此而已。硬是不肯绣出一幅完整的图案来,问她,就是没时间。
她觉得,府里不是有绣娘吗?再不济,有玳瑁姑姑和莲裳她们在,何须她亲自动手?
总之,她会缝补就不错了,莫要求太高。
除了女红,几位长辈还看了她的插花,熏香,和茶道。这些都是日常的生活技能,玳瑁姑姑教过她,平时和莲裳她们也是这般服侍的,考这些不在话下。
短短的几天,让元昭深切体会到贵女们的日常是何等的清闲优雅。她玩得开心,母亲和长辈们亦甚是开怀,日子过得无忧无虑。
倒是二哥,见她玩上瘾了,一直不务正业。急得把她扯出来,指着她的鼻尖想骂:
“你你你……”
他是斯文人,不懂骂人,只能瞪着她一直“你你……”,一切尽在不言中啊。
“你的意思我懂。”元昭好笑地按下他的手指,道,“生死由命,该学的我学了,该练的我练的。人生在世,与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如顺其自然,莫负光阴。”
“可是……”
“可是父兄若能威武霸气,平定这次战事,那小妹我的命不就保住了吗?”何须努力?
“那万一……”
“万一战败,大齐肯定要向陛下讨要咱们一家的人头。到那时,我的小命能否保住还重要吗?”
侯世子:“……”
叉腰,不想说话,听她扯淡好了。
“二哥,我那是小事,我目前只担心阿娘的康健。”虽然阿爹带病上战场,有朱寿在他身边,她心里略定,“阿娘那张方子上的药材还没买到,我怕她受不住……
我在想,要不要找桑兰王子前来瞧瞧?”
虽然有她彩衣娱亲,阿娘的脸色好点了,但仍旧有气无力。要么不咳,一咳能咳半天,她听着难受。
“不可!”谈到正经事,侯世子的口才恢复正常,“人心难测,兰木奇能在武楚安然无恙,全靠他一心巴着皇室。咱家乃皇家的眼中钉,随便一个都是他的踏脚石。”
嫡母,是皇室最讨厌的,于全局又最无足轻重的一个。
这正是元昭担心的一点,人性难测,不得不防。
“为兄今日听到前线的消息,你三哥那边捷报连连,父亲镇守的西南部暂且太平。只是那大齐斩了我朝派去和谈的使者,大有不死不休之意,恐难善了。”
燕蜀明面上退了,焉知暗地里会不会留一手?短期内,父亲和长嘉要在边境驻守一段日子,归期不定。
可能是几个月,也可能要耗几年。
“不管父亲何时归来,你和八皇子即将成年终有一战。阿昭,你不可轻慢,要抓紧练习!”把侯世子急得,恨不得替她上了。
将星一事,除了兄妹俩,府里其他人皆被瞒着。偏偏当事人不当回事,害他在旁边着急上火。和他当年考文魁一样,当时母亲很淡定,二娘急得团团转。
元昭默默点头,“嗯。”
侯世子:“……”
就嗯?毫无诚意!唉,兄长难为,愁死了。
……
岁月似水潺潺而过,一眨眼就到了仲夏,府里各院用起了冰盆和七轮扇。东院也有,但搁在正厅给婢女们散热。姜氏自己不用,她身子弱,受不住寒气。
这天傍晚,娘俩散完步回来,姜氏准备歇息时,元昭接过珊瑚端来的药,劝道:
“阿娘,先把药喝了。”
“唉,阿娘最近身子好多了,你以后不必费这些心思。”姜氏一边埋怨,一边无奈地接过药盏。
等她喝完了,元昭把空盏递给珊瑚,才说:
“费什么心思?多花些银钱而已。”
“哼,阿娘身子差,脑子好得很。”姜氏瞪她一眼,没好气地躺下,而后道,“人上了年纪,身子难免差些。近年光景不好,挣钱不易,你不要再浪费银钱。”
省着点,给她攒嫁妆,倘若有机会许配人家的话。
“多备嫁妆是生怕婆家看不起,您瞧我,是那种能让人看轻的女子吗?”元昭举臂,做个力大无穷的姿势。
把姜氏逗得笑了下,催她离开,“好了,阿娘要歇息,你回去吧。”
“嗯。”
元昭起身,让珊瑚上前放好帐子。静伫片刻,方转身离开。
功夫不负有心人,渐渐地,阿娘所需的药材买到了,混在七哥从庄子运回府中的食材里边。七哥和武溪前阵子回过侯府一趟,实地参观她院里的嫁接技术。
有新技术尝试,夫妇俩喜出望外,仅在府里住了两天便兴冲冲地回了庄子。
能够专注事业的人最幸福。
又有武溪护在左右,元昭不怎么担心七哥。倒是阿娘的药,断断续续的,让她的心里七上八下。
仲夏之夜,外间天气燥热,华桐院林荫密布,清凉如水,甚是舒适。
但元昭心烦意乱,坐不住,命人给自己束发,换上男装。当然,胸前务必平平的,绝非梦里那什么电视剧里的一眼能看穿的伪男。
她女扮男装,绝对帅气满屏,倾倒众生。
陪在左右的是洛雁,两人一起伪装成男子,打算上酒肆开开眼界。她俩用不着偷偷摸摸,大摇大摆地从侯府的正门出去,正好碰见晚归的二哥。
妹子的胆大妄为把侯世子气得,指着出去鬼.混的二人组气急败坏:
“你你你们……”
小妹这性子,没救了这是!父亲不在,母亲柔弱,他这兄长当得……形同虚设啊天爷!
第162回
出门之前,元昭到前院的正堂瞅了一眼晷仪,才刚刚过了戌时。按梦里的时钟计算,刚过晚上七点多,早得很。
那晷仪是三嫂严氏之父,严少府送来的。
这晷仪做好一年了,由于技术不够熟练,仅在皇宫与朝廷重臣府里试用。后来,太子府有了,接着轮到定远侯府,这是侯府父女提出的创意,理应嘉奖。
她的丹台山也有一架,和梦里的时钟仍有区别,但的确比以前方便许多。
走出侯府大门,正阳巷的大马路曲折蜿蜒,屋宇林立。
一轮弯月高悬于空,清辉映照之下,道路两旁的楼阁飞檐显得那么苍迈孤冷。此巷除了侯府,附近不仅有商贾居住的宅院,还有一些小官吏也选择此地安家。
像五姊夫游长庚之类的,不在少数。
虽没有长宁街的贵气逼人,环境倒不失清幽宁静。
路上不太黑,各座府邸的门前挂着灯笼,谈不上特别明亮,至少能把四周的环境看清楚。
尽管如此,女子独自夜行,必有危机如影随形。
以前的正阳巷守卫森严,如今各个路口无遮无拦。
商人重利,习惯了各扫门前雪,整条街巷任凭外人随意出入。品流复杂,时不时被梁上君子光顾。
可以说,除了定远侯府,正阳巷大部分的宅邸都被窃贼光顾过。
但贼人不敢招惹侯府,因为那里不仅仅是守卫森严那么简单。多年来,窃贼去一个死一个,去一对死一双。宛若滴水入海,被瞬间吞没消失得无影无踪。
……
说回元昭,她与洛雁尚未走出正阳巷,小厮金水已赶着马车追了过来。
一问方知,二哥埋怨归埋怨,心知嫡妹没逛过暮市怕她找不着门道,于是把华桐院的小厮找了来。洛雁乃侍卫,向来与郡主形影不离,自然没逛过京城。
而小厮东堂,见识比洛雁多些,但肯定比不上金水对京城各街道的熟悉。另外,金水和东堂常在京城走动,他俩是安平郡主身边的小厮乃尽人皆知的。
即使今晚出现在郡主的身边,亦无伤大雅。
“正阳巷乃宅邸集中地,平日里静寂无声,每逢佳节才热闹些。每户的马车来来往往,平日不出门的女子也纷纷露面,哪似眼下这般安静?”金水略憾。
难得郡主留在京城出一趟门,居然只看到正阳巷冷冷清清的一面,忒扫兴。
“七夕不是快到了吗?那时应该很热闹。”洛雁满脸期待。
“那肯定,七夕前后三天,外边就不说了,咱这巷里也车水马龙,络绎不绝。”金水侃侃而谈,指着路边各座大门紧闭的宅邸,“每户大门敞开,等自家的公子姑娘们归来……”
那时候的正阳巷,人气十足,生机蓬勃。哪像眼前,偌大的街道冷清得仿佛鬼巷。
“喏,那户姓林的乃莫阳县的大商户,他们亲家的女婿的姊夫与太乐府的员吏有亲。听说见过太子殿下,得过赏赐……”各户的资料在金水滔滔不绝的讲述中,逐渐在元昭的眼前铺展开来。
住在正阳巷的每一户人家,都被侯府查了个底朝天,祖上几代是干什么的一清二楚。
以前,元昭只看过资料,印象模糊。
如今在实地考察的过程中,配上金水一番生动形象的解说,一份份家族图谱在她的脑海逐渐成形,变得异常清晰。
谁是不相干的,谁是皇家派来监察侯府的,一目了然。
不知不觉间,三人终于离开正阳巷,外边街道灯火通明,人来车往的。光站在路口已能感受到外界的氛围是多么的热烈,与冷寂的正阳巷恍如两个世界。
在路口,元昭抬脸仰望,街道上空挂满五彩缤纷、形状各异的灯笼。道路两边的店肆吆喝声不断,行人如织,店铺门口悬挂的招幌各式各样,迎风飘扬。
人间繁华的烟火气息,便是如此吧。
“原以为战乱连年,街上比往年要冷清,没想到还这么热闹。”洛雁感慨万分。
“战火在边境漫延,京中的寻常百姓哪里知晓边境民众的艰难?”金水同样感慨,“就算知道,一日未打到京城便与他们无关,努力养家糊口才是正事。”
其实,战火尚未接近武楚的第一道关隘,西南部便有小部分民众被吓得背井离乡,望风而逃。
逃向武楚最安全之地,凤京。
留下大部分民众不明所以,犹糊里糊涂地留在各自的家乡耕种,一如既往地过日子。而逃出来的民众设法留在京城低调地购置宅邸,或做点小买卖度日。
无论在京中过得再困难,也要等到战事平息再返乡。
因此,京中的暮市不仅不冷淡,反而比以前更加繁华热闹。市面上的小玩意儿样式多了起来,还有各类新鲜罕见的小吃食。
外乡人越多,京中越容易出乱子。
京官对这些情况了如指掌,不仅不宵禁,反而极力维护暮市的正常运行。因目前进京的是各地大小商户,国库空虚,缺钱,变着法子薅羊毛。
当然,商贾并非傻子,明知朝廷的用意,却不敢反抗。钱而已,再挣就有了;但命只有一条,没了就没了。
以上信息,便是元昭今晚出来的一点收获。
由金水带路,驱着马车来到京城最繁华的地段,寻了一栋有三层高的富丽堂皇的酒肆坐下,听隔壁一桌商户摇头苦笑着说的。
“虽然税重,好在京中那些权贵子弟豪爽,出手大方,咱不至于血本无归。”商户甲苦中作乐道。
“那倒是,不幸中的大幸。”商户乙笑道。
“哈哈哈……”俩商户开怀畅笑。
可见商税还不够重,格外豪爽,出手大方(毫无消费经验)的权贵子弟元昭公子品尝着一道叫莲房鱼包的菜肴,一边暗暗吐槽,顺便交代金水:
“这道菜打包回府,给莲裳也尝尝。”
太应景了有木有!当初给莲裳改名时,差点就叫莲房了。
噗,洛雁和金水笑了出来,“哎,好咧!对了,公子,要不要尝尝这店里的脍鲤?味道鲜美得很。”
脍鲤,乃生鲤鱼片。
“不用,生肉有虫,致病,你等以后少吃。”元昭摇头,随口叮嘱。
被从旁边经过的一位食客听到,不依了,停下脚来瞪她:
“哎,这位公子,你这话从何说起?可有凭据?爷最喜鱼脍,吃好几年了,怎不见得病?”
金水一听,起身瞪着对方,厉声喝道:
“你爱吃你吃,我家公子又不说你,叽歪什么呢?滚!”
他身板高壮,一副恶奴的凶相,直接把那名食客吓退几步。
又见元昭若无其事地继续品尝菜肴,不禁心里犯嘀咕。京城遍地权贵,生怕有眼无珠得罪人,只好一脸怂怂地绕道走人。
第163回
越靠近权力的中心,探听到的消息越发虚实难辨。
光顾那间酒肆的人太多,与长宁街仅仅间隔几个路口,与达官显贵过分接近。让食客们的言谈格外小心,深怕惹祸上身,很难听到有实用的信息。
就算有,也是知己或者盟友之间的秘密,非一般人能听见的。
元昭环视满堂的食客一圈,没发现半个熟人,倒是察觉有人在暗中打量自己,甚是无趣,便让金水另觅去处。
“西城门附近可有茶楼?”她百无聊赖地拿筷子轻戳桌面。
“有倒是有,但人少。”金水瞅一眼大堂,哦,忘了民间还没有晷仪看时辰的,只好道,“这时辰了,那边的集市肯定没人了。公子,不如明儿一早再去?”
“无妨,夜深人静,正好去那儿消消食,认认路。”元昭爽快地扔下筷子,和洛雁起身走人。
金水扔下银钱,快步追了出去。
三人一走,大堂里的食客瞬即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哎,兄台可知方才那位是谁家的公子?”
“为兄正想问你,瞧他面生得很……”
住在长宁街的公子哥们出来吃饭,要么挑个雅间静坐;要么财大气粗,毫不掩饰自家的权势。用不着旁人去打探,他已自报大名和父亲是谁了。
若两般皆不是,倘若是京中的贵公子,在场的食客至少有一个人识穿他的身份。
然而今晚这位,讨论一圈了,竟无一人知晓。
“该不会如你我一般逃难来的吧?”二楼有人恍然大悟道,他对面坐着方才被怼的中年食客,扼腕不已,“哎呀,早知如此,为兄方才应好好跟他理论理论……”
同是外乡人,对方凭甚纵奴行凶?还敢骂他!鱼脍那么好吃的食材,竟说致病!哼,不知从哪个山窝窝出来的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
一传十,十传百,对方不过是外乡人的消息便传开了。
食客们对外乡人的来历不感兴趣,换了话题。无人留意到,二楼的栏杆边站着一位翩翩佳公子。他看着那空空如也的位置,神色怔然,伫立片刻方离开。
此时此刻,她竟还有心思出来闲逛,心真大。又转念一想,她是女子,哪懂得什么家国大事?
如同世间的万千少女,活得无忧无虑。
……
每个城门的附近都少不了酒肆、茶楼,和为数不多的小吃摊。来自五湖四海的外乡人远道而来,风尘仆仆,一般会选择最近的地方打尖,随便应付一下。
这些地方的饭食量多,价格也不贵。环境嘛,马马虎虎,倒能将就。
西城门没有暮市,也不宵禁。
除了住在附近客栈的人逛完暮市,陆续归来,鲜少有人在外边闲逛。元昭带着洛雁、金水进了一间茶楼,选了一个绝佳的位置,二楼靠路边的平台外坐着。
她站在栏边,眺望远处高高的城楼,目光穿透时光,仿佛看到白天人来人往的盛况。
外乡人刚到京城,未曾接触任何一方势力。劫后余生的喜悦,能让他们畅所欲言,透露不少外界的消息。
另外,此地远离皇宫,某些人来到此处难保放低戒心,道出几句真心话。据金水描述,类似的茶楼不止一间,位置好找,不失为一个喝茶散心的好去处。
“公子,已经亥时,本店真的要打烊了,要不……您明日再来?”跑堂伙计瞅着那位站在栏杆边的公子,恭谨道。
本想顺口溜一句,要不开一间客房留下来歇息呗?可人家的马车就停在店门口,分明要走的,便识趣改了口。
本是客套的一句,没想到对方回眸微微一笑,居然点了头:
“好,叨扰了。”
示意金水赏他几个钱,十分爽快地转身下楼离开。一笔意外的收获把跑堂伙计乐得合不拢嘴,笑容可掬地送到茶楼门口。目送贵人上了马车离开,感叹:
哎,有财还礼貌心地好,难怪长得恁俊~。
马车驶离西城门,途中,路边的客栈、茶肆相继关门,小吃摊也收了。人群散了,灯灭了,八街九陌挨个地陷入黑暗,打更之声刚过不久,静寂的可怕。
听着自己马车发出的马蹄声,元昭勾起车帘,大马金刀地坐在车里与洛雁、金水闲聊:
“怎么没看到巡防?还未上值?”
“戌初开始巡防,可您也知道,他们多半选在重要地段走动。住在城门附近的全是老百姓,谁乐意来?正如咱们正阳巷位于皇城正中央,何时有过巡防?”
原则上,无论正阳巷或城门附近的街道,都属于巡防路线,关键是人家肯不肯出来。若有人问起,他们一句巡过了,谁又奈何得了?
哦,元昭恍然大悟,道理浅显易懂,无需多问。
“唉,原本想着,不知会不会遇到那位左骑营校尉。”她略感遗憾。
洛雁诧异地望来一眼,道:
“像他那种时常调动,永不晋升的人,能遇上叫有缘,遇不上叫正常,指不定已经死了。”
噫?!金水闻言侧目,惊悚不已:
“没那么惨吧?你哪来的消息?!”
不可能!他最近没收到有人受屈下大狱的消息。
“没有,我猜的。”洛雁一本正经道,“通常耿直的人要么死,要么憋屈死,没别的活路。”
依她观察,那位左骑营校尉就很耿直嘛。
金水:“……”服了。
元昭忍俊不禁,正欲逗一逗他俩,忽而眉心轻蹙,抬手示意二人噤声。很快,再有一缕微风吹至,她的耳尖动了动,依稀听到轻微的刀剑碰撞的铿锵声。
“是打斗声。”洛雁也听到了,皱眉道,“公子,闲事莫管,咱还是回去吧!”
今晚就她和金水两名侍卫,难以确保郡主全身而退,还是溜之大吉为妙。
瞧,一旁的金水已端正坐好,拉好缰绳,蓄势待发,静待一声令下。
“世事无常,很多事冥冥之中早有安排。”元昭也不想管闲事,又怕这并非闲事,“万一是前线派回来的人被偷袭……洛雁,陪我去看看,金水去京卫司。”
朝臣们早有诛杀她父兄的心思,若是父兄派回来求救的,她置之不理,将来必定悔恨终生。
马蹄声太吵,与其惊动那些人,不如让金水驾车知会京卫司。而元昭与洛雁施展轻功,跃上瓦面,往刀剑相击的方向飞掠而去。
第164回
月黑风高杀人夜,尤其是连巡防队都不去的地方,绝佳的伏击地点。
附近的民宅仿佛随着人们一起进入沉睡,瓦面上的轻微动静权当猫狗在戏耍,挑不起屋主的好奇心。
不知是真的不好奇,还是不敢好奇。
打斗场地在西街、南街的交界处,离喧嚣繁华的京都主干道颇远。但离西城门这边很近,而且越来越近,或许是被撵到这边来的,又或许有人慌不择路。
随着打斗声离自己越来越近,元昭、洛雁不再跑了,果断伏在一栋民宅的屋顶之上。
环顾四周,在不同的方向发现几名黑衣人身轻如燕地在屋顶上潜行,目标正是在街道缠斗的三人。他们形成一个包围圈,有拿刀的,有抬手按住袖箭的。
元昭一身白衣,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抢眼。
虽然她伏得很低,几乎贴着瓦面,而黑衣人的注意力全在目标上。洛雁犹不放心地警惕周围,尤其是那几个潜伏在瓦面上的黑衣人,生怕他们发现自己。
有她在旁警戒,元昭放心大胆地看热闹。
被追杀之人共有五位,男的,都穿着常服。其中两人锦袍加身,应是主子。另外三人着深蓝武士服,负责断后,一直在和七名黑衣人拼死缠斗。
但前边也有五名黑衣人,所幸,这两位主子的功夫也不弱……
看错了,是其中一人不弱,他一边打,一边护着旁边那位身着绿袍的男子。此人系着玄色披风,左腹受了伤,一手紧捂,一手拿剑勉力应付敌人的袭击。
可惜,他头戴披风的宽帽,从元昭的方位仅仅能看到对方的下巴,认不出对方的真面目。
无妨,看身形,看身手,并非她认识之人,权当看个乐子。
见义勇为?不可能的,身为权贵子弟哪个不招人恨?她能长这么大,全靠侍卫们拿命相拼和自己的勤奋苦练才能活到今天。
美好的生活尚未开始,怎能拿去见义勇为?
万一不小心,她……
正看得津津有味,忽见绿袍男子的宽帽被黑衣人一剑挑开,他的五官瞬间暴露人前,被饶有兴致的元昭和洛雁看个一清二楚,不禁同时愣住。
哇靠,太子?!
不好!
一看清对方的真面目,元昭不假思索,纵身跃下。
身居高位,想杀太子的人必然不少。用意不一,但其中一个便是嫁祸她定远侯府。她爹是不会杀太子的,因为得不偿失。实在要杀,倒不如直接杀皇帝。
瞬间的念头,让她做出相应的举措。
出手干涉并非上上之选,但见死不救,任由太子横死街头,于侯府绝对后患无穷。尤其是,她今晚好死不死的出来散心,足以成为别人诬陷她的证据。
在皇都布局刺杀太子,这是灭族的大罪!
她骤然现身,不仅吓了底下缠斗的人一跳,更把埋伏于屋顶的黑衣人同时惊着了,下意识地将目标转移欲朝她射暗箭。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嗖嗖,几道寒光闪过,手持暗器的黑衣人率先被洛雁的暗器放倒。元昭跳下去了,她没跳,仍伏在屋顶清理瓦面上的黑衣人。
元昭已非昔日的小姑娘,用不着侍卫们如影随形,如今的她足以自保。
在漆黑的夜色下,在如此凶险的环境之中,一名白衣青年恰好落在前边的刺客与太子之间,岂能不吓人一跳?
就在双方不知来人是友是敌时,惊魂未定的太子凤丘一眼认出来人是谁,不禁脱口而出:
“阿昭?!”
一听这话,黑衣人立刻意识到来人是敌非友,霎时提剑劈来。而元昭冷静地回身手一挥,一道寒光掠过,血花四溅。只倒下两个,她身如电蛇疾光流窜。
眨眼之间,五名黑衣人尽皆倒下,给她那身白衣添了几点猩红的梅花妆。
她的武器是一把可以伸缩的剑,坚韧锋利。剑柄像一根竹管,平时系在腰间,不失风雅之姿。算不上神兵利器,只是杀人很好使,携带又方便。
没有名字,坏了就换。
她那便宜师父公直道长说得对,只要坚持苦练十年,成就不凡。瞧,这还不出十年,身上浑厚的内劲使她宛如苍鹰扑兔,顷刻置人于死地。
放倒前方的刺客,元昭回头一看,发现那两人正傻站着,便道:
“快走!”
旁边的锦衣男子尚在犹豫,太子凤丘却已捂住腹部往前走了。他只好跟上,一边扶着太子,一边指挥元昭:
“你断后!”
“你功夫太差,信不过!”元昭很不客气道,边走边警惕四周。
噗哧,尽管身负重伤,听到她如此直白的话,太子凤丘忍不住笑了出来。那男子脸色铁青,紧绷着神情,但没说什么,眼下并非争执的时机,逃命要紧。
“为何不放信号通知京卫司?”疾步期间,元昭忍不住问。
即使京卫司不当回事,驻守城门的禁卫军肯定会来一看究竟。堂堂太子,居然在天子脚下遇刺,说出去有人敢信吗?啊不,应该是他们敢说出去吗?
不怕被天下人笑话他们是傻子么?本可以“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的,却在自己的地盘被人刺杀,窝囊!
“不可……”凤丘竭力制止,但手脚发软,话已经说不完整。
“太子遇刺非同小可,不可张扬。”旁边那男子语气冷硬道。
说话间,听见头顶上有打斗声,男子心头微惊。
“我侍卫在上边。”元昭冷静道,“我已派人通知京卫司,殿下再坚持一会儿。”
得知有人通知京卫司,仿佛松了一口气,凤丘顿感无力,脸色惨白地跪倒在地,再也跑不动了。吓得男子和元昭连忙蹲身相扶,将他扶到民宅的墙根处。
元昭与男子互相戒备,又要挡掉偶尔射来的暗器。生怕顾此失彼,原本断后的三人迟迟没追上来,怕是凶多吉少。
于是,元昭把手指置于唇边吹出一道响哨。
男子见状,心生警惕,握紧手中的剑。结果被元昭瞥来一眼,警告他道:
“你最好别轻举妄动,我不想误伤队友。”
太子凤丘仅是力竭,仍有一丝清醒的意识,吃力道:
“听,听她的……”
他话音刚落,一道身影飘然而下,剑光掠过之处,袭击的黑衣人纷纷倒下。落下之人正是洛雁,那道响哨就是唤她下来的。
“郡主,再坚持一下,京卫司的人来了!”
第165回
郡主?男子微讶,旋即想起方才太子唤她阿昭,这才意识到她是谁。知道她是谁,那就更加警惕了。
这么一来,全场就洛雁在打,元昭和那名男子互相警惕与提防。至于太子,听到洛雁那句话时,已经靠着墙彻底晕过去。
所幸,金水喊来的救兵正是骑营巡卫。
一行人策马飞奔过来,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间显得特别清晰。剩下的两名黑衣人对视一眼,纵身跃起,眨眼间消失在夜色之中。
洛雁不敢追,事有轻重缓急,太子和郡主就在身后,还有一位来历不明的男子虎视眈眈,不得不防。
收剑,转身,在元昭的示意之下替太子把把脉,看看他伤势如何,可有性命之忧。
洛雁见他指甲微黑,脉搏孱弱无力,便沾了伤口的血闻了闻,神色大变:
“中毒了!”
言罢,出手如电,飞快点住太子伤口附近的几处穴道。随后从腰包里掏出一小瓷瓶药粉,倒了些出来。
“等等!”男子哪敢任她施为?握剑的手一拦,神色严峻,“你一个侍卫怎知殿下中毒?又怎知他中的什么毒?”
关键是,她一个侍卫还懂得解毒?!并且很巧,恰好身上有解药?!
“她略通医术,”元昭解释说,对洛雁的话颇有顾虑,“殿下中的什么毒?可会致命?”
不致命的话,撑也要撑到京卫司的人来,让他们把太子抬回太子府救治。不然,太子若在洛雁的救治中挂了,那侯府就完了。
洛雁对男子的话充耳不闻,仅回答元昭:
“那是燕蜀一个部落独有的毒,叫血蜘蛛。殿下之前肯定服过什么药,抑制毒性的发作。可他动过武,毒性被激发开始蔓延全身,恐怕撑不到回太子府。”
“既是燕蜀的毒,你怎会有解药?”男子的疑心更重了。
“我们在燕塞住过,”洛雁不想解释太多,望向元昭,“郡主,再不救要来不及了,殿下撑不了多久!”
她话音刚落,唰,元昭已经一剑刺向男子。男子大惊,下意识地往后跃开几步。
“你救!”元昭不管他想什么,成功地把他逼开之后,持剑起身紧盯着他,目光清冷道,“殿下的生死关系到我侯府满门的生死,没工夫听你废话,失礼了!”
男子这才意识到自己竟被一个女子吓退,不禁恼羞成怒,目露杀意。正待挥剑相向,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厉喝:
“住手!”
喝声止,四周响起整齐划一的执弓上弦的动静,屋顶、地面刹时冒出一排弓箭手瞄准。巡防营姗姗来迟,得知受伤之人乃当今太子,顿时吓得汗流浃背。
倒是那名男子见巡防营的人来了,洛雁仍在紧急施救,安心不少。
在众目睽睽之下,谅那侯府也不敢对太子动手脚。甚至能说,此时此刻,最担心太子一命呜呼的便是侯府。
谁让她们多管闲事来着?太子若有闪失,朝廷一定会把责任全部推到这位郡主的身上……
不管男子作何想法,金水驾着马车匆匆赶到,众人赶紧把太子抬上马车。洛雁给他敷了药,做了简单包扎。而后陪同元昭,还有那名男子一起去京卫司。
太子遇刺,凡是牵涉其中的人一概要审问清楚。
金水是报信人,得以放过,奉郡主之命回侯府告知世子来龙去脉,以免主母担忧。
……
一夜未眠,宗正府的牢狱里,元昭端坐草席之上默练内功。洛雁也盘腿坐在一侧,闭目养神,静听外间的动静。
昨晚,她俩接受问讯,把昨晚出行的路线与目的说了一遍。京卫司的人要去查证,暂将她俩扣押。那名男子也是同样的待遇,但很快就被人领走了。
是宗正府来领的人。
原来,此人乃今上的兄弟端王之子凤武。端王在丰元帝登基不久便去了封地,久未回京。这回派嫡次子回来给陛下贺寿,同时让他留在京都为朝廷效力。
另外,宗正府把她俩也带走了。元昭是郡主,那狗屁男子说她有给太子下毒的嫌疑。
有无罪过,须由宗正府查证审讯。
当然,元昭根本不在乎,耐心等着便是。宗正府给她俩呆的地方还算干净,单独一间室,算是厚待了。
不知不觉间,一缕阳光透过铁窗映照地面。
远远听见,大牢的尽头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有人来了,元昭收功,缓缓睁开眼睛。很快,洛雁也听到外边的动静,睁开双眸,惊疑不定的看着郡主。
元昭知道她担心什么,莞尔一笑,宽慰道:
“淡定,没事。”
刚说完,监牢的门口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对方见她在牢里安安静静的坐着,不禁替她抱屈:
“哎唷,郡主,委屈您咯!那些个混账东西,有眼无珠,竟把您扔到这种地方!不过您放心,殿下已经苏醒,把事情的经过一一道明。得知您被关起来,殿下气得哟……
你们动作快点!这地方是郡主能待的吗?”
元昭:“……”
洛雁:“……”
她俩袖手旁观,啥话都不想讲,静静看他表演就够了。来人正是太子近侍曹乙,一如既往的替他家主子来刷好感。
出来之后,元昭问曹乙:
“殿下的伤势如何?毒性可曾根除?”
“除了除了,”曹乙一脸庆幸道,“多亏您身边的侍卫救治及时,不然,殿下此番危矣。”
“没事就好。”元昭听罢,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她昨晚交代,洛雁与她曾在燕蜀相邻的南州住过两年,识得燕蜀那边的毒方子不以为怪。
而且,洛雁的腰包不仅一种解药,还有防疫的,感染风寒的,有跌打扭伤的……全是药,无毒。除此之外,包里还有几种调味粉末,比如辣子和辣椒粉。
洛雁作为一名从小守在郡主身边的侍卫,随身携带这些物品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走出宗正府,曹乙亲自为元昭赶车,一直送进侯府。更特地向姜氏道明原由,郑重致歉。
“你说你,一个姑娘家大晚上的出什么门?看吧,招事了吧?”侯世子终于找到理由了,等曹乙前脚一走,他后脚便训了起来,“看把你能的,刺客不来找你,你倒好,主动送上门去了……
这下好了,吃了一顿牢饭,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元昭很配合地喊冤:“我没吃!”
就住了一宿,那什么,听君一席话,好像是有点亏。
第166回
侯世子是真心想让嫡妹少出门,她的身份太能惹事了。瞧,端王之子刚回京没几天,两人就差点打了一场。
这都什么事啊?她得罪皇室一两个人没关系,但不能得罪一窝啊!
“二哥你这是因噎废食,”元昭不服,分析道,“得罪端王之子怎么了?托叔父的福气,咱全族把天下子民都得罪了,难道不活了?”
“这怎能一样?”侯世子气结,“你这是强词夺理!”
“我在讲道理,”元昭一直心平气和,但见二哥一把年纪了还要为自己的行为提心吊胆,只好放低姿态,“二哥的用心,小妹明白。这样,我下次尽量白天出门,对任何打斗声充耳不闻,行了吧?”
“你不出门,哪来的打斗声?你要有自知之明。”侯世子亦非吵架能人,她肯退一步,他能让两步,“宁端安乐粥,莫恋断头饭,咱侯府上有老下有小,经不起折腾,你可明白?”
听到这话,元昭哪有不懂的?唉,一脸歉意地向二哥行个礼,语气软和下来:
“让二哥伤神焦虑,是小妹的不是。但二哥多虑了,我昨晚出去是想听一听坊间可有父亲与三哥的消息。结果什么都没听到,净是些吃喝玩乐没营养的。
所以我想,近日有许多外乡人入京,或许西城门那边有地方可以打听,这才连夜过去探一探……”
撞见太子遇刺,纯属意外,绝非刻意为之。
“可惜我去的太晚,那边的茶楼、酒肆又关门太早,一无所获。”元昭摊手,神情无奈,“以后我尽量低调乔装出行,就到西街守着,反正在府里也无聊。”
父兄若有消息归来,多半是走西门,她守株待兔,总能听到一些消息。
见无法打消嫡妹出门的念头,侯世子无奈叹气:
“与其乔装,不如原装,免得又被人诬蔑你心虚。唉,父亲和长嘉那边若有消息,朝廷必然立刻知晓,你何苦自己去打听?”
就算打听到,那消息来源也未必准确。
“兵戈不息,父兄远征,焉能安坐?不如到外边走走,体验民生之平安喜乐。”元昭一边入席,一边道,“再者,我本凤京人,却似那外来客,错过家乡的人间烟火,岂不白活?”
“你总有诸多道理,但要想想后果。”侯世子也入了席,一边唠叨不断,“阿娘担心你,连早点都没吃。”
由于担心她,母亲今早粒米未进,大家伙只好陪着她干等。
被无端点名的姜氏抿唇一笑,不言语,好整以暇地吃着点心,乐见这对年龄相差悬殊的兄妹吵个小架。
她昨晚睡了一个安稳觉,一大早醒来,院里的人都瞒着不敢说真话。
直到各院的儿女来请安,连原本要上值的世子也来了,反而平时最早来请安的亲生女儿不见踪影,她意识到出事了。
尚未慌乱,二子仲和已经不慌不忙地禀告于她,说嫡妹昨晚救了太子,如今正在宗正府讲述前因后果,协助朝廷抓刺客。
他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极具安抚作用,使她安心不少。
没想到,女儿一回来,他立马原形毕露。原先的镇定荡然无存,慌得跟什么似的。
吵架好啊!哪有兄弟姊妹不吵架的?
这些年,她一直担心女儿和次子合不来。她与侯爷总会老的,在将来,能和女儿说上话的只有府里这些兄姊。
若亲兄妹生分了,她就算死也难以瞑目。
再说兄妹俩,元昭争赢了二哥,刚喝一口水,忽而想起一事:
“对了,二哥今天不用上值吗?”
“多亏你,我提前休沐在府里等你的消息!”侯世子没好气道,瞅瞅在座的儿女和侄儿们,神色变得严厉,“赶紧吃饭,吃完了到墨院背书,背不出今晚功课加倍!”
噗哧,看着小家伙们瞬间垮脸,在座的长辈们纷纷轻笑,并未出言劝慰。坐在上席的姜氏见状,不禁微露浅笑,身上的不适仿佛一扫而空。
正如女儿所言,心情好,就什么都好。
……
晌午,御书房里,丰元帝随意披着一件宽袖披风,时不时轻咳两声。他伏案批阅奏疏,一边听着跪在堂下的密探禀报消息。
倘若元昭在此听到,肯定吓一跳。
因密探禀报的消息,正是她今早与侯世子的对话,被一字不漏地告知皇帝。等汇报完毕,密探离开书房,从侧殿走出一个人来,在旁边一张矮案前坐下,语含关切:
“父皇,您风寒初愈,不如回宫歇着,这些奏疏交由儿臣代理便是。”
他是太子,有为父皇分忧之责。
而且他精神饱满,无半点气血亏损之貌,完全看不出有中毒重伤的迹象。
“咳咳……”太子话音落,丰元帝又咳了几下,一脸疲乏地靠在几上,语气沉缓,“你对昨晚之事有何看法?”
“儿臣始终认为阿昭并不知情,”凤丘回忆着刚才密探的话,“况且,司荆今早去儿臣府上探望时也说了,他昨晚在望东楼见过她……”
司荆是孟丞相之孙,孟太后的娘家子侄,是一家人,断不会为了元昭欺瞒皇室。
即使两人有过婚约,那也是小时候的事。
“阿昭从小离京,难得回来长住,想到处走走也合情合理。”凤丘分析道,没发现自己的口吻带有一丝怜悯,“倘若真是她安排的刺杀,何必离那么远?她又如何保证‘我’会往那边跑?”
据西城门那间茶楼的跑堂伙计所言,“他”遇刺时,她还在茶楼站着呢。
“哼,为求活命,设局让自己获得救驾之功,岂非更加合情合理?”丰元帝微闭双眸,语气冷淡,“太子啊,狼崽子看似憨皮,可它终究是狼的后代,迟早会咬人的。”
凤丘微怔,旋即明白父皇的意思,哭笑不得道:
“儿臣没那意思,只是觉得,这次针对阿武的试探仅儿臣知晓。阿昭才回来几天?就算知道也来不及布局。况且,‘我’那晚的行程皆由阿武随兴而定。
要说意图,他更可疑。”
虽然对方是他的堂兄弟,据凤阁暗中传回的消息,端王私制甲弩、矛矟,拥兵自重,不知意欲何为。
北月氏已经是瓮中之鳖,顶多垂死挣扎,不足为虑。
倒是那端王的所为更值得重视,毕竟内忧外患,不断地损兵折将。听闻定远侯在边境偶有身子不适,生死堪忧。
亲人一场,皇权在上,亦不得不防。
第167回
太子遇刺一事仅有小部分的人知道,外界听到一丝风声半信半疑。掌握不到实质的证据,坊间无人议论,就这么平静地翻篇了。
两天后,宫里召安平郡主以及她的侍卫洛雁进宫觐见。
无他,安平郡主和她的侍卫救驾有功,陛下亲自接见,大加赞赏元昭的见义勇为和身手不凡。
然而,她是女子,且已经是郡主,无法再给她太多的头衔。
财帛之物宫里也没多少了,索性赐别苑与田庄。那是太子的私产,毕竟她救的人是他。那别苑和田庄连接一方,地域宽广,有连绵的山峰,还有大草原。
洛雁也有封赏,由于她的果断救了太子一命,不仅赏金千两,还获得一个凤翎卫的封号,三品,领俸禄。
皇后本想让她入太子府的,但征询她的意见时,洛雁拒绝了:
“卑职父女曾受定远侯救命大恩。父已故去,这份恩情将由卑职做牛做马报答郡主。陛下与娘娘的抬举之恩,恕卑职不敢领受,望陛下、娘娘恕卑职无礼之罪!”
忠仆不事二主,值得嘉许,哪来的罪?丰元帝与皇后宽宏大量,并未苛责。
只可惜她生错了性别,若为男儿,不仅能升官,还能领兵打仗。等哪天立了战功,从此青云直上不在话下。但她是个女子,只得了一个无甚作用的封号。
虽无作用,却是本朝绝无仅有的一名受封赏的女侍卫,也能光宗耀祖了。
既有封号,制服当然得改。
从藏青换成暗红,腰间系一枚刻有“凤翎”二字的云纹明银鎏金腰牌,使人一眼看出她的与众不同。虽不能进出皇宫,但能直接面见太子,且刑罚不加身。
身为女子,有救驾之功却不能升官晋爵,唯有赐些特权彰显皇家恩德。
元昭与洛雁谢了恩,陛下赐宴,由太子妃、大公主和六皇子主持宴席,顺便介绍那晚不打不相识的端王之子凤武给元昭认识。
凤武,字子偃,端王的嫡次子,今年20。
此人相貌堂堂,言行举止一股武人作风,对元昭这位前朝旧人不假辞色。对她那晚的巧合出现深感怀疑,且直言不讳当场问了出来。
“子偃,阿昭鲜少在京,难得回来一趟想出去走走,亦属正常。”太子妃姜菱玉不想破坏和谐气氛,温婉圆场,“太子当晚出外纯属心血来潮,幸得二位相救才幸免于难。
都是一家人,有话好好说,莫伤了和气,让陛下和娘娘烦心。”
她说最后那句时瞥了凤武一眼,算是一种警告。身为太子妃,若让别苑那一幕重现宫中意味着她无能。
此乃皇宫,今晚谁让她尴尬,她就让谁好看。
“太子妃不必恼火,偃弟也是久未回京,端州前阵子又出过民乱,好不容易才镇压下来,难免有些草木皆兵。”大公主宛城和颜悦色道,朝元昭举盏,“安平,偃弟出言无状,大皇姊以茶代酒向你致歉。
他并无恶意,你切勿放在心上。”
她连大皇姊的称呼都摆出来了,被动晋为妹妹.的元昭哪能反驳?微笑举盏:
“安平愧不敢受,安平相信宗正府的办事能力,一切自有公允。”
对大公主言毕,又朝面无表情的凤武遥敬一下,态度诚挚:
“那晚是安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情非得已,望左都尉海涵。”
因救驾有功,凤武被封为京卫司左骑营都尉,乃校尉之上峰。
听罢她的话,凤武略惊讶。
他没想到对方堂堂郡主居然能放下架子说软话,有些出乎意料。当然,身为男子,胸襟焉能输于女子?
他也不矫情了,直接朝她举起酒盏,讶然道:
“好说,是我技不如人,那晚多亏郡主及时出现,不然我今晚无法安坐于此。但一码算一码,在下有一事不明,不知郡主可否解答一二。”
一看他那脸色就知道来者不善,元昭懒得客套,放下茶盏,利索道:
“请讲。”
“在下听说郡主未满十五,但官场话是一套一套的,”比他老练多了,凤武嘴角轻扬,一副真心求教的态度,“在下很想知道,定远侯这是把你当成世子教养了,或是另有用意?”
此言一出,全场震惊,惊于凤武的说话方式越发无状。
太子妃想摁下额头代表愤怒的十字青筋,宛城公主一脸无奈,原本神情阴郁的六皇子独自喝着闷酒,对眼前的氛围不理不睬。
自打五皇子为救他而亡,向来活跃多话的他从此沉默寡言。
今天让他出来宴席,是想让他尽早恢复心情,别老待在自己府里喝闷酒。正好,有凤武与元昭针锋相对,无人注意他,正好喝自己的酒。
“左都尉过奖了,”元昭露出一个官方微笑,坦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自小在父亲身边长大,耳濡目染,行事作风自有相似之处。怎么,我以为天下父子父女皆如此,莫非左都尉不是?”
噗,太子妃、宛城公主尚未反应过来,独自喝闷酒的六皇子已经喷酒,狼狈得很。
扎心了啊!这是当着众人的面说凤武非端王亲子?!好大的狗胆,安平这死女子甚话都敢说,忒不给面子。
瞧,凤武听了她那句话,他神色阴沉目不转睛地瞪了她半天,把太子妃、宛城公主看得心肝直颤,生怕他闹出什么事来。
所幸,他还有一些理智,灌了一盏酒,牵强一笑:
“郡主真会说话,这一点倒与定远侯大不相同。”
“左都尉过奖,青出于蓝胜于蓝嘛。”元昭嫣然一笑道。
那若无其事的模样,硬把某人气得笑出声来,紧接着闷头喝酒,不再搭腔。
六皇子终于有伴了。
……
总之,今晚这一场宴席吃得大家差点心肌梗塞。笑不是,骂也不是,谁让是自家兄弟先出言不逊?经过几次相处,大家对安平的脾性算是有一定的了解。
谁敬她一尺,她便敬谁一丈,不然大家的脸面都不好看。
还好,两人都很克制,没让太子妃难堪,一场剑拔弩张的饮宴在一派温馨融洽的氛围中结束。
出宫的时候,不知是有意无意,分别给二人带路的内侍居然速度一样。不紧不慢,走的同一个方向,还是步行,慢吞吞的。
“在下见郡主身手不凡,不知师出何门何派?”两人并肩而行,凤武的态度倒与方才不一样了。
“无门无派,算是游侠吧。”元昭是个老实孩子,背负双手,步履稳健,如实道,“家父年青时认识的一位道长,贪生怕死,不到两年就走了。”
凤武:“……”
嘶,太直白了,不知虚实,有些问不下去。
第168回
成年人的世界既有真诚的,亦充满虚伪与利用。两边宫墙高筑,尽管身高七尺,凤武和元昭走在甬道中间看起来亦如两只蝼蚁在挪动,体格相当的渺小。
见惯了女子的矜持秀气,在飒爽大方的郡主面前,凤武的言行似乎也随意许多,一直在打听她师父的下落。
“我真不知道,”可惜了,元昭遗憾道,“他半夜走的,那时我仍在梦中。”
欲知公直道长的下落,问她,不如问皇家,陛下和太子肯定清楚。此人敢当着两位内侍的面问这个,不知事后敢不敢直接去问陛下和太子。
若敢,无论能否得到答案,大家还是一家人;若不敢,那他便自求之福吧。
北月氏乃凤氏一族的公敌,谁发现疑点务必禀告陛下。全天下,唯独帝王有资格处置或者应对北月氏。否则,便是某人自己对前朝旧人怀有别样的心思。
动了不该动的念头,乃大忌。
帝王的心思诡谲莫测,不可轻易触碰。一不小心踩到雷点,随时把人炸得粉身碎骨,再无转圜的余地。
“你才学两年便如此厉害,可见这位道长有大能耐。”显然,凤武也不是省油的灯,径自一笑,“不能为朝廷所用,未免可惜了。”
一句话轻松化解他的意图,元昭不由轻笑,钦佩道:
“是啊,若有他相助,家父必能轻松许多,可惜……所幸,朝廷近些年招贤纳士,不至于无人可用。其实你们端州人才济济,可曾举荐一二为朝廷效力?”
她家乃前朝旧人,有意图很正常。可作为自家人的端王若有意图,那问题就大发了。
挑拨离间的用意昭然若揭,凤武目视前方,眸子清冷,缓声道:
“郡主此言差矣,端州时有民乱,若有人才相助何故如此狼狈?我父王为此伤透脑筋,大病一场。此趟回京的本是我那兄长,因无人可用,他只好留下代理政务。”
回京的是他而非嫡长子,本就令人生疑。这安平郡主藉此大做文章,用心险恶。
与其等她主动发问,添油加醋,不如他主动道出原由。省得被她先入为主,无端牵扯,在他回京一事火上浇油。
“难为世子了,”元昭深表同情,“不知世子妃何许人也?若家世相当能为世子分忧,倒也无妨。”
门当户对,势力相当,绝对有利可图。
“……”凤武眸色微沉,暗地里深呼吸一下,展颜一笑,感慨万分,“世间女子多半矜持,羞于谈论亲事。郡主的坦荡大方让在下耳目一新,叹为观止。”
身为女子,还是未成年的女子,敢公然讨论别家男子的亲事。这厚脸皮,这份家教,令人瞠目结舌。
被攻击自己不够矜持,元昭当然有话要讲,微微一笑:
“男婚女嫁,遵循天道人伦,乃坦荡人生的必经之途,为何要难以启齿?莫非你我的出生是令人羞耻的产物?端州的习俗竟是如此的么?简直匪夷所思。”
辩不赢便人身攻击?端州那蛮夷之地的习俗骇人听闻,更加令人叹为观止。
元昭啧啧有声,不可思议地摇头。
“……”
凤武默默闭眼敛去杀气,再睁开时,真的好想一把拧断她的脖子。
还好,两人身高腿长,谈话间,不知不觉走到了宫门前,前方领路的两名内侍自觉垂首,立于左右。
等二人走出宫门,随着沉重的声响,宫门缓缓关上。
宫门外,两人拱手行礼作别,凤武纵身跃上马背,“驾”一声离开了。身为淑女,元昭则举止优雅地踩凳上了马车,稍作修整,不紧不慢地启程。
很快,趁着夜色清凉,两队人马离开了那道巍巍宫墙。
路上,全身面貌焕然一新的凤翎卫洛雁,骑着马跟在车辆旁,悄声问:
“郡主,今晚的夜宴可顺利正常?”
“嗯,正常。”见衣裳有些皱褶,元昭随手扯了扯,将之弄平整些。
咦?洛雁惊讶望来,“不会吧?居然没人为难您?”
那新上任的左都尉是个好人?!不好意思,是她看走眼了。
啧,怎么说话的?元昭睨她一眼,“为难才叫正常,不为难叫反常。”相伴近十年了,默契呢?
噗,洛雁一脸无语,懂了。
“时辰尚早,郡主可要去别的地方?”东堂坐在前座问。
“不必,直接回府。”
这两日,她白天总要去一趟西城门附近的茶楼,一坐就是半天。今天宫里赐宴,她没去西门那边,因怕府里的人担心。
“明天去南城楼那边,过几天再去东城楼……”元昭吩咐道,“你找找,看哪间茶楼、酒肆清静,提前给我订个位置。”
选个视野好些的位置,坐着也舒适。
“诺。”
……
就在元昭回去的路上,宫里,听完两名内侍的汇报,丰元帝身子不适懒得开口。太子凤丘挥退二人,笑骂:
“两个都不是好东西。”
互相挖坑,互相挑拨离间,两人年纪不大,野心都不小,不知是祸是福。
“太卜那边进行得如何?”丰元帝不以为意,径自问道。
“快了,”见问,凤丘神情严肃起来,“可是父皇,那儿毕竟是祭坛……这样做真的没问题?”
“即使不妥,亦非我凤氏一族的问题。”丰元帝头也不抬,轻描淡写道,“先帝初登大宝时,急于收拾前朝留下的烂摊子,仓促之下作出供奉龙神的决定……”
浑然忘却,北月一族虽信奉日主娘娘,北苍二字却源于龙神。如今凤氏也供奉龙神,那龙神到底是庇佑北月,还是庇佑凤氏?
这个疑问,一直缠绕在丰元帝的心头。
直到今年年初,正月初一那晚,他朱雀入梦,那熊熊烈火硬生生地把他炙醒。由于梦境过分真实,他正要连夜召刘太卜进宫,才知刘太卜已在宫外等候。
进了宫,不等他开口询问,刘太卜已经欣喜若狂道:
“陛下,臣夜观天象,发现那苍龙星光式微,南方朱鸟星亮!陛下,凤氏的国运开始了!”
刘太卜的话,差点让他当场去世,乐的热泪盈眶,不知说什么好。经过两代帝王的殚精竭虑,终于拨得云开见月明,焉能不乐?
等平静下来,丰元帝才把梦境告知刘太卜。君臣又是一场欢喜,相对无言泪两行。
既然苍龙代表北苍,供奉龙神自是大大的不妥,祭坛上的神像石碑必须换掉。
第169回
谈到祭坛,倒让丰元帝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来。
北苍年间,先帝深得老北帝的器重,曾在一次醉酒时无意中得知一则秘辛。原来,不仅国都是桑氏选的,就连祭坛也是桑氏、北月氏先祖共同选出来的。
那地方,原是千年之前苍龙潜藏栖息之所,亦是它羽化成神跃九重的吉祥之地。
瑞气源聚,福运绵远。
这说法不知真假,但北苍自建国以来从未迁移国都。不像别国,历朝历代总要换个位置坐才舒服。
当然,以上不算重点,关键是那神像石碑之下埋着一把王剑,那剑乃北苍首位国君之物。把它埋在那里,北苍的国运即使有些波折,最终亦能延续千古。
此乃隐秘,除了历代国君,再无人知晓。
凤氏先帝能知晓完全是一个意外,算是天意吧。如今,丰元帝把此事告知刘太卜。
刘太卜听罢,扼腕不已,直道:
“难怪我朝近几年战火不断,陛下您应该早点告知微臣。”
既如此,就先把北苍王剑起出来!再不起出来,恐怕凤氏坐不稳这江山。
只是,神像石碑底下埋王剑,乃是绝密,必须悄悄进行。为免节外生枝,先把凤氏王剑埋进去,再把神鸟朱雀入梦,需重新置换神像一事告之其他朝臣。
以免有人利用“皇帝对神明不敬,导致生灵涂炭”生事作乱。
如今,祭坛金云台被暂时封闭,说是刘太卜正在上边为皇帝、为武楚朝祈福。实际上,是刘太卜算出良辰吉日动土,率人每逢夜里挪开神像石碑挖地洞。
那祭台建得实在太硬,还挖了一层又一层,层层固若铁板。耗时三个多月,才挖到第八层。刘太卜断言,如果他没算错,第九层应是最后一层。
说实话,挖到至今,丰元帝的内心有点慌。
怕弄巧成拙,怕就此误了凤氏江山。
心神不宁,睡不安稳,加上将星一事困扰至今。让丰元帝一直精神疲惫,全身乏力,嘱咐太子几句便回寝宫歇息。
今晚夜风清凉,他略有几分睡意,换个姿势卧于榻上。
就在他意识模糊间,仿佛看到太子一脸惊喜地冲进来,风一般刮到榻前跪下,低声道:
“父皇!看见了!是剑!果然有把剑!“
唔?!丰元帝一个激灵醒来,霍然撑起,瞪着太子:
“此言当真?!”
“当真!”太子凤丘欣喜若狂,手往祭台那边指着,“太卜正在把它起出来!父皇,咱们的王剑呢?!太卜让儿臣速把王剑带过去,不可错过吉时!”
丰元帝听罢,忙不迭地起身去取剑。
不是梦,这不是梦!果然神像底下有剑!先帝没骗他!太好了……
寅正,正值日与夜的交替时,皇宫里,陛下和太子亲临金云台察看。原本的神像石碑位置,如今出现一个四方的大天坑,一群兵卫正用支架吊起坑里一物。
那物件埋得太深了,光支架就弄坏了八次。
“用力!”刘太卜急得直喊,不时抬头看看天,“必须在天亮之前起出来!”
日与夜的交替,龙与凤的气运轮转。
“若延误时辰,全部处死!”丰元帝阴沉着脸。
这句话,让兵卫们心底一寒,精神大振,不敢懈怠全力以赴。终于,在天边一缕曙光初现时,死死埋在坑底的剑骤然一松……啪!众人的头顶惊雷炸响。
瞬息间,天边的曙光消失了,乌云密布,轰轰隆隆地涌来。众人顿时吓得全身僵直,而刘太卜站在坑边,扯着嗓子拼命吼:
“起!快起!快——”
惊惶不安之际,听到这道命令,众人下意识地拼命转动支架。终于,深坑里缓缓吊起一把通体漆黑的剑……噼啪!
一道响雷劈在剑身上,剑重落坑里,周边众人受到牵连弹开几丈远……
西南部,晋西城的九里之外驻扎着镇西大将军的十万兵马。焰纹旗帜在边境迎风飘扬,使外敌闻风丧胆,城内百姓却倍感心安。
可是,百姓们并不知道,他们的安稳持续不了多久。
“侯爷,”营帐里,季五半跪在榻前,神色惨然,“请旨回京吧!您的病不能再拖了……”
只见榻上,躺着一名骨瘦如柴的老人,若非近随喊他侯爷,估计无人敢承认他便是昔日威风凛凛的常胜大将军。
本来,他虽带病出征,经过医官与朱寿的仔细检查,仅仅是年老体弱,无大碍。由于担心三儿子长嘉年轻,经验不足遭人暗算,他把朱寿派过去提防着。
今日之前,还一切安好。
突然今早寅时病重,他不服老,硬撑着起来做操练。结果寅正时,毫无预警地一口鲜血喷出……
季五和医官们查了半天,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老了,”定远侯面容枯槁,倘若元昭在,定能看出他和母亲姜氏一般无二,惨然笑道,“不中用了。”
“侯爷……”季五双眼通红。
帐内,已挥退左右,让洪、焦两位副将守在帐外。此刻的帐内,除了季五还有冯长史在。而定远侯仰躺在榻上,长叹:
“我不甘心哪……”
原以为还有时间,原以为老天肯再给他一年,让他夺回北月氏的江山与尊严。让妻儿无忧,让天下的百姓恢复安居乐业,无暴君肆虐,不受外邦的欺凌。
冯长史、季五跪在榻前,听到这话,不自觉地泪流满面。
定远侯歇了片刻,目视帐顶,缓声道:
“季五,传令族人,奉阿昭为家主。阿昭若死,由洪野一脉继承……”
“属下明白。”季五哽咽应着。
“长史,速向朝廷传送密函,求支援……”
他有预感,这回真的命不久矣,无法再出征。在外界知晓之前,让朝廷火速派出强兵良将顶替他,或能守住西南边境。
其余的家事族事,他每次出征之前皆会安排妥当,除了立家主一事。家主即族长,以前倒是能够威风八面。如今国破家亡,就剩一虚名,无甚作用。
传给嫡女,除了传承,还有引开朝廷对北月其他族人的注意。
不甘心哪!
把军务交代清楚,定远侯闭上双眼,长叹。
……
琅君山,安乐侯府,安乐侯的寝室内咔嚓微响,惊醒了梦中人。安乐侯睡眼惺忪,瞪着帐顶眨了几下眼,方疑惑地起身。
把犹在梦中的枕边人一脚踹下榻,随着他的一声“滚!”,女子含着眼泪,随意裹着衣裳跑了出去。
等人走了,他利索地掀开床榻的一块板,露出一道暗格。从中捧出一个精美的盒子,打开一看,原来是放在里边的金印裂了!
裂成五块!
第170回
“啊,啊哈,啊哈哈……”面对裂开的金印,安乐侯此刻的心情一时难以形容,想笑,却无人同乐。
此乃帝王金印,本已交给武楚朝的先帝。
后来,先帝嫌弃这北苍国主用过的旧物,命人重新刻了一枚玉印为天子印玺。刻有“君命天授,国昌民盛”,寓意是凤氏接受的是天命,而非北月让贤。
这是为随时铲除北月一族做铺垫。
不仅如此,这枚金印不仅没有销毁,到了丰元帝时,还把它赐还给他。身为前朝旧主,安乐侯焉能不知对方什么心思?
把属于前朝的金印还给旧主,既是膈应,也是一份考验。
看他什么时候睹物思国,重新振作,联络旧人推翻新朝。如此一来,凤氏一族就能堂而皇之地把北月氏来个满门抄斩。
呵呵,那些个乡农,哪里晓得一个世族能够延续千年的奥秘?
甚至他自己都不太清楚,自登基后,无意中在北月先帝的寝宫里发现一间秘室。里边除了各类奇珍异宝,还有一个封锁严密的盒子。
他费尽心思也打不开,后来,用国师桑伯的子嗣作要挟才得逞。
可是,盒子里仅有一本古册,册面写的上古文字,他一个都看不懂。也不敢让国师桑伯看,生怕他误导自己。想着自己先看一看,等以后再找人译出来。
结果,他的手刚碰到册子,那册子瞬间无火自燃,顷刻化为灰烬。
他:“……”
问国师,国师说那是北月氏的秘籍。他连那盒子都没见过,哪里知道原因?
“那你堂堂国师,到底知道什么?”当年的他恨声问。
犹记得当时的愤怒,倘若国师还是那句不知道,他就灭了桑氏满门。不肯为他所用之人,再能耐又有何用?不仅碍眼,还会成为他的绊脚石。
“臣只知,帝王印代表北月嫡系一脉的帝运。金印毁,嫡脉永绝于帝位。”国师当年说。
想到这里,安乐侯的表情怪异,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神色复杂地捧着盒子,看着那四分五裂的金印。
喃喃自语:凤炎啊凤炎,虽不知你用的什么手段,但我谢谢您祖上十八代咯!
嘿嘿,他努力了大半辈子,想方设法,连这块金疙瘩的一小片金屑都削不掉。本以为凤氏先帝是个狠人,能彻底毁了它,结果没想到它还是回到他手上。
丰元帝还金印的用意,他懂的。
日夜看着金印,难免生出不安分的想法。他若有人脉,为了复国,定会铤而走险出面联络。
到那时,凤氏就能将北月氏一网打尽。
呵呵,安乐侯满意地最后看一眼金印,盖好盒子。衣冠不整地站到窗前,怡然自得地欣赏窗外一簇簇细碎洁白的小橘花。
清香幽幽,沁人心脾,令人精神舒畅。
儿啊,嫡系一脉永绝帝位,接下来就看你的了。可惜自己的母亲死得早,错过这道喜讯。幸亏当初听她的,为子嗣计,在民间养了不止一户外室。
无奈的是,外室虽多,却只有一个儿子。
在他身边的儿子虽多,死的死,怂的怂,一群废物。所以说,嫡系有什么用?帝位是他的,将来复国的也必定是他的外室子。
至于北月彦,他还剩下一名嫡女。
嫡次子不算,那姜氏可是国师按皇后标准为北月彦选的,其他算个屁。
安乐侯抬手,盯着那装有金印的盒子呵呵直笑,一脸慈祥。儿呀,就让父皇助你一臂之力吧。
……
当天晚上,这块金印安静地摆在皇帝的案前。经过白天的忙碌,丰元帝的精神好多了,晚膳还多吃了几口。
“裂了?”太子凤丘瞪着盒里的金印,诧异地问送印的将领,“怎么裂的?”
“末将不知因由,印在今早已裂,安乐侯为之惶恐不安。考虑了大半天,才命末将将此盒子送往定远侯府,归还安平郡主。”
“归还?”丰元帝与太子对望一眼,疑惑地瞅将领一眼,“他还说些什么?”
将领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丝犹豫的神色。
“有话直说,恕你无罪。”太子略不耐烦。
将领忙不迭地叩头谢恩,而后垂首道:
“今早开始,他谁都不见,茶饭不思,也没跟末将等人说过一句话。末将觉得蹊跷,在他的寝室外听了一会儿。他没说别的,只不停地喃喃自语对不住父皇,
对不住北月的列祖列宗,愿将帝印归还嫡脉,他以后再也不敢有非分之想什么的……”
为向祖宗表明他已诚心悔过,愿余生茹素,为天下众生祈福。但话刚说完,他就反悔了。说终身茹素恐难实现,不如定在每月的初一、十五素两天。
后来又嫌每个月太频繁了,改为每个季度……
总之,他自我忏悔,自我开脱,矛盾了整整一天才下定决心每个季度抄一段经文。素就不吃了,还自嘲宁可永为侯,不可食无肉。
切,太子凤丘听罢冷笑一下。
身为亡国之君,封侯就该偷笑了。若非留着他有用,他坟头上的草已有三尺高,还敢嫌~。
挥退将领,让他下去领赏,御书房里剩下皇帝爷俩。太子凤丘瞅着大裂五块的金印,略犹豫:
“父皇,您看这印……”
“你以为如何处置?”丰元帝有意考验储君。
“安乐侯那老狐狸,”太子凤丘不太相信,“无事献殷勤,必有深意。依儿臣看,索性如他的意。就说安乐侯将此印归还嫡系一脉,看定远侯府作何反应。”
金印已裂,再难成事,虽不知安乐侯搞什么鬼,正好瞧瞧定远侯怎么处理。
“那就送去吧。”丰元帝满意地挥挥手。
北苍的帝王之穴被挖,王剑被起,又经过天雷清秽,如今埋的是凤氏王剑。说来也怪,王剑埋下,他的身子和精神立马爽利振作多了。
江山易主已成定局,前朝这帮牛鬼蛇神他会逐步收拾。
“金云台一事要隐秘,莫走漏风声。”丰元帝叮嘱太子。
“父皇放心,那些人已经处理干净,一个不留。”
刘太卜特意挑选一批平民出身的卫士参与此次行动,事成身死,才无后顾之忧。至于刘太卜,凤氏江山还需要他的相助,他那条命暂且留着。
并非他们父子心狠手辣,而是有些秘密,必须有人牺牲。
死者的家属将得到一笔抚恤,要么给田,要么免赋,总之不会让他们白死。
“明天你与朝臣们商议,将朱雀入梦乃吉兆一事公之于众。择日重建祭台,祈求正神佑我国泰民安。”
“儿臣遵命。”
第171回
夏日炎炎,元昭一如既往,乔装打扮来到西门大街的茶楼。二楼向外延伸的亭台视野宽广,有专属于她的位置,那位拿过她赏银的跑堂伙计帮忙预订的。
天气太热了,即使在黄昏时分,也要在旁边摆一个冰盆,有架小轮扇轻轻摇动。
不仅她这桌清凉怡人,就连隔壁的几桌食客也凉丝丝的。
哎,舒爽,时有跑堂伙计上来溜一圈,偶有食客路过,凉一下才回自己那桌。
茶楼在城门附近,楼层结实但简陋,光顾的客人多半是略有余粮,像冰盆之类的玩意儿只有京中贵人消受得起。掌柜都舍不得用,甭说摆出来招呼食客。
至于冰盆哪来的,嘻嘻,客人自带的,就坐在栏杆边那桌。俊俏面嫩的贵公子,和一位面目清秀的随从,偶尔有两位。
主仆几乎每天来一趟,或早上,或傍晚。自带茶叶和水,盆里的冰化完即走。
不知是哪家的公子,为人和气,虽自带茶水,跑堂伙计向其推荐本店特色菜肴时,他们也不推拒。而随从每次都要试毒,由此推测,此人必是王侯子弟。
本茶楼的吃食低劣,仅供普通百姓裹腹之用,谈不上美味。
但这位公子每次笑眯眯地吃完,偶尔尝到合胃口的,还开玩笑般说给本店一个好评。这话能让掌柜的和厨子们乐一整天,走路飘飘然的,干活更起劲了。
不过可惜,今天他们只坐一阵便走了。好像有家仆来报,说府里来了贵人,请公子回去迎接。
能让他亲自迎接的,定是很贵很贵的贵人。
茶楼的熟客们议论纷纷,一边不时用袖子拭汗。哎,没有冰盆的黄昏,好热……
再说元昭,被大老远召回府中一瞧,哦,是宫里来人了。内官奉命给侯府送来一个盒子,说安乐侯交出来的。他远在琅君山深刻悔过,将此物物归原主。
“物归原主?”元昭疑惑不解地从内官的手中接过锦盒,“现在打开?”
“郡主随意,”面生的小内官恭敬笑道,“物已送到,本官先回去了。”
“天使慢走。”一旁的侯世子谦恭相送,一直送到府门口。
等他回头时,元昭已经打开锦盒,几位长辈和晚辈一个个惶恐不安地瞪着盒里的物件,手脚硬直,半晌不敢说话。
他疑惑地踏入正堂,凑近一瞧,嚯!蹬蹬蹬,被吓得连退三步,直到碰撞身后的矮案才顿住脚步。
姜氏轻咳两声,在卓姬的搀扶之下默默返回上席坐好,兰姬也一脸惴惴的转身归座。管氏、严氏和五姑娘脸色苍白,无不心情沉重地看向侯世子北月邕。
关键时刻,需指望男子作主。
毕竟,锦盒里装的不是别的,而是北苍帝印。不知陛下何意,不知那安乐侯安的什么心!
姜氏见大家吓得不轻,身为主母,解决问题责无旁贷:
“仲和,你看此物该如何处置?”
侯世子:“……”
老实讲,他也想找人问问。但母亲开了口,不得不硬着头皮回答:
“此乃大逆不道的不祥之物!不可留!然,它毕竟是我族的老物件,还需征询父亲的意见。”
他虽为世子,奈何上有尊长,轮不到他作主。
“但此时此刻,父亲远在边境……”侯世子踌躇着,“不如,不如先将它束之高阁,等父亲归来再处理?”
诶?这不好吧?卓姬、兰姬对望一眼,再默默望向姜氏。
姜氏沉吟了下,刚要同意,又有人开口了。
“用不着吧?”元昭拿起几块金疙瘩翻来覆去,仔细端详,没发现有暗格暗纹啥的,爽脆道,“直接找人把它融了,给长辈们各打一件小首饰,岂不美哉?”
唔,侯世子一脸忍耐的闭了闭眼,袖手端坐,半晌才道:
“郡主,它并非寻常之物,不可轻慢。”
“今时今日,它就是一块金疙瘩,不用白不用。”元昭不以为然道,拿起一块掂了掂,还蛮重的,“打四件,应该可以。”
金印四四方方的,有她的巴掌大。四支金钗可能不行,四枚指环或耳环应该可以。
卓姬:“……”
兰姬:“……”
郡主有心了,这种时候可以忽略她们的。用帝印打造金饰赠长辈,亏她想得出来,胆量惊人。
“不可!我反对!”侯世子哪能让她胡来?坚决反对。
“二哥迂腐,”元昭不气也不恼,平和道,“既知它是大逆不道之物,留得越久越容易落人话柄。那些朝臣一个个虎视眈眈,你倒好,生怕别人抓不到错处……”
“我不是那意思,”侯世子坐不住了,急切向母亲解释,“母亲您想想,此物四分五裂还有何用?陛下豁达,将它赐还不正是给咱们留个念想,任凭处置吗?
故儿子想,还是留给父亲回来再作决定吧。”
额,这个,姜氏觉得他的话有道理,不禁迟疑着瞅女儿一眼。
“阿娘,您莫听二哥的。”元昭睨了侯世子一眼,道,“大家想想,我那叔父可是千年一现的异数,残暴不仁,六亲不认。突然把废印扔给咱们,能安好心?
他肯悔过,那猪都满天飞了。”
噗哧,在座众人窃笑。
元昭不理,把手里的那块金疙瘩往盒里一扔,再把盒一推,不容置喙道:
“把它重造……呃,给我打一朵四叶草做项链。”
本来不想要的,说着说着,心动了。
啊?四叶草又是何物?在座的女眷们愣住了。元昭无奈,解释不通,索性笔墨侍候:
“我画给你们瞧。”
女眷们一听,纷纷离席,好奇十足地过来围观。姜氏作为主母,要时刻保持仪态。不能动,等女儿画完了呈上来便是。
哎呀,侯世子见状急得起身踱来踱去,府里竟无一人支持他!太过分了!府里阴盛阳衰,他孤掌难鸣,独木难支!七弟啊七弟,你何时才肯归来与他共进退?
唉。
……
翌日一早,太子府里——
“熔炼重造?四叶草?”得知消息,凤丘愕然,“阿昭这脑袋装的什么?稀奇古怪的。图纸有没拿到?给本宫瞧瞧。”
随从递上图纸,他打开一瞧,咦?四片心形叶子,似乎在野外草地见过,很不起眼的草。凤丘百思不得其解,索性把图纸递给随从,让他到太医署问问。
肃整衣冠,进宫把消息告知父皇。
得知元昭不听侯世子的劝阻,硬是派人把她家传承了数百年的帝印拿去熔了,说要给长辈打首饰。
丰元帝也愣了一下,随后捧腹大笑。
这孩子,深得吾心。
笑毕,让人把消息传给安乐侯,让他也乐一乐。
一天之后,安乐侯才收到消息,呆若木鸡了好半晌,最后跌坐在堂前的石阶上。
儿啊,那小嫡女,你可要小心啊!
第172回
丰元十五年六月,皇帝蒙朱雀入梦得神示。龙神隐,神鸟鸣,置换神像,由凤氏子孙供奉千秋。
民间流言四起,说难怪武楚连年灾害,战乱不断,原来是供错神了。亡羊补牢,犹未为晚,如今,朝廷百官正在商议如何送旧神迎新神一事,择日动工。
“哎,你们听说了吗?前朝的那块帝印裂了!”有人神秘兮兮道。
他的话,成功引起大家的好奇,目光纷纷往这边凑。
“哈?什么时候的事?因何裂了?”
“就在陛下神鸟入梦的那夜,那印就裂了!无缘无故的裂!当时它被藏于榻下,突然裂开,把安乐侯吓了一跳!”
“你怎知得那么清楚?好像身临其境,你当时就躺在人家榻底下呀?”有人笑谑一句。
“啧,我亲戚的亲友在宫里打杂,无意间听里边的人闲聊提起……”那知情人睨了提出疑问的人一眼,没好气道,“啧,信不信随你们,我不说了。”
众人顿时不依,连忙劝解:
“哎哎,别呀,说嘛,说说看……”
管他是真是假,听着有趣就行。那人见大家满眼好奇,盛情难却啊,只好勉为其难地继续往下说:
“那安乐侯一看,坏了,此乃北月历代先祖帝王使用之物!虽然前朝没了,可先帝仁慈,让其后人在我朝安居乐业,礼待有加,更将此物归还于北月后人。
如今在他手上莫名其妙地裂开,何故呢?侯爷百思不解,认为是自己的德行不够惹祖宗生气了。于是,他立志余生茹素,不坏苍生一草一木以赎罪过……”
据此人描述,安乐侯因感德行有亏,不配珍藏此物。于是将它呈至朝堂,恭候圣裁。
“那是前朝帝印,今上哪看得入眼?更不想夺人所好,落人话柄。既然安乐侯不要,那就把它赐还定远侯府,结果你们猜怎么着?”此人故意卖个关子。
“你就别卖关子了,到底怎么着啊?”吃瓜群众耐性不足。
听完这一出,他们还要继续赶路或做买卖呢。
“结果,”那人挤眉弄眼,故弄玄虚,一字一句道,“那块历代相传的前朝帝印,被定远侯的嫡女安平郡主拿去熔了做首饰!”
“啊?!啊哈哈哈……”
他的故作姿态,成功引起茶楼众人的哄堂大笑。笑声中,有人谑骂,有人感怀长叹:
“哎,自从出了那暴君,北月家尽出一些不肖子孙,北苍当绝啊!”
“可不,气数已尽,即使有定远侯在朝撑着一时,子孙不成器,他也撑不了一世!等他一走,北月氏还不知后果怎样呢。”
暴君虽可恶,定远侯却是一代忠勇之士。他的剑永远是对着敌人,从不指向百姓。北月族人是什么下场,民众不关心,但真心盼着定远侯一脉能有好结局。
“所幸陛下仁慈,在先帝年间凭一人之力保住他们一家人的性命。”民众对此一直念念不忘,“那印留着是个祸害,熔了好,从此断了念想,好好过日子。”
“对,只要他的子子孙孙争气,安分守己不造作,陛下定不会为难他们……”
歌功颂德之类的话,大可畅所欲言,包括贬损前朝旧人之言——
“可惜了定远侯,儿子懦弱,女儿刁蛮任性……”连自家最珍贵的帝印都敢毁,“没有一个出息的。”
“尤其那郡主,听说是个娇纵任性的,在她身边侍候的人稍有不慎枉送性命,连宫里的奴婢都怕了她。”有人一脸惋惜道,“有女如此,家门不幸,死不瞑目啊……”
“陛下太心慈了,念及和定远侯的旧日情分纵容她……”
有人唱,有人和,糊弄不明就里的百姓,误导民意。久而久之,话题人物身败名裂,死不足惜。
“阿卫。”坐在二楼亭台外的贵公子向来沉默,今天蓦然开口,引人注目。
“在。”他身边的随从应了声。
“你可知毁人名声的最佳方式?”贵公子慢条斯理地问。
“派人在外边散播谣言,再把参与话题的平民杀之。脏其手,污其名,让她百口莫辩。待时机成熟告上朝堂,便可顺理成章致其于死地。”随从口齿伶俐道。
堵住敌人的路,让敌人无路可走。
“啧啧,人间险恶啊。”贵公子摇头叹息,一脸悲悯,“所以人哪,管好自家三分田,莫理他人瓦上霜,福气方能绵远深厚。”
“世人无知,又鬼迷心窍,分不清哪些钱该赚,哪些不该赚。”随从也是无比的怜悯,“一旦事情败露,不定哪天便横尸街头,同样达到嫁祸于人的目的。”
贵公子以叹气作结语:
“吾等皆闲人,何必恶语相向,自惹祸端呢?”
“还是太闲了。”随从微哂。
此乃主子经常调侃侍从的话,难得今天被自己用上。
这对主仆给大家的印象蛮好的,骤然开口,话里充满警告和提醒。让方才随口附和的几位平民惶恐不安,匆忙结账离开。
而带起话头的男子前后瞄瞄,见势不妙,一拍案桌引人注意,冷笑道:
“哟嗬,这位公子此话何意?难道是指我朝法制严苛,百姓连说话的自由都没有咯?”
贵公子闻言,仅瞥他一眼,不作声。倒是旁边那位随从起身,盯着他冷笑道:
“我朝法制规定,凡造谣生事,诬蔑他人者,杖二十,罚二千钱!你说安平郡主娇纵任性,草菅人命,可有凭证?还敢私议宫禁之事,危言耸听,按律当斩!
来人——”
即刻有两名食客从席上站起,肃首待命:
“在!”
“速将此人押送廷尉司严加审问,务必查出他在宫里是否真有同党,以免有人祸乱宫廷,扰乱朝纲法纪!”
“诺!”
两人应毕,即刻上前拿人。吓得男子四处躲藏,拼命抵抗,高呼冤枉。附和他的那些人大喜,果断跟着喊冤藉此挑起民愤,谁知刚刚张口就被人点了穴。
不仅身子动不了,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被押走。
突如其来的一出,把二楼的食客们惊得目瞪口呆。等回过神来,呼啦一下全走光了,生怕走慢一步惹祸上身。
眨眼之间,偌大的二楼仅剩下寥寥几人,被点住穴道的那几位神色惊惶地瞪着贵公子。
“公子,”刚才发号施令的随从这才坐下,神色如常道,“这几位怕是活不了了,那些人肯定用他们的命嫁祸给您。”
“无妨。”贵公子微微一笑,继续喝着茶,“几条贱命,谁在乎?放了吧。”
无论是眼前几位,抑或刚才被押走那个,在她出言反驳之后必死无疑,坐实她的恶名。
第173回
一楼大堂聚满食客,有人不明所以,有人胆战心惊又想留下来静观后续。众目睽睽之下,楼上那位贵公子的随从唤来两名同伴,把那几位乡民推了下来。
而后,随从在那些人的身上点几下,冷哼:
“滚吧!”
“到底怎么回事?”一楼大堂大部分食客不知根底,议论纷纷。
知道因由的食客也不敢在这儿解释,眼睁睁地瞅着事态的发展。而被解开穴道的几位乡民脸皮涨得通红,又气又恼,但重获自由后不敢多言,讪讪走人。
尽管他们中间有死士,被点了穴道,有心坑害也施展不开。等重获自由,他们的人已在楼下。大庭广众之下,再想杀人嫁祸为时已晚。
只好走人,回去请主子示下。
等那些人一走,一楼的客人也所剩无几。剩下的,要么不见棺材不落泪,打听八卦的好奇心占了上风;要么有恃无恐,这不,立马有两名年青男子上楼。
“公子,为何不把他们全放了?”等清场了,洛雁不解道,“押去廷尉司那个若有三长两短……”
“死一个和死一堆,哪个刑罚重?”元昭不以为然。
草菅人命这个罪名她是逃不掉的,但今天在场的这么多人,幕后指使者总不能全杀了。
公道自在人心,有时像个笑话。
心随眼转,但眼睛会被蒙蔽,真相会被掩盖,公道在哪里?只有天知地知,和当事人知道。或许等她含冤而死数十年才被揭露真相,或直接遗臭万年。
历史由胜利者书写,她区区一女子的身后名,谁在乎?
这些道理,洛雁自然懂的,无奈,侯府上下被盯得死紧。按理,郡主的处境是被动的。倘若成了主动,不仅引起皇室的注意,还导致侯府众人越发艰难。
因此,廷尉司那个是死是活,她拦不住,也不能拦。
“话说,咱们在此守一段日子了,好像没看到从晋西城来的人。”估计侯爷那边一切顺利,洛雁瞅着人来人往的西大街道,说完蹙眉,“公子,有人上来了。”
话音刚落,从楼梯口处传来一把男子的爽朗笑声:
“我道是谁那么大的架子,原来是你呀……”
元昭仅用眼角余光瞥一眼,没有回头,径自喝着茶。
来者乃新官上任的左都尉凤武,并不介意她的冷淡,一掀袍子大喇喇的在她对面坐下。
“凤公子今日不用当差么?”元昭依旧盯着城门方向,随口问。
啧,高兴的时候称他左都尉,不高兴了就喊凤公子,姑娘家的脾气真是难以捉摸。凤武无语地瞅瞅身上的戎服,罢,这姑娘正生气呢,看不见便看不见吧。
他笑了笑,等手下利落地端上酒菜,顺便给她那桌也摆几道菜,方道:
“听闻郡主近日常驻于此,可是为了打听令尊与令兄的消息?”
知己难寻,元昭终于拿正眼瞅着他:
“莫非左都尉有消息?”
“没有,”凤武挑眉,笑了笑,“没消息便是好消息,定远侯与令兄骠骑将军久经沙场,所向披靡。不知郡主为何焦虑,可否说与在下听听?”
元昭听出他话里的揶揄口吻,不由深深地瞅他一眼:
“那晚夜宴,左都尉对我不假辞色,今日却好像对在下改观不少。其中原由,我倒更感兴趣。”
亲人征战在外,哪能不忧心?根本不必多费唇舌解释。
凤武听了她的问话,微微一笑,抿了一口酒,意有所指地打量她一眼,目光暧.昧:
“感兴趣就好,就怕你不感兴趣。”
这话唐突了,同时令元昭明白此人的意图,不禁嫣然一笑,眼里充满赞赏:
“左都尉年青有为,还有一副好眼力。”
噗,咳咳,对面的男子先是险些喷酒,继而被酒呛了喉,略狼狈。没办法,他从未见过如此厚脸皮的女子。不仅明白他的意思,更反过来调.戏他一把。
她是女扮男装上了瘾,真把自己当成男子了?这脸皮厚得……
他一边咳,一边目不转睛死盯着她的脸不放,欲在她脸上看到半点女儿家羞怯的姿态。然而,她除了专心品尝刚端上来的菜肴,再无其它异样的表情,还道:
“让凤公子破费真不好意思,但说实话,我刚吃过,只能意思意思尝两口……”
难得有人欣赏她的美貌,得给足面子。
凤武:“……”
等他恢复如常,忽而听见长街上隐约传来马蹄声。洛雁率先起身走到栏杆前翘首以盼,元昭仍冷静地吃着,直到听见一路高亢的通报声:
“晋西急报,闪开,快闪开……”
京都一派盛世景,一路尘飞探马至。元昭放下筷子,起身来到栏杆边,目送铁骑直奔宫廷,淡声道:
“回府。”
向凤武匆匆拱手一别,侯府众人大步下楼离开。凤武则站在二楼栏边,瞅着远去的马车心里冷笑。
不愧为前朝旧主之后,虽为女子,遇事处变不惊,且身手了得。若能将之拉拢,收至麾下,父兄岂非如虎添翼?
当然,此事不急,起码等她与八皇子分出胜负,能活下来再作谋划。
……
再说元昭,一回到府里便召来东堂他们几位小厮,让他们与外边的人联络,看看有无关于晋西前线的消息。
母亲身体抱恙,这些事要悄悄地做,不敢惊扰府里的长辈。同时,换过一身衣裳的她留在前院的正堂,等待二哥下值归来。
他是府里唯一有官职在身的,宫里有何异动,即便不知全貌也能察知一二。
然而等啊等,等到酉时日沉,二哥仍未回来。倒是有人来报,廷尉司不收那位乡民,说人家一介无知乡民,随口胡诌几句,无需小题大做,请郡主海涵。
意料之中的事,元昭无心追究。肉在砧板上,爱咋咋滴。
好不容易等到戌时三刻,侯世子终于回来了。风尘仆仆,一身疲惫。刚踏入前院,便看到嫡妹一脸沉静地站在正堂阶前。
他脚步虚浮,仿佛一路踩着云里雾里,好不容易踏上正堂阶前。挥退左右,气喘吁吁,仍然压低声音:
“晋西急报,父亲那边不知出了什么事……”
晋西急报,他本来不知的,直到发现官署里人心惶惶,便悄悄寻了略有交情的同僚探问。可惜,同为小官吏,大家知道的内容不比他多,但肯定出事了。
“陛下连夜召集重臣进宫议事,好像是另觅良将前往晋西取代父亲……”
既是取代,意味着定远侯不妙了。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兄妹俩仍面面相觑,一时间束手无策。
第174回
在消息未传开之前,兄妹俩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元昭让金水、东堂他们设法向季叔的人打听,得到的却是:
“主公有命,前线之事不许告知府里任何人。”
侯世子、元昭:“……”
他俩明白,父亲是担心儿女自乱阵脚,误了全府人的性命。就算他俩知道内情也无计可施,朝廷一日不公布消息,兄妹俩只能空着急,心有余而力不足。
当务之急是瞒着母亲姜氏,那些药材断断续续的,作用甚微。万一不好的消息传来,她如何支撑得住?
元昭这两天不出去了,净守在母亲的身边哄她开心,一边等待消息。
然而,她不出门找事,自有事情进门找她。
两天之后,廷尉司的人找上门来,说有几桩命案牵涉到安平郡主和她的侍卫,当着府里众人的面把元昭和洛雁带走了。
府里其他人吓得六神无主,定远侯府没有旧识,找不到任何门路救人。
反而姜氏比旁人淡定,因女儿这两天跟她谈及此事,早有应对之策。最坏的情况是吃些皮肉之苦,小命应该保得住,这是女儿当时的口吻。
这孩子,凡事不敢讲得太满。
如此甚好,做人啊,时刻保持谦逊的态度,不自得自满,才能不讨人嫌。
况且,眼下的北月氏没什么好傲慢的。
路上,元昭好奇地问为何不是宗正府提审?无人知晓,也没人回答。她爹的时代即将终结,宗正府对她这位异姓郡主早已厌腻至极,能不搭理就不搭理。
定远侯若没了,她因犯事挨罚,陛下也不会为了她向宗正府、廷尉司问责。
她姓北月,和凤氏一族是死对头,她的死活根本无人在意。
可是,她毕竟是武楚郡主,不能轻易用刑。可廷尉司这次铁了心要拿一血,审她的侍卫洛雁。因有人证明,当日在茶楼,洛雁便是贵公子口中的“阿卫”。
身为当事人之一,她必定知道安平郡主曾经干过的坏事。有了她的供词,陛下无法包庇,安平郡主不死也脱层皮。
嘴硬?那就用刑。
她虽是凤翎卫,倘若那御赐的翎卫金牌不小心“弄丢”了,不仅能用刑,甚至死有余辜。她俩身在廷尉司,朝中又无亲朋,如同肉在砧板上,任人宰割。
侯世子不算,他一枚质子,谁会把他当回事?
自身难保,还想救人?啐~。
“金牌忘记丢哪儿了,”面对前来索取金牌进行验证的田右监,洛雁漠然道,“符倒是有一道。”
言毕,从怀中掏出一块雕有凤形的令符来。在场的大小官吏定眼一看,慌忙跪倒,连声高呼:
“参见陛下,陛下长乐无极。”
洛雁冷漠地看着那些官吏,脑海里响着郡主的话:
“我是武楚的郡主,没有皇命,他们不敢杀我,顶多受些罪。而你们是我的左臂右膀,若死了,我将成为凤氏一族的笼中鸟,再无翻身的可能……”
因此,她的那道护身符给洛雁最为合适。
至于翎卫牌,在侯世子那儿。侯府一出事,奉命守在外边的北临即刻前去官署找侯世子,让他求见太子。
让他守在外边,是为了预防侯府被人包围,里边的人出不来。
北临极少在外边走动,又经过乔装打扮,即使认识他的人也未必认得出来。
由此至终,元昭完全没想过要求助长公主府。那儿除了二娘和八姊,其余皆是皇家的人。若对方早有计划,她的人绝对进不去,甚至连累八姊枉送性命。
在吴府的四姊更指望不上,吴府就是皇家的狗,任何皇室子弟都能指使他们。若有心阻拦,侯府出事的消息根本传不到四姊的耳中。
还是自谋生路吧。
洛雁有令符在手,动不得,然而,一块令符只能救一人。那位田右监冷笑着把元昭押出来,让洛雁作选择是保自己的命,还是保她主子的命。
“你们还不知道吧?定远侯在晋西病重,命不久矣。”田右监笑道,“侯府今时不同往日,陛下忙于选拔新将出征,哪有工夫理你们?就算本官对郡主用刑,事后顶多斥责几句,难堪的还是你的主子!
保她,还是保你,自己考虑清楚。”
最后那句是冲着洛雁说的。
洛雁神色挣扎,额际汗珠微渗,不自觉地望向郡主。而元昭意外得知父亲的状况,心里愣了下。仅仅愣一下,旋即察觉洛雁望向自己的目光,便摇摇头。
“他们最想杀的人是我,。”她淡然道,“就算你们代我受过,我将来还是难逃一死,没必要。”
洛雁捧着令符的双手微微颤抖,垂下眼眸:
“……”
“死很容易,就怕你待会儿生不如死!”田右监见状,又一声冷笑,“在你们北苍的暴君年间,杖刑可是要脱衣服的!”
洛雁的脸庞刹时没了血气,惨然抬头。
“是吗?”元昭却一声冷笑,“没想到武楚竟有官员崇尚暴君的恶行!怎么,推翻了暴君,你们想拥戴凤氏成为暴君二世?!真是活久了什么奇葩都见过。
这位田大人,你和你的族人怕是活腻了。”
就算她今天死在这儿,凭她方才那席话,这位田大人绝对活不了。
此言一出,不仅四周的狱卒面无人色,就连田右监也吓得神色惊慌,气急败坏地指着她:
“休要诬赖本官!来人啊!大刑伺候!”
“大胆!”不等狱卒听令行事,牢房处响起一道威严的女声。随后,一道窈窕身影出现在牢狱的门口,“我看谁敢!”
令元昭感到意外的是,来人是太子妃姜菱玉,不由暗暗蹙眉。此人不在自救的计划里边,谁请她来的?
不过,等元昭看到紧随其后的人时,略悟。
而跟在太子妃身后的,正是端王之次子凤武。趁无人留意,嘚瑟地冲她眨了一下眼。
元昭:“……”
虽然不知他打甚主意,但同为凤氏一族,身为端王之子的他岂是省油的灯?可惜,他自作聪明,特立独行,迟早要遭社会一顿毒打方知随波逐流的好处。
当然,他此举对她有利。嫣然一笑,心领了。
“拜见太子妃!”众人见了礼,由田右监拱手回禀,“娘娘怎能到这种地方来了?没的脏了脚……”
“田大人,”一身华服的姜菱玉神色清冷,看着他缓声道,“安平郡主乃皇室中人,即使有罪也轮不到你们定夺,更不能动用刑罚。刑律有记,你不知道吗?”
“呃这……”田右监面露难色。
怎么回事?那人不是说不会有人替她抱不平,让他放手去做的吗?
那这太子妃是怎么回事?
那人身份高贵,他不敢得罪,可眼前这位他也得罪不起啊!怎么搞?
第175回
迂回曲折,往往不如直截了当的手段简单快捷,给敌人一个措手不及。就在田右监不得不准备放弃刑罚,仅仅将元昭拘禁待审时,一道懿旨解决他的难题:
“安平郡主深得圣宠,却骄纵无状,罔顾我朝法纪,因口舌之争取五人性命。罪责深重,有负皇恩,今奉太后懿旨,赐死。”
宣完旨意,老内侍冷着脸居高临下瞅着她,嗡声嗡气道:
“太后慈悲,赐你个全尸,接旨吧。”
言毕,往边上一站,身后一名端着鸩酒的内侍上前。听完旨意,不仅姜菱玉目瞪口呆,连凤武也不可思议的瞪着那道圣旨,再看看依然跪着不动的元昭。
嚯,太后为了弄死她,连脸皮都不要了?!
虽然手段卑劣,却简单粗暴又有效,两人真心无可奈何。那是太后的懿旨,就连陛下也要顾忌三分,谁敢违抗?
想到这儿,姜菱玉和凤武束手无策地站到一边,怜悯地看着同样惊愕的元昭。
“郡主,”不待元昭发话,洛雁已经含泪跪下,双手高举令符,“属下死不足惜,请郡主收回令符!”
元昭:“……”
不,再等等。
“哼,”老内侍瞅着令符,冷笑道,“郡主,就算您今天逃得过又如何?晋西急报于半个月前发出,此刻定远侯怕是已经没命,以后再无人庇护侯府。您今日若乖乖伏诛,太后向您保证护侯府上下周全。
可今天你若活着出去,他们必死,您自个掂量吧。”
这安平郡主手中握有圣上的令符,颇为棘手,连太后也无可奈何。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令符只能救一个人的命,太后却能保住整个侯府的命。
孰轻孰重,凡有良心的人都知道该怎么选择。
“太后为何要将我赐死?”元昭冷静问。
身居高位者的诺言一文不值,出尔反尔的理由她能想出千万个,无需当真,眼下要紧的是拖延时间。
“你又何必明知故问呢?”老内侍皮笑肉不笑,慢悠悠道,“身为前朝旧人,何德何能与我朝皇子相提并论?将星只能姓凤,而非北月后人。好了郡主,不要拖延时间了。
这会子,陛下正忙着挑选将士取代你爹,可没工夫搭理你这点小事。来人,伺候郡主上路——”
“慢着!”元昭一手握紧洛雁的手,等于两人同握令符,“我还有一个疑问……”
“郡主!”老内侍一脸不耐,“太后还等着呢!”
“我一个将死之人都不着急,太后尚有千秋可期,难道连片刻也等不起么?”元昭握紧洛雁的手和令符站起,直视老内侍的双眼,“身为人女,未能尽孝,只想在临死之前知道父亲因何得病而已。
相信就算陛下赐死的圣旨在此,也会如臣女所愿,告知内情,不是吗?”
明明有朱寿在侧,为何还会得病?此事必定另有内情。
见她站起,一股令人感到压抑的气势油然而生,廷尉司的人纷纷拔刀,护着老内侍和太子妃、凤左都尉退后。
“你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老内侍气得指着她斥道,“你要造反吗?你要让整个侯府给你陪葬?!”
“你们怕什么?”元昭平静地扬扬手,“本郡主手握陛下令符,跪着是对陛下的大不敬。你们也受不起,我只好站起来罢了,何须惊慌?”
“大胆逆贼!”田右监见状狂喜,立即给她按上罪名,“陛下的令符只能保一人!你……”
“告诉我真相,我即刻伏法。”元昭盯着老内侍说,“太后护孙心切,臣女理解,也请太后理解臣女的一番孝心!相信内官也想早点交差,何不爽快一点,非要节外生枝呢?”
“好!那老奴让你死个明白,”老内侍的确想快点了结,道,“半个多月之前,定远侯病倒,无法领兵出战!他唯恐边防有失,传信朝廷速派将领前去接替!
就这么多!安平郡主,你可想仔细咯!你今日赴死,陛下或许会因为愧疚放过侯府乃至你们全族!倘若你抗旨,陛下和太后可是亲母子,你有孝心,陛下更胜于你……”
话未喊完,牢狱门口处传来一阵高昂声量:
“圣旨到——”
呼,尼玛,终于来了,元昭生无可恋地松了一口气,率先跪下。
洛雁心怀庆幸,紧随其后。
圣旨?!这么巧?满堂惊愕,随着门口出现孙德成的身影,众人这才收起脸上复杂的神情,连忙跪倒。
“奉圣上旨意,外邦屡犯我朝,以致边防告急,君臣皆为国事操劳奔忙!安平郡主乃我朝功臣之后,罔顾人命一事有待查证,不可草率定罪,暂且搁置……”
故此,将安平郡主拘于府中,等边防之危解除再另行处置。
宣旨毕,那名老内侍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的,冲孙德成毕恭毕敬行个礼。再回头狠狠瞪元昭一眼,一挥手,带着懿旨领着小内侍端着鸩酒离开了廷尉大牢。
“谢陛下!”元昭感激地接过圣旨,真心实意地。
“你还应该谢太子。”孙德成和颜悦色道,“当时陛下正与众臣议事,若非太子入殿告知,陛下有心救你也来不及了。”
“是,谢太子殿下,”元昭接旨起身后,向孙德成行了一个大礼,同时不忘向旁边的姜菱玉也行一个,“谢太子妃相救!”
“谢什么,我终究没帮上忙。”姜菱玉歉意道,没有半点太子妃的架子。
“要谢的,”元昭朝众人深深一礼,包括凤武,“大家的恩情,安平铭记于心。”
“郡主,您也莫要埋怨太后,她老人家……”
“大监多虑了,”元昭微笑道,“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我族自作孽不可活,能存活至今乃皇家给我族的天大恩情。今日之事,臣女只有惭愧,不曾有怨。”
“那就好,”孙德成见她神色平静,确无半点怨怼,不禁感慨万分,“不怪陛下一直夸郡主是个聪明的孩子,定远侯有福气。”
元昭微微一笑,谦逊不语。
见众人话毕,一旁的田右监哭丧着脸凑上前,眼巴巴地瞅着孙德成:
“孙大监,下官知罪,求陛下饶恕……”
“陛下正忙着,没工夫降罪于你。”孙德成瞅他一眼,道,“不过田大人,我劝您还是抓紧着派人去调查那几位乡民之死吧!等将来问起,你好将功赎罪。”
“下官明白!多谢陛下,多谢大监提醒!”田右监大汗淋漓。
他的确明白,郡主是否有罪,得看圣意,而眼下并非合适的时机。等圣上认为她有罪,她便有罪,其他人说了不算。
哪怕她无罪。
第176回
此番有惊无险,有人欢喜有人愁。
愁的,是京中一位贵人,得知功亏一篑气得险些灵魂出窍,暂且按下不提。而欢喜的人家当属侯府,但此时的姜氏已得知侯爷出事,看见元昭,忧喜参半。
有人把消息透露给二娘凤氏,元昭回府时,她正在东院陪伴母亲姜氏。见她安然无恙地归来,凤氏感激涕零道,改日要带她进宫向太后叩头谢恩。
“谢恩?”元昭微怔,“二娘去求太后娘娘了?”
“是啊,不然你如何脱得了身?”凤氏无限忧愁道,“昭儿,你以后还是安安分分待在府里吧。等形势好些,二娘求太后给你指一门亲事,好好过日子。”
她不信嫡女会杀人,无奈,五皇子没了,别的皇子皇女坚信是北月氏派人暗杀的。找不着凶手,看在长公主姑母的份不敢向侯世子撒气,只能迁怒元昭。
对此,凤氏深感愧疚。
元昭:“……”
这才明白,为何孙德成临走前要说那番话,原来大坑在此等着呢。她若直接在二娘面前捅破太后的真实心意,怎能说是无怨?
若心中无怨,就让此事作罢,断不会向任何人提起。
尤其是二娘,她若知道太后赐毒酒,一定立马进宫找太后对质。这对母女当年因侯府的事心生嫌隙,此番再起争执,惹恼皇帝,指不定连最后一丝情分都没了。
这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元昭不禁憋屈地闭了闭眼,太祖父当年好眼光!凤姓一族那么多老奸巨滑的,他却一眼挑中二娘这个傻白甜。给他自己倒选了一个心机女,生了个暴君。
不仅丢了江山,更害惨整个族群。
“昭儿?”二娘见她没反应,忐忑轻唤。
“啊,”元昭回过神来,提起精神微笑道,“二娘所言极是,对了,二娘,难得您回府一趟,正好昭儿想和您谈谈八姊的事。”
凤氏正欲说好,谁知被身边的侍女笑言打断:
“殿下,既然郡主平安归来,您是否应该即刻进宫谢恩?免得太后娘娘挂心。况且,郡主刚从廷尉大牢出来,想必吓坏了,改日再陪殿下进宫谢恩便是。”
呃,似乎有理,凤氏神色犹豫。
“咦?”侍女的话引起元昭的注意,掠对方一眼,微讶道,“二娘今儿怎不是金梅或画菊陪着?”
“哦,你四姊姊病了,我让你八姊带着金梅、画菊去吴府探望,”嫡女还未成年,凤氏不想让那些后宅的腌臜事脏了她的耳朵,敷衍道,“二娘身边的银兰、素竹以后就跟着你四姊了。
唉,这偌大的后宅,身边没一两个贴心人相助很难处处妥当。这些呀,等你将来嫁了人自然会懂的。”
金梅、画菊和银兰、素竹是她的四大侍女,少了两个,就得从下一等级的婢女中提两个上来顶替。
“她叫芳绫,也是我母后赏的人。以后或许和府里有往来,今天正好带来让大家认一认。”凤氏叹道。
“那把我入狱的事告诉二娘的,也是她喽?”元昭瞅着对方,满眼的感激之情。
原来,此事还有幕后推手?利用长公主与太后之间的嫌隙,利用皇帝不想看到她二人再起争执的苦心,让她投鼠忌器,不敢深究?
芳绫听到她的话,不禁微微瑟缩,但很快恢复镇定,坚挺地站在一旁。
她是太后的人,若无把柄,谁都不敢拿她怎样。
“是呀,”凤氏对眼前的微妙气氛丝毫不察,还夸着侍女,“她办事机灵,又经常往外跑,消息难免灵通。以往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今儿多亏她通报及时……
对了,昭儿,你在牢里没吃苦头吧?”
“没有,我是郡主,他们哪敢对我动粗?不过审问几句罢了。”元昭笑着转一下身,给阿娘和二娘仔细打量。
“那就好,”凤氏安心了,“既如此,我……”
“二娘,”元昭搂住她的手臂,撒娇道,“我虽大难不死,仍心有余悸。有您在,我就等于多一道护身符。不如咱到侧院说说话,好歹等我冷静些您再走嘛。再说……”
话说了开头,欲言又止地瞅一瞅母亲姜氏,对方正挂着一张“你给阿娘悠着点折腾”的冷漠脸瞅她。
元昭不禁咧嘴一笑,向母亲屈膝行礼,道:
“阿娘身子不好,孩儿就不打扰了。二娘,走,咱到侧院去,您给我聊聊四姊姊的事呗……”
凤氏拗不过她,只好顺了她的意。
“可是殿下,太后娘娘那儿……”芳绫急忙追上去。
“太后娘娘那儿我已经知会过了,和那位内侍说明儿一早入宫谢恩。”元昭再次打断她的话,不悦地回头瞅她,“你若着急自己入宫便是,莫叽叽歪歪的。”
“傻话,”凤氏拍了元昭一下,嗔怪道,“二娘不去,她如何能去?行了,芳绫,本宫自有分寸。你要是觉得闷便四处走走,不然就安静呆着。”
主子发了话,芳绫哪敢多说什么?只好跟着进了侧院。
“二娘不是让你出去玩吗?跟着干嘛?”元昭见状,心里颇不满,“侯府也是二娘的家,还怕有人对二娘有所怠慢不成?”
芳绫本来有所顾忌,此刻一听,反而淡定下来,屈膝道:
“奴婢不敢,奴婢是太后娘娘赐给殿下的近身侍婢,理应寸步不离随身侍候,不敢有误,望郡主莫怪。”
“就让她跟着吧。”凤氏不以为意,“你四姊姊的中,二娘身边的几个侍婢都知道,无妨。”
既然无妨,那就跟着吧。
元昭不再反对,冲洛雁道:
“我有要事与二娘促膝长谈,你找人把侧院打扫干净,让自己人守着,你留下侍候。”
“诺。”洛雁应声而去。
“昭儿,二娘不能久留。”凤氏略为难。
“二娘,是关于爹的事。”元昭极力挽留,忧心忡忡道,“我在牢里听人说,阿爹在前线不大好……”
光是这句话,让凤氏泪波盈眶,垂首拭泪。身边的侍女默默跟随,形同聋哑之人。
由于凤氏伤心落泪,一路静默,脚程慢了下来。等到了东侧院,里里外外的杂役已然不在,院落显得十分清静。
等两人在室内安坐,那名侍女安静地跪侍在侧,与洛雁打对面。
“二娘,”当元昭开口时,说的却非晋西战事,“您可知,我阿娘曾经想过让我离开……”
听到这话,原本装聋作哑的侍女微怔,旋即一股寒意自心底涌出。
第177回
元昭似乎并未察觉,径自道:
“阿爹不同意,说我虽是个女子,出自嫡系,能够转移朝廷对兄长们的注意力。说白了,我就是兄长们的挡箭牌……”
阿姊们不算,女子对朝廷的威胁微乎其微。
“昭儿……”凤氏当然不信,甚至觉得她多虑了。
“二娘,”元昭不想听凤氏那些自欺欺人的话,直言不讳,“您可记得,六哥当初为何要返回京城?”
“昭儿?!”猛然旧事重提,凤氏神色大变。
提起六儿,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湖再起波澜,让她悔恨之余热泪盈眶。以为嫡女在责怪自己,自怨自艾之余,内心更涌起对嫡女的强烈不满。
她是长辈!即使有错,也不是一个晚辈能够斥责的!
“您好好想一想,是否有人在您跟前怂恿让他回来?”元昭平静地面对怒火,跪姿端正,“还有方氏,在您跟前谗言拒我于城外,在回丹台山的途中遇刺。
种种件件,难道是巧合吗?”
听到最后一句,凤氏杏眸圆睁,挺直身躯,眼里饱含质疑的泪光:
“……”
“太后娘娘今天没救我,她老人家直接赐了毒酒。”元昭平静道。
“……”凤氏顿如泄气的皮球,失魂落魄地坐下,“不会,不会的……”
“站在太后娘娘的立场,她是对的,换作是我亦如此。”元昭继续道,“六哥乃太后娘娘的亲外孙,断不会有什么歹意。怕就怕,太后娘娘的人被他人收买……”
直接说太后想杀亲外孙,不仅凤氏不信,就连她自己也有所怀疑。疑罪从无,只能把这罪名按在眼前这名侍婢的身上。
加重她的罪责,才能激发二娘的切肤之痛。
装聋作哑的侍女也不傻,听到这里不敢再装伤,迅速转身向怒瞪自己的凤氏跪伏:
“殿下,奴婢冤枉啊!奴婢侍候殿下几年了,焉能不知郡主在殿下眼里的分量?得知郡主有难才吓得赶紧禀告殿下前去营救,无暇顾及太多!奴婢对您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的呀!
请殿下明察!”
人命关天,她的话让凤氏的怒气消了些,疑惑地望向元昭。
“是吗?”元昭面无表情,“我且问你,你在太后娘娘跟前多久了?”
“回郡主,奴婢自小在宫里长大,十二岁在太后娘娘宫中侍候,十八岁到殿下跟前已有五年!殿下的心意便是奴婢的心意,绝不敢忘!”即使含冤受屈,侍婢依旧对她毕恭毕敬。
藉此增加凤氏的好感,减轻对她的疑心。
“能忧主子之忧,可见你是个机灵的。”元昭微笑,“你在我二娘跟前服侍五年,已能猜中她的心思;那么你在太后跟前六年,怎会不知太后娘娘厌恶北月氏?
怎会不知我二娘替我求情,等于催我性命?”
凤氏听到最末那句,心口处猛然揪紧,不禁捂住。
元昭见状,连忙上前扶住她。
“殿下,奴婢真的不知!”侍女哭泣着叩头请罪,“太后威仪,奴婢卑下怎敢妄加揣测?是奴婢考虑不周险些误了郡主的性命,奴婢有罪,但凭殿下责罚!”
她主动认罪,倒让凤氏的疑心去了八九成。目光恳切地望向元昭,巴望她就此打住,莫冤枉好人。
“二娘,”元昭笑了笑,温然道,“都说廷尉司审案手段极其严苛,昭儿走了一趟,确实长了见识……”
不招?赏一丈红,打到招为止。
凤氏听出她话里的杀念,不由出声阻止:
“昭儿……”
“二娘,您不想知道身边侍候的是人是鬼么?”元昭给她一记重击,“我死不打紧,我一死,兄长们就是他们下一个目标。内鬼一日不除,您睡得安稳么?”
当然不安稳!六儿之死一直是她心中最痛!她绝不允许其他儿子重蹈覆辙!见凤氏即将被自己说服,元昭再添一把火,瞅那侍婢一眼,缓声道:
“其实还有一个法子,谁劝您去求太后,谁便最大嫌疑。”
凤氏一听,登时冲那侍婢怒目而视,恨声道:
“贱婢!你还不如实招来?”
不错,她得知消息后本想立刻去求陛下的。就是这个贱婢说陛下在商议国事,无暇服及。救人如救火,不如直接找太后更妥!
事已至此,侍婢自知辩解无用,绝望地仰脸大喊:
“奴婢冤枉啊!”
嚷毕,正欲抬手拔下发簪刺向脖子。可惜手抬到一半便无力垂下,咚,整个人歪倒。
凤氏吓了一跳,还以为她服毒自尽了。
“二娘莫慌,她只是中毒。”元昭安抚着凤氏,示意洛雁将侍婢揪起来,一边道,“看,咱只是怀疑,她就迫不及待要自杀。分明是做贼心虚,畏罪自戕。
拖下去,严加审问。”
很快,那侍婢被洛雁拎小鸡似地拖出去了。凤氏犹在气头上,恶狠狠瞪着两人消失的背影。等缓过情绪,理智便跟着回来了,开始担心:
“昭儿,这贱婢是太后所赐……”
“二娘,”元昭看着凤氏,“她已经听到我刚才的话,您觉得我能让她活着出去?”
凤氏或有私心,但试问天下谁没有私心?就连元昭也有自己的小算盘。那侍婢一再阻挠她与凤氏单独说话,她便起了疑心,更起了杀心。
杀了太后赐的宫婢,让凤氏彻底对皇家死心。至少以后不被近侍利用,做出对侯府不利的事情。
……
一个时辰后,凤氏面无表情地乘车回到长公主府。
由金梅和画菊陪同回来的,侯府派人去吴府唤回的她俩。之前陪长公主去侯府的那位芳绫,因行刺安平郡主不成被其侍卫斩杀。
回到府中,稍整妆容,凤氏进宫向太后请罪。
“她行刺安平?”这个理由太牵强了,孟太后微抬眼皮瞅女儿一眼,“她为何要行刺安平?”
“儿臣也不知。”凤氏哭道,“昭儿说母后给她赐了毒酒,芳绫一听拔簪便刺……儿臣不知母后这么恨昭儿,可让儿臣求母后救昭儿的正是芳绫,我也不知为何会这样……”
听罢凤氏的哭诉,仿佛老眼昏花的孟太后终于抬起了眼皮,用心看了哭花妆容的女儿凤氏一眼。
唉,这傻孩子啊!
孟太后没有责怪凤氏,仅问了元昭回府后的言行。凤氏谨记嫡女之言,不怨不恨,这是立场问题。
好一个立场问题,孟太后笑了笑,长叹:
“谁说不是呢。”
随后,凤氏恳请太后帮她查找真相,太后应允了。等凤氏一走,孟太后温和的眼神逐渐变得犀利。
“去查,看是哪个兔崽子连哀家的人也敢碰!”
她可以无视外孙们的生死,却断不能容忍外人把她的女儿当成傻子来利用!
第178回
毒酒是太后赐的,她久居深宫,原本不知外间的琐事。尤其侯府这等让皇家打不得还要装模作样捧着的人家,在皇帝下明旨之前,任何动静她都没兴趣。
元昭被捕,是凤氏进宫告诉她的。她不过顺水推舟,欲直接弄死这位敢与她孙儿争夺将星之命的女子罢了。
若能事成,便是一出长公主好心办坏事的悲剧。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上次她因为思念儿子,无视儿子面临的安危让他千里迢迢归来,结果途中遇险身亡。如今她又看不清形势,跑去求太后救侯府嫡女。
谁知弄巧成拙,差点误了卿卿性命。两桩悲剧皆因她的愚蠢而造成,与人无尤。
可是,长公主进宫哭诉,说芳绫意图刺杀元昭,那事情就不一样了。芳绫原是太后的人,可太后并未指使她行刺元昭,意味着太后的人已被第三方收买。
虽然大家目标一致,可又有谁想被人愚弄?她是太后,凤氏是她亲生女儿。
娘俩一同被愚弄,太后不气才怪。
当然,芳绫刺杀元昭一事是假,可她受旁人指使是真的。在侯府,元昭欲用暴君叔父琢磨的一种折腾人的刑法来逼供。尚未实施,芳绫已吓得魂飞魄散。
暴君王朝没了,余威犹在。
芳绫供出确实有人让她怂恿凤氏进宫找太后,就在元昭被逮入廷尉司的前夜,可见此事早有预谋。
至于对方是谁,她委实不知。
与她接头那人是个貌不惊人的矮小男子,单眼皮。目光冷漠得不像人,手里拿着能让宫人出入宫禁的令牌。
证明对方位高权重,非一般人能够违抗。芳绫一看到那块令牌,便知道自己小命危矣。
对方说,她若不听使唤,那位贵人自有法子将她的家人剥骨拆皮,生不如死。
若听使唤,即使事情败露,就算那贵人保不住她们全家,也顶多一死。但长公主的那个猪脑子,怕是此生都想不到自己被人当刀使,败露的可能性极微。
运气好的话,这件事或许神不知鬼不觉地过去了。到那时,她既完成任务得了贵人的赏,在长公主面前又能保住性命。
对没有反抗能力的侍婢而言,横竖是死,不如侥幸一试。
当洛雁问她为何不直接找太后时,芳绫招认,因她不够资格,能直接向太后禀报的只有凤氏的四大侍婢。她一个下等宫婢进宫报信,太后会立马起疑心。
说到底,还是凤氏比较好忽悠。
瞧,由于她招供的态度良好,嫡女有惊无险。对方又是侍候自己多年的婢女,在她痛哭流涕的恳求之下,凤氏心软欲求情。
元昭和洛雁:“……”
她与太后竟是母女,十分鲜明的对比。然而,芳绫非死不可,她知道得太多了。婢女一死,等于在凤氏的心里埋下一根刺,时刻提醒她要放下幻想。
在娘家和婆家之间,她只能保持中立。
为保证长公主府里的清静,凤氏在出宫之前,硬着头皮去了一趟皇帝那儿。丰元帝最近被选拔将才去晋西换回定远侯一事闹得头痛欲裂,她本不想打扰。
可她还是去了,幸运的是,丰元帝居然抽空见了她。得知她是来求赐两名女官协理长公主府时,他格外诧异。
“为何不求母后?”丰元帝随口问。
“臣妹不缺母后赐的人。”正因为全是母后的人,反而一个个有恃无恐,让外人有机可乘,凤氏道,“府里有皇兄的人把持,臣妹方能从此安心抄经修行。”
听着长公主一副看透世情的语气,丰元帝不禁捏两下眉心,最后用力睁了睁眼,点头应允。
钦点自己宫里的两名女官随凤氏一同出宫。
等她离开,丰元帝召来孙德成问清楚她为何入宫,可曾接触什么人。听完之后,他摇头叹气,对陪同处理政务的太子凤丘感慨道:
“你姑母难得聪明一回。”
对父皇的脾气有所了解的凤丘不敢轻慢敷衍,沉吟片刻道:
“这不像姑母的作风,想必有人指点……”
“你认为会是谁?”丰元帝对儿子的反应颇为满意。
“姜氏?”凤丘猜测。
唉,丰元帝微叹,多半是了。在侯府,能让凤氏信服的也只有她。至于那孩子元昭,胆大妄为,蔑视皇权。这厢刚说不怨,转身就把事情真相告知凤氏。
还以为在自己府里就万事大吉,哪能想到这些?
要不是看在定远侯的份上,她闯的祸又不够大,一顿一丈红是少不了的。刚要中止此话题,忽又想起一事:
“子偃似乎对她另眼相看,你盯着他点儿。”
安平郡主被逮,凤武不仅立马收到风声,自知初来乍到没人把他当回事,便特意跑去找太子妃搭救。
脑子虽灵活,到底是嫩了些。
“儿臣明白,”凤丘道,“儿臣问过太子妃,她说子偃自称对侯府好奇万分,到那边巡防,无意中撞见安平被押走……”
是真是假,又是何用意,有待观察。
“听说姜氏身子不大好,让菱玉多去探望。姑侄一场,莫要淡了情分。”丰元帝叮嘱。
小姜氏也是个明白人,得知安平被抓立马赶去廷尉司,却并未派人到宫中知会太子。能否救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人人对侯府避之不及的时候,她去了。
当然,对外必须声称她有派人去请太子。至于是不是她请来的圣旨,又有谁知道呢?
反正,从那以后,长公主凤氏一直躲在府里抄经茹素。由八姑娘北月芸随侍左右,修身养性,鲜少出府。
……
得知二娘依她之言向皇帝讨了两名女官,之后闭门不出,两耳不闻窗外事,元昭心愿足矣。侯府子女最大的威胁并非旁人,而是她家脑子一根筋的二娘。
二娘是个一心向往过太平日子的妇人,娘家、婆家斗法,最头疼的便是她。
与其让她帮倒忙,不如歇着。
“我的血能治阿娘的病?”东侧院,元昭半信半疑地扎破手指头,挤出一滴血滴进沸腾的药炉里,“为何不早说?”
每每搜罗药材回来,都是元昭亲自煎药。
今日也不例外,就在母亲姜氏的侧院,挥退所有婢仆,洛雁才悄声告知她这个既幸运又相当不幸的消息。
“我恨不得憋一辈子。”洛雁懊恼万分。
郡主的血可以治病,这能是好事?!若非主母的病情因侯爷之事加重,她死也憋着。
第179回
郡主服过毒圣亲手造的百草丹,得到侯爷的允准,朱寿把这个消息告诉她。只告诉她一人,让她在郡主需要中毒的要紧关头,设法让郡主有中毒的征兆。
洛雁当时听了:“……”这这,这难度不低啊!
元昭今时听了:“……”凭啥要她受这份罪?造孽啊!
而且,血不能多取,取多了会中毒。那毒是啥样的,朱寿不知道,也不会解。可他女儿会解,服过百草丹之人的血能治病一事也是毒圣让女儿告诉他的。
总之,当作药引的话必须注意分量。若是解毒,一滴就够了。
由于分量少,治愈的疗程较长,每两天服一次,直到姜氏的身子好转为止。无妨,十只手指,每次扎一个。等轮到第一只时,那手指头的伤口已经痊愈。
药煎好了,元昭兴冲冲地捧到母亲的榻前:
“阿娘,喝药。”
“郡主今儿好像很高兴。”珊瑚姑姑一边扶起姜氏,一边笑道,“遇到什么好事了?说说看,让夫人和奴婢们也乐一乐。”
瞧她那高兴样,跟当年侯世子刚当爹时一个傻乐模子。
“没什么,”元昭笑眯眯道,“这次买回来的药比以往多,等阿娘喝完病就好了。”
见她高兴,病恹恹的姜氏本想逗趣几句好让孩子放心,结果话到喉咙又是一阵咳嗽。等咳完了,她已经没力气再说话,只能面露一丝微笑,满脸的欣慰。
“阿娘,先喝药,不用说话。”元昭看出母亲的无奈,压下心酸,继续心情愉悦地喂药。
一小勺药汤凑到唇边,姜氏神色微顿。珊瑚心细,见状忙问:
“郡主,这次的药是否不太对?”
“噢,换了,”没想到母亲能嗅出药味不对,元昭忙解释,“洛雁见阿娘喝了这么长时间不见起色,索性换一种药引,把其它药材减量,阿娘大可放心喝。”
有了她的血,原本无需别的药材。为了掩人耳目才继续用着,免得被人察觉。
这是秘密,不能说。
姜氏听完女儿的话,欣然点头,张口喝下。
放心,她当然放心。珊瑚跟她说了,这些天都是孩子亲自熬药,不曾假手于人。侯爷病危,大概担心有坏人趁机动手脚,辛苦她了。
喝了两口,姜氏眉头轻蹙,瞅一眼女儿凑到跟前的手指。
“郡主的手受伤了?”珊瑚姑姑替夫人代言,同样蹙眉。
郡主乃金枝玉叶,最近又极少练功,怎会受伤?
“唉,别提了,”元昭的谎话信手拈来,“想给自己绣一件嫁衣,扎手了。”
咳咳,她的话让姜氏又是一阵咳嗽,被逗乐了。身为母亲,焉能不知孩子是什么脾性?早早声明要娶女婿入门,嫁衣让府里的绣娘做便是。
那嫁衣她看都没看过,更别说碰,不知又抽什么风。
见母亲似乎不信,元昭索性放下药盏,摊开巴掌给她们二人看个够。扎个针口而已,舔舔就好了,再被洛雁涂了一点药膏,如今连个红点都没有。
姜氏、珊瑚仔细瞧了瞧,果然没伤口,便放心地喝起药来。
等喝完药,由元昭陪聊,净挑些儿时的趣闻逗母亲开心。聊了一阵子,姜氏乏了,在珊瑚的伺候之下躺下歇息。
虽是病人,也不能总躺着。
元昭在榻前呆了片刻才离开,让莲裳和东堂把她幼时坐过的木轮椅搬出来。然而,这终究是她儿时之物,与成年人的体量不同,母亲即使能坐也不舒服。
“找木匠吧!”东堂挠头建议。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万一被人知晓此物是本郡主的,会不会动手脚?”元昭一脸阴谋论道,搓着下巴,若有所思,“指不定那木匠还会被灭口。”
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终究有点造孽。莲裳、东堂等人听罢,面面相觑,神色无奈。
主仆几个正伤脑筋,门房来报,太子妃到!
太子妃?元昭回头瞅一眼正门的方向,轻挑眉,目光疑惑。道谢的话那日她在牢里已经说了,事后特意备厚礼登门道谢显得过于殷勤,不像自己的作风。
命东堂在府里找找看,是否有仆人懂得木工,能把轮椅改一下宽度即可,她重重有赏。
然后,她在婢女们的簇拥之下去前院的正堂迎接太子妃。
“人后不必太子妃前,太子妃后的,叫我表姊。”姜菱玉对元昭的谦恭疏离感到无奈,微笑道,“听说姑母病重,我特意带了医官过来给她瞧瞧,不知可方便?”
“现在?”元昭心里咯噔一下,一边在内心里骂天,一边态度平静,稳住语气,“阿娘刚刚喝完药歇下,不便打扰,恐怕也看不准。要不,等晚上再看?”
一事不烦二主,看大夫亦同理。就怕一人一种说法,让患者家属不知听谁的。
“也好,”姜菱玉深以为然,点点头,“那就让医官暂住侯府,等姑母好些了再回太子府吧。”
“谢太子妃,”元昭故作一脸欣喜,连忙行礼道,“谢表姊。”
一句表姊拉近了距离,姜菱玉露出满意的神色,防范之心略减。拉住表妹的手让其坐在自己身边,声称姊俩好好说说话。
应酬啥的,难不倒元昭,她只忧心母亲的病情。
拒绝太子妃带来的医官是不明智的,不仅引起表姊的不满,甚至引人生疑。要知道,自己的母亲病重,哪有将医官拒之门外的道理?
即使对皇家有所防范,也不能做得太明显。
……
作为主人家,陪客人到处逛逛时,两人来到东侧院。看见那张木轮椅,姜菱玉讶然道:
“咦?这张椅子的造型颇为巧妙,不知是哪位名匠所作?”
“这可问倒我了,”闲了片刻,两人已然熟识,元昭不客气道,“小时候在南州我爹找人做的,我那会儿经常受伤又在室内呆不住,只好做张椅子推我出门。
等我爹回来再问问,他应该还记得。”
姜菱玉听罢,眸里不自觉地掠过一丝同情。
表妹还不知,晋西传来消息说定远侯的病情越发严重,饮食困难。朝廷已传讯雷文忠速去接替晋西大营,他的驻扎地陵川郡离定远侯最近,是最佳人选。
至于他的陵川大营,朝廷已派宋祭酒之孙宋皓前去接管。
这一切在悄悄进行,正因朝廷已有部署,京都城内一片平静,民心安稳。而挑选新将领一事犹在继续,万一连雷文忠也抵挡不住,至少有人即刻替补上。
或许太过平静了,让眼前这位表妹毫无危机感,以为自己的父亲还能像以往那般平安归来。
第180回
太子妃不能在外边久留,时辰一到,她进姜氏的内室瞧了一眼。当看到姑母形容枯瘦,倒真的生出几分心疼来,再无旁的心思,握着表妹元昭的手叮咛:
“好好侍奉你母亲。”
姑父一死,无人能预知将来会发生什么,只知道这偌大的侯府将分崩离析。儿郎们不知命运几何,女子的命运亦如浮萍漂泊,都是可怜人啊!
姜菱玉走了,留下医官在侯府。
元昭站在府门口目送她的离开,对她时不时流露出来的怜悯相当的无感。胜者王侯败者寇,当年的北月氏料不到今日,今日的凤氏难道能预知明日之事?
世事难料,你方唱罢我登场,不到最后,怎知是谁主春秋?
父亲病重,远在他乡,朝中尚有将士可用,让她去晋西见父亲最后一面实乃奢望!与其任性而为给侯府雪上加霜,不如安分守在榻前,给母亲一分陪伴。
侯府的大门关上了,元昭返回东院并找来洛雁,告诉她有宫中的医官在此,莫露出破绽。
“药还是那些药,有何破绽?”洛雁微笑道,“夫人的病情有所好转才减了药量,合情合理。”
得知太子妃带了医官来,她便想好了说辞。
元昭瞅着木轮椅,挑眉道:
“你倒信心十足。”
“唯有此途,不得已而为之,谈不上信心。”洛雁浅显一笑,不多解释。
事实如何,等到傍晚自有分晓。
元昭相信洛雁是个有分寸的,不再多言。正考虑着要么自己去学木工?等学完基础就能改造这张轮椅了。将来若被贬为庶民,她至少能凭手艺混口饭吃。
打定主意,正待实施,五姊北月瑜和五姊夫游长庚过来了。
“你懂木工?”元昭难以置信,好笑道,“五姊夫真是多才多艺,令人刮目相看!”
“郡主谬赞了,”游侍卫长也觉得好笑,还有一丝无奈,“当年侯府养有工匠,属下从小就边玩边学。技艺精湛谈不上,改造个把张椅子的宽度略有余力。”
当年郡主在南州时,他也在,那张轮椅的做法他了然于心,不难。
“那就拜托姊夫了。”元昭欣喜道,而后瞅着一旁笑眯眯的北月瑜,感慨万分,“还是五姊有福气,找了个才貌双全又有实力的夫君。”
郡主对下属向来不吝赞美,游长庚早已习惯地向她行完一礼,而后蹲下来打量椅子。
北月瑜则啧一声,白她一眼道:
“多大了还贫嘴?小心别人说你轻.浮。”
身为嫡女,她就是侯府的一道门面,要注意形象。
“这叫实话。”元昭无奈。
不过,五姊可没工夫跟她耍宝,忙着呢。孩子在亲娘卓姬那儿歇着,嫡母此刻也未睡醒,不便去请安。于是游长庚把椅子扛在肩上,小两口向她告辞了。
府里人人都有活干,包括侄儿侄女们,唯独她最清闲。
来到东侧院的廊下,一张案,一盏茶,摆着几份书册供她闲时翻阅。等她坐下,由莲裳、芝兰侍候着,另外两位婢女既已成亲生子,在华桐院留守侍候。
她近段时间鲜少出府,并非怕了,而是晋西的变故已现。虽足不出户,外边的人也进不了晋西大营,无法探查父亲的情况。
但,她知道陵川大营的雷将军正赶往晋西,也知道宋皓去守陵川。
陵川是个气候与环境适宜养马的地方,土壤肥沃,粮草充足,是各路大营强有力的后盾。能在那儿驻守必是皇家的心腹,宋祭酒果然是皇家最忠实的臣子。
目前,武楚只动了这两处兵马,别的大营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以上是实情,以下是她的猜想:
按朝臣们的尿性,哪里最危险,哪里就有北月氏的兵。派雷文忠是权宜之计,待晋西稳定,接回她爹,那些朝臣肯定会向陛下请调三哥北月礼重返晋西。
晋西先前就是三哥在驻守,由他抵挡外乱,让武楚有更充裕的时间培养更多的将领做她父兄的接班人。
在外人眼里,她三哥是个没有感情的战争机器。但在她眼里,三哥是个情感内敛之人。他什么都知道,但什么都不说,自知说了也没用,还会落下话柄。
看朝廷的动向,父亲怕是不行了,她不敢奢望阿爹还能平安归来。仅祈盼三哥听到消息莫要冲动,守好他的岗,让父亲和家人心安。
……
黄昏时分,一觉醒来的姜氏气色好多了。目光清明,精神了不少。医官瞧了瞧,又看了之前医官对姜氏病情的诊断和药方子,摇摇头,给她另外开了一张。
侯府是个不祥之地,医官见姜氏一口咬定好些了,也不强留,开完方子便离开了。回到太子府,把姜氏的情况告知太子妃。
姜菱玉得知姑母确实病得不轻,承受不起打击。不禁微叹,派人送了许多珍贵药材去侯府。
侯府谢恩,有来有往,和睦友好。
嫡母的病情终于有了起色,本该阖府开心的。但在晚上的戌初,一位模样清秀的年青人找上门来。他拿着一块玉佩和婚书上门,求娶侯府八姑娘北月芸。
侯府众人:“……”?!!
此人姓麦,叫麦斛,字阿斗,今年19岁,原是偏远山区的猎户之子。因其父曾救过定远侯,无以为报,侯爷就给恩人之子与他的女儿八姑娘订下亲事。
“家父唯恐家贫误了八姑娘,让我先考取功名再来迎娶。没想到,三年前的一场洪灾让爹娘遭了难,三年孝满又逢兵乱,生活无以为继,只好提前上京……”
元昭:“……”
用梦里的话概括,天灾人祸让他失了双亲没了活路,只能进京投靠侯府求栖身之所。虽是吃软饭,可他不卑不亢的态度惹人好感,让侯府众人不好拒绝。
“既有婚书,就先住下吧。”姜氏轻咳两声,原本有了几分血色的脸庞又恢复苍白,“管氏,让人收拾一个院子出来。再派人知会长公主府,接八姑娘回来。”
“好的,母亲。”管氏温婉应着。
“严氏,”姜氏忍着咳嗽,继续安排着,“你与兰姬商议小八的亲事,世道不好,一切从简,望麦公子莫要见怪。”
他哪敢见怪?甚至没想到事情竟如此顺利。好家伙,他刚上门,这亲事立马安排上了。
把他闹了个大红脸,忙躬身行礼:
“晚辈惭愧,亦身无长物,上门与否但凭夫人与各位长辈作主。”
元昭:“……”
不愧是冯长史的儿子,举止坦荡大方,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落魄形象与侯府岌岌可危的处境。
但愿他表里如一,值得八姊托付,不枉阿爹一番苦心。
第181回
八姑娘的未来夫婿突然提前上门,绝对是个不好的兆头。
不仅元昭这么认为,就连姜氏、侯世子也心知肚明。父亲是看自己快不行了,生怕小八为他守孝三年横生枝节,索性趁他还有一口气在赶紧把亲事办了。
虽然仓促,事急从权,没办法。
作为亲娘的兰姬,只剩女儿的亲事没着落。郡主最近常出事,她跟着提心吊胆的。难得准女婿终于登门,甭说一切从简,她恨不得马上替孩子换庚帖拜堂。
什么订亲仪式一概省了。
姜氏的确是这么想的,只怕小八的亲娘兰姬另有想法。见她欣喜赞同,便命严氏与卓姬、兰姬出面筹划。
姜氏继续在东院养着,但凡管氏处理的,一概不要通报东院。
另外,侯府派人去长公主府接八姑娘,并且向长公主凤氏道明原由。八姑娘北月芸终究陪了凤氏几年,感情深厚。得知她的亲事如此草率,凤氏不忍心。
“夫人怎么说?还有昭儿呢?可曾反对?”她问。
“夫人和郡主皆已同意,”侯府的仆从回道,“郡主还说,侯府流年不利,办件喜事或许能够转运。”
说白了,就是冲.喜。
“这样啊……”凤氏蹙眉想了想,深深看一眼北月芸,道,“既然夫人和郡主都这么说了,想必是极好的人,那你就回去吧。”
既是姜氏和昭儿发的话,必定稳妥,她就不过问了,免得再生事端给侯府添麻烦。
相处数载,一朝分离在即,北月芸顾不得害羞什么的,哽咽下拜:
“谢二娘,以后沁儿不在,二娘要多多保重!”
一番话说得凤氏泪光盈盈,扶起她,又哭又笑地逗了她几句,让金梅亲自护送她回侯府。至于八姑娘的行装和凤氏赏的一应物品,等收拾好了一并送回。
就这样,这门亲事密锣紧鼓地进行中。对外宣称侯府最近太倒霉,侯爷父子上战场,主母身子又欠安,得用喜事冲一冲。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成亲是好事,但在武楚乃至前朝,冲.喜此等愚昧行为只在民间出现过,富贵人家不信这个。
一时间,民间议论纷纷。
“侯府已经沦落至此了?!”有人难以置信。
“唉,北月氏气数已尽啊……”有人老生常谈。
“闹到这个地步,侯夫人怕是快不行了吧?”有人猜测。
也或许是侯爷不行了,这个猜测仅在大家的心里溜一圈,不敢直言。话不可以乱说,万一引起大众恐慌,朝廷震怒可是要杀头的。
“可那位八姑娘是庶女,能有效果?”
“不试一试怎知道行不行?话说侯府嫡女好像尚未议亲吧?”
“议过一次,被退婚了。”有人低声道,“听说上边不喜,双方只好解除婚约。”
“也对,倘若那个……”北苍还在,定远侯差点取代了暴君,“那可是公主之尊,怎能轻易许人?”
有些话不便明讲,但众所周知,光凭那位嫡女前朝公主的身份便大有作为。或在关键时刻让她和亲,或利用她拉拢权臣,或由皇室纳了她改良子嗣血脉。
此等尊贵人儿,寻常人家哪有福分消受?
“可我听说她有将星之命……”有位外乡人见大家猜来猜去愣是避过重点,忍不住道。
他这话一出,全场静默片刻,随后嘁声一片,一个个面带不屑:
“说甚胡话?哪有女子带兵打仗的?就算有,那也是随夫出征!将星之命刚烈勇武,岂是女子承受得住的?让她当将星的侍婢指不定还嫌她粗手笨脚呢!”
“可不是,女人的战场在贵人们的后院!”哈哈哈,全场响起一阵暧.昧的哂笑声。
那名外乡人微微一笑,没说什么,径自独斟独饮,一直喝到晌午方离开。他刚离席,在酒肆里的食客中同时站起几人,不动声色地跟了出去。
……
“跟丢了?”
那天晚上,皇宫大殿里,丰元帝听着潜伏在民间的密探汇报,面无表情地把奏疏一扔,往后一靠,阖上双眼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开。
“你教的徒弟不行啊。”丰元帝叹气道。
明明身边空无一人,他的话却有人恭敬回应:
“一山更比一山高,强中自有强中手,失手在所难免。这更能证明,定远侯府在外边留有后手。”
“也可能有人沉不住气,想借朕的手杀了阿昭。”丰元帝慵懒开口。
阿昭若在这关口出事,甭说还剩一口气的定远侯,连姜氏都活不了。
那声音一愣,“陛下的意思是……”
“朕当初留着安乐侯,是为了让他与定远侯自相残杀。”丰元帝懒得向一名暗卫解释太多,思考片刻,睁眼道,“让你江湖上的朋友或弟子为朕追查一个人……”
听闻安乐侯有一子流落民间,虽不足为患,留着终究是个溃烂难忍的疮,不如除掉落个清净。
至于定远侯府,民间不说他倒忘了,阿昭也到了及笄议亲的年龄,不能再拖延。再拖下去,民众恐以为他是个小气皇帝,存心误了功臣之女的终身幸福。
她的命到底硬不硬,不妨再试一回。但是,许给谁好呢?
翻出一份早已拟好的名单,丰元帝逐个瞅着。决意给安平郡主选一个好郡马,定不负好友所托。
正衡量着,殿外的内侍高呼:
“皇后娘娘驾到——”
呼声未歇,殿里已经响起一道温婉清悦的女声,“陛下,我们女儿的驸马人选定了没有?”
啧,又来了,丰元帝皱了眉头。
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帝皇,同样一身儿女债要还。他的女儿小六乐安早该尚驸马了,可她自己非说小,不急。如今被贬到九安山禁足,为了回京才肯松口。
她看中的驸马人选是孟二,孟丞相最得意的孙子,武楚朝备受女子青睐的贵公子之一。
然而,太后偏心娘家子侄,舍不得给孙女糟蹋。
这是太后的原话,把丰元帝奚落得无地自容。而皇后钟意她妹妹家的二公子顾德文,此子打小中意乐安,将来定会对她疼爱有加,可偏偏乐安不喜欢他。
得知父皇母后的意图,这孩子在九安山大吵大闹,还闹绝食。
把夫妻俩气得,总之一言难尽,只好继续在其他世家子弟的名单里慢慢挑选。不过,皇帝的女儿不愁嫁,目前愁的是定远侯家,他得好好筛选。
第182回
丰元十五年七月,早秋,热气渐退,院里繁茂的树木渐渐变了色泽,黄的,红的,还有翠绿坚挺的。
“塞下秋来风景异,浊酒一杯家万里,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侯世子瞅着笔墨未干的字,赞不绝口,“好句,可见郡主这些年不曾浪费光阴,母亲定然欣慰。”
是他误会嫡妹了,总以为她最近的懒怠乃从小养成的习性之故,害他寝食难安了许久。
现在依旧寝食难安,可她不听他的。
“拾人牙慧,让两位见笑了。”元昭随口道,在西南境的舆图前负手而立,径自问道,“二哥找我何事?”
这儿是父亲居住的北院,有人把守,能进来的只有嫡系。今晚侍奉母亲喝完药歇下,一时感触漫步至此睹物思人。
没过多久,二哥便带着未来的八姊夫麦斛来了。
“不是我找你,是阿斗有事跟你讲。”
侯世子放下那幅字,但上边的字已深刻脑海,令他满腹愁怀,不敢多看。想他七尺男儿府中坐,让年迈老父守疆土,心如刀割却帮不上忙。
原以为仅自己愧疚难当,没想到嫡妹亦有此念。
一时间,侯世子百感交集,难掩心酸,连忙坐到一旁掩饰自己的失态。而得知未来八姊夫有话要讲,元昭也离开舆图,直接在首席坐下:
“麦公子有话请讲。”
“草民不敢当郡主这一声公子,郡主和世子还是唤草民阿斗吧。”麦斛朝她深深一礼道,“草民日前接到主公之令前来侯府结亲,另有一块令牌交与郡主。”
本来没侯世子什么事,然而,郡主是女子,私见外男有污名声,需有一位本家男子在场。
今儿是芝兰随侍,她接过令牌奉与元昭。
那是一块玄铁令,中间刻有一道焰纹图腾,如一轮红日炽盛。即使以苍龙为国名,北月氏对日主娘娘的信仰好像是刻在骨子里头,由来已久,长盛不衰。
虽然听阿爹讲过北月氏的历史,她依旧对这份坚持千年不动摇的信念感到不可思议。
不过,她对日主娘娘毫无执念,尤其是父亲正在边境遭罪,而日主娘娘并未降福于他。说到底,每个人的祸福存亡皆须自己努力扭转乾坤,不必寄望旁人。
她两岁多那年,因年幼无知受人哄骗,被迫爬上金云台求日主娘娘庇护,如今的她已无需这份信念。
信仰,不过是给北月氏的传奇过往添一道神秘感,没别的作用。
这是北月氏的家主令牌,又称族令。
“手持族令,当为族人计。”元昭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道,“可惜,我北月族人所剩无几,散落各郡,也没什么好计的。”
她这族长当得,甚是轻省。
“郡主莫说丧气话,”侯世子皱眉,谨慎地朝天边方向拱手,“天家仁德,我族众人得以在各郡安居乐业,绵延子嗣,怎能叫所剩无几?”
“二哥说得对,是我想岔了。”元昭微笑着把令牌搁在一旁,道,“治族如治家,无缓急巨细,皆所当知。有所不知,则有所不治。如今我族人分散各地,鞭长莫及。
族长之职无从行起,暂且搁置。父亲作此安排自有道理,二哥莫要介怀。”
须知侯府不是没有嫡子,却让她一个女子当家主,换作旁人肯定多想。譬如,明面上他是嫡次子,实际上没人把他当回事之类的戳心话听多了,迟早要反。
“如今的侯府,谁当家主有何不同?”侯世子苦笑,望向安静候着的麦斛,“阿斗,你可想好了,娶我侯府的姑娘未必有好下场。趁未成亲,后悔还来得及。”
“是啊,”元昭也温言相劝,“不必在意长辈的话,他们离得太远,管不着。”
啧,侯世子不悦地瞅她一眼,这番离经叛道的话若传扬出去是要遭世人批判的,真是口无遮拦。
自己想想就算了,还要说出来影响旁人。
“多谢郡主、世子体恤,”麦斛拱手道,“人之一生,不求千古留名,但求无愧于心。麦斛虽无过人之处,亦非怕死之徒。遵循父训侍奉驾前,虽死无怨。”
“虽无怨,但肯定有点遗憾。”侯世子微笑道,目光温和,仿佛洞察人心,“读书人谁没一腔抱负?错过进入朝堂展示能力的机会,你将来定会后悔莫及。”
作为过来人,他有感而发。
“世子所言不差,”被戳中心思,麦斛叹气道,“可自从草民踏进侯府,这个机会便已经错失,无法挽回了。”
无论他如何解释,外边的人只当他是侯府的人。能保住小命就不错了,还谈什么功名?
“哈哈哈……”侯世子先是一愣,旋即拍案大笑,“不错不错,你呀,登错船了!”
他喜欢跟聪明人讲话,不必言明便心神领会。就像和嫡妹聊天那样,甚是轻松无负担。
看着他俩相视而笑的场景,元昭嘴角噙笑,对二哥的开怀深有体会。
“对了,你为何取字阿斗?莫非是小名?”侯世子好奇问。
“斛者,十斗粮食也,这是家父对我寄予的厚望。”麦斛解释道,“山户人家,为了附庸风雅虚充门楣,让大家笑话了。”
他本书香人家子弟,为撇开与定远侯的关系考取功名,才假造户籍。既是山户之子,名字难免粗俗无知,降低外人的疑心。
他年纪虽轻,十岁起便出门拜师,游历本朝壮丽河山,对北月族人的去向略知一二。
分散各郡的北月族人,当年为了推翻暴君死了不少壮年。被凤氏一族摘取战果后,新朝建立之初,对凤氏一族的背叛愤怒斥责的壮丁又死了一批。
剩下老弱妇孺抚养幼童,每当有子成年,聪慧些的必遭意外而亡。
如今,各地的北月族人或年老,或年幼;或庸碌无为,或有疾缠身……总之,除了京都的北月氏还有个人样,其余族人虽然活着,却形同废人毫无斗志。
侯世子眼眶微湿,想说些什么缓和气氛,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元昭垂眸,手指不停轻敲膝盖,良久才道:
“你既打算考取功名,又曾游历过名山大川,学识不凡。这样,反正你和八姊成亲之后会住在府里,日常便由你教导孩子们念书吧,正好让二哥歇息歇息。”
“对对,”平静下来的侯世子不住点头,欣然道,“府里每月给你束修,免得外人说三道四。当然,待我明天考考你的才学,如若达不到要求,此言作废。”
哈哈,还是二哥思虑周密,元昭晒笑。
“那草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麦斛坦然接受考核,向二人行个大礼,“谢郡主、世子赏识。”
第183回
议完事,侯世子把麦斛带走了,留下元昭重新看着那幅舆图。
“郡主,您已经看了一个时辰。天色不早了,不如明天再看?”莲裳见她还不打算回华桐院,劝道,“不然,玳瑁姑姑又要差人来催了。”
“好。”元昭应着,一边问,“先把东堂叫来。”
额,莲裳无奈地屈一下膝,转身出去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东堂健步如飞地进来听命。
“东堂,我三哥那边可有消息?”元昭皱眉问。
“没有,”东堂道,“意味着一切正常。”
“……这可未必。”猜测是不靠谱的,元昭沉吟了下,“派人传信我三哥,不管收到什么风声,没有陛下明旨,切勿擅离职守!”
“诺。”东堂领命而去。
他刚退出门口,遇到侯世子去而复返。看到东堂步履飞快,侯世子进来问:
“怎么,晋西出事了?”
“没有。”元昭把晋西舆图收起,拉下另一幅重新审视,“二哥怎的又回来了?可是落了东西?”
侯世子摇摇头,坐下道:
“二哥是想问你,打算如何安置阿斗。其实这些天我与他倾谈过,是个机敏坦诚的孩子,许他一个西宾可惜了。”
“不急,日久见人心,既入侯府,以后考验多着呢。”元昭不以为意道,“一个人除了耳聪目明,耐心也很重要。”
那些考验并非来自侯府,而是来自外界,端看他是否沉稳应对。
就算是天才,沉不住气同样不堪大用。
作为侯府的一员,稍有不慎便有灭族之危。即使对方娶了八姊,她也不得不谨慎。不像五姊夫游长庚,那是从小建立的情分,知根知底的。
“唉,阿斗今晚那些话让为兄心里难安。”故去而复返,侯世子叹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可怜咱们那些叔伯和侄儿们……阿昭,如今父亲有难,三弟最是孝顺,怕是坐不住……”
族人被打压成废人,京都一脉又能安稳多久?父亲一倒,三弟长嘉便是下一个目标。
“我正担心这一点,已经派人给三哥捎话务必稳住。”元昭不敢肯定道,“就怕三哥不肯听我的。”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而她非君非长,仅是一枚受长辈宠爱的嫡女。甭看三哥平时对她言听计从,面对父亲有难的消息,哪怕她抬出郡主的身份也不好使。
“不如为兄修书一封……”
“不行!万一落在敌人手里,稍作修改就是最好的把柄。”元昭打断他的话,“我不能一下子折掉两位兄长。”
并非她不能,而是府里的长辈们不能。据目前的形势,失去父亲顶多是精神打击。若同时折损两位男儿,这一个世子和骠骑将军,侯府将在一夜之间消失。
至于府里的女眷,当然是任人侮辱的对象。损失过于惨重,她承受不起。
说实话,没有一位得力的幕僚在旁边出主意,兄妹俩有些抓瞎。聘请幕僚又不现实,皇家盯得紧,任何借口皆别有用心,使侯府众人的性命进入倒计时。
就算兄妹俩如愿,请回来的幕僚能全信?万一把他俩往沟里带,那得贻笑大方啊!
没辙,兄妹俩站在舆图前,猜测着无数种可能。
“我相信姑父陛下暂时不会自毁臂膀,就怕朝堂里有脑子不好使的臣子擅作主张,抑或有别国细作煽风点火让皇室中人谋害三哥。”元昭指着图上的线路,
“这是三哥的位置,走直线前往晋西大营……”
兄妹俩正分析着,莲裳匆匆进来打断:
“郡主,公子妇和兰夫人到院门口了。”
嗯?元昭回眸瞅她一眼,把舆图往顶上一推,收起来,再冲侯世子道:
“二哥深夜找我何事?”
侯世子瞬间入戏,弯身拿起她今晚心血来潮写的字,一脸不信:
“你说拾人牙慧,对方姓甚名谁你又不记得……在为兄面前你何必谦虚?明日我就去告知母亲,让她开心一下。”
“二哥你别胡来!”玩笑归玩笑,元昭态度认真的警告他,“期望越高,失望越大,阿娘目前承受不起大喜大悲的刺激。只能哄,不能骗。”
兄妹俩正在斗嘴,门口处传来噗哧的笑声:
“郡主还是那么调皮。”
严氏陪着兰姬笑吟吟进来了。
元昭与兄长停止争执,互相行完礼,落席而坐,严氏与兰姬向兄妹俩禀报八姑娘的接亲事宜。管氏没来,她既要管着几个孩子,还与卓姬另有要事相商。
大家忙得不可开交,唯独嫡系的姜氏和世子、郡主比较清闲,负责点头即可。
等严氏和兰姬离开已是亥正,侯世子不能久留,怕引人生疑。等他也离开了,元昭重新拉下舆图独自琢磨一遍,把自己预测的重要方位记下来,唤来金水:
“在这些位置布下暗哨,看见三公子经过务必拦住……”
她知道,三哥若是启程了,光凭几个暗哨拦不住他,除非出动侯府的府兵。出动府兵必须经过陛下同意,而眼下这些仅是她的猜测,陛下不仅不会同意,还会怀疑她的用心。
盯着图上的几个险要位置,元昭长叹。但愿一切只是她瞎猜想,三哥有勇有谋,定会平安。
……
翌日的寅初,凌晨时分,万籁俱寂,华桐院的主子一如既往的早起。元昭扎破手指头取血当药引,由洛雁亲自熬煎,自己洗手涂药膏。
自包伤口,然后拿剑晨练。
母亲身子不适,喜清静,早已免了大家的请安。唯有她准点到达东院,等母亲醒了陪同用些小食。喝完药,由她扶着母亲坐在改良过的轮椅上绕府一圈。
府里正在筹备喜事,主子们和婢仆们一个个喜气洋洋的。姜氏见状深受影响,这些天气色好了许多。
直到辰初,一道圣旨打破府里弥漫的喜气——
“……定远侯之女安平郡主秉性端庄,温贤恭淑,且有功于武楚,待字闺中。今端王嫡次子凤武年逾弱冠,正值适婚之时,与安平郡主为天造地设的佳偶。
太后与朕闻之甚悦,特为此二人赐婚……”
赐婚,那是九道旱天雷也打不掉,被官方严密锁死的一对。
早说过的,凤武那小子还年轻,过于自信,缺乏命运毒打的无知青年,这回看他怎么收拾。
元昭一边谢恩,一边抱以无限的同情和吐槽。至于她,嫁谁不是嫁?据传她的八字比较硬,嫁谁都是寡妇命。
她无所谓,真的。
第184回
作为被赐婚的一方当事人,凤武在自己的府邸接过圣旨,满眼惊愕,塞了银两给前来宣旨的内侍,一边悄声问:
“敢问内官,陛下为何突然给我和安平郡主赐婚?”
内侍那高傲的眼皮一抬,面无表情道:
“妄自揣测圣意,其心当诛,左都尉慎言!”
“是是是,卑职知错,”凤武憋屈地赔礼道歉,低声下气地追问,“可我这不是初来乍到,心里恐慌吗?只能向尔等见多识广的内官们请教,望指点一二。”
堂堂皇室宗亲居然向一名内侍恳请赐教,使内侍获得莫大的满足,终开尊口:
“还能为什么?定远侯于社稷有功,他唯一的嫡女也到了婚配的年龄,自然要指个门第相当的人家。正好你进京,现成的郡马人选,可不是机缘巧合吗?”
言毕,内侍一脸自得笑嘻嘻地走了。
留下脸色铁青的凤武,冷冰冰地瞥了那名内侍的背影一眼。身边的侍卫见状,上前轻问:
“公子,怎么办?要不写信回端州问问?”
“去吧!”凤武深呼吸一下,冷静挥手,“要快!”
“诺!”
凤武握紧圣旨,大步回到案前坐下,直接端起酒坛一饮而尽。他的确想娶元昭,但不是正妻,而是妾!顶多给她一个贵妾!让前朝皇族当正妻是活腻了。
宫里有例可证,那位月贵人当年也是正妻,如今成了妾,依旧人前显贵!
这是前朝皇族最好的结局。
偏偏陛下赐婚,让安平郡主给他当正妻,意欲何为?是要对付端王府了,还是纯粹膈应他的父王?
此事非同小可,他一时拿不定主意。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讨厌被动接受一切人和物。倘若被他知道,是她到御前恳求陛下赐婚,将来有她好看的。
哼,凤某人目光犀利,微微冷笑。
……
一道赐婚圣旨有多种解读方式,侯府上下开心的人比较多。以为陛下念在侯爷的份上,替郡主找了一份好亲事。端王之子,虽非世子,那也是皇家子弟。
侯府成了皇亲国戚,那些恨不得将北月氏连根拔起的朝臣们有了顾忌,或能死心。
但是,姜氏、侯世子和严氏不以为然,忧心忡忡地看着元昭。
严氏虽是庶女,其祖父毕竟是太子太傅,有一定的见识和判断能力。在她的认知里,即使朝廷不杀前朝皇族,也不可能让前朝皇族之女嫁与皇亲为正妻。
况且,郡主当年为何与孟二公子退婚,那时待字闺中的她可是听祖父提过的。
这意味着,皇帝给郡主、凤武赐婚打的一石二鸟的主意!
严氏见府里众人瞎高兴,不敢堂而皇之地说出这番话。自己的夫君又不在身边,只好寻个无人的机会悄悄把自己的担忧告知侯世子。
“弟妹莫虑,此事我和郡主心中有数,放心吧。”侯世子神色如常道。
见他镇定自若,不见半点怯意,严氏确实放心了。哎,果然是她多虑了,幸亏里府里还有个大伯兄撑着。
可她并不知道,侯世子是表面镇定,实则心急如焚,如坐针毡。这不,他正想去东院找嫡妹分析商议来着,结果半路遇上三弟妹。
“嫁人生子是女子的本分,”东院,元昭面好笑地看着一脸焦灼的母亲和兄长,安慰道,“女儿将来去了夫家会以顺为本,谨遵妾妇之道,断不敢辱没侯府的名声。”
姜氏、侯世子:“……”
难得她有如此乖巧的一天,果然,这桩亲事在她眼里微不足道。否则她不可能这么淡定,若事态脱离掌控,她早炸毛了。
“那就好,”看着十分懂事的女儿,姜氏满眼欣慰,“等将来嫁到端王府,要敬重夫君与公婆,善待下人,莫像小时候那样仗势欺人,动不动就喊打喊杀。”
“是,”元昭乖巧颔首,嘴甜道,“多谢母亲教诲,女儿省得。”
侯世子在旁不住微笑点头,袖手旁观,“……”母亲果然大好了,竟有心情陪嫡妹瞎掰扯,有模有样的。
世子的吐槽,娘俩听不到,只顾讨论与端王府结亲的好处。
虽然大家都不说,心里都清楚,这桩亲事于侯府有个屁好处!外人或许不知,但皇帝不可能不知道元昭八字硬,当年孟府与侯府退亲,他有派内侍掺和。
如今替她与凤武赐婚,不过是想试探她的八字是否真的硬。若能克死端王满门,指不定还有功劳能免除她姓北月的原罪。
说白了,她就是皇帝刺向端王府的刀。
这桩婚事,侯府是无力反抗的,静看端王府出招了。退婚是痴心妄想,最简单直白的方法,不是她克夫,便是凤武克妻,看谁的手段高明。
离开东院时,兄妹俩有商有量:
“最近府里的饮食一定要注意,还有府里的防守机警些。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莫大意了。”元昭缓步行着,轻描淡写道。
“好,待会儿为兄亲自找长庚说去。”侯世子点点头,道,“咱要不要先下手为强?”
“不行,弱者要有弱者的样儿。尤其是你,要有文人的软弱无能,好掌控。”元昭反对。
二哥出使一趟,虽名声大振,但很快便恢复沉寂。在朝臣们眼里,他的利用价值是他继续活着的理由。
想出人头地就必须死,给他一份身后名,流芳百世。
“如此看来,他们自己人的矛盾也不少。”侯世子感叹,“朝臣们这些年只顾着对付咱们侯府,倒让端王之流得了养精蓄锐的机会。”
“父亲一走,形势便会逆转……”提起父亲,本来无感的元昭瞬即红了眼眶,再也说不出半个冷冰冰的字来。
侯世子也不好受,眼望游廊的四周,无比心塞。
漫长的游廊一成不变,只是走着走着,一道道熟悉的身影逐渐远行,从此不复存在。
兄妹俩默默地走着,一个眼望前方,一个眼望旁边,无语凝噎。
……
长公主府,听完姜氏的侍婢珊瑚的通报,凤氏怔了下,“端王之子?”
“是。”珊瑚微微屈膝,“郡主与夫人都很满意。”
满意?凤氏又是一愣,呆呆地来到窗台前,眺望院里的林间秋色,听珊瑚继续说着:
“郡主说,既是陛下之意,端王府必是最适合她的人家。等选定吉日,她会本本分分地如期嫁入端王府,从此生儿育女,过些平静的日子。”
“……”听着这些话,凤氏凄然一笑,含泪闭眼,“也好,只要各方满意,便能安平喜乐。”
人走茶凉,皇兄果真要对侯府下手么?把侯爷唯一的嫡女嫁到那个地方……
第185回 日常憋屈(明天又请假——)
尽管是一桩喜事,长公主凤氏依旧闭门不出,仅派侍婢金梅前往侯府,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她就不去了。
母后告诉她,侯爷已经不在了。没有侯爷的庇护,府里能有什么喜事?凤氏凝望窗外的景物,忽而惨然一笑,两行清泪无声无息地滑落。
侯爷啊,您怎不把她带走呢?
留下她,将来如何面对亮出獠牙的娘家,如何面对侯府里垂死挣扎的孩子。她很想出去阻拦,又仿佛看到那天跪在面前的银白身影,她的话仍响在耳边:
“二娘,相信孩儿,我和兄姊会好好的。”
侯爷啊,不管您在哪儿,一定要保佑孩子们平安活着!
……
两位妹妹即将出阁,四姊宁馨乡君也回侯府探望,顺便与三位妹妹聊一些体己话。当她看到五妹的孩子时,神色特别温柔,摸着孩童的小脸蛋爱惜不已。
看得出她喜欢孩子,却不知为何总是怀不上。问她,她笑而不答,只说一切随缘。
接着,劝八妹北月芸看开些,莫为了婚事而怨恨元昭。
“圣意难违,她既是嫡出,又是郡主,自有符合她身份的排场。”宁馨乡君温婉道,“有些事,不是她能作主的,望妹妹们体谅,莫伤了和气。”
这是她回府的主要目的。
要知道,圣上赐婚,就该办得轰轰烈烈,热热闹闹。
侯府的主母姜氏的病虽有些好转,仍无法操劳,由世子妇管氏出面筹备。而小八与麦斛的亲事由严氏、兰姬筹办,不仅是低调,简直是草草了事。
选了最接近的吉日拜堂,在府里办喜宴,主仆同乐一番便算成了事。
连个亲戚都没有,甚至管氏的爹娘也不来。
嫡女能够风光大嫁,自己女儿的亲事如此草率,兰姬心酸不已,在姜氏的东院哭了许久。直到主母不堪其扰让她回自己院里哭,这才哀戚戚地离开东院。
“阿娘为何到母亲院里哭?”新婚燕尔的北月芸得知消息,匆匆赶到时已经太迟了,急得也想哭,“母亲身子不好,您不知道吗?”
“我知道,我知道……”兰姬一边拭泪,一边安抚女儿。
北月芸误以为阿娘是在敷衍自己,没多说,赶紧去华桐院向郡主妹妹赔罪。母亲被自己阿娘这么一闹,肯定累着回内室歇下,不便打扰,向郡主道歉也行。
如今的侯府早已不比当年,下人们嘴巴松得很,此事就这么传了出去。
民间有人说,嫡庶有别,理该如此,庶女不服气又怎样?
也有人说,那八姑娘在长公主府住过几年,受此羞辱难免有怨气。那嫡女也是,侯府都落到今天这种地步了还不懂得谦让,姊妹之间起内讧,活该没落。
众说纷纭,街谈巷议,侯府又贡献一次茶余饭后的谈资。
“四姊莫听外人瞎猜,府里的情况我与夫君心知肚明。夫君还说,外人眼里的风光一文不值,内心的自在平静千金不换。升头小民不易,郡主何尝不是?
我阿娘一时想不通,钻了牛角尖,无碍的。”八姑娘北月芸诚挚道。
“你能这么想就好。”
宁馨乡君凝视八妹的脸庞,看出她并非言不由衷,微微一笑,替她把一缕发丝撩回耳廊边。
她的举动让八姑娘忆起儿时的无忧无虑,眼眶唰地红了。紧紧捂住四姊姊抚在自己脸庞的手,潸然泪下。
四姊啊,这种日子何时才能熬到头啊!
……
安抚好八妹,和五妹的孩子戏耍片刻,宁馨乡君独自来到华桐院。站在院门口,她已经汗流浃背,扶着墙略微气喘。多年没吃过步行的苦头,甚是怀念!
嫡妹的院子分外清凉,清悦悠远的琴声传来,那是父亲自编的《忘情赋》……她凝神听了一阵,方拾步进院。
“四姊姊来了。”察觉院中有人进来,元昭坐在琴前抬起眼眸,笑了下,“四姊姊可知这是什么曲?”
宁馨乡君浅笑,不紧不慢地向她行了礼,来到婢女给她添的席位坐下,慢声道:
“父亲的‘太上忘情赋’。”
“太上忘情?”这下轮到元昭蹙眉,“不是只有忘情二字吗?”
“当然不是,”宁馨乡君微叹,“父亲说,这是他自创的。可惜不解其意,只好谱成曲子自弹自悟,或许哪天就让他悟出来了。谁知,这一悟就悟到现在……”
至死都没悟出来。
不知为何又提到父亲,姊妹俩一时相对无语,气氛沉重。还是宁馨乡君率先轻笑两下,打破伤感的气氛,转换话题:
“对了,我与八妹聊过,她不会为成亲一事怨你,你也无须挂怀。”
提到此事,元昭嫣然一笑,道:
“四娘向来敬重母亲,对母亲的话言听计从,怎会为这点小事心生怨怼?四姊莫要多虑,你呀,还是对自己的事用点心吧。”
宁馨乡君长着一颗玲珑心,瞬间明白话中深意。
既然四娘对母亲言听计从,想必四娘的哭也是装的。父亲走了,侯府的安逸与团结让外人看着心烦,还是乱一点比较好。
让那些人顺眼了,或许会慢慢忽略侯府的存在。
“我过得挺好,”宁馨乡君如释重负,婉约浅笑,“倒是妹妹,将来嫁到端王府也要学会‘忘情’的好。”
元昭笑了笑,抚着琴,忽而道:
“四姊姊好像没听过我琅牙琴的妙音吧?趁今儿空闲,我给你弹一曲?”
“好啊,就弹刚才那首。”宁馨乡君一脸的求之不得。
元昭不再多言,万般爱惜地轻抚琴弦,手指轻挑,仿佛凭空跃出一声声嗡鸣,安静而旷远,直击听琴人的心房。
宁馨乡君不自觉地抬起眼眸,凝望院里的一方天空,神思飘忽。
前阵子,她的确出了一点事。多年不曾到她房里的男人,突然那晚来了。她将他拒之门外,使他大发雷霆说她不守妇道,要休了她。
她不屑一顾,连话都懒得多讲。
结果把他彻底惹恼,居然动手打她,被太后赐的侍女替她挡了一巴掌。吴府的人害怕太后怪罪,立马恶人先告状,进宫请罪与告状。
最终,太后罚吴观二十板子。同时提醒她,身为正妻要大度,以顺为本。要明白母凭子贵的道理,趁年轻生个一儿半女,莫给母亲凤氏丢脸。
她当时应了,等回到吴府,却私底下冷冷地和吴观达成协议。他继续玩他的,无论侍妾们生下多少孩子,她照单全收,尽心教养。
而她过她的,夫妻俩相敬如宾过一辈子。
如若不肯,大不了她与吴府名声尽毁,大家两败俱伤不得安稳。吴观问她为何这么恨他,恨?她不是恨,只是不屑。
她怀过两次,两次皆无缘无故地没了,这让她想起宫里的姑母月贵人。
皇室不愿姑母生下有北月氏血脉的孩子,是因为有皇位继承,为江山社稷着想,他吴府算什么东西?
呵呵,宁馨乡君自嘲地笑了下,察觉脸上凉丝丝的。不禁伸手一摸,原来是泪水不知不觉地爬满脸颊。
眨着泪意朦胧的双眼继续仰望,是啊,这种日子何时才到头啊!
第186回
成亲的步骤隆重而繁琐,从议婚到完婚尚须一段时日。由于定远侯生死未卜,正式完婚的日子待议。
还要办成人礼,事多着呢。
作为待嫁的姑娘,婚嫁事宜不必元昭出面,由嫂嫂们处理便好。她在后院学妇德……是不可能的,前院的热闹与后院截然相反,一如既往的清冷宁静。
不管外头多热闹,元昭继续每天给阿娘煎药。
正如洛雁所言,阿娘喝了以血为引子的药,身子好多了。近段日子,她甚至不必再坐木轮椅,像以前那样娘俩一起散步。
但是,女儿有孝心是好事,为人父母者又哪里忍心让孩子成天晨起替自己煎药?
于是,姜氏免了华桐院的药,让洛雁把改良过的方子给琥珀姑姑,日后由她全权负责。比如煎药全过程唯她一人守着,绝不让外人有机之乘,让郡主放心。
元昭几度争取无果,只好依从。
阿娘有张良计,她有过墙梯,药材是她弄来的,要么琥珀姑姑亲自来取,要么洛雁送过去。现成的药煲,现成的清水泡着部分药材,剩下几小包是后下。
在琥珀来取药时,元昭的血已滴在煲里,在哪儿煎不是煎?都行。
从西门茶楼收到消息至今,看似发生很多事,实则还不到一个月。元昭足不出户,外边的消息从未间断,源源不绝地传到她眼前。
其中,最热门的一条消息出自皇室。
听说,丰元帝为乐安公主尚了小姨母唯一的儿子顾德文为驸马。亦即夏皇后之妹的儿子,经常跟在乐安公主身后溜须拍马那位狗腿青年。
把乐安公主气坏了,在九安山闹自杀。
夏皇后去劝,不行;夏皇后的妹妹也去劝,结果火上浇油,直接被六公主让人打出去,抹着眼泪回京的。
顾德文正在军营受训,回不来。
乐安公主闹得太厉害,还要挟她父皇,今生非孟二公子不嫁。她不仅要挟丰元帝,还派人在京城四处散播她看中孟二的消息。
不惜自毁闺誉逼皇室就范,同时暗含警告之意,警告其他女子不准肖想她的孟二。
她一日不嫁,孟二就休想娶亲。
乐安是嫡出的六公主,民间都以为她定能如意。可谁都没想到,紧接着孟太后下了一道懿旨,给孟二与福宁郡主赐婚,连大婚的日子都定好了。
民间:“……”
朝廷:“……”
太后出面,谁与争锋?连皇帝都不敢违逆,更甭说区区一名公主了。连皇室公主、郡主皆为其倾倒,可见那位孟二公子是何等出色的人物。
而乐安公主甚至直接躺平,不争了,在九安山绝食抗议。
至今为止,她已经断食三天,气息奄奄。原本被她气得发誓不再管她的夏皇后听罢,心疼得无以复加。
跪在太后的宫门前已有一天,孟太后不理不睬,任她跪。
另外一件事,曲大姑娘原本去了曲夫人的乡下老家,几次三番议不了亲,她也躺平了。大概曲夫人的娘家人给她脸色瞧,她不愿寄人篱下,亦没回府求助。
更不曾去观里茹素抄经,而是在附近的城镇寻了份活计,走镖。凭那两把锤子,她成了武楚朝第一位女镖师。
听说,死在她手里的劫匪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十分吓人。
前几天,她送一趟镖来京城,顺便回曲府探望父亲,结果被曲夫人命人轰出来。她说曲大姑娘受不住观里的清苦病死了,还说眼前这位绝对是冒名顶替。
搁在以前,曲大姑娘或许会暴跳如雷,在曲府门口大闹一场。
或许,阅历的增长使她收敛了脾气,站在曲府的门前看了一会儿,默默转身离开。据消息说,曲大人下值后得知,悄悄微服出府去见了大女儿。
曲大人是卫将军,盯梢的人不敢靠得太近,听不到父女俩说什么。
只看到,一身戎装的曲大姑娘向自己父亲叩了头,抹着眼泪走了。曲大人的心里估计也不好受,站在原地许久,才乘上马车回来。
在元昭收到消息时,曲大姑娘已经随镖队离开京城,据说走的时候买了一堆京城才有的零嘴。
除了两件八卦信息,接下来便是朝臣们日常的固定路,或偶尔心血来潮的必到之地。包括凤武的,此人虽然年轻,但行事极谨慎,从不主动和官员结交。
甚至在巡视街头时,途中遇到认识的权贵子弟,仅拱一下手以示招呼,话不多一句。
除非对方是他的同僚,那便一起吃饭胡吹侃聊。
如今,同僚们在他面前聊得最多的便是她这位安平郡主。他能成为郡马,有人恭喜有人酸,有人眼红,有人同情。唯一的安慰是她长相标致,是个美人。
凤武在人前相当爽快,每每有人与他提起这桩婚事,他总要兴高采烈地感激一遍皇恩。其次说她的好话,夸她家风好,且对不能追随定远侯征战表示遗憾。
然而此刻,他已派人快马加鞭给端州送信,询问亲事的可行性。
同时派人在正阳巷的每个路口蹲守,收买巷里多户人家的门房打听侯府的事和帮忙盯梢,伺机而动。
“不愧是同族,一丘之貉,没个好的。”洛雁言行谨慎道,“郡主,这门亲事还是退掉的好。”
“谈何容易,”元昭不乐观道,“连凤武都不敢轻言退婚,何况是我?且看着吧,看他作何反应。交代大家,只可旁观,切勿插手任何事,哪怕他被刺杀。”
听到刺杀二字,洛雁的眼睛亮了,声音略显亢奋:
“属下明白,属下这就去传话!”
“你明白什么?那么兴奋干嘛?”元昭莫名其妙地瞅她一眼,道,“我没派人刺杀,也无人可派。”
啊?洛雁微怔,空欢喜一场?
“我只是随波逐流,躺平了,”连公主都躺了,她一郡主能咋折腾?听天由命吧!“如果我俩有缘,能成为夫妻亦是缘分,我会好好敬重他以及王府上下。”
如果凤武的命比她硬,那确实有缘,她一定与他夫妻和顺,琴瑟和鸣。
洛雁:“……”这话听着好像不大真诚。
“咱还腾得出人手吧?若腾得出,派两个去端州盯着。”元昭平静道,“无论大小事务,每半个月汇报一次。”
“诺!”
侯府是全朝公敌,若和端王府对上,正合圣上心意。陛下英明,她也不傻,与其自己和端王府对上,不如抓住端王的把柄与其合作,或让朝廷出面对付。
总之要么不出手,要么一击即中,她没有第二次机会。
第187回
七月中旬是中元节,在梦里,她所在的城市到了晚上会特别冷清,并且常在街头发现路边插着白蜡烛和纸钱。
气氛阴冷,到处散发着百鬼夜行、生人勿近的恐怖氛围。
但在武楚朝,七月七是七夕,少年男女相约看烟花游园的节日;七月中旬祭祖;七月三十举国庆丰收祭神明,又叫秋祭。
元昭十五岁了,因克.夫传说母胎单身至今,但今年的秋祭有人约了。她的未婚夫凤武派人给侯府送来一批丰收的秋果粮蔬,并邀她秋祭那晚出去赏灯。
年轻人不知死活,高调送礼,生怕旁人不知他对这门亲事相当满意似的。另外,为了给侯府冲.喜,宗正府那边选了今年十月的某天为他俩成婚的日期。
订了亲,逾矩的行为不能有,但未婚夫妻相约赏灯在情理当中。
看得出来,这位左都尉是个贴心人,赏灯的帖子提前七天送到,让她有充分的时间准备。
搁在往常,元昭或许有兴趣陪他演一场羞答答的小样,问他喜欢不喜欢。可今天,一封密信让她脸色惨白,遍体生寒。温馨和暖的黄昏,她却如坠冰窖。
阿爹切断她伸向前线的信息网,她的一名星卫几经艰辛混入晋西大营,终于打探出确凿的信息。
阿爹还活着!
原来,爷俩同出征,侯爷担心朝中小人对儿子施暗手,将朱寿以伙夫的身份进了三公子的营帐。
侯爷态度坚决,朱寿无法违抗,只好在临走前给了季五三颗护心丸应急。正是靠着这三颗护心丸,侯爷终于撑到季五派去的人把朱寿带回晋西。
然而,侯爷的情况并未好转。
连朱寿也束手无策,只能用药使他陷入沉睡延缓生机的流逝。试图让他撑到雷文忠及时赶到,撑到他返回京城见亲人一面。
可是,季五和朱寿不知侯爷能否等到,因为雷文忠迟迟未到。
元昭也不知父亲能否等到,可她知道,雷文忠大概去不了了!她刚刚才看到一则消息,雷文忠在赶往晋西的途中遇伏,损失惨重。
他本人身负重伤,生死难料。
朝廷比她早一日收到消息,为免引起恐慌封锁了消息,甚至宫中的秋祭夜宴将如期举行。
屋漏偏逢连夜雨,定远侯病倒的消息最终还是传扬开来。
大齐遣人送信给三哥北月礼,叫嚣着要突袭晋西大营,抢走定远侯的尸首于阵前碎尸万段。
三哥勃然大怒,终究没听她的,先斩后奏,一边派人回京请求从东部边防调将领去南部顶替他。为免南部防守被燕蜀攻破,他仅率三千兵马返晋西大营!
等朝廷接到他的奏请时,下一刻又有消息传来,他已经遇伏,被困在返晋西必经的途中。
看到这里,元昭头大如斗,手脚冰凉。
三哥明显是中计了!
不知设局的是大齐,还是武楚的臣子。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倘若父亲活着落在大齐的手里,必定受尽凌辱生不如死;倘若死了……元昭闭上双眼,无法想象。
纵然聪慧,她终究是个十五岁的少女,父兄同时遇难,刹时脑海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把手里的信息烧个干净,独自呆坐片刻方唤来东堂:
“把朝中有细作与大齐合谋,哄骗我三哥擅离职守遇袭的消息传出去……”
朝中是否有细作,她不知道,暂无相关信息。但京城肯定有各国的细作,具体是谁,她略知一二。
别国的细作会很乐意看到武楚民心大乱,一有机会必大肆宣扬。唯有如此,她才有借口进宫向皇帝请求出动府兵,允准她赶赴前线救出三哥一同去晋西。
她姓北月,又是主动请缨,就算死在前线亦无损朝廷的声誉。人员方面,死的是她的府兵,皇帝一定会同意的。
“郡主,要不要与侯世子商量一下?”东堂犹豫着。
自打郡主留在府中,居然与侯世子最聊得来,让手下的人颇觉欣慰。侯世子成熟稳重,自从出使归来,他在婢仆们的眼里越发高大有威严。
即便如此,打仗还是她去比较合适。
“不用,”元昭果断道,薄唇轻翕,态度冷漠,“他乃文人,上前线等于送死。”
东堂一听,深知此言不虚,沮丧地领命而去。
守在门外的莲裳与芝兰刚要进来侍候,被她挥手制止了,于是两人继续站在外边。
室内,轻风微拂帷帐,摇晃的烛影在她的眸里不停闪烁跳跃。
如同她此刻的心如擂鼓,激动莫名。
二哥一直愧疚得很,他身为男儿终日在府里、官署里混日子。眼睁睁看着大哥上战场,没了;父亲和三弟同时出征,也遭难了。
如今嫡妹一女子欲披挂上阵,他怎么肯?
指不定趁明天当值,擅作主张跑到御前请求出征。
她理解二哥的心情,但决不纵容他的任性,他请求出战是众望所归的喜事。指不定武楚的君臣达成协议,宁可损失疆土、赔进几座城池也要他战死沙场。
好不容易定远侯倒下了,武楚不能再出第二个常胜将军,除非是个女的,比如她。深受将星之命困扰,就算她不主动,皇帝陛下迟早也会召她进宫分胜负。
她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生死看淡,不服便干,就这样吧。
想通之后,元昭起身,缓步离开内室。
“郡主去哪儿?”玳瑁姑姑恰好过来,手里端着一盏羊乳,“把这羊乳喝了。”
这是她打小养成的习惯,府里养着几头牛羊,够几位小主子喝的。大主子除非身子抱恙,否则瞧几眼得了,甭惦记。
“去东院找母亲聊天。”元昭端盏一口饮尽,道,“你们不用等我,累了便歇着吧。”
“夫人身子初愈,莫聊太久让她损耗精神。”玳瑁姑姑冲着她与莲裳、芝兰的背影叮嘱。
“好。”
元昭头也不回地挥挥手,步履稳健地带着两名婢女离开华桐院。
来到母亲的东院,刚踏进院门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药材味,不禁皱了皱眉,随即舒展开去。自从阿娘要求在自个儿的院里煎药,这东院到处弥漫着药味。
为安全起见,她让洛雁一有空便检查药渣药煲。还好,经过洛雁的反复检查,没发现毛病。
“阿娘,精神好点吗?”进入寝室,元昭神色如常地问安。
“好,托你的福,好着呢。”姜氏眉眼带笑,招呼女儿在跟前坐下,“听说子偃邀你秋祭之夜逛暮市赏灯?”
“是啊,我该答应他吗?”元昭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
“该。”姜氏与珊瑚姑姑对望一眼,笑意更浓了,“出去逛逛也好。”
元昭微微一笑,安静打量一番,阿娘的气色很好,完全看不出病态。父兄有难,她不得不前往,就怕母亲身子欠安受不住打击。
如今母亲大好,她便放心了。
第188回 前奏
果不其然,消息传到潜伏在武楚朝的细作耳里,在一拨拨有心人的谨慎操作之下,赶往晋西支援的两路兵马皆在途中遇袭的消息,在一天之内传遍京城。
朝堂之上,气压紧张凝重。丰元帝态度冷漠,沉缓的质问声在明堂的上空回荡,慑人心神。
“消息怎么传出去的?”
自从收到边境的消息,他便一直焦头烂额地与朝臣们连夜商讨对策。两日一夜未歇,但消息还是走漏了,而且传得贼快,眨眼便天下皆知。
“回陛下,此事极可能是大齐派人潜伏京城所为,意图扰乱民心。臣已派人彻查,相信很快就能抓到传播消息之人。”廷尉林仁出列禀道。
“速查!务必将他们安插在京城的眼线连根拔起。”丰元帝阴郁的眸里浮现杀意,“倘若有朝臣敢与外邦勾结,残害忠良,严惩!”
“微臣遵旨!”
……
对百姓而言,边境的战况远在天边,帝王之怒近在眼前,哪个更令人惶恐不安显而易见。京卫与巡防营兵分几路,杀气腾腾地穿梭于街头巷尾,破门逮人。
至于逮的什么人,百姓们一无所知。
在大批京卫出现在邻家的门口时,左邻右舍吓得纷纷关门,各自躲回屋里瑟瑟发抖,哪有心思出去八卦?
整整一天,京里数条繁华街道冷冷清清,一股寒意弥漫街头巷尾,肆虐着人们脆弱的神经。
等街道平静了,左邻右舍们小心翼翼地打开门缝探头探脑,确认无事才敢踏出来透一口气。
与此同时,凤武在执勤途中收到一则消息,据安插在正阳巷的眼线来报,安平郡主罕见地骑马离开了侯府,直奔皇宫方向。
凤武轻挑眉角,仅仅考虑一瞬便调转马头,同样往皇宫方向策马狂奔……
京城里,通往皇宫的叫东直大街,它能并行十三辆马车,是京中最为宽敞的街道。以往,路两旁人来人往,无数的菜贩杂玩小摊从街头摆到巷尾。
琳琅满目,甚为拥挤。
今天显得空荡荡的,除了三餐不继,淡如秋风,只能冒险出来摆摊的老百姓孤独而无助地缩在摊挡背后,眼巴巴地瞅着街上的巡防队伍从自己摊前走过。
把光顾摊子的路人吓得找地方躲,又一桩生意没了。
听说两司在搜捕外邦的细作,小摊主们也特别害怕这些如狼似虎的巡防卫队,生怕自己倒霉被逮了去。
有些地方官庸碌无能,抓不到目标人物,为了交差不惜胡乱抓平民充数顶罪。待咔嚓一声,“罪犯”人头落地,地方官吏便能继续荣华富贵,挺可恨的。
然而生活所迫,小老百姓们不得不出来摆摊。
只因比豺狼更可怕的,叫贫。
当然,凡事有得有失,他们虽然心惊胆战了半天,却也大饱眼福,看到以前从未见过的达官贵人。比如眼下,巡防队伍刚过,接着是三匹骏马狂奔而过。
骑马的是两女一男,中间那位一袭白衣轩昂,一头乌密的青丝在身后飞扬。瞧那发型与发长,明显是一名女公子。
她不仅眉目清俊,英姿飒爽,且骑术了得。
有位衣衫褴褛的老妪挎着菜篮子慢吞吞地从对面过来,走到路中央才听到急速而至的马蹄声。缓缓转过脸庞想看时,一道庞大矫健的阴影从她头顶跃过。
老妪安然无恙,怔怔地,又缓缓转过脸往皇宫方向看时,三匹马早已不见踪影。
“……”
哎,年纪大了,幻听了,老妪表情木讷地想着,再慢吞吞地过着马路。
看完全程的小摊贩们:“……”老婆子的运气真好。
这时,那位老妪已走了三分之二,眼看就过来了。就在此时,之前三匹马来的方向又传来马蹄声。不久,又有六骑进入街坊们的视线,眨眼间飞奔而至。
马上全是男子,中间那位剑眉星目,但肤色白皙,不知谁家的清秀佳公子。
“老太婆,让开!”左侧的护卫厉声高呼。
老妪这回看到了,也吓傻了,呆若木鸡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大道宽敞,稍微转移方向便能各自安然。但是来不及了,左侧的护卫果断朝老妪挥去一鞭。
路边有人意欲抢身上前救助,却慢了一步,那老妪被打趴下,恰好让马匹轻松跃过。
“对不住了。”隐约听到六骑中传来这句歉意的男声,接着听到几下物件落地的脆响,那男声依稀传来,“拿去看大夫吧!”
那位试图救助的男子定眼一看,地面抖落几两碎银子,的确够老妪拿去看大夫。
男子深深看了六骑一眼,目光复杂。但顾不得多想,赶紧捡起碎银来到老妪的身边。对方口目紧闭,脸色死白,手指凑近鼻端探了下,气息微弱,还活着。
“快,去最近的春木堂!”旁边有位小摊贩喊道,“这边,往这边……”
担心晚了来不及,索性一边指路,一边前头带路。至于他的摊子,就摆在那儿吧。反正没客人,就算有,旁边的摊主也会帮忙照看。
远亲不如近邻,守望相助是一直以来形成的默契。
同时,大家对那位老妪的命运怀着一份好奇,一个个翘首以盼期待好心小摊主的归来。
春木堂真的很近,不一会儿,那小摊贩回来了,有些垂头丧气。众人一看他这模样便心中有数,但还是开口询问老妪情况如何,那名男子呢?
小摊贩叹了一口气,告诉大家,老妪送到春木堂时已经断气,那名男子去报官,为老妪寻找亲人将之安葬。
众人听罢,心有戚戚然,直呼:
时也命也,老妪运气不好啊!明明已经跨过一道坎,多走几步也不至于命丧黄泉,这就是命吧?
“嘁,什么命?”有在路边吃食的男子冲同伴一声嘲笑,“明明是权贵子弟当街纵马,误伤人命!可惜呀……”
看那老妪的衣着是贫苦人家,若有儿女,未必能跟权贵抗衡;倘若无后,她等于悄无声息地丢了一条性命,而害死她的人毫发无伤,继续他的富贵逍遥。
“上苍如此的不公,权贵是人,”男子压抑着愤怒,“吾等平民却如蝼蚁偷生。”
“王兄不必愤慨,”其同伴性情洒脱,乐观微笑道,“相信上苍自有安排。”
“此话何意?”忧郁男子不解。
“你可知,最初那三位是谁?后边的又是谁?”同伴故弄玄虚,见他摇头,便泯然一笑,“王兄可记得此番进京所为何事?”
“当然是……”男子话到嘴边及时顿住,再硬生生地咽回去,“莫非他们……就是那两位?”
那位同伴正欲噙笑点头,忽见不远处有位老者直愣愣地瞪着皇宫方向,喃喃自语:
“朱雀入梦,于凤武乃是大凶啊……”
老者话音刚落,突然面色青白,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第189回 在即
趁风波未止,让府里人向母亲隐瞒此事,元昭快马加鞭来到宫门前。意外的是,她的未婚夫凤武已经候在此处,默默看着她走近,伸臂拦住她进宫的路。
“你这是何意?”元昭蹙眉不解。
她来送死,他理应开心才对。
“今日踏进宫门一步,你将没有回头之路。”凤武幽深的眼眸直视她的,缓声道,“好歹我俩订过亲,我不希望你去送死。”
元昭:“……”
此子今年几岁了?这般中二的话从他的口中说出来,更加的中二了。佯装出来的深情她真的从中看到一分真诚,两分凉薄、三分傲慢,四分的漫不经心。
他在想什么?难不成以为她赢了,他能沾光;她输了被砍了,皇室会因为欠他一个新娘而对他心生愧疚?
端州离京城并不近,掐指一算,回信应该还没到。
啧,男子的脑回路九拐十八弯,戏多。
她莫名其妙的睨他一眼,抬手推开他横在眼前的手臂,径自往大敞开的宫门走去,留下洛雁和东堂在宫门外等候。
“我在跟你说话,你没听到?”他居然被无视了!凤武一脸尴尬地气笑了,紧追两步试图抓住她的手臂,“侯府就这种家教?!”
无论他如何叫嚷,元昭置若罔闻,直接踏入敞开的宫门。
无人拦截,宫门里一左一右站着两名面无表情仿佛木偶的年轻内侍向她行礼,然后前方带路。
元昭见状略感意外,看来,姑父陛下早有准备。
可他为何不召她进宫呢?早解决,早解脱,她还能代父从军。
“哎!”见她头也不回,凤武气笑了,奋身直追,却在宫门前被拦下。他不敢相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尖,“我,端王之子,陛下亲封的京卫左骑营都尉!前几日进进出出的你们忘了还是瞎了?”
被佳人冷落就算了,她美得有个性,有使性子的资格。皇宫的守卫算什么东西?当看门狗也需要眼力的吧?
“陛下有令,这三天任何人非召不得入宫!”守卫一张冷漠脸。
“那她为什么能进?”凤武不服。
他不想闹事,可那女人什么态度?!太气人了!竟敢无视他!除了皇室,世上从未有人敢这么对他。
“安平郡主例外!”守卫继续一张冷漠脸。
陛下有令,安平郡主可以直入宫门,门里的两名内侍从昨天就开始在等,与另外两人轮流值守,等了她一天一夜。
但凤武不知道这些,自从领了差事,他一直兢兢业业从不懈怠,极少进宫。今天例外,为了拦截他的未婚妻第一次翘班。当然,这不打紧,他是来表态的。
好让皇室知晓,他对定远侯之女相当满意,有什么事就冲她来好了。
眼下听说是陛下的旨意,凤武不敢胡搅蛮缠,忒不服气,正要上马离开,忽而听到马蹄声。他回头一看,不禁讶然,赶紧扔掉缰绳站到一边,向对方行礼。
来人正是八皇子凤疏,他冷着脸跳下马,与侍卫们旁若无人地迈入宫门。估计心事重重,使他没心情顾及旁人,直挺挺地从堂兄凤武的眼前走过。
等他走远了,凤武凝望他的背影,嘴角不由微扬,眸里跳跃着热切与好奇的目光。
果然,今天是他俩一决胜负的日子!两人不谋而合同时进宫,不愧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辰的双星降世。一将一灾,只能二择其一。
有什么办法能进去呢?他想看一看比斗现场。
北月元昭的身手他见过,却从未见过八皇子动武。听说,他的师父是武楚境内的第一高手,不看可惜。
凤武内心暗喜,但神色复杂的站了片刻,转身上马绝尘而去。
洛雁、东堂对望一眼,前者问:“……你猜他去哪儿?”
“太子府?”东堂凭经验猜测。
上次郡主在延尉司,是凤武请来太子妃拖延时间。有一便有二,想进宫一探究竟,只能求助太子妃。
洛雁低头看看自己的腰间,那枚凤翎令牌已经还给她。但,这块令牌不是这么用的,她还是乖乖等郡主出来吧。
苦练十五年,郡主肯定能活着出来。
……
议政殿,丰元帝正和客卿章含,以及孟丞相、伍太尉和曲广平等几位文臣武将一起议事。忽闻内侍来报,安平郡主进宫求见陛下。
安平郡主?诸臣先是微怔,随即了然于心。
“八皇子呢?”丰元帝抬眸问。
“八皇子殿下亦已进宫侯旨。”内侍禀道。
丰元帝听罢,微微仰脸长叹,放下手中的军报,沉默片刻,方语气沉重道:
“一眨眼,十五年了!孩子们都长大了。”
“是啊。”众臣纷纷点头,孟丞相更是出言安慰,“八皇子愈发聪悟俊朗,假以时日,定能取代定远侯踏上大齐的土地,为陛下排忧解难,庇护武楚江山。”
唉,但愿如此吧!丰元帝苦笑点头,心知孟丞相在安慰自己,仅道:
“刘太卜何在?”
“回陛下,”身边的孙德成躬身道,“刘太卜这两天一直在祈明殿,日参岁历,夜观星象,未敢离开半步。”
“传他下来。”丰元帝起身,朝众臣道,“诸位卿家也来吧,陪朕一同前往武德殿作个见证,今日将此事作个了结。”
诸臣应声,纷纷离席,依序随陛下离开了议政殿。
十五年了!
终于等到俩孩子成年,不管将星之说真假参半,终究要做个了断。况且,刘太卜的能力有目共睹,瞧,北月王剑被从神石底下起出,定远侯立马传来噩耗。
可见威力无比,乃人力所不及也。
既然他说俩孩子一将一灾,今天就分出胜负,让其各司其职,各自归位吧。
丰元帝目视前方,内心轻叹。
……
武德殿的偏殿,元昭在宫婢们的侍候之下,把身上的饰物尽皆除下,包括耳坠、指环、簪花和衣物上的金银铜扣等。
重新换上宫里为她准备的一套霜白衣裳,布料柔软有韧性,穿在身上能够活动自如,颇为舒适。
原以为是姑父陛下担心她身上藏有暗器,没想到,等宫人将她带到武德殿门前的演武场,并道明原因时,她不禁目瞪口呆。
一时顾不得仪态,慢慢来到演武场的中央转着圈打量。
原来,能与梦里所谓的排球场媲美的演武场,居然是用磁石砌的地面,确保此次比武的正大光明。
浪费,浪费啊!
元昭站在中央,手按额角努力回想。记得她在梦中学过,古代有位皇帝造了磁石门,防刺客用的。
而这武德殿平时鲜少活人靠近,形同冷宫。如今演武场用了磁石为地面,以后估计连巡逻的侍卫都想绕道,更别说刺客了。
难怪国库空虚,把钱花在刀柄上,能不穷吗?
第190回
吃着前朝皇族之后被处处打压的苦,操着高高在上在宫里指点江山的心,自作多情。
元昭抛开杂念,在演武场走了几圈,除了适应环境,还要打消对地板的特殊性能产生的不安,以及站在别人主场必输的消极心态。
另外,她打量演武场的四周,地面完好,但场边有些台阶出现或大或小的破损,似被重物撞击而成。
重物,未必是物件,也可能是内功,比如她丹台山的台阶也是这样。把她心疼坏了,从此不在观里练功,顶多在她那偏殿的院落练手。
由此可见,八皇子的内力不弱,而她的身手也不错。
这样不挺好吗?留下两人为朝廷效力,何苦让她与他两虎相争,自相残杀?
迷.信害人啊!
正思忖着,远远看见一位年轻人一袭锦蓝衣裳,稳步踏入演武场。两相对视,各自拱手向对方行礼。礼毕,他未与她客套,不嫌地脏,径自坐下闭目养神。
元昭继续在场内缓慢走动,四下打量,与对方互不干扰。
在这半盏茶的工夫里,数名宫婢内侍在武德殿的廊下设席。等一切妥当,终于,一身玄服的丰元帝出现在武德殿的拐角处,几位大臣紧随其后,包括刘太卜。
元昭粗略一眼,除了刘太卜,还认出其中有客卿章含,有严太子太傅。严家老头竟不避讳,见她望来居然回以微微一笑,以示鼓励。
还有伍太尉,五大三粗的健硕老将。
让她讶异的是,卫将军曲广平竟然也在列。他头戴武弁大冠,着赤色官服,腰间还持有兵器。显然,演武场的磁石地板对殿门前的位置毫无影响。
证明磁力不怎么样,她暗忖。
她身上没藏暗器,八皇子是否藏了暂未可知,还要提防场外有人施暗手。毕竟,她的对手是个皇子,有野心有实力的人知道该保谁。
……
在元昭打量众时,那一行人不紧不慢地来到席前,等陛下安坐,众人相继入席。丰元帝的出现让场内的两位小年轻终于并列而站,一起向君王行稽首礼。
“起来吧。”丰元帝语气沉缓,心情复杂地看着两位小年轻,最终目光落在元昭的身上,“安平,你今日进宫所为何事?”
“回陛下,安平恳求陛下,让臣女率府兵前往西山支援兄长!”元昭直言心意。
三哥图快,如她所虑,选了一条到达晋西距离最短的山路。那儿的路边孤峰林立,最容易被人设伏偷袭。
这不,被堵在那儿了。
“你那两三百府兵顶什么用?如何打得过人家一万精兵?”丰元帝哂然,又问,“你可知,朕今日为何让你俩来此?”
“臣女知道。”元昭如实道。
“那你可知,你二哥仲和昨天来找朕,请你之所请?”此刻还在书房门外跪着呢。
“二哥乃是侯府嫡子,是顶梁柱,又是文官,不适合领兵出征。”元昭态度直率。
“可你是女子。”丰元帝淡然。
“天下至勇至刚的将士皆为女子所出,十月怀胎的艰辛,一朝分娩的痛苦与凶险,不亚于沙场杀敌的男子。男子不畏死,他们的母亲难道就贪生怕死么?
有多少勇士,便有多少英勇无畏的母亲。安平虽未晋升母亲,但天下男儿也未必都是勇士。”
她的话,使坐席上的武官目露欣然,文官眼白朝天。
哼,大言不惭,区区一名女子也配与天下勇士相提并论?不过是垂死挣扎,任她如何砌词狡辩今天也难逃一死。
“说得好!”丰元帝面露笑意,眸里流露出一丝激赏,“昭儿,姑父一向认为你非一般女子。今日,你便与琮之分个胜负吧。你若赢了,姑父准你所奏!你若输了……”
死就一个字,出自他口未免冷血无情。
“臣女自绝于天下,还君庇护之恩情深重。”元昭识趣地递上“刀子”。
听到此言,丰元帝犀利的眼眸掠过一丝不忍。毕竟是他养了三年的孩子,很多人只知他对前朝皇族的忌惮,却看不到他对侯府一脉的庇护,唯她心如明镜。
可是,她太聪明了,屡屡用最暖乎的话直戳敌人心底最柔软之处。
“不愧是常胜将军定远侯之女,既如此,你俩今日放手去战,生死勿论。”丰元帝叹然道,目光终于落在一直沉默不语的八皇儿身上,“琮之,莫怨父皇……”
要怪,就怪他出生的时辰不对。
“生死天定,非父皇之力所能改变。人活一世,能为国为父皇尽一分心力,儿臣无怨。”凤疏垂眸拱手,语气略显哽咽。
“好。”丰元帝眼眶微红,眸中泪意闪动,轻轻一挥手,“开始吧。”
两位小年轻复行一礼,返回演武场的中央,相互行礼致敬。等两人重新抬起头,各自的眼神已全然不同,八皇子看她的眼神充满厌憎,仍维持风度扬手:
“你先请。”
虽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要顾忌自己的身份,向诸位臣子展现皇家的宽容和大度。
“得罪了。”元昭说完,紧盯对手,一步一步缓慢上前。
把坐席上的众臣看得面面相觑,她这是要闹哪样?赶紧上啊!看把武将们急得,恨不得跳将起来命令她即刻上!
八皇子握紧拳头,语气平缓:“……你什么意思?”耍他吗?
“你礼让,是出于皇家风度;但我久在乡野,经历过无数次刺杀,有实战经验。这场比斗,应该我让你才对。”元昭无比真诚道。
这是鄙视,这是不屑!
她成功激怒了他,握紧双拳,五官扭曲,随着一声怒哮挥拳朝她扑来。拳风浑厚,似有万夫莫敌的千钧之力。她身形一摆,如不堪风力的弱柳成功避开。
而她站立的地方嗡一声闷响,陷进一道浅痕。
一击不中,凤疏脚尖点地返身朝她步步紧迫,重拳出击。虽是一男一女,在磁石场上比斗不能使用武器,只能徒手搏击。
男女之防,在生死关头显得微不足道。
经过最初几招的试探,凤疏的身手不错,内功也深厚。但元昭不比他差,加上她的实战经验,赢他难度不大。
可她有顾虑啊!
人家是皇子,皇帝肯不肯让她赢是一回事;就算肯,让对方输得太难看等于打皇室的脸,她能落得着好?
这场比斗,说穿了,对她一点儿都不公平。
至少人家八皇子就没这种顾虑,出手狠稳准,半点不留情。瞧他那憎恶的眼神,一副吃人的愤恨表情,仿佛是她克死他的母妃似的。
估计这些年压力太大,心理有了毛病!
第191回 未完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但旁观者也要分外行、内行。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在文臣的眼里,目前的战况对八皇子有利。看,刚才那位狡辩的小丫头被八皇子打得满头包,绕着圈一副抱头鼠窜的糗样。
就算偶尔接得住一两招,下一招还是绕道躲闪,不敢正面交锋。
“瞧,一个野丫头竟敢妄想跟皇子争锋,不知死活!”赵太傅揪着胡子,笑呵呵地和身边的人交头接耳,“定远侯府无男儿,救人此等大事居然派个丫头出面……”
甭说她赢不了这场比斗,就算她赢了,有他在,她休想领兵出征!
这番话正是他故意讲给大家听的,尤其是陛下。
自从定远侯出事,陛下对侯府是越发宽容了!竟想派一个连成人礼都没办的小丫头上战场,简直贻笑大方!
换作自己,宁可亡国也不动此荒诞念头!
自从赵太傅做出几次错误的决策,导致武楚损兵折将后,皇帝对他的信任不复以前。如今的他位高权轻,但终究是太傅,旁边的文官不住点头应和两句。
都是老人精了,敷衍一下没什么的,莫轻易得罪人。
倒是对面的武将,比如伍太尉老而弥坚,但性子越发急躁。瞧,每每看到八皇子进攻,他便急得喃喃自语:
“莫急,莫急!哎呀,太年轻了!”
“老太尉,你在说谁啊?”赵太傅不悦地瞥他一眼。因听伍太尉的话音,似乎是八皇子的战况不妙?
怎么可能?!意思是他看错了!
伍太尉个急性子一时没听清是谁问,一拍大腿,眼睛一瞪:
“当然是……定远侯之女!”
特么的,差点儿忘了在阵前扰乱军心要被砍头的。偷瞄一眼皇帝,还好,陛下专注于场内,估计没听到。
于是,伍太尉心头略轻,继续专注于比斗场内。
场内二人,一个出拳有力,时不时来一波石破天惊之攻势;但另一个身手灵活,矫若游龙,应对自如。
她虽为女子,正面迎上八皇子的拳头丝毫不露怯。更以柔克刚,屡次让八皇子的拳头砸空消耗力气。
看得出来,八皇子心里也在着急,几次冷静下来欲伺机而动。
无奈,安平郡主比他更沉得住气。对手一缓,她便趁机还击几招,弹开,再上前,得手后再弹开……
如此反复,就算是泥人也被她气出泥腥味来。
这不,八皇子急切盼望早早结束比斗。偏偏她不合作,使他愈发心浮气躁。
唉,八皇子前期出力太猛,后力续不上便输定了!那安平郡主不愧是军侯之女,有策略有耐性。还很识趣,懂得给皇室留面子。
若非如此,她早赢了。
谦逊使人添福添人缘,咄咄逼人只会留下隐患。毕竟,一名强大且无视当今皇族尊严的臣子,甭说她是前朝皇族之后,哪怕是一名普通臣子也难逃厄运。
功高震主,乃是官场大忌。
赵太傅见伍太尉不跟自己抬杠,以为对方自知理亏,哼了声,亦不多言。
和伍太尉相比,他旁边的卫将军曲广平老淡定了,轻抚稀薄但形状优美的小长须,时不时伸手到案前欲端盏喝口茶。
待摸了个空才想起,这儿并非他当值之地。事关八皇子的生死,皇帝陛下没心情请大家喝茶。害他口干舌燥,又不好向宫人讨茶喝,忍着口渴继续观战。
直到太子凤丘闻讯赶到,孝顺的他安抚皇帝几句再命宫人添了茶水,顺便给大家添上。
曲广平松了一口气,尽量不紧不慢地端盏喝了一大口,渴死他了!他已看出安平郡主不敢对八皇子下死手,没什么好担心,他只管警惕周围是否有刺客。
当然,他重点保护的人是陛下,其他人遭暗算他可以事后再管。
……
说回演武场,喘着粗气的凤疏死死盯着平静如水的元昭,不敢相信她有如此浑厚的内力。
元昭也看着他,神色平静。
说实话,这场比斗与小时候的几回刺杀相差太远。甭说感觉到死亡的恐惧,她连真正的内力尚未用上,对方就已经不行了。
可见,他那位自称武楚第一高手的师父,不过如此。
八皇子对她的恨意仅凭目光来传达,可仇恨的视线杀不死她。打了半天,他知道,光凭招式根本斗不过。正如她所言,实战经验太重要!
可他从小被母妃珍视着养大,连碰伤都极少,更别说遭人刺杀。
为了这次的比斗,师父甚至输送了一些内力给他。
想到这里,凤疏抬眸冷冷地看她一眼,深呼吸几下调整气息,自然垂在身侧的双手缓缓握紧拳头。
元昭冷眼瞅着,知道他要屏息静气,打算与她拼内力。于是稳住身形,双手伸开,摊开手掌同样凝聚内力。
陪他练了这么久,该结束了。
“呀——”随着怒吼,他脸上隐露青筋,浑身积满力量似地向她冲来。
元昭刚要迎战,忽而眼前一空,来势汹汹的凤疏忽然俯身扑向她的左边。她愣了一下,旋即察觉一股劲风如脱弦的弩箭朝她的面门射来!
暗算来得太快太突然,她仅凭本能举起双手护住脸庞。
可对方不止出一招,等她的手心传出一股锐痛时,另有一股强大的冲击力“轰”地将她整个人撞向后边。
仿佛被人一脚踹向演武场边沿的台阶,她的身躯弯成虾形,一时间无法调整姿势给予还击。
风驰电掣间,向左边俯扑的凤疏眸里掠过狂喜,他等的就是这一刻!毫不犹豫地朝那无力还击的一袭白衣挥出他奋身的一拳!
这一幕,把观众席上的武将惊得差点直起身来。曲广平甚至一改悠闲姿态,目光锐利地望向另一个方位的宫檐群。
正要禀报陛下,他去抓暗中的高人时,眼角余光瞥见伍太尉在案下打的手势。那是向下按压的手势,很明显,这是让他稍安勿躁,故作不知的意思。
但是……
他忍不住偷瞄陛下的脸色,但见皇帝神色冷凝,看不出表情。而太子凤丘正在紧张观战,丝毫看不出有人暗算。
其他文臣就更别说了,一个个对战况志得意满,一副理当如此的表情。
天下皆醉他独醒,并非好事。
曲广平不禁犹豫了。
不过,就在他迟疑时,诸位大臣的脸色霎时大变,微微坐立不安。他定眼一瞧,果然,演武场的形势来了个大逆转。
即使遭人暗算,凤疏那奋身一击依旧落空。
他打出的拳头成了元昭的扶手,被她反钳手腕遏制向后的冲势。稳住身形,双脚得以落地,她顺势将凤疏反手一摔,把他摔沙袋似地啪哒一声砸在地面。
好!曲广平差点给她鼓掌。
所幸,他的理智一直都在。
第192回
她错了!人家那师父的人品虽不咋滴,内力杠杠的!老远的距离照样能把她打伤。
“你以为,我父皇会允许一个前朝旧人打赢他的儿子?”面对强敌,诛心为上,凤疏抹去嘴角的血迹,盯着捂住腹部的元昭冷笑道,“我若是你,就该为了亲人着想……”
乖乖承认自己是克星,坐等属于她的命运,这样对大家都好,不是吗?
哈,元昭好笑地揉揉遭受撞击的腹部,特么的,真疼啊!反派死于话多,不差她一个。她蓦然转过脸去,面向刚才隔空出手暗算她的方向扬声:
“藏头露尾暗算人的老乌龟!教徒弟沦为鼠辈,你误人子弟,枉为人师!”
哦豁,这下好了,一件被人刻意忽略的丑事经她一嚷嚷,闹得全场皆知。就算大家给皇室面子故作懵懂无知,心里不定怎么吐槽。
这就是元昭的目的。
她若把这闷亏吃了,接下来的比斗将无比困难。除了要防备自己遭暗算,还要顾及八皇子没被误伤。万一他被暗算之人误伤致死,这笔帐会算到她头上。
啐,这哑巴亏谁爱吃谁吃,反正她不吃。
就算皇家硬把帐算到她头上,至少在场的人都知道她是冤枉的。这些人未必会为她出头,但皇家的品行将永远烙在他们的心上,除非杀了在场的人灭口。
否则,此事必然流传于世。
有些事不说则已,大家宁可将它烂在肚子里。一旦说出来引起共鸣,难免人心生乱。以后,这污了名声的凤氏一族何以服众?
丰元帝闭上双眼,心塞得很。
唯有太子凤丘不明所以,听到这番话顿时怒了,立即命曲广平去查!他不允许有人污蔑皇家的名声。
曲广平松了一口气,领了旨意,果断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你找死!”
没料到她敢当场揭穿此事,丝毫不把天家威严放在眼里,凤疏恼羞成怒,凝聚力量再次扑向她。
“是你自取其辱!”元昭同样尽全力还击。
既然对方不要脸,她干嘛给他脸?皇帝说了,生死勿论,至少她赢了还能多留几天命。眼下若输了,这小王八蛋和助他的那个老王八一定会置她于死地。
为防对方再偷袭把她拖垮,宜速战速决。
凤疏当然不让她如愿,几次三番欲把她逼到遭暗算的最佳位置。原以为她受了重创,动作大不如前,可几次相逼都被她摆脱,还把他推到前边作挡箭牌。
他着急,元昭心里也不轻松。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想速战速决就必须铤而走险。
比如佯装被他推到那个方向,等察觉背后有劲风疾至立马闪一边去,借对方的内力打倒八皇子。
想干就干,危机时刻该当机立断。
下一刻,她佯装不敌,被迫背对偷袭她的方向。仿佛被逼急了,竟然不顾身后的危机直接攻向凤疏。
不知凤疏是否识破她的意图,眸里、嘴角浮出一丝嘲讽的笑意,相当配合地正面对敌。但是,在两人即将拳脚相撞的那一刻,他再次矮身往她旁边一扑。
之前是往她左边,这回是往右边。
说时迟那时快,元昭脚尖一踮凌空跃起,旋身用手肘往他背上狠狠一击。形势突变,藏匿暗处的老者仅愣了一下,那边的八皇子已被对手顺势一脚挑起。
这下子,轮到八皇子背向偷袭人的方向使对方无从下手。而元昭在他惊骇的目光注视下再次跃起,朝他的腹部狠挥一拳。
啪嗒——
众目睽睽之下,八皇子凤疏被她一拳打出演武场,死鱼似地摔在台阶上边的白石地板,噗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凤疏的眼球布满了血丝,捂住腹部不可思议地瞪着她:
“你……”
他不敢相信,她明明已经身受重创,为何能没事人似地将他打成重伤?!
几次竭力欲爬起再战,但稍一用力便心血翻涌,抑制不住地连吐几口血。他手软脚软,眼睁睁看着那枚克星缓缓来到自己的跟前,居高临下,语气平静:
“你们以为我会闪一边去,借力打力,是吗?”
难道不是吗?凤疏的眼里逐渐失去光芒,仇视,蔑视,与求生意志皆不复存在。他已经起不来了,他已经输了,在众目睽睽之下,父皇肯定对他很失望。
“聪明反被聪明误。”元昭瞅了他一眼,抬头望向远处的宫檐。
山外有山,瞧那距离,相隔那么远还能无差别攻击,可见身手不凡。不知对方与她师父公直道长相比,到底谁更厉害?
她确实想借力打力来着,可一想到山外有山,自己聪明,人家也不傻,索性将计就计。
她正走神,观众席上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
“来人——”
皇帝陛下的声音唤回元昭的神智,连忙朝声音的方向单膝跪下。不仅她,在场的文武诸臣皆已跪下听令。凤疏也想跪,可他起不来,满脸绝望地看着台上。
“将八皇子送回府中休养。”丰元帝态度冷漠。
随着帝王一声令下,伫立于演武场附近的兵卫与内侍连忙过来。
“父皇!儿臣没输,儿臣还能打……”听出父皇语气里的冷漠与失望,凤疏悲痛欲绝,又惶恐不安。
最是无情帝王家,一旦他成了克星,哪怕他是亲儿子也得死,这叫为国尽忠,为父尽孝。
可惜,身负重伤的他无力挣扎,被兵卫与内侍半扶半拖带离武德殿。至于回哪个府休养,无人知晓,指不定转个弯就把他放了。
皇家的事,又有谁猜得着?
“安平,你也累了,回府歇息吧。”丰元帝望向安静跪在远处的少女,神色稍微温和,“好好养伤。”
“陛下,救人如救火,臣女即刻就能出发!”元昭生怕日久生变,抬头看着皇帝。
“你这个样子是让人抬着去,还是坐马车去?成何体统?”丰元帝不容置喙道,“先回去吧!”
说完,率先转身离开武德殿,众臣子纷纷跟随,瞅都不瞅她一眼。唯独伍太尉爱才,一张老脸带着无限的惋惜看过来,忍不住远远地挥挥手,让她先走。
元昭眼睁睁看着君臣离去,一股强烈的失望情绪涌上心头,牵动内伤导致身子跪不稳当晃了晃,一连咳了好几声。
“郡主,”守在附近的一名内侍跑过来搀扶,轻声劝道,“陛下有陛下的难处,您先回去吧。”
哈哈,元昭苦笑了下,不回去又能咋滴?扶着内侍的手站起,一步一步地往宫门方向走。
既然她赢了,据刘太卜的意思,她就是将星。
她已经将心意禀明朝廷,一天之后,倘若陛下还是不允,她便自个儿出城,把安置在城外的府兵们带走。
碍于身份,她走的每一步皆有赌的成分。
赌姑父陛下求贤若渴,赌父兄还活着,赌自己能为家人、族人谋一份平安,更赌上苍会站在她这一边……
最后,她也想看看自己的能力极限,能否创下不世功业,千古留芳。
第193回
元昭是乘着步辇出的宫门,内侍说是太子凤丘的吩咐。
她默默轻挑眉,谢了恩,不客气地上了步辇。
现在的她太需要代步工具了,太子哥哥果然最体贴入微,表姊好福气。另外,本想去云桂宫探望姑母的,可一想到自己吉凶未卜的处境,黯然作罢。
其实,就算她去了姑母也未必肯见,上回便是如此,只能向内侍打听一二。
“好,好着呢,”小内侍紧跟着步辇,笑道,“宫里的老人说,自有了小公主,月娘娘精神了许多,仿佛年轻了好几岁……”
至于是不是真的,不得而知。
皇宫守卫森严,能进宫侍候的人的户籍审查相当严格,她暂时没这份能耐在宫里安插人手。皇帝陛下连她都没杀,何况姑母一个与世隔绝十数年的妇人?
一夜夫妻百日恩,但愿姑母的日子过得顺遂吧。元昭轻抚隐隐作痛的腹部,闭双眸歇息片刻。
等出了宫门,洛雁、东堂连忙前来迎接,在场的不再是马,而是一辆马车。而且宫门外除了他俩,不远处还有几位陌生的面孔往这边探头探脑。
见她出来,一个个立刻转身就跑,眨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
“有顾府、夏府,还有宋府、左都尉留下的侍卫和太子府的人……”东堂如数家珍,悄声告之,“左都尉之前又来过一趟,拿着太子妃的手令,可惜还是进不了。
后来有事先走了,说改日过府探望……”
“他怎知我没事?”元昭皱眉,觉得对方的信息网好像更厉害。
“那是场面话,郡主您这是伤到脑子了?”往日郡主特别擅长场面话,今儿居然当真了?把主子扶进马车坐稳当,洛雁率先给她把脉,“心脉没伤着吧?”
脑子糊涂些没关系,就怕心脉出问题。
元昭无语了,道:“没事,手心和腹部有些疼,别处无恙。”言毕闭目养神,真的累了。
洛雁把一会儿脉,确实无恙,心下稍安。再看看她的手心,发现她的整个手掌又红又肿,不禁心里咯噔一下,仔细端详,略震惊:
“这是用内功打的?”
八皇子有这么厉害吗?!这果然是强敌,想必是一番苦战,难怪郡主这么久才出来。
“隔空,从相隔几乎一里的距离把我打成这样,厉害吧?”元昭仍闭着双眼,满怀庆幸,“好险,特么的差点出不来了。”
在自己人面前,忍不住爆个粗。
这么厉害?!听得洛雁和车外的东堂汗毛直竖,随即回过味来,心中愤慨:
“偷袭?!”
好卑鄙的手段!
“别到处嚷,是我技不如人,认栽。”元昭无力说道。
深呼几口气,进入短暂的调息。
总有一天,她也要达到隔空伤人的境界,再与那老乌龟较量较量。
洛雁见她进入调整内息的状态,不再多问,默默地打开药箱,小心翼翼地给她的手心涂药。至于身上的伤,马车里不方便,待回到府中脱了衣裳再处理。
未等她回到侯府,她还活着的消息便已传遍京城的贵族圈里。
有人痛骂天地不公,让她这祸害留千年;也有人真诚地夸赞一句,十分遗憾地说命真大。是啊,命真大,像打不死的妖孽。无论明枪暗箭,她依旧茁壮成长。
那股顽强之势令人不安,愈发觉得她是妖孽派来祸害凤武的。
总之,大家只知道安平郡主活着,却不知到底谁输谁赢。不急,身怀将星之命的人是要带兵打仗的。静观朝廷的动向如何,派谁前往晋西,谁便是赢家。
至于女子能否带兵,那是朝廷的事。平民百姓无权干涉朝政,权当看热闹了。
……
且不说外间如何的众说纷纭,宫里,侯世子仍跪在御书房外。秋风萧瑟,使他身心俱感悲凉。从昨晚跪到现在,中途昏倒过一次,醒了接着跪。
跪到现在,腿都跪麻了,也可能是废了,什么感觉都没有。
从昨晚到现在,水米不进,嘴皮都干裂了。他的身子似乎又晃了,忍住!千万别再昏了!陛下不肯松口八成是看他身子孱弱。
其实他不弱,只是平时偶尔偷个懒,缺乏锻炼……
侯世子正胡思乱想,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奔跑声。不等他回头,已有一群内侍和侍卫蜂拥而至,不容分说,七手八脚地把他扛走。
“放我下来,我还能跪……”侯世子徒劳挣扎。
“侯世子啊,您就别逞强了。安平郡主已经出宫了,您也快回去吧!”旁边一名内侍好笑道。
啊?!侯世子大惊,“郡主何时进的宫?”
“哎哟,您就别问了,赶紧回去团聚吧。”内侍挥着手,让人赶紧把他抬出去。
就这样,饿了一天一夜的侯世子无力挣脱,被人轻轻松松地抬上步辇一溜烟出了宫门,再用宫里的马车把他送回侯府。
等他回到侯府时,大老远的就被府外的阵仗给吓了老大一跳: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踉跄地下了马车,一脸惊骇地瞪着府外的禁军。
可惜无人应答,守在门外的卫士面无表情,任喊不应。侯世子无奈回头一看,嗬,送他回来的马车早就跑没影儿了。
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侯世子无奈,在家仆胆颤心惊的挽扶之下进了府门。当他回到前院的正堂时,发现大家都在。包括那专门惹事的郡主妹妹,她此刻正手支额头一脸不解。
“你你你……你又闯什么祸了?!禁军围府,你可知道后果?!”侯世子推开家仆,跌跌撞撞地来到郡主妹妹的跟前,“我早说过,有什么事务必与我商议……”
“你昨晚在哪儿?”元昭抬眸瞅他一眼,倒打一耙,“我是怕你出事才进的宫!”
“一派胡言!”侯世子不信,一甩袖子,“我明明让长胜回府告知母亲和管氏,我昨晚有事留宿官署,能有什么事?!”
这并非首次留宿,以往没人瞎操心,直到她回府便闹出大乱子!
“瞧你,路都走不稳,”元昭万般嫌弃地瞅瞅他的膝盖,“长胜,赶紧给你家世子找医官看看。”
“诺!世子,小的先扶您回去?”
“不用,我自己走!”侯世子甩着脸子和袖子,刚要转身,哎不对,唿地回过身盯着元昭,“你给我老实交代,到底出了什么事?”
“没事,”元昭无奈得紧,单手托着腮,“估计是怕我跑了。”
姜还是老的辣呀!她前脚刚回府,后脚整个侯府就被围严实了,像上回府兵围府那样。奇怪,阿爹知道她的心思不以为奇,可姑父陛下怎知她想跑?
没道理呀,她在宫里才呆了三年……难道真是三岁看老?神了这是。
除了侯世子在炸毛,府里其他人静静瞅着兄妹俩斗嘴,心态平静得很。有些事经历多了,习以为常,该咋样咋样,由兄妹俩争去。
第194回
更让元昭意外的是,母亲姜氏这回丝毫不慌张,仿佛成竹在胸,又仿佛相信这一切不过是场闹剧。
“当然是闹剧,若真想杀你,何须劳师动众又按兵不动?”怕她私自跑掉而已,姜氏好笑道,“你呀凡事要适可而止,一旦越界就不是闹剧,而是惨剧了。”
圣颜不可触怒,虎须不可乱摸,把握好分寸方能活得滋润长久。
“你从小聪敏,阿娘知道你有分寸,没什么好担心的。”姜氏反过来安慰女儿,“你受伤不轻,回去歇息吧。”
“好。”
见母亲的精神真心不错,脸上的气色也好,元昭一直悬着的心落了地。行完礼,翩然离开。看着她直挺的身板,阔步挺胸的,姜氏忍不住对珊瑚笑道:
“你看这孩子,愈发像她大哥了。”
除了男子体魄较大充满阳刚之气,外貌与心智无一不像,一样的出类拔萃。
“夫人您还高兴?”提起这个,珊瑚替夫人感到头疼,“郡主好歹是贵女,浑身没半点女子风情,将来嫁入婆家可怎么好?端王府的人可不是好相与的。”
陛下突然给郡主与端王之子赐婚,不知安的什么心,当年那端王可是与陛下争过太子之位的。
为立战功,当今圣上请奏去戍边,先帝答应了。但在出发前,今上病倒,端王自告奋勇替他去。结果不出半年便出了事,断了一臂。
身有残疾之人注定与帝位无缘。
太子之位自然落在凤炎的头上,成了如今的丰元帝。而端王认为自己中了他的计,一气之下去了自己的封地。
关键是,他去封地一事不走任何流程,直接就去了,简直没把皇帝放在眼里。那又怎样?毕竟是亲兄弟,丰元帝那会儿刚登基不久,兄弟阋墙有损声誉。
便忍了这口气,这一忍就忍到现在。
如今突然把前朝旧人与端王之子拴在一块,分明是要搞事。
“那咱郡主也不是好相与的。”一身素净的琥珀进来了,端着一碗参汤,“夫人,趁热喝了吧。”
姜氏瞅着参汤,道:
“我这身子好得差不多了,以后这参汤少做,做点别的,最好把我年轻那会儿爱吃的各做一遍。”
“好,”琥珀笑着应下,“可这参汤不能停,毕竟药停了,您这身子还需多补,婢子平时就按侯爷那边给的调理方子给您做吃的。”
药停了,因为夫人说自己身子轻省了许多,长期喝药害她没了味觉,吃什么都没有味道。
这话把郡主吓着了,忙让洛雁给夫人诊断。确定夫人身子大好,这才同意停的药。
众所周知,是药三分毒,吃多了也会适得其反。
“行,你看着办吧。”对于身边侍候的人,姜氏甚是宽容,“无论是否有效,那都是命,你们不必自责,更不许吓唬昭儿。生在北月家,咱们不易,她更不容易。”
言毕,看着那参汤略微轻叹,端盏喝完。若不是怕孩子担心,她连参汤一并免了。
这些浪费银两的东西作用不大,仅能图个心理安慰。
她的一席话让珊瑚、琥珀不约而同地红了眼睛,连忙垂首缓和情绪。等重新抬头,两人的脸上又是一派风和日丽的表情,说些府里的日常引人发笑。
冷冷清清的东院,时而传出开怀的笑声,一如往常的温馨安定。
再说元昭,自从回到府中,刚被洛雁涂了药,便因围府一事到前院安抚家人们。接着又与二哥一场争执,委实有些累人。
走出母亲的东院,又若无其事地走了一大段路,才被洛雁、莲裳扶着返回华桐院。
这一幕,让留守院里给郡主绣嫁衣的玳瑁姑姑撞见,吓得神色大变赶紧上前挽扶,一边欲派人告知东院。
郡主从未受过如此重的伤,不能不告知夫人。
“无妨,受点内伤,歇两天就好。”元昭制止她,“阿娘好不容易恢复康健,莫拿这点小事吓她。”
玳瑁姑姑不信,直到洛雁用她父亲的声誉保证,这才作罢。叮嘱莲裳等人服侍郡主歇下,她按洛雁写的方子去给郡主煎药。
不过,元昭受的并非寻常的小伤,光喝药没用。
命莲裳等人在门外守着,她在室内端坐调整内息。反正一时半会走不了,抓紧时间把散失的功力练回来。
……
出了这么大的事,二娘凤氏居然没有回侯府,也没去皇宫等候消息。
原因只有一个,她对此事一无所知。
她是三郎的亲娘,消息一传回京城,侯府便派人去长公主府。但被拦下了,出面的是皇帝陛下赐的女官,金梅等人皆要听她的。
理由是,陛下派人来传话,说仅是流言,毋须惊动长公主,让她安心抄经参道。
等到事情真相出来,再告知也不迟。
说白了,就是怕长公主进宫哭闹,皇帝已经够烦的了。先被大齐试图抢夺定远侯“尸首”的宣言给气炸,后因雷文忠遇袭、北月礼擅离驻扎地而大动肝火。
眼下,自己的儿子被证实为克星,让他肝肠寸断。那可是他的亲生儿子,他情何以堪?
“是他让你偷袭的?”午夜,心力交瘁的丰元帝惨白着脸色,歪靠着凭几,头痛欲裂。
“请陛下恕罪!”一名精神矍铄的老者正襟危坐,冲皇帝垂首请罪,“是小老儿看不惯那女子对皇子无礼才一时糊涂。陛下,八皇子乃可造之才,假以时日定能赢她!”
那女子说得没错,实战经验真的很重要。小小年纪中了他两招竟然无事,教人吃惊。
“你无须替他顶罪,”丰元帝冷静道,满腔怒火在老者替自己儿子顶罪的时候烟消云散,反而添了些愧疚,“是犬子无能,连累你一代宗师晚节不保。”
此人便是他为小八请的高手,又是他的暗卫首领。白天时,曲广平带人四处搜寻始终找不着他。
没想到,八皇子使他阴沟里翻船,一世英名一朝丧。
“小老儿能有什么名声?”老者哂然,“只是陛下,那女子天赋奇高,若放任不管,恐成祸患。”
“此事朕另有主意,尔等不必费神。”丰元帝讨厌别人插手此事,道,“既然她天赋奇高,就有劳你多寻几位出色的徒弟为朕的皇儿保驾护航。”
“小老儿遵旨,”老者言毕,略迟疑,“那八皇子……”
丰元帝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问。
老者不再犹豫,向皇帝拱手作礼,悄然离开了御书房。他将重返民间,替皇家物色更好的苗子训成暗卫以备不时之需。
第195回
老者离开不久,有内侍来报,卫尉曲广平已在殿外等候。丰元帝提起精神来,坐姿端正令人看不出端倪,这才让人宣他进来。
“曲广平叩见陛下,”曲广平大步进入御书房,行完礼,满脸羞愧道,“恕臣无能,仍未查出暗算安平郡主之人。”
“好了,此人在何处,受何人指使,大家心知肚明。安平心里也明白,她不会追究,尔等无需耗费精力在朕面前装腔作势,一本正经。”丰元帝淡然道,
“朕命你来是另有要事。”
既然把话说开了,曲广平如卸下千斤重担,拱手听旨:
“请陛下示下。”
“听说令爱从小力大如牛,前些年因犯错被送到乡下,如今怎样了?”丰元帝状似随意一问,“可曾许了婆家?”
“回陛下,小女顽劣,尚未婚配。”尽管夫人对外宣称长女已死,在君王的面前,曲广平不敢隐瞒,“加之从小养在外翁家,性子野,吃不了寄人篱下之苦,已离开臣的岳丈家,自己在镖局寻了一份营生。”
“好啊!有骨气!”丰元帝乐了,眸里亮出一丝神采,高兴道,“瞧,我武楚的女子哪里比男子差?!哼,也就那群老糊涂思想老旧,冥顽不灵!”
这话不能接,以免挑起陛下的恼火,曲广平谦恭地垂眸。
自从安平郡主赢得比斗,以赵太傅为首的文官就一直在大殿极力反对她率兵去救援一事。任凭皇帝耐着性子好言好语相劝,引经据典地反驳,皆无效果。
严太子太傅倒是赞同陛下之言,谁知他刚点头就被赵太傅指着鼻子怒骂他立场不稳,因为庶孙女婿正是北月礼便有意偏帮,其心险恶,当诛!
诛个屁!
曲广平觉得严大人当时的表情别具深意,不言而喻。此人是枚软钉子,碰上胡搅蛮缠之辈,他是任打任骂任踹皆无回应。
但立场坚定,发表意见后,一切听陛下的。
管你东南西北风,他自岿然不动,稳如翠柏苍松。
可那群文官纷纷声称,宁可让自家男儿全部战死沙场也绝不允许陛下打破先例让女子掌兵!
问题是,文官家的儿郎多半手无缚鸡之力,之前武斗的时候一个都不敢报名。如今,为了打压安平郡主,这些文官争先恐后地推自家儿郎上前线送人头。
呵,他们不惜牺牲自家儿郎的性命,陛下却不忍心让自己的兵随他们去送死。
陛下乃武将出身,年轻时与定远侯征战沙场,哥俩爱兵如子是出了名的。眼瞅这几年,武楚接连损兵折将,他表面不动声色,指不定背地里在捶胸顿足。
偏偏赵太傅仗着自己是太傅,将陛下数落得脸色发青,端坐高位,一语不发。
同样被这群文官气得暴跳如雷的还有伍太尉,这老武夫可不管男女,凡能力出众者,皆能获得他的认同。
在他看来,安平郡主是定远侯之女,除了天生的战斗血脉,更从小被养在其父的身边。随过军,打过仗,她小小年纪便应付过多次刺杀,并且活了下来。
朝中有多少新将士不是跟随老将混一段时日,便临危受命上战场的?甚至赵太傅的孙儿仅懂一些花拳绣腿,不照样上战场试图浑水摸鱼抢战功?
就那样的人,连累三军,害了无数将士惨死沙场。
想到那是太傅之孙,陛下隐忍不发,还封赏赵太傅一家。如此无能之辈尚能领兵,凭什么定远侯之女不行?
他们武将本来就少,有一个算一个。
何况她是去救人,一旦解了骠骑将军之危,掌兵权自会落到北月礼的手中!到那时,她随军而战,兄妹共赴前线,晋西大营岂非如虎添翼?
这么好的事,实在不懂那班老臣子在别扭什么。
以上皆为伍太尉的反驳之言,但被赵太傅嘲讽他病急乱投医,派个娘们上阵,也不怕敌军笑话他是个断了根的废人。
这话把伍太尉气得,差点让赵太傅血溅当场。
总之,赵太傅撂下话了,说宁可死,也绝不让陛下做出必遭天下人耻笑的蠢事来!在曲广平的眼里,陛下能够稳住脾气退朝,实属不易,不敢再刺激他。
“曲卿,朕有一事相求……”
啊?!曲广平一愣,旋即跪下,惶恐不安:
“陛下不可,臣当不起啊!无论何事,陛下尽管吩咐,下臣定当尽心尽力,鞠躬尽瘁!”
“既如此,曲卿且上前来。”
曲广平毫不犹豫地上前,跪听君王耳语几句,再接过一份密旨揣在怀里,躬身退了出去。
等他离开,太子凤丘进来了。见父皇一脸疲惫,于心不忍道:
“父皇,天色不早了,要不您先歇会儿?儿臣的事不急,可明早再议。”
“无妨,说吧。”见来的是太子,丰元帝心神微晃,在儿子的扶持之下回到榻前躺一阵子,“事情准备得如何?”
“儿臣已派人到陵川准备辎重,宋皓是咱们的人,定能安排妥当。”
“那就好,安平虽姓北月,可她此行的目的与吾等一致,不可出半点差错。”
“儿臣明白。”凤丘点头,等父亲躺好,他便跪坐一侧问,“父皇打算让她何时出发?”
“她受伤不轻,至少要歇两天。”
顶多歇两天,再多就不能了。如她所言,救人如救火,相信她也迫不及待。
“可朝上那班老臣子反应激烈,倘若得知恐怕要出大事……”凤丘对那群老臣算是没辙了。
“那就别让他们知道!”丰元帝没好气道,“笑话,朕身为皇帝还奈何不了一群老顽固?儿呀,做人别太老实,尤其身为帝王,朝堂如战场,要随机应变,懂不懂?”
“儿臣懂了。”难得见父皇耍无赖,凤丘笑了。
“你不懂。”丰元帝却不像他那么乐观,“儿呀,你没打过仗,父皇怕你将来压不住这群老家伙!”
虽然太子从小习武,却没上过战场,始终少了一股由杀气凝聚而成的威严。阿昭身上就有,她静静地站在小八跟前那股不怒而威的气势,令人望而生畏。
小八的师父说得没错,留着她,等于养虎为患。
可惜没办法,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正如当年的自己,恳求先帝留下北月彦助自己坐稳江山。
“父皇,那小八……”提起这位可怜的八弟,凤丘万分的同情。
丰元帝同样不忍心,踌躇片刻才道:
“先送回郊外,等调养好了……再作安排。”
毕竟父子一场,他又受了伤,安排之事且缓一缓,莫让他雪上加霜。
“好,”凤丘点头,见父皇心事重重,有意开解,便笑说,“对了父皇,今儿还出了一件事……”
端王之子凤武为了进宫观战,四处寻门路。遍寻不着,只好放弃。觉得没面子,索性与几位休沐的同僚出城打猎。
“……不知幸还是不幸,他们遇到几头疯野猪,连中几箭还不死,反而一直追着他们不放……”
结果,一群年轻人皆受了伤。
第196回
凤武最倒霉,不仅被野猪撞翻滚下马,还恰好被半截枯枝插进胸口。幸亏他反应快,双手及时撑着地面,仅差半寸他就死定了!
本是趣事一件,谁知丰元帝听罢,不知为何胸闷,随即喉间一甜……
侯府,元昭一直在内室练功修复内伤,偶尔出来院子走走。知悉母亲安好,七哥、七嫂武溪也回来了,二哥每天下值总要过来坐坐。
告诉她,赵太傅如何在朝堂上耍横撒泼,非要陛下打消派她率兵救援的念头。
并且,他们这群文官给出多个方案,推荐不少功夫非凡的武士到军中磨炼磨炼。至于晋西之危,雷文忠还活着,他正在收整散兵,欲重新启程前往晋西。
瞧,武楚有上苍庇佑,即使没有将星它也不会亡。
另外,她的未婚夫凤武去打猎,死里逃生,目前正躺在他的府里养着。既然订了亲,她这准未婚妻本该前去探望,可她不想去,借口受伤未愈无法出门。
于是,二哥代表侯府前去探望,看了躺在榻上昏睡的凤武一眼。
临走时,凤武府里的管事说他们家左都尉是小伤,不必惊动侯府众人。尤其是安平郡主,她日前进宫与八皇子的一战是人尽皆知的事,所受之伤宜静养。
说白了,嫌她晦气,怕她登门探望加重凤武的伤势。
有些事,未曾亲身经历根本不相信。
比如,凤武以前对她克夫一事略有耳闻,没当回事,这次估计吓坏了。幸亏侯府派的二哥去,若是安平郡主直接登门估计得吃闭门羹。
须知,当年孟二公子亦是如此,与安平郡主订亲之后三天两头不是病就是伤,把孟府的人吓得进宫恳求孟太后才退了这门亲事。
原本,端王府对这门亲事既不看好,亦不反感,让儿子先敷衍着。
就算真娶,也无甚不可。
区区一名女子,娶回府还不是任他们一家拿捏?瞧瞧,北月氏的女子一个嫁入宫里,一个嫁到吴府,有好结果吗?没有!她们不过是朝廷供的一个摆设!
端王让儿子有样学样,倘若那郡主是个聪明的,给她一儿半女,保准从此让她死心塌地为端王府谋划。
这主意很正,无奈她的命格很吓人。
凤武这次险些送命,吓得赶紧修书一封派人送回端州让父兄想法子退婚。
“郡主,咱要不要拦?”东堂问。
“不用,”这则消息让元昭心情愉悦,兴致盎然,“我倒想看看他们要怎么退这个婚。”
多年来,侯府一直充当朝廷的眼中钉被有意无意地打击,如今朝廷也该换一个打击对象了。倘若凤武被她克死,端王将成为朝廷紧密监督与打压的对象。
而她,坚信陛下一定会让她如愿以偿前去晋西支援父兄。
因为她姓北月,北月一族无论男女老幼,主动为朝廷出力(送人头)的行为必能获得皇室的赞同。
这份信心,源于八皇子的遭遇。
哦,对了,他不再是尊贵的皇子,不仅被代表皇族的宗正府除名,更让其随母姓成为杨氏一门的孙儿。与杨美人的爹娘连夜离开了京城,终生不许回京。
奇怪的是,此事过去一天了,宗正府仍未将八皇子被贬一事公诸于众,任凭他名存实亡。或许皇家另有打算,比如等她意外死在晋西再把八皇子召回来。
二择其一嘛,活着那个便是将星。
另外,虽然京城的兵马没动静,太子府却有人深夜出了城,去向暂时不明。但有一点她知道,太子府的人所走的方向能够快速到达陵川。
若从陵川出兵出粮,等京城的人知道,她早就走远了。
当然,一切仅是猜测,当不得真。
“自始至终,看不到疑似高手的人离开皇宫。”东堂惭愧道。
郡主让他们警惕宫里出来的第一高手,可他们盯了许久,愣是没发现可疑之人。
或许,对方是位易容高手,堂而皇之地从他们眼皮底下溜走;又或许,对方自始至终留在宫里担任要职,比如皇子皇女们的暗卫。
“人家既然是第一高手,能让你们轻易察觉行踪?”元昭心宽一笑,“罢了,既找不到他,咱们便以守为攻。留意府里人的出入情况,莫让敌人混进来。”
“那八皇……啊不,杨公子那边要不要派人跟着?”
“我另外派人跟,你们在京城或多或少露过脸,太扎眼了。”元昭吩咐,“你回去通知北临他们简单收拾一下,近日内可能要随我一道前往晋西。”
“诺!”
后边那句话,仿佛给东堂注入无穷的能量,这一声应得特别响亮。
看着他兴奋得一路飞出去,元昭眼里充满无奈。
其实,四大小厮理应留在京城为她打探消息。无奈府兵太少,甭说四大小厮,连四大婢女也要去。但银朱和碧环已成家生子脱不开身,由她们的男人去。
除此之外,七嫂武溪坚决随行,履行当年永远追随郡主的诺言。
元昭让她不必较真,可那是在侯爷面前许的诺,郡主说了不算。还有五姊夫游长庚,他曾追随定远侯征战多年,对行军事务了如指掌,随行是无庸置疑的。
至于侯府的安危,由副卫长与侯世子身边的侍卫、暗卫负责。
说到暗卫,其实她也有暗卫。
洛雁、武溪和石氏兄弟他们是侍卫,她的暗卫只有一个,隐藏极深,她直到去年才察觉的。
方才她跟东堂说另外派人追寻八皇子之师,并非虚言,而是今早暗卫替外边的人向她传递的消息。
消息上说,江湖事江湖了,让她不必在那天下第一高手身上浪费精力。她只管应付朝堂之事,外间的事自会有人替她料理,包括那被贬为庶民的八皇子。
对方是谁,她一无所知。只知道当了家主,以后外边的事也会与她常联系。
这是暗卫第一次给她传递消息,以前在她身边大气不喘一声。要不是她的功力日渐深厚,根本察觉不到身边还有人在。
“万一我出征了,你怎么办?”等身边无人了,元昭自言自语道。
“属下自有办法。”不远处传来轻微的回应,“别跟我说话。”
元昭:“……”
好吧,这是暗卫,连洛雁都不知道的存在。而且听声音是位女子,功力比自己深厚多了。
哎,果真是学海无涯,天外有天啊。
第197回
傍晚时分,侯世子下值回府率先到了东院。无他,他在外边听到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无心去凑同僚娶妾的热闹,撩起袍子就跑乘着马车回府告知嫡妹。
“什么?朱雀入梦预示女子乱政?”元昭正陪阿娘姜氏用夕食,闻言愣了下,“荒谬,朱雀乃是神鸟,无性别之分。曾有古人称之为凤鸟,主南方之神。
而凤氏一族来自楚地,楚地在南,任凭旁人牵强附会也扯不到我身上。”
“可我族的图腾为焰纹!”侯世子很头疼。
“那是日照之火,与朱雀有半块铜板的关系?”元昭鄙夷道,“八成是赵太傅等人为阻止我西行,用流言蜚语逼皇帝陛下改变主意。”
“你就这么淡定?”经她这么一掰扯,侯世子的心定了些,“万一陛下误会……”
“刘太卜又不是吃素的,民间仅凭几句流言就能推翻他的预言,要他何用?”元昭言之凿凿的。
其实,姑父陛下能否坚持本意,她心里也没底。
但在阿娘、兄长面前,必须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本来二哥是想命人唤她出来的,被阿娘看出端倪,反而派人把二哥给叫进来一同吃饭,顺便聊聊家常。
“无论如何,昭儿,哪天面圣你便这么说。”姜氏见女儿一眼看穿对方的阴谋,心下稍宽,“莫像你爹,藏着捂着懒得解释。”
“放心吧,阿娘,我还没活够呢。”
见女儿已有成算,姜氏抿唇浅笑,不再说些败兴的话。以前有侯爷在,朝堂的阴谋算计用不着她烦恼;如今女儿当家同样用不着她谋划,是个有福气的。
她不止一次这样跟珊瑚等人说,包括今天。
饭毕,姜氏知道兄妹俩顾忌她的身子无法畅所欲言,便让两人离开了东院。
果然,一离开东院,侯世子重新犯愁:
“你莫轻敌,据闻,那人因泄露天机,刚说完便遭了天谴把命丢了。用性命作代价散播谣言毕竟是少数,陛下或许表面不信,难保心无芥蒂。唉,为兄早说过,让我西行最为恰当。”
男儿出征,天经地义,他的性别让天下人无话可说。
“你是有去无回。”元昭怼他。
“无回就无回,你二哥岂是贪生怕死之徒?”侯世子视死如归,大义凛然,“要是我去,此刻已在西行的途中,何须耽搁那么久?阿昭……”
“二哥,你别说了,我不会同意的。”元昭打断他,“除非我死了,在此之前,你就听陛下的安排呆在守藏室吧。二哥你要相信,良木终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但肯定不是现在。
在分岔路口,看着嫡妹那固执远去的背影,侯世子默然长叹,黯然返回自己的院子。
等他回到院子,发现七弟季文已在此等候多时。一问方知,他来找二哥商量如何才能让朝廷派他西行。
“什么?你去?”侯世子摆摆手,“郡主刚拒绝我,你更不可能……”
这些年,七弟过分低调了,在府里毫无存在感不说,外间还有谁记得侯府七郎?难得被大众遗忘,侯世子奉劝七弟甭瞎折腾,以免前功尽弃。
为此,兄弟俩在澹云轩喝了一夜的闷酒。
……
回到华桐院,东堂呈上“朱雀入梦于凤武大凶”的相关信息。事发在她与八皇子比斗的那日,传扬开来却是今天晌午开始的。
真是明枪易挡,暗箭难防,一波接一波的。
不等元昭理清头绪,珊瑚姑姑来了,说母亲请她到东院聊聊。去东院之前,元昭把纸条点着了,看着它化为乌有才起身。
来到东院,原以为母亲找她是有要事,结果只是拉着她的手问:
“此番西行,你可害怕?”
“不怕。”元昭微笑摇头。
她是否西行暂未可知,但阿娘既然问了,她便如实答了。
“怕也无妨,你是女子,还未成年……”姜氏心疼地轻抚女儿的鬓角。
“我已经成年,成人礼只是给大家看个热闹,无法证明什么。”元昭不服。
听着女儿倔强的话,姜氏莞尔一笑,点点头,“对,我儿已经成年了。来,阿娘给你梳梳头。”
唔?元昭一头雾水,被动地坐在铜镜前,“阿娘,大晚上的梳什么头?”
“你即将西行,这是阿娘给我儿的祝福。”姜氏目光温和道。
“您怎确定是我西行?”元昭好笑的问,“莫非阿娘也懂星相卜算?”
“阿娘若懂就好了。”姜氏略微惋惜,“昭儿,将来若有空闲,便看看阿娘给你的书,它最能打发岁月漫长。”
“好。”元昭点头。
虽然听着有点不祥的预兆,但并未多想。
也无法深想,因为梳好头发,珊瑚姑姑、琥珀姑姑和玳瑁姑姑笑盈盈地依次进来。她们各端一个精美的匣子,依次打开一看,珊瑚姑姑端着一副金灿灿的头面。
琥珀姑姑端着上等的笔墨纸砚,玳瑁姑姑的则是各类玉石、宝石佩饰。
笔墨纸砚是父亲送她的,玉石、宝石佩饰是阿娘送的。
至于那副金头面——
“那枚帝印重新熔炼,但无人敢受用,就你这胆大包天的敢糟蹋,索性全给你了。”提起这个,姜氏睨了女儿一眼,从中拿起一支金簪,语气略遗憾,“本想打一枚桂枝冠,又怕与宫中贵人有所冲撞,只好打成一支金蛇簪。
但终究是前朝之物,不大吉祥,或变卖或赏人,随你,无须佩戴出门招惹事端。”
话虽这么说,姜氏还是把这枚金蛇簪插在女儿梳好的发髻上。插好了,左右打量一番,满意地点点头,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
“昭儿不怕,想做什么尽管去做。日主娘娘,你阿爹,你曾祖父,北月一族的历代先祖都会庇佑你的……”
元昭本在怔忪间,闻言霎时破防,眼泪夺眶而出,向被挽扶着坐回榻前的母亲行正规跪拜之礼。
姜氏看着已经长大成人的女儿,泪意盈眶,脸上尽是依依不舍……
就在当晚,亥正,整座凤京进入沉睡当中,卫将军曲广平乔装打扮亲至侯府传达陛下口谕,命元昭即刻进宫面圣。
一切静悄悄的,元昭换上和曲广平一样的玄服,披上斗篷出的门。她身材高挑,虽无曲广平那宽厚的身板,但夜色漆黑,远处即便有眼线也看不清是谁。
第198回
原以为面圣是假,直接从西城门离开是真,可元昭没料到面圣也是真的。
更没想到,才短短两天,姑父陛下的脸上竟有了颓败之色。尽管一身威严气势,却如西落之日,如老态毕露的雄狮。
元昭惊愕不已,但见对方抬眸看来,目光锐利深沉,连忙跪倒:
“陛下万安……”
除了万安,她不知该说什么。她最后一次见父亲便是这副模样,结果……一切语言皆徒劳。
但皇家有皇家的缘法,或许与她父亲有不同的际遇吧。
“安平,”丰元帝岂会看不出她眼里的惊诧与同情?眼神缓和下来,道,“朕许你以八皇子之名西行,你可愿意?”
八皇子?!元昭愕然抬头,“可我终究是女子,外貌体态一眼便能看穿。万一在阵前被人发现并揭穿恐难服众,倒不如一开始便用皇家公主之名压一压?”
她不想抗旨,亦非教皇帝陛下怎么做事,纯粹是表明立场,她不愿从今往后要顶着八皇子之名上战场。
事到如今,她终于明白皇室为何不对外公布对八皇子的贬黜了。
“这只是权宜之计,”从她的话里听不出反感,只有不甘性别错换,丰元帝颇为满意,面露微笑道,“救你父兄要紧,莫在此时闹别扭。”
“臣女遵旨。”元昭识趣地低头,“臣女这就出发……”
幸亏她早有准备,进宫之前让府兵们听游长庚的,曲将军会替她把府兵带出西城门外等她。
“不急,还有一事……”
丰元帝一招手,立马看到孙德成双手捧着一个长盒子过来。那盒子无盖,孙德成仅仅站在陛下身边,离元昭尚有一段距离却能感到一股逼人的寒气袭来。
“安平,莫怨朕多疑,你终究姓北月,朕不得不防。”说这话时,丰元帝神态冷漠,帝王的无情气息溢于言表,轻轻一挥手,孙德成捧着盒子走向元昭。
等来到元昭跟前,他低下腰,把盒子伸到面前。她定眼一看,原来是一柄长剑安静地躺在里边。
匆匆掠一眼,那剑约长六尺,两边的剑刃锋利无比,但剑身刻有繁复的纹痕。乍眼望去,似曾相识,与她从小玩的八门图有些类同。
剑柄仿佛金光镀染,但略显暗沉。不知为何,没看到有剑鞘。
看到此剑,元昭感觉怪怪的,但怪在哪里一时也分不清楚,毕竟是匆匆一眼。
她不明所以地垂首,恭敬道:
“臣女明白,陛下有话但说无妨。”
“此乃千古一剑,刘太卜为朕觅的一件至宝,它能为朕验证臣子的忠心。”丰元帝瞅着她,目光深邃,“北月氏信天命,极少承诺于天。安平,你今天就用你的血向此剑立下誓言,你和你的族人此生效忠于我武楚,永不背叛……”
他这番话使元昭寒毛直竖,但动作利索,左手挑起剑刃,右手掌心握刃一划……嘶,把孙德成看得心里一揪,替她疼上了。
但旁人不知,当剑刃划破手心时,砰!她的心脏仿佛被狠狠锤了一下,脑海里清晰听到一道沉闷的心跳声。
剑有心跳的吗?!
元昭心头惊悚,凤眸微微睁圆,莫名心悸。但很快便恢复如常,镇定自若道:
“我北月元昭在此发誓,此生效忠于武楚,永不背叛(除非武楚对北月动杀念)!若违此誓,我族必遭天谴。”
发完誓,出于本能意识的驱使,她把受伤的掌心往剑身上一抹,划出一道鲜亮的殷红。
孙德成以为她把剑身当成擦手的巾帕,太无礼了!瞪她一眼,紧抿嘴角,表情不悦地捧着剑回到丰元帝的身边。
“好了,你去吧。”见她毫不犹豫地发誓,丰元帝彻底放下心防,目光温慈,和颜悦色道,“昭儿,务必把你爹……带回来!”
提起她爹,一股深刻的愧疚感使他咳了起来。不想让小辈瞅见自己的狼狈,挥手让她离开。
元昭朝他深深一礼,果断转身踏出大殿。
“陛下!”吓得孙德成脸色大变,赶紧放下长盒,来到主子跟前,一边朝殿外扬声,“传医官!”
丰元帝一边咳,一边制止他喊人,指了指盒子,“把剑拿来朕看看。”
孙德成无奈,只好重新捧起剑盒来到陛下跟前。可是,当他看到洁净的剑身,诧异万分。
“咦?此剑怪哉!方才明明郡主用它来擦血,怎的没了呢?”言罢,把盒子捧到好不容易止住咳嗽的丰元帝跟前,“陛下您瞧……”
丰元帝仔细打量,还让孙德成双手举剑反复细看。
果然,看不到一丝血迹,甚至连盒子也是干干净净的,仿佛安平适才并未割破手掌。可他们两人看得真真切切,她确实割了,掌心明明沾满鲜红的血迹。
“嗜血之剑,誓约必严。”丰元帝心生敬畏,目露一丝谨慎与惋惜,“真是一把好剑!可惜了一把好剑!”
感慨一番,让孙德成退出殿外候着。等偌大的殿里仅剩下自己时,丰元帝轻唤:
“来人。”
从大殿的内侧闪出一身影,他双手高举一把剑鞘,跪在丰元帝跟前听候命令。丰元帝惋惜地把剑入鞘,依依不舍地抚了抚剑鞘,最后递给那人,缓声道:
“拿走吧。”
“诺!”
等黑衣人应诺离开,太子凤丘从殿内的另一侧快步进来。丰元帝让他扶自己起来,一边虚弱地问:
“你的人可安排妥当?”
送剑之人不知自己已经服毒,等把剑送出皇宫交给接手之人便会毒发身亡。如此一来,除了皇帝和太子,外人对此剑的来龙去脉将一无所知。
等送入大齐境内找个荒凉之地扔了,这把剑的来源与去向便神不知鬼不觉了。
“已经就位,最后一个完成任务出来也必死无疑。”凤丘小心翼翼地扶着自己的父亲,一边迟疑不舍,“真要扔了那把剑?它虽是北月王剑,可以改名啊!”
比如绿烟琴,不就改得很好吗?
“剑是好剑,终究是别家之物。”丰元帝睨他一眼,“它历经千古,或有灵性,留它在身边等于给了北月氏解除誓约的机会。”
唯有把它扔得远远的,扔到北月氏的死敌大齐的境内,且把每一位转移王剑之人灭口。
以后,就算北月一族得知誓言的存在,他们想找到它也不容易。而自己父子是唯一知道此剑下落的人,这份秘密将代代相传,使北月一族永无翻身之日。
第199回
剑有心跳的吗?说实话,她不敢确定。
等离开大殿,元昭边走边悄悄看一眼手掌心,血还在,可伤口没了!那剑不仅有心跳,还有治愈伤口的奇效!这到底是什么剑?皇室从哪儿寻来的宝贝?
正因为那剑有心跳,仿佛与她心灵相通,便在誓约之时添了那句“除非……”。
倘若此剑有灵,她的心里话与口头的表述达成一致,便成了互相掣肘的誓言。倘若此剑仅仅是一把剑,等将来有机会,今晚的这个誓约她权当放了个屁。
古往今来,发誓的人多如牛毛,有谁当真了?有谁遭天谴了吗?死于暴政之下,死于天灾人祸的人同样多如牛毛,那算天谴吗?
如果算的话,她北月一族不正在遭天谴吗?发这个誓又有何用?
姑父陛下今晚仿佛造了一个笑话给她饯行。
来到甬道,元昭骑上宫里提供的快马,一声吆喝,扬长而去。
子夜,元昭出了西城门的三里外,卫将军曲广平与游长庚、洛雁等人已在此等候多时。让她惊喜的是,除了两百府兵,陛下还给了她三千骑兵供候差遣。
如此一来,侯府还有近百名侍卫在,不至于毫无防守。
“殿下,”遵照陛下的吩咐,曲广平已将她当成八皇子来称呼,“这已经是陛下能给您提供的兵马,辎重队已从陵川出发,于西山与您汇合。据斥侯最新的消息,你三哥骠骑将军便是在此遭到伏击,已入断岭。
断岭地势险恶,您千万要小心。”
“多谢卫将军提醒,本将自会小心。”元昭拱手致谢,“今晚多亏将军为吾等奔波,辛苦了。”
“本官亦是奉命行事,殿下无需客套。”曲广平还礼道,顿了顿,不好意思道,“对了殿下,下官有一事相求。”
“将军请说。”
“小女汀兰,殿下是见过的。她身怀神力,曾经随本官习过几招把式,但一个姑娘家随一群莽夫走镖始终落了下乘。”曲广平为女儿是操碎了心,“自从得知陛下意愿,下官便想着不如让她追随殿下左右,不知可否?”
元昭听罢,皱了眉头:
“随军非等闲事,有命丧沙场之危。我不敢保证自己能活着回来,恐难护她周全。”
“随军的危机与走镖又有何异?但随军有功。”曲广平无奈道,“小女笨拙,能够追随殿下也是她的一番造化。身为人父,无法给她一份安稳,只能替她寻一份机缘……”
能否抓住这份机缘,就看她自己的运气了。
既然人家亲爹都这么说了,元昭不再推辞,爽快应下。当然,如若可能,她也会护曲汀兰周全,权当还卫将军这份人情。
另外,曲汀兰也在西山等候大军的到来。
看看时辰不早了,不能再耽搁,辞别曲广平,“八皇子”率领三千精兵连夜启程奔赴西山。
马蹄声渐远,队伍里的火把像一条火龙蜿蜒远去。曲广平骑着马静观良久,方调转马头进入城门。
他没有回曲府,而是直奔皇宫复命。
……
翌日一早,宫里传出旨意,封八皇子凤疏为平远少将军,率五千精兵前去与雷文忠将军汇合,再一同奔赴晋西大营驻守边境。
朝中百官听罢后,有的面面相觑,有的深感欣慰。
更有不少文臣私下里阿谀奉承,没少夸赞赵太傅敢于谏言,拨乱反正。终使陛下免遭天下人的耻笑,实乃忠勇之士,实为当代士子之楷模。
把赵太傅美得,看人的时候眼高于顶,走路的时候鼻孔朝天,可谓春风得意。
但有人质疑,既然是八皇子掌兵出征,那么定远侯府的安平郡主呢?八皇子成了赢家,成了将星;那么她就是灾星,此刻应该在哪儿呢?是否应该处死?
“她是女子,嫁人生子是本分!”赵太傅听了儿子的疑问,不耐道,“那左都尉是她未婚夫,如今身受重伤,她不是在侯府便是在端王府探视,何必理会?”
妇人之事,何足道哉?
“可儿子听闻那左都尉伤势恶化,奄奄一息,宫里派出的太医在端王府进进出出,没人见过郡主在里边。”赵太傅的儿子道,“也没人见过她离开侯府。”
唔?赵太傅沉默了下,说者有心,听者有意。细细一琢磨,忍不住搁下茶盏起身,撩起袍子快步往外走。
“父亲您去哪儿?”赵太傅的儿子连忙追出来。
“进宫!”
进宫问问陛下,安平郡主如何处置。既然她不是将星,处死她顺理成章,永绝后患。
定远侯不行了,处死区区一名女子,谅他侯府不敢多言。
……
然而,等赵太傅进了宫,宫人却说陛下身体欠安,谨遵医嘱在寝殿歇息。太子殿下下令,任何人不许打扰父皇休息。
陛下还写好了旨意,若朝会那天他仍未见好,便让太子监国代理朝政。
连旨意都写好了,大概是真的,赵太傅半信半疑地离开皇宫,直奔太子府。可到了太子府,门人告诉他,即将入冬了,太子殿下巡城防慰问将士们去了。
那行吧,见不着太子,他一垂垂老矣的太傅也无力东奔西走往各营账跑一遍,索性去侯府瞧瞧。
侯府么,虽然显贵,但已经没落,本不配让他堂堂太傅登门拜访。派一名近随管事去绰绰有余,既给足侯府面子,也不必自己纡尊降贵跑一趟。
但转念一想,万一侯府心虚不买账,连门都不让管事进,如何探知虚实?
还得他亲自去啊!
如今的侯府由侯世子当家,谅他也不敢将自己拒之门外。想罢,赵太傅趾高气扬地乘车直奔侯府。
不知是运气不好还是咋滴,到了侯府,那门房没见识,不识他乃当朝的老太傅,直接一句“郡主已奉命回丹台山静修”,便砰地关了府门。
把赵太傅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示意管事的再去敲门。
“岂有此理!我家家主乃当朝太傅!尔等胆敢无礼?!开门!”管事狗仗人势,示意两名家仆或捶门或脚踹。
动静闹得太大,惊扰了四周的商贾之家。但见来人仅一辆车驾,不像来抄家的,便纷纷开门看热闹。
估摸着,府里的人也知道闹大了不好看。
很快,侯府的大门重新打开,赵府的家仆刚想冲进去。孰料,迎面走来一名素衣妇人,她手持一块金令牌,上边写着“御赐”二字。
家仆不解其意,但管事的有几分见识,吓得卟嗵跪下。
第200回
持符之人正是侯府的世子夫人管氏,元昭离开的时候把护身令符留在府里以防万一。
父兄戌边,生死未卜,侯府在武楚再无别的靠山,唯有这块令符能够抵挡一二。
让赵太傅气愤的是,拿着这块令符出来的不是侯府的儿郎,而是目前当家的世子夫人管氏,一名商贾之女。
“陛下赐郡主令符,为的是保她性命,不是让你们狐假虎威的!”管事家仆不敢不跪,但赵太傅即使见了陛下也不必跪,下车来到府门前,神情倨傲道,
“老夫此番前来是找郡主有要事相商,尔等休要纠缠不清!若耽误大事,你们侯府恐怕担当不起!”
言毕就要昂首进门,管氏哪见过此等场面?本能退却,可手中的令符近在眼前,只好强作镇定站在原地不动,把令符往前一推,挡住赵太傅的去路:
“府中尽是女眷,赵太傅莫非要冒天下之大不韪硬闯,欺负吾等妇人不成?”
“哼,”赵太傅冷笑一声,“听闻侯府有嫡子庶子,莫非都死光了不成?世子夫人如此阻拦,可是心虚了?”
“心虚什么?”不等管氏反驳,众人便看见定远侯夫人姜氏扶着婢女的手缓缓踏上台阶,来到府门外,淡然道,“明知我府中男儿皆在戌边仍坚持进府,是认为羞辱定远侯的家眷更能体现赵太傅的男子气概与位高权重么?”
正阳巷往常就比较清静,看见有人在侯府门前闹,大家为了听八卦就更安静了。而定远侯夫人姜氏不是人人都有幸一见的,难得她露面,四邻一片死寂。
她的话自然被人听了去,一想到侯府男儿的确在戌边,登时一个个脸色不善地瞅着赵太傅等人。
赵太傅久居高位,何时把这些庶民的情绪看在眼里?冷哼道:
“夫人此言差矣,老夫听闻,安平郡主不遵皇命私自带府兵出城!这可是满门抄斩的谋逆大罪!夫人,老夫也是一番好心,为澄清此事特意来为侯府正名!
但是,如果今天见不到郡主,老夫就不得不相信那并非传闻,而是事实了!”
赵太傅的一席话说得四邻心惊胆颤,不约而同地望向定远侯夫人。倘若传闻为真,身为四邻难免受到牵连,知情不报也要受罚的。
众目睽睽之下,姜氏神色平静,缓声道:
“赵太傅,你老了!方才府里人已经说过,我儿奉命去了丹台山静修,为国祈福。言犹在耳,您是耳背听不见还是故作听不见,非要进府走一遭才甘心?”
“奉谁的命?”赵太傅目露冷意,语含威胁,“夫人可要想好了再答。”
“奉陛下之命。”姜氏泰然自若。
“是么?”面对姜氏的直白,赵太傅神情阴鸷,瞥一眼管氏手中的令符,冷笑道,“但愿夫人所言非虚,老夫能在丹台山见到郡主一面。否则,假传圣谕之罪恐怕你们侯府承受不起。”
言毕,带着家仆拂袖而去。
事实胜于雄辩,他不屑与妇人争辩。一日见不着安平郡主,难解他心中疑虑。
哼,倘若在丹台山仍见不到安平郡主,他便到御前闹去!
等赵太傅走远了,定远侯夫人仍站在府门前一动不动。管氏内疚得很,她做儿媳妇的,不仅无法阻拦来势汹汹的赵太傅,还惊动了婆母姜氏,惶恐不安。
“母亲……”
管氏正待劝婆母回府中歇息,谁知姜氏脸色骤然一片灰白,颓然倒下……
再说赵太傅,从侯府出来后,即刻派人出城前往丹台山。眼下这个时辰去,星夜赶路,马不停蹄,加上登山拜访耗费的时辰,至快也要等明早才能回到。
无妨,明日要上朝,他叮嘱家人,一旦有消息即刻派人到宫门前等候。
倘若他家的近随在丹台山依旧见不到安平郡主,自己正好不出宫了,要么找陛下理论,要么找太子讨个说法。
他就算死,也决不让武楚朝出现女子掌兵这等荒唐事来!
……
然而,翌日早朝,太子殿下宣了一道旨意,陛下认为赵太傅为朝廷为百姓劳碌一辈子,是时候归老还乡,颐养天年了。
“陛下!老臣一生为朝廷,为社稷,从无二心啊陛下——”赵太傅一身简朴,跪在皇帝的寝殿前痛哭流涕。
圣旨说是归老还乡,实际上是变相将他逐出京城。
为何?因为他派人打听安平郡主的下落?他这是为朝廷着想,为陛下的一世英明着想!他不服!即使要走,也要向陛下讨一句准话,西行之人到底是谁?!
“太傅,您回去吧!”孙德成从殿里出来了,态度怜悯地瞅着昔日威风八面的赵太傅,“陛下不想见您。”
“劳烦孙内监代问一句,逐老臣出京,可是为了追查安平郡主一事?”赵太傅拭着老泪,哽咽问道。
“不用问了,这个下官便可以告诉您,”孙德成侍立一旁,温声道,“太傅可知,定远侯乃本朝一品军侯,其子北月礼乃本朝的骠骑将军……”
“这些老夫知道,”赵太傅点头,“即便如此,也不能让一名女子掌兵啊!”
“太傅,您先听下官说完,”孙德成耐心道,“定远侯父子有功于朝廷与百姓,可您都干了些什么?青天白日之下试图硬闯侯府,把定远侯夫人气得吐血,命在旦夕了您知道吗?”
“啊?!”赵太傅傻眼,“可,可老夫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
“好什么呀?”孙德成叹气,“您前脚走,她后脚吐血晕倒,吓得满府团团转到处找医官!先是太子妃派了医官去,后来惊动陛下,连夜派医正去侯府至今未归……
您瞧这事闹的,倘若定远侯夫人有个万一,世人铁定认为是陛下派您去侯府捣乱的!陛下这心里甭提多憋屈了。太傅啊,陛下让您归老也是为了保全您……您懂的。”
懂,他懂!赵太傅神情悲愤,狠狠捶了自己的胸口一刻!大意了!忘了定远侯夫人就是个面人,风一吹即倒,谁碰上谁倒霉啊这是!
虽是前朝旧人,可人家父子于社稷有功,自己却在后方逼死其家眷,哪怕是皇帝也保不住他!
趁那位侯世子仍在为嫡母的病情操心,无暇顾及找他麻烦,陛下让他归老还乡实为上策。
可他不甘心啊!今早亲随从丹台山归来,依旧见不着安平郡主!那位平西少将军十有八九是她!
女子掌兵,贻笑大方啊!
第201回
侯府,主母病重,东院的日常事务依旧打理得井井有条,丝毫不乱。太医正奉旨前来看诊,虽说陛下让他务必把侯夫人治好,可惜病入膏肓,无力回天。
太医正告知侯世子,定远侯夫人就这两天的事了,不必再折腾,然后回宫向陛下复命去了。
丰元帝自己也身体欠安,只能派太子、太子妃前来探望。毕竟是亲姑母,太子妃意欲留在侯府代元昭表妹侍疾,被侯世子以“为皇家气运考虑”婉拒了。
气运这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有例可鉴,端王之子凤武的伤势时好时坏,回端州是不可能的,生怕他的伤势经不起颠簸死在途中。目前已不省人事,他的母亲端王妃正在赶来的路上。
安平郡主八字硬的消息连民间的人都知道,何况皇室中人?但凡牵涉到皇家之事,太子妃姜菱玉不敢轻忽,只好作罢。
在医正、医官们的努力之下,姜氏醒了,还有精神与太子妃聊了几句。姜菱玉知道她时日不多,必有许多话要跟家人交代,不敢多扰,聊几句便回了府。
“母亲……”东院的内室,侯世子跪在榻前,神色黯然。
“我的病由来已久,与此事无关,你不必介怀。”姜氏见他一脸愧色,安抚道,“把赵太傅逼走,是我能为昭儿做的最后一件事……”
侯世子垂首聆听,泪流满面。
原来,赵太傅来的那天,恰好是姜氏最有精神的一日。她自知时日无多,想趁机出来走走再逛一逛这侯府。
没想到,碰到赵太傅试图闯府寻找阿昭的下落。
元昭去了哪里,世子仲和已经禀报于她。见管氏镇不住他,他对自己的女儿又充满敌意,便心生一计。
她出面与赵太傅交涉之前曾嘱咐珊瑚,等她晕倒之后一边向太子妃求助;一边知会侯世子,让他瞅紧时机告赵太傅一状。
本朝缺乏良将,但凡有一丝希望,武夫出身的丰元帝断不会错过。
碍于赵太傅等一干文臣的反对,他已做出让步,让元昭以八皇子之名掌兵。结果赵太傅仍不依不饶,非要揭穿陛下的计谋打他的脸,哪个皇帝受得了?
侯世子一状告上去,丰元帝正中下怀。
但赵太傅毕竟是帝师,皇帝不会轻易将他处死,逐出京城不让他干涉朝政已是最大的惩罚。
除非他自寻死路,回到乡下四处说皇帝的坏话……
“既然他被逐出京城,你不必再追究,除非他回来。”姜氏叮嘱道,“走了赵太傅,仲和,你以后还要小心宋祭酒……”
如果说赵太傅是一条四处咬人的疯狗,那么宋祭酒绝对是一条不声不响的毒蛇,趁人不备噬人一口。
“昭儿从小由她爹教导,身边侍卫和婢仆的生死来去于她是司空见惯,难免落下不近人情的恶名。可她对亲人至诚至真,仲和,”姜氏看着嫡次子,道,
“但愿你兄妹二人以后齐心协力,携手并进,莫辜负爹娘的一番苦心。”
“母亲放心,儿子定与阿昭同心同德,此生不二话。”侯世子含泪承诺,“母亲也不必忧虑,好好静养,相信阿昭很快会有消息传回。等她把父亲接回来,咱们一家便可团聚……”
“好,好。”提起西行的女儿,姜氏不免牵挂于心。
可是,她知道自己等不到了。
“姊姊?姊姊——”
室外,长公主凤氏今日才得知消息,连头发都没梳好便慌慌张张地赶回侯府。当看到瘦得不成人形的姜氏,来到榻前的凤氏不禁泫然欲泣。
……
再说平西军,三千皆为骑兵,日行百里,以最快的行军速度到达西山。
途中,他们时不时遇到三三两两的散兵,全是北月礼麾下的。离了主将,这些人正不知所往,被平西军招揽入伍,步行前往晋西大营。
而元昭率人提前到达西山,从陵川出发的辎重队还要两天才能到。
所幸,侯府的亲兵和三千骑兵随身带有支撑几天的干粮。到了西山隘口与曲大姑娘等人相遇又获得一批物资,说是她爹让准备的,暂解燃眉之急。
元昭心里清楚,等辎重队到是不可能的,粮不够可以抢,她爹教的。
“八日前,北月将军带着剩下的几百人避入断岭,断岭易守难攻。偷袭他的是一名叫鲁突的大齐将领,他并未乘胜追击,而是守在断岭之下伺机而动……”
斥候禀道。
所谓的伺机而动,自然是熬到断岭上的人断粮,饿得动不了还不任人宰割?
“还剩几百?”三哥太着急了,元昭蹙眉,“其余都死了?”
“或死或散,不足千人。”
“鲁突乃大齐鲁国公之子,有小智无大谋,擅长利用地形伏击敌人。”游长庚告诉元昭,“可他身手不凡,心思细腻,在隘口肯定还有伏兵拦截我朝援军。”
并且,鲁突来了,其父鲁国公的大军必定不远了。
鲁国公与定远侯交战数十年,没赢过一次。如今得知定远侯于阵前病重,定不会错过擒获对手父子的机会。
所以,她不仅要穿过隘口进入断岭救三哥,还要赶到晋西解父亲之危,不能在这儿干等。
但隘口两边孤峰林立约有三里之长,三哥心存侥幸欲强势通过,结果栽这儿了,她不能犯同样的错误。
“少将军,”副将袁雄提议,“不如就让先锋今晚率五十精兵夜袭吧!”
与大齐的十万大军相比,三千骑兵数量不多,而他是朝廷任命的唯一一名副将。有作战经验,特地来协助她这位“八皇子”的,最有话语权。
“不可!”从北月礼军队落下,被平西军捡了漏一路随行的参将反对,“我们将军派出两百精兵轮番上阵,照样败退,死伤无数,行不通!”
山道狭窄,上下皆有伏兵,且那鲁突的伏兵有箭手、有石头,还有各类削尖的竹杆、木棍等武器,凶险异常。
“那是你们将军无能!”袁雄鄙夷道。
“袁副将想必身经百战,经验丰富得很。”不等那位参将驳斥,元昭已瞥他一眼道,“陛下让你到本将麾下做一名副将,好像太屈才了。”
“末将不敢!”袁雄不傻,察觉她的不悦立马道歉,“末将心直口快,如有得罪还请少将军海涵。可硬闯会导致损失惨重,除了夜袭,不知少将军可有良策?”
老实讲,让他给一名女子当副将,确实屈才了。
特么的,陛下这是急糊涂了么?朝廷真的无将可用了么?!圣旨上明明写着八皇子,宣旨之人却传来口谕说是位公主。
他:“……”
总觉得这次将是他最后一次出征,有去无回那种。
第202回
良策么?她倒是有,但不能说,说出去就不灵了。
这并非迷信,她初次领兵,铁甲骑兵以及其将领袁雄均与她不熟。万一队伍里有人怀有二心,把她的攻略提前告知敌方,那不仅不灵,她甚至小命难保。
小心驶得万年船,毕竟她是女子,难以服众;毕竟她姓北月,是某些朝臣的眼中钉。
元昭抬头看看天气,又瞅瞅地形图。
身临其境,才晓得爹娘往日教她的本领有多重要。
比如小的时候,阿爹经常教她看天气,任何的风吹草动皆有一定深意。比如阿娘教小时的她玩简易版八门图,长大后让她玩繁复版的。
除了推演时辰的变化对阵法的影响,还能凭星象判断时辰与天气。
像那二十八星宿,其时辰排行与方位有一定的规律,每一星宿的出现皆有含意。比如这些天她一直在观察,发现玄武七宿的虚宿、危宿并列,若隐若现。
此二星呈深秋临冬的肃杀之象,灾多吉少,凶险万分。
可就在昨晚,她在南方的天空发现毕宿五星在月亮的附近昙花一现。毕宿有雨星之称,她本以为看错了,没想到今早便嗅到风中有水气的味道。
到傍晚时分,那股水气愈发浓郁。
根据她以前被困丹台山琢磨、实践出来的经验,今晚确实是夜袭的好时机,可她的夜袭方式与袁雄的略有不同。
眼下,来到西山地界已近黄昏,离隘口有一小段距离。若在今晚夜袭,这点距离恐怕施展不开。
“袁副将,你率铁骑退后三里原地休整,今夜子时冲关,抓紧时辰歇息。”她安排道。
“为何要退后三里?”袁雄心里纳闷得很。
“腾地方给我的亲卫做事。”元昭睨他一眼,语气强硬,“听令行事!”
她是女子,又是公主,惹不起!万一惹恼她瞎指挥一通,害了他的铁甲骑兵,他得心疼死。袁雄憋着一肚子气拱拱手,退到一边吩咐自己的参将作安排。
吩咐完毕,他又回到原地,引来元昭、游长庚等人的侧目而视。
“我乃朝廷指定的唯一副将,当然要在这儿随时听候命令。”袁雄理直气壮道。
这倒是,游长庚也是副将,却是她的家将。
元昭不再理他,手拿一根枯枝指着地形图上那约莫三里长的狭窄山道:
“除了防备两边山峰的暗算,山道也要防备对方设伏……这样,二十鹰卫用火攻;火起,十狼卫冲关,二十狼卫兼顾前后;三十虎卫断后伏击对方逃兵……”
“等等!等等!”袁雄听得好气又好笑,这还没开始冲关便想着伏击对方逃兵,太天真了!“先不说你其他的安排,光是火攻就不行!绝对不行!”
“为何不行?”元昭谦逊的问。
“殿下!”袁雄连少将军的头衔都懒得喊了,提醒她是公主,莫要无视平民的性命,“殿下请看,距离此处二十五里外有大小几个村落。眼下正值深秋,风干物燥,一点就着!
您为了救人用火攻,岂非要连累这一方的村民?”
“我知道,故选在子时冲关。经我这两天的观察,今晚子时有雨。”元昭不以为然道,看着游长庚,“因此,鹰卫必须在子正前三刻完成火攻杀敌的任务。”
“诺!”游长庚领命而去,把任务分别安排给亲卫。
鹰卫由石氏兄弟带领;狼卫身手轻敏灵活,卫长姓商,是名女子。她耳聪目明,心思细腻,擅拆各类伏击手法;虎卫身手敏捷极具暴发力,卫长姓余。
虎卫之后便是她,最后才是铁甲兵。
出了侯府,府兵便成了她的亲卫军,小动作由亲卫完成,大战事得铁甲骑兵上。游长庚是她指定的副将,洛雁、武溪和两大侍女、四大小厮暂为护卫。
出门在外,亲随的身份随机而变。
“不是,殿下,人命关天!而且万一那火势蔓延,受害的可不仅仅是这几个村落啊殿下……”袁雄急了。
她一位公主会看天象?谁敢信?谁敢拿附近百姓的性命开玩笑?也就皇族子弟才有此胆量与丧心病狂,为了取胜不择手段!
“袁副将,这次听我的。”元昭耐心相劝,“倘若我决策有误,接下来的战事都听你的。”
“这不是谁听谁的事,事关百姓的性命,望殿下慎重啊!”
陛下钦点的少将军焉能说改就改?她说改,他还不敢应呢!可万一附近的百姓被烧死了,无人追究尚可,一旦追究起来,她是公主或许无事,他就未必了!
上峰闯祸,推下属顶祸的事自古以来还少吗?!他如今不求升官发财了,哪怕枉死沙场也好过替贵人顶罪!
死在战场上,他的亲属或有抚恤;倘若是顶罪,祸及家人,他一家老小全得遭殃!
“聒噪,”元昭自小听父亲听过军中的顾忌,亦知袁雄的顾虑,便眼色示意,“把他捆了,嘴捂上。”
东堂和金等人一听,果断过来一人一边把人架走。
袁雄也逗,他一介虎背熊腰的武将,竟任由两位年轻人毫不费力地把他架走了,嘴里却不依不饶:
“不是,殿下,殿……唔唔唔……”
这一幕,让附近不远充当散兵的曲大姑娘等人看得面面相觑。嘁,装吧!一个行事一把手,不顾后果;一个劝阻无能,只好装怂不想承担后果。
跟着这样的将领能成什么事?
“啧,爹,兰儿,咱真要跟这种人混?我咋觉得不靠谱呢?”一名壮年男子挠头道,脸上有点小失望。
他姓林,叫林二壮,曲汀兰的义兄,天下镖局的少当家。他爹林功业在前朝当过兵,是队伍里的伙夫。后来,前朝亡了,他所在的队伍散了,他成了山匪。
专门劫富济贫,新朝建立以后,他改邪归正开了一间镖局。谁知本朝时有战乱,民不聊生,镖局半死不活的开到至今。
还在无意间收了一位将军之女为义女。
这没什么,一行人离开京城后,准备南行。因为他们在京城接了一桩生意,要往南方去。结果在半途遇到曲将军派人拦截,说要曲汀兰从军!
以女子之躯从军?!
林氏父子再三向曲汀兰确认那真的是她亲爹?!令人失望的是,曲汀兰十分笃定地点了头。那没办法了,林家有三兄弟,唯有她一个义妹。
女子从军,凶多吉少,唯今之计是陪她一同前往。
于是,林家父子跟来了。
至于南方的那趟镖,由大儿子完成。而且,林家还有一个小儿子在镖局当家,就算爷俩有个三长两短也不怕无人继承家业。
“原以为跟了个皇子,没想到是个西贝货。爹,兰儿,要不咱们溜吧?”
林二壮的话音刚落,后脑勺啪地吃了他爹林老汉的一巴掌,还骂骂咧咧道:
“混账话!逃兵要吃断头饭!你自己吃就好,莫连累你老子和你老妹!”
曲汀兰:“……”
义父大人,咱能不能少个老字?她人长得不咋样,可至少年轻啊!
第203回
其实,曲汀兰不排斥从军,她天真地以为上战场和做镖师的风险是一样的。区别在于当镖师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不过,女子从军对她来讲特别的新鲜。
唯一不爽的是,她要追随的人竟是位女子!世间除了自己,还有哪位女子能与她相提并论?曲汀兰顿时兴致缺缺,可亲爹说这是陛下的旨意。
倘若自己做得好,等将来论功行赏时,陛下指不定在军中给她一官半职。
成为天下第一名女将,岂不比天下第一女镖师来得威风?
到那时,看京中那些吃饱等死的贵女还敢不敢嘲笑她!亲爹跟她说的时候,她过分激动与兴奋,一时头脑发热便应了。
亲爹还嘱咐她,万万不可对这位公主的身份多言,否则他爹的前程就没了。她当时满口答应,直到看见那位“公主”是元昭时,已是木已成舟悔之莫及。
这些年,她远离京城,元昭又特别低调,江湖上几乎没听过她的传说。
渐渐地,就把她忘了,没想到冤家路窄,她还成了自己的上峰,这令人窒息的人生啊……
这不,自从见面,对方仅冲她点点头,自己的态度也十分敷衍。甚至才意识到,就算完成任务,第一女将的称号也是北月元昭的,而非自己这个大傻冒!
唉,这一言难尽的人生啊……
“二哥,要不你和义父回去吧!”曲汀兰恹恹道。
答应陛下的是她,和义父一家无关。趁战事未起,爷俩毫发无伤,现在走还来得及。
“那不行!要走一起走!”林二哥是讲义气的儿郎。
“你俩甭废话了!”林老汉瞪了儿子一眼,“男儿志在四方,有机会建功立业是你的福气!兰儿,莫听你二哥瞎咧咧,义父倒觉得这位少将军待你不薄……”
瞧,见了面,那位少将军直接让他们继续看护粮草,没安排自己等人当排头兵。
在两军对垒,战况一触即发的情况之下,当排头兵冲锋陷阵他绝无二话。可像眼前这种危机四伏的狭隘山道,当先锋跟送死没什么两样。
幸运的是,她不仅没让自己这些外人送死,也没让铁甲骑兵上,而是动用自己的亲兵。
当兵打仗,能遇到这种上峰是福气!
爷俩正聊着,那位袁将军已被捆成粽子扔到一边去。林老汉瞅他两眼,见少将军那边不作理会,便悄然上前低声问:
“将军,要不给您松一松?”
“唔唔(不用)!”
袁雄瞪他一眼,别开脸,明显不接受他的好意。林老汉暗笑,依旧心情舒畅地回到儿女跟前。林二壮太年轻了,有骨气,鄙视父亲刚才那副讨好的模样:
“爹,干嘛一脸讨好的样子?”
看不起亲爹溜须拍马的态度,虽然自己偶尔也会这样。
“你懂什么?”林老汉压低嗓门,“爹这叫未雨绸缪,两边讨好不吃亏。”
万一待会儿少将军败了,接下来定是袁副将接管话语权。自己爷仨还能不能浑水摸鱼,就看对方的心情了。
听得林二壮直翻白眼,曲汀兰一脸无语的表情。
见元昭和下属们喁喁私语,想起亲爹对自己的叮嘱,她憋屈地一声长叹,暗呼自己运气不好,摊上这种破事!
可既然摊上了,不做又不行。
没辙,曲汀兰不情不愿地起身,直接来到元昭的跟前,拱手道:
“少将军……”
元昭等人闻声望来,一脸的问号。看着对方那张越长越好看的面孔,曲汀兰很不是滋味道:
“我方的粮食已不足一天,顶多到明天晌午就没了。到时无事可做,不知少将军安排我等做什么?趁现在有空不如先说说?以免明天乱糟糟的不知所措。”
她此举太突然,把林家父子吓了一跳,连忙跟上前。闻言恍然大悟,直点头。对呀,明天该干什么?
先安排好,等轮到袁将军掌兵估计不会反悔吧?
“继续负责粮草。”元昭看看她以及身后的镖局众人,道,“等今晚夺了鲁突的粮草,仍由你们协助押送。眼下要做好防雨防雪措施,等做完了才能歇息。”
哈,仗还没打,胜负未分,她连对方的粮草给谁押送都安排上了。
躺在不远处的袁雄直想呸她一脸,可对方的身份不容许自己无礼。索性转身来个眼不见为净,任她折腾去吧!
而曲汀兰认为她不把自己当回事,无妨,躲在大后方混日子,总比半夜送死的强。得到准信儿,曲汀兰与镖局众人心态轻松地返回岗位,该干嘛干嘛去。
“殿下,这样会不会有负曲将军所托?”武溪忍不住问,“曲将军似乎想让曲大姑娘立战功。”
“是啊,我看她挺能打的。”洛雁瞅了曲大姑娘的身板一眼,同样赞赏道。
“立战功的方法多的是,比如杀我。”在众部属愕然的注视下,元昭神色如常道,“这只是假设,不必紧张。”
众部属:“……”
“洛雁,今晚多派五名鹰卫,务必寻出我三哥的位置。”元昭盯着地形图道,“一旦找到,通过信号告诉他们咱们到了。”
大家做过训练的,有默契,除非三哥带的兵没有一个是亲兵。
“诺。”
三哥当时硬闯,通过了这条狭窄山道,却又被伏兵逼入西山深处那个叫断岭的位置。那是山林深处最陡峭,资源最匮乏的一处断崖,崖下便是万丈深渊。
易守难攻,也是绝路一条。
山上除了奇石再无旁物,包括食物和饮用水。到了夜晚,山里的风更加凛冽凶猛。敌军只需紧守山脚,待时日一长,三哥和将士们弹尽粮绝,饥寒交迫。
要么死要么降,别无出路。
算算日子,他们被困在山里约莫十来天了。不知情况如何了,大家是否还活着。倘若今晚仅是下雨还好些,若下雪,后果不堪设想。
正因为看出可能下雪,她一路催促不敢多作停顿,得以提前几天到达。
想到这里,元昭是食不知味,坐立不安。
时不时抬眸看看夜空,就怕形势突变,耽误今晚的夜袭计划。而众部属有的去做准备,有的在防范敌人偷袭,剩下莲裳和芝兰在旁边陪侍。
见她焦灼不安,俩侍女低声劝她还是眯一会儿的好,免得影响军心。
唉,道理她懂的,做起来难啊!兵马可以催,时间却催不了。任凭她心急如焚,时间依旧过得不紧不慢。
与此同时,埋伏于狭道两边的敌人也得知这支铁骑的到来……
第204回
听说来的是武楚的八皇子,那小子和定远侯之女曾有将星之命的争议。又听说二人已分出胜负,有说八皇子赢的,也有说常胜将军定远侯之女才是将星。
众说纷纭,最后还是没个准头。
如今来到阵前,打探消息的小兵回来禀报的确是八皇子领兵前来,众人欣喜若狂。
大齐君臣期盼的运道终于来了!
先是定远侯死在晋西大营,如今被鲁国公围城好几天了;其次是定远侯之子北月礼,被困断岭十来天仍在垂死挣扎,但防守力度渐弱,估计快饿死了。
话说,那北月礼是个人物,被困在断岭缺衣少食的,还有鲁突时不时派人攻山。换作常人一早投降了,就他还在那儿死撑。
终于撑到援军到来,却是个初次出战的菜鸟皇子,哈哈,天助大齐!
“死守此道,活捉武楚皇子!”一名守将兴奋极了。
“要不要通报鲁将军?”小兵问道。
“不用!”守将大手一挥,志得意满,“区区一名少年何须惊动将军?我等若连个未及弱冠之年的小子都拿不住,有何脸面回齐?去,命人加紧防范,诱敌深入……”
哈哈,特么的,加官进爵的机会来了!
鲁氏父子对定远侯父子是志在必得,大将吃肉,总要给底下的将士们喝口汤吧?抓皇子的功劳不比抓定远侯父子差,至少能让自己晋为一军的主将。
“吩咐下去,放松对山道的偷袭,让先锋顺利通关,诱对方的主将进入山道再行伏击!”
另外,埋伏于山道两边峰顶的人更要注意被人登顶夜袭。
这名守将站在山道出口附近的高地,眺望远处的入口方向,恨不得即刻看到那位八皇子的身影。他知道对方是来救人的,今晚必然派先锋清除山道障碍。
年轻人嘛,年轻气盛,急于求成,总要吃些苦头方知建功立业的艰险。
可惜了,遇到他,那位八皇子怕是没机会吸取教训,卷土重来了……
月黑风高的西山,今夜显得异常宁静,偌大的一片山林除了呼啸的风声,再无半点声响。
广袤的夜空,明月高悬,繁星密布。
清亮柔和的银辉洒落人间,把笼罩于黑夜里的西山照得轮廓清晰,树影幢幢。即使从高空之上俯瞰大地,亦难以察觉哪些是树,哪些是山石,哪些是人……
除非他们时而走动,暴露位置。
但同时,从高空掠过也会留下阴影,如果仅是一只飞鸟或许引不起人们的注意,可如果那只飞鸟体形庞大就要另当别论了。
“人!有人,天上有人——”一名站在山边解手的士兵指着天空惊骇大叫。
未等大家反应过来,咻咻咻,一阵夹杂着火油味的箭雨从天而降。很快,山道两旁的峰顶亮起一束束火苗,它们随风起舞,使附近的树林随之燃烧起来。
山道两旁火光冲天,伏兵们措手不及鬼哭狼嚎,达到打草惊蛇的目的。
比如埋伏于山道尽头的守将们不明所以,一阵骚动之后派人到前方探听消息,但同时也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眨眼之间,山道与尽头的附近树林火光冲天。火势凶猛,犹如灾难天降,地动山摇。
有滚落山峰的士兵侥幸活着,慌不择路,往幽暗的山道里边跑,因为那儿是唯一没着火的地方。可他们还没跑到山道口,几道寒光掠过。
他们躲闪不及,受到剑气的冲击倒腾而起。等落地时,原本鲜活的他们成了几具尸体。
与此同时,几道身影闪电般从山道中掠了出来,有的截杀敌方的逃兵,有的在路中间试探陷阱,有的在山道两侧四下游走,遇到陷阱路障迅速破坏拆除。
因为他们的身后,一队沉重的马蹄声正在逐渐靠近。
在旺盛的火势中,厮杀之声此起彼伏,鲜血四溅,染红了这片荒凉的西山之林。火光闪烁之间,旌旗猎猎,一队沉重的铁骑终于出现在山道路口的尽头。
位于前锋队伍中的一名银甲将军异常抢眼,擒贼先擒王,数支驽箭破空而至。
叮叮几下,驽箭均被其身边的护卫挥剑打落,其中两人踩着马背纵身跃起,如雄鹰展翅直扑驽箭发出的方向。
面对这一幕,银甲将军不为所动,继续率领铁骑向前进发。
……
鹰卫,顾名思义的,如同雄鹰一般在天空飞翔的侍卫。
这些年,她的二十八星卫轻功了得,率先尝试翼具装备,吸取失败的经验完成鹰卫的高难度动作后再传给府兵,尽量减少府兵的伤亡。
可惜出了一个叛徒,目前仅剩二十七星卫。
这次出征,随军的仅十七名。其余的散落民间,并未召回。
还好,府兵里有不少英勇无畏的年轻人敢于尝试天空飞翔的滋味,因此成了鹰卫。
当年,北月礼到丹台山与元昭训练时,鹰卫的训练刚开始。虽然他欣赏嫡妹的奇思妙想,同时又认为她是异想天开,人怎么可能在天空飞呢?
万一摔死,身为将领的他该多心疼啊!
甭说他不同意尝试,就算他同意,报于朝廷,朝廷也会觉得他疯了!这不是拿士兵们的性命开玩笑吗?!
如今被困断岭,断粮两天了,水也即将断绝,眼看自己全军覆没……夜幕下,北月礼脸色苍白,双目无神地环视周围一心追随自己的亲兵们,深感愧疚。
倘若他一人被擒能挽救他们的性命,项上人头大可被他们提了去。可偏偏对手是鲁突,此人心狠手辣,没有善待俘虏的习惯。
他落在鲁突的手里未必会死,但这些手下必死无疑。
与其一人苟活,不如拼死一搏,或能为他们杀出一条血路来。他已安排下去,等到寅初,人们最困倦的时刻发起最后一次下山之战。
是死是活,在此一举了。
这可能是人生的最后一个夜晚了,北月礼和副将、参将们聚在一起聊着凌晨的计划,一边感慨轻叹:
“唉,倘若这次能活着回去,我一定把你们一个个训练成鹰卫!从此再也不怕被困在山里等死!”
“鹰卫?”一名副将眼睛一亮,苦中作乐道,“属下记得那是小郡主率先提出来的主意,不知她的星卫练得怎么样了。”
“应该成了吧?”北月礼满怀希冀道。
人一旦有了期望,便有活下去的动力和斗志,他们目前就需要这份憧憬和斗志。
“哎?!将军,那边着火了!”大家正在努力开怀畅笑,有人蓦然看见天边火光冲天,不禁霍然起身仔细瞧了瞧,“是隘口那边!”
怎么?援军来了?!
一想到这个,原本无精打采的将士们顿时精神振奋,纷纷站起来观望。
就在这时候,众人的头顶上空忽然传来几下长长短短的尖锐鸟鸣——
嚯,北月礼愕然抬头,赫然发现高空之上有几道黑影在飞来飞去,似乎在四处搜寻,不禁下意识地吼了一嗓子:
“火把!”
声音会惊动山下的伏军,旗花信号也可能是假冒,可他与嫡妹商讨的无声暗号作不了假。
就他一人拿着火把,左挥几下,右挥几下,很快,天空再次传来一声长鸣,几道黑影分成几个方向远去。
其中一道黑影飞往的方向,正是火光炽盛的方向。
北月礼:“……”
是嫡妹亲自来了?!她成功了?她真的训出了鹰卫!
第205回
攻其不备,出奇制胜。
冲出隘口,又得知三哥他们的位置,元昭命人放出旗花信号,同时命狼卫、虎卫开路,目标断岭。鲁突原本有一万精兵,因过分自大将人马分散各处设伏。
如今被她逐个击破,所剩不多。
而断岭上的北月礼等人看到山下的旗花信号,精神振奋,势如下山猛虎作拼死的一搏。
如此一来,鲁突带着剩下的数千精兵反而被前后夹攻,还要对付空中那些灵活的鹰卫偷袭。很快便焦头烂额,首尾难以兼顾,最终惊慌失措,夺路而逃。
怎么可能让他逃?
袁雄之前小看少将军的能耐,没想到她有奇兵相助,一路势如破竹。
他身为男子,又是副将,必须戴罪立功让主将对自己刮目相看。
这不,认真听取少将军的建议静守通向晋西大营的山道,把鲁突以及他那些残兵堵个正着。这可是鲁国公的儿子!拿他的命作交换条件要挟鲁国公退兵。
至于成不成,到时再说。
还有鲁氏其余的部属将领,皆被与他们交过手的游长庚和铁骑的参将们斩首。
由始至终,元昭光静静看着,连手都没抬过一下,洛雁、武溪和莲裳她们今晚也杀了不少人。一个个面无表情的仿佛杀人木偶,把曲汀兰惊得直打寒颤。
她也杀过人,但不像她们那样手起刀落,干净利索,割菜似的。
不知何时,果真下起了大雨,把隘口两旁树林烧得正旺的火势灭得一干二净。大雨滂沱,林老汉站在雨中紧盯前方的厮杀场面,目瞪口呆,喃喃自语:
“少将军真乃神人也!”
曲汀兰:“……”太神了!
她不相信,她也想杀人。
林二壮则看得热血沸腾,手握利刃,眼里杀意满满的:
“爹,我也去杀几个!”
“杀个屁!守好你的粮!”林老汉牢记少将军派下来的任务。
抢粮食的人马已经出发,他们镖局几个奉命协助守护自己原有的那点口粮。等队伍与北月将军的人马汇合,这点粮食马上就要分出去了。
被困了那么久,肯定饿坏了,不吃点食物恢复体力,难以前行。
……
战况持续到丑初,用了一个多时辰。
元昭一直在雨中观战,在火把的映照之下,目及之处尸骸遍地,血流成河。
杀人者,人恒杀之。
可她不为所动,对方不降,便杀戮不止,这是战场的生存规则。不知等了多久,终于,一道道熟悉的身影逐渐进入眼帘。
为首之人正是她的三哥北月礼,他被东堂和南柏搀扶着。
身后跟着好些伤兵互相搀扶,步履踉跄地往她这边走来。当他们走近时,看到三哥虽然消瘦虚弱,至少四肢健全,元昭目露欣慰之色,但并未下马迎接。
倒是北月礼得到东堂和南柏的提示,带着部下们来到她的马前拱手道:
“多谢少将军及时救援,救了我等一命!”
“本将奉命前来,职责所在,无需道谢。”元昭扫了他和其余的亲兵一眼,问道,“你们还剩多少人?”
“我兵分两路,一路绕道而行,我们这一路散的散,亡的亡。被困断岭后和外界失去了联络,不知他们是否顺利到达。而我目前就剩下这百来号人。”北月礼惭愧道。
在嫡妹面前,无需藏着掖着。
“胜负乃兵家常事,尔等无需沮丧。先到后方吃些东西恢复体力,治疗伤势,有什么话等到晋西大营再详谈。”元昭话毕,示意东堂和南柏把人往后方带。
“少将军,我们还能打!”北月礼的亲兵连忙站直,澄清自己并非伤员,“吃饱就能上路!”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元昭瞥他们一眼,不客气道,“歇透才能不误事,去。”
眼看前方的厮杀声渐弱,各路卫长陆续前来汇报战况,她不容分说地让人把三哥等人带到后方去,自己在此处静候佳音。
雨,下了一阵就停了。山火灭了,并未给附近的村落造成损失。
隘口过了,人也救了,征用鲁突等人留下来的营帐暂且歇息休整。但初战告捷,元昭的帐内灯火通明,各路卫长和副将、参将们在听斥候带回来的情报。
鹰卫的体力有限,遇到狂风暴雨更是举翼维艰。因此,打探敌情一事还需斥候担任。北月礼及其部下也在,得知袁雄活捉了鲁突,欣喜过望。
凭他一人就想要挟鲁国公退兵,不太现实。
有人提议阵前杀了他,挫一挫敌军的锐气。
有人直呼不妥,当初就是陛下一怒之下杀了燕蜀送来的宗女。这份羞辱使燕蜀国君压不住将士们的愤慨与斗志,不得不参与战争。
有些冲突是可以避免的,身为主将,做每一个决策时都必须慎重。
元昭深以为然,决定先把质子留着,总有用上的时候。
另外,她这边才三千铁骑。加上三哥的散兵,拢共也不过四五千人。连一万人马都没有,如何对抗鲁国公的十万大军?
“咱们没有,晋西大营有。”元昭提醒众人。
莫忘了她是来支援的,而非抗敌主力。主力不在她这儿,也不在正在赶来的雷文忠那儿,而在晋西大营。
晋西的问题是群龙无首,缺一名指挥的主将。
元昭和北月礼不禁对望一眼,眸里焦灼不安。能任由鲁国公围城这么久,在城外各种叫骂,意味着父亲已经……无力指挥,兄妹俩不约而同地自我安慰。
“游副将,”元昭看着斥候带回来的那幅兵临城下的潦草简画图,吩咐道,“铁骑必须学会阵法走位,这几天让他们和亲卫边走边练,务必在到达晋西之前培养出默契。”
“末将明白,”游长庚应道,朝袁雄拱手,“但需要袁将军等人的配合。”
“无妨,”袁雄大手一挥,爽快道,“全听你们的!”
外间下雪了,使他对少将军的神预言又添了几分敬仰,她说啥是啥吧。古时圣贤说得好,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所言不虚。
只要她能带领大家建功立业与活命,女子为将又何妨?
再说,她身边的女卫们厉害着呢!杀人不眨眼,手底的功夫不比他们男子逊色。
“对了,少将军,陵川的粮草何时到?”北月礼想起一个严重的问题。
鲁突那贼子在逃跑前,派人把粮草给点了。虽然仅烧了一小部分,可一场短暂的大雨也毁了不少粮食。
从这儿到达晋西大营仅需两天工夫,若没吃的,等到了阵前也无力抗敌啊!
元昭:“……沿途的附近可有农家?”
“不可!”袁雄一听,大惊失色,“抢农家的粮会连累我朝大军的名声!陛下绝对会怪罪的!”
少将军这高大神圣的形象啊!被她一句话给毁了。
众将士不吱声,眼巴巴地看着两人再起争执,谁赢听谁的。
第206回
抢农家粮的事时有发生,元昭没少听父亲提起过,故而随口一问。她没想过要抢农家粮,那点粮还不够军队塞牙缝,何必费劲?
她爹偶尔被卡粮不放,但没抢过活人的粮。
连年征战,有些地方的百姓纷纷逃往异乡,地里的粮食未收被她爹捡了便宜。阿娘也给力,长年督促各地田庄囤粮,且与当地的商贾交好以备不时之需。
因在关键时刻,商队总有手段购买到大量的粮食。
三哥也没抢过,他才独立为将几年,参与的战事稍有不慎便危及江山社稷。又等于新将上阵,朝中君臣不敢轻忽,盯得紧,即使有人想为难也无从下手。
这次陵川的粮草晚到,是元昭早到的缘故,怨不得人。大家可以在这儿等,但是,这要看敌军是否肯成全。
“咱们擒了鲁国公的儿子,他肯定会派兵拦截抢人,指不定人马已在路上。”北月礼瞅着舆图道,“咱们人少,不可正面对敌,也不能空等,最好是绕道与雷将军汇合。”
否则,一旦被鲁国公的人缠上,消磨体力又缺水断粮,平西军将重蹈覆辙落得被困一方的下场。
而雷文忠那边原本兵马不多,后来他遇袭,朝廷加派兵马两万搜寻他的下落。找到雷文忠后,他四处收整残兵散兵,合指一算,他那边几乎有三万兵马。
可以放手一搏。
“报——”正商量着,外边又有斥候来报,“前方百里发现敌军三千!”
“报——,左前方发现敌军三千!”
“报——,右前方发现敌军三千!”
瞧,来了!帐内众将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看着两位主将。
“我带八百人去引开他们,你带着剩下的人马与雷文忠汇合。”北月礼当机立断安排任务。
“不行,”元昭反对,“你擅长群体作战,打野还是我来更合适。”
打野?在座诸将听得一头雾水,唯独北月礼听得懂。其实就是先锋部队,可以自作主张为大部队扫平障碍。
“我带上全部亲兵,你再给我一百凑够三百人。”元昭在舆图上划出自己的路线,“我会先把左前方那三千冲散,你们在后方收拾残兵……”
敌军分三路包抄,意图把她这三千平西军来个瓮中捉鳖。
而左前方是雷文忠前往晋西必经的路线,扫平那条路线的障碍等于突围而出,三哥的队伍不日便能与雷将军汇合。
突破左前方后,正前方将是她的下一个目标,这三路敌军她会逐一击溃。
虽然她只有三百人,可对方的每一路也只有三千。以小博大,自古有之,况且三百与三千的差距不算大。
有时候,数量庞大的队伍会影响整体的行动,显得臃肿迟钝。她与亲兵们有过多年合作的训练经验,从铁骑里仅抽出一百人,虽少,但能迅速融入整体。
一旦形成默契,三百人可以随时分裂成几路小队搞突袭,又能迅速整合拧成一股中坚力量直捣黄龙。
当然,目前仅是纸上谈兵,到底成不成终要实践过才知道。
“鹰卫我只带五名,其余的留给你。”元昭看着刚刚恢复精力的三哥,语气郑重,“但请你们记住,鹰卫目前只能观察敌情,千万莫让他们在半空搞偷袭……”
在山道口是特殊情况,特殊对待。
出奇制胜这一抬仅能用一次,鲁国公等人既然知道儿子被抓,那肯定也知道鹰卫的事,搞不好会在途中设下埋伏实行打鹰计划。
“鹰卫的训练不容易,死一个少一个,尔等莫贪一时之便自毁双目。”元昭再三叮嘱。
倘若鹰卫数量庞大,搞突袭最合适不过了。问题是目前鹰卫数量极少,对方又有所准备。离地面太高难以瞄准目标,让他们往低处飞等于去送死。
慈不掌兵,那也不能让自己的人去做无谓的牺牲。
得到三哥的承诺,元昭开始按皇帝的意思移交平西军的兵权,让袁雄等人接下来听命于北月礼。游长庚也留下,他追随父亲多年得来的经验正好辅助三公子。
他还要在行军途中训练三千铁骑的阵法走位,练元昭惯用的几个杀伤力强的阵法。
等她打野归来,兄妹俩还要联手突破重围进入晋西城。
兵贵神速,天亮了,雪停了,稍作休息的先锋队整装待发。得知元昭要带兵去突袭,曲汀兰忍不住跑过来要求上阵。生怕元昭轻视自己,她指着洛雁道:
“我现在能跟她打成平手,不信咱俩当场试试?”
“不用试了,”元昭没工夫跟她磨叽,道,“不怕死尽管跟来,倘若跟不上,你们自己另觅后路。或回京或继续走镖悉听尊便,我没那工夫哄你。”
更没那闲工夫替曲将军管教小孩。
她的话把曲汀兰气笑了,但没有反驳,最好的反驳手段是用事实来打对方的脸,多说无益。
她的义兄林二壮本想留在北月礼的队伍里,跟男人打仗多带劲啊!那位“八皇子”虽是西贝货,打起仗来也贼带劲!可她带的是奇兵,他的身手好像不够看。
但见义妹要追随而去,担心她出意外便执意跟随。
“就你那身手还不够我一锤。”不必洛雁代主将拒绝,曲汀兰已经满脸嫌弃,“你和义父随大队伍前行,我随她们打完就到!”
她能成为女镖师且得到林氏父子一家的认同,靠的并非粗犷壮实的外表,而是实力。
在打斗方面,林氏父子都听她的。
父亲让她设法成为元昭的左膀右臂,光躲在后方押送粮草有什么用?在京中,她是贵女们眼里的异类;在军中,她不想又成为女兵眼中格格不入的废物。
论谋略,她不行;论打斗,她有信心。
回头瞅一眼忧心忡忡的义父义兄,曲汀兰咧嘴一笑,挥两下锤子,而后策马狂奔追上先锋队伍。
……
丰元十五年的十月,北境已是大雪漫天,西境隐有小雪。而凤京天气干燥,未见一星半点的雨雪。
自从八皇子出征,京中终于接连听到令人喜悦的捷报:
“报!平西少将军已到达西山,活捉鲁突,攻陷断岭救下北月将军!”
“报!北月将军率铁骑与雷将军于宝川顺利会师……”
“好,捉得好啊……唔?”丰元帝听罢消息,皱眉,“那少将军呢?去哪儿了?”
“禀报陛下,少将军率三百亲兵担任先锋,为平西军突破鲁国公的三路包抄,敌方六千溃不成军!少将军正率人赶往晋西与大军会师!”
“好!打得好!”丰元帝激动得满脸通红,按捺不住地在殿前踱来踱去。
第207回
虽说只是打了一场小胜仗,真正的战事尚未开始。但以她一个刚成年的少女而言,已经相当的了不起!
朝臣们也喜不自胜,不知情的臣子对八皇子这位平西少将军是赞不绝口;被赵太傅透露过内情的朝臣则神情微妙,扯着嘴角笑容牵强,心里颇不以为然。
那仗是不是她打的还不一定呢。
自古以来,到战场上浑水摸鱼、抢夺战功的权贵子弟不胜枚举。何况她的父亲是定远侯,教她如何钻空子抢军功是易如反掌。
定远侯是个聪明的,知道儿郎们不宜出头,就把嫡女推到人前。
偏偏陛下念旧情,中了他的诡计。
等着吧,她迟早会露出狐狸尾巴,让天下人为之侧目……
要说满朝文武最开心的,肯定要数伍太尉了。
消息传回,整个朝堂充斥着他的笑声,那豪爽洪亮的嗓门能绕梁三日。严太子太傅是文臣,虽满心欢喜,仅是笑吟吟的,一副寻常人家的慈爱老翁模样。
可一想到侯府的近况,笑容里不自觉地露出一丝苦涩,默然轻叹。
曲广平倒是很平静,等下了值才不紧不慢地邀请从前线归来的将士追问详情。比如少将军的人马是否安好无损,可有伤亡。
毕竟那是八皇子,身为近臣的他难免关心几分。
“肯定有伤亡!”同为武将,几人对曲广平知无不言,“死的是铁骑的人,少将军的亲兵队速度太快了,一般人跟不上!为了迁就铁骑出去的人,他特意放缓速度……”
尽管如此,还是死了几个。
“话说回来,少将军麾下一个个都是狠人,其中有个挥双锤的……哎,和令爱当年玩的锤子颇有几分相似……十分英勇啊!一锤一个准……”
可惜离得太远,看不清楚那员猛将长什么模样。
曲广平没说话,仅细心聆听,默默喝酒。
直到问无可问,曲广平热情地请大家喝了一顿酒才肯放人离开。等回到曲府,他食不下咽,凝视先夫人的灵位良久,最后郁郁寡欢地独坐庭院里喝闷酒。
一时哭一时笑,把妻儿闹得提心吊胆,一脸莫名其妙。
……
寻常人家的夜晚一如既往,宫里的情形却比曲府的和谐多了。难得有好消息传回,丰元帝也在宫里畅饮,不知节制。
“父皇,您要注意身体。”太子凤丘陪饮助兴,不时提醒父亲勿要过量。
今年意外频生,熟悉的面孔接二连三的离去,使丰元帝大受打击,身体每况愈下。
幸亏这次有好消息传回,皇帝一高兴,仿佛百病全消。
“朕没想到她肯爽快地交出兵权,儿子,父皇小看她了!”丰元帝犹自欣喜,感慨万分,“原以为她打赢了会把住指挥权不放,凌驾于她三哥长嘉的头上……”
他那些兄弟和叔伯便是如此,历历在目啊!
“女子对权势的欲.望不大,”凤丘自认对元昭了解颇深,喟然道,“况且救父心切,她哪儿顾得上这些?”
儿子话里有着怜惜,让丰元帝脸上的笑意微凝,目光深邃地瞅他一眼,缓声提醒:
“太子,别忘了你的身份。”
正满心高兴的凤丘怔了下,随即醒悟过来,忙道:
“父皇明鉴,儿臣仅是惜才!毕竟儿臣小时候救过她,一直视她如妹,绝无非分之想!”
他也不敢想,先是孟二,接着是凤武……凡与她订过亲的男子有何下场,大家有目共睹。
“你明白就好。”丰元帝神色微霁,眸里多了一丝歉疚,“唉,侯府满门忠勇,厥功至伟,不可辜负。封赏侯府诸子事宜,你速与朝臣商定,不要耽误了。”
元昭是北月皇族之后,她与北月王剑有约,暂时让他放心。苛待侯府诸子多年,如今定远侯这个最大的威胁没了,嫡次子又是个软懦的性子,难成大器。
既然她有将星之才,宽待其家人势在必行。她若违背誓约,自有王剑反噬北月一族,倒也省得凤氏一族做这个恶人了。
“儿臣遵旨。”
等离开大殿,凤丘站在殿外,神色黯然地遥望天际一眼。
儿行千里母担忧,子欲养而亲不待,但愿这些封赏能够告慰亡者的在天之灵,弥补其后人忠孝难两全的遗憾。
……
丰元十五的十月上旬,北月将军、平西少将军与雷将军终于会师于晋西城外,正面迎击鲁国公的十万大军……虽已不足十万,依旧声势浩大,不容小觑。
后世有记载,面对齐国的十万大军压境,平西将军摆出灵蛇阵,兵分三路,如灵蛇般一头撞入黑压压的齐国军队。
担任蛇首的均为年轻将领,其中一名银甲小将最为英武威猛。他手持长枪左挑右刺,一路势如破竹,银甲所到之处铁蹄血溅。
他冲破敌阵,却并未入城,而是拐个弯继续绞杀敌军。
三路灵蛇无畏无惧,身在敌阵如入无人之境,敌我双方死伤无数。
鲁国公派出几员猛将欲先擒银甲小将,没想到刚一碰面就被挑翻下马被踩成肉泥。痛失猛将,鲁国公顿足捶胸欲亲自出马擒他,却在此时晋西城内战鼓响。
战鼓起,城门大开,士气大振的守城将士气势如虹地加入战场。
厮杀之声憾天动地,苍天不忍,掀起万里黄沙铺天盖地,如暗无天日。疆土之争,历来如是。万里疆土埋英骨,苍穹悲鸣惜忠魂,呜乎哀哉,呜乎哀哉!
……
战事终结于大齐军队的粮草被烧,晋西大营几乎倾巢而出,又有主将会师。哀兵必胜,为降低损失,鲁国公再不情愿也得忍辱退兵百里之外,等候君命。
至于儿子鲁突,阵前被俘是他无能,死于敌手是他的命!身为主将,不能因为儿子一人搭上千万条性命。
救或不救,得看朝中君臣商议的结果。
见大齐退兵百里,父亲的亲随季五神情激动地骑着马在城门处等候多时。兄妹俩不敢再耽搁,忙将铁骑的兵权交与雷文忠,急里忙慌地随季五进了城门。
路上,兄妹二人一声不吭,没有客套问候,更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刚刚经历一场血战的两人心如止水,神情冷峻。
终于,等来到父亲的将军府,每踏一步,便有亲卫跪伏,神色悲痛沉重。
元昭不由抿紧了唇,眸里泪光闪动。
第208回
终究是来晚了,侯爷于昨天凌晨去了。
那日凌晨,一名亲卫突破重围把消息带了进来,说郡主正领兵前来救援父兄,让他无论如何也要等等。
然而,听到这话,侯爷欣慰一笑,长叹之后便阖了眼。
看着枯瘦如柴躺在榻上的父亲,无论如何兄妹俩如何叫唤,再也没能睁开双眼冲他们慈蔼一笑,再也听不到父亲夸他们一句做得好。
还是来得太迟了,兄妹俩泣不成声。
与此同时,雷文忠等一行前来接任的将领们匆匆赶来,听到两人的哭泣声,尤其是看到那位“八皇子”也在伏榻痛哭,微感愕然。
但此刻无法深究,定远侯走了,一代名将就此陨落。诸将黯然神伤,齐唰唰地跪下送他最后一程。
……
由于敌军只是退兵百里,晋西仍处于危险之中。虽有雷文忠等武将接任,但想安安稳稳地把定远侯送回京城,仍有一定难度。
为确保父亲遗体的万无一失,北月兄妹与众家将商议,等大齐兵马彻底退出边境再启程。
还有北月礼,他擅离驻地,本该军法处置的。
但圣旨未下,雷文忠念他父丧在身,不予拘禁,放他自由置办定远侯的后事。
至于那位八皇子,这些天,营里诸将包括袁雄已知道她并非皇子,亦非公主,而是安平郡主。因她当众拿出一份旨意,上边有太子对她身份一事的解释。
盖有帝印,证明此事陛下也知情。
唯有解释清楚,顶着皇子、公主名号的她才能正大光明地换上孝服。在诸将眼里,虎父无犬女,有女如此,相信定远侯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
……
接下来的几天,又下雪了,而且越下越大。
三哥在外边准备护送父亲灵柩归朝事宜,游长庚与洛雁等人在清点亲兵的伤亡人数。莲裳、芝兰和小厮北临都没了,三人平日里多半留在内宅,鲜少参与打斗。
实战经验少,上了战场难免是九死一生。
值得庆幸的是,亲兵们参与清理战场时,把同袍们残缺不全的骸骨一一捡了回来。把每个人的骸骨运送回乡是不可能的,只能集中焚烧,将其遗物送归家人。
这是侯府亲兵的待遇,普通士兵仅是登记名册,等将来朝廷对其家属发放抚恤,仅此而已。
侯府亲兵和侍卫还有一个待遇,登记在册,随主公一同葬于墓陵。
小时候,父亲告诉过她,能葬入北月王陵的亲随,可佑其后代子孙香火不断,顺遂平安。
现在没有王陵了,亲卫们仍沿袭古老的习俗,以记册入陵为荣。
莲裳、芝兰和北临跟随她多年,突然没了,说不心疼是假的,可她只能习惯。她的星卫在此一役,死的死,走的走。她让走的,死遁,对外宣称他们死了。
大齐国君曾扬言欲在阵前辱她父亲的遗体,那些鼠辈,父亲生前他们大气不敢喘,父亲死后他们倒猖狂起来了。
身为国君,胡言乱语是要付出代价的。
做这一切的时候曲汀兰并不在场,她在反包抄鲁国公那三路兵马时受伤不轻,在后方包扎痛得哇哇乱叫。
大战之前,她被派到后方押送粮草捡回一命。
曲汀兰不会无缘无故从军,在西山相遇,她的眼里没有半分激动和欣喜。可见她非自愿,而曲广平也不像那种指望女儿立军功换取家人一世尊荣的父亲。
除非迫不得已。
元昭一身素白的孝服,伫于内室门口的廊下看着白雪纷扬。按理,鲁国公的粮草被她派人烧了一半,又逢冬雪侵袭,数万大军如何熬得过这漫长的冬月?
退兵是板上钉钉的事,早晚而已。
“郡主,朱寿带到。”季五带着一个人进来。
元昭闻声望来,目光清冷的瞅着伏首在雪地里的中年男子,缓声问:
“你可有事要向我交代?”
父亲出征之前,季五叔便提醒过她父亲的寿数不远了。倘若父亲是寿终正寝,她坦然接受。可事实并非如此,父亲是在阵前吐血!寿尽要吐血的吗?!
她非医官,不代表她愚昧无知!父亲的死必有蹊跷。
“有!”朱寿颤声道。
“上前说话。”
倘若他说没有,就让他在那儿跪个一时半刻以作惩戒。连她都看出有问题,身为毒圣之徒的他居然看不出来?
“谢郡主!”
朱寿沮丧地起身,来到廊下,接过季五递来的一盏热茶暖和暖和心神才道:
“郡主,草民给侯爷详细诊治过,他身上内外无伤,虽寿元不多,却远不至于到气血衰竭的地步……”
从季五的描述和侯爷身体的症状来看,他是骤然心脉严重受损,断绝生机。若是自然寿终,有三颗护心丸足以撑到今天见儿女最后一面。
让朱寿骇然的是,即使他使出浑身解数,依旧无法阻止侯爷体内那源源外泄的精气神。
“草民从未见过此等症状,本想修书一封让儿女来救治,可惜出不去……”朱寿伤心欲绝,他信誓旦旦能保护侯爷不受暗算,却连侯爷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直到昨日凌晨,侯爷突然回光返照,抓住草民的手瞪着眼似乎想说什么,可他只说了一个字:剑……”
便气绝了,虎目圆睁,似乎充满不甘。
剑?元昭愣了愣,立刻想起临行前,丰元帝让她立誓的那把怪异的剑……莫非阿爹的死和那把剑有关?还是因为她立的血誓加速了父亲的死亡?!
想到此处,仿佛被强烈的悔恨所吞没,心口处一阵恸恨翻搅,一股腥甜自她喉间涌出……
“郡主?!”恍惚间,听到季叔惊惶失措的声音,“郡主这是怎么了?!怎么吐黑血?!何时受的伤?!”
“先别问了,”朱寿倒是很镇定,动作快速地替她把着脉,“赶紧为郡主清理瘀血再说……”
郡主是女子,季五连忙唤来守在外边的洛雁和武溪把郡主抱进内室。
郡主突然昏倒,室内一场忙乱。
等外边的人得知消息,一个个前来探问原因,吵耳之声络绎不绝,烦不胜烦。意识朦胧间,元昭甩甩头,正想看清楚自己身在何方,眼前的迷障逐渐散开。
但只看到人影幢幢,时而听到哀鸿遍野,时而厮杀阵阵,甚至看到杀红了眼的黑影站在尸山上狂嚣。
那些声音和场景明明近在咫尺,又仿佛从远古而来。
正当她看得头皮发麻时,一道金光从天而降,落在眼前。待光华散尽,一把金光熠熠的长剑出现在她面前。剑柄似曾相识,可她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直到长剑入鞘,鞘身的纹路慢慢呈现眼前。当她看清纹路中间的两个古字时,下意识地念出声来:
“太古?”
第209回
梦,有很多种解释。
有生理因素,也有心理因素,譬如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无论那是一种预兆,或纯粹一种幻想。一旦梦醒,皆如烟云散去不复存在。
……可它万一还在呢?
夜色深沉,元昭满头大汗地醒来,坐在榻上发呆已有一盏茶的工夫。愣愣地瞪着手中的那把剑,那把皇帝让她发血誓的剑,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她的手里。
在梦里,她不认得这把剑;梦醒了,发现它真真实实地被握在自己手里。剑身的纹痕,那暗金镀染的剑柄,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正是宫里那把。
但在宫里时,没看到它有剑鞘。现在有了,和梦里那把一模一样!剑鞘上的文字是北月一族的古文字,原来它叫太古?
这名字似曾相识,啊不,是似曾听过。
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为何在她手里?!万一被陛下发现,满门抄斩的结局没跑了!
虽然,她很想知道这把剑和父亲的死到底有没有关联。
但眼下活着最重要,不仅她想活,她全家乃至全族都想活!索性反了?没兵怎么反?如果手里有兵,莲裳她们又何须随她西行?
造反不现实,把剑藏起来才是正经。
元昭:“……”
仍坐在榻上努力回想,从梦醒到现在,从片刻的惶恐到冷静下来,仔细地把梦中的场景回忆一遍……可惜,梦境的内容不多,模糊不清,没发现有用的。
把剑搁在身侧,她头大如斗,双手不自觉地抚上两额。
想想,仔细想一想,她记得那个叫齐霖的梦境,那齐霖少女时期看过很多杂书,书籍上有写滴血认主啥的。
对呀,认主!认了主的剑召之则来,挥之则去!
元昭猛地睁开眼,拿起剑,心中默念:消失!消失!快消失!
让人失望的是,念了老半晌,那剑仍踏踏实实地呆在她手里。
她:“……”
如今这座将军府人来人往,不知哪个是自己人,哪个是皇室的人。因此这把剑必须在天亮前藏好,可藏在哪儿好呢?
“郡主,”她正在头疼,帷帐之外响起一声轻唤,“可要属下帮忙?”
唔?是那名暗卫。元昭眉头轻蹙,瞥了厚帐一眼:
“还有谁在外边?”
“洛侍卫、武侍卫已被属下放倒,郡主大可放心吩咐。”暗卫回道。
“……”能把洛雁、武溪不声不响地放倒,此人身手果然不同凡响,元昭掀起帷帐一条缝,“你全都看见了?”
“没看见,感觉到。”一身黑衣的暗卫跪侍榻前,见状,起身替她把帷帐挂起,“此剑出现的诡异,可它好像是您召来的。”
太惊讶了!平生未见!
就在刚才,她在帐外蓦然听到榻内一声轻唤,随后帐内金光乍现,立马下意识地出手把洛雁和武溪点翻,飞快掀开帷帐的一条细缝瞅了一眼。
就一眼,为了确定郡主是否有危险。
那会儿的郡主神思飘忽,处于惊惶迷糊的状态,故不曾察觉。
“把它拿走,别让外人发现。”元昭把剑交给她。
暗卫双手接过,“拿去何处?”
“无论什么地方,离我越远越好,不能让皇家发现,但必须在自己人手里。”等她有空了再好好研究研究。
“那属下带着吧,皇家发现不了。”
说罢,暗卫抬眸四下瞧瞧,嘶地割下挂在室内的另一块帷帐,三两下把剑缠好背在身上。
“郡主若无吩咐,属下先告退。”
“好,”元昭坐在榻边,等暗卫从眼前消失了,忽而轻轻一唤,“太古。”
下一刻,那把剑重新出现在她手里,不管她是否握住,反正它就在手里。
元昭:“……”果然
暗卫:“……”想骂人。
等暗卫默默地重新把剑裹好,元昭问她:
“你叫什么名字?”
“甲士。”
暗卫面无表情,哦,她蒙着脸,看不出表情。元昭瞅一眼室内的青色帷帐,上边有着仙鹤的图案,随口道:
“青鹤。”
“谢郡主赐名。”
暗卫应答如流,下一刻便再次消失于室内。离开前,顺手把洛雁、武溪点醒,省得郡主再胡闹。
等洛雁、武溪彻底清醒,看见郡主已经下榻,正在换衣裳,连忙请罪。居然两个人一起瞌着,太不应该了……的确不应该!她俩怎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两人一边请罪,一边面面相觑。心头疑惑,略有所悟。
“不用猜了,是暗卫有事禀报,来不及让你们出去。”元昭坦然道,“莲裳、芝兰走了,等回到京城,你俩以后全心全意留在亲卫营训练保命功夫……”
而她的身边不能无人侍候,因此,暗卫迟早要变成侍卫。
“青鹤,你可乐意?”元昭问道。
伸手摸摸腹部,昔日的隐痛似乎不在了。身上有药味,估计那旧伤已被彻底清理。不得不承认,虽救不了父亲,朱寿的医术确实比季叔和洛雁更胜一筹。
“属下遵命。”室内响起回答。
既然说开了,洛雁、武溪对望一眼,不再惊诧。一如既往地侍候郡主更衣洗漱,用些小食。
于卯初,一身孝服的元昭踩着清寒的夜色,来到寂无人声的大堂。堂前跪着三哥北月礼,季叔、冯长史和焦、洪等几位副将也在。
他们昨日在办理交接事宜,深夜才有空来此。众人见了元昭,不约而同地红着眼眶向她行礼:
“末将(属下)见过郡主。”
“免礼,诸位辛苦了。”看着父亲的灵柩,本以为不会伤心的元昭再次热泪盈眶,心如刀绞,哽咽道,“三哥,你连日劳累,先去歇歇吧,这儿有我呢。”
“你身上有伤,更不能久跪。”北月礼脸色苍白,才一夜便憔悴了许多,双目哀戚无神,“还是你回去歇着吧,三哥无碍,撑得住。”
元昭不再相劝,看着灵位上的字,回想与父亲的最后一面,泪水霎时模糊了双眼,再也说不出话来。
……
丰元十五年十月下旬,大齐派使臣前来和谈。同意退出晋西边境,条件是武楚要放了人质鲁突。
朝廷同意了,送还人质一事由雷文忠等人处理。
另外,陛下有旨,让“八皇子”,即平西少将军护送定远侯的灵柩回朝。北月礼不能回,他身为骠骑将军,擅离职守。虽事出有因,亦必须惩治以正军纪。
念其以往的功绩,和其父为朝廷立下的汗马功劳,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杖三十军棍,留守晋西戴罪立功,无召不许返朝。
第210回
军令如山,朝廷对北月礼的责罚已是格外开恩,兄妹俩无异议。
十一月,北月礼于军前跪送父亲的灵柩返朝。而护送灵柩的除了元昭和父亲的一些部属,还有雷文忠。
原本,朝廷是看他离晋西大营最近才派来暂时接管的。
晋西与大齐接壤,一旦起战事,首当其冲的便是晋西。因此,这儿的守将除了英勇善战,还要是最了解大齐诸将本领的人。
北月礼是最合适的人选,也是朝廷饶他不死的原因之一。
鹰卫她全带走了,游长庚留下为晋西训练新的一批鹰卫,相信列国也在训练。一同留下的还有洪福岁、焦赞和吕挚等家将,他们与大齐打过无数次交道。
定远侯生前曾经念叨过,他若去了,大家可以辅佐北月礼。
这些老将虽经验丰富,可毕竟是定远侯的家将,朝廷是不会用他们的,追随三公子再合适不过了。郡主英勇,可她是半枚质子,何时能够领兵暂未可知。
还有季五和冯长史,随郡主护灵柩返朝。
季五是家主的亲随,冯长史虽有作战的经验,毕竟是文吏。北月礼的身边有朝廷派的文吏,他留下也无用武之地,与朝廷派的文吏争权又会害了三公子。
不如随灵柩回京,或打杂或归隐都行,听候少主的安排。
……
天地之性,人为贵;人之行,莫过于孝。逝者已矣,应尽早入土为安。让父亲的灵柩在晋西等到初春才返京,那是儿女的罪过。
冬月,是过年前最冷的月份。
漫天绒雪如飞花纷扬,凛冽风力如冰刃刺眼;一抹轻纱掩目,铁蹄坚毅矫健,踏雪而行;鲜艳的旗帜高高在上,一往无前。
一路上并不寂寞,时不时有歹人在前路设伏,妄想扰人清静,欲让亡者不得安生。
“全诛。”听罢狼卫的禀报,骑在马上的元昭语气平和,“不留活口。”
“为何不留活口?”一旁的雷文忠皱眉,“不揪出幕后黑手,如何安生?”
“我北月有负天下人,何谈安生?”元昭平心静气,扫望四周感慨万分,“白雪皑皑,枯燥单调,他们特意牺牲自己来增姿添彩为我爹送行,不能辜负。”
民众给予的一切,她欣然接纳。
雷文忠:“……”
看看她和其父定远侯的部属,一个个镇定自如,不以为意,想必已司空见惯。前途的厮杀此起彼伏,车队缓行,途经之处,洒在雪面上的血迹鲜红夺目。
死亡的气息在这片雪茫茫的大地上弥漫,旁观者身心俱寒,她却风轻云淡。
雷文忠:“……”
凌驾于九州诸王之上的气魄,果然数北月皇族最为霸气傲慢。身为其子民,与有荣焉。可惜出了个暴君,可惜如今是武楚朝,可惜定远侯没了。
刚者易折,柔则长存。
她身为最强王族之后,曾经为其子民的他更希望她学会委曲求全,为民众保住最后一丝膜拜和敬仰……
行走数日,雪愈发大了,举步维艰,寸步难行。
来到一处驿站停灵几日,待雪停了再启程。驿站早已接到消息,挂了白,当地官员一齐前来迎接灵柩,聊表哀思。
元昭身为郡主,在外又是“八皇子”的身份,不必出外见客,自有季叔等人打点。
不过,季叔是府里的老人了,不能事必躬亲。洛雁、武溪和四大小厮,还有石氏兄弟轮流到郡主跟前当值,其余的时辰回亲兵营训练。
因此,暗卫青鹤顺理成章地成了侍卫。
“剑呢?”趁身边无人,元昭瞅了她背后一眼。
“让乙士带走了。”一身侍卫服饰的青鹤替她煮着茶说。
就在那日,郡主问她是否乐意当侍卫时,她便知道那把剑不能留在身边。乙士是她的下属,丙士是乙士的下属,阶级之分在于大家日常当值的位置不同。
至于可不可靠,只有天知道。反正那剑召之则来,不必伤神。亲随人员有所调动,身为编外人员的朱寿也该有新的安排。
当天夜里,元昭独自守灵,唤来了朱寿。
“你有一身医术,不用太可惜了。你走吧,我不想杀你,也不希望你将来因我而死。”
父亲的死一度让她怀疑朱寿的忠诚,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她做不到,不如放了他,也算给百姓留下一名神医,免得留下“悔杀华佗”的终身遗憾。
至于府里亲人的病,她的血不是能治病吗?悄悄用了便是。
就算父亲的死与他无关,而是与剑有关,就更不能留他在府里。因为留了也无用,太古剑的出现让她死了招揽神医的心。
生死有命,不如让朱寿留下联络方式,实在需要他再悄悄接来便是。
朱寿愧疚难当,伏首谢恩。于夜里易容成某位官员的随从,消失在茫茫雪路中。走前给季五留下许多的药方子,代他在郡主面前多说一句:
“朱寿无能,小女不日即到,望郡主善待。”
师父曾跟他说过,倘若失手,便让朱氏小女到郡主身边为奴。身为毒圣弟子,言出必行,行必果。
“我自身难保,如何善待他人?”元昭眉头轻蹙,“等来了你直接把她打发走,不必汇报。”
只见过着急忙慌逃生的,没见过上赶着来送死的。
“好,”季五点头,又问,“那郡主打算如何安置我和冯长史等人?”
“随我七哥到庄子种地。”元昭不假思索道,“你们在我身边越能干越危险,不如归隐于田,颐养天年。”
“那您身边岂非无人可用?”季五思索着,“您已证明自己是将星,朝廷一定会在您身边安插人手……好歹让我留下?”
他们是侯爷的亲随,本该殉主。
可少主年幼,需要老一辈的指点和扶持,这也是侯爷生前的嘱托。
“你和冯长史是我爹的亲随,我和二哥留不得你们。七哥在人们眼里乃平庸之才,他身边才有你们的一席之地。”为保住阿爹的亲随,元昭是绞尽脑汁,
“别以为我七哥真的平庸,他种地颇有一手。你们若嫌日子无聊,大可陪同种菜打发余生。”
她立了功,朝廷暂且不会动她的人,但会观察她的所作所为。若实在不行只能死遁了,此乃下策,且只能做一次。
“郡主无需考虑其他,只管安排,我等绝无怨言。”季五恭敬道。
郡主还是心太软……念头未落,室外忽然传来吵杂声。
第211回
不久,洛雁入室汇报,外边有位小官吏求助,说有人在山里遭遇雪难,被埋了。他侥幸逃脱跑回县城向官府求救,途经驿馆看见这么多人便来碰碰运气。
当地乡民口中的雪难,其实就是雪崩。
元昭考虑到要在此停留几日,与其枯等,不如给侍卫们找点事做做,便道:
“谁想去便去,提防陷阱,别遭人暗算。”
“诺!”洛雁爽脆应着,刚要转身,忽又回头道,“对了,郡主,这位小官吏您认识。”
唔?元昭挑眉。
“京卫司那位忽左忽右的骑营校尉,”洛雁回忆道,“记得以前听人提过,他因不懂变通得罪皇室子弟,被调到某处穷乡僻壤当主簿……”
当年听郡主偶尔提过此人,她便稍微留意了一下。
可对方的身份实在微不足道,且郡主是心血来潮提一下,并未真正在意,故而忘了汇报。今日相逢,想必这儿便是他任职的穷乡僻壤?
“哦,那就帮一下吧。”既是熟人,元昭不甚在意道,“注意安全。”
瞧,郡主果然不在意,洛雁领命而去。等她走了,季五一脸不解:
“什么忽左忽右?若是京城中人,不妨结识一下。”
“不必,就京中一闲人,晋升无望,调任有方,无力挣脱命运摆布之士,随他去吧。”元昭漫不经心道。
“得罪皇室子弟而不死还能当官吏的,背后或有人撑腰?”季五看到另一个重点。
“堂堂京卫被调到穷乡僻壤当主簿,可见那人能力有限。”元昭不以为然,“季叔,咱们的事别让平民掺和。”
人家活得够艰难了,不必雪上加霜。
“郡主慈心,”季五颔首,“其实侯爷也说过,兵不血刃,乃贤主本分;如若不然,宁可世代为臣。”
元昭听罢抿抿嘴角,默默注视着灵柩,直到季五安静退出室外,方额头触地:
“孩儿谨遵父命。”
……
不知不觉地,进山救人的侍卫们直到凌晨寅初始归。
大堆大堆柴火点起,等大家换了干爽衣裳出来取暖。侍卫无一受伤,倒是民众伤的伤,有人呈假死之状;季五、洛雁和雷文忠队里的医官正在努力施救。
一时间,驿站的前院和大堂乱糟糟一片,与宁静的后院截然相反。
所幸,这儿地处偏僻,驿站除了他们一行再无旁的客人。
外边太吵,曲汀兰住在和大堂仅一墙之隔的二楼客房被吵醒了。身上的几处伤口痛得实在受不了,只好起身到后院里走一走。
义父义兄也去救人了,天寒地冻,那名可怜的小官吏连城门都进不去,更甭谈向官府求救。
今儿的风雪太大,她来到一楼的廊下,看到对面灵堂跪着一人一动不动。
唉,真是人有旦夕祸福。
万万没想到,再次她时竟是这副情景。定远侯于自己是有恩的,本想去叩几个头,又觉得有些惺惺作态。
犹豫片刻,曲汀兰还是没去,转身打算到前院瞅瞅。
谁知转身时,她的眼角余光掠到一道影子……嚯!猛然回头,定眼一瞧,果然又看到几道影子从自己头顶的上空纵身跃下,挥剑直刺对面屋里跪着之人。
“小心——”她顾不得伤口的疼痛,随手抄起搁在墙边的一根扁担朝黑影扑去,犹不忘大喊,“有刺客!”
话音刚落,但见屋内闪出一道划着圈的剑光,嗖嗖几下,那几道黑影一声不哼就卟籁一下,全倒雪地上了。
厉害!曲汀兰一声赞叹。
本以为解决了,谁知眼前一花,哗啦,暂为灵堂的那屋屋顶炸开,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屋顶打得不可开交。
曲汀兰:“……”仰头张望,瞠目结舌中。
“曲汀兰,守护灵堂!”白影扔下一句。
对方的话惊醒了她,顿时豪气干云地拍着胸膛:
“我誓死相护!你放心!”
言毕冲入灵堂,快速绕灵柩一圈,包括底下,没发现任何异常。这才撑着扁担紧盯灵柩,面对周围的风吹草动虎视眈眈。
很快,聚在前院的侍卫们分别从屋顶、门口一涌而进。
从屋顶跃进来的侍卫直扑那道黑影,可对方的内力深厚莫测,侍卫们刚靠近就被弹开几丈远,纷纷砸在前院的屋顶上。
“又是你这老乌龟!”元昭从对方运用内功打人的方式认出,此人正是在皇宫里偷袭自己的人。
对方轻蔑一哼,“小丫头,老朽今晚送你去见你爹!”黑衣瞬息鼓起,身如巨鹏展翅,一股粉石碎玉的气势扑面而至。
锵,一道剑光自地面跃起,直刺对方鼓起的衣裳。
剑势凶猛,黑影不敢硬扛居然闪开了!
不愧是甲士!青鹤的武艺比洛雁,啊不,甚至比季叔等人也高出不止一个等级!元昭迅速抽出腰间那把竹管剑,纵身与青鹤一前一后相呼应,一边扬声:
“天机,天枢,玉衡,瑶光……”
屋顶上的三人战况很激烈,她的声音清悦不疾不徐。在雷文忠等人不明所以的注视下,早有几名侍卫听到名字分别跃起,落下,各据一个位置等候命令。
一连七个名字(代号),七名侍卫各安其位。可屋顶三人仍在激烈打斗,敌人内功了得,两名女子剑花缭乱,使人目不暇接。
看都看不清,更别提上前相助,只能焦急观战。
季五和其他侍卫严守灵堂,曲汀兰见状,来到门外一边警惕一边观战。
“听闻郡主的阵法不错,二十八星卫功夫了得,老朽今晚倒想领教领教……”黑影与两名女子过了几招,心中已有胜算。
两个黄毛丫头小小的年纪居然和他打成平手,有此造诣,天赋委实了得不可小觑。
可他又确实对这位小郡主的阵法颇感兴趣。
“那你跳下去啊!”对方虽无败迹,元昭依旧淡定一笑,“我也想知道这七星阵对高手有无效果。”
对方沉默不语,仿佛犹豫不定。正当大家这么以为时,对方蓦然出手,往洛雁的藏身之处一指,啪!一件黑物同时射出,正好与对方那道内力相撞散落。
观战的人一瞧,原来那黑物是碎瓦片。
“还是那么卑鄙无耻!”元昭早有防备,纵身跃出,挥剑直刺,不再给对方暗算星卫的机会,又唤,“七杀!”
这名字一出,与她配合默契的青鹤唿地向后一退,立于南边屋顶,面无表情地剑一挥!
洛雁、武溪同时跃出,落于灵堂之前。
她俩是个幌子,郡主和青鹤的位置才是真的。
唰,站在北面屋顶的老者发现眼前一黑,如坠虚无幻境,四周空旷,茫茫然不知身在何方。这便是七星阵?!厉害!他竭力镇定,双手奋力朝两边一挥!
千钧之力如入厚绵,显得虚软无力。
这才有点怕了,可他内功深厚,只需发功抵御,谅那群小毛头奈何不了自己。
阵外,元昭冷眼瞅着阵中之人的挣扎,目光移向他的下方,微哼:
“玉衡、开阳攻下盘,齐攻,就地斩杀!”
命令一出,七剑同时出动,唰唰唰,阵中之人犹如困兽无法动弹,任人宰割。
第212回
大阵显威,小阵有势。
眼下虽仅七人,四人压阵三人攻,或三人成阵四人攻。只要配合得好,照样威力无比。
什么灵前不宜见红,在生死面前压根顾不上。
小兵吃老将,撞大运了,七杀阵启动,那位偷袭她的高手就这么死在星卫的剑下。为防止他跑了,化身星卫之一的她几乎使出浑身力气,将他大卸八块。
对方临死前那张惊惶不安的老脸,看着怪可怜的。那么大年纪了,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
说实话,那一刻的她有些心软。
可脑子转得没有动作快,饶他一命的念头犹在,人已被她解决。看着对方死不瞑目的眼,元昭接过侍卫递来的干净帕子擦掉剑上的血,随手扔在尸身上:
“烧了吧。”
对方身怀几十年的功力,一旦挣脱七星阵,目露不甘与恐惧的将是她和所有侍卫。
心软的代价她承受不起。
她回到灵前,别的侍卫在收拾残局,受伤的先去治疗。无人死亡,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季五等侍卫向她请罪,为了旁的事差点让侯爷受辱,让郡主受惊。
“这是意外。”元昭摆摆手,“把屋顶修好,咱们还要停留几日。”
前院的屋顶也砸了,侍卫们被对方的功力弹开时砸的。还好大家身子壮,伤势无大碍。青鹤更是毫发无伤,直接回她身边侍候。
难怪暗卫有一个就够了,不知阿爹从哪儿寻的人。
洛雁劫后余生,对郡主是感激涕零。外人不知这位老人的来历,她作为近侍清楚得很。当初郡主在宫里与八皇子比斗,挨了对方两记偷袭受了严重内伤。
今晚若非郡主警惕,自己恐怕不仅受伤那么简单。
“今晚能赢纯属侥幸,互勉吧。”面对洛雁的感激,元昭道,“吸取教训,有空多加锻炼。”
强中更有强中手,不仅侍卫们需勤加苦练,她更希望有朝一日和其他高手单打独斗时,自己也能赢。否则,一旦遇到懂阵法的高手,死翘翘的便是她了。
唉,为何一定要杀她呢?
天地之大,真的就容不下她?即便她姓北月,手无重器根本掀不起大浪来。但有句话说得对,官逼民反,民为何要反?因为活不下去了,可谁不想活着?
这老头到底是不是皇帝派来的?按理说不应该啊!就算要杀,也不会选在这时候……
“郡主,”正当她凝神发愣,有侍卫来报,“那名官吏想进来给侯爷上香。”
“让他进来吧。”元昭点头。
“为什么让他进来?”曲汀兰与武溪同跪一侧,不解道,“先是救人,后是刺杀,这两件事难保没有关联。”
不止她一个人如是想,就连雷文忠将军他们也有这样的疑惑。这不,雷将军的手下正在前院审问那些被侍卫们救回来的平民。
那些平民被后院的打斗声吓坏了,有问必答,战战兢兢地。
“若有关联,为何不趁侍卫救人时突袭?那时候郡主身边的人手严重不足。”武溪不同意道,“这会不会是巧合?”
曲汀兰一听,好像也有道理,不知如何反驳,只好望向元昭、季五等人。
“武侍卫所言有理,”冯长史微微点头,“或许此人正巧路过,得知侯爷的灵柩在此特来一探。没想到冤家路窄,遇到郡主在此……”
按洛雁所述,此人既是八皇子的师父,八皇子如今成了庶民,等于损了对方的面子和里子。
高手自负,目中无人,趁机打击报复也在情理之中。
谈话间,那名官吏整了整衣袍,神情肃然地进来。来到灵堂前,毕恭毕敬地行跪拜大礼,上香。最后向元昭行礼,默默退出,全程一言不发,礼毕退出。
然后众人继续方才的话题。
曲汀兰:“……”总感觉气氛诡异。
看来自己不仅功夫不行,脑子也不大好使,而身上的疼痛愈发明显。她因护灵堂有功被允准留下,却跟不上大家的思路,完全听不懂大家的话是甚意思。
据她目测,有人说那刺客是皇帝派来的,有人说不是。他们的主子面无表情,看不出她认同哪一边。
正胡思乱想着,蓦然听到对面那位态度和善的冯长史问她:
“曲姑娘有何看法?”
“啊?”曲汀兰一怔,连忙摇头摆手,“没看法,反正来了就打,打不过就跑……”
噗哧,众人忍俊不禁,连元昭也忍不住微笑,点头道:
“是这个道理,其实,陛下想取我性命直接一道密令就能解决,何必这么麻烦?所以,大家别瞎猜了,回去休息吧。”
确实应该休息了,曲汀兰看大家如言离开,她也急忙忍痛起身告退。唉,当别人的下属太辛苦了!言行受制于人,真不如走镖来得痛快。
等人走光了,唯武溪和季五留下,“郡主,您去歇一会儿吧,这里有我呢。”
七公子虽是庶出,那也是公子,身为公子妇的她有义务给翁爹守灵。
“是啊,郡主,属下在外边守着。”季五保证道,“您身上有伤,还需多加休养。”
他是老主公的亲随,少主身边的日常杂务不必他亲自操劳,稍加指点即可。平日里很清闲,就好像今晚,身份的落差让他一时不适应,险些误了大事。
然而,出了今晚这事,元昭哪敢疏忽?让人搬来凭几,她在旁边支额闭目养神即可。
不知过了多久,洛雁悄然进来,向季五汇报:
“那人进了雷将军处……”
那人是指那位小官吏,虽然郡主不在意他,但今晚一事,任何人都有嫌疑。那小官吏进了雷将军的住处,恳求让他随行,说他有要事回京向陛下禀报。
“你方才为何不求郡主?”雷将军不解。
“郡主身份特殊,雷将军何必多此一问?”
跟郡主扯上一丝半缕的关系,他要面圣的事也会变得性质可疑,不可信。
“你何事上京?可有上峰手令?”雷文忠看着他。
“手令没有,郡守与地方官员贪赃枉法的证据倒是不少……”
“罢了!”雷文忠挥手打断他的话,皱眉道,“你就不怕我和他们是一伙的?”
小官吏瞅他一眼,浅笑垂眸。
当然怕,这不,他特意到郡主跟前溜了一圈。若雷文忠心怀歹意,他能把郡主一行人也杀了灭口?方才那一场刺杀大家有目共睹,侯府满门都是狠角色。
雷文忠见他老神在在,瞬即想通其中的窍门,不禁郁闷。
当年他在太医署吃了不少苦头,没想到,当了将军还是躲不掉这些是是非非,呔!
元昭听毕,默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懂变通之人,无论调到哪里都一样。
第213回
有些事知道就好,不用插手,免得越帮越忙。
天亮了,侍卫们和驿卒们齐心协力,把砸坏的屋顶迅速修葺一新。前院的平民们经过雷文忠手下的审问,确无可疑,已经放走。
驿站不是平民能待的地方,趁白天赶紧进城另觅歇脚之处。
他们对后院的事所知不多,只知有贵人派侍卫救了大家,而后遇刺。欲当面道谢,被驿卒代为出面拒绝。于是在驿站的院前叩了头,三三两两结伴离开。
眨眼间,驿站恢复之前的空空荡荡。
这场雪没那么快停,大家只能挑个相对好些的日子启程。元昭瞧了瞧,外边的天灰蒙蒙的看不清晰,只能等,还要提防那所谓的第一高手或有同伙来寻仇。
这不,就在今晚,元昭在灵前支额假寐。正在神思飘忽,突然耳际一片寂静,侍卫们日常发出的轻微动响竟全然消失。
死一般的静默代表事出反常,元昭悄然睁眼左右瞅瞅。
对面的武溪歪倒在凭几上,自己身边的季叔和门外的守卫石氏兄弟呼吸轻微。同时,一道颀长清隽的身影缓缓跨过门槛,身穿孝服,径自来到灵前跪拜。
是个约莫三十来岁的男子,头发半束,但梳得十分整齐。侧颜轮廓俊逸,但神情憔悴尽显沧桑,目露哀色。若非场合不对,相信他会嚎啕大哭不顾形象。
元昭坐直身子,疑惑地看着他的怪异行为。
虽然他把所有的侍卫放倒了,青鹤没倒,正警惕瞪视听候她的命令。可不知怎的,她在他身上察觉不到恶意,反而有一种奇异的亲切感。
他叩了头,上了香,转身凝视着她,眸里充满温和的歉意,深深地顿首一拜:
“妹妹辛苦了。”
一句妹妹让元昭抿了嘴,约莫猜出他是谁,眼泪夺眶而出。
……
翌日一早,众人启程了,被吓的。因昨夜醒来,大家骇然发现后院所有的人皆被放倒。侍卫们被吓出心理阴影,一边四处警戒,一边检查灵柩可有闪失。
所幸,灵柩一切正常,众人皆无伤亡。
侍卫们和雷将军的士兵在周围检查一圈,发现那位高手的埋尸之地被掘了,里边的骨灰不知去向。
有人猜测是那老者的同党来过,本想毒杀郡主一行人报仇,又怕官府追究,只好作罢;有人猜测是老者的仇敌上门,掘了他的坟挫骨扬灰。
又怕被人发现,就把后院的人全部迷翻。
不管是哪样,能把这么多人放倒意味着对方比大家能耐不止一倍!此地不宜久留,为免灵柩发生意外,经众人商议,走为上策。
昨夜发生的事,元昭和青鹤权当做了一场梦,对大家的意见表示赞同。
于是,由侯府和雷文忠的亲兵轮值,在前边清出一条大道,让车队缓缓而行。直到离开晋西的地界,天气慢慢暖和起来,无雪,但有凛冽的寒风刺骨的痛。
道路通畅,稍微快马加鞭,之后的路一帆风顺,再没出过意外。
……
丰元十五年的十一月下旬,京城的百姓得知定远侯的灵柩归来的消息,纷纷扔下手里的营生来到城外跪迎。
出城迎接之人除了侯府的儿女,更有太子率领众皇子公主和百官们于城外设香案亲迎。
或许之前的眼泪流得太多,元昭看着眼前路两旁黑压压的人群,耳旁的哀恸悲呼之声不断。身为女儿的她却神情漠然,心无波澜,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路人只知她是平西少将军,是八皇子,对有功之臣冷血无情啊!
而知情的人见状,不由得和旁人窃窃私语指责她大不孝!父亡,身为女儿竟然无动于衷。莫说嚎啕大哭,连一滴眼泪都没有!可见心硬似铁,畜生不如!
此番言论在人群里流传开来,传到言官的耳里,内心的小人立马挥毫给她记上一笔,改明儿参她一本!
身披银甲的元昭对此一无所知,知道也不在意。她是奉旨西行,如今归来,要先进宫向陛下复旨。
不过,在城外跪迎定远侯灵柩归来的太子拦住了她,态度怜悯道:
“传陛下口谕,少将军此行智擒敌将鲁突,逼退齐国十万大军,更平安护送定远侯灵柩归来。少年英豪,可堪大任,朕心甚慰!然今日定远侯归灵,朕深感痛心,封赏之事择日再议,各将暂且回府听候旨意。钦此!”
“末将遵旨,谢陛下隆恩!”诸将齐声谢恩,起身。
元昭看着太子凤丘,拱手道:
“既如此,殿下,末将先扶灵回府……”
“不,你先回府,”凤丘抬手拍拍她的肩膀,叹道,“这儿有本宫与令兄足矣,去吧。”
他的态度怪异,元昭以为他是怕自己暴露八皇子的身份,于是点了头。回头看着父亲的灵柩和兄长姊姊们,一股哀伤涌上心头,眼眶泛红。
小小年纪懂得先君后父,不敢违制。
言官见状惋叹垂眸,内心的小人默默地划掉记在她本本上的一笔,错怪她了。
此时,太子亲随曹乙牵了马来,元昭纵身跃上头也不回地直奔侯府,身后仅青鹤一人骑马相随。
两人一前一后,快马回到侯府,早有仆从在门外等候。一个个面露哀色,一看见她未语泪先流,泣不成声。
元昭顾不上他们,扔下缰绳,快步直奔东院先向母亲请安。可她路过前院灵堂的时候,眼角余光掠到里边居然停着一副棺椁!
她不由站定,瞪着灵堂迟迟不敢上前。
“昭儿!”灵堂里,凤氏与卓姬、兰姬闻讯出来,见她呆若木鸡的站在那儿,霎时痛哭流涕,“夫人走了!昭儿……”
阿娘?!
元昭全身僵直,双眸圆瞪,不敢置信。不知被谁扯着进了灵堂,来到棺前往里边看一眼。
只见阿娘姜氏双手置于身前,安静地,面容详和地躺在里边。
“阿、阿娘?”她不相信,欲伸手碰碰阿娘,但不知被谁阻止,“我回来了,阿娘,阿娘醒醒,我回来了……”
“郡主!郡主节哀……”
“昭儿,我的昭儿啊……”
不知是谁在拉扯她,不知是谁搂着她哭,不知是谁在阻止她触碰阿娘。
“放开!你们放开!”她只知拼命挣扎,用力一甩,把所有障碍甩开,扑到棺前轻轻拨着阿娘的手臂,“阿娘,阿娘,我回来了……”
阿娘,她回来了!她把阿爹带回来了!
阿娘——
第214回
从姜氏身边的珊瑚口中得知,主母于郡主出征后不久便去了。
郡主出征之前看到母亲似乎大有好转,其实是她服了护心丸之故。那是侯爷出征前留给她的,本有五颗,夫人仅留了两颗。
夫人嗅觉敏锐,察觉郡主以血为引煎药,每每夜深自责垂泪。
父母之爱子,人之本也,甘愿为之付出一切;子女以血肉为药,虽至善却非至孝。须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今日她以血为药引,他日是否要割肉侍母?
“珊瑚啊,原来孩子越孝顺,做娘.的越心疼。”姜氏感怀微笑。
珊瑚在一旁伤心欲绝,无语凝噎。
“珊瑚啊,今夜我看到侯爷星落,活不成了。可惜啊,昭儿还是没赶上……”
珊瑚、琥珀和玳瑁伏侍在侧,默默垂泪。
“珊瑚啊,扶我出去看看,好久没晒过日头了。”虽是白天,明明外边的天阴沉沉的,姜氏却一脸神往。
三位婢女没多说什么,小心翼翼地扶她坐上郡主让人改良过的木轮椅,推出院子。姜氏手搁额头,朝灰蒙蒙的天空看了良久,忽而回眸朝三人莞尔一笑:
“珊瑚啊,琥珀,玳瑁,还有珍珠,辛苦你们了……”
但是,日光在云端之上召唤,她要回去了。
“告诉昭儿,阿娘会在天上看着她……”不怕,阿娘在呢。
珊瑚三人泪洒当场,一同稽首。
不消片刻,在三位婢女的陪伴之下,姜夫人在轮椅上溘然而逝……
夫人走后,府里下了死命令不许外传,但不知为何还是让陛下知晓,派人把侯府由内至外守得严严密密。
太子凤丘在宫里召见了侯世子,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为了不干扰元昭在阵前的发挥。
要知道,她此番西行一是为了救兄长,二是为了护送父亲的灵柩回朝。在捷报未传回京城之前,让她知道自己的母亲也去世了,远在晋西的她情何以堪?
是赶回来,还是继续去救父兄?弄不好,侯府一门三杰全栽那儿了。
侯世子明理,知太子所言非虚,承诺全力配合。但请皇室出面向桑兰王子兰木奇求取药方子,保住嫡母的遗容不腐不朽,好让嫡妹归来时能见她母亲一面。
兰木奇什么都没问,二话不说就给了。
巧的是,侯爷灵柩归来,后人瞻仰遗容时发现父亲的遗体也是不腐无异味,隐有药香。那是朱寿的功劳,用他的独门秘方,季五称那是主公广结善缘之故。
那秘方非毒圣、药王庄的手法,若要深究,除非对季五等亲随严刑拷问。
但没必要,世间奇人异士无数,定远侯交游广阔,认识几位何罪之有?没必要小题大做让有功之臣寒心。就算要做,大可以在将来翻旧帐,但目前不行。
定远侯戎马一生,历经北苍、武楚辅佐三代君主,功业彪炳无人能及,乃国之柱石!
鉴及此,朝廷追封其为定国公,爵位世袭罔替;追封定远侯夫人姜氏为一等国公夫人,合葬北月氏族墓冢。
由生至死皆为正室,乃皇家给姜氏的体面。
皇恩昭昭,告之于天。诏之于民,举国同哀。停灵期间,陆续有列国使臣、质子前来吊唁。大齐使臣也来了,国公府上下无人阻拦,任其入府上香叩头。
有人诚心诚意吊唁,有人怀着一半诚心一半试探,想见一见传说中的“将星”。见她在一旁跪姿端正,面无表情,目无哀色,如同雕塑,让人莫名生畏。
哀莫大于心死,悲莫过于无声,威莫过于无形。
德者至柔,道者如丘,将者无情决胜千里;跪于茫茫人群,不怒而威的气势比其父有过之而无不及。
虽少年,已崭露头角,他日又是一枚大煞星。
为自己国家的将士们伤怀不已,列国使臣面露凄色,毕恭毕敬地向其作揖行礼,黯然离去。
……
眼前人来人往,耳边嗡嗡不断。人人苦劝双亲亡,须哭喊。她置若罔闻,视而不见。梦里是她死于双亲前,谁知人生难料,现实与梦如铜镜的正反两面。
谈不上哪样好,人生八苦难自主,俱无常。生有何欢,死有何哀?换一副躯壳而已。
梦里的她死后,一直在生者身边流连不去。不停地安慰家人无需悲伤,她仍有灵识,仍在跟前……焉知爹娘非如是?
或许上苍见她累世让双方吃尽苦头,今生让她也尝一尝死别的滋味。与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相比,她身为人女,顶多伤怀,哪懂为人父母的丧子之痛?
这么一想,她哪里还哭得出来?心态淡然。
即使在出殡的前夜,迎来圣驾,看着姑父陛下在内监的搀扶之下踏入灵堂,听着他抚棺大哭,悲呼不止:
“阿彦啊——”
她依旧无动于衷,跪伏接驾,泰然处之。直到姑父陛下站到她跟前,蹲下扶她跪直了,情深意切:
“昭儿,不想哭就不哭,你爹向来不拘小节,你亦可随心所欲。昭儿呀,驿站刺杀非姑父所为。虽然你姓北月,但姑父并不想你死啊!尤其在你爹面前……”
他吩咐那泼才替朝廷寻找练武的好苗子,多训练有用之才。结果不知对方发什么疯,居然跑去暗算元昭。
无论对方是何等高手,不听朝廷使唤,死不足惜!
姑父的话让元昭悲从中来,一行清泪顺沿脸颊落下。看得丰元帝鼻子发酸,越发伤感,温声安抚:
“哭吧哭吧,姑父准你守丧三年,报恩尽孝。”
包括原本的侯世子,如今的国公爷北月邕,辞去守藏室的差事回府里守孝。不用远行,北月氏的老家就在城郊,在坟前守丧的有嫡女元昭一人足矣。
因她与父母相处的时日最短,让她去,既全了阿彦夫妇的心愿,也全了她的一番孝心。
倘若觉得孤独,可让府里的庶母、庶姊一同前往。
元昭感激涕零,伏首谢恩,等圣驾离开才起身,面容平静。
……
丰元十五年十二月,出殡那日,正阳巷的所有门户大开,人们出门跪送。城中百姓勿论亲疏要么一身孝衣,要么一方孝巾,引路纸钱漫天抛洒,举目哀戚。
一代名将告别时代,化为一抔黄土供后人追思缅怀。
许多饱学之士认为列国的形势有所变化,跃跃欲试登高台。雄心勃勃,选择合适的国度一展抱负,书写属于自己的时代篇章。
第215回
丰元十八年五月,榴花盛开的季节。
京郊千里之外的一处墓冢旁,盖有草庐三间。屋舍虽简陋,院前种植竹木,远有松柏苍烟。流水潺潺,惊鹿触石轻响。
屋前,一人一剑舞残影,叶落飞花洒满院。
人,是个俊秀的人,年方十八,仪神隽秀。半束发,一头青丝如浓墨泼洒。剑,是把好剑,寒芒毕露,暗金镀染,本应杀敌万千,现实却不敢露于人前。
一招风卷残云带起满地的花叶,一招月移风摧将花叶绞成碎屑洒于天地间。
这跟普通的剑有什么区别?!
愤力挥剑,四周轰隆一片,尘土飞扬,连围院的篱笆墙亦未能幸免。两年了!她始终不懂,也研究不出它究竟有何神通,府里的老家将皆不知它的来历。
季叔是父亲身边的老人了,对太古剑略有耳闻,说它是北月氏始祖锻造的一把镇魔除妖的神剑。
这位始祖是位大巫,有大神通,采了两道日芒、一道地火配以原始之神的精气造的剑。神神神剑!顾名思义,那是神用的,供起来膜拜就好,没人的事。
充满神话色彩,但虚无缥缈,仅供后人敬仰。至于怎么用,甭说季五,她爹仅在古籍中看过,甚至连太祖父也未必见过。
无前人的传承引导,她只能自己摸索。
元昭:“……”
越想越气闷,下手重,轰轰轰,地面被她用内力轰出一个个大小浅坑。在旁边亭子里煮松针茶的青鹤连忙放下帐子,一边出来提醒:
“郡主,拆屋前先看看天,莫又下雨……”
上次郡主刚刚拆完家,结果老天下起瓢泼大雨,让她们这些侍卫好一场忙碌,临时搭建一间草棚挡雨,狼狈不堪。
元昭默了默,最终一脸沮丧地把剑扔给青鹤:
“拿走,短期内不想再见到它。”
青鹤一把接过,半举剑左瞧右看,确实看不出它和普通的剑有何不同。不禁轻挑眉,难怪郡主生气,转身拿回内室藏好。
等她出来时,亭子里已经多了几个人。
在守丧期间,为研究那把剑的秘密,元昭的身边除了青鹤再无旁的婢女。洛雁、武溪在墓冢的外围练兵,除了给二人拎来饭食,其余时间不必在侧侍奉。
武溪本是七嫂,既无战事,本应回到七哥的身边。可武溪强调她与七公子仅是虚名,老国公的意思一直是让她继续当郡主的侍卫。
就在去年,平西军受封赏,郡主这位少将军的身份大白于天下。
陛下欲正式封她为将,却再次遭到朝臣的强烈反对。他一怒之下封她为少阳君,虚衔,但有府兵一千。且拥有整个正阳巷,因她是年少立功,故称少阳。
正阳巷,已非京城最宽敞的街道,外围的宅院还被户主改成商铺。如今,这些商铺的税银以后尽归她所有。另外,她还有权利让任何一栋住户迁出巷子。
说白了,少阳君是个荣耀称号,顶多是正阳巷的主人。
朝臣抗议无效,只好自我安慰所谓的少阳君,不过是一条街的主君罢了。没事,她的身份已是郡主,陛下是赏无可赏才想出这个名头。
与其惹陛下不快,不如顺从圣意,但在背地里没少纵容儿女在外边嘲笑郡主只是一街之主。
不过,陛下确实懂得投其所好,郡主由衷喜欢这份赏赐。
……
岔远了,说回府兵,陛下肯给郡主一千府兵,意味着她将来还要领兵出征。
郡主是女子,身边不能缺少女家将。
武溪和洛雁身为她的亲随,自然要参与府兵的训练,省得下次有命去,没命回。至于七公子,武溪曾向郡主表明不介意他红袖添香,为北月氏繁衍子嗣。
等时机到了,由郡主出面解除这桩婚约即可。
元昭没说什么,也没把她撵回去,暂且搁置,一拖便拖到现在。
到了今天,终于有人拿此事大做文章——
“这些寒瓜经过七郎君的改良,变得十分清甜解暑,深得陛下喜爱。”国公爷的亲随长胜笑道,“陛下想给他封官,七郎君谢绝了,说他只求当个闲农流连田间……”
郡主之前在府里掀起的嫁接之法,被七郎君学以致用种出大批不同于寻常的疏果,并在这两年里成为皇家贡品。
陛下这两年身子越发不好,甚少胃口,唯有七郎君种的水果能入他的口。
七郎君谢绝陛下的好意,说他痴长年岁,受郡主启发方得改良之法,难当大任。不过,他很乐意把改良之法授予大司农官员,将之广告天下,造福万民。
丰元帝圣心大悦,随口封他一个少司农,准他自研农耕之法。
若有成效,可直接面圣;若无成果,继续当他的闲农不必受人管束,包括大司农的官吏也管不着他。
这个好,七郎君欣然接受……
说到这里,长胜抬眸偷瞄郡主一眼,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元昭喝着茶道。
“回、回郡主,陛下还赏了一位美婢陪侍七郎君左右,”长胜颤颤道,“说等七郎君孝期过后再纳为妾……”
元昭持盏的手微顿,静默片刻,问道:
“可知是何人提的主意?”
“就是陛下。”长胜低声道,“不仅如此,国公爷听闻陛下也想赏他和三郎君一位宗女、一位臣子之女作妾,说堂堂国公爷和骠骑将军不能仅一位正室夫人……”
呵,元昭笑了下,打量手中的茶盏:
“陛下没说赏本郡主一位俏郎君?”
额,这个,长胜汗流浃背:
“暂、暂时没听过。”
分不出郡主是喜是怒,长胜苦着脸回答。不仅他哭笑不得,陪同进来的洛雁、武溪和几位家将不约而同地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话说,郡主的亲事真是一波三折。
瞧,两年前,陛下给她和端王的嫡二子凤武赐婚。结果在她西行之前,凤武打猎受伤;她西征之后,凤武的伤口红肿溃烂,惊动太医署全动员也治不好。
更要命的是,凤武之母端王妃闻子受伤,带着端州知名的大夫急奔京城。殊不知,她前脚刚走,端州那边立刻传出瘟疫横行的消息。
而她和几位大夫一到京城便病倒,还传染给回京成亲的六公主乐安。
当时的京城一片恐慌。
所幸,桑兰王子兰木奇算是药王庄的半个弟子,认出这是燕蜀常见的时疫,便出手相助与太医署合力抗疫。
他出手及时,无人死亡,让京城虚惊了一场。
第216回
后来,端王妃从儿子的亲随口中得知郡主素有克夫之名,这次的祸事指不定因她而起。
神鬼一说,宁可信其有,于是进宫跪求陛下取消这门亲事。
不知端王做出怎样的妥协,在端王妃要死要活的态度之下,这门亲事最终被取消了。由元昭当时的侯世子二哥出面,陛下让端王府补偿她一堆田铺庄子。
没办法,养亲兵需要银子,元昭万分乐意地让二哥代收了。至于名声,那玩意儿对她没影响,也不怕耽误侄子侄女的亲事。
姓北月的哪有好亲事?要么自己随便找,要么等人塞进来。
二哥让长胜来问问她的看法,若不同意,趁旨意未到三兄妹再想想法子。不过,他和七哥的意思是躺平,听之任之,被安插眼线总比减少人口来得划算。
三哥远在晋西,问不着,也不用问。他向来随遇而安,对君上惟命是从。
“除了宋氏女子要不得,其余的悉听尊便。”
二哥处事低调内敛,就听他的吧,元昭让长胜如是复命。等他走了,元昭发现亲卫里少了一道壮硕身影,不禁好奇:
“曲汀兰呢?”
“她呀,又下山偷偷吃肉去了,一身的肉臊味!我罚她在营里独自操练二十遍,斋戒满三个月才能上来。”洛雁回道。
为老国公和国公夫人守灵,上到主子下到奴婢一律茹素,侍卫也不例外。
曲汀兰无肉不欢,让她茹素等于要她的命。
这两年,她不知被罚多少遍了,愣是改不掉。也就郡主能忍她,每次犯禁仅仅是体罚,并未驱赶。不过,姓曲的还算识趣,每次挨罚之后尽量努力戒肉。
以前每个月罚一次,到每两个月罚一次,再到每三个月罚一次……如此类推,正因看到她的努力,大家对她不再过分排斥。
这次她熬了大半年才偷吃一回,众人是好气又好笑。
多亏郡主宽宏大量,不与她计较。
说到这曲汀兰,自从回京,她便重返曲府接受其父的军事训练。一直到封赏平西诸将时,她也被封为凤翎卫之一。和洛雁身份相同,从此在她身边侍候。
让权贵子弟给皇家子女当侍卫亲随,自古有之,不以为怪。况且,整个武楚朝就元昭一名女将,曲汀兰不跟她还能跟谁?
“下次有机会让她当前锋,想活着回来就让她认真训练。”元昭半恐吓道,而后吩咐,“你们回去吧,武溪留下。”
洛雁等人心领神会地离开,青鹤趁有空在院里练功,把亭子留给她俩说体己话。
“武溪,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元昭看着她说,“七哥纳妾是皇命难违,有我在一天,谁都越不过你。”
三哥、七哥都是庶子,甭说妻妾,就连他们自己在她面前也是奴仆。在外时,她会因皇命而敬对方一分;回到府里,她有的是办法让对方死得合情合理。
然而,武溪伏首,依旧是那句:
“恳请郡主,在适当的时机解除属下和七公子的亲事。”
“……”元昭沉默片刻,道,“你另有意中人?若有不妨直说,我成全你们。”
真心的,绝非试探。
武溪摇摇头,诚挚道:
“我和七公子成亲本是老国公的权宜之计,如今局势已变,七公子终非池鱼,我的存在已无作用。郡主可审时度势作出抉择,属下誓死相随,无怨无悔。”
姻缘这等子事,对寻常女子而言是塌天的终身大事。可对于自己,对于郡主来说不过是一种制衡手段,不必过分看重。
面对这位从小相随的女卫的觉悟,元昭心无波澜,仅仅喟然:
“男子三妻四妾虽属正常,我却不以为然,就不劝你了。既然你暂无意中人,便一切保留原样,随机应变。你何时改变主意随时来找我,我会斟酌处理。”
凭实力存活至今的侍卫,无论男女,她会尽力厚待。
“谢郡主。”武溪拜谢,“郡主若无旁事,属下告退。”
“去吧。”
元昭颔首,看着她孤独的背影,眸里掠过一丝同情。并非同情际遇,而是同情她动了情。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武溪曾与她七哥相处多年,能无半分情意?
让她坚决否认的理由要么是门第不当,要么是单相思,要么是恩义难两全。如今又迎来第三者的强势插入,其复杂心情难以描述。
哎,有情男女,总要吃些苦头的。
至于两人能否走到一起,说实话,元昭不甚在意。有情如何?门当户对又如何?即使父母之命,即便是恋爱自由,哪怕无限情深也逃不过浓转淡的过程。
加上人生八苦的掺和,使动情之人受伤至深。求生不得,求死不甘,只能不上不下地吊着。
当然,武溪是她的侍卫,她希望对方与七哥有个好的结局。如若没有,也希望她坚强活着,继续陪自己走向未知的将来。
“青鹤,”一时感触,元昭八卦心起,“你可有意中人?若有……”
正在舞剑的青鹤久等不到下文,不由暂停动作,回眸:
“又怎样?”
“若有,便说来听听。”元昭露出真挚的微笑。
想走?是不可能滴,她就这一名超级能打的亲卫,怎可轻易放走?等她死了再说。
“……”青鹤无语地望天一眼,继续练剑,“没有。”
没有最好,她也不希望她有,元昭拿竹签挑起一块寒瓜瞧了瞧。在梦里,它叫西瓜,清甜可口,尤其是冰镇瓜汁更解暑气。
七哥种地种出名堂,祸福难料。
她不会天真地以为,他种出这清甜的寒瓜就能长长久久地保住一条小命。
在皇家的眼里,她的兄长们所做的任何一个决断都可能是送命题,唯她例外。因她是女子,她克夫,只要除掉其兄长和子侄,她就算推翻武楚也无意义。
瞧,陛下欲封她为将尚且有诸多阻拦,何况称帝?
因此,她可以尽情造作,只要不造反便作不死,故敢给武溪一份承诺。皇室赐婚,那些女子若能生儿育女,生得越多,她便越有顾忌,不失为制衡之法。
若她们不能生育,意味着皇室欲绝北月之子嗣,危机不远矣,须设法应对。
与满门生死相比,儿女私情算什么?
用些小食,元昭换一身干净的孝服回爹娘的墓前跪好。跟前摆案,案上摆着母亲留给她的书册慢慢翻阅。
第217回
服丧期间,断丝竹之声,她的琅牙琴被留在府里。
在草庐,日常除了抄经,烧纸钱和练功,便是阅读爹娘留下的书册打发时间。
偶尔抬眸凝视眼前的墓冢,目光平静,心无波澜。
她的爹娘原该合葬帝陵,再不济,宗陵自有他俩的位置。然而,先是宗陵成了普通墓园,凤氏宗亲还擅改她爹娘的葬身之地,选在这离墓园三百多里处下葬。
无妨,逝者西归,不与活人争地。
原本服丧的该是嫡长子,但陛下让她这位嫡女在此守着,满朝文武皆无异议,可见宽容。
其实,以姑父陛下的脾性,对她一家已是手下留情。
外人不知,丰元十六年间,姑父陛下曾患一场大病,身子渐虚,久卧不起。他犹豫许久,终于在那年冬天痛下杀手,派人将被贬为庶民的八皇子赐死。
虎毒不食子,可见帝王之心冷酷无情。
然而,朝堂之上也有不少人想让她死,说陛下误解了那次朱雀入梦。入梦的可能不是朱雀,而是代表日主的三足神鸟赤乌。
由北月女子掌兵,正是北月复朝的不祥之兆。
尽管一再有臣子吹耳边风,姑父陛下始终无动于衷。帝王有惜才之心,臣子自当忠君爱国。即使对方累死她爹,困死她娘,好歹饶了她和别的兄姊性命。
人生除死无大事,她会好好珍惜这份难得的平静。
也因此,这两年并不难过,反而十分充实。除了研究太古剑,剩下的时间要么练功。要么在父母的坟前跪坐闭目思过,实质修炼内功;要么与青鹤过招。
青鹤是位好对手,这两年里使她受益匪浅。
她有一千府兵,有的在京城外,有的守护家宅,有的在此陪她守孝……无论在哪里都不忘练兵。
不敢懈怠,怕稍有不慎,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
仲夏之夜,月朗星稀。
青鹤静坐亭顶修习内功之法,元昭独坐草庐的屋顶看了半天的星星。直到亥初,突然毫无预警地飘落零星小雨,使燥热的天气得到几分缓解,清凉舒适。
这点小雨对青鹤无影响,元昭没有淋雨的习惯,翩然跃落。回屋里继续抄写经文,明儿于爹娘的墓前烧了。
枯燥单调,日复一日的,十分难熬,不像侍卫、亲兵们可以扎堆闲聊。
眨眼之间,她在这儿住了近两年,还有一年就能下山回城,不知又会遇到何等光景。
凉风透过窗棂,屋里烛光摇曳,她心无杂念,专注抄字。然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夏夜的这份宁静。
“少阳君,陛下急召!端王逼宫,请少阳君速率亲兵随末将回京救驾!”
嗯?逼宫?元昭抬眸,透过窗格问外边的人:
“可有圣旨或陛下手谕?”
陛下要征用她的亲兵用不着兵符,只需一份圣旨或者手谕。
“情况危急,陛下病重仅有口谕!少阳君……”
“太子殿下呢?”
“太子殿下月前奉旨前往南方赈灾未归,端王与京师驻军勾结闯宫,世子率军五万逼近京城!少阳君,再不快点,咱们恐怕连城门都进不了了!”门外的将领焦灼万分。
屋里,元昭沉吟片刻,放下笔,唤道:“来人……”
“在!”外间的东堂、金水应声。
“把他拿下。”
“少阳君?!末将句句属实,宫中情况十万火急延误不得啊!”将领奋力挣扎,声嘶力竭地嚷着,“倘救援不及宫中沦陷让陛下遇难,少阳君可担当得起?”
她的确担当不起。
但是,万一此人是诓她私自挪兵回城,被人定她一个意图不轨的罪名,其后果她同样担当不起。这时,洛雁、武溪和石氏兄弟进屋来,一个个面露迟疑:
“郡主,倘若是真的……”
是啊,倘若是真的,端王和她爹可没什么情分,先前又差点克死他的妻儿。虽非她所愿,帝王心思深不可测,一旦登上宝座第一个灭的恐怕就是她北月氏。
元昭沉吟片刻,让人把那将领带回山下的亲兵营里看好:
“别让他死了,还有,我先行一步,你们随后……”
作好安排,她换上常服,带上青鹤、曲汀兰连夜冒雨直奔京城方向……
曲汀兰身形健硕,容易辨认,但也有一个好处。
此时城门已关,坐在马车里的她拿出卫将军曲广平给的令牌。这块令牌有一个特殊之处,持有者,遇城门、关卡可畅通无阻。
但今晚很奇怪,守城的将领疑惑地瞅瞅她,再瞄瞄车里:
“听闻曲姑娘巾帼豪气,马上风姿不让须眉,何以今晚坐车入城?”
“你以为我乐意?我特么脚崴了!还憋了半年没吃过一块肉!趁机进城大吃……”曲汀兰粗声粗气地说着,忽而一愣,“哎?今晚怎这么多废话?往日直接就让我进了……”
“姑娘有所不知,城里宵禁,说有贼人试图作乱,不得不谨慎。”守将敷衍地抱手致歉,“本官职责所在,请姑娘见谅,要查一查你这车里是否藏有贼人。”
“查吧,快点!”曲姑娘不耐地挥手。
守将手一挥,身后的守卫蜂拥而上,四处查看。包括车厢底下,就差没直接把车拆喽。
“曲姑娘,这位姑娘是……”守将紧盯赶车的年轻女子。
“我同袍,青鹤。”曲汀兰忍耐着解释,“我受伤了,总得找个人赶车吧?”
这话没毛病,守将半信半疑,盯着女子细细打量。青鹤还算配合,坐在前头紧攥缰绳,冷冷地直视守将的眼睛。无论他的目光转到哪儿,她始终紧盯不放。
守将:“……”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女子,直愣愣地盯着男人看还面不改色,反而让他有点不好意思。没辙,她长得好看,若非冷若冰霜,倒是个清丽脱俗的美人。
而且她身形略苗条,和那安平郡……啊不,是少阳君的体态略有不同。至于哪里不同,怎么说呢,少阳君虽为女子,身段约七尺,长得比普通男子还高。
高个子,又是武将之女,长相俊秀英武不凡,身形比一般女子看着高壮。
但眼前这位女子,长得秀气,一看就不是少阳君。就算是易容,那她还得会缩骨功,否则变不出这副身材。
等查车的守卫一无所获,守将这才挥挥手:
“放行。”
看着车子进了城,犹一脸依依不舍。那女子长得不错,倘若……哎,先别做梦了,等事成再说。
“哎哎,大家警醒点!提起精神……”守将一脸无趣地呵斥守卫,目光控制不住地往马车消失的方向凝望。
哎……
第218回
寅初,马车进了城,青鹤前后瞄瞄,确定无人才低声道:
“郡主,可以出来了。”
躺在马车里像个瘫子似的曲汀兰闻言,用力压住身后的车厢木板。而元昭就在那块档板之后,为掩人耳目尽力贴平了。如今被骤然一压,她险些被压扁。
“死胖子,你要公报私仇啊?”
元昭双手抵住车厢的板,用力将隐藏自己的背景板顶开,顺便顶开那目无尊长伺机报复的下属曲大姑娘。
“跟你学的。”曲汀兰没好气道,不甚情愿地歪往一边。
特么的,连夜赶了差不多一千里路,有马匹不骑,偏要施展轻功一路夜跑。把她累得气喘吁吁,不得不偶尔骑着马跑,算是三个人里边最废的。
不过,她也有收获,发现这位郡主并非草包,反而心思缜密得很。
因回城的沿途每隔一段路都有马匹换乘,还有马车。
马车的大小规格齐全,便于主子们的伪装。自己便是在临近城门时才乘的马车。那时她累个半死满额头的汗,总算有了受伤忍痛的模样骗过城门的守将。
再说元昭,背景板这一招她是学青鹤的。青鹤以前是暗卫,为了近身保护她那是花样百出。
甭说背景板,青鹤还伪装过石头,像极了梦中的忍者。
“郡主,现在去哪儿?”青鹤在外边问。
“去皇宫。”
元昭头也不抬,摸摸扁平的心口。哎,她不该叫安平,应该叫太平。
“这样会不会太冒险?”曲汀兰皱眉。
虽然终于被上峰接纳,引为北月一党,可她不想早死。
“身为武将,怕冒险?”元昭用质疑的目光打量她,“要么你先回曲府向你爹打听打听?”
呵,看到她一副“我知道你怂,但我给你面子不说破”的态度,曲汀兰气不打一处来:
“去就去!”
她爹时常上夜值,万一今晚也是,省得她回府白跑一趟。元昭轻挑眉,对她的反应一点儿都不意外。
青鹤不再多问,直接赶着马车奔往皇宫方向。
……
来到宫门前,曲汀兰打着找父亲的旗号来回答守将的问话。说她受伤了,眼看要天亮了,索性找父亲到太医署寻一位相熟的医官给她治。
找太医治病,那是多大的面子啊!
不仅她曲府,但凡有些身份地位的京官都喜欢这么做。
然而不凑巧,今晚不是她爹当值,宫门守卫也不认识她,搬出她爹的名号也不好使。人家不仅不让进,还要查她的马车里是否藏着什么人,瞧她贼眉鼠眼的。
被人奚落的曲汀兰心里火冒三丈,但明面上还得放低姿态,怏怏地驱车调头准备回曲府。她已察觉气氛不对,等元昭从路边跃入马车时,才颤着声音道:
“可能真的出事了!以前宫门没那么严格。”
就算不是她爹当值,那些守卫也不敢这么对待她,更别说查她的马车了。
“陛下没让你随时可以进宫的权利?”元昭疑惑地瞅着曲汀兰,这是她见过混得最差的一届细作。
“没有!”曲汀兰听不出她话里的揶揄,着急反问,“你以前有?”
“我怎么可能有?”元昭被她的脑回路打败了,“我乃前朝余孽。”
“……”那倒也是,急糊涂,忘了,“现在怎么办?”
“你先回府看看你爹在不在,若在,最好能问出点什么。他若不在京中,你平时该咋样咋样,不要出城。”元昭掀开车前的帘子,道,“更不要轻举妄动,有事我会通知你。”
言毕,在拐弯的街口招呼青鹤一同跳车离开。害得曲汀兰连忙爬出来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赶车。
片刻之后,曲汀兰的马车进了曲府,再也不见出来。
她不知道的是,马车后边一直有人跟着。等马车进了曲府,那些人渐渐围抄过来,有人跃上瓦面,有人潜伏在府里各处角门不远……唯独无人敲门搜府。
“看来,卫将军并不在府中。”伏在附近屋顶偷瞄的元昭低语。
若曲广平在,何须现在才来包抄?一早在府里布置好岂不更妥当?而眼前这些人悄无声息地围过来,又不敢直接砸门闯府,意味着他们不愿把事情闹大。
看样子是不想惊动整个曲府,但如果曲广平在,以他的警觉性不会察觉不到屋顶的动静。
“是否通知汀兰?”青鹤问。
“不用,她不会有事的。”
若有,那些人早冲进去抓捕曲汀兰严刑逼供了。仅仅在屋顶暗中偷窥,不过是想确认自己是否在曲府。
在外人眼里,曲汀兰只是个小人物,死不足惜,倒是活着有些价值。比如套问她的上峰少阳君的下落,可有进京,有何计划,或者问出墓冢的守卫情况。
再者,曲姑娘是武卫,真要抓她得费一番功夫,不如智取省事。
“她也该自己动动脑子了。”这是元昭最真实的想法。
人家是陛下安排在她身边的细作,头脑简单是其爹娘的责任,自己没义务手把手地教她如何在夹缝之中谋生。
“那咱们现在去哪儿?眼看就要天亮了。”青鹤瞧瞧天色,略着急,“国公府和长公主府?”
“那俩是我的至亲,眼线多如牛毛。”这两年里,皇室陆续塞了不少新人进来,还未清除,“他们能知道的消息虚实难辨,我回去等于自投罗网,坐困愁城。”
尤其是长公主二娘,她若知道宫中情况有异,还不急吼吼地进宫面圣才怪。
到那时,元昭是随她进,还是不随的好?
若宫中无异固然好,但如果真有情况,她这是主动送人头。指不定走到半路就被人挟持了,有她为质,元昭连缓兵之计都来不及使出来。
总之,这两处她不能去。
“这样,你去一趟夏统领的府上看看夏五郎在不在。若在,让他到天香楼见我。”元昭瞅自己身上的平民服饰一眼,“我姓林,在那儿开个雅间等你消息。”
“诺。”
夜幕之下,两道身影潜入城中的街巷,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与此同时,曲府,曲汀兰直接闯入亲爹的内室找了一圈:
“爹,爹?”
“大姑娘,家主真的不在!”府里的管事急匆匆地跟进来,“他月前随太子殿下到南边赈灾去了!您再这样无礼,小的可要告诉主母了!”
“你爱告不告,我现在就去找她!”
找不着爹,曲汀兰有些着急,觉得曲夫人作为主母或许知道什么,不如直接去问她。
藏于暗处的见状,对望一眼。其中一人手一挥,在附近埋伏的人瞬间退走一大半。
留下一两个人继续藏于暗处盯着。
第219回
天香楼,名副其实的的天仙美人居,让权贵商贾流连忘返挥金如土的温柔乡。
分三个院落,一栋叫天音阁,供有权势的贵族享乐之地,上边的女乐倡优多是罪臣的家眷。普通人,哪怕是商界巨头,无贵族的引领休想踏进那儿半步。
一栋叫地仙居,供有钱有势之人消遣的地方。一般人进来图个新鲜也行,只要银两给足,畅通无阻。
最后一栋叫妙人坊,光顾这栋楼的客官品流复杂,能给出最低消费便可进来吃喝玩乐,不拘身份。
光顾天香楼的贵人多,有些纨绔子弟大方报上名号;有的低调,不爱报真实姓名,仅掏出某贵族的符令、令牌什么的略略登记一笔,即可。
这无可厚非,大家身份显贵,寻欢作乐之余小命也要顾及,表明身份有何不可?
万一巧遇臭味相投的贵族子弟,与之相谈甚欢,结为好友,等于为自己和家族多谋一条后路,岂不美哉?
因此,天音阁是必须出示身份证明的。
另外两栋楼原本也要的,后来有天音阅的客人到地仙居寻乐子,又不愿被人知道。遇到伙计询问,直接一脚踹翻。出来耍还要被盘查祖宗十八代,扫兴!
久而久之,楼里无人再敢向他们要身份证明。
据悉,天香楼的掌柜与官府的人打过招呼,说反正城门处已经验过,证明能进城的人皆有证明,何必多此一举自讨没趣?
官府的人竟也同意了。
于是很多人认为,天香楼的主子指不定和宫里的贵人相识,否则哪里说得动官府?要知道,在京城,除了京卫司和廷尉司,其余官署不敢动天香楼分毫。
这,便是元昭选它的原因。
趁天色未明,避开巡夜的护院,她攀檐翻楼,跃入地仙居的走廊自个儿挨间地找。忽略四下的靡.靡.之音,遇到空房推门进去往榻上一躺,哎,舒适极了。
至于淋湿的衣裳,奔跑一路,又躲进马车里,早干了。
虽在服丧期,到这种地方有违孝道,有损清誉。
日后让言官知晓定会参她一本,削爵削俸,一顿杖责跑不了。可事急从权,她也是无奈之举。
在京城,见过她的人甚少,不代表没人见过。
万一被人在街边认出来,等待她的是什么无从得知,无法预料。青鹤不同,她是运送父亲灵柩时才露的面,见过她的京城人不多。
且武艺高强,身轻如燕,潜入夏府寻个人问题不大。
等天一亮,她溜出夏府,便可抛头露面四处招摇,比曲汀兰更自由。元昭睁眼瞧瞧帐顶,门口已挂上勿扰的木牌,即使有人生疑也不敢擅闯,大可安心。
想罢,她缓缓闭眼眯一会儿,脑子里仍在急速盘算。
昔日,东堂、金水等人在城里埋下不少眼线,青鹤手里也握着季叔给的人脉,以备不时之需。
可她那一千人的亲兵里,除了百来人是她的,其余皆是陛下所赐。如今,她的周围防守比以前严密了,可也让她与外界的关联添了一道障碍。
暗线的存在能左右的她命运,轻易动不得。
想起昨晚看的星象,她觉得,可以尝试一搏。真理,总要经过实践方能得到证明……
……
“哎哟,夏公子,楼里昨晚就来了两个姓林的,你们说不是他们,那真的没有了……”天香楼的女掌柜一边随行,一边无奈地甩着洗脸帕子,“一大早被你们吵醒,奴家脸都没敢擦就出来了。
吵到奴家不打紧,惊扰了客人给楼里造成多大的损失啊……哦哦,谢谢公子!谢谢公子!来来来,这边请,奴家记得这边还有空房。有些客官半夜到访,招呼不打一下就溜进来了。
天一亮,他招呼不打一下又跑了,一个铜板都不留!害得楼里的小奴们换洗被褥白忙活一场,忒可恨!当然,那些都是有本事的人,他要来要走咱也留不住。
可睡完就跑,忒缺德……”
女掌柜的声音如小鸡啄米,叽哩咕噜一路未停。
被吵醒的元昭默默睁开双眼:“……”额,忘了一早给店家打个招呼。
直接起身坐在榻边,唉,出门在外,诸多不便,更没有婢女端茶送水擦脸。只能默默地随手抹一把脸让自己稍微清醒一下,来的是老熟人,她心里不慌。
这时,门口来了人,女掌柜诧异停下:
“哟?这间房我记得没人……呃,那个,林公子?”
“进。”元昭在里边应道,“你滚。”
女掌柜刚要推门的手一顿,讪讪然地放下,退到一边去,犹记得随口问:
“公子啊,要不要奴家吩咐人侍候您洗漱?”
“好,劳烦了。”
“哎,不劳烦,不劳烦!”听出里边的人是个好说话的,女掌柜一扫心头的郁闷,乐不可支地一个劲行礼,“各位公子稍候,奴家这就唤人端来茶点服侍……”
两人的对话间,门已被推开,一道相对单薄的身影抢先进来,挡住身边那人的登堂入室之路,轻唤:
“家主,”正是青鹤,“夏公子来了。”
出门在外,在天香楼这等地方不便直唤郡主或者少阳君。瞧,那女掌柜借故慢行,直到听她唤出家主二字,知道这位半夜来客是个有钱的主才放心离开。
夏公子有钱是一回事,倘若他不愿替里边那位林公子付账,她找谁要去?当然得确定一下。
姓林的家主?好像未曾听过。
女掌柜怀着疑惑的雀跃心情,步履轻快,眨眼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无妨,让他进来吧。”
她睡意未消,嗓门迷离低沉,雌雄难分。让已进入门内,止于屏风前的身影微顿,最后在婢女疑惑的目光中跨入香喷喷的室内,一张清逸的脸庞出现眼前。
他呆了呆,直愣愣地看着对方双手叉在膝前,大马金刀地坐在榻边,睡意朦胧,还伸手揉揉眼睛。
直到身边传来婢女有力的咳哼一声,方回过神来。
元昭也听到青鹤的提醒,不禁抬眸,立即看到夏五郎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庞。他不再是当年那位意气风发,老想着从她这儿偷学武艺的稚气少年。
他五官端正,高大壮硕,和本朝的诸多武将之子一般无二。
经过几场战役的历练,他脸上的稚气已荡然无存。却多了一份成熟刚毅,比年少时的浮躁不羁沉稳踏实多了。
“夏都尉,多年不见,怎一见面便如此看我?”元昭起身过来,揶揄道,“虽说我气质不凡,那也不是一般人能肖想的,你还记得我前未婚夫的下场吗?”
夏五郎愣了下,随即哈哈大笑,甚是开怀。
第220回
有些心事不能藏,惟恐越藏越深,越浓烈。一旦揭开那层神秘的面纱,反而坦然无碍。
“凤武回端州了?”元昭蹙眉,“那端王府还有什么人在凤京?”
“哪里还有什么人?都走了。”夏五郎大手一挥,“就剩几个老仆在府里做些洒扫工夫。正因为他走了,这左都尉一职落到我头上。”
他运气不好,当年随军出去打了个败仗,主将没了,是他和几位同袍重新把散兵归整起来的。
之后,朝廷给他记了一功。
后又分别调至东、北两境驻守,无战事,偶有骚乱,好在有惊无险。能维护当地的太平,没有功劳亦有苦劳,却还是不如凤武这么一个皇家子弟晋升快。
最终,他被调回京中当了一名小校尉。
意外的是,凤武和安平郡主定亲后险些没命。等退了亲,凤武从昏迷中醒来,即刻被端王妃带回了端州。
“……朝廷派兵到端州驻守迄今两年了,没听说端王有造反的迹象,你是不是被骗了?”夏五郎疑虑道,“你把兵带回来了?”
“没有。”元昭矢口否认,“无诏率兵回京是死罪,哪怕我只有一千人。倘若他所言非虚,宫中被控制,外边又有端王的五万大军,我一千兵马还不够人塞牙缝……”
京师驻军拢共至少二十万余,加上端王的五万,将近三十万大军,她一千人顶什么用?
“可我没见过端王的人回京。”他这都尉也不是吃干饭的。
“那你可见过我回京?”元昭反问。
“我……”瞅着对方那张真诚的疑惑脸,夏五郎不得不实事求是,“是,当时我不知道,可信息的传递需要时间。若非你那侍卫来得快,我此刻已然知晓。
话说回来,你仍在孝期,怎能来这种地方?”
唉,元昭叹气摆手:
“这不重要,我目下只想知道陛下是否安全。你是都尉,又是皇亲国戚,能否帮我进宫瞧瞧?倘若陛下安好,我即刻回去服丧。对了,你爹夏统领呢?他可是北军统领。”
若夏统领还在,报信人的话铁定有假。
“那是老皇历了,”夏五郎睨她一眼,“你还真是与世隔绝。今年初夏积雨,地湿路滑,我爹在北郊摔了一跤,至今未能行走,已到庄子里静养。总之,目前北军由我大哥统领。”
子不言父过,他不大想提这个。
“那另外三位统领呢?还有外城三大营的将领近期内可有变动?”元昭无心八卦,一连追问。
“当……”夏五郎刚要说什么,蓦然顿住,目光复杂地盯着昔日的小玩伴,“你问那么清楚干嘛?阿昭,看在咱俩儿时的情分上,我劝你莫起非分之念!”
“我只想知道陛下是否安好,”元昭懂他的意思,以她的身份问这些是挺可疑的,“五郎,我和你们不同,除了今上和太子,别的君王容不下我北月一族。”
那倒是,夏五郎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那人语焉不详,说端王与京师驻军勾结,但并未言明是哪位将领。”元昭解释,“以我的身份在京里是寸步难行,除了你,我不知该找谁帮忙探明真相。”
看着一脸同情的夏五郎,她叹道:
“你应该明白,对方说是陛下急召,我必须来这一趟,且来与不来都可能获罪。站在你的立场,帮我坑我皆在情理之中,可我除了你已无人可寻。”
她这番推心置腹的话让夏五郎的戒心稍缓,沉吟了下,道:
“自从我爹离开北军,我那兄长又守口如瓶严得很,驻军之事鲜有耳闻,但城内的宵禁日愈严谨。就比如这天香楼,我若不来,不到晌午你俩就被围了。”
哦?元昭讶然挑眉,难怪古人云,雨天出门遇贵人。
见她一脸惊讶,夏五郎安慰她说:
“你也无需着急,我这便找理由进宫一趟,看看陛下和皇后姑母可有异常。不过,你俩不能住这儿……”
想了想,他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摆在案上:
“这是我夏府的令牌,你俩拿着它到东十二街三巷的布衣坊找管事。就说与我相识,他自会安排你俩住下,等我探明真相再去找你们。”
“那就拜托了。”元昭感激万分,直身作揖。
夏五郎深深瞅她一眼,作揖还礼之后,毫不犹豫地起身离开。走出门外,遇到巡房的女掌柜犹不忘嘱咐一声:
“林公子的花销记到本公子的账上。”
“哎,奴家晓得嘞,夏公子慢走。”女掌柜欣然行礼相送,而后喜气洋洋地过来,正欲开口给林公子送温暖,不料房门恰好被关上又叫她吃了一鼻子灰。
只好满脸晦气地睨来一眼,怏怏然地离开。
“家主……”青鹤欲言。
“唤公子。”元昭纠正她。
“公子,”青鹤不废话,直截了当,“夏公子信得过?”
元昭微喟,拿起令牌翻来覆去,端详不语。再单纯的人一旦长大,便会各怀心思。尤其是他那种身份的人,能担任京卫都尉一职的,没点本事何以服众?
他又不是皇子。
从方才的谈话里听出,他对她尚有儿时情分,可这点情分在大是大非的面前微不足道。瞧他方才的警惕样儿,防备心极重,她想知道的事一字不曾透露。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元昭释然一笑,握紧令牌:
“去吧。”
无妨,她找他过来是为了向姑父表明,她对京中之事一无所知,正像瞎头苍蝇般到处乱碰乱撞。
至于对方信不信,不得而知,她尽力了。
“公子肤白,我先给您化一化。”青鹤从腰间的小布囊取出一个小瓶子,“夏公子还给咱们准备了两套男子的衣裳,说是今年新裁的……”
“你可要歇息?”元昭静坐不动,任她在自己脸上涂抹。
“不用,我去夏府的时候,本该即刻前来与您会合。夏公子说凌晨人少,出门让人生疑,故而等到天亮……”
等待期间,他去洗漱和命人准备衣物,她则静坐休息了片刻。
“接下来咱们该如何?一直在那儿等?”
“先去他那儿露个脸,再溜出来去质子府……”
兰木奇是药王庄的便宜徒孙,姑父陛下今年早春就开始病重,时好时坏的,实在熬不住时曾召他入宫看诊。
之后,他每个月必进一次宫。
他是桑兰国的王子,无论是姑父或者端王,轻易不敢动他半根毫毛掀起两国之战,“请”他带她入宫再合适不过了。
第221回
当晚的酉正,一辆枣红的轻快马车奔跑于宁静的长街。正值宵禁的时辰,巡防的士兵看见马车外的标志直接无视而过。
“啧啧,”元昭坦荡无畏地掀开窗边的车帘往外瞄,一脸的羡慕,“看来王子这些年在武楚不仅过得十分安逸,还颇有声望,让我辈望尘莫及啊!”
哎,外国人果然比本国人尊贵。
瞧,她这土着贵族出个门还得换衣描脸。而人家二驾齐驱,出门墨池香润,吟船系雨;回府有锦衣玉食,安枕无忧虑,岂是一句风.流快.活可以概括的?
两匹马还跑得稳当快捷,车身无彩漆,但有雕镂花纹。车里锦缎铺就,茶点果香齐全,暖……烘烘的。
“就是有点热。”
害她不能不一直掀起帘子,透点风进来。一身水绿锦袍的贵公子端坐车中,淡漠地睨她一眼,语气凉凉:
“体弱之人禁不起风,若非少阳君不请自来,车里的温凉倒是适中。”
他这造的什么孽啊?
昨日和六皇子等权贵子弟相约佳人今晚画舫之游,品茗吟唱,赏一道轻雷落万丝之美妙景象。
至于宵禁,禁的是平民和外商,与他何干?
谁知刚想出门就遇到这枚小煞星,啧,早知如此,他宁可被禁。
真是千防万防,想他在武楚谨小慎微地活了这么多年,招谁惹谁了?不知哪里入了她的法眼,竟敢挟持他堂堂的一国王子冒险进宫面圣!简直胆大包天!
面对这位态度不明显,但怨念十分强烈的桑兰王子,元昭不好意思放开爪子。
把车帘勾起,尽量用身子挡在窗边,愧疚万分:
“本君也是情非得已,王子请见谅。不过您放心,您是我挟持的,一切罪责在我,与王子无关。”
体弱之人还有精力去游湖,可见还不够弱。
“你是我带进去的,岂能无关?”兰木奇依旧面无表情,目视前方的车门,“老国公夫人西逝那年,我好歹助过你一回,不求报答,至少你莫恩将仇报。”
要不是他妙手回春,她这白眼狼能见其母最后一面?忘恩负义,该受世人唾弃!
“是是是,王子的大恩大德,本君断不敢忘!”元昭谦卑道,“大恩不言谢,将来有机会结草衔环,定当重报。”
以死相报是不可能的,有机会再说。
唉,兰木奇生无可恋地凝视前方,对她的话不以为然。
她嘴上说得好听,大恩不言谢,便以杀身之祸相报。两人能否活过今晚尚未可知,哪敢谈什么将来?
见他心情沉重,元昭也无心说风凉话。
就在今早,她和青鹤换了装,直接避开那位女拳柜离开了天香楼。
她的脸被涂得如男子一般黝黑,魅力大减,和寻常男子相差不远。顶多气质风度略好,高大挺拔些,和女子打扮的青鹤成了一对夫妇。
先到夏五郎所说的布衣坊找了管事,被安排在一栋农家院子小憩。
管事前脚离开,两人重新换上农家衣裳一前一后地走了。兵分两路,青鹤去曲府观察曲汀兰和夏五郎的动向,而她到质子府的外边打探消息。
得知他仍在府里,便潜了进去。
……
“你当真不是刺杀圣驾?”眼看皇宫在望,兰木奇的心里越发不安。
“我用我爹娘的声誉发誓。”元昭保证道。
“不如这样,我自个儿进去探明情况再出来告诉你?”兰木奇不信,犹垂死挣扎。
马车停了,元昭不与他废话,语气温和地握紧他的手臂:
“下车。”
兰木奇绝望地闭了闭眼,深呼吸一下,最后,以豁出去的神情瞪她一眼:
“你先下。”
哪有主子先下车的道理?既然作了他的随从,就该有随从的样子!不命她曲膝充当马凳已经是给她面子!他如此纯善,怎的就不得好报呢?!
思忖间,某人已一骨碌下了车,能屈能伸,曲膝充凳:
“殿下请。”
见状,他脸都黑了,“滚!”
白眼狼记仇,后果很严重。今日辱她,他怕以后吃不完兜着走。
讨好不成的元昭果断起身,弯腰伸手欲扶他下马车。谁知人家堂堂清风霁月佳公子,从不苛待下人。温吞地把药匣子递给她,自个儿施施然来到宫门前。
“殿下,今天好像不是进宫的日子。”宫门守卫拦住他,面无表情道。
“还请大人通报一声,兰木奇有要事补充,晚了恐怕有误。”兰木奇淡定道。
一问一答里,除了表明他常进宫之外,再无别的信息。然而,尽管守卫疑惑戒备,却不敢像无视曲汀兰那样忽略他的话,迅速差一人进去通传。
约莫两刻钟,宫门缓缓打开,一名内侍提着六方宫灯等候在门侧。
“他不能进!在外边候着!”守卫厉声喝道,拦住随从打扮的元昭。
兰木奇不禁心情飞扬,他就等着这一刻,呵呵呵!纵然这白眼狼身手不凡,她难不成敢当着守卫的面……正在幸灾乐祸,熟悉的药匣子已递到跟前。
抬眸一瞧,那白眼狼浅笑吟吟地瞅他一眼,垂眸恭声道:
“殿下,匣里的药容易泼洒,您小心拎着。若洒了,就说是小人不小心弄洒的,任陛下责罚。”
弄洒了药,顶多挨一顿板子,和她服丧期间回京一样的下场。挟持王子意图不轨之类,空口无凭,何以为证?君子报仇十天不晚,以后她自有办法治他。
“……还是你拎吧。”兰木奇睨她一眼,朝守卫恭敬一礼,“大人有所不知,在下今晚身子不适,故让她随行。怕进了宫支撑不住,至少有她代在下完成。”
独门医术不外传,让其他医官代劳不合规矩。
“大人若有顾虑,可派人一路跟随。”兰木奇补充道,说完别开脸咳了两下。
元昭连忙上前轻拍其背,关怀备至……若能手下留情放轻力度,他或许能少咳几声。
兰木奇咳得俊脸通红,形象狼狈。
守卫见状,只好放行,顺便派人通知侍卫警觉着。
“待会儿你在偏殿等候,不可作声惊扰,有事我自会派人唤你。”路上,兰木奇忧心忡忡,边咳边嘱咐(恳求)她,“你没见过世面,须谨言慎行以免冲撞贵人。”
她说过的,只要宫中太平、陛下安好即可。无需多话,否则今晚两人将命丧于此。
元昭自是唯唯诺诺,嗯嗯点头。
第222回
戌时三刻,元昭奉命跪在偏殿等候,兰木奇随内侍进了正殿。四下无人,她抬头凝望四周一圈。这儿是御书房,皇帝的寝宫叫清泉宫,离书房约莫五里路。
一里大概三百步,不远。
而且,凭她的听力,隔壁正殿已无人声,或许兰木奇被擒了。挺对不住他的,凭白无辜受这一顿吓,还可能有性命之忧。
另外,御书房已被弓箭手围成铁桶,杀机四伏,一旦她轻举妄动应该会被射成箭猪吧?
太难看了,使不得。
不过,坐以待毙也不是她的行事风格。想了想,正要起身时,一道娇俏身影轻手轻脚地跨进殿来。
欲起身的元昭抬眸一看,对方穿着宫里医女的服饰,应是太医署的。只是不解,为何是她端着茶盏进来服侍,宫里这么缺人了吗?医女身兼数职当侍婢?
“王子殿下仍需一段时间,你先吃些茶点吧。”医女声音柔和,身上带着一股清淡的药香。
在她眼里,元昭就是个随从,用不着敬语。
“为何是医女端茶倒水?”元昭瞅着她,直道疑惑。
“你是初次进宫吧?”医女低垂眉眼,浅笑道,“陛下喜静,听不得太多人在身边侍候的声音。加上身子不适,凡是陛下所在之处除了医者,闲人勿近。”
哦,元昭恍然大悟,瞅瞅盏里的清茶,上边还漂着一瓣菊花。
她:“……”
不必多话,直接端盏连那菊花瓣一口饮尽。顺便瞅一眼对方,是个眉清目秀、温温柔柔的小女子。
“你先在这儿候着,若正殿有召唤我即刻来传你,莫要走开。”医女见她喝完,屈膝半礼,转身离开。
元昭故作不知殿门外有人在暗中观察,径自倒茶又喝了一盏。而医女跨出殿外,与外边暗中偷瞄的年长女子一同离开。
走出老远,年长的女子终于开口,低声夸赞:
“做得好。”
“谢余医官赞赏。”医女乖巧道。
余医官双手置于身前,回头瞅一眼御书房,嘴角微翘。目含轻蔑的笑意,而后转身,端着架子边走边训徒:
“咱们做奴婢的只要对主子言听计从,好日子少不了你的。”
她自身便是例子,以前在侯府当差时还年轻,仗着一点本事自矜自傲被那小郡主活活气走。回宫后,陛下质疑她的能力搁置不用,被撂在太医署晾了许久。
她求爷爷告奶奶的,四处托人求情,无果。所幸皇后慈悲,让她做了几件差事,深感满意,就把她提了上来。
但纵有靠山,若无本事也是爬不上来的。
“诺。”医女恭声回应。
师徒俩一前一后,在空无一人的高阔廊道里渐行渐远。而四周的杀机丝毫不减,仍对御书房里的人虎视眈眈。
元昭不愿浪费时间,待医女两人走远了才起身整理衣冠,胸怀坦荡地跨出御书房,不紧不慢地往清泉宫方向去。
随着她的移动,四周的杀机也随即而动。
耳边隐约听到禁卫们整齐划一紧紧相随的步履声,元昭置若罔闻,独自走在缦回廊腰间,途中看不到半个人影。
她今年才十八,内力还没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听不到距离太远的动静。
不知这偌大的宫群里布了什么局,是为了防她,还是防端王?是陛下在防她,还是端王的人已经在宫里?是以,她今晚必须见到陛下,获得明确的指示。
开弓没有回头箭,有些事一旦犯下便无回头之路。她还不想和皇室斗个你死我活,连累族人。
……
她身高腿长,虽是步行,速度并不慢,眨眼间进了清泉宫的殿前。仰起脸,注视着矗立于黑暗中的大殿,埋伏里边的人虽屏住呼吸,仍被她听到一丝半缕。
不管什么理由,未见危机,皇帝的寝宫不能硬闯。于是,元昭于殿门外跪下,行完大礼,双手高举额前扬声:
“臣,北月元昭,奉陛下口谕进宫护驾!陛下可安否?臣,北月元昭,奉陛下口谕进宫护驾!陛下可安否?臣,北月元昭……”
等喊完三声,若宫里还是没动静她再硬闯。
所幸,她第三声刚喊完,漆黑的宫殿里乍然亮灯。不仅宫里亮堂,外间的灯笼也相继亮起。四周依旧空无一人,但烛光的照映像驱散了杀机带来的冰冷。
脆弱的殿门被人从里边打开,一道熟悉的身影走了出来,朝她笑容可掬道:
“哎哟,原来是少阳君啊!真是吓坏奴婢们了,还以为是端王派人进宫行刺……”
“大内监?”看见孙德成,元昭略略放心,神色稍缓,“陛下可安好?”
“好,”孙德成点点头,忽又叹气摇头,“也不算太好。”
多说无益,眼见为实,内监是出来传陛下口谕召她进殿觐见的。元昭随内监直接进入寝殿,一眼看到脸色苍白的丰元帝无力歪靠着,眼皮甚至无力抬起。
乍然看到对方那张枯瘦的脸颊,令元昭想起自己父母生前也是这副凄凉景象,不由得心中大恸。
“哎哎,郡主,”孙德成看见她的模样,吓得忘了她的新封号,低斥,“莫惊扰陛下……”
陛下尚在,怎么能哭呢?这是大不敬!
元昭先是微怔,下意识地伸手一摸脸,竟已泪流满面。连忙随手往脸上一擦,跪下请安:
“臣御前失态,乞请陛下饶恕!陛下万安。”
丰元帝勉强提起精神,凝望跪在跟前的小辈,神色温和,但没让她起来,缓声问道:
“何人让你进宫护驾?”
“臣不识,只见他身上有宫中禁卫的腰牌。”元昭取出腰牌递给内监,“他说端王与京师驻军勾.结逼宫,外有五万大军逼近,陛下急召臣率兵回宫救驾。”
丰元帝不接腰牌,挥挥手,让孙德成拿到侧殿,冷冷看着元昭:
“是以,未曾求证,你就把亲兵调回来了?”
“未曾调回。”元昭和盘托出,“只往端州的方向兵分三路前去打探军情,按时辰,此刻应有斥候回京等候臣的指示和命令。”
听到这里,丰元帝神色略霁,“算你机灵。”
倘若她私调亲兵回京,又找不到证据证明是他下的口谕,那就是逼宫!加上她的身份,意图谋反复国罪证确凿,就算他是皇帝也保不住她。
然而,她能够自保是好事——
“你就不怕消息无误?”丰元帝面无表情。
忠君的最高体现,是豁出性命护驾。
“京师驻军将近三十万,就算仅剩十万,一千人回京能做到的事,臣一人足矣。”元昭不卑不亢道。
“哈哈哈……”
这番傲慢自大的话,深得圣心。
第223回
但俗话说得好,乐极生悲,在丰元帝难得的愉悦心情下,元昭的心脏仿佛被什么用力一揪,接着剧烈狂跳,腹痛如绞。
这疼痛突如其来,使她脸色大变,维持不住跪姿跌坐在地。
“郡主?”孙德成率先发现她的异常,惊讶轻唤,“郡主您怎么了?”
痛,好痛!痛得元昭五官扭曲说不出话,一手捂紧绞痛的腹部。脑海里闪过御书房的那盏清茶,茶里有毒?!可她不是百毒不侵吗?!难不成朱寿撒谎?
方才那医女是谁?是朱寿口中的小女儿吗?对方父女联手算计自己和父亲?
“郡主?!郡主您怎么了?”她的惨状吓得孙德成冲上前挽扶。
“阿昭?”丰元帝也察觉异常,欲强撑着起身看个究竟,吃力呼喊,“来人——”
刹那间,宫里一团忙乱,有人去请御医,有人扶起丰元帝;有人试图扶起郡主,可稍微一碰她就痛得冷汗直冒,登时不敢再碰。
“陛下,”这时,一名将领从宫门外进来通禀,“桑兰王子有事求见,说他有法子为郡主止痛!”
唔?丰元帝眉头一拧,但救人要紧:
“请!快请!”
兰木奇?听到这个名字,元昭吃力抬眸。对了,忘了他是药王庄的半个徒孙。被她挟持进宫,危在旦夕,总得设法为他自己谋一条生路。
给她下药,乃极佳的两全之法。
既能为他自己洗脱同伙的罪名,还能表忠心。果不其然,那厮进来后,温雅可亲,侃侃而谈:
“……郡主说她奉召回京救驾,又拿不出证据,非要本王子陪她进宫探个虚实。本王子既忧心陛下的安危,又担心中了他人诡计,只好想出一个两全之法……”
给她下药,非毒,那股痛楚致使她无法袭击旁人。
元昭:“……”
嘁,她是阳谋,他才是诡计!既能避过她的毒手,又能博取武楚皇帝的好感。虽情有可原,但好气啊!
“哈哈哈……”
看着两个求生欲强互相算计的年轻人,丰元帝甚是开怀,命兰木奇赶紧掏解药。一边告诫元昭莫要自大自满,世间奇人多的是,得意忘形只会自招灭亡。
元昭能说什么呢?只好讪讪而笑,斜睨着一脸诚意的兰木奇,接过他递来的药丸一口吞下,同时对今晚发生的事充满疑惑。
让她腹痛如绞的到底是兰木奇的药,还是那名医女的杰作?
不得而知,有缘再深究。
“报——”殿内的气氛刚刚稍有缓和,殿外传来急促的通禀声,“外城五十里外发现少阳君亲兵隐匿的踪迹!”
嚯,和谐的气氛瞬间凝结,众人齐唰唰地朝她望来。
元昭:“……”
丰元帝睨她一眼,沉声问:“有多少人?”
“三百左右!”
元昭顾不得腹部仍有些许疼痛,起身拱手请罪,平静道:
“臣无能,臣驭下不严,请陛下降罪!”
幸亏她早有准备,有言在先,如实道出兵分三路的计划,眼下这三百左右的人便是其中一路。只是不听将令,擅自调头回京,造成主将试图逼宫的假象。
朝廷给的亲兵果然不能全信,眼看孝期还剩一年,正愁没机会揪出别人的细作。
回京涉险之际,正好设个局中局。
“昭儿,”丰元帝沉了脸,“无规矩不成方圆,该处置的处置,姑父指望你成为我朝百战百胜的一员猛将。别死在你的心慈手软之下,让朕和你父亲失望。”
“臣遵旨。”元昭跪伏。
“谒者,拟旨,命少阳君前往城南的步兵营接替卫将军的守城之职,命京卫右都尉凤阁为监军,命卫将军速回宫中值守。”他还是习惯曲广平掌管宫禁。
念完这一长串,丰元帝累极,几乎要支撑不住,无力道:
“详情让子臣与你细说,去吧。”
子臣,便是庆王长孙凤阁。多年不见,他也回京了。元昭垂眸:
“臣遵旨,臣即刻前往,望陛下多保重。”
等她接过圣旨,腹部的疼痛已然消失,退出清泉宫快步离去。她要回国公府洗把脸,换回战甲,召斥候问明军情。
她有军务在身,健步如飞。
兰木奇为表诚意,献上最后一盒养心丸才慢悠悠地出了宫墙。他最近名声大涨原因便在于此,养心丸是他的师门配方,能为将死之人缓解痛苦多活些时日。
丰元帝早在上个月就被太医署断定,仅余几天的命。于是他献上这养心丸,终让武楚皇族视他如上宾。
“此药果真没问题?”夏皇后容颜憔悴,痛心地看昏昏欲睡的皇帝一眼,又瞅瞅那盒养心丸。
“母后请放心,此药须经过太医署的检测方能服用。”太子凤丘把盒子交给医正,安抚着母亲,“那兰木奇献药是为了继续留在武楚,避开故国的王位之争,断然不敢动什么手脚。”
况且,父皇的病情有多严重,大家心知肚明。医正们都束手无策,与其眼睁睁看着父皇受病痛折磨,不如铤而走险接受兰木奇的忠心。
事实证明,他的药是有效的,父皇宁可服用此药也不愿受病痛折磨。
“那元昭真是胆大妄为!明知你父皇有病在身犹不管不顾,擅自闯宫!”夏皇后温和的眼里掠过一丝狠戾,“子陵,待平定端王之乱,你……”
她话未说完,身后传来一声轻唤:
“皇后……”
娘俩迅速回头,看见丰元帝服过药后又恢复了一些清醒,连忙泪眼汪汪地上前:
“陛下……”
“皇后,你先下去,朕有话要跟子陵交代。”丰元帝看着自己的结发妻子,眸色温和。
夏皇后知道,他这是要交代后事,毕竟不知哪天就没了。纵有诸多不舍但也不敢耽搁,只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寝宫。
“太子,”等皇后离开,丰元帝被扶起靠着背枕,凝望着儿子,“父皇刚刚梦见阿彦了……”
“父皇,那是梦。”凤丘哽咽安抚。
“我知道那是梦,”丰元帝望着榻前的空旷,叹道,“他就静静地悬在那儿看着我,似乎在谴责我苛待了阿昭……”
凤丘低泣,静静聆听。
“子陵啊,召阿昭回京的是不是你?”
凤丘拭泪的袖子一顿,抬眸,满脸内疚之色。
“想当初,父皇怕你看上她,处处维护她,耽误江山社稷。”丰元帝笑意无奈,“谁知天意弄人,如今朕又担心你早早要了她的命……儿子,她是女子,不急。”
小小女子尚且懂得一力降十会,儿子反而糊涂了。
第224回
自从丰元帝出现病情反复,端王伺机派人在各郡散播谣言,说陛下无德,残害兄弟得以承嗣大统;执政初期天灾不断,十八载兵患连年,致使民不聊生。
因为他的德不配位,引列国不服屡屡出兵侵犯。
累死护国柱石定国公,虐其子孙,终生自囚于府邸不敢踏出府门。最后,他还善待暴君安乐侯,使这无功无德且无耻之徒安享晚年。
这无德之人行使君上之权,导致本朝战火连年,损兵折将。竟不惜任命女子为将,倒置阴阳,乾坤逆转……
种种罪行,罄竹难书。
为了武楚的国泰民安,端王不得不举兵讨伐清君侧,诛佞臣,以正朝纲。
然而,有识之士皆知这只是端王谋反篡位的借口,能否成事,拼的是各方的实力。丰元帝本就有意召回元昭,但女子为将确实让人诟病,一时犹豫不决。
太子知道父皇的心中所忧,索性想出一计试探元昭是否真心效忠。
若她伺机生乱,正好将她定罪从此一劳永逸。
“朕知太子孝顺,”丰元帝淡然道,“更知你非绝情绝义之辈,一直以来,即使朕顾忌阿彦父女,你也从未动过杀念,顶多膈应他们一下。这次突然欲置她于死地,子陵啊,你可有事瞒着父皇?”
太子凤丘一听,慌忙跪下:
“父皇,我……”
“父之将逝,望我儿坦诚相告。”丰元帝打断他的话,“我儿可知,大齐对北月氏为何深恶痛绝?”
“儿臣只知,大齐建朝以来,曾有三位君王死于北月氏的铁蹄之下。”
“那是其一。”丰元帝微哼,“其二,大齐曾有后宫干政的迹象,摆布皇帝,左右朝政,为母族谋利,险些江山易主。当今齐王的先祖齐成王痛定思痛,定下‘子贵母死’之制……”
北苍皇帝得知,在朝会上气(笑)得拍案而起:
“难怪齐人愚钝,年年国土寸寸失,原是那齐君犯下滔天之罪!诛杀尊亲,悖逆人伦,罔顾孝义,天人共诛之!父母不全还敢称齐,依朕看,韩氏缺德,应改国号大德……”
他不仅辱骂齐王,还付诸行动,践“天人共诛”之行。天诛不诛他不知道,反正他身先士卒带兵去诛了。
此役夺走大齐不少国土,把愤慨亲征的齐王打个半死,回宫不久便死了。从此,大齐王族对北苍皇族那是恨之入骨,屡屡挑衅,结果又死了一名。
而第三位是让北月彦气死的,估计因为打不过,觉得雪耻无望吧。
因北苍皇族的辱骂,即使齐国早已取缔“子贵母死”之制,利欲熏心,罔顾伦理,无德即无寿,难怪历代齐王都活不长久等言论仍流传至今。
把齐国君臣气得,无奈北月骁勇,一般人打不过。只敢躲在宫里偷偷辱骂诅咒,直到北月氏自取灭亡……
“朕不希望你沦为韩氏之流,更不想看到凤氏子孙受世人耻笑。”丰元帝看着无地自容的儿子,叹道,“阿昭乃天选之将,受制于王剑,你待之以诚,她断不敢反,亦不能反……”
历经多年的阻挠,让北月氏的老一辈传承无望,饮恨而去,而新一代中仅元昭有点出息。可她身边没有前朝贤良的辅佐,又是女子,北苍已然复国无望。
封她为少阳君,是为了让世人忽略她的性别,将来以少阳君的名头领兵出征能少一些阻碍。
“朕此生有负于老国公,等平定端王之乱,可封阿昭为太和公主,长享荣华。安亡者之灵,定万民之心……”这是他一早准备好的旨意,公主府都盖好了。
想当年,先帝因朝中无将可用,愁苦不堪,在位不到两年就没了。
到了丰元年间,他执政十八年,一直纠结于该不该杀定远侯。思虑过重,郁结成疾,终究伤了神气,损了寿数。
眼看自己也不行了,望太子以他和先帝为鉴,与北月氏握手言和,君臣戮力相辅,让凤氏江山延续万年。
“……另,后宫妇人不得干政,包括你的母后。违制者,赐死;其子女贬为庶民,于宗正府除名。”
一旦除名,就算凤氏子孙死绝了,也轮不到一位被除名的后代来继承大统。
太子凤丘惶惶稽首,“是儿臣糊涂,儿臣谨遵父皇训示……”
……
且说元昭,拿着旨意骑马出了宫墙。到了宫门外,意外地看见夏五郎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禁挑眉跃下马来,把马缰交还宫人。
“你怎么在这儿?”元昭瞅他一眼,吩咐旁边的青鹤,“通知城内将士于国公府休整,城外将士两个时辰内赶到城南步兵营。对了,是谁私自调兵回京?”
在城内的就几人而已,潜入城随时听她号令的。
一名斥候出列禀道:
“骑营将领江涛,担心少阳君在京中遇险执意回京,卫长们劝不住。”
“押回营中听候处置。”她现在没空搭理他,“其部下劝阻不力,险些连累全军酿下忤逆犯上的大罪,本该严惩。但眼下正值用人之际,命队伍原地休整,一个时辰后到达城南步兵营。”
想活命,只能奋勇杀敌,将功折罪。
先把要务处理妥当,元昭的注意力才回到夏五郎的身上。不等她开口,对方已经拱手敬贺:
“少阳君有惊无险,可喜可贺!既然少阳君有君命在身,卑职就不打扰了,就此告辞。”
“谢五郎体谅,”元昭忙回礼,歉意道,“我不告而别是坐不住,非旁的缘故,你……”
她谁都不信,她只是利用夏五郎的身份进宫打探,顺便告知皇帝她来了,要进宫了,千万别轻举妄动,她没有造反的意图。
至于夏五郎是否与幕后推手一伙的,她希望不是。
可就算是,她也不在乎。
事实伤人,做人太直接会没朋友的。所以她很矛盾,一时不知作何解释。
“等眼下之乱平定,等你服丧期满回京,咱俩再对酒当歌,促膝长谈也不晚。”夏五郎戏谑笑道,拱手,“走了。”
元昭也拱了拱手,看着他纵身上马,洒脱走远。然而,她还要回府换掉身上的打扮和装束,没时间多愁善感。纵身上马,一边听诸将的汇报,一边问青鹤:
“曲汀兰呢?”
“在京卫司大牢。”青鹤无语道,“她擅闯曲夫人寝室,大吵大闹,被曲夫人告她入室抢劫……”
元昭:“……”
哎,脑壳疼~。
第225回
亥初,国公府,元昭站在台阶下仰望府门上的匾额,心无起伏,仅从心底里涌起一股如归故里的怅惘。
无奈时辰有限,不能在府里停留太久。
拾级而上,府门已开,跨过门槛,首先看到已在外院等候的季五和冯长史激动万分地前来迎接。除了他俩,其余武将已追随三公子,文吏各谋出路去了。
是她让他们走的,说父亲身故,他们留在国公府无前程可言。
想离开的人,她重金相送;留下的人,国公府一日未倒,他们便得一日清闲。
于是,季五和冯长史留下了,两人一如既往地和侍卫们住在外院守护门庭。冯长史学富五车,还能留在国公府当西宾,日常和儿子麦斛团聚,一举两得。
季五在外院做洒扫工作,或巡视府里的防卫工作。闲暇之时,和国公爷、冯长史畅谈古今时势,不避旁人。
随着郡主的身份水涨船高,深得圣宠,家人越避嫌便越可疑,不如正大光明。
说句大不敬的话,府里上下的日子过得比老国公在世时舒畅多了。今晚骤然得知郡主回府,众人高兴得很,尤其是季叔和冯长史,乐得胡子一颠一颠的:
“恭迎郡主回府!”
“起来吧,”元昭脚下速度不减,边行边扔下一句,“年纪大了就该早点歇息,熬夜对身体不好!”
“谢郡主关怀!”两人扬声应诺。
话音落,她的身影已没入前院。哎,少年风发,金戈铁马争荣华,郡主愈发沉稳了。两人相视一眼,乐呵呵地“请,你请”地回到棋盘前继续执子搏杀。
国公府依旧危机重重,郡主服丧期间骤然回京必有缘故。她不说自有不说的道理,她对大家的爱理不理何尝不是维护之举?
懂的人自然懂,不必多问;不懂的已放出去,乐得清静。
至于别人安插进来的,若无他们背后主子的命令,府里众人还是安全的,不必刻意去理会。
相对而言,目前的日子还不错,反正他俩是满意的。倘若发现哪个下人使小动作,让其出个意外亦无不可。
季五是行家,难不倒他。
游长庚仍在晋西,府里有季五在,远征在外的家人们很安心。
……
当元昭进入前院,国公爷二哥、二嫂管氏、三嫂严氏和少司农七哥连忙迎上前来。简单行礼后,爱操心的二哥一如既往,愁容满面地追着她唠叨:
“你怎会突然回京?又惹什么祸了?丧期还剩一年才过,你这都熬不住?啊?啧,你何时才能学会为家人着想……”
“二哥放心,我是奉诏回京。”元昭安慰着,一边告诉七哥,“七嫂在城外,安全,但暂时未能回府。”
哦?少司农一脸失望地停下脚步。
“奉诏的?”二哥也脚下一停,哦,那没事了,如释重负般回头冲夫人管氏庆幸道,“还好,吓死我了!”
管氏白眼:“……”
严氏掩袖窃笑。
虽说大家同住在一座府邸里,郡主回得急,五姑娘、八姑娘夫妇住的院子离前院稍远,家仆还在通报的途中。等他们赶来,估计郡主已经收拾妥当走了。
而卓夫人、兰夫人由于上了年纪,郡主又行色匆匆,国公爷让不必惊扰她们。
至于纳妾之事,大家坦然视之。丧期未过,到时再说。
……
回到华桐院,洗漱更衣的热水已经备好,包括洛雁、武溪她们的。得知她们未能归来,众人这才撤了,专注于郡主和青鹤的。
近婢莲裳、芝兰没了,由已完婚生子的银朱、碧环取而代之。
管账的银杏也在,看看有何事能搭把手的。她的母亲珊瑚,还有琥珀姑姑,玳瑁姑姑已全部留在华桐院侍候,指挥着婢女和仆从们各安其职,井然有序。
今晚的饭食和点心虽是素的,依旧可口,毕竟琥珀姑姑一向知道她的口味。
“三位姑姑身子可好?”元昭边吃边问。
“都好。”珊瑚姑姑一边给她舀素羹,微斥,“食不言寝不语,只管吃您的,我们几个老家伙会照顾好自己。”
琥珀姑姑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来,坐在一旁笑而不语。玳瑁姑姑针线活好,给她准备衣裳去了。
于是,从回府到离府用了不到一个时辰,过程中还与五姊、八姊聊了两句。四姊姊远在吴府,且日常除了关心娘家几句,两耳不闻窗外事,立地成佛了。
当然,最后一句仅是元昭的感想。在武楚,只知道和圣,不闻佛音。总之,等来日回京再去探望四姊姊和二娘。
府里这么大的动静,卓姬、兰姬终于被惊醒。匆匆梳妆出来相迎,却只看到郡主匆匆离开的背影,仿佛昨日。
一时触景伤情,两位夫人不禁相视而泣。
瞧,国公爷站在旁边一脸无奈,这便是他不想惊扰两位长辈的原因。虽然他也很伤感,对父亲、母亲的思念之情油然而生,可他身为男儿,流血不流泪。
可惜止不住,只好不停地抬袖擦拭……
丑正,少阳君的亲兵陆续到城南步兵营点卯。除了骑营将领江涛被关押起来,其余人等皆已到齐。元昭也和曲广平完成军务的交接,对城防之事有所了解。
果然,端王起兵的最大借口便是丰元帝命她掌兵,从端州到京城一路势如破竹。不,或者说大部分的城池守将对女子掌兵一事不满,纷纷不战而降。
不巧的是,皇帝对这些守将也大为不满。
边境遭敌国入侵时,这些守将们一个个嘴上厉害,到了阵前却一个个兵溃如山倒,死伤无数,从此再无守将敢主动请缨。
若非连年战乱,朝廷一直处于无将可用的窘迫,早把他们一撸到底了。
如今遇内乱不平,反而坐山观虎斗,妄想着皇帝还会一忍到底,即使将来追究也法不责众!
殊不知,皇帝是个犟脾气。
诸将要反他,他焉能隐忍不发?他与端王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不是反对女子掌兵吗?如今女子在此,看最后谁主胜负。
“据可靠消息,端王府训了一批穷凶极恶的鹰卫,少阳君需小心应对。”曲广平交接完毕时提醒道。
“将军放心,本君早有准备。”元昭微笑道。
哦?曲广平挑眉,真想留下来看看,可惜陛下召他回去……想到此处,目光落在她身后的女子身上,不禁目露欣然。
他看不到不要紧,有嫡长女参战,他与有荣焉。
第226回
看到父亲安然无恙,曲汀兰站在元昭的身后忍不住落泪。可她脸皮薄,白天又被嫡母送进大牢,若非元昭派人把她捞出来,她此刻还在牢里给父亲丢脸。
眼前在众目睽睽之下更不好出声,赶紧转身擦擦脸,恢复如常。
幸亏她有一位好上峰,命她代自己送曲将军一程。
顺便把那位假传圣谕的将领交给曲将军,让其带回京城交给廷尉司严刑审问。能否审出东西来,就看廷尉司的屁股往哪边歪了。
公正严明?哈哈,事关北月氏,那四个字就没存在过。
……
自从接替曲广平成为城南的守将,端王的兵马仍未进入京师的地界。叛逆之臣终归是少数,离王城越近,守将越忠心,端王的大军一时半刻到不了。
倘若前方守将给力,那就没她什么事了。
如此甚好,说实在的,她不想打仗。打来打去死的全是自己人,高兴的只有外邦。另外,她日常出营巡视,所到之处未有将领对她出言不逊,或者不敬。
毕竟,营里竖起的是焰纹旗,那是她父亲定国公的旗帜标志。区别在于,以前写着北月,如今焰纹里写着“少阳”二字。
她是少阳君,十五岁那年率三千铁骑救出骠骑将军,活捉鲁国公之子,突破大齐鲁国公对晋西的四面包抄,护送其父定远侯灵柩回京的平西少将军。
她是女子,可她姓北月,有北月家的人掌兵,大家心定神宁。
她是女子,却未曾心慈手软,翌日一早,将自己一名不听将令的亲兵将领于军前问斩。
“少阳君,末将是担心您的安危,救主心切,何错之有?!末将不服!末将忠心于您难道有错吗?!”私带亲兵回京围城的江涛愤懑挣扎,眸里惶恐不安。
“本君之令,你阳奉阴违,却说对我忠心。”元昭坐在案前,淡淡一笑,“笑话!天下兵马出自皇城,端王却拥兵自重,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意图造反,这是忠吗?
你私带亲兵回京围城,置本君于不忠不义之地,与端王谋逆何异?还是说你认同端王谋逆乃正义之举?”
“我不是这意思!末将知罪!少阳君,请给末将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江涛惊惶失措,强作镇定地恳求,“末将发誓永不再犯!”
“军令如山,岂能儿戏?”元昭扔出执行令牌,“拖出去!”
“不,你不能杀我!我婶母乃当今皇后之妹!顾横大将军是我内子叔父!我乃顾家的上门女婿!你不能杀我!你乃前朝罪臣之后,我婶母不会放过唔唔……”
元昭:“……”
如此愚笨,居然是夏皇后派来的?果然,皇室派的亲兵多猫腻啊!
“不管你们是谁派来的,军令如山,言出必行!”元昭起身,环视将士,“如今国难当头,望尔等齐心协力擒叛臣为吾皇分忧,为民解忧,早日还吾朝太平!”
“为吾皇分忧!”将领们与士兵们单膝而跪,齐声响应,“还吾朝太平!”
太平,谁不想太平?贵族们牙口轻轻一嗑,伏尸万里,血流成河。伤的谁家儿?死的谁家父?还不是平民百姓家的?
为陛下为忧是尽忠,为民解忧是为自己,谁会不赞同?
声音嘹亮,整齐划一,让站在她身后的将士们为之侧目。尤其是监军凤阁,看得头皮发麻,心头悚然。此时方知陛下当年为何想杀定远侯,却又舍不得。
杀之,君心舒坦,可得国泰民安一时;留之用之,民众从此安享太平,为君者却要焦虑一世。
孰轻孰重,矛盾至极。
凝视眉目清朗、面容平静的安平郡主,甭说君王,他凤阁此刻就很矛盾。要不要提醒她注意着点,莫让将士们太激动对她过度拥护?
她在军中威望越高,将来的危机便越多。
不,不用等将来,万一真的被她击退端王叛军,朝中那班老顽固还不生吃了她才怪!肯定会逼皇帝秘密处死她!谁让她是定国公之女!谁让她是北月氏?
前朝的一代英勇天骄,只有死了才能让今朝的君臣放心。
“监军为何跟着我?”在城楼上巡视一路的元昭蹙眉回头,瞥了紧随身侧之人,“可是有话要说?”
“身为监军,有谁是我不能跟的?”凤阁一愣,旋即回神,同样皱眉道,“莫非少阳君有秘密计划要嘱咐自己的亲兵?”
“这倒没有。”元昭轻挑眉梢,瞅他两眼想了想,算了,他爱跟就跟,“我初次掌兵守城,有不到之处,还望监军不吝赐教。”
这是真心话,晋西那次她除了亲兵,身边仅一队铁骑和一位朝廷派的正经副将袁雄,再无旁人。
而眼下,在城南除了副将、参将、参军等人,还有监军和许多文吏。她自幼在父亲身边成长,本该见怪不怪。可那是旁观者清,身在局中是另一番感受。
“惭愧,少阳君乃当代少有的英才,本官哪敢妄称赐教?”
凤阁经过历练,目前在廷尉司任职,言语谨慎倒也无妨。原以为他见多识广,胸怀坦荡,懂得有选择性地畅所欲言,没想到又是个畏首畏尾谈不上话的。
她与凤氏一族真的,无话可说!
阿爹当年是如何与陛下成为结义兄弟的?简直不可思议!
元昭微喟,罢,话不投机半句多,自个儿还是好好和诸将琢磨如何打好这场仗吧。
凤阁看出她脸上的失望表情,奈何陛下派他来的用意是监督她的言行,其次来观战的。她接管城南步兵营至今未曾有错,他哪有话可说?更别说赐教了。
解释?撇开男女有别不提,日久见人心,何须解释?
就这么的,一路上,心思各异的两人不曾对过话。在巡视城楼防守期间,元昭和其余将领倒是有说有笑。巡完城楼防守,再到练兵场看看士兵们的操练。
她的亲兵也在此训练,有女兵在,分外瞩目。直到对练时被女兵打倒,方一脸讪然地别开目光。女兵受人关注在所难免,她们在九洲可是独一份的存在。
包括元昭,所到之处,无不引人侧目而视。无视便好,等她们的本领得到大家的认同,这种目光自会消失。
“禀将军,您要的物件到了!”身为家将的东堂前来禀道,“是放兵器库还是……”
“另择一处安置,切记安全事宜,闲人勿近!”元昭叮嘱武溪,“武溪,你和金水、商卫,还有石氏兄弟带人死守,并且亲自检验,不许出半分差池!”
“属下遵命!”武溪和东堂领命而去。
洛雁不在身旁,她和曲汀兰正带着女兵们在练兵场训练。等人走了,身边诸将疑惑不解,隐约兴奋:
“将军,什么物件到了?可是神兵?”
少阳君除了排兵布阵,还有一样最令人钦佩,那就是奇兵!
凤阁同样好奇,可元昭莞尔一笑,
“不急,等时机到了自有分晓。走,去看看兵器……”
第227回
在营里的日子,元昭一人茹素,侍卫、亲兵皆有肉吃,增长力气。前方战事吃紧,暂未影响到城南,京城里的百姓甚至感受不到一丝半缕的紧张气氛。
享乐的享乐,做营生的做营生,民众的生活一如既往,秩序不乱,
白天,城南大营里的女兵们偶尔和男兵们切磋,洛雁、武溪和商卫等女侍卫在普通将士面前几乎无敌了。因为她们是星卫,论单打独斗一般将士打不过。
故而减少比斗,日常演练排兵布阵,随时备战。
不过,以前元昭高高在上,距离产生美感且让众人望而生畏。等混熟了,反而有将士鼓起勇气挑衅这九州唯一的女将军。
“跟我比试?”元昭一身雪白武服,诧异地看一眼挑战者。
对方是名参将,个头不高,但体魄壮硕,结实有力。
是个二十左右的小伙子,正一脸腼腆忐忑的笑意,神色紧张地看着她。她若只是郡主,对方此举叫大不敬;可她身为将领,接受下属的挑衅乃大将风范。
在这种场合,什么男女之防,以下犯上都是虚的。
“跟我打,你一个人不行。”元昭站出来,双手叉腰,顺便扭扭脖子,“哪个想跟我比的,全上吧,省得我一个个招呼。”
唔?!狂妄!
围观的士兵们顿时激动得纷纷站出来,各自对望一眼,心有灵犀,配合默契地一涌而上!
被群殴的元昭见状,不紧不慢地扎着马步,双手耍太极似的做好揍人准备。等他们蜂拥而至,再无声地冲入人群……噼哩啪啦一阵阵动静,人群被轰飞了!
飞到半空朝地面散落,惨叫连连。将军犹不罢休,朝躺地哀嚎的士兵们一人一脚:
“起来起来,像什么样!就你们这种战斗力能活过今晚吗?起来……”
她虽然吃素,也非一般人能够欺负的。
在一旁等着看将军笑话的将士们目瞪口呆,亲兵们则捧腹大笑,相当热闹。但不得不承认,元昭颇有做巫师的潜质。
说明白些,她有一张乌鸦嘴……
就在当天的夜里,城上传来哨兵的示警,一波逃难的百姓和将士冲到城门前惊惶嘶喊,拍打着城门。
“云城关破,罪臣薛爻恳请开门让百姓进城避难!云城关破,罪臣薛爻恳请开门让百姓进城避难!云城关破……”一名将领骑着马在城门之下扬声。
在他跟前的是一群惶恐不安的百姓,正紧紧贴在城门前。
在他的身后是一群盔甲残缺的将士,血迹斑斑,骑在马上目光惨然地看着城楼上一张张陌生与冷漠的脸庞,心里凉凉的。
其中一位将军模样的男子驱马上前,朝城楼呼唤:
“曲将军,我是薛爻,请出来一见!曲……”
正在呼叫,城楼上突然走出一位年轻的银甲将军来。对方面如冠玉,眉目清朗,神色很是温和。
骤然冒出一位年轻少将,薛爻惊讶万分,果断往城头高悬的将旗上一看:
“少阳?你是少阳君?!”
“正是。”元昭神色不变。
这回,薛爻不仅是心凉,简直心寒得如冰渗透!陛下糊涂!怎把她派到这儿来?明知她掌兵是端王起兵最有力的借口,此番不是火上浇油,雪上加霜吗?
“曲广平呢?”薛爻绝望地问。
“本君奉陛下之命驻守城南,薛将军有话不妨直言。”元昭没有回答他,瞧一眼前方黑压压的天际,抬手轻轻一摇。
很快,亲兵们将一个个四方盒子堆到了城楼之上,每个盒子后边有两名亲兵守卫。把守城的将士们看得心里痒痒的,一心想知道里边是什么。
但城外的情况更危急,努力集中精力静观其变。
“少阳君,”虽然绝望,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情,薛爻指着跟前瑟瑟发抖的平民恳求道,“这些都是云城关的老百姓,城破家亡,他们好不容易逃难至此,望大开城门放他们进去,罪臣感激不尽!”
他和幸存的将士不进,在城外守着将功折罪。
元昭瞅一眼那些平民,有老有小,年轻力壮的也不少。万一其中混有细作趁机在城里作乱,或烧毁粮食或潜入皇城,后果不堪设想。想罢抬眸,目光淡然:
“恕难从命。”
并非视人命如草芥,而是她的身后有数十万条性命要顾及,更有一国之君。人命是可贵的,但与眼前这数十名百姓相比,她选择守护身后的。
她这道关卡既不能退,更不能弃,城下的百姓只能自求多福。
她的话如水溅油锅,炸开了,惊恐之下的百姓有的嘶声叫骂,呼天抢地;有的揽入着老小哭泣叩头,跪求生路。
无奈,城上的人不为所动。
薛爻抬眸,直视城上的女子。对方也在凝视着他,神色坦然,目光坚定。此情此景,别怪她铁石心肠,面对无辜的百姓无怜悯之情。
可她是对的,错的是他,他守的城破了,死不足惜。
若非想着护送这点百姓平安入城避难,他不会在此逗留自取其辱。当下他能做的,是如何证明这些人真的是百姓,而非敌军伪装。
可是,就在他绞尽脑汁时,忽闻墙头之上有人惊呼:
“将军,前方有鹰卫!有数十之多!”
哨兵目光锐利,看到前方夜空有一大片黑影在移动,立马作出保守的判断。城上的严阵以待,把底下的百姓们吓得心慌哭嚎,尖叫着涌到门前拼命地撞。
“少阳君……”
薛爻急了,正欲哀求,忽见城墙上的守卫抬出许多铁板、木板往城墙下扔,传令兵在墙头喊:
“城下百姓拿盾牌靠墙遮掩!城下百姓拿盾牌靠墙遮掩!铁盾在前,木盾在后!要想活命,严遵军令!城下百姓听着……”
一连喊了数声,直到百姓们哭泣着纷纷依言举盾。盾牌不多,大家只能紧紧依偎靠在墙下。
薛爻等人什么都没有,他们是将,他们是兵,面对敌军就该迎敌而上。一行人看着已做好掩护的百姓们,神色复杂地抬眸瞅一眼那银甲将军,百感交集。
此时,元昭已经无心关注城下的动静。抬眸盯着天空那群黑压压的,正在逼近的鹰卫。缓缓抬手,守在盒子旁的亲兵们即刻举起火把。
这批鹰卫不仅飞得比她家的高,且数量庞大,一般的弓弩奈何不了他们。
无妨,鹰卫是她先训练出来的,当然要有破解之法,这两年她一刻没敢闲着。正如往城下扔铁、木盾,那是梦里的她在战争片里最讨厌但最常有的片段。
若父亲在此,这城门会开,会派人大批量检查是否藏有细作,一边让敌军无法近前。
她怕自己做不到,故作两手准备。
思忖间,天空的鹰卫逐渐接近。又有哨兵示警,前方有大军接近。话音未落,一阵阵箭雨铺天盖地射来。
城楼守军不甘示弱,回以一场箭雨。等鹰卫进入射程,元昭手一挥。那些盒子终被点着,一路呼啸着射向天空……砰,砰砰砰,相继炸开照亮整片夜空。
烟花?!众将士不禁傻眼,闪避箭雨的间隙不忘瞪向他们的主将。不等他们作出反应,接下来的一幕又让大家傻了眼。
只见天上那批令人触目惊心的鹰卫正卟卟卟地往下掉,如下水饺……
第228回
那是她让匠人特制的烟花,射得比箭弩还高,里边掺了泡过药的针。烟花炸开射出的针有的比烟花还高,那些鹰卫在天空扎堆来,避无可避,无处可逃。
针上无毒,只能迅速麻痹对手。其实用毒更仁慈,能使鹰卫免除恐惧。
又怕针落在地面清理得不够干净扎着老百姓,士兵扎到也无妨,大家日常喝的水里有解药。
这两年,无论她要什么,陛下一律允准,顺利得让她惊讶。她主动禀明是为了对付鹰卫,但要保密,更是要什么给什么。
另外,除了她的针,那些鹰卫估摸着还带了火油。被烟花的火星溅到点燃,瞬间蔓延整片天空。
亲临其境,触目惊心,又有无法言喻的壮观震憾。
把敌我双方都吓呆了,停下攻击,目瞪口呆地仰望夜空之上的悲剧。
“端王对你颇为重视啊!”凤阁忍不住感慨,望着那批仍然飞蛾扑火的鹰卫,“倾巢而出,不惜一切代价。”
“是吗?”元昭瞅着天上的鹰卫如一颗颗星辰陨落,隐隐痛心,语气平静,“我倒认为他最看不起我,以为倾巢而出就能轻易破城……”
甭说端王,满朝文武哪个看得起女子掌兵的?
平西一役过后没多久,便传出她全靠奇兵制胜,接着是她三哥掌兵带领兵马与雷文忠会师,才能成功地救援晋西大营救出她爹定国公。
众臣一再强调,她最大的功劳就是奇兵鹰卫。
那些老家伙……
无妨,只要陛下认可给予合理的奖赏,她不在乎旁人的眼光和非议。
天上那批鹰卫大批坠落,纵有漏网之鱼亦作为不大。无论城头、城里都早有准备,火来了灭火,零丁几支箭从天而降又能杀几个人?
最终仓皇逃离,一落地就被逮了。
一时没落地的,在体力耗尽之前也赶紧寻找最佳着落地点,飞得稍低一些即刻被埋伏各处的将士放箭射落。
大军迫近皇城,如此振奋人心的时刻,身为起兵领袖的端王焉能错过?他亲至城下,左边是次子凤武,右边是嫡长子凤齐,另外两路一同勤王的堂叔伯。
眼见鹰卫先锋惨败,为免无谓的牺牲,嫡次子凤齐连忙下令挥旗让鹰卫营停止进攻。箭雨也停了,先且暂停一切攻击。
古语有话,上兵伐谋,攻心为上。
“城上诸将,吾乃端王凤睿,当今陛下的亲兄弟!”端王大军传来声音,“陛下昏聩无能,残害兄弟,偏听偏信奸佞之言,执政十八年天灾人祸不断,致使民不聊生……”
长篇大论,愤懑不平;手中相残的内容发自肺腑,说得端王自己落泪哽咽,感人至深。
“兄弟阋墙本是蜗角之争,共御外侮,还是一家人!可是偏偏昏君无道,听信馋言,就是她——”端王手指城楼上那名女将,疾言厉色,“利用美色误诱吾皇,伤害子侄性命……”
元昭:“……”
想当年,人人嘲讽她长相平平,不是爹的亲生儿;长大了,她居然有美色了!还能利用美色左右一代君王把持朝政……扎心了,若是真的,那该多好啊!
她在城头上yy之时,城下已传来:
“女子乱政,蛊惑君王,祸国殃民,该不该杀!”
“该杀!该杀!”士兵们戈矛戳地,愤懑之音震耳欲聋。
元昭唇角微扬,“传令兵。”
特么的,洗脑营销她也会。
很快,一排传令兵就位,声音哄亮地传话:
“城下的将士们,陛下执政十八年,为何兵患不断?因为有臣叛逆,趁君臣全心应对外侮之际拥兵自重,不思卫国,试图篡位谋反,四处散播谣言——”
“城下的将士们,陛下执政十八年,为何百姓不安,民不聊生?因为有臣叛逆,贪赃枉法——”
“城下的将士们,为何今朝有女子掌兵?因为有臣叛逆,鱼肉百姓,豢养谋逆之师!致国无将可用,将兵可使——”
“城下的将士们,你我同为本朝子民,原为同袍兄弟,何故成敌?因为有臣叛逆,唯利是图,罔顾法制正义——”
端王父子的谋臣们听得脸色大变,听不下去了,赶紧提议攻城。
“妖女住口!你休要在此妖言惑众,蛊惑人心!”端王声如洪钟。
他正要挥兵攻城,但见前方城门大开,气势浩大地走出一队队步兵来。他们队列整齐,边走边唱:
“吾本王师,奈何成敌!叛臣作乱,人皆仿之!”
“吾本兄弟,奈何成敌!逆贼功成,国无宁日!”
“吾本王师,吾本兄弟,放下戈矛,匡扶正义,为父为母,为君为民!”
正义之师,气势如虹;激昂愤慨,同仇敌忾。
不仅城里的将士们斗志昂扬,激情澎湃,就连城墙下躲着的百姓们也纷纷扔开盾牌,一边唱一边走在薛爻等人之末。
原来,箭雨来临之际,薛爻等人被百姓们拉到盾牌之下藏匿,但马死了。
就在城里的士气高涨之际,从老百姓的人群里蓦然窜出二十几人,抽出藏于身上的刀剑劈开出城的士兵们,试图扰乱秩序趁机闯进去,与叛军里应外合。
薛爻大吃一惊,刚要招呼下属前去相助时,胸前一痛,最终死于叛将的刀下。
这一幕发生得太突然,斗志昂扬的百姓们一时转不过弯来,呆怔看着惨案的发生。至于试图闯城作乱的细作们,被经过提醒的士兵们齐举戈矛刺死当场。
其余的百姓这才被放行入城,进了城另有人安置。
这点小动乱不影响前方的志气高昂,将士们浩浩荡荡地站在叛军的对面,看着对面的士兵唱腔悲壮:
“吾本王师,共抗外侮;手足相残,悲兮痛兮!”
对面的士兵已经有啜泣声,有的手握兵器微微颤抖。军心开始动摇,端王与另外两位王侯见势不妙,赶紧手一挥:
“杀——”
随着杀声震天,城下的步兵们迅速摆出阵型迎战,城楼战鼓如雷起,唱词愈发激昂悲壮:
“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修我甲兵……”
王师越战越勇,奋不顾身;叛军越战越虚,甚至有士兵们临阵脱逃,弃甲而去。
城楼之上的将领们俯视战场,随着主将的手势转换阵型,把敌人杀个片甲不留。却无人看到,在对面的阵营里,有一男子举弓瞄准那位凝神贯注的女将。
一箭当空射,途中与一箭矢激烈相撞,仿佛嘶的一下裂开两半。
男子愕然一瞧,原来是女将身边的那名将领干的好事,一箭把他的箭破成两半。他叫凤阁,不愧是凤氏子孙,男子刚刚目露激赏,左边一道箭矢破空的声响——
哧!精准地没入他的颈脖。看见自己的嫡长子倒下马,端王目眦尽裂:
“儿子——”
第229回
不到迫不得已,凤阁并不想杀凤齐,毕竟两人是同宗同族的堂兄弟。陛下没说要杀,也没说不可杀。他偷袭己方的主将,同时被己方箭手偷袭实乃正常。
城下厮杀震天,兵慌马乱的,就算射凤齐的那箭不中要害,摔下马也被踩成肉酱,活不了。
难怪端王悲痛欲绝,想救却无从下手。
他的兵军心涣散,逃一半,剩下的无心恋战,同样逃的逃,死的死。已逼近皇城了,居然被一场喊话给闹得溃不成军,端王悲愤狂怒着要继续挥军直入。
可此情此景,哪里还攻得进?另两位同盟见势不妙已经率先逃跑撤军。端王的几位将领拼死劝阻拦截,凤武更是一手拽住父亲的马缰强硬调头命令退兵。
有忠心耿耿的将士奋不顾身地回头,在乱军之中寻找世子的踪迹。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世子乃端王最珍视的儿子,一路机智英勇打到现在。眼看大事将成,却一时大意死在女子之手……看不到世子,端王绝不甘心后撤。
二十万大军!另有五万攻打城北和城东,试图牵制那两路不让他们支援城南。
没想到,二十万大军会折损在此。
新仇旧恨,凤武回眸,悲愤咆哮:“元昭——”他要和北月氏势不两立。
城楼之上,元昭捏捏耳廓,有点痒,有点热,是有人在唤她么?不会是府里出什么事吧?还是她派出去潜伏堵截端王逃兵的人马出事了?
战争年代,可靠的信息很重要。
城南临时换将,端王知道她在守城南,她也知道端王有鹰卫攻城。一般人会觉得由女将把守的城南肯定最为薄弱,宜集中火力强攻,另外两处反而轻松些。
便暗地里派人知会另外两处大营的主将,望予配合。将端王一众叛逆来个四面埋伏,一网打尽。
为防止营里有细作,她每晚深夜派一小队人马出城,找树荫繁密之地隐蔽。洛雁带着曲汀兰、商卫,武溪和石氏兄弟他们方才也率领一队骑兵追了出去。
但愿大家一切顺利。
她嘱咐过,倘若另外两营看到旗花信号却不肯出兵相助,又实在拦不过的话就放行吧。
势单力薄,且与大局无碍,不必拿命相搏。
……
凤京,大军压近,终于开始人心惶惶。
城里,民宅黑灯瞎火,百姓们却醒着,无半分睡意,悄悄互通消息说端王的兵马到了!有熟人在军中的赶紧去打听打听,到底从哪个门口逃命比较安全。
有的人不想逃,想囤粮。四处打听哪户人家要逃,逃的话肯定要很多盘缠,把粮食卖了就有盘缠了不是?
一时间,京城里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涌动。
真正淡定的,是凤氏一族里没得罪过端王的人方能安枕无忧。比如庆王府,不管外边打成什么样,庆王仍乐滋滋地在府里饮酒作乐。
平常这个时辰他早歇下了,今晚例外,今晚他要守在正厅,坐看端王和陛下这两兄弟谁才是最后胜出的王。
直到他那不中用的儿子骂骂咧咧,慌里慌张地冲进来:
“孽子!孽子啊!父王,子臣闯大祸了!”
庆王歪靠在案几前,醉眼惺忪,闻声动了动,眼皮往外一抬,盏里的美酒洒湿衣襟,
“唔?怎么了?不准你这么说他!”
子臣,他最得意的孙儿,无论谁当皇帝都不会薄待于他。自己更认真考虑过,要么索性跳过儿子把王爵传给这孙儿算了。
这么出色的孩子能闯什么祸?再大的祸,陛下也会替他扛着!
“他,他把我那端王堂兄的嫡长子给一箭射死了!”庆王的儿子急得跳脚。
啊?!庆王顿时傻眼,手里的盏咣啷落地……
除了凤氏一族,最轻松自在的要数国公府——
“早死晚死都是要死,正如郡主所言,生死看淡,不服就干!干不了就躺!”
躺平了,何惧之有?
国公爷乐观道,笑呵呵地和七弟、妹婿们,还有季五叔、冯长史等人在前院的庭院赏月。每人面前摆有几份小食配香茗,宾主共赏这份难得的惬意午夜。
无酒,虽然国公府不必服三年丧,可他们愿意和郡主妹妹一起遵守服丧之制。至于妇人和孩子,早睡下了,她们对时势一无所知。无知是福,吃喝不愁。
“郡主一定会赢。”内城至今一直没动静,季五笃定道,举盏,“属下在此,敬祝郡主和众将士凯旋——”
“同敬!同敬!”
众人纷纷举盏,老神在在,淡定如常。
……
皇宫,各路禁军严阵以待,气氛紧张,空气似乎凝滞得让人透不过气。宫人们行走不敢有半点声响,怕惊扰了好不容易歇下的贵人们。
丰元帝在太子凤丘的扶持之下,衣装整齐,与多位重臣端坐明堂静候前方战事的消息。
“报——!叛军强攻城南!”
城南,底下官员窃窃私语,堂上的丰元帝和太子对望一眼,那儿是阿昭在守。丰元帝更是目光闪烁,望向坐在堂下不发一语的刘太卜。
当年就是他说阿昭和八皇子其中有一人是将星。
八皇子已伏诛,阿昭是否将星,能否服众,就看今晚这一战了。说实话,若非迫不得已,身为帝王的他也不敢冒险让一女子守城,尤其是守皇城。
可他已无将可用,为了今晚这一战,连伍太尉父子也出城了,剩下的雷文忠、曲广平等人有其他要务部署。
用元昭是情非得已,她若守得住,将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若守不住,今晚就是她北月氏一族的死期。
“报——!叛军的鹰卫被少阳君用烟花击落!”
啊?!烟花?!众臣一片哗然,满脸的不信:
“不是,这烟花如何能击落鹰卫?你们该不会看错了吧?那鹰卫又不是纸鸢,如何击落?”
“就是,简直荒唐!赶紧再探!”
烟花?丰元帝不禁想起这两年里,元昭上疏恳求要的那些材料,不禁仰天长笑:
“哈哈哈……好,用得好!”
虽然他不知道里边有何玄机,但只要能赢,其余的可以慢慢探究。
“报——!叛军之子被我军弓箭手一箭射下马!叛军不敌少阳步兵战阵,已分路逃窜撤兵——”
什么?!众臣霍然站起,不敢置信地瞪着斥候:
“什么?退退退兵了?!”
这这,这就退了?!
不仅大臣们,就连丰元帝和太子也惊呆了,不敢相信地站起来,颤声问:
“你是说,叛军逃了?”
“回陛下,逃了!”斥候尽量描述得详细一些,“叛军贼首于阵前叫骂,说少阳君以美色蛊惑君王,被少阳君以一首战歌反乱军心,最后溃散而逃!”
“什么战歌?你可记得?”具有如此强大威力的战歌,太子凤丘连忙追问,“速速道来,不可错漏一字!”
“诺!”
当时的场面太震憾,作为旁观者的斥候记住一大半,一一详述。若有错漏,自有接二连三进宫禀报战况的斥候替他补充。
于是,偌大的明殿里响着一道道哄亮的声音,随着他们唱出来的每一句,仿佛身临其境,感受到那份奈何成敌的锥心之痛。
这首战歌,完全道出他为帝以来所受的一切憋屈,丰元帝泪盈满眶,喃喃道:
“是啊,本是王师,何故成敌,以致手足相残……都是朕的错,是朕的错啊!此次叛乱皆由贼首而起,朕亦有过。严太傅……”
“臣在。”严太子太傅出列。
“替朕写一份罪己诏,连夜布告天下。此次叛乱,凡有悔过之将士死罪可免,擒拿贼首无论生死皆可戴罪立功……”
前方将士已经让叛党军心动摇,朝廷再施予大赦,必能让叛党倒戈相向。
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
这个道理,她懂,他也懂。
第230回
城南一战,参与勤王的诸侯好不容易训出来的鹰卫全员覆没,军中锐气大减。后有少阳君谴责叛臣的罪过之词与战歌,勤王之师霎时军心溃散,不成气候。
三人本想暂时撤兵,等回到营帐商讨对策再卷土重来。
殊不知,皇帝连夜颁发罪己大赦诏,免除悔过将领的叛乱死罪,还能擒贼首戴罪立功。一时间,人人自危,诸王侯营中相继有人叛逃,有人反水欲擒贼首。
军中大乱,三位诸侯意难平啊!
眼看离皇城仅一步之遥,却在那对面和心不和的君臣配合之下功亏一篑。
更气人的是,传遍天下的不仅是皇帝陛下的罪己诏,还有少阳君在城南的出色表现。鹰卫是她先训练出来的,击败鹰卫袭击的方法也是她琢磨出来的。
当年闹得沸沸扬扬的将星之争再次在坊间流传。
不过,远离京城的平民对少阳君所知不多,听到将星的传说还以为其是男子。甚至有人以为陛下把亲儿子小八废了,让少阳君当自己的八皇子。
虎毒不食子,但为江山社稷着想,认将星为皇子保护武楚朝的子民,乃帝王应尽之责。即使有人私下非议皇帝心狠,也有老百姓对陛下的所为不忍苛责。
若非不得已,谁愿承受丧子之痛?
加之全国各地皆有说书先生慷慨激昂的宣说和赞扬,少阳君对叛臣的谴责之词和热血沸腾的战歌眨眼之间与罪己诏一同传遍天下,引起各地百姓的共愤。
本来,在百姓们的眼里,诸侯勤王不过是贵族老爷们的权利之争。
老百姓肯定有影响的,但为了活命,抱着忍一时海阔天空事不关己的心态对待此事,只盼早日有所定论结束这场内部战乱。
直到少阳君的说辞传扬天下,众人幡然醒悟。
是啊,要不是叛军作乱,武楚怎会兵灾连年,百姓的日子越发艰难?要不是叛军私下里鱼肉百姓,豢养私兵,何须女子领兵?
说来说去,叛军罪大恶极!
上至贵族,下至平民都有一个意识,一个家族的败落往往是从内部的腐朽引起的。倘若自己家族或小家出了端王之类的叛逆,肯定恨不得直接清理门户。
有臣叛逆,一旦功成,礼崩乐坏,上行下效,时不时有人打着勤王的旗号兴兵作乱,老百姓还有活路?
可见叛逆之臣直接影响百姓们的安居乐业,人人得而诛之!
如此一来,勤王诸侯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地步,还要提防麾下的将领们反水行刺。诸侯一路狼狈逃窜,试图逃回各自的封地休养生息,另作图谋。
当然,他们的意图人所共知,包括丰元帝,可他并不在意。
擒贼先擒王,另外两位诸侯由沿途的郡守一路拦截即可。就算让他们逃回封地,日后想收拾他们并非难事。至于端王,虽非一母同胞,那也是他的亲兄弟。
明明是亲兄弟,却趁他病要他的命,还妄图染指至尊宝座。用心至狠至险恶,丝毫不念兄弟情谊。
既如此,他也不必手下留情,趁自己还活着,替儿子除了这颗毒瘤。
……
从叛军围攻皇城至今,已有月余。初秋将至,红衰翠减,霜风凄紧。
端王一伙在伍太尉率领的大军紧密围剿之下,终于在逃回端州之前落网。其子凤武望风而逃,最终也死于接到密旨参与围剿叛逆的宋皓之手。
陛下仁慈,把凤武的尸体与其兄凤齐的摆在一起,待端王的判决出来了再作处理。
这是皇家的内部纷争,元昭懒得凑这份热闹。
见叛乱已经平息,另外两路诸侯虽已逃回封地,却是风声鹤唳,日日胆颤心惊以为王师将至,难成气候。
据她分析,就算那两路诸侯拼死一战,让朝中诸将应付也是绰绰有余。于是,不等丰元帝下令,她已经进宫面圣交还兵符,准备回郊外继续为父母服丧。
“朝中正值用人之际,阿昭,你除孝吧。姑父怕是好不了了,届时唯恐朝中生乱,朕欲委以重任……”丰元帝轻叹道,“国事为重,你爹娘不会怪罪的。”
“得陛下看重,臣受宠若惊,但又心生惶恐。”元昭诚惶诚恐,“此番叛乱,臣为其罪之一。倘若陛下再委以重任,引朝臣反感,臣恐怕又成了祸乱之源。
姑父,阿昭是女子,从小渴盼过安稳平静的日子。国有难,匹夫有责,臣女挺身而出无可厚非。如今叛乱已止,贼首已擒,朝中人才济济定能稳定朝局。
既无战事,您就让阿昭回去为父母继续守丧吧。”
言辞恳切,伏首而拜。
看着她毕恭毕敬的姿态,丰元帝的眼底掠过一丝满意之色。
虽是将星,终为女子,让她站在朝堂之上必遭众臣抗议。委以重任仅是试探之言,倘若她真的答应,接下来的口诛笔伐便只能让她与国公府自己面对了。
相反,她若选择功成身退,回父母的墓冢前守孝,就凭城南一战,世间文人对她的至忠至孝绝对是赞誉多于批判。
瞧,自端王被擒后,弹劾她的奏疏眨眼堆满他的御案。
什么城南那晚,叛军来临之际,置前来求助的百姓的性命于不顾,坚决不肯开城门。致百姓死伤无数,云城关守将薛爻以及其麾下将士也死于乱军之中。
薛爻虽然失守云城关,但罪不致死;即便要死,理应帝王下旨处置。
如今他因她的决策错误身亡,其罪一;其罪二,当时的她有足够的时间开城门让百姓进去避难。就算里边有细作,凭她之能足以应对,可她选择见死不救。
其罪三,她在战歌里竟然劝叛乱的士兵们要以父母为先,再考虑君王的利益,此乃大不敬!天下皆知,君大于父!将父置于君前,这是大逆不道!
若非她有战功在身,就凭第三条罪状足以将她处死!
接下来还有几条罪状,全是从她在军中的一言一行中挑的毛病,试图夸大其词抹除她所立下的一切功绩。
他看了,哭笑不得;太子看了,差点没被气死。
话说,那些臣子论才干还是不错的,办事周全,把政务处理得妥妥帖帖。但也是真的迂腐,为了打压元昭不惜见缝插针,无所不用其极。
身为帝王,面对这种局面,稍有不慎便有错杀功臣之虞。
无可否认,那些臣子是用心良苦,真心为凤氏江山着想;他也知道阿昭能力卓绝。
两两相争,终有一方要妥协的,他很高兴她能主动退让。
哎,这孩子,不仅有武将之才,还识大体,知进退,阿彦有个好女儿啊!还有其母姜氏,敏慧端庄,淑德温良,才能教出同样聪慧的孩儿。
……那小姜氏难以望其项背,亦无此胸襟,终究令人失望了。
第231回
最终,元昭没能回去服丧,因为太子亲至劝她留下。
“医正们都说父皇时日不多,能撑到今日是奇迹!”多亏兰木奇献的药,“父皇一直觉得愧对老定国公,想做些补偿。但仲和袭爵,长嘉为将,就连你们家小七郎君也当了少司农……”
不仅一门三杰,就连国公府的女婿游长庚也在端王之乱中立了功,成了能够独挡一面的四品骁骑游击将军。
再往他们任何一人的身上提一提,恐怕就不是恩赏,而是催命了。即使皇帝有意睁只眼闭只眼,那班老臣子也断不容许北月一族在今朝混得风生水起。
故而,能接受陛下恩赏的唯有她这个定国公最疼爱的小嫡女。
在老臣们的眼里,女子之身除了相夫教子有些福气外,其余的恩赏皆如清风雨露,一朝消散。
瞧,皇帝欲封她为将的,经满朝臣子一抗议便作罢了,不足为虑。
“父皇想为你补办成人礼,了结这桩心事。可你孝期尚有一年才期满,父皇想等,但只怕等不到了……”
太子说,他身为人子,不忍见父亲失带着遗憾离去。
堂堂储君为了完成父亲的心愿,不惜纡尊降贵地恳求她,可谓诚意十足。倘若她是一般的臣子之女,拒便拒了。偏偏她不是,身后还有一大家子在京城。
当然,说她是勉为其难,倒也不是。太子和姑父陛下对她维护甚多,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情况下,无论因由,这份情她铭记于心。
既然陛下有此心愿,做晚辈和臣子的理应成全。
更何况,君父君父,君在前父在后,她没有理由拒绝,便答应了。择日在国公府办了除服仪式,并未宴客,仅知会二娘和四姊宁馨乡君。
到了那日,看到二娘凤氏丰腴了些许,一脸慈蔼福相。倒是四姊清减了些,身子单薄,但精神不错,未见憔悴。
然那天忙碌,顾不上和四姊说些体己话,只能看着她与五姊、八姊等女眷话家常。
本来,元昭身为郡主不用忙的,坏就坏在那天有不少亲朋不请自来。
有曲汀兰,还有铁骑副将袁雄,他回京述职,不走了。留在城南驻守,得知她除服便特意休沐赶来。
与旧属重逢,她当然亲自出面招呼。
除此二人,身份高贵些的还有夏五郎和凤阁;太子和太子妃没来,但派了亲随前来赠礼。最让元昭意外的是,孟二公子带着夫人来了。
而意外的原因在于他的夫人,福宁郡主。
乐安公主为尚驸马一事在九安山闹绝食,为了让她死了对孟二的心思,孟太后作主将福宁郡主指给孟二,择日成了亲。
事成定局,乐安公主纵使恼怒亦无可奈何,只好任凭夏皇后作主,为她指了宋皓为驸马。
宋皓是宋祭酒的孙儿,几番立功,由车骑将军擢升为骠骑将军,不算辱没公主。况且他长相不俗,身上自带一份清贵儒雅,竟让乐安一见倾心不再闹腾。
唉,一切都是颜值惹的祸啊!
总之,乐安公主消停了,福宁郡主虽与孟二的亲事成得有些仓促,但心满意足。
她已嫁为人妇,身上的娇横之气似乎全没了,到国公府之后对元昭那是和颜悦色。与国公夫人管氏、将军夫人严氏,还有少司农夫人武溪那是相谈甚欢。
元昭:“……”
姻缘的能量果真强大,把个娇蛮郡主生生磨去了棱角,人变得圆滑沉稳了许多。无论怎样,伸手不打笑脸人,客随主便,主随客意,大家相处和睦就好。
除此之外,再无旁人登门。
无妨,她乃前朝的皇亲国戚,今朝的臣子贵人敢来实属不易,她很知足。其实,没人来更好,见福宁郡主来时,她还担心乐安公主也坏了脑子跑来捣乱。
所幸,她担心的事并未发生。
就这么的,在贵戚亲朋、袍泽和下属们的见证之下,除丧服,换吉服。今日之后,国公府上下可以盛装出门,宴饮歌舞,酒肉不离席。
本以为可以松懈一下,没想到刚除服,国公府便接到陛下的旨意,择日给安平郡主在宫里举办成人礼和册封公主大典。
公主?!
这一道旨意把不仅吓坏国公府上下,连元昭也颇感意外。
“圣眷如此浓重,咱们吃得消吗?”晚上,国公爷来到前院与妹子商谈,有些消化不良道,“莫非想捧杀?”
他好歹当了十多年的守藏史,典藏室里的典籍被他看全了,列国的历史典故他信手拈来。前朝与后宫的阴私手段让他大开眼界,且涉猎甚广,触目惊心啊!
“顺其自然吧。”元昭闲逸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兵来将扫,你们尽管放心。”
“如何放心?你会轻功,我们不会。”国公爷一本正经地调侃,轻叹道,“唉,也只能这样了。成了公主,你以后更要谨言慎行,如履薄冰,莫有差池才好。”
冯长史一听,笑道:
“国公爷此言差矣,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即使办了成人礼,郡主一待嫁女子任性些又何妨?等将来有了婆家自会收敛。现如今,您让她轻松自在些吧。”
季五在旁一听,悟了,连忙附和:
“可不是,国公爷有所不知,郡主年幼时备受管束。如今长大了,还有军功在身,放肆些又何妨?对吧长史?”
“正是。”冯长史笑呵呵地抚须点头,“但军功一事以后不必挂在嘴边。”
“我懂。”季五点头。
嗯?在场的八女婿麦斛和七郎季文疑惑对视一眼,他们不懂。并且感到莫名其妙,长史和季五叔如此纵容郡主犯错真的好么?
然而,这些疑问不便直接问。即使清了场,身边无人侍候,也要防备些。
“唉,话虽如此,”国公爷双手揣袖,仰脸望天,一脸怅然,“长兄如父,我是怕……啧,唉,总之,小打小闹随你,伤人性命之事不可为!这是底线!”
“听二哥的。”元昭爽快答应,应得太快,挨了二哥一记白眼,连忙岔开话题,“对了,七哥,打算何时回庄子?”
“暂时不回,”反正他这少司农仅仅是个荣耀称号,无实职,无俸禄,“等您的风头过了再决定。”
父亲和嫡母同丧,他回国公府与兄姊妹们服丧。
如今除服了,郡主二战成名,风头正盛,且在阵前斩杀夏皇后的妹夫顾横族里的一名上门女婿立威,人家记恨得很。
他此时回庄子等于落单,正好成为别人泄愤的靶子。
第232回 顾家
经七哥一提,元昭这才想起那个背后捅她刀子的无耻之徒是有靠山的。江涛,顾家的赘婿。据查,他的夫人在顾家呼天抢地恳求夏皇后之妹为他讨公道。
夏皇后之妹夏宝珠,因与皇后姊妹情深,丰元帝赐她为宝国夫人,虚衔无权。
自恃身份尊贵,眼高于顶,她不管身边的人或者自己的儿女人品如何、犯了何事,只要人人敬重她以及家人即可。
就算犯了事,也该把人交回将军府,否则就是没把她放在眼里。
就拿江涛的事来说吧,他是顾家的人,元昭就该把人发回顾家。什么军法处置?!唬谁呢?她夫君也是将军,以仁治军,深受将士们的爱戴,颇得圣宠。
每逢有凶险万分的战事从来舍不得让他出面,皇帝姊夫对他维护得紧。
元昭算什么东西?才当了几年人?区区一名女子会带兵打仗?糊弄谁呢?怕不是睡上去的吧?正如端王叫嚣的,用美色蛊惑军中将领……总之,她杀了顾家赘婿,就得偿命!
“偿命?”夏皇后听完妹子义愤填膺的控诉,略不可思议地瞅她一眼,“他一个小小的违犯军规的赘婿竟要我朝郡主来偿命?”
“姊姊,她又不是正经的皇室宗亲,陛下封她个郡主是给老国公面子。如今老国公已去,人走茶凉,难道陛下还要对国公府低三下……”话到此处,被皇后一记狠厉目光给吓住。
宝国夫人识相地把话吞回去,犹不服气地嘟囔:
“一黄毛丫头,姊姊难道眼睁睁看着她欺负到亲妹妹的头上?再说,你妹婿那侄女本来怀着身子,因江涛之死小产了,整个顾家都在叫嚣让元昭一命偿一命。
……都求到妹妹头上了,总得给他们一个交代,不然妹妹以后有何脸面在顾家立足?”
她可是陛下亲封的宝国夫人,皇后是她亲姊姊,即便要不了元昭的命,至少要申饬一番。好让顾家以及知情者皆知她宝国夫人恩宠如故,身份贵不可言。
那赘婿怎么死的她不在乎,顾家侄女小产是她自己不中用。
她只要面子,元昭不给她面子等于驳了皇后的面子,打了陛下的脸,当然得皇室出面讨回来。她倒想自己去,可对方是郡主,又深得陛下看重,不好对付。
皇后是一国之母,除了太后,她谁都训得。
“……”得知妹子的意图,夏皇后无语地抿口茶润一润正如火燎的五脏六腑,“宝珠,你可知元昭之前为何突然出现在京城?”
“不堪守丧清苦,得知陛下抱恙急着回来表达关心讨好处呗。”宝国夫人不以为意地也喝一口茶。
“……”夏皇后默默瞅她一眼,淡着脸道,“有人假传陛下口谕命她回京救驾,陛下趁机试探她是否有反意。她也机灵,将计就计试探亲兵们是否忠心……”
宝国夫人:“……”喝茶的手顿住。
“江涛受谁的指使置元昭于死地,你可知晓?”夏皇后淡然问。
宝国夫人连忙摇头,把头上的钗环抖得籁籁作响。
“本宫也不知,只有陛下心里清楚,”夏皇后望着亭外的花团锦簇,“你现在还要为顾家一个小小赘婿出头吗?”
“姊、姊姊?”皇后的语气异常平静,让宝国夫人迟疑地看过来。
“德文是你唯一的儿子,乐安也是本宫唯一的女儿,可惜俩孩子无缘。”夏皇后微喟,“既已各自婚嫁,就不要再牵牵扯扯,净干些损人不利己的糊涂事。”
江涛是元昭下令砍的,怂恿江涛立夫纲之前必先立下大功,从而潜伏于少阳亲兵营的却是顾德文;而让顾德文有此一举的是乐安公主。
虽然乐安死活不肯嫁给顾德文,让顾家成了京中笑柄,顾德文依旧对她言听计从。倘若那江涛沉得住气,在元昭面前得了脸面,夏皇后还能高看几人一眼。
偏偏那赘婿急功近利,视军法如儿戏犯了大忌。他以忠心元昭为借口擅自率领亲兵回京围城,那是诛族的谋逆大罪!
不仅元昭得死,他全家包括顾家都得死。
难怪陛下不肯重用顾家人,果真是为了顾家好,为宝国夫人着想,为皇后留点颜面。瞧,顾家一出手就是灭门大罪,灭的还是自家的门,差点没把皇后臊死。
“你务必将此事如实告知顾横,约束家人不许再闹。若再有下次,本宫连你也保不了,懂吗?”夏皇后冷淡地看着妹妹。
陛下快不行了,自己的亲儿子凤丘是太子,将成为武楚的下一任帝王。新帝上位,正是起事谋逆的大好时机,端王之乱便是因此而生。
端王兵败,是没想到兰木奇的药能让陛下撑到至今,还能布下天罗地网引他入瓮。
然而,端王被擒,还有另外两路诸侯没有逮到。除了他们,犹不知背地里有多少人在暗中虎视眈眈,各自谋划。
陛下告诉她,朝中诸将唯元昭会一心一意拥护太子,其他人难出其右。因为凤氏一族除了他这一脉,无人会善待北月氏,北月氏只有拥护太子方能存活。
不必担心元昭谋反,她手中无兵无权,反不了。就算城南大营的兵权落在她手上,那也是皇家的兵马,不可能听她的。
等哪天她打完仗归来,不交兵权了,再治她的罪也不迟。
而眼下,太子需要她在身侧保驾护航。
毕竟她赢过两次战役,是北月彦之女,还有将星之命护佑。正如刘太卜所言,借北月氏的势灭诸侯的威风。待凤氏江山稳固,再审时度势考虑她的去留。
夏皇后本来对陛下看重元昭一事不以为然,直到城南一战赢得如此漂亮,才对元昭刮目相看。
儿子能否顺利登基尤是未知数,谁敢在此时动元昭一根头发,她就要对方的命!哪怕对方是自己的亲妹子。
夏皇后一言不发地看了妹妹一眼,凉凉的,让宝国夫人激灵灵地打个冷颤,忙唯唯诺诺地应下……
而这些内幕,一直呆在国公府的七郎君无从知晓。
就连元昭也只知宝国夫人被夏皇后申饬了,宝国夫人哭唧唧地回将军府诉之夫君顾将军。
之后,顾家如锯嘴的葫芦,再无动静。
元昭没想把此事告诉他,时刻警醒是兄姊们的保命法则,值得赞许,无需动摇。长期战战兢兢地活着或许生不如死,可谁让自己祖上失德,连累子孙呢?
寄人篱下的滋味自己不受,就得子孙们继续承受,无从逃避。
除非灭族,她可不希望有那一天。
第233回
七月呈肃杀之象,万物调零,是凶非吉。
庭前八月梨枣熟,一日上树能千回,且有桂花香溢,传递着吉祥如意的喜悦,正是册封的大好日子。
初一那天,元昭在国公府迎接圣旨——
“皇命受天,胄后而存,安平郡主北月元昭天资清懿,英姿挺立,器质冲远;孝惟德本,忠勇无双,立下护国之功,今晋公主,赐名太和,赐之金册。仪同天子,位比王侯,以隆国体……”
晋公主是光耀门楣的大喜事,直到大家听到“太和”二字,神色微变;再听到“仪同天子,位比王侯”几个字,瞬时遍体生寒。
不仅国公爷和冯长史、季五等人脸色大变,就连公子妇严氏也吓得面如纸白,身子微晃跪不稳当。
她勉强撑起神智才不至于歪倒一旁,在内官跟前失仪。
这一步登天的恩赏算是古往今来,开天辟地的头一份了吧?!皇帝这是对国公府不满吗?不对呀,郡主明明是立了平乱大功的!
难道因为平乱有功显露才干遭皇帝忌惮了?!
苍天啊!忠君不对,反朝也不对,这是铁了心要灭国公府啊!
日主娘娘啊!您长点眼吧——!!难怪郡主妹妹,啊不,难怪公主不再信奉您……
国公爷的内心是崩溃的,伏首在地瑟瑟发抖,不敢起身,不敢抬头。众人见状也不敢擅自起身,待元昭接了旨,严氏直接倒在一边,幸有婢女赶紧扶起。
府里的老一辈,无论主子或者奴婢,比如卓姬、兰姬和玳瑁姑姑等人无不心中骇然。倒是管氏,她出身于商户,进门时便是侯府,未曾接过封赏的旨意。
就算有圣旨,大家也接得心神不宁,忐忑不安。只要不灭门,要打要罚,悉听尊便。
而今天,她听圣旨只听出一个大概,比如“晋为公主,赐号太和”。听来听去,愣是没听到传言中的“柔嘉居质,婉嫕有仪”等赞美女子品德之词。
深感不妥,这不是影射她家公主妹妹粗鲁雄武如男子么?
若是寻常女子被如此称赞,必定羞愧而死!就算不死,往后也不敢出门见人了。
当然,这些话她只敢在心里嘀咕,不敢明言。
“二哥,”元昭接旨回头,发现众人的惨然不禁微微一笑,一如往常道,“劳烦二哥把旨意供到祠堂,让爹娘也高兴一番,说我不负双亲慈训,光宗耀祖。”
光光光宗耀祖?确定不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即将抄家灭门?四肢发软的国公爷哆嗦着,唯唯诺诺地被仆从扶起,恭恭敬敬地接过圣旨。
这副狼狈相,让前来传旨的内官们窃笑不已,同时对元昭毕恭毕敬道:
“公主殿下,仪驾已在府外等候,眼看吉时将至,请随奴婢们进宫谢恩,陛下与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正等着给您行笄礼呢。”
若在往常,元昭或许会道声“有劳内官”,但今天没说,仅目视前方浅显一笑。典仪官会意转身,高呼典仪之词率先前行引路,众侍簇拥着她踏出府门。
并非她小人得意,而是身份与场合不允许。以前的她像今天这样,叫仗势欺人;今天的她像以前那样,叫软弱可欺。
陛下赐她这份尊荣不是用来讨好宫中奴婢的。
至于这份尊荣她是否撑得起,无妨,她没有选择权,无需庸人自扰。还是那句话,兵来将挡,事在其间,道在人为,摸着石头过河只管往前走便是。
今天的正阳巷,无论在国公府对面或不在同一条街巷,住户们无不盛装出门跪送,心情激动。
昔日的正阳巷,因入住商户成了京城最卑贱的街道;如今的正阳巷,因出了一名有掌兵之权的公主而贵不可言。
忆当初,得知整条正阳巷被赐予国公府的安平郡主时,大家心中忐忑,担心自己会被要求另择良地而居。
没想到,人家郡主根本不稀得搭理他们。
仅让国公府的管事与大家会面,定下缴税等杂务的规矩,之后再无私务往来。原以为一名女子升到少阳君已是极限的尊荣,不成想还有晋封公主的福气。
虽然公主与商户们无来往,商户的社会地位并未因此而提高。可出了这么一位显赫传奇的人物,大家与有荣焉。
当然,福祸相依,登高必跌重。
有的商户深感不安,果断在最短的日子内搬离此地;也有商户带着赌徒的心理留下,静观其变。
危机与机缘并行,前者粉身碎骨,后者一步登天,如公主殿下一般……
进了皇宫,在典仪官的引领之下,她迈入大殿,发现诸位重臣与皇室宗亲皆在殿内观礼。或许在席之人的姓名她如数家珍,但没见过本人认不出谁是谁。
只知有人嫉妒怨愤,有人审视打量,有人心不在焉,有人面带笑脸……她无暇一一辨认观察,叩谢皇恩之后,接下来又去沐浴换衣,安坐东室开始笄礼。
参与笄礼的人选准备妥当,唯独她之前有军务在身,如今礼仪是边行边学。所幸她一点就通,寻不出半点差错,让典仪官深感满意。
等重新步入大殿,她仪态端庄,慢步踏上陛前。
直到抬眸看着高坐殿上的皇帝与皇后时,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起临行前,母亲摸着她的发顶给予的温柔祝福,霎时红了眼眶,湿了双眼,薄唇抿紧微颤。
皇后见状微愕,不禁望向丰元帝,却看到他盯着陛前的小辈眸里含泪,恻然怜之。
坐在一侧的孟太后深知儿子的心意,微微感慨。
看着赞者洗手,看着赞者为她梳头;看着正宾上前,典仪官高声吟颂祝辞: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
情谊啊,是这世间极难得的一场缘分,千金不换,这是儿子当年的夸夸其谈;可在至尊之位的跟前,即使他不想舍弃,身边的人也会想方设法让他舍弃。
等他坐上那个位置,自然而然地立场分明,杀伐果断。由此证明,当初先帝的决定是对的,让今上继位也无比正确。
如今,最棘手的北月彦没了。
身为他的女儿,若知本分,全心全意为凤武效力,不起妄念,不存非分之想,今日这份至高无上的荣耀将永随国公府,眷顾全族。
如若不然……
“请太后给公主殿下插冠!”耳边听到女官的微笑提醒。
“哎,好。”
孟太后一脸和善地笑着,在女官的搀扶之下起身,为这位前朝皇族之后插冠。
运移时易,她曾经服侍过的主子大概没想到吧?终有一日,他们的后嗣也会对昔日家臣俯首帖耳,惟命是从。
“以后啊,你要事亲以孝,事国以忠;恭俭谦仪,不溢不骄,才不枉皇帝对你的一番厚望。”本不该由她说的,可孟太后没忍住。
“太和谨遵太后慈训。”元昭向太后行拜礼。
向太后行完礼,再跪到皇帝与皇后跟前,恭听长辈的教诲。因而忽略孟太后脸上的笑意微敛,目光趋向冷淡。
太和。
说实话,这个封号让人厌恶至极。可惜,满朝文武皆无法劝服皇帝改变主意。让她时刻提醒自己不能逾矩的方法多的是,何苦用这两个字?
唉,听着闹心。
第234回
由于陛下圣体欠安,孟太后精力有限年迈浅眠,在宫中宴席恐扰了母子二人的清静。
因此,庆贺宴席设在公主府,用天子仪驾,规模庞大隆重。有鼓乐笙箫,有五彩幡旗,有兵部卫队……浩浩荡荡,逶迤数里,威风八面,尽显皇家威仪。
这便是仪同天子,从皇宫到公主府,沿途已经清场没有百姓跪迎。
元昭泰然自若地跪坐玉辇里,车幔半垂,饰以珠帘,看沿途的风景若隐若现。和皇帝出行唯一的区别是多了明黄的幔帐与珍珠帘子,为辇驾增姿添彩。
毕竟,沿途没什么好看的,有幔帐遮拦外人的目光,她正好躲里边打个盹。
今儿个让她乘玉辇,是为了让天下臣民看到皇帝对她的看重,如何的恩宽似天,日常的出入无此阵仗。
今回是托了册封的福,以后再想有此殊荣几乎不可能了。
除非遇到盛大的仪式,皇帝不便出行只好命她代而行之才有可能。但,皇帝不便自有太子代之,太子不便还有诸皇子皇女,后妃们努力一下或也能成事。
总之没她的事,大可放心。
仪同天子,有此殊荣她分外激动是不可能的,这份殊荣的背后是人头落地,抄家灭族。
如坐针毡也不至于,她既登上高位,便要欣赏这高位上的盛世美景。哪怕登高的仅她一人,不见棺材不落泪是她毕生的坚持……
约莫一个时辰后,公主府近在眼前了。
在辇里闭目养神的元昭睁眼,飞快往左右掠一眼,即刻知晓自己身在何处。她这公主身份较一般皇女尊贵,府邸与庆王府毗邻,就住在同一条街的对面。
京城向来人口繁密,宅屋如星罗棋布,大小民宅都有小院子。但想买到地段好又宽敞的宅子,须往老街巷里边寻。
在凤京,正阳巷已沦为商贾趋之若鹜的福地,而长宁街权贵云集,再有钱也住不进去。
除此之外,还有一条街道贵不可言,那便是她的公主府所在的东平巷。
东平巷构造简单,呈丁字路口,公主府与庆王府隔着街道遥遥相对,一左一右。路口对面是东榆大街,一栋气势不凡的府邸仿佛隔着街道默默监视二府。
那是前御史大夫墨仲的府邸,他已七十,年纪大了,不利于行,致仕后一直住在府里鲜少出远门。
他老家就在京城,长住京都。
由于皇帝的敬重,此次的册封礼他本在进宫朝贺之列,可他没去。册封前朝皇族之女为公主,他没意见,毕竟那孩子确实能干,其父功绩彪炳。
虎父无犬女,她若像其父那样忠君爱国,公主的尊荣她当得起。
可他反对陛下封她为太和,更反对她仪同天子!皇帝此举于德行有失,既要重用那臣子,又让那臣子时刻如履薄冰,一个把持不住便会对皇室心生怨怼!
杀人不过头点地,帝王的制衡之道用到极致,只会为朝廷埋下祸端!
他强烈反对,险些为此撞死在皇帝的御案前,不料皇帝比他晕得还早,没撞成。如今见了天子仪驾,这位御史大夫老泪纵横,恭恭敬敬率领阖府出来跪迎。
远远看着那位前朝皇族之女昂首步下玉辇,拾级而上,站在高阶上回眸望来。她目光清明,坦荡无拘,不惊不慌的,神似其父的忠勇坚贞,如璞玉浑金。
迎着她的目光,墨仲颤巍巍的再拜。难怪陛下不忍,望她日后谨言慎行,莫负皇恩。
远远地,元昭仅瞅了一眼那前御史大夫的府前,随后回眸一脸正色。在门卫的跪迎中,在一干人等的簇拥之下缓步进入府内,一片空阔的庭院映入眼帘。
中间红毡铺地,两边空地跪满府人,山呼之声响彻天际:
“参见公主殿下,殿下千秋,长乐未央——”
长乐未央?
顶着熠熠生辉的冠饰,穿着繁冗且重的华美衣裳,元昭凝视前方高高在上气势恢宏的屋宇,目光沉静深远,看不出情绪。
……
册封公主之后的隔日,丰元帝病倒榻上起不了身。正要下旨赐死端王,牢里却传出消息,端王碰壁而亡。
到底是亲兄弟,闻知噩耗悲痛不已,本想饶了端王余众,结果得知端王在牢里写下血书控诉丰元帝窃人江山,辱人子孙,他日终将自食恶果,祸害子孙。
丰元帝大怒,当即下旨抄了端王府满门,将端王一脉斩个干净。和端王一脉有亲的姻亲也差点伏诛,幸亏太子贤明极力劝阻,被改为削官去爵贬为庶民。
“她年少得志,身居高位,难免趾高气扬,目中无人。她若忠心,倒也无妨;若有反意,你切勿心慈手软……”丰元帝叮嘱着儿子,凝望帐顶长叹,“端王之虑,朕焉能不知……”
只是没办法,先帝年间,天灾人祸不断,因朝中无得力之将焦虑至死;自己为了社稷的稳定不惜起用北月彦,才有了这十八年的安定日子。
因北月彦顾虑族人的生死,才甘心被他压着,与他僵持耗了这么多年。
所幸,掘出那把王剑断了他的生机……
此事他派人细细问过,确凿无疑,阿彦吐血的时辰与北月王剑被取出的时辰相符。本以为天意如此,赐福凤武;以为阿彦一脉已废,难成气候,没想到……
那些人只知道北月氏在忍,在煎熬;可知他身为皇帝也在忍,在煎熬?
“她不该活着……”却又必须活着,丰元帝喃喃自语,“她有王剑之咒在身,坐镇京都,非急不出。儿子,你一定要坐稳江山,比父皇长久……”
待江山稳固,北月一族必将消失于九州大地。
……
丰元十八年八月初五,丰元帝崩逝,时年57,比他父亲多活了几年。皇帝驾崩,天下缟素,但国不可一日无君,在朝臣们的力促之下,太子凤丘继位。
丰元帝于八月十三葬入帝陵,六皇子与庆王的两个孙儿前去守陵。
“既然太和非急不出,她又深得先帝恩宠,陛下为何不让她去守陵?”皇后姜菱玉温柔轻问,似有满腹疑惑。
坐镇京都,非急不出,这明摆着将她供起来当吉祥物,危急之时才用她一回。
此时边境有北月礼坐镇,外邦不敢擅动,正值四海升平八方宁靖之时。让她去守陵三年,等他日归来,她的赫赫战绩估计早被世人所淡忘,于朝廷有利。
第235回
让元昭去守陵?
皇后的话,让皇帝不期然地想起那把压在神石之下的北月王剑。
若无那把剑,老国公指不定还活着。
先帝有机会起出那把王剑,皆因老国公对自家的秘辛知之甚少,才让外族踏入自家的领地。
倘若他知晓此事,恐怕会不惜代价夺回皇座。
有前车之鉴,甭说守陵,连帝陵在何处都不能让她知晓。当然,想瞒住帝陵的位置有点困难。无妨,他故弄玄虚是为了不让人注意神石之下的凤氏王剑。
有那把王剑在,凤氏江山稳不稳暂未可知,他这皇帝的心是稳了。
“后宫不得干政,”凤丘语气冷淡,“皇后,你逾矩了。”
姜皇后微怔,旋即盈盈下拜,一脸歉疚:
“是臣妾无状,臣妾自罚禁足宫中抄写经文向父皇告罪,为陛下与太后、太皇太后祈福。”
小姜氏的贤惠明理一向备受称颂,也是凤丘看重她的原因。哪怕在父皇眼里有些瑕疵,念其一心为了凤氏,父皇也没说她什么。
这次的建议也有道理,可她不知里边的因果,他无法采纳而已。
“婉娘,”凤丘扶起她,温言道,“朕知你聪慧,包括上次趁机试探阿昭是否忠心的建议,甚妙。父皇虽有微词,终不曾问责你我。如今阿昭的身份不同往日……”
她是公主,是有皇差在身仪比天子的公主。如何处置她,何时处置她,是朝臣们该操心的事。
既是朝政,后宫妇人掺和等于女子乱政,算计功臣。一旦被朝臣察觉,不仅她这位皇后被弹劾,自己这皇帝也跟着挨骂。
“是婉娘眼界浅薄,心胸狭隘,”姜皇后羞愧万分,“以后定与她如亲姊妹一般来往。”
“那倒不必,”凤丘失笑,“她要训练亲兵,关注京师驻军的训练,哪有闲工夫和你姊妹来往?总之你记住,她如今是朕的皇妹,我朝的护国公主,莫与她生了嫌隙便好。”
“诺,婉娘记住了。”姜皇后浅笑行礼,雍容大方。
有如此贤妻,夫复何求?凤丘满意至极,待衣冠穿戴整齐,大步踏出了琼台宫。
先帝去了,夏太后伤心欲绝舍不得搬离住了十几年的宫殿,那儿有她与先帝相处的点滴。新帝孝顺,于是将琼台宫改名长福宫,另觅一座宫殿改名琼台宫。
太皇太后也没搬,仍住在她的永寿宫。
……
国丧期间,往日喧嚣的京城听不到寻乐子的醉酒丑态,无丝竹乱耳。连街边的摊贩也不再大声吆喝叫卖,偌大一座京城死气沉沉的,活力尽无。
城内如此,城外亦如此。
外城的东郊,一座多年丢荒的府邸于去年被修葺一新,重新挂上匾额,上边写着“穗园”。
“为何叫‘穗园’?”夏五郎不解地瞅瞅匾额。
“喏,喏,穗,都是穗!”元昭直入府门,沿途指着一个个面无表情的守卫,“外间秋风麦穗黄,我这儿还在夏雨桑条绿,一片空穗昂头直,何时才能垂?”
可怜她之前那一千亲兵的来历尚未查明,晋为公主后朝廷又给她添了两千,如今共有三千亲兵。
她的亲兵营真的是,千疮百孔啊!根本堵不住。
夏五郎尚未反应过来,一同前来的凤阁已经爽朗大笑:
“殿下这一语双关是向我俩发牢骚,还是想让我俩向陛下告状?”
“告呗,正好让我减减负。”
天晓得,册封那天她以为回到公主府,办完宴席就能好好歇一歇了。没想到翌日一早,还来不及正经认一认府里的婢仆们,就被一道旨意调出东郊大营。
那时才知道,她在东郊还有一栋宅子,那三千亲兵就在此地扎营。
然而,她被调出东郊大营不是为了训练亲兵,而是负责监督东营将士们的训练。尤其是鹰卫,她那天一进穗园,各营的将士们纷纷被派来听她训示。
喵了个鸡,这份差事来得猝不及防,让她来不及反应,险些闹出笑话。
后来才知,陛下不行了,让她出来以防万一随时备战各方动乱。姑父陛下走时,她仍在东营寸步不离。见不到最后一面略有遗憾,但驻守外城是她的本分。
仅能在城外披白跪拜,遥寄追思与伤怀。
等伤怀褪去,残酷的现实摆在眼前,她不仅要监督各营的训练情况,还要训练自己的亲兵营……每每想起,还是要骂声喵了个鸡。
进入正堂随意一坐,自有女卫捧来清水净脸净手,再奉上茶点。
“你俩一起来铁定没好事,说吧,何事?”元昭喝了一口茶才问。
“我今天休沐,忽然想起殿下还欠我一顿茶,恰好子臣有事寻你便跟来了。”夏五郎快人快语道,“话说,你何时回城?”
“满三月至回。”元昭道,“大概在腊月。”
本想中秋佳节回国公府过的,没想到是在东营和一群粗糙汉子、女子一起度过。三千亲兵里,女兵连一百人都不到,训练起来让她颇费心思。
“子臣有话直说。”见凤阁喝着茶久不出声,元昭催促,“可是陛下有差事?”
“殿下真是心思灵透,”凤阁放下茶盏,微笑道,“陛下想要殿下的侍卫,不知殿下可愿意?”
几年前的那个夜晚,她和一名叫洛雁的凤翎卫夜游城西,机缘巧合之下救了仍是太子的凤丘。
倾慕不已,早有求贤之心。
只是后来她率领府兵、亲卫奔赴晋西救父兄,不好打扰,耽搁至今才旧事重提。
元昭没想到是这事,微怔,蹙眉喝了一口茶。感觉气氛不对劲,夏五郎略紧张地屏住呼吸。时不时瞅瞅两人的脸色,想出声打破寂静,又不知说甚合适。
凤阁一脸坦然,慢悠悠地喝着茶等她的答复。
“能为陛下效命是臣子的荣幸,”元昭斟酌着语句道,“能入陛下的眼更是侍卫们的福气,可惜,他们跟错了主子……”
凤阁挑眉,略讶:
“此话何意?”
“你俩不算外人,我今儿就把话敞开了说,”元昭放下盏,道,“众所周知,在朝堂之上肯护着我的除了先帝便只有陛下……”
君臣和睦贵在互相信任,相知相护。
“我的人到了御前未必能保护陛下,反而让陛下更危险……”
陛下由她训出来的侍卫保护,若出了问题,罪责归她。哪怕陛下仅仅破了一点皮,她就得人头落地。
让她的侍卫去保护皇帝,等于同时在陛下和她的脖子上架刀子,保了个寂寞。
第236回
“殿下所虑不无道理,”凤阁点头,把难题抛给她,“那依殿下的意思……”
在他这里,皇帝交代的差事,要不到人就要解决的法子,反正不能空手而归。
一无所获会让皇帝觉得他办事不力,难堪大用。
“晋西一战,我国公府倾巢而出,府兵、亲卫死伤无数,急需培养新丁替补。”元昭自知推托不掉,“服丧那两年只顾琢磨对付鹰卫的手段,分不出精力……”
城南一战,本以为能歇歇,结果又遇到册封多赏了两千人。
目前来说,除了揪出江涛这个胆大妄为之徒,那一千亲兵的功夫底子她尚未摸清。
“索性让陛下从宫中禁卫挑选精锐,到我的亲兵营一起训练。”元昭建议道,“一年之后,待我选出府兵、亲卫的人数再一起训练……”
此话出自真心,绝无虚言。
阿爹留给她的人有的已经战死,有的死遁另有任务,两百多人出去仅剩不到一百个人归来。
损失惨重,令人痛心。
如今这几十个人全部成了国公府的府兵、侍卫,不再随军。也就是说,她公主府的亲兵、亲卫都得重新挑选、训练和培养。
一个是训,一群也是训,既然陛下看中她的亲卫,不如一起训练。
等到正式上岗,谁家的亲卫谁试探,她就不操心了。亲兄妹尚且明算账,像她与陛下这种既信任又互相戒备的关系,不必为了表面和睦而混淆不清。
远香近臭,不无道理。
“啧,这种话就你敢说。”对她的直白,夏五郎咂舌不已。
“话虽势利冰冷,不失真诚。”元昭笑道。
凤阁是庆王之孙,在陛下面前颇为得脸,说是心腹亦不为过,与他打交道不宜把路全部堵死。陛下要的人,这次要不到,下次定有法子顺理成章地把人带走。
与其硬杠,不如各退一步。
果然,凤阁笑了笑,问道:“那位姓洛的侍卫……”
“她是我亲兵营的执事,掌教之一。”这次不能退,元昭正色道,“除了为我挑选亲卫,她还是我的副将。我既为主将,身边不能没有得力的女卫和家将。”
表现出色的女卫就那么几个,洛雁、武溪和狼卫卫长商女。曲汀兰犹在培养当中,她还是先帝安插进来的细作,不作数。
陛下若砍她的左膀右臂,就别怪她消极怠工了。
“既如此,在下自当如实回禀陛下,”达到目的,凤阁见好就收,“相信陛下会明白殿下的难处。”
他在廷尉署审过不少犯人,习惯审视每个人的细微表情。眼前这位殿下虽在忍耐,终究年轻,一听到要她的人立即满腹怨气,饶是脸上挂满笑意也藏不住。
年轻人容易意气用事,她既能忠心,亦有叛骨。陛下只要她的忠心,而非挑起她的叛骨。
“那便多谢了。”元昭万分感激,“对了,陛下最近可好?”
举国服丧茹素期间,身娇肉贵养大的陛下受得住清苦?
“好什么好?快被气死了。”夏五郎忍不住插嘴,“朝廷从端王一党的府中抄出不少财帛之物扩充国库,陛下正高兴,结果廷尉司查到有官员贪赃枉法……”
原来,两年前有人密告淮郡郡守贪赃枉法,草菅人命。当时定远侯灵柩返京,举国痛悲,边境动荡,又有内乱,暂且搁置。
但廷尉司一直不忘查找真相,于今年终于有些眉目。
据确凿的证据显示,那位郡守及其党羽所贪墨的赃财足以和端王一党比肩。这还是已经查出来的额度,据廷尉司禀报,此事的背后或另有主谋深藏不露。
贪墨之风自古有之,历朝历代皆有官官相护的一条利益链条。揪出一个,只要加强力度追查,或能把后边的连泥带水一鼓脑提溜出来。
难怪国库空虚,长期内忧外患让先帝彼于应付劳累致死。
陛下对这股歪风邪气深恶痛绝,命廷尉司全力追查此案,务必把这群祸国殃民的蛀虫绳之以法。外放查案的特派官员已经出发,凤阁不日也将离开京城。
走之前替陛下到东营跑一趟,问候公主殿下在此是否习惯。
“谢陛下挂怀,”元昭朝城内方向行半礼,而后道,“请凤大人代为转告,我一切都好。”
“若非公务在身,在下也想看看殿下亲兵营的训练方式。”凤阁的语气饱含遗憾。
“这有何难?光是寻常训练就得一年,你外放查个案需要多久?”元昭不以为意。
嗐,这谁知道呢?凤阁暗忖,没再说什么。夏五郎总算有机会说话了,无比羡慕地瞥凤阁一眼:
“我挺羡慕子臣兄的,有机会离开京城查案,还能四处走走长见识。还有殿下,每日忙碌充实,偶尔带兵出去打个仗……话说殿下,您一女子到了战场面对杀气腾腾的千军万马,心里不害怕?”
想当年,他初临战场险些被吓尿。砍人如割菜,新鲜温热的血溅到脸上,嘴上……当时顾不着害怕,等到战后他吐了好久,四肢发软。
“你我的成长环境不同,心理承受能力自然不同。”元昭了然一笑,“厮杀于我如家常便饭,习惯了。”
“正因如此,你的侍卫比一般的侍卫武艺高强,出手狠辣才入了陛下的眼。”看在她比较合作的份上,凤阁提醒,“今非昔比,殿下最好加强亲兵营的训练……”
莫待验收成果时,因差距太大让陛下失望。
“子臣言之有理,”元昭点头,“我自当重视。”
“殿下,届时让我也进营里训练训练!”夏五郎兴趣满满的,“在京里晾了一年,身手懒散,武艺不进反退,常被我爹骂得狗血淋头。”
“你有空便来,稍后我叮嘱营卫放行。”
“谢殿下!”夏五郎喜不自胜,“最好每次能让你的侍卫陪我过几招!”
“你别得寸进尺,他们吃我的穿我的却给你陪练。瞧你长得不帅,想得挺美!”元昭气笑了。
哧,一旁的凤阁被她最后那句逗得忍俊不禁。
三人正在玩笑闲谈,府卫进来禀报,有两辆帷幕遮掩密实的马车正朝穗园飞奔而来。凤阁和夏五郎一听便知是女眷,不宜久留,起身向她辞行。
元昭不知来的是谁,亦不挽留,送两人到正堂门口。
府门太远,她懒得走。目送二人踏出府门,这才回身坐好。
第237回
东郊的野外,秋风干燥稻谷香,远远看见农人弯腰地里忙。
凤阁和夏五郎站在路边的树荫下,意外地发现远处田里有不少壮年人在忙碌。眼睛微眯,瞅仔细些,看他们的身段和干净利落的动作,不像普通的农人。
正在疑惑,附近的田埂处走来一群嘻嘻哈哈的女子,好像是那几个身材高挑的女子在取笑大块头同袍。
那同袍气呼呼的,背着一大捆黄澄澄的稻草头也不回地往穗园方向去。凤阁和夏五郎认得她,她是卫将军曲广平的长女曲汀兰,如今在公主的跟前当差。
“哎,”夏五郎是个自来熟,大步追上她们,“哎,你们几个,割那么多草干嘛?这是农家的口粮,你们可别乱来给你们殿下抹黑!”
凤阁坦然站在远处,粗略打量女卫们一眼,确实是殿下身边那几个,姓洛的也在其中。搁外人身上,抢农家粮是小事,很多世家子弟觉得稀罕,当个乐子。
但在太和公主的身上可是大事,哪怕她们只抢了一粒米。
“夏大人,凤大人。”洛雁认得他们二人,连忙恭敬行礼道,“夏大人误会了,身为公主家将焉敢抢农家的粮?用银子买的几捆拿回穗园给殿下插花之用。”
啊?!夏五郎愕然,“插花?”插草吧?
“正是,”洛雁笑道,“殿下说四时之香不止花果,万物皆可为香。说这稻香清新纯粹,偶尔嗅之比那秋兰香更悦脾醒神,温养肺腑。这不,让我等帮忙收割时买一捆回府给她尝个新鲜。”
“尝?!”夏五郎啼笑皆非。
“怎么,夏大人连自己平日吃的饭长啥样都不知道?”有女卫忍不住语含揶揄,引来众伙伴的一阵窃笑。
她们是公主的女卫,遇到脾气好的皇亲国戚难免言语随意些。正因知道这一点,洛雁并未告罪和当面斥责她们,朝二人行了礼,率众人追上前方的曲汀兰。
等看不见他俩才轻声呵斥,晓以尊卑之分的厉害。
同时,凤阁也在叮嘱夏五郎,“你以后往这边跑要多加留意,看看里边可有百步穿杨的高手……”
主要是留意公主亲卫营是否有陌生人出入,另外,他所指的用箭高手并非别人,正是当日城南一战射杀端王嫡长子的那个人。
坊间有传,是他大义灭亲杀了端王之子。
先帝本想封赏于他,被他道明实况拒绝了。表面看来,他当时是救了元昭一次。先帝满意他的诚实,夸赞他救郡主有功,把太祖皇帝用过的弓赏给了他。
之后,城南大营有一位护军声称是他射杀的逆党之子。经过当场考核,虽不娴熟,但他确有百步穿杨之能。
但凤阁心有疑惑,报于朝廷,只赏了他黄金百两。
倘若被他查出对方是冒领军功,甭说赏了,挨一顿棒子算轻的。若真是公主身边的人,必须把对方要过来。她本身聪慧,身边还有那么多高手令人不安。
“啧,你是不是多虑了?”夏五郎头痛得紧,“大家目前不是相处得挺好吗?”
想过些太平日子咋辣么难?
“所以让你观察,没让你干别的。”凤阁瞥他一眼,“五郎,别忘了,我们才是一家人。”
唉,夏五郎望一眼秋高气爽的蔚蓝天空,轻叹。
先帝封她为公主意味着接纳,作甚还要互相提防?就不能好好相处吗?
瞧,多好的天气啊!
果如她所言,清风拂至,田野的味道也好闻。
……
说回穗园,元昭最初想取名稷园的,又怕朝中那帮老臣指责她妄图染指凤氏的江山社稷,这才改为穗园。
结果被人当面嘲笑了,还是一名来自宫里的女官……女医官。
“好一句‘乡有穗禾垂青,府有贵人临门’,殿下好文采,取名寓意高雅接地气。”面对元昭的说辞,女医官笑着一番明嘲暗讽,“使我等寻常女子望尘莫及。”
“自娱而已,让余医官见笑了。”元昭哂然一笑,“缘之一字真是妙不可言,兜兜转转,你又回到我的府上……哎,这该死的缘分啊!”
最后那句感叹口吻轻浅,却让人毛骨悚然。
余医官的神色微凝,笑意略牵强:
“可不是吗?这些个丫头来路正,但有来自乡野的,有的来自罪臣之家,不懂侍候人的规矩,日后有不周之处还望公主殿下海涵。”
“好说。”元昭瞅一眼跪伏在地的两名小女子,浅笑,“余医官带来的医女必然受过良好的教导,有不周的地方我自会找你,放心吧。”
“……”
余医官的内心正在万马奔腾,脸上仍要露出毕恭毕敬的微笑,正欲开口,大门口传来的动静让她得以松了一口气。
“殿下,您要的稻穗回来了!”曲汀兰一步跨进正堂,成功把正堂里的光明给彻底挡住,“瞧,这稻穗多饱满!垂垂重重的,够咱们几个吃一顿!”
哈哈,元昭啼笑皆非地看着她背的一大捆,见洛雁等人相继进来,便道:
“辛苦大家了,坐吧,给大家介绍几个人……”
余医官,当年她与父亲刚回侯府,自残装伤时,先帝派来给她诊治的便是这位余医官。
元昭不喜欢她,此人仗着在宫里当差,惯会扒高踩低。在侯府时,一名内侍就能让她匍匐在地;但在侯府,她眼高于顶,全然没把侯府上下放在眼里。
包括元昭和母亲姜氏,对阿爹也没多大的敬畏感,礼仪方面草率马虎得很。
上回是先帝派来的,这回不知哪个才是她的主子。
另外两名小女子,说小,是在元昭面前显得矮小,实则娇小玲珑。又在宫中学过礼仪,各长得一副好容貌,且体态笔挺端庄,行止有度,胜似大家闺秀。
骨架稍大的叫采苓,娇小的那位叫红叶。两人皆满二十,面若桃李,青春饱满。
那个叫红叶的,元昭认得,正是当日在宫中给她喝菊瓣茶的那位。
宫婢二十五可以放出宫,良籍。但医女难得,没有主子的允准,她们这辈子只能老死宫中或王公贵族的府里。
“以后,她们师徒三人住在穗园,女卫女兵们有个身热头痛的直接找她们治。”元昭吩咐洛雁,“待会儿你找人带她们到西院安顿下来,你们以后是否安康就看她们了,对她们好点儿。”
“诺!”女卫们兴高采烈,热情万分地向三人拱手行礼,“以后劳烦医官了。”
余医官的脸色不大好了,再次牵强颔首回礼,态度冷漠道:“职责所在罢了。”嗬,她的职责是侍候公主!这些女卫女兵何德何能找她看病?!
这公主太欺负人了!
第238回
余医官的态度,元昭直接忽略。
公主府里的婢仆都是她的奴,可以任由处置,属官们除外。她的属官有家令一名,主管府内事务;有长史一名,录事两名。
长史是属官中的老大,他能插手府内杂务,同时代表公主处理府里待人接物等琐事。遇到性子软懦的公主,他还能左右她的行事方式,凌驾于主子之上。
和她爹的冯长史一样的职能,区别在于一个管军务,一个管内宅。而冯长史是她爹的谋士,她府里那位是谁的谋士暂未可知,留待查看。
至于录事,那就是个打小报告的。
日常监督她的公主仪态,记录她的言行,时刻提醒她无时无刻要循规蹈矩,接受礼法的约束。
若不听从,等他们记满一本交予宗正府处理。
每座公主府都有这些属官,比如长公主凤氏的府里也有一位林大人,时刻指正公主的日常仪态。
但其他公主府仅一位录事,元昭的府里有两位是因为她从小在军中长大,对礼法的约束嗤之以鼻,必须由两位录事整天在她的耳边叨叨或许能纠正过来。
宗室对她的公主教养分外头疼,故派了两人入府期盼能镇得住她。
除此之外,还有教习姑姑,医官亦为公主府的配备之一。余医官和她的两名徒弟长驻公主府,公主抱恙,首先被问责的便是余医官。
也就是说,府里的奴仆任她处置,生死勿论。
但属官们不是奴仆,她可以略作惩诫,却不能处死。就算是凤姓的公主亦要守规矩,私自处死属官要受惩罚的。
惩罚的轻重,就看这位公主的靠山硬不硬了。
元昭虽是唯一未成亲便开府的公主,可她毕竟不姓凤。还是前朝皇族之后,光凭最后这一点足以让余医官有恃无恐。
前朝旧人就该夹起尾巴做人,任人拿捏。
“让人留意她的言行,把医官和侍卫亲兵们的日常矛盾记录下来。”其他人走光了,元昭把洛雁、武溪、商女和曲汀兰留下,叮嘱道,“尤其那余医官,提防她耍阴招让大家难受。”
瞅对方刚才那副忿忿不平的态度,日后她的女兵和女兵们少不得要吃些苦头。元昭不会拿自己士兵的身体作权利之争的牺牲品,亲兵营里有医官。
可他是男的,女兵有个小病小伤一般找洛雁诊治。
但洛雁是副将,曾获先帝的赞赏,赐名凤翎卫。日常除了在她身边待命,训练的艰苦程度更是普通士兵的几倍以上,让她给士兵侍卫看病终非长久之计。
于是,她派人在京城里寻了一名懂医术的妇人长驻女兵营中。
妇人在城里有家有室,能为公主效劳备感荣幸。可元昭知道,雇佣她是暂时的。日子长了,那些皇子皇女会以为她是自己的人,必遭不幸。
为免拖累无辜之人,这位妇人迟早要走的,而且越早越好。
其实,余医官三人一直住在公主府,元昭回府只住了一夜,对府里的成员一无所知。
余医官这次来,是受了皇后斥责的。
皇后不知从哪儿得知医官仍在府中,传来口谕训斥她不懂事。哪有自家主子在东郊训练,身为医官的她们却在府里躲清闲的?
若她不乐意伺候公主,便去伺候冷宫的主子吧。
这一道口谕把余医官吓坏了,赶紧收拾收拾出发东郊的穗园。元昭这才想起府里还有这号人的存在,她和余医官之间没有深仇大恨,顶多互相看不顺眼。
不管对方是谁派来的,只要对患者尽心尽责,小小脾气她能容忍。
给她看病就免了,她鲜少得病,总不能让医官晾在府里享清福。让她们给亲兵医治,一来,亲兵们减轻病伤的痛楚;二来,医官医女也有患者练手不是。
一举两得,双赢。
那余医官若识趣,安分守己,背后打小报告甚的她权当不知。否则……医官不能打杀,却能退“货”。被退回宫中完不成宫中主子派的差事,有她苦头吃。
洛雁等人领命而去,方才还热热闹闹的武英堂霎时空落落的。四人无人,从堂内侧门进来一人,禀告道:
“凤大人在打听射死端王之子的高手,并且让夏公子留意营内的异常。”
果然,纵使夏五郎不愿与她为敌,无奈身不由己。元昭拿起摆在桌面的一束稻穗,轻嗅其芳,心情舒坦。
“那你以后低调点,别落下把柄。”
青鹤习惯把危及她性命的人和物彻底毁灭,当时那么乱,弓箭手那么多,竟被凤阁察觉一丝端倪来。
“是属下的错,给殿下添了麻烦。”青鹤难得愧疚。
“你没错,是他们想太多了。”元昭不以为然道,“速派人回国公府,让季叔和长史离开。”
她能平安长大,季叔功不可没。
偌大的国公府,病死或处死一两个奴婢实属等闲。皇帝今日看中她的侍卫,将来也可能看中训练侍卫的季叔。冯长史是阿爹的谋士,难免哪天也被盯上。
索性两人一起走,有伴。
至于玳瑁、珊瑚与琥珀姑姑,她曾经安排她们离开,可她们不愿意。她们曾经打定主意殉主的,姜氏生前跟她们谈过此事,让她们活着。
她们活着,时不时提起她说过的话,对女儿也是一份慰藉。
如今,珊瑚姑姑仍留在华桐院,辅佐女儿银杏管账,替她带带孩子,享受天伦之乐。
玳瑁姑姑也没走,时不时给迁居公主府的元昭裁绣新衣,和银朱、碧环等忠心婢女一起打理华桐院的杂务。
琥珀姑姑去了国公爷的院子,在小厨房负责国公爷夫妇和孩子们的膳食。
她们是妇人,又已年迈,皇帝不至于丧心病狂地对付她们。一般的皇子皇女想动她们,得先过她这一关,暂时无碍,日后慢慢将她们送出去便是。
一下子全部送走,等于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打自招。
……
暮色渐沉,余医官等人的到来,本该设宴热闹一番的。可正值国丧,设宴就免了,能吃的素菜全已上案,还多加了一道清新的蔬菜豆腐羹。
本想来一道红烧豆腐,可它不仅有个红字,红烧汁还呈褐色,属于违制品,她只能作罢。
这是国丧,在武楚朝,国丧与为父母服丧不同,一切礼制必须严格遵守。不然,轻则治她一个大不敬的罪名削爵挨板子;重则全家受牵连被发落。
无论哪一种下场,她都会名留史册,遗臭万年。
没办法,一个人的地位有多高,犯错的影响便有多大。所幸,如此严苛的服丧制度为期三个月。三个月满,肉可吃,但全国一年之内禁婚嫁禁歌舞享乐。
一年之后,大家的日子才能恢复正常。
第239回
夕食过后,几名女卫长到武英堂开会,顺便向元昭打小报告。说医官回到西厢院发了一通脾气,嫌女卫身上有股味,嫌饭菜比猪食粗糙,嫌床榻硌身子。
硌人?元昭哑然失笑,穗园这是迎来一位豌豆公主了么?
“矫情,”曲汀兰一脸鄙夷,“她能比公主娇贵?”
元昭是公主,穗园里的一切布置的确比亲兵女卫们舒适。且环境幽雅惬意,但吃喝睡和整个亲兵营是一致的。公主睡得惯,姓余的区区一名医官敢挑剔?
欠揍的玩意儿,让她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人与人相处需要磨合,稍安勿躁,等她们习惯了就好。”元昭安慰大家,“你们初次见面不也各自嫌弃吗?”
众人:“……”有道理。
另外,大家心里也明白,姓余的不过是见公主姓北月才敢这副态度。换一位公主,啊不,哪怕是位郡主,姓余的断不敢如此轻慢她。
以元昭的身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家理解的。
这事到此为止,卫长们一边与元昭聊起兵营的日常,一边七手八脚把取了稻穗的稻草插瓶,依次摆在席位后的墙边。
哎,果真一袭稻草芬芳溢满堂~。
曲汀兰本来不感兴趣的,见大家玩得有模有样,忍不住也上了手。
等到插瓶摆好,以石氏兄弟为首的男卫长们鱼贯而入,向元昭行了礼。再和女卫长们打了招呼,依照男左女右的规矩分列而坐,每七天一次的例会开始了。
之所以选择七天,皆因朝廷每隔五日上一次朝,她亦如此会落人话柄。其实,元昭觉得三天一次例会挺合适的,又怕被人说她立勤勉的人设,笼络军心。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七天一会最安全。
“飞得比端王府的鹰卫更高?”石竹的话让元昭皱了眉头,“我说过没必要,端王训的鹰卫所飞高度已是人体承受的极限,就算你飞得更高,看不清地面的情况也白搭……”
她与青鹤试了几遍,她俩的承受力和视力是整个侍卫营里最强的。在高空俯瞰,地面的人细小如蚁根本看不清楚,还是要往低空飞。
而且,升空越高,空气稀薄,面临的突发危机愈多。能顺利下降就不错了,哪有心思观察地面的敌情?
既然高度行不通,她改变计划,训练鹰卫们在空中的速度和敏捷度。
亲兵们对她的话是言听计从,可外城几大营的将领们不曾体验过,无法体会她的感受,对她放弃鹰卫高度的训练计划疑虑重重。
“属下把您的话如实转述,他们不信,”石墨一脸憋屈道,“怀疑殿下别有用心……”
那些将领已有一定的年纪,让他们升空亲身体验等于让他们送死。
“不管他们信不信,我的人不能去送死!”自己就那么几(千)个人,元昭搓着额角,“他们不服的,找自己人试去。”
练速度也有失误,也会死人的。还要练高度,嫌她的人死的不够多么?
说曹操,曹操到,大家正在发牢骚,门卫来报,几大营的将领们到访。元昭让他们进来,来得好啊!今晚开门见山再解释一遍,省得他们以后纠缠不清。
武英堂宽敞,但阵营要分明,于是男卫长们与女卫长同坐一列,把对面的左席让给外营的将领们。
外营的普通将领来了八位,老熟人袁雄也在其中。还有两位主将,一位是夏五郎的亲爹夏统领。他在端王之乱时借口到庄子养伤,实则奉命围抄逆党去了。
端王一脉能落网,除了伍太尉,夏统领也功不可没,封为文信侯。有人传言,文字是夏太后在先帝跟前求来的,期盼夏氏一族能出个文人。
另一位主将正是雷文忠,他于城南一役之后,论功行赏封了一个平昌伯。
“老臣见过公主。”夏侯腰身挺直,微笑行礼道。
“臣雷文忠见过公主。”雷文忠与诸将单膝跪礼。
“免礼,”全场坐姿端正,唯元昭坐姿全无,右胳膊肘搭在案几边沿,半边身歪靠着,左手微扬,“夏侯爷、伯爵爷大贺光临,有失远迎。诸将也免礼,赐座。”
她仪同天子,太懂事可不行,必须有点趾高气扬、目中无人的自大模样。
果然,夏侯、雷文忠一脸的“小孩子嘛,立下奇功,难免嘚瑟”。元昭默默挑了一下眉,等今晚轮值的女卫给大家奉了茶点,方问:
“不知夏侯到我这穗园有何贵干?可是陛下有差事让您传达?”
“陛下未有差遣,”夏侯拱手回应,虽刻意压低嗓门,架不住他肺活量大(纯调侃),声音洪亮,“殿下,我等都是行伍之人,说话习惯直来直往,恕老臣无礼了。”
元昭抿唇一笑,扬手示意他随意发挥。
“老臣仅一个疑问,为何逆党的鹰卫飞得比咱们高,咱就不能再高?”夏侯是站飞得更高那一方的,“殿下乃训鹰卫的高手,为何坚持此计行不通?”
“因为我亲身体验过,”元昭耐心地重复强调一遍,“侯爷,我不是怕牺牲士兵的性命,也理解大家更上一层楼的心情。故几次以身试险,实在不能再高了。
你们不信我,行,听闻逆党的鹰卫大部分已招安,尽可让他们一试便知虚实。”
这法子她刚刚想到的,端王的鹰卫何时招的安到了谁的麾下,表面上她一无所知,无从插手。若还是信不过,她没辙了,自个儿玩空中无措施蹦极去吧。
“可您是个中高手啊——”雷伯爵爷不死心。
“我这高手试过几回了!”元昭耐心反驳,“行不通!”
“那您想法子让它通啊!”夏侯手掌拍手背,“殿下,据老臣可靠的消息,除了大齐,甭说燕蜀、桑兰了,朱氏,宋,陈,邓……哪国不在秘密训练鹰卫?”
而且都是飞得更高的,原因在于,端王一党训的鹰卫有的投奔外邦去了。由他们亲自主导,一旦训成,后果的严重性可大可小。
“所以咱甭浪费工夫,赶紧训练空中的速度和敏捷度……”
训练鹰卫是为了完成刺探情报与偷袭任务,又不是登高比赛,飞那么高干嘛?她真是无语了。
“万一他们练成了呢?”
“就算他们练成了,除非有千里眼,否则还得低空飞行。”元昭双手掐额角,目光呆滞,“你们信我一回,不信也行,兵分两路,你们练高度,我们练速度……”
各得其所,互不干预。
第240回
元昭明白,夏侯和平昌伯今晚不自请来,不外乎是仗着多年积累的威压给她制造压力。唬她接下训练鹰卫的任务,且按他们一伙人的要求议定训练策略。
若是寻常的十多岁姑娘,或许会被俩老头不怒而威的气势吓倒。
可她是什么人啊?
从出生到三岁之间面临数次死亡威胁,还被先帝抱着到暴室目睹一丈红的美景;四岁被人拐了,五岁到了亲爹身边看他罚士兵们杀头、挨板子。
七岁开始自己应付刺杀,险些挂了。
她能长这么大,阅历不比他们少,杀人经验尤甚。论不怒而威的气势,她分毫不差,寸步不让。
此番奉命来东郊,她就是个监督的,辅助性的训练鹰卫。建议她给了,依不依从,信不信服,那是外城各营将领的事。
各营鹰卫被他们这一闹,不知要死多少人。
说不心疼是假的,可她的身份不允许为他们求情,越求,他们的命运越早被决定,无可逆转。
让她的人身先士卒,死而后已更加不可能。都是爹娘生的,凭毛她的人要为他人的错误决断献出性命?
“让受招安的鹰卫再升高一点试试,把体验告诉大家……”元昭献策。
要死死道友,不要死贫道。
“你的人比较可靠!”
“我的人甚至没能达到你们鹰卫的高度,谈何可靠啊?”元昭按下额角蠢蠢欲动的青筋。
“那抓紧训练啊!”
“我的话你们不信,我的兵你们倒信了?那为何不直接信我的话呢?”脱裤子放.屁,爽点是吗?
“这是两码事!”
“我和我的兵是两码事?莫非我的兵里有你们的兵?谁啊?指出来,明天我让他们飞得更高!”
“殿下你莫含血喷人!眼下说正事!”
“正事是兵贵神速,而你们在跟我废话……”
总之,为这么一个小问题,让武英堂沸腾到大半夜。
果然,不管在梦里还是在现实,公务猿处理问题总是磨磨叽叽诸多条例。元昭和夏侯、平昌伯尚能平心静气地分析利弊,堂下的两列已经吵得不可开交。
吵得她脑仁疼,全体都有,被罚到堂外站岗。
……
穗园终究是个让主人家小憩的地方,对比公主府,这园子地方不大。余医官等人住在武英堂后边的西侧院,隔着一段路和两道院墙。
男将们的嗓门又大,吵起来跟上场厮杀似的。
初到此地,食宿环境不比公主府舒适,余医官根本睡不着,迷迷糊糊地在亥时便醒了。秋夜寒冷,又在林郊野外,披件衣裳推门出来,满院的漆黑风凉。
公主府的庭院路边皆有石灯笼,侍灯婢女会让它们一直亮到天明,方便主子们起夜。
这里倒好,起夜要自己提着灯笼出来,否则伸手不见五指。
月亮都藏起来了,余医官心情极差,没好气地到隔壁房敲了敲门,唤醒屋里的两个徒弟给她烧壶水来。师傅睡不好,做徒弟的在屋里睡得正香成何体统?
听着俩徒弟来不及点亮烛火摸黑穿衣着履,心里终于舒坦了些。
片刻之后,清静的院里溢出淡淡馨香,那是宁神茶的味道。宫中贵人赏的,余医官每逢夜里睡不着总要起来泡上一小壶。
壶也是贵人赏的,出水圆如豆,注水润无声。
比公主府的壶名贵好用多了,余医官浅泯一口,意得志满,一边听着出去打探消息回来的采苓汇报,
“殿下在武英堂与夏侯他们似乎为了什么争执不下,双方副将差点打起来,被殿下撵出堂阶罚站……”
啧啧,瞧瞧,以堂堂仪比天子的公主之尊去跟一群粗野汉子拍案踢几,争得面红耳赤,成何体统?
幸亏录事没来,不然得被她活活气死。
唉,余医官爱不释手地摸着小紫砂壶,一边大发感慨:
“这人啊,想活得好要有一身本事。学得精了,上边才会把你当个人看……”
瞧她,除了医术和对主子的忠心,外加一副手段,如今的吃穿用度比寻常奴婢强了不止百倍。甚至敢说那些有名分的主子们,日子过得也未必有她的好。
比如那个寄养在云桂宫的小公主,与其养母月贵人,听起来格外尊贵,实则恩宠全无。
除了不必干活,吃用连她这医官都不如。她们一个前朝皇族宗室女,一个是本朝皇女。不得圣宠,身份再高贵也仅是虚名,连传她去看病的资格都没有。
若非留着她还有用,云桂宫早就空出来了。
喏,再瞧瞧前院那个,既是前朝皇女又是本朝皇女,身份够尊贵了吧?为了生存,要整天跟一群粗老爷们叫板,贵女应有的仪态与尊严荡然无存。
“所以啊,这投胎是个技术活……”余医官轻浅笑道,目光幽幽地往武英堂方向睨了一眼,道,“她倒是投了个好胎,却没能生在好年份……”
若生在北苍,依老国公宠嫡女的态度,这位绝对是天下最招人羡慕妒忌恨的女子。
可惜啊……
自吹自擂老半天,愣是等不到有人接腔,不禁嫌弃地瞥俩徒弟一眼:
“怎么不说话?莫非觉得为师说的不对?”
“当然不是,”红叶浅笑盈盈,奉承道,“师傅见识广博,眼明心巧,任何事到了您眼里没有不清楚明析的。所以您是师傅,我们是徒弟。”
而一旁的采苓吭哧半天,硬是吭不出半个字来。余医官白她一眼,没指望她凭嘴巧讨好自己。
这两个徒弟啊,各有所长。
红叶嘴巧手疏,这手疏指的资质一般,医术平平,属于治不好人但也治不死那种。这种人想在宫里生存下去,必须牢牢抱着自己这根粗腿。
可她的心思过于活络,和谁都聊得来。为免生出二心,极少让她出去打听消息。
她舌灿莲花,难分真假。
有红叶的机灵劲儿在,突显出采苓憨厚品质的可贵。此女子医术比红叶高,但为人胆小实在,对师傅的话言听计从。
更为难得的是,采苓从小习武,不仅能胜任跑腿的活,关键时刻还能保护自己。
众所周知,被人刺杀、暗杀是太和公主的家常便饭,自己在她府里当差难保哪天不受了牵连。
有个懂武的徒弟住在隔壁护自己周全,她才能安枕无忧啊!
可惜的是,这武功高强的徒弟也有干不了的事——
“啧,这儿的蚊子怎那么多?”在院里坐了不到半炷香,余医官已经不堪其扰。
“师傅稍等,弟子给您拿驱蚊香去!”红叶一听,机灵劲儿又来了,飞也似地直奔隔壁放置药材的小库房。
剩下采苓木讷惶恐地站在医官的身边,双手齐挥,替师傅赶蚊子。
等红叶把驱蚊香拿出来时,院里的两人已经被一群野蚊子追得抱头鼠窜,飞奔回屋关了门……
第241回
最终,在元昭的坚持之下,众人决定让招安的鹰卫尝试新高度,毕竟他们已经飞得高人一等。而外营和元昭的亲卫营的兵想要达到那个高度,仍需训练。
与其浪费时间,不如直接用招安的鹰卫。他们有经验,只要谨慎行事多半能安全降落。
总比训练新手强,从大量鹰卫的失败教训中吸取经验,又增一波死亡率……
子时,外营将领已离开,亲兵营将领也陆续歇下。
秋意浓烈,寒风悄入夜,送来田野丰收的馨香,隐隐清甜。元昭一袭素绢寝衣,外披宽松纯白长袍,安静端坐窗前,拿着母亲留下的书卷细细阅读琢磨。
凉风拂起她散落身侧的一缕缕青丝,犹如仕女画卷,端庄娴雅,飘然若仙。
“季叔、长史不肯走。”青鹤悄然进来禀道,“长史说,闻风而逃等于不打自招,殿下一向沉稳,切勿关心则乱,因小失大……”
季五训练过侍卫,暗卫的训练却是辅助,皇室想从他这儿拿到什么消息注定白忙活一场。
他不走,是为了保证国公府的安全,让她在外边尽情施为,无所顾虑。
就算将来遭皇家暗算,严刑审问,那又如何?拼得一身剐,激起她拨乱反正的决心,不失为大功一件。
她太心软了!
也不想想,老国公能为族人、为还天下人一份安乐稳定舍却半生荣华,向家贼俯首称臣;姜夫人为了府里的庶子庶女多一条活路,忍痛让嫡女承受苦难。
还有她,有逃生之能却为了族人、家人的性命屈尊为臣,任劳任怨。自己视死如归,却让他们这些家臣苟且偷生,情何以堪?
莫说将来到了地下无颜见主公,苟活于世也枉为人。
皇室要来就让他们来,皇室要杀就让他们杀。能代主受过,才不枉他们与老国公君臣一场。
“殿下忍辱负重,我等又何惜此身?望勿挂念,阖府平安。”青鹤把冯长史的话一字不漏地念完。
季五叔无话说,感动哭,光抹泪了。还不许她跟殿下说,以免殿下担心。
昔日那位严师真的老了,会感情用事了,青鹤如是想道。
本来她想派乙士去的,想了想,自己轻功好,索性连夜跑了一趟。殿下自身能力不凡,一般刺客伤不了她,又有乙士在暗处盯着。
季叔那儿事关重大,她亲自去更稳妥。
“好,辛苦了,你去歇吧。”
元昭一早猜到季叔和冯长史不肯走,他俩要走早走了,审时度势他俩是高手。但忍不住再提醒一下,他们此刻想逃还是有机会的,惟恐迟则生变。
今天陛下能想起洛雁,不定哪天就想起教洛雁的人。
既然不肯走,便得过且过吧。说实话,国公府有季叔和冯长史在,她确实安心不少。
“对了,太古呢?”
册封之后,她再也没机会单独研究那把剑,突然有点想念,忍不住问一句。
“属下猜您短期内无法研究它,索性把它送走了。”青鹤眼皮不睁一下,在一侧打坐。反正殿下对那剑是召之则来的,丢不了。
元昭也是这么想的,不再追问。
……
接下来的几天,元昭每天早出晚归,去外营一处高地察看端王的鹰卫挑战极限。所幸,大家知道高飞试险凶多吉少,无不小心翼翼,认真听取她的经验。
无人因她是女子便轻看几眼,毕竟是她把他们打成这样的。连三位王侯都输给了她,他们这些手下败卒有何脸面看不起她?
尤其看到她以身试险,飞得比他们高,比他们灵活自在。等她下来后,那崇拜敬仰的目光如同看见神明。
这一幕,让在场的老将们看得心里直打鼓。
先帝为何在圣旨上注明她“非急不出”?当然是怕她在军中树立的威望太高出乱子,夏侯爷和平昌伯不约而同地对望一眼。
于是,从那天起,外营诸将决定采纳她的意见。
她的鹰卫练速度,他们在自己的营中挑选一队资质佳的鹰卫继续练高度,其余的鹰卫和她一样练速度和敏捷度。
如此甚好,她乐得清闲,日常仅在自己营里巡视,看洛雁她们训练亲兵亲卫。
外营有事自会找上门来,不必她纡尊降贵跑一趟。
她不出去,亲兵营的将领和外营的将领时有来往,打听到一些外营鹰卫的训练消息。据说,夏侯与平昌伯回城面圣禀报情况,由其他将军接手鹰卫的训练。
那些被招安的鹰卫由于参与过叛变,虽然先帝不罚,却受到同袍的排斥和冷言冷语。接管鹰卫训练的将领更甚,为了惩罚他们,不惜加强训练的力度。
“听说几乎每天都有人摔死,太可怜了。”曲汀兰一脸惋惜道,“把那些鹰卫吓得……”
她正要说重点,胳膊肘被身边的女卫碰了一下,即刻闭嘴瞪她。自己正说得畅快,突然被打断,要没个合理的说法可饶不了她。
待得到众人的提示抬眸一瞧,赫然发现她们的头儿竟然哭了?!死死盯在自己身上的那双眼,首次明白何为泪如珠串断了线,哗哗地往下掉。
“殿下恕罪,”吓得她连忙跪直身子,拱手请罪,“是汀兰言语无状……”
可她怎么会哭呢?她爹娘当年西逝时,也不见得有多伤心……
“汀兰,你方才所言可是事实?”冷不丁心伤落泪,元昭紧闭双眸静等悲伤的情绪散去,方睁开双眼,接过洛雁递来的帕子拭泪,红着眼圈问,“可有凭证?”
“没有。”或许受到感染,曲汀兰的眼眶也隐隐泛红,“我只是路过听说。”
营中有不少人同情那些鹰卫,曾有人为他们说情,反而被狠狠罚了一顿,之后再无人敢替他们说话。
“殿下,”洛雁担心地提醒一句,“以您的身份切勿感情用事!这不是您的错,您救不了他们。”
就好比那位时常调动,永不晋升的倒霉骑营校尉,他于三年前怀惴淮郡郡守贪赃枉法的罪证上京密告。
途经停放灵柩的驿馆,还在老国公的灵前上了香。
他几经艰辛回到京城,无从面圣,只好托了京中一好友代为转告。恰好那时定远侯灵归京城,陛下病重,无暇顾及此事。
不想,他那位好友是赵太傅的门生之子,与郡守有勾连的官员里有一个是那门生的姻亲,那姻亲又与朝堂大臣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于是,等那倒霉的校尉醒过神来时,他怀中揣的证据已被好友掉包。
他急得到处找,而那份证据已被改得面目全非,最终由一位毫不相干的狱卒顶了他的功劳。而他擅离职守本该受罚,经百官说情,被调到南州当县令去了。
等殿下知道时,一切已成定局,无从更改。就算她知道又能做什么呢?
第242回
其实,招安鹰卫被虐非一两天的事了,洛雁和石氏兄弟等人早有耳闻。
他们每到一处必留意周围的风土人情,对招安鹰卫的待遇尽收眼底。之前没在元昭面前提,是觉得没必要提,那毕竟是别人营里的事。
她身居高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没提,省得她烦心。
这种事很难有证据,除非当场逮到。
以她的身份就算当场逮到,人家一句此事不归她管就能将她轰出营帐。她这公主怎么回事,大家心知肚明。她若是个普通的公主,对方或许会讨好陪笑。
可她手中有三千亲兵,且对各营训练鹰卫有监督之权,立场泾渭分明。每个营的将士都会替自己的主将反过来监督她,提防她搞事。
在很多人眼里,她若识趣,就该两耳不闻窗外事,包括她的家将们也这么认为。
但,元昭还是让人备好马匹和水准备回城。
“殿下,”洛雁等卫长们拦住她,“请三思啊!”
“我想得很清楚,”元昭跃上马背,看着众亲卫担忧的脸色,道,“此行不求后果,只为无愧于心。你们约束好自己的人,日常训练不可偷懒,我去去就回。”
能有好的结果固然好,不好也没什么。有些事不是能不能做,而是该不该做,如何做。
她有监督鹰卫训练之权,仅监督,不能干涉。想要改变那些鹰卫的命运,直接去干预人家会当她放.屁,或阳奉阴违,无论哪种结果都有立军威的嫌疑。
非急不出,先帝把皇家对她的忌惮清楚明白地写在旨意之上,她若不识趣,那死了也活该。
私底下找夏侯、平昌伯会遭人非议,比如笼络权臣、结党营私什么的。
要救那些鹰卫,最好的方法是直接找皇帝。皇帝不见,她再去找夏侯、平昌伯便顺理成章多了。
所以她平时不爱管闲事,管闲事的步骤太复杂,少想一步满盘皆输。
……
穗园外,看着元昭仅带青鹤一人扬尘而去,诸卫无不面带忧虑。曲汀兰此刻的心情也乱得很,她并非随口一提,而是真心想让元昭知道那些鹰卫的处境。
那些鹰卫太可怜了,她希望元昭以公主之尊帮他们一把,但没想到解决此事要这么复杂。
惊动陛下,若被那些朝臣知晓肯定又噜里八嗦,满口胡言……
“洛卫长,您赶紧去看看吧!秦英前些天被毒蚊子叮了一口至今未好,今晚又发热了!”一名女兵急里忙慌地跑过来,“整个人昏沉沉的已经开始说胡话……”
交代遗言之类。
“余医官呢?她怎么说?”洛雁皱眉。
“余医官说让俩医女治,正好练练手。”女兵愤然道,“还说那俩徒弟得她真传,她俩治不好,找她也没辙……”
“我***……”曲汀兰顿时暴走,粗话连篇。
大家已经够难了,身后的医官还在躲懒扯后腿,给脸不要脸。要不是身边的女卫一左一右地挟着她,她已经跑去找那余医官晦气。
闹事解决不了问题,最后由洛雁去给那秦英看了,对症下药。
由武溪到西侧院找余医官“谈心”,一通扯皮下来,不仅没能说服她亲自给秦英看病,武溪还被她嘲讽外行不懂事,说医术是练出来的,没患者怎么练?
“就算此事闹到宫中,也是这么个说法。”余医官淡然笑道,“少司农夫人莫怪下官言语直白,虽隔行如隔山,可道理是一样的,和你们每日练兵无甚不同。”
“当然不同,”武溪忍气道,“我们每日练兵是为了他日能更好地为国效力,而你们医者父母心,一身医术是为了救死扶伤,而非为了练手刻意见死不救。
你若无意在此,何不向陛下禀明回宫里去?”
“夫人何出此言?”余医官诧异地稍稍睁大眼睛,终于正眼看过来,“莫非夫人想仗势欺人?下官虽人微言轻,亦决非任凭他人红口白牙胡按罪名之人。
若真有那么一日,下官拼得一死也要为自己讨回公道和清白!”
元昭是公主又怎样?天下人表面是敬着她,实则等着看她如何一步步犯错。一旦惹了众怒,整个国公府将面临灭门之灾。
武溪冷冷注视她片刻,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开。
余医官丝毫不怕她生气,更不怕她打小报告,不屑地冷哼一声。摩挲着贵人赏赐的凤蝶戏梅瓷袖炉,怡然自得地躺在铺了绸缎褥子的藤椅轻轻晃了起来。
哎,还是公主懂得享受,造了这么一张舒适的椅子。
不仅殿下的院里有,家将们住的院里也有。甚至连营里也摆着好几张,谁都可以躺。
医官医女们初来乍到,暂时还没有。
余医官这张是徒弟红叶向家将们讨来的,说师傅身子不适,做徒弟的想让她舒服些,家将们就给她了。
可惜公主府里没有,等来日随殿下回府时,向其禀明把它一同带走。
一张摇椅而已,相信殿下不会不允的。
……
说回元昭,连夜回城,有她的腰牌一路畅通无阻。亥初三刻来到宫门前,让值守的禁卫进去通报,如果皇帝已歇下便不再打扰。
她要禀报的事可大可小,白天进宫万一碰到朝臣,为了给她难堪往往小题大做;晚上禀报则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以她的身份,不适宜把事情闹大。
正如她期望的,不消片刻,宫门开了,两名内侍出来迎她进去。新帝勤勉,登基至今未试过子夜之前安寝的。见元昭进了御书房,不等她行礼便挥挥手:
“免了,皇妹连夜进宫所为何事?若不急,等明天再说。”
御案上还有很多奏疏他没批完,脑壳正疼。
对方语气亲和,她的态度就不能太生疏,又不能太放肆无礼。单膝而跪,神色略带一丝惶恐:
“臣妹犯了一点小错,急需皇兄责罚和弥补……”
新帝无语抬眸,嗯,深夜进宫请罪,还要他出面弥补才只是一点小错?真会为自己开脱。他疲乏地背靠凭几,暂时把奏疏搁在一边,揉揉眉心小憩片刻:
“说吧。”
于是,元昭把鹰卫遭虐待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末了,万分内疚:
“只怪臣妹语焉不详,让大家误会我针对那些鹰卫,觉得他们死不足惜才出此策。臣妹本想亲自前往解释清楚,又怕引起更大的误会,寒了将士们的心。
迫不得已才深夜进宫惊扰陛下,讨个法子挽救。臣妹无能,本想略尽绵力为陛下分忧,结果事与愿违……请陛下责罚。”
听完经过,新帝已然清醒过来,默默睁眸。目光紧紧锁住跪伏堂下的元昭,心里百般滋味。
说一千道一万,她想救那些鹰卫。
在她的意识里,只要她揽下责任,他和那些朝臣才会救那些鹰卫出苦海。关键是,外人根本不知道这是她的功劳,只会感激圣恩夸他果断英明。
他讶于她的心计,又惋惜她是女子。
终于理解父皇的纠结心理,心软是她的弱点,却是能让他握在手里的武器。
该不该杀,确实很难决断。
第243回
听完元昭的话,新帝并未表态。让她先回公主府,不必着急赶回东郊,等明儿一早进宫探望她的姑母月太妃。
先帝一走,不仅太皇太后、夏太后伤心,月太妃亦悲痛不止。缠绵病榻好几天了,一直未见好转。无论养女静平公主如何劝慰,她始终茶饭不思。
就算元昭今晚不回城,最迟后天他也要召她回来的。
在宫中有儿女的嫔妃是有福气的,无儿女的嫔妾已被赐死殉葬。殉主是沿袭前朝北苍的礼制,元昭不予置评。亦不能置评,她眼下只能关心病重的姑母。
“是否让洛卫连夜进城?”回公主府的路上,青鹤轻声问道。
“不必,”元昭一口回绝,凝望前方漆黑的街道,神色淡然,“宫中医官是整个武楚朝医术拔尖的,他们治不好,谁来都一样。”
先搞清楚姑母的病是怎么一回事,是皇室所致,还是她真的病了?待确认在穗园的红叶是朱寿的女儿,且愿意效忠于她,再问问是怎么回事。
夜色深沉,国丧期间,宵禁仍未解除。
大街上漆黑宁静,除了她们二人,便只有偶尔经过的巡卫。不徐不疾的踏步声与马蹄声,除了突显街道的寂静,更带给京城百姓一份踏实祥和的稳定感。
端王之乱带给民众的恐慌犹历历在目,如同回到暴君年间的夜不能寐,每天心惊胆颤。
民众脆弱的神经经不起另一场动乱,又逢国丧不能娱乐,宵禁一直不解除似乎没那么不可接受。
甚至有民众每晚早早便回屋里躺着,或者该干嘛干嘛去。
小半个时辰,两人回到公主府前,她披着斗篷盖着脸,原以为守卫不识,大晚上的要折腾一番。不料对方一眼认出青鹤是她的侍卫,赶紧通报开了府门。
“殿下怎能只带一人回城?不成体统!不合规矩!”一位录事觉浅,听到动静出来一看,即刻大惊小怪跟着团团转,“万一被御史撞见……”
大半夜的,哪家御史还在外边溜达?
元昭瞥青鹤一眼,对方意会抬手朝录事的后颈一击,聒噪声戛然而止,被青鹤接住反手一递,让前来侍奉的侍女接着:
“扔出……送回他的寝舍。”
哎?她冷不丁的一递把侍女吓了一跳,弱女子如何接得住男子?啪啦,两人摔在一块。
青鹤保持递手的姿势,一脸木然:“……”
在公主面前失仪,侍女吓得面无人色,使出吃奶的力气好不容易推开录事,跪在元昭跟前猛叩头: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恕你无罪,起来吧,到外边喊人把录事拖出……送回寝舍。”元昭径自往内室走去,一边问道,“等他明儿醒来,你们知道该怎么说吗?”
一路跟随侍候的侍女们各自对望一眼,默默冒着冷汗,脑子急转弯。
“他病了,自己晕倒?”有人轻言,语气忐忑。
“自己磕了头……”有人紧随其后。
“遇遇遇到刺客?”
除非录事失忆,否则不会忘记脖子后挨了一下。青鹤一般是不笑的,除非忍不住……嘴角扯了几下,还是忍住了。
“就说他病了犹不自知,在本公主面前失了仪态,让他在自个儿的寝舍里面壁思过,未经本公主允许不准出来。”元昭宣读完录事的过失,而后站定,左右瞄瞄,
“我住哪儿?”
噗哧,这回有人没忍住。
等家令、长史等属官匆匆赶到,元昭已在侍女的引领之下回到自己的院子。在家令等属官急里忙慌地,因未能及时到门口迎接仪驾向她请罪时,她吩咐:
“我的院子取名霁月阁,胸怀洒落,如光风霁月之意;书房取名墨院。其余的你们先拟好名字,等我回来再慢慢筛选。退下吧,我累了。”
三更半夜的,她实在没耐性一一认识府里的属官。
“诺。”
众人井然有序地退出院落,在家令的安排之下,在霁月阁里服侍的一干侍从轻手轻脚地忙碌起来。厨房生火,烧水的烧水,做点心的做点心。
殿下吃不吃是一回事,她想吃但厨房没有才是大事、祸事!
还有青鹤,在外边的时候她与殿下同住一屋;在府里,她住的也近,就在东厢,主屋稍有动静她即刻能赶到。要不是规矩多,她更乐意和殿下同住一屋。
她是暗卫出身,习惯了。时常趁人不备充当暗卫,比如凤阁、夏五郎到访穗园的那天……
虽然夜深,元昭还是泡了个花香浴,喝了一杯暖乎乎的羊乳,再看一会儿书。青鹤悄然潜进来,告诉她一则新鲜出炉的消息。
她出宫不久,平昌伯连夜进了宫。
那就好,她与雷文忠虽无私交,三年前她送阿爹的灵柩回京途中,对方也出过不少力气,对他的性情略有几分了解。
雷文忠算不上嫉恶如仇、大公无私,他无论面对任何事情,首先考虑的是明哲保身。
这无可厚非,毕竟她也是。可他为人正直,爱兵如子。
那天他与夏侯到穗园相逼,听了她的话每每迟疑,但见夏侯坚持他也跟着坚持罢了。但愿他能够秉公办理,勿瞻前顾后,让那些鹰卫彻底寒了归降的心。
……
翌日一早,元昭换上素净的一袭白衣匆匆进了宫。
这回,等在宫门里的内侍传了陛下的口谕,让她直接去云桂宫,不必打扰两宫太后。至于姜皇后,一直在祈明殿茹素抄经替陛下尽孝,为天下苍生祈福。
这样更好,不用一直磕头一直跪,元昭松了一口气。
远远看到云桂宫,令她意外的是,这回宫门大开,一位俏生生的姑娘在宫门前翘首以盼。
“陛下昨晚派人知会了云桂宫,”小内侍是个嘴巧的,轻笑道,“以为月太妃昨夜早已歇下,今儿一早能给她一份大大的惊喜,没想到她老人家已然知晓……”
生怕元昭不识那姑娘,小内侍边走边给她做了介绍。
原来,这姑娘正是昔日寄养在月贵人宫里的小公主,静平。她生母出身卑贱,且福薄,生下她不久便没了。几经辗转,小公主才被抱到云桂宫养到现在。
祸福相依,静平公主在月贵人的膝下健康平安地长大,却圣宠极微。一年到头除了节日家宴得见父皇一面,平日里根本见不着父亲,更受兄弟姊妹的排挤。
这些年,她在云桂宫过得孤单冷清。
昨夜得知,赫赫有名的太和皇姊要来,喜不自胜。一夜未眠,今儿一大早便候在宫门外。
第244回
难得云桂宫肯为她大开宫门,元昭一高兴就想破天荒打赏内侍。结果手刚要伸进袖口,那名小内侍已经十分识趣地躬身退开几步,而后默默转身离开了。
连声有劳都不必她开口,更甭提收她的赏赐了。
也幸亏人家清正,不收礼,否则元昭今天就尴尬了。她今天穿的窄口袖,里边啥都没有。甭说袖袋,她全身除了腰牌和一块水墨青花玉连环,再无旁物。
她出门在外,身上从不带那些黄白之物,而青鹤在宫外等候。一穷二白的,小内侍早走早好,省却双方尴尬的场面。
“皇……太和皇姊?”元昭正在汗颜,一早等在宫门外的少女怯生生的过来了,见她含笑点头,连忙欣喜地屈膝行礼,“静平见过皇姊,皇姊晨安。”
“自家姊妹,不必如此生疏,唤我阿姊就好。”元昭温和道。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天知道她有多讨厌与皇家人称姊道妹。以前她刻意称呼乐安公主为阿姊,就是为了恶心对方,没想到今日有了反转。
整天听人皇姊皇姊的喊,心里腻味得很。
唤久了,生怕一个不小心暴露自己对皇家人的厌恶表情,还是让对方唤阿姊听着顺耳。
“阿姊!”得到她的认可,静平公主开心得眉眼弯弯儿,嫣然一笑露出几颗小白牙,“阿姊,快快进来,母妃今儿精神不错,已经醒了。”
“姑母得的什么病?病多久了?医官怎么说?”元昭拾步进殿,平静问道。
相隔十五年,再次踏入记忆中的云桂宫,她惊讶自己的内心如死水平静,毫无起伏。
“宫中医官来看过,说是伤心过度导致的不思饮食,要多多劝解……可无论静平好说歹说,母妃听不进去。”静平公主愧疚说,“后来把医正也请了来……”
都说无大碍,所开的药方以舒肝解郁为主。
然而,月太妃的情况并未好转,药服一点,饮食吃一点,勉强多吃两口就全吐了。这种情况持续了一个多月,原本略显丰腴的月太妃眼瞧着一天天瘦下来。
把静平公主和身边侍候的人给吓坏了,连忙禀奏了陛下。
陛下感念月太妃对先帝的一番情深,派近侍代他问候几句。并且告诉她,等太和公主从东郊归来即刻召进宫探望。让她看开些,养好身子,免得吓坏侄女。
可惜,这番话作用不大,月太妃依旧无甚胃口,整个人一直恹恹的。
元昭听着静平的叙述,从中猜测新帝似乎对她的姑母未起杀念,或许姑母是真的病了。
思忖间,元昭随着静平公主的引领,一步步地接近似曾相识的宇室,掀开潜藏深处的那段记忆……
“昭儿,姑母对不住你……”
姿容华美的女子那温暖的怀抱和压抑模糊的悲泣歉疚声,是对先帝的一番情深?姑母多年不肯见她,是为了避嫌,还是为了杜绝皇室中人拿她要挟侄女?
萦绕心头的疑问,在看到安静躺在榻上的银发妇人时,顷刻消散殆尽。
记得以前有位小内侍告诉她,自从云桂宫里添了一位小公主,月娘娘日愈年轻,容光焕发。
那时她曾经怀疑来着,此刻一见,或许是真的。
姑母不仅不消瘦,反而比记忆深处的她更显精神。内室里暖意香融,有锦裀绣屏,可见皇室在衣食住行方面不曾亏待于她。
侍女们脚步轻巧,侍奉周到。
而此刻,在内室值守的一名女官见静平公主领着一名年青女子进来,便扶榻轻唤:
“娘娘,太和公主来了。”
太和……
月太妃缓缓睁开双眼,微微侧首朝室内望了一眼,一道清隽身影映入眼帘。在她望过来的同时,对方已撩袍而跪,纳头便拜。
“侄女元昭,拜见姑母。”
昭儿,盯着似曾相识的小辈,月太妃冷淡的目光渐渐盈泪,最终一行清泪自眼角滑落……太像了,像极了她的父亲,像极了自己那位英姿勃发的彦堂兄。
她的堂兄弟们啊!都没了。
太和二字,让她恍惚之间回到了北苍,看到族里那些豪气干云的男儿与千娇百媚的姊妹们在谈笑风生……
“母妃,”静平公主见状,不禁心酸落泪地上前替她拭泪,柔声劝慰,“母妃,难得阿姊来一趟您应该高兴才对。原以为您一早醒了,起了,没想还躺着。”
呵,是啊,该高兴的,月太妃轻扯嘴角,仿佛自嘲一笑:
“高兴,当然高兴,这就起了。尚仪,扶本宫起来……”
有贵客莅临云桂宫,身为主人家怎能躺着?今儿天气似乎不错,她要到外边坐坐。尚仪女官闻言,连忙让侍女们去推木轮椅。
木轮椅是仿造元昭小时候坐的那辆,几乎是宫中必备之物。
主子的一声令下,整座宫殿似乎活过来了,侍女们来来往往。静平公主亲自端水给太妃漱口,给难得起身的太妃梳妆穿衣。
忙碌之间,反而把元昭晾在了一旁。
不过,她心里没多想,默默站在一旁观察着。那些侍女侍候周到,包括那位尚仪女官。尚仪是官名,一般而言,对亲近之人理应唤对方的名字以示亲昵。
可姑母对她们的态度虽温和,给人的感觉却是冷冰冰的,不甚亲近。
偌大一座宫殿里找不到半个知心人,唯独面对静平公主时,姑母的眼里才有几分温度。
元昭垂下眼睑,耐心等待。
殿里这么多人,竟无一人留意她的尴尬处境,也无人请她到偏殿坐等片刻……啧,是她想太多了,还是眼前这些宫人们愚钝,不懂待客之道?
最后,还是太妃向静平公主示意,对方这才意识到失礼,连忙过来赔罪:
“阿姊,母妃尚需片刻,妹妹陪您到偏殿稍坐,或者在园子里逛逛?”
“不急,待会儿陪姑母一起逛。”元昭温和微笑,而后轻言,“我多年不曾进宫探视请安,姑母心里有气故意冷落。妹妹直管忙去,莫扰了姑母的兴致。”
听得静平公主低笑一声,微微屈膝,又回到太妃跟前小心侍奉。
月太妃冲她微微一笑,母慈女孝,温暖融洽。若能一直这么融洽相处,元昭来不来请安确实无关紧要。
半盏茶的工夫,仪容端庄的月太妃坐着木轮椅,被静平公主推到廊檐之下沐浴晨晖。
挥退左右,仅留下静平公主在旁给二人煮茶,月太妃凝视庭院里的花花草草,态度冷淡:
“多年不见,昭儿愈发有出息了。”
“全赖先帝姑父和姑母教得好,恩同再造,昭儿铭记于心,永不敢忘。”元昭恭谨道。
第245回
“你能知恩图报,姑母就放心了。”月太妃嘴角微牵,“你从小是个不省心的,在宫里一刻待不住,不是玩水就是爬树。先帝仁慈,新帝友善,你才有今日……”
谆谆教诲,元昭只字不漏,牢记于心。
默默抬眸打量,满打满算,不到五十岁的姑母谈不上老,只白发爬满了头。是怎样一种心情让她撑过儿子的死,惊闻堂兄嫂的死,熬死夫妻半生的先帝?
久居深宫,岁月漫长孤清,如玉的脸庞失了光,一头青丝染了霜。从嫁给先帝的那一刻起,恩爱几载,换来仇恨伴余生。
谁理她深宫寂寞,谁理她的夜夜簟凉衾冷,饮泣含恨?
多想把她带出宫去,看看外边的广阔天地,忘却前半生的刺骨寒霜……
可惜不行。
“姑母,”元昭忍不住出声打断姑母劝她感恩的叨叨念,在对方看过来时,眉眼弯起,笑容如沐春风,“静平妹妹今年十五了吧?可曾许了人家?”
依稀记得对方小她三岁,十五是适婚年龄了。
静平公主正专注煮茶,冷不丁话题扯到自己身上,霎时垂眸红了脸庞。旋即又想到目前仍是国丧,不禁小脸煞白,蚊声提醒:
“阿姊,国丧期间不许议亲。”
“公主的亲事自有皇室操心,你自己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倒关心起妹妹来了。”月太妃瞥她一眼,“爹娘不在了,兄嫂们可曾为你作主,寻到中意的人家?”
国丧期间不议亲,仅仅私语,无碍的。
“姑母病糊涂了,”元昭浅笑,“我不也是公主吗?”
她是郡主的时候,亲事尚且轮不到爹娘作主;如今贵为公主,自有陛下皇兄为她操心,何时轮到府里的兄嫂插手?
克夫是命格,婚配是命运,都不由她掌握。
“姑母,等除了服,静平的亲事该提上议程了。”元昭温言劝道,“她在您膝下长大,您有义务替她把关。斯人已逝,生者如斯,望姑母珍重身体,安康太平。”
跪坐一旁的静平公主这才明白,元昭是打着给她议亲的借口在劝慰太妃,连忙跟着直身顿首。
或许元昭的话戳中月太妃的心思,目迎晨晖,泪流满面,嘴里喃喃道:
“太和,太和……昭儿,你可知先帝为何赐你太和的封号?”
“知道。”
北苍的上朝议政之地叫太和殿,如今更名金华殿。以先帝多疑且矛盾的脾性,赐号太和,是警告她勿起妄念。朝臣们目光如炬,心如明镜,替他盯着呢。
元昭直起身来,自我解读:
“经上言,乾道过刚,须阴与阳和,利万物生;姑父对昭儿寄予厚望,赐号太和,行协调各方之职,凝和顺之气,助新帝创天下太平、祥和安宁之盛世。
姑父慈爱,皇兄情义至深,昭儿铭感五内,不敢怠遑。望姑母保重身体,在宫里颐养天年,勿让昭儿挂念。”
她的侃侃而谈让静平公主稍微傻眼,却让月太妃欣慰点头,含泪点头:
“你懂就好,你懂就好……行了,晨晖已散,日头烈了,我乏了。昭儿事忙,你回吧。静平,扶我回去歇息。”
这么快?静平公主神色迟疑,最终还是起身向元昭屈膝一礼,唤来尚仪女官一同扶起月太妃入了内室。
元昭一如既往,直身顿首深深一拜后,方起身离开。
等静平公主安顿好太妃娘娘,连忙赶出来欲加挽留时始知她真的离开了。不禁满心失望地返回内室,坐在榻前的脚踏上,怯懦嘟囔:
“母妃怎不让阿姊多留片刻?难得来一趟,理应用过朝食才合乎情理。刚来不久便离开,不知情的还以为母妃嫌弃阿姊,说阿姊和母妃情感不睦,于她名声无益。”
得到一个厉害的姊姊认可,她满心欢喜,本想和对方亲近亲近,谁知……
“母妃知你寂寞,难得有个伴想好好聊聊。”好歹养她一场,月太妃岂会不知她的心思,哂然一笑,“可她领有皇差,怎敢懈怠?留在这儿也是心不在焉。”
“这么说,母妃并非讨厌阿姊咯?”静平公主似懂非懂,“那为何母妃一副不愿见阿姊的脸色?”
唉,月太妃听罢,黯然长叹:
“你还小,不懂。她成了行伍之人,前途艰险莫测。母妃无用,怕再听到故人已故的噩耗……”
她年纪大了,承受不起那份削骨的沉痛。
静平公主听罢恍然大悟,心疼地看一眼月太妃,发现她已经沉沉睡去。便轻轻起身走了几步,复回眸看一眼,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母妃的内室。
片刻之后,一名宫婢出了云桂宫的大门,直奔御书房。
……
且说元昭,出了云桂宫,欲向陛下辞行。但陛下正在议政殿和几位大臣议事,他的亲随曹乙出来传话,让她见罢姑母可自行离宫。
还说难得她回城一趟,不如多留几天。
过几天陛下的禁卫要去东郊,去她的亲兵营受训,可一同回去。元昭哪里坐得住?一心想找红叶问问宫里的情况,便推说不放心鹰卫的训练,即日出城。
途经正阳巷的路口,过门不入,见有小厮等在那儿便稍停片刻嘱咐几句,之后再不停留。
……
午时回到穗园,一进院门便陆续收到众将士对余医官的投诉,怨气冲天。对那两个医女倒是抱怨不多,唯有八个字评价:医术平平,难堪大用。
“行,知道了,我会跟医官好好聊聊的。”元昭安慰众人,一脸疲惫,“跑了一天,先让我歇一歇。”
洛雁、武溪等人见她安然无恙地归来,松了一口气,对整治余医官的事反而不急一时。
半晌之后,已沐浴更衣的元昭舒适地侧躺在自己院里的廊檐之下。面前摆着一张矮案,案上摆着时鲜水果和花样点心。
院里,医女采苓跪在不远处如实回她的话:
“每天卯初起来,给师傅烧水,准备点心;卯时三刻开始准备药材……”
元昭也没问什么,只让她说一说到穗园之后的工作日程表。
等她说完了,再问一问余医官的工作日程。采苓是个尊师重道之人,即便四下无人,余医官在她口中也是兢兢业业,不曾懈怠,和将士们的描述截然不同。
无妨,问完了让她回去,再传红叶。
“知道我想问你什么吗?”元昭瞅着她,态度略严谨。
“殿下想知道什么?”红叶毕恭毕敬地反问。
“宫里的事,”元昭平静道,“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告诉我。”
第246回
提宫里的事,得先从红叶进宫说起。
两年多前,她在毒谷接到父亲朱寿的来信说他可能被人暗算了。毒圣的人被暗算了,这还了得,不必她自个请求出山,她的师父已经命她下山一探究竟。
当年的定远侯在晋西突然倒下,原因不明,她当时也去查过,一无所获。
这暗算手段太高明,事前一点迹象都没有,定远侯眼瞅着不成了。为了查明真相,也为了践行父亲许下的承诺,她设法进了皇宫。
进宫两年了,或多或少知道一些事情。
比如太皇太后孟氏,她是个不爱理事的妇人。查出利用女儿凤氏身边的仆人的正是乐安公主,是自己的亲孙女。由于受害人是元昭,她便睁只眼闭只眼。
直到乐安公主死活要嫁给她的娘家子侄孟二小公子时,才坚决反对。
理由很简单,像乐安这种心胸狭窄连亲姑母都要利用的人,休想嫁入她的娘家坑害孟氏族人。
此事,在当年仍是皇后的夏氏到太后宫门前跪请时,孟太后扔给她的真心话。
两人都是母亲,都是为了女儿,夏皇后有多疼乐安,孟太后就有多疼长公主凤氏。将心比心,当年的夏皇后只好作罢,想方设法给女儿乐安另寻一门亲事。
当年的夏后,表面和孟太后一样两耳不闻窗外事,实际上她对朝堂之事了如指掌。
她避开娘家兄弟夏侯等人,暗中与朝臣有利益上的牵扯。
甚至当年淮郡郡守贪赃枉法的事,她的人也参与其中。当年有臣子进宫找她商量对策,是她的侍女出面传话,被在医署里当打杂的红叶不小心听个正着。
后来,淮郡郡守事发,夏后不受半分影响,估计早已打点好。
宫婢们皆以为孟太后是个面慈心恶的人,实际上,当年的夏后才是。她得知八皇子的母妃杨美人几番刺杀元昭不成,还把罪名往乐安公主身上推。
一怒之下,直接让杨美人患病挂了。
动手的正是那备受冷待的余医官,当年她日常只给宫人治病,接触不到贵人。一招得手之后,她成了嫔妾们宫中的常客,红叶和采苓被赏赐给她当徒弟。
说是徒弟,实则跟班。
先说回八皇子,斩草不除根,终是祸端。碍于那位武楚第一高手是他的师父,夏后不敢妄动。仅派人到他身边侍候,继续给他灌输是元昭害死了他的母亲。
直到那位第一高手擅自寻仇,被元昭成功反杀的消息传回宫里,夏后放下心头大石。在先帝的一次病重时,她找来刘太卜,以他刘氏满门的性命做威胁。
须知,她的儿子是太子,迟早要继位的。
刘太卜大概也算出先帝命不久矣,身在朝堂,背靠大树好乘凉。为了全家人的性命着想,只好妥协。
不久,先帝赐死八皇子的密旨连夜出了宫墙……
类似之事,倘若宫人们细心观察,总能察出一点两点端倪来。可人人都想明哲保身,多吃多做少说话,努力把差事办好才是保命法则。
最后说说月太妃,红叶随余医官到公主府之前,太妃便有些食欲不振。云桂宫的侍婢来请过医官,余医官让红叶跑了一趟。
“太妃是心里有事,没毛病。”
她病得最严重的一次,是在老国公夫妇去世的那一年,她差点也跟着没了。那时红叶刚进宫不久,在医署扫地连打杂都算不上,被派去云桂宫走个过场。
当时月娘娘昏迷不醒,高热一直不退,且了无生趣。医官对这种病患最为头疼,她自己不想活了,医术再高明也是枉然。
“娘娘,郡主英勇无双,杀伐果断,您不想看看她能走到哪一步吗?”红叶在她的头顶插了针,低声在耳边问。
连问三声,那枚针才有反应,红叶因此出手救了她。
红叶是毒圣的亲传弟子,自有她的骄傲。不想活的患者,她是绝对不会勉强的。还有,若非月娘娘是郡主家的娘娘,她便真的走一个过场就回医署去了。
师父说过,不要把时辰浪费在没有研究价值的病患身上,总得给医王庄的人留点表现的机会。
“只可惜,在宫里这么久,民女始终查不出是谁暗算老国公。只听说,当年老国公病倒时,金云台因重新修葺禁止闲人靠近……”
奇怪的是,修葺而已,有什么不能说的?
偏偏宫里的人对此事讳莫如深,最后还是余医官在一次醉酒时,身边仅红叶伺候,无意中透露了一丝半点。
余医官所知不多,否则断不止透露这么一点皮毛。
最后,表面上,余医官是夏太后的人。其实,采苓才是夏后真正的心腹。
这是红叶经过一年多的观察得出来的结论,余医官是一个给点火星就能让自己燃烧起来的人,只配挡箭。
但在她俩的眼里,红叶是个陪衬,跑腿的。
一张巧嘴擅长调节气氛,分散外人的注意力。也算一个人才,两人不约而同地留下了她。
……
以上是红叶认为的要紧事,别的,等她想起来再说。
她涉世未深便进了宫,很多阴毒的算计人手段只听师父师兄姊们提过。如今亲身经历,毛骨悚然之余还把她的脑子塞满了,一时翻不出来。
无妨,元昭已经得到想要的答案,沉吟了下,问道:
“那次夜里我进宫,喝了你的一盏茶便腹痛,可是你的杰作?”
“是,”提到这事,红叶才又想起,“当时您一回城,宫里便已知晓,默默作了安排……”
夏后命余医官派人端盏茶给她喝,试探她是否心虚。那盏茶里无毒,若元昭心虚,见是医女端的茶必不敢喝。
不幸的是,兰木奇进入内殿被扣时,红叶就在隔间准备茶点,嗅到他身上隐约有一股奇香。她端着茶盏一路前往元昭所在的偏殿,沿途皆闻到那股味道。
待看到元昭时,她便知道兰木奇在郡主的身上下了药。
师父说过,郡主服过百草丹,百毒不侵,让朱寿到她身边是为了掩盖这一事实。朱寿回去了,这份职责自然落到红叶的头上,于是往茶里放了一片菊瓣。
重提旧事,红叶又想起一事来。
“殿下要小心姜后,当年劝太子以陛下口谕诳您回城救驾的正是她,她似乎一心置您于死地……”
无论先帝,孟太皇太后,夏太后,甚至新帝皆对元昭留有余地。那位贤良的小姜氏却不然,她不鸣则已,一出手便想将整个北月氏连根拔起。
她可是殿下的亲表姊,下手未免太狠了。
第247回
元昭早有预料,生了孩子的女人,她所做的一切皆从孩子的最高利益出发。在至高无上的权力面前,表姊妹的那点微薄情分不值一提。
在后宫,太皇太后不理事,威胁不大;夏太后要做什么事必须与朝臣里应外合,小心谨慎。小姜氏在朝中无人,本是最好对付的,偏偏新帝肯听她的话。
让她成了最棘手的幕后人。
“要不毒死她?”红叶建议一劳永逸。
“死她一人解决不了问题。”元昭的手指轻敲案面。
“那就全毒死。”她有点厌倦受制于人的滋味。
把皇宫里的毒死了,住在外边的凤氏族人为了至尊之位会不惜一切发动战争,北月氏正好乘机崛起。
“你想得太简单了。”元昭默然。
她无权无人,三千亲兵尚且收服不了,谈何收服天下?北月氏除了她和三哥,目前已无杰出的人才接管国家。
凤氏的灭亡,等于整个武楚和北苍的灭亡。
正如城南一役的战歌那样,天下皆知,凤氏是接印继位,名正言顺。北月氏毒杀凤氏一族,便成了名不正言不顺,沿袭至今的道德礼制一旦崩溃天下大乱。
人人得以效仿,皇座之上谁坐得安稳?
先不说她有无能力治理一个国家,让武楚陷入大乱,民不聊生,有违父亲遗训。此等不忠不义不孝之辈,连她都忍不住自我唾弃,更别谈让天下人臣服。
总之,她要么以德服众,要么武治天下,两者都没有那只能做做梦了。
眼下,新帝并非昏聩无德之君,小姜氏若无德无才无耐性,她凭什么说服帝王计杀功臣?故而一击不成,暂时不敢再轻举妄动,她也需要时间发展人脉。
况且,北月氏仅仅是朝廷的一个隐患。
严重威胁她儿子地位的,是新帝的嫡长子凤节。等明年新帝正式登基开元,如无意外,凤节便是太子无疑。
姜后有儿子,她的一言一行就算新帝不管,夏太后也会死盯着不放。毕竟,扶持一个没有生母的太子,总比扶持一个有着聪敏母后教诲的太子容易得多。
小姜氏的敌人不止元昭一个,静观其变吧。元昭在军中的威望不高,必须韬光养晦,避其锋芒。
“殿下,余医官来了,拿着夏后的凤令硬闯。”
两人正谈着,空空如也的四周蓦然传出一道女声,吓得红叶惊愕抬眸观望。
元昭不解释,仅冲红叶示意:
“金鸡独立。”
唔?红叶的脑子尚未反应过来,四肢已听从命令做出那个滑稽的姿势。元昭见状,忍不住笑了出来,恰好被闯进来余医官看个正着。
“唔?怎么了?”元昭闻声望来,一脸不解地看着余医官和紧随其后一脸焦急的侍卫,“医官为何怒气冲冲的?”
随手挥退侍卫,心想,果然是一个给点火星就能自己烧起来的女人。
余医官顾不得回答她,在看到貌似被殿下罚站的红叶时,脸上的着急表情缓和了几分,这才向她福了一行,不卑不亢道:
“不知殿下为何责罚本官的徒弟?弟子犯错,都怪我这当师傅的教导无方……”
“你不仅教导无方,还胆大包天,自恃凤令闯我院落。是觉得有了凤令就能横冲直撞,无视皇家礼仪法度?”元昭冷淡道,“夏太后给你凤令,是让你在本公主面前立威的么?”
她仪同天子,一枚后宫的凤令就想压她一头,没那么容易!尤其在对方狐假虎威的情况下。
“下官不敢!”余医官连忙收好凤令,端端正正地向她行拜礼,“下官无状,以为弟子犯错惹殿下不快正在挨罚!殿下乃习武之人,不知寻常女子体弱,受不住军中刑罚。
擅闯殿下内院,本罪不容恕,还望殿下念在下官是出于师徒情急失了仪态,饶下官师徒一回。”
“谁跟你说我在处罚她们?”元昭把玩着一颗葡萄问。
没让她起来,也没让红叶放下手脚,师徒俩开始冒汗。
“回殿下,下官见采苓直哆嗦,便以为……”余医官小心谨慎作答,不时瞄庭院里的红叶一眼,眼里充满同情又有一点猜疑不定,“是下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望殿下恕罪……”
她用凤令擅闯公主内院,是怕自己有秘密被红叶知晓,更怕红叶把那些秘密透露给这位公主殿下。
红叶是个机灵的,就怕她机灵过了头,说了不该说的话。
本以为凤令出,元昭必会恭恭敬敬,矮自己一头,没想到她一点都不在乎。自己又在她的地盘,就算死了,这枚凤令也不会替自己回到夏太后跟前申冤。
当务之急,保性命要紧。她还年轻,正混得风生水起。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起来吧。”元昭语毕,手指扣住那颗葡萄一弹,哧,砸在院里的树身上果汁四溅,“你,下次回话再那么多废话就罚一个时辰,退下吧。”
“谢殿下!谢师傅!”红叶配合默契,诚惶诚恐地给二人叩了头,赶紧爬起飞速离开了院子。
原来是废话太多了,余医官松了一口气,红叶那妮子确实话多。自己爱听,不代表别人也爱听。这位殿下乃习武之人,言行直爽,不喜拐弯抹角那一套。
虽是这么想的,心里仍七上八下,恨不得即刻出去问清楚,“殿下,那下官也……”
“你且等等,过来坐。”元昭语含亲切,“我刚从城里出来,正好有件事知会你一下。”
“不敢,殿下有话请讲。”余医官陪着小心笑着,忐忑不安地来到案旁跪坐。
“事情是这样的,”元昭忽略她的不安,微笑道,“陛下让我为他训练禁卫,我是立了军令状的。为陛下的安危着想,难免可劲地训练他们,届时你们几位辛苦些。
该治的治,该用药膳滋补的用药膳,务必把他们养壮实了……”
军令状?完不成要死人的!就算不用死,军法处置怎么也得脱层皮。余医官低垂的眼睛微亮,不住地嗯嗯点头,一副谦卑顺服的姿态,诚意十足。
“……不如这样,医官也跟本公主签一份吧!”
啊?余医官愕然抬头,结巴道:“签、签什么?”
“军令状啊!”元昭理所当然道,招手,“来人,笔墨侍候。”
吓得余医官退开几步,伏首,“奴婢不敢!啊,下官不敢……”一时口误,羞愤余生,“下官身份卑微又胆小,望殿下体恤!下官向您保证定当恪尽职守,不让您和陛下失望!”
哦?那就好,元昭欣慰之余略有遗憾。
第248回
等退出元昭的庭院,余医官终于体会到自己口中的直哆嗦是啥滋味。
一想到自己差点被迫签了军令状,四肢一阵发软。军令状是那么好签的么?签了军令状,她以后得任凭元昭差遣,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她是医官,只对公主一人负责;她有凤令,到公主府是为了监视公主的言行。
按理,即便公主不必看她的脸色行事,自己也不必看公主的脸色行事。平时两人互不干涉,井水不犯河水才对,岂能平白低这位异姓公主一头?
对得起这枚凤令么?对得起她千辛万苦才争取到的闲差么?
因此,这份军令状,不,还有以后的军令状都不能签,抵死不签!看那元昭能把她怎样。
余医官哆嗦着走出院门,慢吞吞沿着院墙走了许久,终于来到通往前院的那道月洞门。正待松一口气,一道身影唿地从旁闪现,差点把她吓得灵魂出窍。
“作死了你?!”见是红叶,余医官又气又恼捂住心口瞪她一眼,“躲这儿作甚?不用干活?”
“师傅慢点,我扶您走。”红叶笑嘻嘻的上前挽扶,一边答非所问,压低嗓门,“让师傅受惊了,没想到那殿下是个阴阳脸。表面好好的,一言不合就变脸,吓死我了……”
元昭提醒过她,找采苓过来只是问了余医官的工作日程和表现,让她自个儿发挥找借口。
“她问你什么了?”余医官没有推开她,睨她一眼问。
“问您平时的表现如何,是否勤快。师傅当然勤快了,没有您的从旁指导,我跟采苓哪有这般轻松?可殿下不信,说我俩口供如一只懂溜须拍马不干正事,罚我金鸡独立。
要不是您及时赶到,我还不知要站多久呢!”
“活该!”余医官咬着牙道,“亏为师常夸你机灵,人无完人,你随口编一两个缺点也不至于受罚。”
“我见采苓没事,哪知轮到我却有事,”红叶一脸郁闷,“再说,外边不似宫里,宫里贵人多,活也多,多做多错。如今活少了,犯错的机会少了,哪有缺点?
我总不能说,这儿的缺点是太闲了。”
“闭嘴!”最后一句让余医官没好气地瞪她一眼,“这是缺点吗?”
多少医官梦想着只领俸禄不干活?好不容易得来一份闲差,可不能自找麻烦。
“你真的只说了这些?”余医官又瞥了她一眼,半信半疑。
“师傅以为殿下会问什么?”红叶疑惑望来,“莫非殿下与您往日有怨?”
有怨?似乎没有吧?余医官经她这么一反问,心头的重重疑虑反而淡了些。是啊,她与元昭往日无怨无仇,对方何必追究她的过往?
利用不堪的过往控制她?
可那些过往的幕后主使是宫中贵人,且与北月氏无关。以元昭的特殊身份,恨不得离那些事越远越好。就算知道了,她敢捅出来与夏太后为敌?
这么一想,余医官渐渐淡定下来。但……她睨了身边的红叶一眼。
她记得,为夏后办成一件事得了提拔,心里的高兴无处宣说,一时没控制住喝多了。醒来时,虽是采苓在榻前服侍,她却记得醉倒前命红叶去弄醒酒汤。
正因如此,她向夏后求了这两个人放在身边。几番试探,两人似乎真的一无所知。
一时间,余医官的脸色阴晴不定。
红叶搀扶着对方隐隐僵硬的手臂,眸里掠过一丝异样……
两天后,少阳亲兵营来了一百多人。他们是陛下的亲卫,出身显贵。有的是京官之子,有的与京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总之身家清白,对陛下绝对忠心。
元昭并未出来迎接,只在晚上用一顿素宴接待了他们禁军的几位首领。
“你们是陛下的人,本君会更加严格的训练你们。达不到侍卫要求的,无论你们是谁的儿子或亲戚,一律归类为士兵。”那也是陛下的亲兵,前程不乐观而已,
“为防万一,本君特地将府里的医官医侍们带了过来,都是宫里出来的,医术精湛。但凡有水土不服,头破血流,骨折损伤等症状皆可找她们医治,用药也是最好的。
训练有点虐,但本君的亲卫都这么熬过来的,且饮食起居方面与我等不分彼此。辛苦一阵子,将来建功立业,封妻荫子,也算不枉此生了,望大家共勉。”
她半束发,两边鬓发梳成辫子,仅用一枚祥云玉冠束在脑后。一袭锦白武服,英姿飒爽,如人中龙凤。气势尊贵不凡,言语自然令人信服不敢轻视无礼。
但,来之前,诸位禁军首领对此次的训练颇不以为然。让一群大老爷们接受一名女子的训练,像话吗?
他们缺训练吗?不,他们缺的是机缘!
当然了,人家位高权重,又深得陛下信任。既然她这么说了,大家好歹给点面子捧捧场,一边敷衍地应和着,一边以水代酒喝了一盏又一盏。
淡而无味,却之不恭,憋屈地消受了。
听说要训两年呢,哎,看不见未来的日子真特么的难受……
坐得高高在上的元昭一边喝着水,一边冷眼瞅瞅那些个禁卫首领,微不可察的挑了一下眉。
静待席散,元昭唤来负责训练的亲卫们,吩咐道:
“今晚来的几位首领,你们加强训练难度狠狠修理他们一顿,注意分寸,别弄残了。他们可都是权贵子弟,死在哪儿都行,唯独不能在咱们亲兵营出事……”
狠狠修理他们一顿,受不住的要么主动滚,要么找医官去。
既然看不起她,那她就不露面了,省得敌我双方的心情都不好。等一年后筛出精锐人选到亲卫营,她再亲自出面把他们往死里虐。
接到命令,众亲卫们高高兴兴地去了。
翌日一早,少阳亲兵营的将士们终于听到一阵阵熟悉的杀猪哀嚎。都是过来人,一个个快乐地完成自己的训练项目,而后端着饭出来围观新丁们的磨难。
一天下来,惨叫连连,甚至惊动了外营的将士们也跑过来凑热闹,曲汀兰等人趁机打听那些招安鹰卫的后续。
据说前些天,一名将领逼迫一位摔伤未愈的鹰卫重新上天。还说就算摔死,那也是少阳君看得起他们这批鹰卫的缘故,是恩赐。
如敢违逆,直接打死。
就在那名鹰卫绝望之时,遇到平昌伯突然造访东郊大营。在旁边听到此事,施皇恩于那些鹰卫,狠狠责罚了一干将领。
之后,再无将领敢虐待那些鹰卫,总算让他们松了一口气。
曲汀兰也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不枉我们殿下……”
话未说完,手臂的肉被旁边的洛雁狠狠一揪。嘶,痛得她一脸莫名的看过来,见洛雁神情严厉便赶紧闭了嘴。
第249回
可她没错啊!
外营那些将领坏得很,把虐待的罪名往殿下头上推。平昌伯却从头至尾没告诉大家,是殿下冒险进宫替他们求的情。
这让她想起刚进京的那年,那场让她身心凉透的冬雪,有位小姑娘说的一番话引起楼上公子哥们的注意,惊动了御史告到了御前……才有了自己的今天。
可那次事件,元昭拦住她劝她回府才是关键,可惜无人提起,世人只知是五皇子为她出的头。
而这次明明是她救的人,凭什么被旁人夺了功劳?
“殿下揽这份功劳会有什么后果?”选了一处僻静的地方,洛雁训斥曲汀兰,“你到处为殿下澄清,在外人眼里你是殿下的人,你此举定是殿下的授意。
那班朝臣正愁抓不到殿下的错处,你倒好,上赶着递把柄。殿下遭难,你我全得陪葬!你一个人死不打紧,可曾想过你爹和你们曲府满门?曲汀兰,你是跑过江湖的人,怎么行事从来不动脑子?
下次再如此鲁莽你干脆喂马去,省得给殿下添乱。”
洛雁是凤翎卫卫长,有权利调派侍卫们的岗位。
急得曲汀兰分辨,“我,我只是听不惯……”
“听不惯就别听,两耳不闻窗外事。”洛雁斥道,顿了顿,缓和语气,“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可殿下需要的是安稳,不是功劳!你的好心要用在对的地方。
唉,总之,殿下和国公府能走到今天不容易,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凡事适可而止,骂得太过分,效果往往适得其反。
洛雁训完便离开了,留下曲汀兰一脸沮丧,自个反省。武溪注意到她俩的离开,见洛雁的脸色不好便跟了一路。果不其然,看到方才那一幕忍不住好笑上前:
“又挨训了?”
“少司农夫人。”曲汀兰连忙行礼。
“啧,瞎叫什么呢?”武溪佯装恼怒,“少司农不过是先帝的一句戏言,少跟医官她们瞎叫唤。”
听了挺尴尬的,还是喊她左卫的顺耳。
曲汀兰尴尬一笑,攀谈的情绪不高。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蔫蔫的。
“莫怪洛雁言辞犀利,”武溪安慰她,“我跟她从小陪着殿下长大,一路走来波折不断,能有今天的安稳委实不易。你那天是故意在殿下面前提鹰卫之事的,对吧?
你的心思,大家都知道……”
啊?!曲汀兰大惊。
武溪好笑地拍拍她的肩膀,道:
“你给殿下添麻烦,洛雁已经忍你几天了。你不笨,你是好心,可好心用得不当往往害死另一方。洛雁和我们大家,希望你以后行事能够站在殿下的立场考虑……”
莫逞匹夫之勇,害了殿下满门。
满门!听到最后一句,曲汀兰不禁目瞪口呆,头皮发麻。
这还不算完,洛雁直接把此事捅到元昭跟前。元昭哦了声,喂马就不用了,直接罚曲汀兰抄书。
白天训练,晚上抄两个时辰的书,由洛雁、武溪定期考问。
不爱动脑子,那就把书册里的道理往她脑子里硬塞。抄的书多了,总能记住那么一两句人生哲理,开启智慧。
这一招绝了!
卫寮里,每晚都能听到曲汀兰的哀嚎声,把大家乐个半死。不过,抄书虽痛苦,白天看到那些禁卫被虐得不成人样,曲汀兰那受伤的心灵总算得到慰藉。
有人欢乐有人愁,自从禁卫来了以后,余医官这边简直水深火热。
元昭在练兵场旁设了一间药庐,师徒三人每天到此值守。一个都不能少,少一个根本忙不过来。算一算,余医官师徒好几天没回穗园歇息了,根本走不开。
在摸清这些禁卫的底细之前,余医官一个都不敢得罪。连续十天下来,把她累得够呛。更要命的是,红叶居然累倒了,已经两天不见踪影。
……
十月的风不仅秋凉,偶尔一阵萧瑟猛烈,让院里的落叶渐渐铺了一地。
穗园的西侧院,消失两天的红叶正安静地躺在自己寮舍的榻上。她微闭双目,眉宇轻舒,一股秋风钻入支棱起来的窗户,一片枯叶完美落在她的脸庞上。
见她一动不动,有人忍不住问:
“哎,死了?”
唔?!睡得正香的红叶猛然睁眼,左瞪右瞧,唔?!那人到底躲在哪儿?
青鹤懒得现身,单刀直入:“殿下让我来问问,你怎么回事?”
“谢殿下关心,没事,”红叶这才缓缓坐起,犹在四下观望,“姓余的估计怀疑什么,给我下了药。”
“解药在哪儿?我去偷。”
“不用,我有。”
青鹤:“……那你装什么病?”
“最近太累,趁机偷个懒。”红叶哀怨道。
余医官在她的饮食里放了一种慢性毒药,那是毒谷弟子入门半年后的第一道考核题。她出的,没想到今天被人用到自己的身上,趁机装中毒回来躺几天。
殿下太坏了!不把医官当人看,当牛使!
“躺几天?你要怎么‘活’过来?”青鹤无语了。
“我给采苓下了毒,过几天我活了,她躺下了。有时候,世间很多事往往阴差阳错,无法让人顺遂如愿……”余医官有一定的年纪了,她会相信命运的。
采苓的医术不差,是余医官的得力助手。在最近这种忙碌的状态,她舍不得让对方死。
青鹤:“……”贵圈真乱,惹不起。
她刚想走,忽然听到外边有动静,有人来了!一人瞬间闭嘴,一人迅速躺平。看看来的是谁,想做什么。
很快,红叶的房门被推开,一个人飞快溜了进来,扶起“昏睡”中的红叶,拿出一瓶绿莹莹的东西往她鼻子下晃了晃。
红叶打了个喷嚏,缓缓“醒”过来。看清对方的脸,不禁讶然,语气虚弱:
“采,采苓?你怎么来了?”
“红叶,你中毒了!”采苓一边说,一边飞快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小黑丸塞她嘴里,“师傅要杀你,我趁她不备偷了解药,你快吃了它。”
红叶不疑有他,直接就咽了它,咽了才问:
“师傅为何要杀我?”
见她毫无防备地吞了,采苓略意外,但很快就笑了。笑得欢快,隐隐透着一股冷意,不似平日的木讷憨厚,问道:
“你是不是知道她什么秘密?”
“啊?”红叶蹙眉,疑惑不解,“没有啊!师傅有秘密?”
第250回
见采苓一脸不信的微笑,红叶急了,“我真的不知道!师傅到底有什么大不了的秘密?你们怎么都不信我呢?”
采苓一下子听出重点,略略皱眉,“你们?”
“对呀!”得知自己被师傅下药,红叶似乎慌了神,“师傅也问过我,还问你曾跟我说过什么!都没有啊!我,我我……采苓,我怎么办啊?”
青鹤:“……”
厉害!一句话让原本不相干的两人互相猜忌,狗咬狗。
果然,红叶的话让采苓神色微变,眼神阴晴不定:
“师傅问过关于我的事?”
“嗯。”红叶点头如捣蒜,吓得努力回忆一下,“现在想想,她她,她或许想问关于你的秘密?怎么你们那么多秘密?”
红叶的话让采苓无语片刻,看她的目光带有一丝怜悯,如同看大傻子:
“我没秘密,她是想知道,我是否也知道她的秘密。”
“啊?!”红叶吓呆了。
“总之你记住,不是我救你,是你不知怎的醒了,迷糊间闯进师傅的内室翻药吃了就好了……那解药在她的妆奁第二层,记住了?”采苓教她一套说辞。
见红叶一脸惶恐地点头,这才起身离开。
营里的男医官仅一人一徒,来的一百多名禁卫有一大半是男的。头一个月的训练痛苦无比,每天都有人到药庐上药止痛。
师徒俩忙不过来,便有男卫跑到余医官这边来。
由于少阳君本身是女子,她的亲兵营男女俱全,男女之防自然不太严格。此时此刻,余医官在药庐里忙活,全神贯注地套一位年轻俊秀的禁卫首领的话。
不仅不让采苓辅助,还嫌她杵在那儿碍事。采苓才有借口回来一趟,不宜逗留太久。
等她一走,红叶方轻唤:“在吗?”
“在。”青鹤默。
“请禀报殿下,采苓必死。”
“为何?”
“她给我下蛊,一个月后发作。”红叶冷静道。
这蛊养起来比制药费劲多了,这是要长期控制她才用此法,否则采苓根本不必管她的死活。
“……?!!”青鹤略汗,“那怎么办?”
“我能解,但我一定要毒死她。”红叶眸里掠过狠色。
她堂堂毒圣的亲传弟子,是那么好控制的?原本不管这采苓是谁的人,在殿下没下令之前她是不会弄死对方的。
结果对方直接送人头,她没道理不收。
青鹤扔下一句:“我先去禀报殿下。”人间险恶,丧心病狂,溜了溜了。
……
正院里,寒风习习拂叶落,冬意渐浓,元昭一派怡然自得地在廊檐下看书。听罢青鹤的汇报仅抬了一下眼皮,漫不经心道:
“让她手脚干净点,不许伤及无辜。”
在她这里不死个把人,对得起仪同天子这份尊荣么?让她位及至尊,为的是方便推她下来。她的声誉有了污点,家人又能安稳几年。
待她声名狼藉,罪大恶极,理应处斩之前,再设法爬高一点,他们就砍不着了。
至于姑母那边,或许她可以借助此事回宫一趟,瞧瞧姑母是否痊愈。她总觉得,姑母那天是在提醒她太和二字的涵意,让她沉住气,莫听外人怂恿犯错。
偶尔她会猜,姑母这次的病情另有隐情。
比如想传她进宫,姑母又不方便开口,只好用食欲不振把自己弄得奄奄一息。好让新帝误以为她对先帝情深,以为她快死了,唤元昭进宫见她最后一面。
不管自己猜得对与否,宫里的事她插不上手,只能尽量探知姑母的情况而已。
望姑母保持仇恨的心态坚强活下去,活到自己有实力的那一天,把她带出那座囚禁半生的樊笼……
不知不觉间,禁卫来到亲兵营快满一个月了。
熬了一个月,新兵们的体质渐渐习惯了那份酸爽的痛楚,不再每天光顾药庐。
没有机会接触权贵之子,还有机会结交权贵之女嘛,通往权贵的路有千万条。然而,余医官最近一直心不在焉,无暇理会那些自己平日热衷亲近的贵人。
本想让红叶死得悄无声息,除掉这枚心头隐患。谁知她运气好,误打误撞进了自己的内室服了解药……
但,天下哪有这般巧合的事?
瞧那妮子,自从死里逃生之后,每每看见自己如同见了猫的老鼠,看见采苓却如遇救星,还不是有猫腻?或许她们二人早已沆瀣一气,欲联手对付自己。
余医官神色阴沉,冷眼旁观二人的日常举止,愈发觉得可疑。
俗话说得好,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
农历十月十五,民间欢庆迎丰收,祭祖祭诸神的节日。然而今年正逢国丧,允许设坛供斋,其余热闹的欢庆活动一律不许办。
念及训练的艰苦岁月才刚刚开始,元昭十分人道地让大家休沐两天。
休沐期间,归家的归家,留在营里训练也可以,悉听尊便,她不干涉。但留在营里的人,有幸与她的亲卫们较量一番,取长补短,算是开小灶吧。
消息一出,除了有家室在城里的人回去一趟,其余的皆留在营里期待比试。
外营的将士们得知消息,纷纷抛下自个儿的手足前来凑热闹。
就在当晚,在今个的初冬之夜,元昭着一袭常服出来与亲卫们围着篝火谈天说地。烤着芋头、豆腐和蔬菜,香味弥漫开来,再撒点芥末粉吃得贼拉刺激。
众所周知,少阳营的殿下喜穿白衣,但她今晚穿的和亲卫们别无二致。禁卫里,除了几位首领认得她,其余人等只知她长得好看,言语间倒也无拘无束。
元昭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大家无拘无束,她也乐得自在。当有女禁卫瞅她好看,想试一试她是否绣花枕头时,元昭乐于应战,将之一招秒杀。
太嚣张了!
女禁卫们同仇敌忾,好几名身手出挑的一拥而上。均被打倒,引来掌声如雷,让男禁卫们忍不住登场挑战。
那肯定不行啊!
少阳的男亲卫们挺身而出,代主而战,把对方一干人等虐得不要不要的。
正当气氛热烈之时,高高在上的哨兵发现药庐那边跑出一道身影,步履踉跄地往篝火之处跑,连忙通知下边的巡卫去看看怎么回事。
但是,哨楼这边离药庐太远,不等巡卫到达,那人已经跑到了篝火旁,朝人群伸手:
“救、救命……”
喊完之后,再也支撑不住扑倒在地。
第251回
国丧期间,少阳亲兵营出了一桩丑事。
医官余女子,看上宛城长公主府的家令之子。她求爱不成,竟然试图用药把生米煮成熟饭。幸亏男子察觉不对劲勉力逃离,余女子衣衫不整地追了出来。
被少阳君与众将领撞个正着,使这桩伤风败俗的丑事败露人前。
据悉,当时那余女子为了壮胆也服了药,两人神智不清。少阳君气急败坏(元昭:这是谣传,我没有),命人赶紧把二人弄醒问明原由。
谁知,等二人清醒过来,却各执一词。
男子说,那日休沐,临近傍晚时分,不知怎的全身发痒起红点,实在难受。男医官师徒已回城探亲,他没办法,只好到女卫这边的药庐找医官看病。
当时仅余医官一个人在,老熟人了,他未曾多想。
直到余医官媚眼如丝地看着他,始心知不妙,吓得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男子还说,余医官平日对达官贵人家的子女素来热情奉承,攀附之意路人皆知。
大概自知年纪大了,攀附不起,只好退而求其次把主意打到他的身上。
然而,此事不能仅听一面之词。
等余医官清醒过来,大喊冤枉,直道对方仅仅是一名家令之子,何德何能让她不惜身败名裂做下此等卑贱之事?因为他长得好看?
她年逾三十,早过了以貌取人的痴傻年龄。
但是,当少阳君问她为何一人在药庐值守,平时早早就溜了的人,为何突然勤快起来时,她支支吾吾。一会儿留下来整理药材,一会儿整理患者的病历。
问两个医女,她俩回答一致,是医官让她们回来歇息的。两人都说这是破天荒的一次,没想到她打的这份主意。
国丧的头三个月,不仅皇室,就连平民百姓也不敢同.房的。身为医官和皇室家奴,竟然行此苟且.之事。勿论孰是孰非,都要提交廷尉司查个清楚明白。
否则,一旦被言官知晓参奏弹劾,朝廷让廷尉司下来彻查,包庇之人与之同罪。
于是,在惊动京城之前,少阳君主动命人把医官、医女和那位长公主家令之子一同交予廷尉司审理。
廷尉司果然不负众望,三天便有了结果。
真相如下:
医官余女子,因攀附权贵不成,把目标锁定在宛城长公主家令之子的身上。谁知又被拒绝,丧心病狂的她失去理智,欲用药物助自己成事。
无奈,天不遂人愿,她又失败了。
不仅如此,她被移交廷尉司的途中,生怕自己往日做的腌臜事败露,不惜暗地里给两名徒弟下了毒,导致她俩刚进大牢不久便开始毒发。
之后,余女子进了大牢受不住刑罚,趁人不注意服毒自尽。那毒藏在她的指甲里,心计之深沉令人防不胜防。
可怜她的两名徒弟,那个叫采苓的熬不住,死了。
“为何她还活着?”新帝瞅着名单上的名字,红叶?十分普通的名字,“她体质特殊?”
“回陛下,”前去救治的医正回道,“此女子并非体质特殊,而是中了两种毒。两两相克,反而无碍。”
“两种毒?”新帝诧异万分,“什么毒?谁给她下的两种毒?可能医治?”
治是能治,但颇费工夫,医正需要一些时间准备药材。至于谁下的,那是廷尉司的事,医正爱莫能助。为了明哲保身,小老儿赶紧先行告退。
剩下廷尉司的林司正,这才禀明:
“陛下,医官医女初到大牢的那晚,太后娘娘跟前的宫婢曾到牢里探视……”
先去看了那名叫采苓的医女,问怎么回事。
那叫采苓的医女告诉她,余女子玩忽职守,手持凤令在公主府作威作福,贪图安逸。完全没把太后的叮嘱放在心上,更因一己之私想将两名医女置于死地。
藉此嫁祸太和公主,破坏其名声。既遂了太后的愿,又能为自己除掉隐患,一举两得。
至于余女子为何与那男子在药庐,采苓声称不知内情。那采苓自知身中剧毒,难逃一死,临死前告诉那婢女,红叶身上有一种毒是她下的,说此人可用。
新帝:“……”微阖双目,眉头深锁。
林司正偷偷抬眸瞅一眼新帝,紧接下文——
后来,那婢女去见了余女子。余女子哭诉俩徒弟妒恨她得到太后娘娘的赏识,不惜联手害她。婢女问她为何杀俩徒弟,她说俩徒弟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为免太后娘娘的声誉受损,此二人必死。
这话一出,在旁偷听的人便知道余女子活不了了。论知道秘密最多的人,不正是她余女子么?
婢女当场就灭了口,并让在旁偷听的林司正如实禀告新帝。
说白了,这是夏太后的人自相残杀,起了内讧,与阴谋诡计、社稷安全无关。至于那名家令之子,他身上的痒和红点确是药物所致,余女子也确有解药。
据少阳营那些禁卫首领的供述,余女子确实有攀附之意。对美男子、贵公子贵女们是一味的阿谀奉承,无所不从。
当然,凭此就说是她做的圈套,未免过于牵强。
那是药庐,谁都会去的地方,她再怎么渴盼富贵也不敢选在那里行事,必是遭了暗算。
据林司正多年的查案直觉,始终认为是采苓设的圈套。
至于那红叶,众所周知,她是嘴巴和手脚勤快,医术平平。在太医署时,经常被医官们哄她当了试药侍女犹不自知,哪懂得下毒?
况且,据医正诊断,她一共中了三次毒。
不得不说,她的命真大。
另外,她是宋祭酒之孙宋皓,乐安公主的驸马举荐进太医署的。身家清白,懂得几道土方子,在乡野间救过宋皓的一些被毒蛇咬和中过敌人毒箭的将领。
宋皓本想让她进太医署熟习医术,将来到乐安的公主府当医女的。没想到她嘴巧,讨得宫中贵人们的喜爱,就留在了宫里。
听完林司正的禀报,当天晚上,新帝去了夏太后的宫里一趟。
之后,此事就了结了,幸运儿红叶暂时回太医署继续做试药侍女。医正要替她解毒,颇费工夫,短期内回不到太和公主府了。
案结了,此事的后续未了。
那位仪同天子的太和公主,成为首次站在朝堂之上接受言官的谴责与弹劾的女子,被言官请求陛下收回她的亲兵营和督军之权。
第252回
金华殿,武楚朝君臣日常上朝议政之地。它规模庞大,仅这一处朝堂便可容纳一千人。
但古往今来,这处朝堂从未容纳过这么多的人。哪怕在前朝北苍,顶多坐过一百名朝臣。他们分席而坐,堂内依旧空旷。略有回音荡漾,言语轻松无碍。
后世朝臣认为这是北苍君王好大喜功,浮夸爱显摆,才造了这么一座虚有其表、华而不实的殿宇。
瞧,如今的武楚朝连一百名朝臣都不到,且是站成两列议事,使得朝堂更加空旷无用。
而且,这座殿宇还不是最大的,旁边两座能够容纳三千多人。一座是用来宴请有功之臣的地方,多半用来招呼凯旋的将士们;一座是用来办宗室家宴的。
但在武楚朝,这三座殿宇无论如何也塞不满,时常丢空。拆了重建?难度非一般的高,因这些宫殿乃是北苍国师桑伯命人所造。
构造坚固,非寻常力气所能撼动。
行,动不了,老武帝索性命人把它们分隔成几间小偏殿,终于顺眼了许多。
包括这金华殿,除了门口不变,三面各内缩一大圈。不仅有偏殿,偏殿与正殿之间还有一条大走廊,关键时刻能让禁卫在此围伏,以防朝堂生变有异动。
昔日的太和殿整体黑金二色,以黑为主,金漆纯装饰点缀。今天的金华殿整体金碧辉煌,连垂挂的帘帷都是明黄色,极具皇家气派。
不知她爹当年上朝议事,每每看到这风格迥异的朝堂,作何感想。
元昭站在殿外左右张望,四下打量,暗忖。
“传,太和公主进殿——”
听到通传,元昭回眸转身,再一次看看身上的衣冠是否规整,而后大步迈进这座千百年来仅容男子出入的巍然肃穆之所。
她昨晚受诏回京,陛下让她做好心理准备,今早上朝自辩。
他也是被逼无奈,自从出了那桩丑事,每次上朝都要听群臣千篇一律的“女子掌兵,天下将倾”的碎碎念。
实在忍无可忍,只好命她回来面对。她若输了,就回闺阁里去吧。
三个月的丧期未过,公主朝服色彩繁杂且贵重,不能穿。依旧一袭着装风格严谨的月白宽袖锦服,十一月了,天寒地冻,外穿一件宽大的短袖绒边外袍。
庄重正色,不失华贵之气。
踏进这清一色男子齐刷刷望来的殿堂,她无畏无惧,目无怯意。依旧辫发半束,走路姿势坦荡,器宇轩昂,没有半分的女子矜持。
她与男子唯一的区别,便是那如瀑布一般柔顺垂披身后的黑发。看在朝臣们的眼里分外刺眼,真想弹劾她仪容不整面圣,多治她一条对君王不敬的罪名。
自她踏入朝堂,迎接她的是众臣满脸的敌意和不屑,仿佛她的履靴玷污了他们脚下的这一小块神圣的殿堂。
元昭目不斜视,落落大方地来到御前行了跪礼:
“臣妹太和,参见陛下。”
“起来回话。”她的不慌不忙让新帝心头大定。
“谢陛下。”
元昭起身,直接站到武将这一边,在老太尉前面两步之遥的距离站定。文东武西,与她这位置对应的,是将来站在文臣首位的东宫太子。
如今新帝未开元,太子未立,显得她的地位比较突出,更加引人瞩目。
“太和,你可知错?”终于把头疼的问题推给别人,新帝心情甚悦。
“太和不知,望陛下明言。”
“今有官员参你男女混营,不成体统。无视礼法,纵容余女子之流在营里闹出伤风败俗的丑事。事出你少阳营,你身为主将管束不力,这不是你的错吗?”
“臣知错,臣以后定当严加管束,杜绝此类事件的发生。”
“敢问殿下,你如何杜绝?”从文臣队伍的末端站出一名官员愤懑质问。
“当然是加强军中法制的宣传,晓以其中利害,不敢再犯。”元昭头也不回,淡定以对。
“倘若有人再犯呢?”
“这还用说?当然是依法处置。”元昭不解对方的用意。
“若屡禁不止呢?”
元昭不禁好笑,回头睨对方一眼,戏谑道:
“这位大人打算一直用‘倘若’之类莫须有的罪名来弹劾我吗?言官平时弹劾朝臣就算不必真凭实据,起码要有耳闻,而非想象力来治朝臣的罪吧?”
“哼!”那位官员手执朝笏,鼻孔朝天,“事实摆在眼前,你少阳男女混营,有违礼规。说句大不敬的话,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什么样的主将,才会纵容出此等目无法纪,不知礼义廉耻之徒!
陛下,由此可见,女子掌兵,惹天下笑柄!长期以往必引万民不服,武楚必乱啊陛下——”
言毕痛哭流涕,嗓门贼大,大有不给元昭开口反驳之势。
“这位大人真实可笑,口头鄙视女子,言行却学那长街上的泼妇蛮不讲理。”元昭鄙夷扬声,“说女子不行,大人为何尽作妇人哭闹之态?岂不矫情恶心?”
文武大臣闻言窃窃私语,那位官员的哭嚎戛然而止,颤着手愤慨指着她:
“你你你……”
“太和,”虽然场景舒适,新帝还是要顾及朝臣面子的,睨她一眼,“注意言行,不可无礼。”
“请陛下恕臣妹无礼,”元昭拱手行礼道,“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这位大人方才所言,上梁不正下梁歪,臣颇感疑惑。”元昭道,“我少阳营出一件丑事,是上梁不正;那淮郡郡守贪赃枉法,归根究底,又是哪根栋梁歪了?
满朝文武可敢保证自己手下的官员从不犯错?若犯了,是你们上梁不正之故?甚至这位大人今日所言是否代表诸位的心思?有官员违法,均为上峰之过?”
若是,那朝上与之有过一丝半缕关联的大臣可以直接撸了。
依次类推,朝臣犯错,那肯定是皇帝治国不严,成了罪恶之源,也得撸……
新帝的脸色顿时不好了,阴沉不语。
那位身先士卒的官员被堂上死一般的寂静吓得卟嗵跪下,面如死灰,低头噤声不敢再言。
元昭这番话,是万万不能承认的!
“殿下无需砌词狡辩,”位于中间的官员神情冷淡,语气沉静,“此事的确出自你的少阳营,起因是无视礼法,无视男女之大防才闹出此等伤风败俗之事。
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有敬畏才知行止。古语亦云,男女授受不亲,礼也。男女不杂坐,不同施枷……”
接下来的长篇大论,听得元昭直打瞌睡。无聊之际瞅陛下一眼,正好新帝也无聊地看过来。
目光相撞,新帝一脸无语的表情,仿佛在说:
莫急,接下来还有一群官员都这副腔调。你要是辩不过,朕只好把你撸了。
第253回
撸是不能撸的,先帝赐她位高权(一般)重,目的就是让她谨言慎行,束手束脚,让众臣动辄揪她的错处。
“我少阳营出了一次差错,大人就给我扣了一顶‘不知礼仪廉耻’的罪名。那敢问大人,千百年来由男子掌权,仍然征战四起,鲜少长久太平,谁之过?”
仪同天子这份尊荣是为了让她如坐针毡,寝食难安,唯有牢牢依靠皇室保她全家性命。
“建朝以来,有多少官员因贪赃枉法,鱼肉百姓被抄家?又有多少武将为权力之争斗得你死我活,头破血流,视同袍为仇敌?为何无人提出要守男男之防?
人性贪婪本不分男女,但贪财克剥、寡廉鲜耻之徒皆为男子。包括今日在场谴责本公主的官员一个个咳唾成珠,口沫横飞,又有几位是真心为社稷着想?”
先帝敢给,她就敢靠!既然靠上了,想轻易把她撸下来?没门!
“殿下好大的胆子,好大的威风!”有官员一副终于抓到她把柄的表情,指着她斥道,“你算个什么东西?谴责你怎么就成了居心叵测,不为江山社稷着想?
连陛下有错,身为臣子尚有犯颜直谏之责。你区区一位公主,即便仪同天子,莫非就说不得了?”
元昭冷笑,接道:
“臣子有理直谏是为忠,臣子无理逼宫是为贼!你们口口声声说我女子领兵,乱了纲纪,有违礼制,可你们谁记得自己是文臣?自古以来,文臣武将各司其职,各遵其道。
齐心协力辅助君王才能一统江山,国力昌盛!
你们呢?拿笔的吃饱了撑的整天对拿剑的指手画脚,侃侃而谈。你们纸上谈兵害死了多少忠臣良将?可曾自省,可曾悔过?可曾想过越俎代庖造成的后果?
其身不正,立心不稳,还有脸跟我谈礼仪法度?简直脸比海宽,贻笑大方!”
她最后一句的不屑表情与甩袖,讽刺效果显着。尤其那句脸比海宽,让皇帝忍俊不禁。中间的官员们顿时面红耳赤,偷偷左右观望,企求旁人解围搭救。
可惜无人回应,尴尬收场。
站在前头的孟丞相等人默默闭了闭目,再睁开时,见无人接腔,一名紫袍官员斜睨武将这一边,缓声开口:
“殿下大才,不仅善于行军布阵,今日之言更是字字珠玑,一针见血,使我等自愧不如,无地自容。后生可畏啊!相信假以时日,下官有福气目睹殿下位于列首,同朝为官了。”
这话扎心了,扎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的武将们的心。意思是她眼下掌兵,将来掌权压武将们一头了?
同时,有武将心领神会出列正准备畅所欲言,附和文臣“弹走”那位站于列首的女子。
殊不知,有人比他们快了一步,“哎!”的一声震耳欲聋,把抬出一脚的武将给吓得缩回去了。只见列首的老太尉大手一挥,粗着嗓门笑呵呵道:
“行了,刘大人,你们少在这儿挑拨离间!莫说殿下身为女子,想走到我老伍这位置难于登天!就算真的有那么一天,只要她忠君爱国,我老伍也心服口服,绝不二话!”
特么的,难得有个武将有文化,怼死对面那班老家伙,他爱护还来不及呢!岂能眼睁睁看着她因莫须有的罪名被人撸下来?!
元昭嘴角微扯,想回身拱手致谢的,又不能做得太明显激起公愤说她太嚣张。
只好抿唇一笑,站姿笔直。
姜还是老的辣,伍太尉那句女子登高不易的话,提醒了心高气傲不服女子管束的武将。
是啊!殿下是女子,她还能越过大家当太尉不成?她充其量就是一名身居高位的吉祥物!时不时出来怼一下文官,咱可别成了文官们捅向自己袍泽的刀!
“太尉大人所言甚是,况且殿下还小呢!”立刻有武将替元昭谦虚直言,“要学的东西还很多,不急。”
“可不,目前担心这个,为时尚早……”
虽然老太尉已表明立场,仍有将领硬着头皮出列抗议:
“殿下毕竟是女子,抛头露面就算了,还终日与男子混在一起……殿下是公主,理应成为天下女子的表率,如此不顾礼……”
本想说礼仪廉耻的,又怕殿下口才好,反咬自己一口就尴尬了,立即省略:
“……不顾礼法,对天下女子的影响不好。诸位设身处地想一想,倘若自己的女儿不顾礼法任性妄为,随意抛头露面,成何体统?这世道还有章法可循吗?”
他的话也有道理,无论君臣皆为天下人的表率,皇后乃一国之母,公主娘娘们更要给闺阁女子做出榜样。
如果人人都像太和公主那样,成天与男子打成一团……呃,确实不成样子。
眼见百官态度微妙,元昭微微一笑,向看热闹的皇帝拱手问道:
“陛下,天下臣民皆为您的子女,您是希望女儿们在乱世拿得起戈矛自保,太平时期拿得起针线绣袍。还是愿意看到她们在乱世沦为猪犬,任人羞辱宰割?”
“朕当然希望她们能够自保。”新帝态度温和,目露激赏道,“但朕更希望她们一直活在太平盛世,为将士们缝绣战袍。”
好样的!不愧是老国公的女儿,不愧是深受父皇赏识的人才。
“太和,望你此番吸取教训,约束好你麾下的将士,为天下男子女子作出表率!莫辜负先帝与朕,还有诸位爱护赏识你的大臣的期望。”
“太和谨遵谕旨,”元昭跪听旨意,并许诺,“绝不辜负百官与天下人的爱护与期许!”
这是要一锤定音了?!
武将这边喜闻乐见,抗议的那位老大不情愿地退回原位;文官那边,站在前列的官员们再次微阖双目;后边的人着急跳脚,意图再次出列发声抗议。
无奈,皇帝扬手制止,和颜悦色道:
“那就好,你先退下吧。”
“陛下,臣想进宫探望月太妃娘娘。”元昭趁机得寸进尺,“上回娘娘身体抱恙,臣有公务在身不敢多留,甚为挂念。”
“嗯,难得你有此孝心,去吧。”至忠至孝,看这班老臣子还有何话可说。
“谢陛下!”
元昭不管他们怎么想,达到目的,内心兴冲冲,表面冷静自持。以一副淡定沉稳的姿态退后几步,不紧不慢地转身步出大殿。
刚跨出大殿的门槛,身后传来一片如丧考妣的沉痛呼喊:
“陛下……”
元昭嘴角微牵,头也不回地离开。
第254回
再次来到云桂宫,元昭受到前所未有的待客热情。
可惜,这份热情来自静平公主,她与姑母对外间之事一无所知。不知元昭为何突然进宫,只知亲人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月太妃的脸色比上次好了许多,但依旧慵懒。
日常除了在静平公主的陪伴之下散散步,其余时辰皆在那张美人榻躺卧。元昭见状,不禁想起自己营里的摇椅,脑海里出现姑母坐在摇椅里的惬意情形。
直接送是不可能的,从她手里送出去的物件要么有毒,要么被人做手脚容易出事。
不如干脆把做摇椅的制作原理献给少府,让他们把东西造出来。
少府分工明细,有制作精密仪器的,比如晷仪;也有手艺精巧的匠工,摇椅制作简单想必他们一看就懂。像营里的摇椅便是她的主意,由侍卫们动的手。
游长庚不在,其他侍卫的匠工技艺一般,害她摔了好几回。
打定主意,元昭坐不住了,这便起身向姑母告辞。月太妃没留她,仅挥挥手示意她爱干嘛干嘛。静平公主则满脸不舍:
“阿姊每次都来去匆匆……”
“阿姊真的有事,”元昭歉意道,“下次吧,下次尽量待久一点。”
敷衍的口吻如同渣男,令她汗颜。
然而,她的下次是什么时候还不一定呢。宫里又不是她的家,容她想来就来?但静平公主自知拦不住,眼睁睁看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开,真的毫不眷恋啊!
不理身后之人的想法,元昭在踏出门槛时恰好与一人迎面碰上,不禁停下脚步,咦声道:
“怎么是你?你来作甚?”
一身医女打扮的红叶愕然抬头,见是元昭,连忙屈膝行礼,“见过殿下,红叶是来给太妃娘娘把平安脉的,顺便把太妃娘娘日常服用的滋补药材拿过来。”
“你把脉?”元昭一脸怀疑,“可我记得你医术平平……”
哈哈,红叶满脸尴尬,“回,回殿下,把平安脉还是可以的。且医官本就不多……”
话到此处方知不妥,医官不多,太妃抱恙时也未必来得,把平安脉就更没人来了。
可这话不能说啊!
“医官不多,难以无时无刻顾及各宫娘娘的周全,”静平公主瞧出红叶的窘态,好心上前解围,“女医官也是从医女做起的,阿姊,您去忙吧,莫吓着宫人。”
太和皇姊的秉性,宫人是代代相传。
尤其她在儿时最喜欢赏宫人们一丈红,大家对她避如蛇蝎。长大了,成了赫赫有名的女将军,杀人无数,威严更盛,令人望而生畏。
“既然是医署的安排,那你好好照顾太妃娘娘。”元昭也不废话,嘱咐红叶两句便离开了。
走出不远,犹听到静平公主在身后安慰医女,“皇姊看着严肃,其实为人和善,平易近人,你莫要见怪。”
“公主折煞红叶了……咦?太妃娘娘,您怎么又躺下了?您要多起来走动走动……”
元昭轻舒一口气,继而默叹,如果可以,她真心想把红叶留在宫里。但红叶的人设是医术平平,若没有利用价值,她在宫里待不长久。
当然,医术高明也未必能长久。
老太尉之言不无道理,女子登高千艰万险,能否保全自己,除了实力还得看运气。
唉,尽了人事,之后的顺其自然吧。
元昭喟叹着,一边快步离开,急着去少府找三嫂的亲爹严少府。无奈好事多磨,愈心急,愈难称心如意,刚步出云桂宫不远便遇到长福宫的内侍来传唤。
长福宫,是夏太后的居所。难得传唤,元昭大概猜得出她的意图。
“太和,你可知错?”端坐高堂的夏太后细眉轻蹙,容貌慈祥,但神色略忧。
“太和知错,”元昭跪坐一侧,直身歉疚道,“今早陛下与众臣已申斥过太和,孰料还惊扰了太后娘娘,太和实在无地自容。”
夏太后轻叹,态度温和:
“其实也怪不得你,纲纪法度约束不住那些个蠢蠢欲动的贪婪之心。你又是女子,堂堂公主之尊,无法时时刻刻关注麾下将士的一举一动,难免出纰漏。
可是太和,正因你是女子更要执法公正,纪律严明。做出成绩,让那些男子对我们女子刮目相看,方能成为天下女子的表率,你可明白?”
“太和明白,太和定当谨记太后娘娘的教诲,决不犯同样的错误。”
“你明白就好,”夏太后神色微霁,“女子领兵,从无先例,是先帝和新帝力排众议保你上位。你若管束不力还要闹上朝堂,这兵你就别领了,安分当你的公主让大家省心。”
这话稍微严厉,却为事实。
元昭领兵已属破例,今天还上了朝堂自辩。女子上朝,亘古未有!先帝一意孤行就算了,亲儿子更加胡来,让夏太后头痛万分。
为能撸掉元昭的兵权,朝臣们求过太皇太后,可太皇太后不理事,便求到她的长福宫来。
她劝不住夫君,也劝不了儿子,只好向当事人施加压力。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又有谁能保证自己不犯同样的错?把丑话说在前头,等元昭下次再犯,让她自个儿撸了领兵之权,陛下亦就无话可说了。
之前支持元昭领兵,是为了保证儿子顺利登基。
等到开元,儿子把皇位坐稳了,女子领兵这则笑话就能圆满落幕了。
“太和谨遵懿旨,谢娘娘教诲。”元昭毕恭毕敬,无丝毫不满。
她的识趣,让夏太后颇为满意,随口关心几句便让她离开了。等她走得没影儿了,方对身边的女官轻笑,
“原以为她会提起余女子的事,没想到只字不提。不知是故意的,还是真心忘了……”
忘了余女子手持凤令,是她夏太后的人。
“无论她是故意还是忘了,娘娘赐人到她身边侍候,是给她体面。”凤仪女官恭敬笑道,“感恩还来不及,况且是她驭下不严才闹出丑事,哪里还敢抱怨?”
是这个理,夏太后温然浅笑,旋即想到什么立马晴转阴,神色微愠道:
“可惜了,那几个不中用的东西……”
让余女子亮出来历是为了让元昭投鼠忌器,顺便掩饰采苓的身份,没想到她们会起内讧……这内讧起得蹊跷,不知是否人为。
无妨,宫里人选多的是,再赏便是了。
第255回
从长福宫出来,元昭生怕节外生枝片刻不敢耽误,果断加快脚程去了少府。再次见到三嫂的亲爹严少府,对方和其父严太傅一样,逢人就笑,温和可亲。
听闻她是来订造摇椅的,笑呵呵地将她带到匠工场地一看。哟嗬,人家已经做好几张了,正在试用期。
“殿下莫怪,本官有位表侄子在少阳营受训。一眼就看中这张椅子把它画了下来,让本官试试能否做出来。您放心,一旦成功,我定会禀报陛下记您一功。”
“哎,我哪有什么功?一时贪图安逸想出来的偷懒主意。”元昭连忙推辞,“有功的是动手的几名侍卫,几番尝试才把它们造出来。”
当然,她也有功,除了出主意,还充当试躺员摔了几回跟斗。
那班家伙的手艺,和游长庚相比差得远了。
“好,本官会如实禀报,殿下尽管放心。”严少府对不贪功不诿过之人倍有好感,欣然道,“到时,本官再给国公府造几张……”
国公府别的功劳不敢有,倒是和少府缘分不浅。
“先给天家造,”元昭忙低声道,“再给我姑母月太妃造一张,国公府的其余人等年轻力壮,您什么时候方便就什么时候造,不急。”
二哥他们还年轻,躺什么摇椅?不如多练功锻炼身体。
正事解决了,元昭开始有心情话家常,“对了,严太傅老大人还好吧?听说他病倒了,一直不见好。”
今日在朝堂之上,没发现他在场。
“好,”提起府中的老父亲,严少府轻叹,“年纪大了,毛病多,见人总是浑浑噩噩的,老糊涂了……”
除非陛下召见,平时极少踏出府门。
元昭听罢,心头微动。想起梦里的一句话:遇人浑浑,不见圭角。
也对,严太傅有三子,一子严少府;一子严史台令,曾是她二哥的上峰;还有一子从武,于老武帝年间去平内乱时没了。
除了儿子,孙儿们眼看就要考文武魁了,阵容浩大,严太傅再留在朝堂未免有点扎眼。与其落得赵太傅的下场,不如急流勇退,在府里安逸度日也不错。
“话说回来,殿下,国公府的世子今年也该十二了吧?”
“十三了,”元昭点头,“可惜我二哥说,他不爱念书,成天弄刀弄枪的,将来又是打架的主儿。”
命苦啊!
“芝兰映秀,玉树盈阶,殿下年少英豪巾帼不让须眉,一是为忠二是为孝。现今府里后继有人,从此不必再苦苦支撑,就歇歇吧。”严少府语重心长道。
这回听明白了,她一女子站到朝堂之上引起的反响过于激烈,急需沉寂一段时间让世人缓缓。
元昭苦笑道:
“严大人这番话深得我意,尤其出了这次的事,各方压力骤然逼近,让我心力交瘁啊!这兵哪,真不好管。难为我三哥,一管就是半生。”
“唉,男儿志在四方,与女子不同。”提起这位可怜的女婿,严少府不免同情,“他也几年没回来了,前几日听陛下提起,让忠义伯府世子到晋西代替他……”
忠义伯,正是昔日的吴督军,与平昌伯雷文忠一同封的爵。
嗯嗯,元昭边听边点头。
此事她也知道,而且那忠义伯世子已经出发前往晋西。如无意外,三哥北月礼和游长庚二人能赶在除夕之前回京与家人团聚。
至于边境列国,连年征战,不仅武楚元气大伤,列国也有各类问题要兼顾。还要忙着训练鹰卫,试图突破她的烟花毒针连环攻。
都在休养生息,至少在这一两年之内无战事。
就算有战事,除了忠义伯世子,晋西还有几位得力的将领驻守,出不了乱子……
在匠工场,四周人来人往,人多嘴杂。
两人不曾避讳,慢行慢聊,聊的光明正大不怕旁人听了去。
“对了,严大人说您有位表侄子在我少阳营,姓甚名谁?是哪位?”元昭随口一问。
“哎,殿下不必问。”严大人笑呵呵地摆摆手,“反正他到了您那儿是为了习艺,甭管他是谁,您只管训他们便是!将来能否为陛下效力就看各自本事了。”
那倒是,元昭不再追问,严大人送她踏出少府门口方止步。果不其然,元昭在少府的门外看到宛城长公主的马车,听说在此等候多时了。
她:“……”
向一副了然态度的严大人辞别,元昭坦然坐上宛城长公主的马车。还好,交代少府之事已了,有时间应付这些杂务了。
……
宛城长公主,今年三十多了,眉宇之间略显沧桑,但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让她丝毫不显老。
一身素白衣裳,脸上无粉饰,肌肤干净白皙。
尽管在孝期,脸上的哀伤之情犹在,举止仍不失优雅温婉,不愧为天下名门望族的淑女典范。
“这次的事,追根究底要怪皇姊约束家人不力。堂堂男儿连小小的蚊虫叮咬都受不住,罔顾男女之防闯进女卫药庐才闹出此事。”宛城歉意道,“难为你在朝堂之上极力维护二人的声誉,不惜与朝臣们吵了起来。
皇姊心里既难过,也特别惶恐……太和,女子站朝堂,恐怕会为你带来极大的麻烦……”
民间的舆论,尤其是学子们的口诛笔伐,能把她批得狗血淋头,体无完肤。
“皇姊无需惶恐,”元昭细品长公主府的清茶,不以为意道,“此事发生在我的营地,我理应承担责任。所幸虚惊一场,没有连累皇姊府中的人,不然我于心难安。”
见她完全不受影响的样子,宛城长公主略疑惑,“你丝毫不担心?一个弄不好会身败名裂。”
“克夫,领兵西征,光这两条罪名足以让我身败名裂。”元昭满不在乎,“债多不愁,虱多不痒,小小舆论何需放在心上?”
“可此事对陛下的名声不利,世人皆认为是他的纵容导致女子站朝堂,祸害江山……当然,这是民间的说法,皇姊也是听下人提起才心中戚戚,赶紧找你来商讨解决的法子……”
“请皇姊赐教。”元昭诚恳道。
她今早上的朝,此时才晌午便传遍天下了?
“皇姊确有一计,不知是否可行。”宛城长公主看着她,郑重道,“主动把亲兵与督军之权交还陛下,回府闭门思过。让天下人看到你诚意悔过,从而改变对你的看法。
更重要的,是改变天下人对陛下的看法,唯有如此方能挽回武楚和陛下的名声。才能让贤良英才重拾对武楚的信心,甘愿为陛下效力,不是吗?”
一人之权和君王、江山相比,孰轻孰重,看她的选择了。
啧,一道送命题啊!
第256回
从宛城长公主府出来,元昭端坐马车里一动不动,脑海空空如也一片空白。
啥都不想,只想静静。
至于长公主提出的主动弃权,当然不可能马上答复,亦无需给她答复。既然长公主认为女子不宜掌权,此等国家大事就不劳她操心了。
若采纳她的建议,元昭自会进宫禀明,不用给她交代。
宛城公主是先帝的长女,先帝走后,她自然成了长公主。原先的长公主凤氏,自然晋为大长公主。
多年以来,元昭一直以为这位大皇姊对自己保持中立的态度,像太皇太后那样不爱理事的。
今日方知,其实她对自己的印象并不好,且不耐至极。
这一点,从她一开始那番指桑骂槐的话听得出来,就差戳着她的鼻尖骂她不知廉耻了。只不过,她终究年长沉稳,比乐安公主隐藏得深,憎恶不形于色。
当然,个人以及天下人对自己的看法如何,元昭不在乎,但掌权之臣的想法很重要。
说实话,医官三人组的闹剧引发的连锁反应超出她的意料之外。
比如这桩丑闻的爆发,在她的预设中顶多被皇帝叫回宫中问责,趁机去探望姑母。最坏的情况是她这么一点小兵权被直接撸掉,然后皇帝召她回宫问责。
元昭唯一没想到的,是皇帝会让她站到朝堂上刺激一把。更没想到,她站到朝堂之上引起的反应如此激烈。
不仅夏太后、宛城长公主坐不住,连严少府也忍不住提醒她府中子弟众多,宜急流勇退。
是啊,朝上打嘴炮,朝下凭实力掰手腕。
她刚踩上金华殿就被迎面痛击,证明还不够实力与朝臣们对抗。另外,她三哥就要回来了,她若强势紧握手中的这点权力不放,恐会为他带来灭顶之灾。
孰轻孰重,确实需要好好衡量一番。
“殿下,”金水骑着马飞奔而来,“前御史大夫的府邸来了好几位大人,墨仲老先生向府里递了拜帖。”
“来的都有谁?”元昭问。
“有丞相府司直钟大人和少史冯大人,谏议大夫李谬李大人,属下来之前看到御史吕大人的马车刚到墨府……”
元昭:“……”
这一个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在朝上的时候,他们不屑与她争执,原来后招在这儿。
果然,她太低估女子上朝引发的后遗症,不知陛下会不会也在懊恼……正在考虑如何应对,忽又闻车外的东堂禀报:
“殿下,大长公主身边的侍女金梅求见。”
“……”元昭在车里默然一笑,问道,“何事?”
“回殿下,大长公主有请!”金梅气喘吁吁道。
得知元昭在朝上与朝臣们硬杠,大长公主凤氏吓坏了,连忙派人到宫门前等候。没想到去晚一步,门卫说她已经出宫回府,于是金梅直奔东平巷公主府。
结果得知,元昭并未回府,在半途被宛城长公主截走了。她又跑到长公主府,得知元昭已经离开,紧赶慢赶才追上。
“去大长公主府。”元昭吩咐,“金水,你亲自跑一趟墨府,说本公主不与朝堂官员来往,墨老有事该找谁找谁去,不劳拜访。态度要礼貌客气,休得无礼。
另,叮嘱长史、家令,府里不许接待任何皇子、公主和官员以及其门客、亲随等……”
违令者,奴仆处死;府官笞二十,再发还原籍,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殿下,按规矩,到墨府应该由长史去的吧?”侍从东堂在马车边提醒,“让金水去,恐惹长史不喜。”
“这次让金水去。”元昭道。
金水领命离开,东堂也不再坚持。马车调头,直奔大长公主府。
马车里,元昭侧卧假寐,手指轻敲腿侧不止。
非常时期,她不敢任用外人。这墨老在朝在野名望甚高,不能得罪,亦不必阿谀奉承。她长年混迹于军伍,派亲随登门意味着重视,礼数不周亦属当然。
她的人不懂礼数,等于她也不懂。成了这些老臣眼里的粗鄙之徒,难登大雅之堂,从而降低她带来的威胁感。
最后,不得不承认,长公主的提议可行,亦势在必行。
目前压力全部集中她的身上,她若不主动交还亲兵与督军之权,那么压力将会转移集中到陛下的身上。
与其被动褫夺,让陛下抹不开脸面,从而迁怒自己;不如自己主动交还,在陛下面前刷一波好感。这份好感未必有用,至少新帝不会恼羞成怒与她交恶。
至于以后,且走且看吧。
约莫半盏茶的工夫,元昭来到二娘的府邸,惊喜发现二嫂管氏、三嫂严氏和几位姊姊都在,包括四姊姊宁馨乡君。
宁馨乡君一直无所出,把二娘急个半死,但眼下更让她心急如焚的是元昭的事。
“你这孩子,怎的这般糊涂?你是女子怎能上朝?!闯祸了吧?”二娘一见她便慌得落泪,一边训斥,“就算是陛下的传唤也不能瞎听从,你得有分寸……”
不仅二娘劝阻,二嫂、三嫂等人委婉相劝,传达府里男子的意见。
让元昭庆幸的是,她们没提冯长史和季五叔。
兄长们吭声,是担心惹祸上身,殃及满门;冯长史和季五叔吭声,等于谋士无疑了。
……
整个下午,元昭便呆在二娘的府里,半步不曾离开。直到傍晚时分,才乘着马车进了宫。与皇帝推心置腹地详谈一晚,翌日一早传旨削减少阳营的兵力。
仅剩三百余人在营地,其余的尽归外营管辖。少阳君治军不严,罚回府里禁足一个月静思己过。
至于她在朝堂上顶撞众臣的罪过,旨意上只字不提。
当然不能提,是他让她站在朝堂之上的,他还大加赞赏她的直言不讳。此刻说她顶撞朝臣有错,岂非承认是他之过?这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他已经退了一步,朝臣若还不依不饶……届时再退。他刚登基,根基不稳,不能与朝臣们闹得太僵。
唉,任性一时爽,脸被打得红又肿。
“是朕考虑不周连累了你。”御书房里,新帝冲元昭歉意道,“朕想给你一点补偿,说说看,想要什么?”
“银两。”元昭直爽道。
“没有,”国库空虚,直到抄了逆党的家才稍有进账,那也不多,新帝同样直爽摇头,“换一个。”
“其实陛下无需为此烦恼,此事只怪臣妹不知分寸未尽臣子之责。”元昭歉然道,“幸亏有长公主提点,不然臣妹还在沾沾自喜,闯下弥天大祸犹不自知。”
见她一再揽责,新帝脸皮上的热度渐褪,心情舒畅了些。但,心情是爽了,不让她练兵是朝廷的损失,是他的损失。
“朕的禁卫你得继续负责。”
“……”
真是一刻不得消停。
第257回
旨意一出,大臣们心里暗爽。
对于元昭在朝堂上的顶撞,他们也表现得很大度,不予计较。新帝嘛,难免意气用事。君臣各退一步海阔天空,不宜把关系闹得太僵。
等到下一次,就不那么轻易收场了。
先帝果然英明,封她一个仪同天子,让她不知天高地厚竟敢涉足朝堂。等到下次,不仅夺了她仪同天子的尊荣,更要趁机把她全家一并撸到底。
没有北月氏,凤武的天下方能太平。
“不愧是长公主,一席话就让她主动交了兵权。亏那些大臣们绞尽脑汁不仅夺不了权,更在朝堂上遭她奚落一通。”京城贵女们在各种场合就此事议论纷纷。
三个月的国丧未过,虽无宴会,小姊妹之间日常依旧有来有往,拿些最新八卦出来聊一聊。
“可不是,也不看看她自己什么身份。要不是天家看在老国公的份上宽待于她,指不定她已沦为天香楼天字号的一员了……”
提起那些被罚入天香楼的犯官女眷,贵女们脆声轻笑。
“哎,为何女子不能上朝堂?”亦有贵女充满羡慕与憧憬,“像长公主那般读书循理、睿智大气的女子,比那位更适合站于朝堂之上成为天下女子的表率。”
“正因为长公主读书循理,识大体,知分寸,才不会预政。不似那位大逆不道……”不知给圣上灌了什么药,让他纵容她任意妄为。
后半句与天家有关,只敢低语,不敢大声嚷嚷。
提到这个,话题开始歪楼。
“听说那位长得如花似玉……”不然为何陛下听她的?八成被她迷住了。
“可我听说她五大三粗,形象如男子……”
“那是她副将,好像姓曲那个……”
“听说她们男女混浴……”
“噫~!不知廉耻,毫无底线……”
贵女们的讨论不外如是,至于名门望族的公子儿郎们的想法亦相差不远,嗤笑那踏足朝堂的女子痴心妄想,将来定没有好下场。
亦有偕偕士子,不分场合评论此事。
有人赞叹陛下爱才若渴,知人善任,确为贤君;亦有人说陛下为美色所迷,才做出让女子干政这等荒唐事。
幸有百官直言劝谏才悬崖勒马,及时纠正。
“太和殿下确为将才,涉足朝堂有何不可?若为贤君,应甘冒天下之大不韪重用此人,为我朝开疆辟土,威振四方!让列邦永不敢侵犯我边境一寸之地!”
“放屁!士可杀不可辱!让女子踏足朝堂是对我等男儿的侮辱!我宁死不屈!”
“你爱死不死,爱屈不屈,谁识得你是隔壁李四?”
“你你你……呸,难怪你只配牡丹花下死,我辈耻与你为伍!”
“与你为伍有何益?你个连牡丹、芍药都分不清的呆子……”
民间的流言五花八门,纷纷扬扬。连宫里也受到影响,比如长福宫——
“母后,您既知道,为何当时不劝阻?”待乐安公主得知消息已是几天后的事,气得要命,“您若不便出面让儿臣代劳也行,大好的名声平白便宜了旁人。”
“什么旁人?那是你大皇姊。”夏太后没好气道,“快当娘.的人了还这么毛躁,不成体统。”
她已是太后,儿子是皇帝,儿子的利益最重要。
太和既有将星之才,先帝千叮万嘱要以情动人,以柔制刚。得罪人的事交由大臣们处理即可,何须她出面做这个坏人?
当然,这些话不能明言,尤其在女儿面前。
“您不是不知道,儿臣这辈子最讨厌的便是与她做了姊妹!”乐安公主犹一脸憎恶,“每次瞧见她在父皇面前惺惺作态扮贤惠懂事,我就恶心!太恶心了!”
“再怎么恶心,她这回的确做了一件好事,陛下还赏了她。”
“嗤,一幅破字……”话音未落就挨了夏太后一记眼刀,乐安公主不情愿地住了口,而后想了想,“母后,不如您现在下一道懿旨,夺了那前朝余孽的封号争回面子!”
夏太后:“……”忍耐阖眼。
女儿的愚蠢,每每令她不忍直视……
与此同时,云桂宫的庭院里,月太妃一身素服,手持一把小铰刀修剪花圃里多余的枝叶。以免那小医女过来瞅见她不干活,又得一顿唠叨……哦,忘了。
那小医女今儿已出宫,和另一名医女重新回昭儿的身边服侍去了。
哎,都是机灵的孩子。
“母妃,”正想着,养女静平公主的一把小柔声传来,“这些脏活累活让宫人们干就好,何必脏了您的手?”
“无妨,”月太妃温柔一笑,继续慢吞吞地修剪,“难得今儿有日头,正好晒一晒……”
昭儿说了,多晒日头可以杀……毒?防病?还能吸什么,什么素素的?反正对身体有益,她记着呢。不想告诉养女,那是北月氏的秘密,说了她也不懂。
“母妃……”静平公主一脸踌躇,略不知所措。
“说吧,何事?”到底是自己养大的,月太妃不必回头也知道她在想什么。
“母妃,”静平公主心情矛盾地嗫嚅片刻,最终鼓起勇气直言道,“阿姊好像闯祸了……”
“哦?”月太妃的手微顿,关心地回眸,“闯什么祸?”
“陛下,陛下夺了她的兵权……”见母妃面带忧虑,静平公主不敢再隐瞒,一五一十地告诉她。
“哦,”月太妃恍然大悟,旋即微笑,回身继续修剪,“本该如此,女儿家家的领什么兵?都是她爹给惯的。正好,让大臣们教训教训她,让她长长记性。”
“母妃,您不担心吗?”
“有陛下照看,有什么可担心的?”月太妃淡然微笑,“陛下仁德,阿昭又是在他眼皮底下长大的,是她的贵人。若连陛下都护不住,那是她的命,担心也无用。”
茫茫前路,危机四伏,她一人本就寸步难行。若时时操心,恐怕不等她走到终点,自己就没命了。
不过,这些话也不必跟养女说。
养女还小,没什么人生阅历,不懂。等她学会为自己谋算了,自然无师自通。听了月太妃的话,静平公主轻松了许多,见那把小金铰锋利不禁跃跃欲试:
“母妃,不如让静平来帮您剪?”
“好,你小心点,莫伤了手。”剪了这许久,月太妃有点累了。
把小铰刀递给养女,在侍女捧来的盆里净了手,回廊檐下的几前坐好。在养女静平时不时的回眸一笑嫣然中,回以慈和微笑。
端起一盏茶,轻嗅其香,心情怡然。
第258回
夜色深沉,东榆大街的墨府从白天的喧嚣中脱身出来,恢复昔日的沉寂和清静。
“即日起,拒一切来客,就说我云游求道去了。”书室里,墨仲板着脸,对近日的热闹厌烦至极,“唔,若不然,明日一早,为父搬到鱼云观去图个清静。”
鱼云观离京城约莫两天的路程,看那些人还会不会舍近求远。
“爹,您就甭折腾了。且不说那鱼云观路途遥远,眼瞅这天儿愈发寒冻,乘两日马车您这身子骨受得了?”墨家小儿子目光朝东平巷的方向瞅了瞅,道,
“再说,您放心那边?”
“有甚不放心的?”墨老捧着暖手小铜炉,眼皮不抬一下,“小小年纪懂得知难而退,你以为她还会急进给旁人攻讦的机会?”
“她小小年纪,身边又无谋士,指不定哪天故态复萌。”小儿子心存侥幸,抱持期望。
“她小小年纪,身边又无谋士,还懂得知难而退,只会更加谨慎。”墨仲淡淡地睨了儿子一眼,“亏你一把年纪了还那么心浮气躁,急功近利,目光短浅。”
这不,嫡庶五个儿子,唯他难成气候,只能守在自己身边沾点光。
“爹,我是您亲儿子……”小儿子怏怏然,虽无旁人在侧,也好歹给他留点面子。
墨仲不理他,径自起身。
虽遭老父嫌弃,但小儿子脾气好,又孝顺,连忙上前挽扶。就这样,爷俩慢吞吞地走出府门之外,放眼望去。
一座巍然肃穆的公主府,一座华丽气派的庆王府,风格迥异的呈现眼前。
庆王府自建朝以来便在那儿了,乖顺得很;倒是那座新建的公主府……墨仲死死盯住公主府的门前,那儿有四名笔挺如石像的门卫。
他们不畏风雨,雪霜不移。
“儿子,你确定她身边无谋士?”
“里边传来的消息,确凿无疑。”小儿子笃定道,下意识地瞅瞅宫里的方向。
墨仲:“……”
小小年纪,除了英武善战,竟有如此深沉的心机,难怪先帝不放心。原以为没了定远侯,君臣皆可安心。虽战事迭起,唯求尽力,但求无愧于祖宗天地。
孰料,北月氏又出一名不世将才,且是女子。让皇帝心里七上八下,用之烧心,弃之又不甘心……唉,冤孽啊!
“爹,这太和殿下也忒傲慢无礼!”小儿子不知老父在想什么,自顾自地埋怨,“得您登门拜访,连孟相尚且倒履相迎,以礼相待。她一介异姓公主不仅不心怀感激惶恐,竟将您拒之门外。
还让区区一名侍卫将拜帖退回,简直没把您放在眼里,不知所谓!”
若非仪同天子四个字他得罪不起,铁定把那面无表情的侍卫扫地出门,连门槛都不许他进。
“行伍之人,不拘小节,无须在意。”
“老太尉也不敢像她那般无礼,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无知者无畏。”
“无知者无畏,无欲者无求,你要分清楚她是哪一种。”
被老父问倒,墨家小儿子一时无语。脑子急转,努力回忆过去观察的种种情形,从中寻求真相。
唉,墨老叹气,他得努力多活几年啊!
不然,这家门,这江山……唉。
寒夜里,爷俩蹒跚地踏入门槛,于寒夜中掩上了府门……
亥正,夜深人静,东平巷的公主府里寂然无声。尤其是内院,各处死一般的安静,除了公主殿下的霁月阁里隐有人声。
“是红叶鲁莽,误了殿下的大事……”
偌大的庭院里,几株姿态优美的梅树绽放红蕊点缀,离廊檐不远之处跪着一道瘦弱的影子,语气充满内疚。
“起来吧,上前回话。”元昭跪坐矮几前,手拿一把精致的金铰刀修剪梅枝,插瓶,“得之我幸,失之我命……青鹤。”
“殿下。”
依旧只闻其声,不见其形。
“告知洛雁、武溪她们明天回国公府,让七郎君帮我把从丹台山移植的花果盆栽,设法种一份到我公主府。”
不管是扦插育苗还是要种子,公主府的绿植品种少,仅梅花、石榴花,还有桂花……甭说月季、樱花和牡丹,连茶花都没一朵,景观过分单调乏味至极。
害她大半夜的无花可赏,又无心看书,只好出来剪花插瓶,陶冶性情。
“诺。”
洛雁、武溪和等女卫住在前院侧院,狼卫商女等人留在东郊穗园训练府兵;男侍卫住在外院,石氏兄弟也留在穗园。
虽无三千亲兵,元昭还有三百府兵和一百禁卫要训练。
她禁足,留在府里的近身侍卫除了日常的训练,就是给她跑腿了,暂无别的用途。
谈话间,红叶已奉命来到廊下不远,跪坐一侧,隐隐嗅到座下垫子散发出淡淡的兰草清香。国公府送来的,那府里的老人每年必给小主子送来日用物件。
时鲜的,簇新的,包括一应饰物皆为京城流行的花式。
公主府里伺候的皆为新人,不如老人贴心。可满府里没有一位老仆人,仅有新人。
“太妃娘娘精神可好?”元昭见她不吱声,便主动问,“你深夜前来,途中的人呢?”
“殿下放心,院里的人已经沉睡。”愧疚难当,急着前来请罪的红叶禀道,“太妃娘娘安好,为了见您不惜绝食才能显得虚弱无力。之后见好,精神也好。”
不再了无生趣,仿佛又有了活下去的动力。
“谁安排你来的?随你来的那位医女又是谁的人?”得知姑母无恙,元昭开始解疑。
“红叶听命夏太后,佩兰是谁的人暂未可知。”
她的任务是,奉夏太后之命时常出入云桂宫,寻找机会在太和公主的面前刷好感。设法成为殿下的忠婢,潜伏于公主府,一有风吹草动立马告知夏太后。
为了衬托出红叶的医术不再一般,夏太后特意选了医女佩兰一同前往公主府。明面上,佩兰是夏太后从宫外找来的,据说医术一般,之前红叶没见过她。
她到底是谁的人,真的不好说,只知道对方功夫不弱。
“比你如何?”
“不好说,”红叶罕有地蹙了眉,“无论医术、功夫,我一概不知。”
“可见你并非太后亲信。”元昭微笑道。
“那依殿下的意思……”红叶猜不准她的心思。
“你若不怕丢了小命,便继续留在府里;若怕,你自个儿找机会溜出去,我不追究。”元昭一脸的深明大义,“我自保尚且不易,将来也无法护你们周全。”
只要不背叛她,今夜去留随意,她绝不阻拦。若留下,将来知道的秘密太多,想走就没那么容易了。
“朱芍愿追随殿下,至死不渝。”红叶稽首道。
第259回
由于元昭仍有三百府兵和一百禁卫要训练,少阳营依旧有男有女。为免出现第二位余女子,暂时不给她府里添置女医官了。
先让两位医女进府,等哪天她俩谁的医术有长进,便提一个为医官。
女医官本来就少,禁不起少阳营的折腾。
另外,红叶身上的蛊毒业已清除,宫里的医官还是蛮厉害的。多亏夏太后命医官倾力相救,对红叶有再造之恩。红叶当然感恩戴德,愿以涌泉相报的说~。
元昭:“……”
越美丽的女子越会撒谎,果不其然啊!至于红叶姑娘的忠心,呵呵,时间会证明的。
元昭不着急,她自认磊落光明,没有什么是不能让皇室知晓的。瞧,她府里上下用的全是宗正府派来的人,不差红叶这一个。
当然,她对红叶的信任度是这府里最高的。
不过,闲着也是闲着,当天晚上,元昭试了试红叶的武功。心里有了底,再试着琢磨一套功法给她自个儿慢慢练。
虽然红叶擅长放毒,万一那位佩兰武艺高强,出手快如闪电搞偷袭呢?
明枪易挡,暗箭难防啊!
再说,自己被禁足了,不可能整天在府里吃了躺,躺了吃。除了研究兵书,用侍卫演练阵法,闲暇之余才琢磨功法。
还有禁卫的功夫,凤阁提醒过她,就算禁卫打不过她的侍卫,至少不能相差太远。一年之后,由她亲自训练禁卫,保证把他们虐得死去活来,生不如死。
故而,她有一年的时间琢磨。
哎,国丧期间,禁音律。她的琅牙琴啊!许久没摸过了,格外想念。
……
翌日一早,家令胡契来报,宝国夫人遣人送来帖子,邀请殿下明日过府一叙。
“国丧期间,不许宴饮。”元昭一大早便起来了,正在院里练功,道,“记得我派侍卫回府说过,不接任何皇亲贵戚的帖子,你们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
“属下不敢,”胡家令一脸郁闷,“可这是宝国夫人相邀,她是……”
她是太后娘娘的亲妹,且是小叙,聊聊天,并非宴饮。
“你若觉得为难便回宗正府另谋高就,在我的府里,不许再有质疑我命令的声音。”元昭言毕,从兵器架抽出一根鞭子挥打起来,院里霎时间沙尘滚滚。
胡家令听罢,苦着脸,满怀期待地瞅瞅在廊檐下正襟危坐的两名录事和教习姑姑。期望三人帮腔,对主子晓以利害,莫不识好歹与太后娘娘的娘家人结怨。
那宝国夫人视面子如命,谁敢推了她的邀请,以后满京城绝无人家再敢相邀。
谁知,那三人一个望天,一个望地,完全无视他的一片苦心。唯独教习申姑姑心善,朝他暗暗挥手示意离开,不必多话。
殿下被撸了兵权,估计心里正恼火,哪有心思与普通妇人聊天?再说,那宝国夫人不仅八卦爱面子,还是最虚荣之人,殿下与她根本聊不到一块。
依她看,宝国夫人口中的小叙,八成是想亲眼看一看殿下被撸兵权的难堪吧?
毕竟,殿下可是在前线斩了顾家那位上门女婿的。
……
得不到同僚们的支持,胡家令愁眉苦脸地离开,去找淳长史来解决宝国夫人邀约的事。得罪人这种事,本就是长史的分内职责,他这家令不过是跑跑腿。
之前殿下不在府中,大家怎么自在怎么来。
如今主子被禁足府中,一切按规矩来,不得有半点差池。
“朝臣们说我不守男女之防,”等胡家令离开,元昭已练完一套鞭法,有意思地瞅瞅蹲守一旁的三位府官,道,“你们倒好,一大早守在我院里是何道理?”
这不是给朝臣们递把柄吗?
“回殿下,”三人起身,由申姑姑回话,“您自打回府就没出过霁月阁,录事们也是无奈,他们总得正式见一见您。还有奴婢,殿下,您除了练功,日常的礼仪也莫忘了学……”
这样啊,元昭听罢,重新跃入场中再练一套鞭法。
刹时间,场内鞭影人影交错掠动,根本看不出源头在哪里,那啪啪的声响直让三位府官看得心惊胆战。
一炷香之后,鞭影终于消失无踪,元昭站在原地深呼吸一下。这才转身,把鞭子挂回兵器架上,一边抽空道:
“以后,录事与长史一样,无论何事,禁入霁月阁。”
“可是殿下,我俩有记录督促你的日常言行是否出格之责。”两位录事闻言对望一眼,道,“这对您也有好处,一言一行严格规范了,外边的人便无可挑剔。”
她被禁足,不就是言行出格不合礼数了么?
“正是如此,殿下,这不仅仅是您的脸面,也是皇家的脸面,不可忽视。”申姑姑着重强调。
三人一唱一和,配合默契。
在其他公主府,除了公主们的寝室不可入内,这院子还是可以逗留片刻的。
“皇家脸面当然要紧,”元昭沉吟一番,道,“这样,等到大祭典大场面之时,你提前两天教我即可。和我当初行笄礼一样,临阵磨枪虽然冒险,胜在省时。”
“可是……”申姑姑一听,急了,这分明是找借口不想学!
元昭扬手,示意她,自己的话还没说完:
“姑姑日后每天辰正开始,在我院里呆一个时辰再下值;午后歇息,未时三刻上值,到申正下值。如此,你便能随时纠正我的言行,我也能做自己的事,一举两得。”
梦里的朝九晚五,既不怠工,又能各自忙自己的事。
在国公府时,玳瑁姑姑便是如此监督纠正她的言行,一边在旁边给她缝绣衣裳。
如今,玳瑁和珊瑚、琥珀在国公府管孩子们的礼仪,仍继续替她缝制衣裳,啥事都没耽误。
“府里的属官以后就按这份时辰表当值,休沐日你们自己定,该给谁汇报便给谁汇报。不管你们谁当值,我的事不许耽误。否则,是谁的责任便追责谁。”
元昭说道,
“另外,我这霁月阁,录事、长史等皆不可入内。任何抗议无效,违者笞十。”
瞥见两位录事顾不得反对,挥笔记录,申姑姑在一旁提醒补漏。工作氛围如此和谐,她深感满意。
至于侍婢、仆从类,那些另有管事姑姑负责。
而且,元昭身边还有四名近侍女官,和玳瑁姑姑她们一样的职能。只可惜,玳瑁姑姑她们忠心耿耿,而她的这些女官就未必了。
不过,元昭暂时无意搭理她们。
只要她们尽好自己的职责,别的,哎,她懒得计较。
第260回
经她一整治,霁月阁清静了许多。禁足期间,她连府里的演练场都没去,打算让自己彻底安逸到除夕。
等到午时,国公府的人终于来了,运来一车车花卉和小树苗,其中有几棵是从她的华桐院挖来的青桐苗木。
“七郎君说,眼下这些先让您种着解解闷儿。等到明年三四月,他再给您挑几样新鲜的品种来。”国公府管事笑道,“尤其是蔬菜,保证让您府里遍地瓜果。”
最近两年为多事之秋,七郎鲜少回庄子,只好在府里到处开垦搞种植。
相对以前而言,国公府目前依旧人口稀少,很多空置的院子被七郎君改成了菜园子。府里的孩子们不出门时,便在府里四处闲逛奔跑,替七叔浇水除草。
“东北二院还空着?”元昭问道。
“空着,”管事点头,面带一丝失落,“国公爷说,那毕竟是老国公和主母的居所……”
不敢擅动,宁可空置给公主留点念想,时常回去探望缅怀。
“不用留了,人走如灯灭。”元昭平静道,“二哥二嫂是国公府的家主和主母,理应住在正院,院名可随意更换。父亲院里的一应物件交与二哥,我母亲院里的物件全部搬到华桐院,让玳瑁姑姑她们替我收拾妥当……”
她如今另开府邸,是公主府的家主,不再是国公府的。可她还是北月氏的族长,二哥他们习惯事事听她的。
“对了,先帝赐的几名美婢如今在府里做什么?”
小主子突然提起这个,管事一愣,旋即道:
“先帝赐的时候,因在孝期,三郎君又远在边关,国公爷和七郎君要守孝,就让她们做些下人的活,未给名分。如今又逢国丧,至少一年后才能办喜事。”
纳妾也是喜事,何况是先帝赐的人。国公府虽穷,怎的也要办一场宴席与亲朋同乐。
“先帝赐的人必然有所特长,须委以重任。”元昭沉吟了下,道,“就让她们协理府里的公账外务之权吧。”
哗,在一旁伺候的公主府管事姑姑、女官们听罢,无不一脸钦羡。
管公账啊!在权贵之家,那是正室夫人死死掌握在手里的账本。这协理之责,甭说妾室,就连妯娌们为了拿到手也要争破头的。
国公府果真豪爽大方,公主殿下轻轻一句,那管家之权就旁落了。
哎,不知说什么好。
既羡慕国公府的那些妾室,又同情国公府的主子们,府里的内务竟任由殿下一介待嫁女子插手,离败落不远矣~。
但国公府的管事听罢微怔,旋即笑声应诺,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外人或许不知,反正国公府是人人皆知,管公账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何况还是公账的外务,外边的田产店铺、日出进项的管理等,时常还要往外跑。
关键是,府里上下的用度就靠外边这点进项,不能出一丝一毫的差错!否则一干侍候的人都得喝西北风,包括几名姬妾在内。
的确是委以重任啊!
财务大权仍然掌握在主母的手里,由她的亲信管理内务,把外务的账盯得死死的。外务人员若想捞点油水,必须谨慎再谨慎,不能让主母的人察觉端倪。
正如当年的小郡主戏言,这是一份考验下人们德智体美劳的活儿。
另,她们是先帝的人,若在外边设计坑害国公府,外人首先会怀疑她们是受皇家的指使,有损先帝的颜面和皇室的声誉。
届时,不管能否坑害国公府,她们都不得好死,且会死得无声无息。
孰轻孰重,她们自己看着办吧。
以后,不知那些女子每年能在府里逗留多久。
反正,他晋为管事之前也协理过外务,每次在外边逗留大半年是常有的事。还有老国公夫人身边掌管内外事务的珍珠姑姑,便是在巡视嫁妆外务时出了意外。
总之,那的确是分量颇重的苦差事,殿下抬举她们了……
管事回到国公府后,把公主殿下的嘱咐一字不漏地告知国公爷和主母。主母管氏欣然答应,迫不及待地安排下去,几位美婢的职能即日生效。
如死水一般平静的国公府,终于难得沸腾起来。
其实,今日的国公府比以前稍为宽裕了些,因为府兵少了。原本的三百府兵,当年随殿下西行死了不少。国公府为之付了一大笔抚恤款,穷得差点吃土。
所幸,殿下有赏赐,且把赏赐全部充公,给了国公府。
如今剩下不到百名的府兵、侍卫,凭各院主子的嫁妆私产和老国公夫妇留下的田产,养他们绰绰有余。
另外,当年的小郡主,如今的公主殿下很富贵,有食邑万户。位于诸皇子皇女之上,几乎与庆王持平。是几乎,因庆王有管理封地的实权,但公主没有。
重点是,公主养亲兵的费用由皇家出,不必她自个儿掏银两。
因此,殿下晋为公主之后获得的私产由公主府的府官们打理,她之前留在国公府的私产仍由珊瑚姑姑母女打理。
互不干涉,两不相干,公主府这边逢年过节还会送来大笔银两充公,国公府上下的用度比以前宽裕精细多了。
唯一不变的是外务,老国公夫人走之前是多少,目前就还是多少。
相比繁杂的内务,外务相对而言还算轻松。唯独不好的,是管外务的人长年在出外巡视的路上……
公主府,树苗花卉运来了,府里的家仆们好一顿忙碌,将近黄昏才全部种下。
禁足期间,元昭的日子是既清闲,又充实,忙得开心舒适。
这不,翌日一早,她命家令、府丞们把府里的所有账本全部拿到正堂,她要和近侍女官们一同查账。不准拖延,不准推诿,成功地让大家忙得焦头烂额。
由于她平时不出门不访客,也不接待访客,淳长史得以专心致志地替她管公账,而她身边的杨女官负责私产的管理。
“逢年过节,国公府和大长公主府的孝敬必不可少,”元昭一边查账一边嘱咐,“每年再预备一笔赈灾款项,以防有天灾人祸……”
皇家庆典的支出是固定的,除了陛下的,还有两宫太后、皇后的生辰之类。像庆王和皇子皇女之类的,就不必筹备了,她不打算与他们来往过密。
百官更不必预备,结党营私的罪名她担不起。
其实,她更想为散落武楚各地的族人们讨一份恩典,或从她的私产中出银两改善族人们的生存环境。
但,此事她只能想想,不能诉之于口。
甭说改善族人的生存环境,她哪怕打听族人的居住地也会遭到怀疑。族人是朝廷控制京城北月氏的人质,她打听人质的事,等于在新帝心里埋下一根刺。
稍有不慎,万劫不复,得不偿失。
她处于权力斗争的漩涡中心,为长久计,此事不能明着来,只能让外边的人施为了。
第261回
对完账,府里的人以为能清闲一阵了。
不成想,殿下有一天喝完汤,手里拿着那只羽觞杯左看右看。在旁侍候的侍女们立马汗毛一竖,果然,接着便听到殿下那把十分嫌弃的声音:
“啧,这天天红底黑边的,看着未免单调……”
虽然图案精致,花纹的线条优美大气,色彩鲜艳,但总用一种不得劲的感觉。
枯燥无味,精神匮乏。
“可是殿下,昨天不是用金杯盛的羊乳么?”宋女官闻言,小心翼翼的提醒,“前天用的玉杯……”
大前天用的银杯,还有金镶玉,银镶金,铜镶玉,还有竹杯木杯琉璃杯、青铜杯,连殿下随口一提的纸杯都在琢磨当中……
在材质方面,理应无可挑剔才是。
“啧,我是指漆杯,”元昭睨她一眼,强势指出,“换一种色泽与图案,就像换一种心情。如果没有,你们集思广益设计一款……几款更好,做出来有赏。”
做人嘛,对物质的要求不能太低。
“诺,奴婢这便交代下去。”宋女官无限心累。
所幸,殿下仅对器皿有些不满,对吃食的要求并不高。因为她的饮食规格已经极高,又不挑食,很好伺候。衣着方面亦然,日常穿着由孙女官全权负责。
万一哪天穿错了,那不是她的错,是孙女官的错。当然,倘若穿了凤袍之类的,那她也脱不了罪责。
不过,凤袍之类的衣物一眼就能看穿,穿错的可能性极微,大可不必杞人忧天。
“殿下,霁月阁虽然没有外人,您也不能这样穿啊!”原以为安枕无忧的孙女官看见元昭衣带宽松,随意在院里走动,不禁头疼万分,“即使在府里,衣冠不整也会招人闲话的呀……”
“谁敢闲话,查出来直接把他她扒光扔街上示众!”元昭被管得有些烦躁,“在自己府里不能随意,那我在哪儿才能随意?”
更何况,她不过是衣带宽松,身上该穿的衣物一件没少!
有里衣,中衣,外边还有一层外衣!薄是薄了点,但有三层啊!除了里衣系带子,中衣、外衣系不系又如何?!它们是直挺挺的长袍,不束腰带也不会掉!
平时在外穿得正儿八经,一丝不苟的,身心疲乏。难得在自己府里,她只想一身宽松舒适惬意,碍着谁了?
既不透又不漏!她又没踏出公主府,哪里有伤风化?!
矫情!
“殿下,殿下,再穿一件吧!万一被录事知晓,又该有人弹劾您了!殿下……”
看着孙女官可怜兮兮地追在殿下身后嚷嚷,还有申姑姑这位教习亦步亦趋一脸生不如死的表情,让从旁经过的侍女们看得头皮发麻,赶紧低头行礼溜走。
最终,元昭没有屈服于两位权威女官,衣着宽松地回墨院看书。
自从被禁足,她没有怨忿,没有埋怨。
瞅着墨院外新栽种的花草树木,想到那些盛放食物的漆器,一手技痒,摊开纸张唤人研墨。画了几款漆器的图样,而后瞅瞅那案上的山形笔架,蹙起眉:
“找人做几款琉璃笔架。”
山形、兽形都行,目前这些她从小看到大,腻歪了。材质与形状不外乎那几种,缺乏新意。
墨院的女侍:“……!!!”连她都不放过?!
但女官们都屈服于她,区区一名女侍除了应诺,没别的捷径可走。
终于,到了午时歇息的时辰。虽然元昭制订了午休时间,几位女官还是要轮值。
本以为在午休时间总能安分些,连元昭也这么觉得。
然而,她在寝室隔壁的暖阁,侧卧于门口欣赏外边庭院的风景时手指动了动,空空如也的,似乎缺少了什么。
“十八子?”今天上值的是池女官,倒霉催的她是管杂务的,“此名何意?”
何意?元昭微怔。
在梦里,十八子手串是指佛界的十八界,即六根,六尘,六识。但在武楚没有佛,如何解释这十八界,颇有难度。
难的并非十八子的由来,而是如何解释她知道这十八子的由来。
但话已出口,总得圆回来。
“奎宿十六星,外加天地二星。而天为父,地为母,我为儿,因惦挂爹娘而造,又称十八子。”元昭解释道,“材质随意,但我只要玉珠,异色珠不许超过三颗。”
她的星卫二十八骑闻名遐迩,用星宿给物件起名再合适不过了。
赋闲在府里,手里拿点东西盘一盘,神清气爽,为烦躁的灵魂寻到解脱之法。除了口头描述,她还把梦中人日常盘的手串画出来,让池女官寻匠人去做。
池女官不疑有他,头大如斗,眼冒金星地把名字与涵义记下。
……
日子,在人们的一片忙碌当中转瞬即逝。
腊月的上旬,京里传回消息,骠骑将军北月礼将在七天后回到京城。当年他擅离职守,为了将功折罪无法送亲爹的灵柩最后一程,更甭提朝廷的嘉奖了。
这些年,他驻守晋西的确有功,但功过相抵。此番回京,除了他,别的将领都将获得朝廷的封赏。
不管怎样,他能平安归来总是好事一桩。
公主府里,胡家令得知消息后,兴冲冲地回府把这大喜讯禀告殿下,本以为殿下一开心便不再豆腐里挑骨头。
然而殿下听罢,板着脸,态度沉重地宣布:
“的确是好消息,府里上下各赏两个月的月钱。自个儿偷着乐,不许喧哗,不许奔走同庆……”
虽然三个月的茹素期已过,能吃肉了。一年之内仍然忌夜夜笙箫、歌舞升平,宜低调。
人有趋吉避凶的本能,胡家令亦不例外。
但身为家令,有些习惯他改不掉,有些责任无论如何也躲不开——
“殿下,骠骑将军不日即返,您为何还心情郁结,闷闷不乐?”他瞧瞧在一旁正襟危坐不发一语神色凝重的女官们,再瞧瞧一脸冷漠的元昭,万般不解,
“可是有人伺候不周?惹殿下您不高兴了?”
在上头那位下旨来抄家没产之前,无论是谁,都得把这位主子伺候好喽!稍有差池,大家同在一座府邸里干活,都得吃不完兜着走!
“我贵为公主,”元昭一手撑着几,支着额,有气无力,“有绮阁金门,锦衣玉食。富贵荣华,一应尽有……却连一个像样的更衣之室都没有!简直荒谬!”
更衣之室,即梦里说的厕所,可谓极臭矣!
即使她贵为公主,这份臭还得她自己闻,太过分了!以前专注工于心计,除死无大事,许多生活便利均被忽略无视与忍受。
但如今她闲着,要享受生活,这份不适变得异常难受。
“传大匠工!”
她要改造更衣之室!让其不再臭不可闻!
第262回
平凡的人往往老实本分;不平凡的人往往在折腾。
眼看就要过年了,被撸了兵权罚禁足的太和公主最近风头正盛。
先说黑边红底的羽觞杯,那是她祖上选的吉祥色。玄为尊,红为次,其余杂色皆为中下品。她倒好,直接改用五行色的盛食器皿,黑红反而沦为搭配色。
也难怪,她毕竟是一个敢将传袭千年的帝印直接熔炼为发簪的奇女子,颠覆祖上的一应习惯又算得了什么?
说实话,北苍之后数典忘祖,对新朝是一件好事。
再说那十八子,权当是她的一份孝心,用材也不算苛刻。即便是那琉璃笔架,笔架而已,又不是衣架,给她做一批又何妨?
可她的要求越来越过分,召唤大匠工在寝室旁盖一间更衣之室。说粗俗点,就一出恭之地,亦即茅房,把臭气冲天的茅房建在寝室隔壁,亏她想得出来!
大匠工日常忙得很,他要负责宫室、宗庙、陵寝等的土木营建,甭说她一区区异姓公主了,平时就连庆王、侯爷之类的召他,他也要推三阻四不到场的。
要不是她顶着仪同天子的殊荣,他连过府露个面的心情都没有。
得知是改造更衣之室,那室内不仅不臭而且气味芬芳,深深觉得她侮辱了他的智慧。借口宗伯召他有要事相商不得空,另派一名令丞前来敷衍一番了事。
正如弹劾她的官员所言,上梁不正下梁歪。那位大匠工回到官署提起此事时态度轻蔑,让令丞随意应付下算了。
上峰的态度尚且如此,令丞自然不会对元昭有太多的热情。
他心不在焉地应付了一天,翌日便找借口说之前一直在为宫中贵人办的事出了点幺蛾子,要去瞅瞅。公主殿下吩咐的事难度颇高,急不来,需徐徐图之。
若实在着急,他可推荐将作府的一名小吏前来听候差遣。
说是小吏,那是指在人才济济的将作少府里能力一般,不起眼。放在民间,那也是技艺拔尖的出色工匠,断不会误了公主殿下的事。
不知这位公主是有自知之明,还是纯粹搞事,似乎不在乎他们只派一名小吏来敷衍自己。
总而言之,那名小吏前往公主府后,就一直留在那儿折腾了。听说此人为了讨好公主,特意到民间招募一批手艺出色的工匠进府忙活。
没办法,大匠工如此态度,将作少府里是不会有匠工敢去公主府帮忙的。将作虽隶属少府,但严少府从不干涉各署的安排,又要避嫌,对此事不闻不问。
那小吏若想达成公主所愿,只能从民间招募人手。
本来,公主府里发生的事,外人理应不知的。如果传到外边,意味着府里的人要么嘴碎要么出了细作,故意把公主府的事大肆渲染,往主子头上泼脏水。
当然,也可能是各署对东平巷公主府的吩咐有所抱怨。比如大匠工,从被召见的那天起便起一直在同僚面前嘲笑那位的异想天开。
有一便有二,造羽觞杯的,造笔架的……一来二去,这些琐碎小事被传扬开来。
本是茶余饭后的趣闻,听在有心人的耳里又是一条把柄。
不久,传言变了味儿,有人开始说东平巷那位主子的操作并非异想天开,而是借故发.泄对皇帝,对朝臣们的不满。
闲言碎语在京里流传,传到了言官的耳中。当初,元昭在朝堂之上怼得他们体无完肤,如今反击的机会来了,言官们自然不会放过,直接就禀告了新帝。
其实,京中的闲言碎语皇帝或多或少知道一点。就算言官们不说,那些皇子、公主早已把元昭的闹腾当成乐子告知两宫太后。
皇帝当时略有所闻,并未多心。直到言官在朝堂上言辞犀利,指责元昭对新帝心怀不满才故意闹腾,若不加以惩治迟早被纵容成患。
这才开始疑虑。
但为了此事再度严惩元昭,新帝是相当不乐意的,在朝堂上以“小题大做”为由驳回言官的谏言。
元昭踏足朝堂不是她的错,而是自己让她去的。
事后,朝臣们利用舆论作出还击时,是她毫不犹豫地把罪责往身上揽。不仅被撸了兵权,还被禁足府中。朝臣们仍不罢休,抓住一点小事对她大肆抨击。
激起新帝的逆反情绪,朝臣们非要她死,他就偏不如他们的愿。
但回到宫中,心里不免患得患失……
晚上,守孝期满的姜皇后归来后,一如既往地来到勤政殿劝新帝歇息。太祖皇帝与先帝皆是殚精竭虑,劳碌早逝,两宫太后让她务必督促陛下劳逸结合。
她素来贤惠,且凡事多有主意,新帝凤丘便随口一问:
“皇后,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姜后先是怔了下,随即歉意道:
“陛下,事关太和,无论大小皆为朝政,臣妾不敢妄议。”
“太和身为皇室女眷,她的言行是否得当,你贵为皇后自然有权过问,但说无妨。”新帝拂拂袖,回到御案前坐下。
元昭虽是武将,终究是女子,其言行有何深意,同为女子的皇后或许有和朝臣们不一样的理解。
皇帝既问了,姜后正了正神色,温婉道:
“既如此,臣妾斗胆,认为太和之前一直忙于军务,骤然清闲,难免不适。如同臣妾族里的长辈们,平生劳碌,辞去要务之后宁可下地干活也不愿闲着。
她年纪尚轻,哪里受得住禁足的枯燥滋味?找事打发时辰在所难免,实在不必对她的言行过于严苛。”
“嗯,不错,”新帝听罢龙心大悦,对她大加赞赏,“还是婉娘看得透彻,不像那些朝臣言语偏颇一味地想置阿昭于死地,有失公正。”
得到他由衷的赞许,姜后不禁浅笑。
陛下会征询她的意见,会为此事烦恼,除了不赞同朝臣们的顾虑,对元昭的言行也是存有一定疑虑的。
可他的内心选择相信元昭,为了印证他是正确的,才会询问她这位结发妻子。
他要的不是否定,而是肯定。
她身为皇后,更是他的发妻,若与朝臣们言论一致等于背叛。
“……听闻太和府中的更衣之室已经在建,证明并非胡闹。朝臣们若不服,等到宫中的年夜宴时,陛下召太和来询问进程,她若说不出个所以然,再治她一个胡闹之罪也不迟。”
胡闹之罪,比忤逆犯上的罪名轻多了。
不仅能让朝臣们无话可说,也能释皇帝之疑。这罪责是轻是重,全看皇帝的心情,可谓一举两得。
“那便依婉娘所言吧。”新帝欣然点头,看姜后的目光充满温情。
“陛下心中怕是早有定论,借臣妾口中说出来罢了,臣妾不敢居功。”姜后谦恭道,随后催促,“陛下,夜深了,您该歇息了。”
得到肯定,新帝心中愉悦。
寒夜冷冽,帝后情深一片相偕而行,其乐融融,宫中的氛围一派和暖如春。
第263回
不管外界的舆论如何,元昭的更衣之室正进行得如火如荼。来帮忙的小吏是一名姓唐的小匠工,确实比民间的匠工更加心灵手巧,很多细节他一听就懂。
她尊重有手艺的人,因此唤他唐工。
单独的一间更衣室正在建造中,就在内室的隔壁,匠工们是从霁月阁的西角门出入。
日常除了建造位置之外,他们不能随意走动,各处均有武卫把守。虽然他们的活动范围很狭窄,但元昭还是穿上一身素白武服,每天到后院与匠工们聊天。
除了唐工,其余人等知道她是贵人,却不晓是哪位。长相与体魄雌雄难辨,或许是在那位身边侍候的人吧?
在百姓的眼中,府官也是高不可攀的贵人。
元昭不多解释,一边把玩洛雁等人从国公府带回来的琉璃沙漏,一边向唐工解释排污系统的细节。
由于环境所迫,需要电力的智能马桶自动冲水之类的肯定做不到,只能手动冲水。梦里的她仅仅知道大概的运作原理,详细的构造与步骤却是懵然不知。
梦中人并非相关的专业人士,仅仅是在装修房子时打听过,略有耳闻。
“何谓智能?”唐工是个细心的,总能一下子抓住重点。
“电力使它仿佛拥有智慧,能够自己清洗。”元昭简明扼要。
“怎么可能?!”唐工果然大吃一惊,满脸不信,“何谓电力?!”
来这一趟太值了!
不仅这更衣之室的运作让他大开眼界,更听到许多前所未闻的内容。
“这电力,”元昭蹙眉沉思,“似乎与人体的静电、天上的雷电之类的颇为相似……我也不大懂,还是先把这间更衣室达到基本的标准,你再慢慢研究吧。”
详细的,她也无从说起。
“静电?”唐工一脸莫名,头脑发热肿胀。
雷电他晓的,专劈不孝子、或穷凶极恶之徒的天怒之罚。但静电是何物?
“天气干燥之时,人们穿衣梳头偶有电光和滋滋声……便是静电。”元昭思索了下,实在头疼,“总而言之,大自然的一切力量若利用得当,皆可为民谋利。”
她对于电力的了解,仅限于人体有静电,在梳头、解衣时泛起的光和叱咤声。可她没见过怎么用,不知真假,甚至连这更衣之室到底行不行也不敢保证。
且与他不算熟,言多必失,宜有所保留。
唐工不是傻子,自然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倘若这间更衣室达不到她的要求,她所提的智能更加高深莫测,难以企及。
哎,不愧是贵人,见多识广,懂的知识就是比常人多。
尤其是这位殿下,少有的军事天才,年少时便训出一支无可匹敌的星卫二十八骑和鹰卫,使列邦感到震惊并且纷纷效仿……可惜她有一副女儿身。
也幸亏她有副女儿身,否则,如此天才姓北月,怕是活不到现在。
唐工想着想着,不禁汗流浃背,不敢再问。
赶紧向她行了礼,打起十二分精神,拿起图纸前去查看与督促更衣室的进程。
留下元昭坐在一块石头上,把玩着自己儿时的玩具琉璃沙漏。那是阿爹找人给她做的,透明度超出当年的任何琉璃器皿。
几年过去了,如今的琉璃器皿愈发透明,几乎达到梦里那种百分百的透明度。
意味着,时代在不断进步,文明在发展,倘若更衣之室建成,电力的利用亦指日可待……吧?做人还是要满怀期待的,万一实现了呢?
想到这里,元昭乐观一笑,不经意地抬眸,发现有位扛石头的匠工在路过她的跟前时偷偷打量琉璃沙漏。
见她望来,霎时吓得脸色惨白慌忙低头,扛着的石头险些掉落在地。
凡有可疑之处,皆要细问清楚。
于是,元昭伸手指指那人,不用开口,离自己最近的一名武卫已经前去把人带过来。那人以为自己要被治罪,吓得面无人色,一路过来时犹不住地求饶。
唐工见状,一脸紧张地跟在后头。
等来到元昭的跟前,那名匠工已经四肢发软跪伏在地,唐工大为不忍,连忙替他告罪:
“殿……公子,不知他有何冒犯之处?这些匠工本是乡野之人,不懂礼数,您万勿与他计较……”
元昭笑了笑,瞅着那位匠工,“莫怕,唤你来是想随意聊一聊。”说罢,将琉璃沙漏往边上的平滑石头上一摆,“觉得这玩意儿新鲜?”
有唐工在,那名匠工战战兢兢地抬眸,不敢瞅她,而是瞅那沙漏一眼,壮着胆子点头:
“是,草民孤陋寡闻,让公子见笑了……”
“这琉璃沙漏是几年前的物件了,怎么,你一匠工就算进不得王公贵胄的府里忙活,难道连一般的富户也没去过?”元昭玩味地瞅唐工一眼。
他找的人仅这点能耐?
她不得不怀疑,这间更衣之室用着用着会不会塌?会不会只用一次便堵塞?瞬间对他的技术没信心了。
唐工一听,脊梁骨陡然升起一股寒意,心里瓦凉瓦凉的。
倒是那位匠工听了她这番考资历的话,反而冷静下来,直言道:
“去过!小的去过,小的原是川县人,大小富户都去过,甚至县令女婿建家宅也是请的咱……”
贵人可以小看他的出身,但不能质疑他的手艺。正因为他技术超群,得到县令大人的赞许与推荐,才得以从川县一步一步地来到京城。
本以为到了京城之后能够一展所长,一飞冲天。
结果到了京城才发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那点手艺在京城根本不够看。在唐工找到他时,他几乎断粮了,正准备返回乡下另谋出路。
至于这琉璃沙漏,他确是头一回见,在川县尚未发现有哪户贵人用上此物。
他多瞅几眼,是为了看清楚一些。等办完这趟差事领了赏银,再到外边打听此物的价格,买一件回乡下镇宅。
进公主府办差,还拥有与府中贵人一样的稀罕物件,足以让他吹嘘几年提高自己的身价了。
“买?”搞了半天,这场虚惊源于此人的好奇心,唐工不由得好气又好笑,“你买得起吗?这是老国公当年找人为殿下做的小玩意儿!仅王公贵胄府里才有。
除非贵人赏赐,否则哪儿有得买?”
特意定造,别无分号,有钱也买不到。
“是是是,大人所言甚是!是草民痴心妄想,扰了公子的雅兴……”匠工唯唯诺诺。
见误会解释清楚,元昭不加为难,让匠工继续干活去。而后问唐工:
“这琉璃并非特别稀罕之物,为何没得买?”
“此物在民间十分罕见,是权贵的象征,如何能买卖?”唐工惊诧地反问,“正如这东平巷,您的公主府占去半条街,剩下的皆为臣工府邸,并无平民。”
和长宁街一样,即使有宅院空置亦千金不卖,贵族与平民的日常用度向来等级分明,不容僭越。
当然,对于元昭在这方面的无知,唐工表示理解。她是金枝玉叶,用不着知晓这些,没的脏了耳朵。
元昭:“……”
她知道日常用度等级分明,可这琉璃沙漏不是日用品啊!这是小孩子的玩意儿,把它卖出去岂非是一笔收入?若能打造成九州头一份卖到外邦就更妙了!
只可惜,现在开始可能为时已晚了。
成天嚷嚷国库空虚,揽着这些不中用的东西不放,只为了彰显权贵的地位高不可攀,不虚才怪。
第264回
盖一间干净的更衣之室用不了多久,几日便盖好了,豪华大气且坚实。
但操作方面遇到不少的困难,且不说排污通水不顺畅。在试水的时候,他们经常要打开地下的坑渠什么的看个究竟,就连那手动冲水的功能也试了好久。
元昭只负责一个构思,细节和操作方面还得靠诸位匠工的技术造诣。
虽未彻底完成,但每一次看到手动一按就出水时,参与修建的匠工仍每每兴奋不已,两眼发亮,如看神迹。
尤其是唐工,望向泰然自若的元昭时,那眼神如看神人。
太厉害了!
殿下不打仗的时候,完全可以进他们将作少府大门的嘛……呃,好像也不行,大匠工他们对殿下的所作所为向来是嗤之以鼻的,恐怕……唉。
“无需遗憾,”元昭听罢唐工的感慨,微笑道,“你们啊,成功之后不要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地向朝廷申请成立一支改造更衣室小组,每做一户收一户的钱……”
蚊子再小也是肉,与其浪费,不如给国库添砖加瓦尽一分力。
“哎哎,下官定会向陛下禀明……”
“不必提我,”元昭打断唐工感激的话,道,“我只出了构思,细节全靠你们这批匠工废寝忘食琢磨而成。唐工啊,这点微末功劳于我如百上加斤,于你们如雪中送炭,就万莫推辞了。”
唐工微怔,随后无语凝噎,感激满怀地深深行了一礼,此事就这么定了。
……
除夕将至,骠骑将军终于回来了,他进城的那天,城里很多百姓自动自发地前去西城门迎接。
没去的百姓是因为消息不够灵通,毕竟他的归来并未大肆宣传。
让大家始料未及的是,北月礼并未接受百姓们的夹道欢迎,而是悄悄快马加鞭提前一天回到。今日,百姓们前去西城门迎接的是其他受到嘉奖的将领们。
北月礼久未归京,百姓们都忘了他长什么模样,他在不在无伤大雅。
昨天已去面圣,得到新帝的允准在家里多待一些时日。
正值太平盛世,忠义伯,亦即吴督军希望他的嫡长子能在晋西驻守一阵子。等立下功劳归来再向陛下讨一份好差事会容易一些,脸上也有光。
北月礼当然不在乎这些,能多一些时日和家人团聚,他别无所求。
昨天晌午面圣,回国公府与亲人欢聚一堂,亲娘大长公主也在,可惜少了嫡妹元昭。他知道嫡妹如今贵为公主,出入不便,且因女子站朝堂一事被禁了足。
于是今儿一早,他换回常服,先去大长公主府里陪阿娘用了小食,然后直接来到东平巷。
“臣北月礼参见公主殿下,愿公主殿下长乐安康。”在前院的正堂,北月礼恭恭敬敬地向元昭行着君臣之礼。
“三哥快起,”仍一身轻省武服的元昭笑意盈盈地上前扶起他,看到三哥昔日那张年轻的脸庞添了几分沧桑的痕迹,不禁红了眼眶,“这些年,三哥辛苦了。”
旁人说最后这一句话,他权当客套。唯独嫡妹说这句话是感同身受,直击灵魂深处。北月礼不禁笑了笑,眸中隐约含泪,道:
“殿下何出此言?这是为兄应尽的职责。”
可他身份低微,让嫡妹在京中和军中受了不少委屈。他知道,嫡妹之所以从军,无非是想承担一份朝廷加诸到他身上的压力,好让他有空回京与妻儿团聚。
更提防着他在战场上有个万一,她能即刻取代他在军中的位置,继续为家人、为族人遮风挡雨。
就像他,接过父亲肩上重担那样……
同为军人,经过岁月与人生的洗礼,北月礼思想成熟稳重。以前在国公府,听嫡妹与二哥聊天常听得他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如今恍然大悟,全都明白了。
到了公主府,与嫡妹团聚闲聊时总是点到即止,一切尽在不言中。
“以前是为兄无能,才让殿下心急如焚,不惜以女子之躯涉足沙场,在死人堆里来回跑了数趟……是兄长们的不对。”北月礼真心诚恳道,“没了兵权更好,为兄希望殿下从此无忧无虑,安逸度日。”
“三哥言之有理,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不,我闲着无事,找人做了几样精致玩意儿,正好让三哥拿回府里赠予大家。”元昭浅笑,朝身边的女官示意一下。
不久,便有几名男女侍替卫拎着一个个精致的扁方盒进来。
打开一看,有盛食物的几种淡色系列漆器,有色泽柔润的琉璃笔架,最亮眼的当数那一串串的玉珠手链。
“此物便是那十八子?”北月礼好奇地拿起一串核桃形的。
“不错,它叫手串,平时拿着这样把玩。”元昭拿起一串白玉珠给他做个示范,“缓解心情之用,效果极佳。”
别人好不好无所谓,反正她心悦不已。
当内廷司珍局把她要的几串送来时,格外喜爱,便自陶腰包让司珍局给她做了一批赠予国公府。不仅国公府有,皇家几位在京的皇子公主们也人手一份。
首次送礼才如此大的手笔。
毕竟,她如今贵为公主,是皇家的一分子。要么一个都不送,要么人人有份,顾此失彼会埋下祸端。
同时她也知道,赠予其他皇子、公主的礼物皆被他们随手赏给下人了。无妨,她的礼数尽到就好,对方如何处置那是他们的权利和自由。
况且,送的仅是手串,小物件,损失不大。
她给两宫太后、月太妃娘娘和姜后送的是玉雕,那才叫大手笔。当然,在皇家眼里委实一般,贵在是晚辈的一番心意,她们全笑纳了,并回赐不少珍玩。
可以说,这波礼物送出去,她不亏。
自家妹子的赠予,北月礼自然不与她客套,坦然收下。元昭即刻命人将这些小礼物装入箱笼,安置在马车上,好让三哥随时带回国公府。
由于身边侍候的人多,兄妹俩想说些体己话颇为困难。支走伺候的人,又怕皇室起疑心。
于是,兄妹俩除了聊家常,顺便聊一聊军中之事。
比如游长庚这次也回来了,只是受了伤。伤的不重,但也不轻。不该长途跋涉的,为了见妻儿非要回京才加重伤势,正在府里接受季五叔的治疗。
他本想今天随同三郎一起来拜见公主的,季五叔不让,只好作罢。
“来日方长,等除夕那晚出了宫,我回国公府与大家团聚便是。”元昭让三哥代为传话。
“另外,听说您为那更衣之室闹得沸沸扬扬,”他做梦都没想到嫡妹的行事方式如此豪爽大方,比男子更洒脱,得知消息时害他老脸一红,“造得怎样了?”
唉,一场亲兄妹,不管她的行事如何荒诞,做为兄长他必须厚着脸皮兜着。
第265回
生怕兄长多想,元昭带北月礼到现场看了一遍。等听完唐工等人的描述,他再也挪不动脚了,索性蹲在边上与匠工们探讨如何才能排污通水顺畅无堵塞。
虽未成功,但前景光明,大有可为。
“回到晋西为兄也造一个!”临走时,北月礼兴奋得两眼发光,“明儿一早我便带几名亲兵过来瞧瞧……”
他的亲兵来自五湖四海,各行各业,找几名有匠工经验的亲兵并非难事。
元昭的亲兵里几乎找不到此等人才,因为她的亲兵乃皇家所赐,多半来自世家的子弟,哪有什么能人巧匠?不拖队伍的后腿便是成绩优秀,表现出色了。
三哥之意,元昭欣然答应,还让他提醒二哥也寻几名匠工前来学一学,争取早日用上干净卫生的更衣室。
不然,等她府里的成功之后,唐工等人必将炙手可热,届时就轮不到国公府了。二娘那儿暂且不用管,等三哥的人学会了,肯定会先改造大长公主府的。
元昭不是不想孝敬她,她本来心里也没底。等自己府里的做好了,唐工等人的去留岂容她任意指派?
故而,二娘若想早早用上,只能靠他们几兄弟了。
这不,翌日一早,国公府的郎君全来了,包括女婿。游长庚没来,他脚伤未愈,医官不许他动弹。四姊夫吴观为了避嫌,自打老国公去世之后再也不登门。
四姊姊宁馨乡君没搭理他,径自带着婢女到公主府凑热闹。
巧的是,她的马车刚到公主府门前,住在对面马路的庆王府也大开门户,孟二夫人福宁郡主隔大老远派侍女前来打招呼。
于是,宁馨乡君和福宁郡主,还有陪在郡主身边的各家夫人相偕进府,前往传闻中的更衣之室参观一番。
元昭:“……”
这场茅房革命,算是成功一半了吧?
总之,东平巷的公主府在除夕的前几天分外热闹,一直车水马龙,访客不断。连位于“丁”字路口头顶那一横的墨府也风闻而动,派人在路边翘首以盼。
访客络绎不绝,完全是因为那令人难以启齿的更室之故。
公主府难得肯开门待客,且接待的几乎全为女眷,像墨府这等官宦世家与她井水不犯河水,不好擅自登门。
无妨,哪户官家没几个女儿?没有嫡的,挑个嫁入好家门的庶女前往亦不算失礼。
这不,紧随福宁郡主身边的一位官夫人正是墨三姑娘,奉祖父之命前来公主府瞧瞧。顺便婆家也让她登门拜访,瞅瞅那愈发传神的更衣室改造是咋样的。
一传十,十传百,连宫里的娘娘也纷纷派出侍人前往东平巷公主府一探究竟。
猪怕肥,人怕壮,就在除夕的前一天,眼看府里的更衣之室即将找到排水不通畅的问题,唐工等人却被乐安公主强硬召走。
“回公主,东平巷那边尚未完工,通水问题也尚未解决。”唐工一脸犯愁,“还望公主宽量,让下官等人先完成东平巷那边的,再来给您造会更顺畅一些。”
功多艺熟,头一个完成更衣室的未必是最好的,唐工希望乐安公主能明白这一点。
可惜,乐安公主冷冷一笑:
“本公主不求最好,只求最快。今日起,你和你的人就留在本公主府中改造一间比东平巷还要好的更衣之室。敢有半分怨言疏懒,小心你身上那层皮……”
那层皮,当然不是指人皮,而是指他身上的官服。
唐工低垂的眼眸微微闭了下,默默吐出一口浊气,顿首而拜:
“下官尽力便是。”
他官阶低微,无力对抗眼前这位六公主的骄蛮任性。她是嫡公主,连长公主都要让几分的尊贵人儿,夏太后的嫡亲女儿,岂是他区区一名匠工惹得起的?
就算不为他自己,也要为他在民间寻来的工匠们着想,这些皇室子女可不会把平民百姓的性命放在眼里。
只是有些对不住东平巷那位主子,眼看那更衣之室就要完成……唉。
……
东平巷,国公府派来的匠工们久等不到唐工他们,便差人向元昭禀报。元昭让胡家令派人前往少府问明原因,然后去乐安公主府讨人,结果被撵了出来。
听完家仆心惊胆颤的回话,说差点挨了嫡公主一顿打,受惊不浅。于是,元昭让家令赏他两枚五两重的银锞子作补偿。
看着家仆欢天喜地下去领赏,元昭沉吟了下,唤来东堂和金水:
“去国公府请我五姊夫游将军,他对工匠手艺颇为了解,或许能为我解决最后一道难题。用我的车驾去接,小心伺候着,莫碰到他的脚伤。”
“诺!”两人应声而去。
而后,元昭看着忿忿不平的国公府亲兵们,和颜悦色道:
“接下来就看大家的了,虽然你们在此才学了两天。不一样的人有不一样的看法,或许你们能想到唐工他们想不到的细节,反而成了事。大家可有信心?”
“有!”亲兵们异口同声,气势万钧。
“那就拜托大家了。”元昭浅显一笑,目露欣慰。
哎,她就喜欢这股磅礴气势,令人精神振奋。
她的地位看似比乐安公主高,但在禁足中。若派人前往六公主府强势要人,势必惹人非议说她无容人雅量,为了一间茅房跑去欺压真正的皇家公主。
就算不在乎旁人的闲言碎语,乐安公主是夏太后的亲生女儿。
得罪太后,元昭就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对方只需以孝为名就能随便折腾她,让她更加憋屈。
而且,就算她今天把唐工等人要回来,对唐工等人也未必是一件幸事。平民如蝼蚁,被卷入权贵的争斗中只会成为无谓的牺牲品,没人会关心他们的死活。
她想教训乐安,只能以退为进。
……
约莫一个时辰,游长庚来了,年逾三旬的他愈发沉稳淡定,神色冷峻。在看到元昭时,冷硬的表情方有一丝温和与恭敬。
“殿下放心,卑职定会尽快为您解决此事,让您安安稳稳地欢度新年。”
“不急,慢慢来。”元昭仿佛松了一口气,感慨道,“果然,还是自家人真心疼我。”
随侍身侧的杨女官眉心一跳,小声提醒:
“殿下,请慎言。”
殿下此言等于对皇室不满,若传到宫里,必起波澜。
元昭瞅她一眼,倒是不再说了,欣然道:
“来人,唤医官,先给我姊夫看看脚伤。姊夫等一下坐在旁边指点就好,不必亲自上手。”
“殿下无须多虑,卑职自有分寸。”游长庚不慌不忙道。
至于她方才仿佛发自内心感慨的那一句,无妨,只要派得上用场,身为北月氏家将的他绝无怨言。
第266章
岁除之夜,宫中举办家宴,除了皇帝本家的亲眷之外,远近宗亲与外戚均在邀约之列。
三个月的孝期虽满,可食酒肉,一年之内不能歌舞欢庆。朝中大臣来了也只是聊聊民生,没有别的消遣娱乐。与其枯坐,不如不约,各自回府阖家团圆。
大年三十的,元昭也想回国公府团聚,可惜她身为异姓公主,必须先赴皇室的宴请。
宫中夜宴,每个人的礼服色泽各不相同。
不出意外,身为国君的新帝凤丘一身明黄,温然浅笑,贵气不凡;姜皇后一身淡黄,头饰繁冗华贵,一派大气国母的风范。
孟太皇太后一身玄红,夏太后一身金红,分别端坐皇帝与皇后的两侧,环视一干后辈,雍容慈祥。
其余的宗室子弟无不锦衣华服,女眷们穿得姹紫嫣红,各有千秋。
为了这一天,宫中的司衣局一早根据各宫娘娘的喜好裁剪礼服,包括元昭的。
她一身锦白绣金凤,半束发,髻上绕着一顶花枝小金冠,青丝如墨一般倾泄而下。步履沉稳,双手自然垂落身侧,随着脚步有序地摆动,风姿绰约秀逸。
这么霸气的走路方式,最让皇室女眷们看不惯,纷纷斜睨以待。
尤其是乐安公主,在皇帝、皇后等人入席之后直言不讳,说元昭走路毫无仪态,有损皇家风范,理应受罚。
就算元昭身份贵重不能罚,身为东平巷公主府的教习姑姑未尽到教习之责,总该治她一个失职之罪吧?
“哦?”新帝凤丘听罢,瞅下首不远的元昭一眼。对方拱手致意,并未言语反驳,便回眸看着乐安公主哂然一笑,“哎,太和从小习武,上过战场领过兵,早已养成昂首阔步之姿。
勉强学步反而四不像,更加难堪。礼仪规矩该学,也该因人而异,区区小事不必斤斤计较。”
姜皇后也看向一脸恭谨的元昭,笑吟吟道:
“陛下所言甚是,臣妾也觉得表妹英姿飒爽。虽为女子,却心有男儿之志,有巾帼不让须眉的气概,想必京中女子一定钦慕不已。”
“咦?皇嫂这话倒……”
“陛下,皇后娘娘,”元昭打断乐安公主的话,恭谨道,“今晚岁除之夜,由宫中设宴与亲眷共度佳节。虽无乐舞,也该欢庆一堂才对。若因臣妹的不雅举止扰了大家的兴致,岂非臣妹的罪过?
当然,乐安阿姊的话也有道理。臣妹府里伺候的人的确不够尽心尽责,无妨,臣妹今晚回去就处理她们,务必给阿姊给皇室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她这话一出口,满堂俱寂。
“怎么,”乐安公主心里倒是乐开了花,冷笑道,“听你满腔怨气的,阿姊说错了么?太和妹妹,忠言逆耳,你不听就算了,瞧这态度是对我皇室不满啊!”
“陛下,”元昭懒得与她争执,径自向皇帝请罪,“请恕臣妹无礼,此番的确是臣妹的错,惯于躲懒不屑习那闺阁之仪。要打要罚,臣妹甘愿领受不敢有怨。
但要臣妹学那闺阁女子的扭捏姿态,实在为难。为避免给皇室丢脸,臣妹自请永禁东平巷不再抛头露面,还请陛下恩准!”
这话的怨气略减,却是满满的委屈,听得在座的男子忍不住了。
“陛下,太和与寻常女子不同,她能上阵打仗,训练武卫,寻常女子哪个有她的这份英勇机智?乐安,你倒是仪态端庄,可论打仗你行吗?”三皇子不耐烦道,
“规矩是死的,即使身在皇家,又有几位姊妹真能做到完美无缺?你又何必强人所难?”
虽是嫡公主,也不能太过分!
说她仪态端庄是给夏太后面子,仗着嫡公主的身份,行刁蛮任性的事多了去,何曾守过礼仪规矩?
太和虽姓北月,可她目前和骠骑将军北月礼皆是一员猛将,都在全心全意为凤武效力,激怒她对朝廷又有何益?
真是没脑子!任性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
好好的除夕之夜,就这么被她搅和了。
“是啊,区区小事,何必较真?都是自家人,应以和为贵。”老庆王对这些妇人心眼也是相当的不耐烦,道,“太和,你阿姊是闺阁女子,心眼小。你是行伍之人,心胸宽广,莫气了啊。”
嗬!她心眼小?乐安公主气笑了,杏眸一瞪就要怼老庆王时,被夏太后一声厉喝制止:
“乐安,你闹够了没有?坐下!”
乐安公主被吓了一跳,待回过神来,不依地跺脚,“母后……”
“坐下!”夏太后脸色铁青。
见母后真的恼了,太皇太后一脸无语的表情看着自己;皇帝高高在上微阖双眼,看得出他在极力忍耐;皇嫂姜后也朝她使着眼色;身边的夫君宋皓也在暗示自己坐下。
满席之上,竟无一人开口替自己说话,乐安公主憋屈地一跺脚,终于气哼哼地坐下。
“太和,”见女儿终于不胡闹了,夏太后换上慈蔼的面容长叹,“是哀家教女无方,让你受委屈了。还有昨天之事,哀家亦已知晓。你放心,哀家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东平巷那间更衣之室眼看就要做好了,工匠却被乐安半途截走不还,害得东平巷不得不到国公府求援。
此事已被传扬出去,不日将传遍京城。
外人怎么说暂时无碍,关键是要安抚好苦主,莫再雪上加霜。也因此,今夜女儿被当众训斥她也不吱声。
除了做给元昭看,更是做给皇室宗亲看,她并未徇私包庇。
如此一来,元昭也不好再到皇帝面前追究乐安截走唐工等人之过。否则一旦闹开,后果岂是当面责罚那么简单?
“太后娘娘言重了,区区小事惊扰了太后娘娘忧心挂虑,是太和的不是。”元昭连忙直身行礼,“小辈的口舌之争而已,娘娘不必放在心上。”
她这么一松口,场内的气氛顿时有所缓和,皇帝也终于睁开眼睛,朝近侍瞥了一眼,对方连忙宣布上菜。
哎,不容易啊!终于开席了。
在场众人如释重负,尤其是与元昭相熟之人。比如夏五郎,他是真心害怕元昭不依不饶。乐安公主虽然很过分,终究是太后娘娘的嫡亲女儿。
既然太后服了软,当众道歉,小辈便该适可而止。
给对方留一分颜面,权当结一份善缘了。
……
筵席进行到一半,皇帝入殿更衣。不久,便有内侍前来传唤元昭去偏殿面圣。
看见她来,新帝凤丘免了她的礼:
“让你受委屈了,昨日种种,朕亦有耳闻,是乐安做得太过分。只是她毕竟尚了驸马,今晚又被当众训斥,不好再重罚,望皇妹见谅。”
苦肉计好歹成功了一半,元昭勉强气消,但也叹了一下:
“臣妹也有错,行止不够端正,才让乐安公主有机可乘。”
有机可乘?这是光明正大地表达她的气愤之情,新帝好笑之余隐隐松了一口气。
也对,过了年她才十九岁,聪慧是有,但心机哪有成年人那般深不可测?
如此甚好,藏不住心事的臣子,方为可塑之才嘛。
第267章
姜是老的辣,夏太后的话把她的苦肉计生生折了一半。
无妨,元昭要的效果已经达到。
比如唤来游长庚,顺理成章地让红叶给他治伤;再让所有人看到她的委曲求全,三皇子和老庆王肯帮她说话便是极好的证明。
此次晚宴之后,相信乐安不敢再这么明目张胆地找她的碴了。
毕竟是尚了驸马的人,为了夫君的面子和夫家的荣誉,她的任性刁蛮必须收敛。
当然,元昭并不认为夏太后这是在维护自己,对方不过是在维护皇家的名声和皇帝的面子罢了。都是表面工夫,一旦撕破脸自己还是必死无疑。
但明天的事,又有谁能未卜先知?人人皆是刘太卜么?
“来,你给朕说说,那更衣之室的构思是从何而来?你哪来的奇思妙想要改造它?”新帝兴致盎然地问。
之前,朝臣们说元昭此举纯属泄愤,皇后也让他在今晚的夜宴之时问个明白。
倘若那更衣之室的改造毫无进展,他的确会怀疑元昭心有怨念,不得不防。然而,在各府女眷纷纷前往东平巷看个究竟之后,这些疑虑早已烟消云散。
他今晚这么问纯属好奇,那般复杂的步骤,她是如何想出来的?
“臣妹无聊啊,无聊使人进步。”元昭玩笑道,“赋闲在家不习惯,天天在府里逛来逛去,看到那晷仪便想到更衣时的那股味……哎,实在不雅,不提也罢。”
逗得新帝开怀大笑,她也跟着微微一笑。
进宫之前,她曾经想过该不该提议陛下利用琉璃沙漏之类的物件做些营生,充实国库。
当看到老庆王和三皇子等人替她说话,瞬间改变主意绝口不提了。
那琉璃沙漏之类的虽是小玩意儿,却是凤氏一族视为权贵独有的物件。那是贵族的象征,是他们高人一等的优越体现,她何苦去碰触动摇这些人的底线?
偌大的王朝,就她一个大聪明?
她姓北月,自以为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朝廷,是忠臣;但落在旁人眼里却是居心叵测,意图不轨,是佞臣。
一般而言,忠臣的命运是坎坷崎岖的。哪怕一心为国为君,最终也会枉送全族性命。
在凤武,她全家受了多年的委屈,终于有两位皇族人为自己出头。此时去触碰权贵的利益为自己乃至族人拉仇恨,那不是傻么?好好当她的苦主不香么?
心思的百转千回,祸福仅在一念间。
身为臣子,身为武将,就得有武将的觉悟;身为女子,就得遵守女子不入庙堂的规矩。
尤其是后一条,那几乎是天下人的红线。
除非她手握天下兵马,不然,这辈子就在角落里猫着吧。
……
元昭与新帝在偏殿谈心;孟太皇太后也乏了,回宫歇息去了。大长公主凤氏连忙跟上,到了永寿宫才恳求母亲庇护阿昭。
“……昭儿从小与姜姊姊母女分离,少时为了不碍乐安的眼长住丹台山……这还不够吗?母后,儿臣不敢奢求什么,但求在陛下赐罪北月之前,让她过得舒心一些吧!
母后,儿臣求您了!”
看着跪伏在地哭哭啼啼的女儿,孟太皇太后倚坐榻前,默然轻叹。
而夏太后也趁机回了长福宫,并让内侍悄悄把乐安公主和驸马召来,一顿训斥:
“你不小了,且尚了驸马,就该安生过你们的日子!不要每次看见元昭就瞪出一副斗鸡眼,处处挑衅找毛病,逼她反对你有好处?陛下将她砍了,她哥势必会反。
再把她哥砍了,以后让沐白长年驻守边境疲于奔命,让你守活寡就高兴了是吧?你这孩子小时挺机灵的,怎么长大了越来越蠢……”
“母后!”夫君在场,母亲却越骂越难听,乐安羞臊不已急急打断。
“现在知道丢脸了?早干嘛去了?”夏太后气得不轻,但要顾及女儿的颜面,得把女婿也骂一顿,“还有你,沐白啊,你比乐安年长,她犯糊涂时你得规劝……”
偏殿与后宫各有热闹,前殿的皇亲国戚由姜皇后代为招呼应酬。而元昭的姑母月太妃并未出席,她以身子痊愈不久,不便抛头露面为由缺了席。
大家知道她是因为身份尴尬,不想露面。
于新帝而言,她是长辈,且在先帝年间从未出席此等场合。先帝也从未勉强过她,便随她自主。
月太妃不来,静平公主却在筵席之上。
她成年了,理应出来见见世面。筵席散后,回到云桂宫,见月太妃仍未歇息便陪她说说话。月太妃对筵席不感兴趣,但静平公主还是把今晚之事说了一遍。
“母妃,六姊姊为何一直跟阿姊过不去?两人好像有很大的仇恨……”少女鼓着腮帮子疑惑道。
“小孩子能有什么仇恨?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打小闹,不足为道。”月太妃漫不经心道,手里给养女绣着衣裳,一边催道,“夜深天寒,去歇息吧。”
“睡不着,”静平公主抿抿嘴,盯着太妃娘娘的灵活的手一脸羡慕,“母妃绣得真好,我要有您的一半手艺该多好!”
“嗯,”提起这个,月太妃没好气道,“你若肯少言多做,动动你的小指头,就不会如此感慨了。”
静平公主一听,嘻嘻低笑,女儿娇憨之态尽显。
……
戌时正,宫中的赏赐纷纷送至朝中重臣的府中;亥初,宫中筵席散去,皇亲国戚领着新帝的赏赐离宫,各回府邸与家人团聚守岁。
元昭也不例外,从偏殿出来,又到云桂宫向姑母请了安。最后,领了皇室的赏赐和夏太后赐的一柄玉如意,与二娘大长公主相偕离开皇宫,直奔国公府。
国公府上下早已等候多时,难得一家团聚,无尽欢喜。
元昭与二娘先去了祠堂,给祖宗,给老国公以及姜氏上了香,这才出来与大家欢聚一堂。
大过年的,元昭要留在国公府守岁,谁劝都不好使。还有二娘,陪孙儿孙女们玩了一个晚上,根本舍不得离开。可她身为大长公主,得回自己府邸守岁。
自老国公去世之后,每次过年,皆由严氏带着孩儿们前往公主府陪伴二娘。
今年也不例外,由三郎带着严氏和孩子们一同前去,二娘搂着孙儿们在马车里一路笑个不停。
而元昭,与诸位兄长、姊姊留在国公府守岁。
一大家子在正堂谈笑风生,畅所欲言。直到午夜,女眷和孩子们回屋歇息,兄长们和姊夫们与季五叔、冯长史等人仍在正堂闲聊。
正值夜深人静,元昭离开热闹的正堂,独自返回祠堂,默默地跪在爹娘的灵位前。
这一跪,就跪到了天亮。
第268章
从祠堂里出来,玳瑁姑姑、珊瑚姑姑等人已经在外间等候。
一行人到隔壁暖阁伺候她的洗漱,用了一些点心。然后换上新的朝服,戴上簇新夺目的金冠头饰。披上长及脚踝的墨裘大衣,油亮水滑的毛领子轻软暖和。
当今皇朝崇尚金红,狐白裘乃是帝王的御寒之衣,她穿墨色的无伤大雅。锦衣狐裘,黑金搭配,让她更显英姿飒飒,威武之气不输男儿。
今天元日,宫中有大朝会。
陛下会见文武百官,后宫接见命妇朝拜。她是公主,自然也要进宫的。进宫的时辰不似往常那般早,辰初到达即可。
妆毕,移驾前院,公主府的车驾已在府门前等候。
在国公府众人的恭送之下,她坦然踏出府门,踩着车凳上了马车。车外的侍从轻轻掩上车门,隔绝外间呼啸的寒风,马车缓缓驶动。
元昭端坐其间,五官俊美,如玉雕琢,眸里一派漠然。
……
今年冬日无雪,有雷,禾麦皆吉。
但在朝会上,有臣子认为冬日无雪与往年有异,乃大凶之兆。无奈众人不听他的,因刘太卜在祭祀时求神问卜,算出今年凤武大吉,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此时此刻,哪里还有臣子敢胡言乱语扰了君臣的喜悦之情?只好暂且偃旗息鼓,待过完年,待到上朝之日再提也不迟。
大朝会那边平静无波,后宫妃嫔与命妇们更是一派温馨和睦,衣香鬓影,尽显贵气。
元昭脱了那身墨裘大衣,头戴金蛇小冠,一身锦白华服依旧令人望而生畏。可她二娘在,四姊姊宁馨乡君也在身边与她言笑晏晏,还把福宁郡主招来了。
偶遇一身华丽贵重的宛城长公主,也停下来与元昭温言几句。最后,姜皇后亲切地把她唤到身边,让她与朝廷命官的女眷相识。
渐渐地,元昭身边的女宾多了起来。
她终究是女子,对于官家女眷们提到的一些日常喜好细节颇感兴趣,听得津津有味。身在芳香四溢的女眷中,不期然地把梦中那个世界的古风与之相比。
与梦中的历史环境作比较,相差甚远哪!
反正世人反对她掌兵,更反对她上朝堂。既如此,闲着也是闲着,她不如专门研究女子服饰大赚一笔……正在行走思忖间,巧遇年初回京的京卫都尉凤阁。
“咦?凤都尉何时回的京?”元昭讶然站定,“除夕之夜似乎没见你。”
只见凤阁披着一件厚重大裘,显得身材高大魁梧,散发一股雄浑之气,让从旁经过的女子唰地红了脸庞。
元昭:“……”
“我昨夜方归,你们刚走不久。”凤阁目中噙笑道,“殿下的心情看起来还不错,听闻乐安昨晚又找你碴了。原以为你今天会心情郁郁,可见是我心胸狭窄了。”
低估了她的涵养与胸襟。
“哎,太后娘娘赏了我一柄玉如意,拿人手短嘛,气不起来了。”元昭自我调侃道,不理会旁人诧异的目光,与他并肩而行,边走边聊,“大朝会结束了?”
“在商议开元之事,我昨晚休息不好,有些疲倦故出来走走。”凤阁言罢揉了揉眉心,又道,“对了,陛下让我提醒你,你禁足期满,莫忘了训练他的禁卫。”
由于昨晚之事,陛下趁小憩片刻时派人到后宫瞧了瞧。得知大家相安无事,一切太平,总算放心。
陛下安心之余,随口唠了一句,被凤阁记下了。
“有劳陛下惦挂。”唉,若能忘掉禁卫一事就更好了,她刚想要大赚一笔来着,“那贪墨之案查得怎样了?”
“你还是不知道的好。”去年朝臣们正弹劾她,“廷尉司已经接手要犯的审讯,相信很快就能知道结果。”
他今日歇一天,明天回大狱里听审。
“那逆党一伙呢?任由他们在封地继续养精蓄锐?”
“开元在即,不宜重掀战事。他们养精蓄锐,咱们又何尝不是休养生息?更何况,建安侯已经派世子进京投诚,愿倾力相助朝廷围剿平川王,将功折罪。”
“哦?那倒是好消息。”元昭一脸意外,“如此一来,确实不用急。”
凤阁瞅她一眼,见她神色如常不似有假,轻抿嘴角,岔开话题,“对了,我还听说你府上那间……”与女子谈论她的更衣之室着实不雅,有点难以启齿。
“不就茅房吗?福宁郡主来看过,暂未完成。”大过年的,提起她那间气味芬芳的更衣之室还不能投入使用,心里便一阵烦躁,“唉,这个我是真着急啊!”
“哈哈哈……”见她一脸的焦躁,确实着急。
所幸,到了晌午出宫,她驾车返回公主府一看,呵呵,唐工与游长庚等人正在霁月阁继续忙活未完的工夫。
不管怎样,看到技艺娴熟的人回来了,她心里终于舒坦了些。
由于霁月阁正在修葺当中,她暂时移居隔壁的南院,在热呼呼的汤池里泡了一个兰草香汤浴,一头青丝也洗了。
靠在汤池边,双手伸展开来,便有侍女上前。一个按额角,两个按揉肩,让她差点睡在汤池边。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侍女的力度不行,还差了点。
改天换几名女武卫进来……呃,男卫也行。
梦里那个世界的女子们不是总幻想着,春天种下一个男朋友,来年收获一堆男朋友,一个按手,一手按脚……噗哧,想到这里,元昭忍不住笑出声来。
把侍女们笑得一头雾水,还以为自己不小心摁错了位置……
一个时辰后,沐浴完毕,脸上涂了养颜桃花膏,双手抹着宫中御用的红玉膏。一袭青衣宽松,墨发如瀑披肩垂落,手里拿着一串玉珠慢悠悠地来到庭院。
立于松柏之下,刚要迎着刺骨的寒风观查天象,忽见孙女官匆匆而至:
“殿下,凤公子和夏公子到访,您赶紧换件衣裳……”
又换?元昭顿时一阵排斥,蹙眉:
“问他们找我何事,没事就让他们回吧!我歇下了。”
“奴婢问过了,似乎想找唐工询问那更衣之室的建造步骤。”孙女官回道。
“既如此,让男子陪同更为恰当。”元昭不假思索道,“让长史陪同,由我五姊夫代为招呼一二。”
说好不接待任何官家子弟的,包括各府亲王、皇子和公主们。即将开元了,要立太子了,立嫡长子还是嫡次子,争与不争,就看姜后是否肯认命了。
等更衣室建成后,继续杜绝一切访客。
事不关己,她得躲远点。
第269章
或许真的后生可畏,有了凤阁与夏五郎的加入,临到黄昏之时,霁月阁那边响起一阵欢呼。
很快,正在内室看书的元昭听到仆从的禀报,这次真的成了!
果然,元日旺她,先帝为她取名元昭是有一定玄机的。
赏!凡是参与建造的匠工,无论官家、民间的匠工,除了应有的报酬外一律加赏银二十两!本来她想赏民间匠工一人一尊琉璃沙漏的。
后来一想,还是别了。
有些东西,不该他们持有的,得到了反而是件祸事,还是赏银子更划算。
如此大的喜事,身为主人家必须先睹为快。
有外男在,元昭让侍女给自己穿戴正式的衣冠,兴匆匆地前往霁月阁。
既然出来了,难免与凤阁、夏五郎畅饮一番,由五姊夫游长庚陪同。虽在公主府,她终究是女子,有家中男性长辈的陪同待客方能堵住外间的悠悠众口。
唐工等人在公主府享用了丰盛的夕食,领了赏赐,欢欢喜喜地各返各家团圆去了。
他们是本朝首批学会建造更衣室的匠工,不出意外,明天必定有人寻他们做事,为京中的贵人们建造气味芬芳的更衣之室。
唐工八成是进宫的,真是甜蜜的负担啊!
正如刘太卜所言,今年果然是个好年节!天佑武楚!天佑百姓丰衣足食,国泰民安!
……
如此一来,试图以“冬日无雪乃天生异象,恐为大凶之兆”为由,扣北月元昭一个“女子干政,祸国殃民”的罪名置她于死地的计划,恐要就此幻灭了。
“急什么?”灯光昏暗摇曳的内室,一女子手支额角,微阖双眸,“今年才刚开始,有的是机会。”
瞧,大齐今年的冬雪前所未有的严峻,于腊月便开始下,一直到现在未停过。雪灾覆盖的面积甚为广阔,牲口和人口死伤无数,难民背井离乡惨不忍睹。
燕蜀从去年冬日开始,便一直深受疫情困扰。虽然都是一些过往发生过的疫情,治得好,但一波接一波的颇让人头疼。
其余的小国,要么洪水,要么雪崩,要么内战,各有各的天灾人祸,忙得焦头烂额。
作为四大国之一的桑兰国,倒是一派好景象。
其王子兰木奇得知武楚有嫁接改良种植之法,传讯母国,派遣深谙农桑之道的使臣前来交流经验。以至近年以来,桑兰国的农作物长势喜人,欣欣向荣。
为表感激之情,桑兰国每年向凤武进贡一大批米粮、丝织之物。期待两国能够一直维持友好,继续互助互利。
当然,桑兰国也并非清静的世外之地。虽无雪灾,却有洪水泛滥成灾,每年死于水灾的人不计其数。
今年更厉害,从上个月开始,桑兰国的南境便一直在下雨。
不仅淹了民宅,眼看还要耽搁全国一半地区的春耕,那可是祸国殃民的大事!祭祀祈雨,请巫师扶乩请神,一应手段全用上,却丝毫看不到雨止的迹象。
桑兰国君为此事急得一病不起,兰木奇既为药王庄的半个弟子,理应回国救治父王。武楚君臣念在两国一向友好,兰木奇也曾救助过先帝,便放他走了。
各国皆不得安宁,武楚岂能置身事外?就算没有,也必需制造几场灾难扣到某人头上。须知,能站到朝堂之上的女子极为罕见。
就算是元昭,也未必还能重返朝堂。
欲借天降异象置她于死地,必须在今年大做文章。灾祸年年有,今年有她在,这祸国殃民的根源非她莫属。
“她国公府人口不少,真的没人在外边经营铺子?”女子闭目轻问,“赵太傅怎么说?”
赵太傅,算是满朝文武最清醒,也是和她最有共识的同盟。
“赵大人说,当年有人试图利用商铺构陷定远侯府谋反,老国公夫人当机立断砍了所有商铺的经营。如今,他老人家在外边四处查找打探,实在找不出把柄。”
“那就造啊!”女子略不耐,“他能找上本宫,难道就没办法给那些个余孽设几个局?”
“殿下,庆王那位小王孙凤大人目光如炬,为了淮郡郡守贪墨一案四处查访。眼下他虽然回京了,据老大人所知,他还有人在明查暗访朝中大臣的底细……”
此时构陷国公府,随时可能被凤大人盯上。
众所周知,庆王的这位王孙凤阁精明能干,为人又耿直,且与东平巷那位略有交情,焉知他会不会偏帮于她?
“老大人的意思,让殿下千万要稍安勿躁,以静制动。”男子缓声劝道。
唉,女子叹了下,头疼地搓搓额角:
“那孩子真的是,我堂堂凤氏子孙怎会与那妖女攀上交情?没出息!”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男子微笑道。
东平巷那位,在幼时模样一般,没想到长大之后竟如此出挑。要不是身上顶着克夫的恶名,不知惹来京中多少儿郎的争抢,只为博红颜一笑。
武功高强又怎样?有武将之才又怎样?终要许人的。
可惜了,血淋淋的几桩先例,阴沉沉的“克夫”二字,让天下男儿对她只敢远观,不敢亵渎。
“老大人还说,国公府这些年过得不易,咱们不宜再打草惊蛇。等东平巷那位安稳了,他们敢露面出来做营生了,咱们再伺机而动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东平巷那位建造更衣之室一旦成功,也算小有功劳,朝廷必然有赏。
可她是赏无可赏了,但国公府的儿郎们一个个赋闲在家,可赏官职。有官职在身,必然要出来走动。等到合适的时机,给他们扣罪名实乃轻而易举的事。
到那时,为了保全家人,她还不是任由主子拿捏?
女子再次长叹,也只能这样了。
北月氏啊北月氏,就如一根鱼刺,深深地扎在她心里,想方设法也拔不出来。倘若她与赵太傅联手都搞不定,那证明她的顾虑是对的,北月氏更加该死!
北月氏一天不亡,这个天下就还是他们的!凤氏一族想坐稳江山,就必须把这个族群连根拔起!
“告诉赵太傅,欲灭北月族,先灭刘太卜!”
要不是刘太卜说那妖女是将星,先帝不会杀了自己的亲儿子而容许她活到至今,新帝也不至于被蒙蔽。
造就今日形势的祸根,便是太卜刘简那个无能的神棍,恨不得将他五马分尸!
第270章
新的一年到了,武楚至今二十载,已历经两位帝王。如今第三位皇帝凤丘即位,年号永昌,开启新的纪年。
永昌元年,淮郡郡守一案再牵扯出贪墨大案,十数名官员被抄家没产,三族流放。算是新帝给各地官员的一次警告,勿因一时之贪害人害己,祸害三族。
此案到此终结,不会再有下文。
有知情人猜测,此案的背后或有皇室宗亲参与其中。为顾及皇家的颜面,同时对自家人网开一面,朝廷不得不就此打住。
“到底是家臣出身,登高不过二十载,便各自贪婪重利,手足相残,江山能长久乎?”民间有文士哂道。
文士清高自傲,最喜批判当权贵族。
“兄台也不必对新皇如此苛刻,听闻少阳君曾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她祖上在远古时期也不过是九州一隅的小部落。显赫千余载,因出了个暴君从此没落。
可见上苍有眼,既让帝印落在凤氏一族的手里,总有它的道理。若得仁君,便是万民之福了。”
能让千年王族的北月氏俯首称臣,意味着凤氏一族确有能耐。
再说,北月氏还出了一名暴君呢!可见人非圣贤,总有缺陷。只要凤武能让百姓们安居乐业,些许小人作祟,除了便是。
“为兄并非吹毛求疵,也知凤武大气,否则焉能容忍北月氏存活至今?光凭少阳君仪同天子这一点,为兄对先帝的博大胸襟心悦诚服。”那文士笑道。
不仅是胸襟,还有先帝的城府,毕竟仪同天子也是一道险坎。
当然,先帝既给了她至高无上的尊荣,能否承受得住,那是她的事。这一点,世间文人雅士津津乐道,万分乐意作壁上观,坐看两朝后人谁能笑到最后。
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荣耀,平民如此,贵族更是如此。
“只是新朝这股贪墨之风刹不住,终非百姓之福啊!”文士叹道。
新帝高高在上,奏疏层层递进,传至御前换了新模样,怎知民间惨状?功臣无功,罪臣无罪,民众是看在眼里的。这股怨气积久了,终有爆发的那一日。
虽有北月氏镇压一时,可少阳君是女子,百姓对国君的人选只能寄望于新朝。永昌帝虽有意重用她,肯定也有人极力中伤她与其三兄,欲置其族于死地。
她一死,骠骑将军北月礼独木难支,全族覆灭不远矣。
北月氏若倒了,凤武必将大乱,一个贪婪成风的皇朝人人得而诛之。乱象已崭露头角,若不及早深挖清除,平静了上千年的王朝将面临倾覆,波及九州。
“兄台既有救世之愿,又有治国之才,为何不愿入朝为官?”同伴不解。
呵呵,那文士笑了笑,岔开话题道:
“贤弟喝茶。”
贪婪成风的皇朝,除了同流合污,想立足朝堂并非易事。不仅有性命之忧,更有灭族的危险。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九州列国总有明君,何必非武楚不可?
新纪元的开启,众士均在观望,顺便见识一下少阳君的奇思妙想。
听闻,经她提点改造的更衣之室不仅不臭,摆一香炉在内便能一直气味芬芳,那场景简直如梦似幻,寻常人实在难以想象。
还有那十八子,不少文人雅士感动于她的孝心,纷纷效仿。
日常盘于手中,果有静心宁神之效。
如今,凤武各地均掀起一股盘玩手串之风,它不仅美观大方,还能寄托对先人的哀思。尤其是家中的长辈,盘玩之后是爱不释手,连脾气都温和了许多。
元昭知道后,表情是这样的:“……”没想到它还有此等功效,大意了!再次和成为九州巨贾的机会失之交臂。
此念一闪而过,并未较真。
在京城,除了手串、琉璃笔架等物风行一时,她的更衣之室盛行于整个京都,成了各府依样画葫芦的样版。
唐工等人果然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各府争抢。
不过,他目前在为皇宫的贵人们改造,外边各府只能眼巴巴地等他们出来,将作少府那边的预约名额也已经排到年底。
错失立功的机遇,不仅大匠工懊恼遗憾,那令丞更是悔青了肠子。
无奈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错过就是错过了,技术这东西抢不了。更何况,唐工到东平巷效力,在那位贵人面前的露过脸的。有她撑腰,甭说他一令丞,连大匠工也不敢对唐工怎样。
另外,还有庆王的孙儿凤阁凤大人,夏侯的亲儿子夏五郎都在东平巷见过唐工。
啧,不得不说,当一个人的运气来了,挡也挡不住。
据说,那令丞为了此事大病一场,悔之晚矣呀!
……
一时间,新的更衣之室被越传越神奇,可怜京城之外的人无缘得见。
除了眼馋钦羡,仅能凭空想象它的便利模样。
更衣之室的改进,带给人们无限的惊喜。甚至有官员上表,恳请陛下给予有功之人应得的奖赏。永昌帝已经见识过更衣室的便利,深以为然,理应奖赏。
晋唐工为将作令丞,其余民间匠工皆被纳入将近少府,为皇室效命。
“陛下,此事由太和公主提出,应占首功。”有官员听不到对东平巷的奖赏,为她抱不平道。
“她就那么提一下,何功之有啊?”永昌帝睥睨道,“若无匠工苦心钻研,哪来今日的成果?”
真把他当三岁小儿么?太和已经位极人臣,赏无可赏,这份赏赐自然得落在国公府的头上。可是,往日里他夸一句太和,百官无不炸毛跳脚,极力诋毁。
今日倒好,主动给她抢起功劳来了。
险恶用心,昭然若揭。
“可是陛下……”那位官员不知圣上的心思,正欲辩解。
“好了,朕知道你们的意思。”永昌帝摆手制止他的话,想了想,道,“赏罚要分明,小功也是功,有功就该赏,那就赏太和千金,以兹鼓励。”
“陛下,”又有官员出列,冒险提议,“太和殿下不缺千金,倒是国公府才俊众多,除了骠骑将军却再无官职,甚是可惜。臣下以为,此赏奖予家人更显圣宠。”
“臣附议,陛下,臣记得国公府有位少司农,乃是先帝随口赐的官名。据臣所知,此人醉心农桑,用嫁接之法改良作物的生长,当年便是由他接待的桑兰国使臣。
如此大才,荒废可惜了。”
这位官员的话倒是说动了永昌帝,他也记得那位少司农。当年先帝欲封其为官,被拒绝了。看在老国公的份上,先帝没生气,也没降他的罪。
但就此荒废,确实可惜。
第271章
新年新气象,永昌年间,大(司农)府增设一少署,专职农桑之务。其长官少司农正是国公府的七郎北月惠,今年二十五岁,名副其实的青年才俊。
既然是增设,北月七郎这位少司农隶属大司农管辖。当然,涉及农桑一事始终由少司农说了算。
人在家中卧,官从天上来。
自从有了仪同天子的殊荣,今天这道圣旨,国公府早有所料,皆能坦然面对。升官了,兄弟姊妹们纷纷向七郎道贺,并遣人到长宁街、东平巷二府报喜。
大长公主闻罢,喜忧参半,心神恍惚地赶过来一探究竟。元昭没来,只是写了一幅字给七哥,让洛雁、武溪送来。
“自强不息,厚德载物,”国公爷看到这幅字,心里隐隐激动喝了一声彩,而后平静吩咐,“把它悉心裱褙,悬于墨院,阖府共勉!”
这哪是给七弟的,分明告知他们,诸君应刚毅坚卓,发奋图强,力求进步。以博大的胸怀包容万物,包括危机。
君子坦荡荡,傲立天地间。
杀机临门,避让无用,嫡妹一女子敢迎难而上,国公府一门男儿对生死又有何惧?
这是殿下与阖府共勉之言,本该悬于正堂,以示重视。
为免被有心人借题发挥,害了整个国公府,连累东平巷,这才挂在墨院,让儿孙们时刻谨记。
“总算熬出头了。”北月礼望着七郎,感慨万分,“七弟之才藏于室,为兄一直为你感到惋惜。”
嫁接之术源于嫡妹的一次玩心,经过七郎的多次试验与操作,收获匪浅,发扬光大。他对农桑事务的热衷、经验和耐性,更得过桑兰使团的由衷赞誉。
为了亲人们的安危,不得不居于府中,甚是可惜。
“是啊,”国公爷欣慰点头,当着全府人的面以过来人的身份对七郎谆谆教诲,“七弟,今蒙陛下重用,这是你的福分,也是我国公府的荣耀!上任以后,你要敬重上峰,对本职内务尽心尽责。
莫给殿下与国公府丢脸,更不能辜负陛下对你的厚望与恩典!”
“季文谨遵两位兄长的教诲,绝不辜负陛下与殿下的期望!”得到两位兄长的鼓励,七郎季文知道这官他是当定了。
当就当,他早就憋坏了。
兄姊妹们一个个都敢迎难而上,连他的夫人武溪追随嫡妹驰骋疆场也面不改色,他堂堂七尺男儿岂会贪生怕死?
阖府同仇敌忾,斗志昂扬,唯独大长公主焦虑不安。
好不容易盼到三郎归来,高兴没几天,朝廷就给了她当头一棒。她二郎是国公,三郎是将军,不再稀罕当那什么官,只盼儿孙们能平安一生咋那么难呢?
夫君去世了,姜夫人也走了,卓姬、兰姬在府里向来不管事,拿主意的一向是她家二郎。
要么就是元昭。
一想起元昭,凤氏如同找到了主心骨,急里忙慌的驱车赶往东平巷。
……
位于东平巷的府邸,各户皆在忙碌重新改造更衣室。庆王府最幸福,先有能干的王孙凤阁与对面贵人相识,后有福宁郡主时常串门,赠茶赠点心之类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自从更衣室建好后,公主府谁都不见,唯独和这对姑侄时有往来。
姑侄俩之前登门,早有先见之明,送来两名心灵手巧的匠工向唐工等人讨教。这不,如今京城各府都在眼巴巴等待唐工他们出来,庆王府已经开工造了。
不仅他们建了,老庆王感念东榆大街墨老的功绩,允许墨府的匠工到自己府上学习建造之法。
如今,东平巷各府纷纷感慨,近水楼台先得月,果然是远亲不如近邻啊!
身为更衣改造的发起人,元昭府上的人也不空等。殿下一发话,各院落的管事响应号召,积极展开一场茅房大改造。
不仅府里如此,连东郊穗园那边也在建造中。
外边热闹沸腾,霁月阁一派风平浪静,面对国公府的变化波澜不惊。
“二娘,当官是好事,”面对心急如焚的二娘,元昭温言安抚,“二哥也当过官,不是平安过来了么?”
“话虽如此,可二娘这心里定不下来。”凤氏捂着心口,焦虑万分。
“您这是闲的,”元昭好笑道,“难得三哥回京,让他和三嫂带着孩儿们到您府上住一阵子,吵吵嚷嚷的,您就没工夫瞎想了。说句无情的话,就算七哥日后犯错也牵累不到二哥、三哥的头上。”
看到二娘听了她最后那句话,终于如释重负的表情,不禁心头默然。转念一想,这是人之常情。二娘毕竟只是二娘,只要自己的孩子无恙,旁的不重要。
当年因为绿烟琴,自己不也被拒于城外吗?
虽贵为大长公主,终是一名弱质女子,无力阻止和改变任何事,能竭力保住自己的孩子已十分难得。身为母亲,让儿孙们远离危机无可厚非,不该苛责。
经过嫡女的安抚,凤氏放下心头大石,乘车返回长宁街。
送走二娘,元昭在院里练功。
各种兵器耍一通,力气似乎使之不尽,威猛无比,几乎把她种在院里的心爱花草树木全部拦腰砍断,一堵围墙轰然倒塌,使院里的侍女奴仆们跪了一地。
乱砍一通,心情平复之后,她慢步来到被砍断的桐树苗跟前,一手搭在树身的断口上,心痛得无以复加,忧伤道:
“去,把南院的桐苗移到这儿来……算了,全部给我重新种一遍。”
“诺!”
院里的奴仆们如获大赦,纷纷起身赶紧忙活起来。元昭环视四周一圈,气到无法呼吸。哎~,她可怜的花花草草,心疼死了。
把兵器扔给一旁面无表情的女卫,大步进入内室,拿出手串慢慢盘了起来。
霁月阁如今调了四名女卫进来,她们资质一般,当侍女还行,当侍卫差强人意。当家将更不行,带她们上战场等于送人头,她不想浪费所剩无几的人力。
青鹤是她的贴身侍卫,来去影无踪,出入自如那种。洛雁、曲汀兰是家将,要训练府中的侍卫,偶尔代她到穗园监督府兵和禁卫的训练。
武溪从今天开始不再是她的侍卫,元昭让她回府与七郎团聚。
七哥是少司农,有了官职,少不得经常下乡逛田庄,察看农桑事务。身边没有一位信得过的贴心人陪同,阖府上下都不放心。
季五叔的职责是保护好国公府,游长庚、吕挚等人如今是朝廷将领,不能随身侍候。
唯一能让所有人放心的,只有武溪。
特么的,但愿这次是陛下出于爱才之心,倘若被她查到是哪个贱人不安好心……一经查实,她要灭对方满门!连只苍蝇都不放过!
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树欲静而风不止,那就都别安生。
第272章
东平巷砍了满院的花草树木一事,很快便传到了宫里。这是明晃晃的不满表现,表面砍的是树,实际上她想砍的是皇帝。
“朕看重少司农的才干难道不是在抬举她吗?不领情就算了,还发脾气?!她这是想干嘛?想弑君吗?!”得知消息,永昌帝气得心口发堵,食不下咽。
“陛下,请稍安勿躁。”前任客卿章含仍留在武楚,为新帝效力,慢言劝道,“少阳君年纪尚轻,情绪外露是好事……”
“那也不能一直纵容她!”永昌帝怒容满面。
“臣斗胆,您还真得继续纵容她。”章含不慌不忙道,在皇帝的怒目瞪视之下,坦然道,“陛下,臣子年幼无状跋扈,还能活得恣意自在,那是君王海量……”
北月氏身为亡国旧人,还能活得那么滋润,世人对凤武的大气、对先帝的宽容那是交口称赞的。
“况且,此事也怨不得少阳君生气。您看,她和亲人本来过得好好的,要什么有什么。安居便能乐业,光是少阳君便先后改良了琉璃,晷仪,还有更衣之室……”
连带着,北月七郎这位少司农醉心农桑,才干外露。
表面上,这些皆为北月氏兄妹之功,但又何尝不是先帝和今上的功劳?是两位帝王赐予她们全家安居乐业的环境,他们才有发挥的余地。
“君贤则臣忠,方能长治久安,乃国盛之根本。况且,她身为女子,因克夫之名注定这辈子身如浮萍,无儿无女,只能倚仗家中兄弟子侄。陛下,当年因皇室子弟私自谋害定国公一家。
虽大难不死,却也让他们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老国公夫人宁可舍臂求生,斩断一切与外界联系的营生,只留下各地的田庄自给自足。
先帝袒护子女,从未给过北月氏一次真相和交代。
此类种种,他们都忍了。
“近日朝中隐隐掀起一股吹捧国公府之风,甭说国公府和东平巷生疑,就连老臣也难免多想……陛下,您可知晓,民间有多少文士因少阳君的尊荣而对先帝赞不绝口?
又有多少人在静观其变,看凤武如何计杀北月氏?”
“胡说八道!”永昌帝脸色大变,浑身发冷,“朕和先帝何时有过那意思?!”
“陛下息怒,老臣从先帝年间长伴驾前,自然知道先帝和陛下对少阳君是一番爱才之心。可外人不知,少阳君和国公府亦不知。”章含客观道,“按理,前朝皇族就不该留……”
尤其像少阳君此等有领兵之能的将才,又是前朝皇族之后,留着迟早是个祸患。
“可您不能杀啊!”这道题,章含已跟三位帝王商谈过无数遍,说得口中发苦,“有他们俯首称臣,凤氏江山更加名正言顺,才能安稳……”
瞧瞧老武帝,初登宝座,圈禁北月氏,以致列国合纵围剿,导致国无宁日。
再看先帝,起用北月氏,本可太平长久,却纵容朝臣对付定远侯,让他疲于奔命无暇策划谋反大计。因此君臣离了心,有些战事本可全胜,他却敷衍了事。
显得他疲软无力,引起列邦的好胜之心。从此武楚烽火四起,战乱不断。
“陛下,少阳君身为女子,难图大业。又曾在先帝膝下养过几年,与陛下有兄妹情分。只要您以情分相待,稳住她一人,凤氏江山的稳固便指日可待啊!”
凭她过往的战事,确有将星之才。
若把她逼急了,就算屠了她全族,一旦被她一人逃出凤京,凤武必将天下大乱,永无宁日。
“少阳君自小聪慧,焉能不知府里都是些什么人?她这么做,何尝不是在向陛下您求助?”章含苦口婆心地劝,重重叩首,“还望陛下明鉴!”
这是他最后一次规劝凤武的帝王,倘若依旧不听,他便辞官返乡,隐居田园终老,从此不闻世事。
看着跪伏不起的老客卿,永昌帝连忙上前扶起。神色动容,内心始终有些矛盾。正在犹豫时,他派去调查那几位提议给国公府加官晋爵的官员的人回来了。
“赵太傅?”永昌帝不禁看了章含一眼,本能开口,“他不是告老还乡了吗?”
话一出口,连自己都觉得蠢。
朝中不知有多少官员是赵太傅的门生,他就算告老还乡,也有法子置北月氏于死地。尤其是,赵太傅在朝为官时便一直视国公府为眼中钉,尤其是元昭。
想通这一点,永昌帝不禁心神疲惫。
虽然已经查出来了,可那些官员还什么都没做,包括赵太傅。并且他们颇有才干,暗暗敲打一番即可,不能弃之不用。
永昌帝与章含商量一番,传召大司农进宫:
“以永昌为年号,是期待朕在位期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尤其在农桑方面更要大力扶持,使之兴盛。少司农虽是前朝旧人,只要他有才干,又肯为凤武效力,朕便容得下他……
朕的意思,卿家可明白?”
“臣明白,”大司农稽首,“臣定当与少司农和睦相处,兢兢业业,早日达成陛下所愿。”
“你明白就好,”想到朝中官员居然听命于远离朝堂的外人,永昌帝满心不喜,“朕希望爱卿时刻谨记,自己到底是为谁效力。”
吓得大司农连忙请罪,颤声表明自己对凤武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皇帝恩威并施,温声软语地安慰提点一番,便让他离开了。
这位大司农的身上暂时查不到什么,难保他将来不被人拉拢了去,当然要提前敲打。等大司农离开,此事就此作罢,永昌帝传孟丞相和严太傅进宫议事。
同时,按章含所言赐了三坛酒给东平巷,说是皇帝给她贺喜之用。还让内侍传话,说皇兄得知她对府里的园林不满,特意从后林苑给她选了一批奇花异草。
大部分是从丹台山移植到皇宫的,让她爱惜着点,别又砍了。
元昭:“……”
这是在敲打她不要太过分,胡乱猜测得有个度。还有这三坛酒,此时此刻,皇帝赐的,她敢用吗?
当然敢用,不敢也得用。
于是,就在当日,东平巷的侍卫兵分两路,一路奔往二娘的大长公府,一路直奔国公府。
三坛酒各分一府,当晚就喝了。
最幸运的莫过于东平巷,元昭独饮一坛,用着自己心仪的漆器盛酒,酣畅至极。
第273章
永昌元年春,新帝的亲兄弟三皇子被封为楚王,凤氏的起源楚地是他的封地,也是本朝唯一能携家带眷前往封地有自主权的诸侯王。
六皇子信王仍在守陵中,他要守满三年方能回京。
端王之乱刚平息不久,平川王仍在逍遥法外,未曾降服。痛定思痛,除了楚王,其他诸侯王无旨不能去封地培养自己的势力,以防第二个端王、平川王。
先帝共有九子,可惜因各种原因夭折,五皇子为了保护六皇子而死,追封靖王。八皇子因晦星之命被先帝赐死,先帝至死一直愧疚难当,因而追封瑞王。
两位皇子均未娶亲,无子嗣,其族人每每提起不禁唏嘘伤怀。
至于太子,按理说,立永昌帝的嫡长子凤节乃是名正言顺。可有臣子认为皇帝正值盛年,此时立太子恐有诅咒的嫌疑,不吉利,宜过几年再作打算。
此话听着膈应,但有道理,哪个做皇帝的愿意被诅咒?
先帝早早立下太子,是怕哪天他要御驾亲征或者受人刺杀而亡。而永昌帝,武楚正在休养生息,四方太平,刚三十出头就立太子是有些不祥。
找太卜问吉凶,刘太卜的话模棱两可,说天无异象,可立可不立。
若陛下实在想立,大皇子凤节今年12,可先封王。
于是,元年春月,凤节受封晋王。
虽然武楚有晋州,但满朝文武皆知,陛下的意思是这位嫡长子还能往上晋一晋,未来的储君无疑了。
这本来没什么,嫡长子嘛,直接晋为太子也不为过。
最具争议的是,永昌帝竟让他拜东平巷那位贵人为师?!这道旨意一出,甭说朝堂沸沸扬扬,就连民间各地也是声浪四起。
有人夸永昌帝比先帝更有魄力,直接把自己的储君扔给前朝旧人培养,那是何等的胸襟与信任?
如此宽待,前朝旧人若还有二心,必遭天下人唾弃。
但也有人认为此举大可不必,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凤武允许前朝皇族后人存活至今已是天大的恩赐。何况那老国公之嫡女还被先帝封为公主,仪同天子。
再把储君扔给她,万一她将来挟天子以令诸侯,武楚岂不完蛋?
一时间,此事成了街头巷尾的谈资,热度久久未能平息。甚至在东郡掀起一场轩然大波,东州学宫的学子们纷纷各抒己见。
鉴于东州学宫的名声,东郡一向是天下士子趋之若鹜的聚集之地,列国的君臣关系和新旧国策的优劣利弊等皆为讨论的话题。
在那里,人人皆可畅所欲言。
只要有理有据,哪怕武楚的皇帝亦可大胆批评。是批评,非辱骂。譬如骂他昏君没什么,但辱骂他是狗.娘养的那必须砍头!
甭说辱骂永昌帝,在东郡辱骂任何一国的国君,一旦离开武楚的地界,必受通缉追杀。
凡事总有个限度,包括言论。
另外,由于武楚君臣的相处方式一度成为东郡的热门话题,东郡郡守特意制订了桐月会、桂月评两场春秋论活动,供天下士子聚集品评各国大事。
桐月会,于每年的三月初一至三;桂月评,定在每年的八月初一至三。
东郡举办这两场活动的目的,除了给大家提供机会结识天下贤才,更有机会见识各类奇异珍玩。或名家所作的诗文字画,或见识远古传承的孤本残卷等。
这消息一传出,果然引起天下士子们的兴趣,纷纷赶往武楚。
九州列国知道之后,大骂永昌帝奸诈,试图利用奇异珍玩、孤本残卷之物吸引天下英才投奔武楚。
于是,列国也相继效仿,各出奇招吸引天下名士。
无奈啊,当今最热门的人物和最具争议的话题就在武楚,何况东州学宫又是闻名天下的学府,大家当然更有兴趣往武楚跑一趟。
有人真心为武楚国君点赞,有人真心想劝武楚国君砍了北月氏,有人真心想寻找孤本,有人纯属凑热闹……
“师父,弟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东平巷,一名少年练完剑后,回到廊下围观一名女子摆弄一幅会动的木板图。
“那就别讲。”元昭随口道。
“可我又想讲……”少年郁闷,生怕又被堵话,心中的话脱口而出,“外边很多人说父皇应该杀了师父,您就不怕父皇当真吗?”
“你父皇若想杀我,怎会把你扔我这儿来?”元昭气定神闲道,将八门板图往他眼前一堆,“喏,以后每晚睡前玩两把,让你保持头脑灵活,增长智慧。”
少年一看那块板,顿感头重脚轻,一脸嫌弃,“师父,父皇只让我跟您学武艺,启蒙教学另有名师……”
“你就说要不要吧。”元昭睨他一眼。
少年本想说不要的,但身后一名老内侍匆忙跑过来,先满脸歉意地向元昭告了罪,而后轻声相劝:
“晋王殿下,少阳君的八门图那是世人求而不得的宝物,由她亲手所造的更加难能可贵。您万勿推辞,赶紧收下吧啊!”
想当年,这八门图原是老国公夫人姜氏所创。
玩过此图的孩子不少,脱颖而出的却只有她的嫡长子北月阔,此人当年也是个贤能将才。因此,年轻的他受到暴君叔公的忌惮,让人将他害死在战场上。
而凤氏一族的子孙对此图不屑一顾,扔的扔,砸的砸,整个皇族再也看不到这块图。
瞧,庆王之孙凤阁当年也玩过此图,可惜,就在他差点通关成功时,被小姑姑福宁郡主给偷去扔掉了。
他为此气了好久,谁都哄不好,直到老庆王当年到定远侯府讨回一块才肯罢休。
他是凤氏皇族里唯一玩得好的,如今在廷尉司里身居要职,是凤氏皇族子孙里最出挑的一个。
本来,八门图销声匿迹多年,几乎被世人遗忘。
直到少阳君的鹰卫横空出世,以女子之躯带领骑兵横扫晋西,不仅吓到皇室,甚至惊动列国隐士悄然出世打听她的情况。
得知她是姜氏的嫡女,八门图是她唯一的玩具。
因此有人猜测,姜夫人那块八门图里必有玄机,使原本默默无闻的八门图身价倍增,成为求而不得的珍品。
这不,三月份的桐月会即将展开,供人品鉴之物正是那八门图。
客卿章含带去的。
别的府邸没有,国公府的孩子肯定有,他特意去讨了一块,然后赶赴东郡为永昌帝寻访名士去了。
朝堂官员多半是老臣,科考进来的新官员也各有依归,这对皇帝是极为不利的。章含已年迈,对抗那些老臣子有心无力,必须另寻治国能臣为武楚效力。
举办桐月会、桂月评就是他的主意,这大概是他能为先帝,为武楚尽的最后一分力了。
第274章
“正因为千金难求,我才不敢收。”晋王瞳眸澄净,直言道,“此图虽妙用无穷,搁我这儿毫无用处,岂不浪费?师父还是赠予合适它的人吧。”
他不是第一次见它了,她手工制作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看得头大如斗,头晕目眩,回到宫里一场好眠。
与它八字不合,躲远点最合适。
哎呀!老内侍急得手痒痒,恨不得伸手替他先收为敬。
晋王的耿直,老内侍的小心机,元昭均看在眼里,不禁浅然一笑:
“拿着吧,这是少儿简易版,通俗易懂,于精通阵法之人无半点技术含量。你闲时玩两下,聊胜于无。或许哪天开了窍,那时我再给你造一块繁复版的。”
啊?!晋王顿时一张苦瓜面孔,不情不愿地向她道了谢。把老内侍乐得屁颠屁颠跑上前,毕恭毕敬动作迅速地替他收好,生怕二人反悔。
回到宫里,老内侍即刻拿着木图向皇帝禀报。
永昌帝听完还是蛮欣慰的,虽是少儿版,循序渐进嘛。这是真正为他儿子的学习兴趣着想,并非敷衍。
可儿子对此不感兴趣,又让人颇伤脑筋。
不得已,永昌帝召来儿子的辅弼官,把那简易版的八门图交给他,让他务必想法子挑起儿子对它的兴趣。
而这位辅弼官姓孟,是那孟丞相的二公子孟轲,福宁郡主的夫君。自小才名远扬,被先帝召为国子博士。尽管如此,他对八门图的研究和凤阁水平相当。
原本,凤阁、孟轲和元昭皆是他为儿子选的辅弼官。结果不难预料,听到元昭这个名字便受到众臣的强烈反对。
之后,元昭依旧是晋王的武学老师,其功劳却不能与凤阁、孟轲相提并论。当然,她有她的尊荣,可这份尊荣与未来的太师、太傅相比,始终有点区别。
因为这样,永昌帝担心元昭对儿子不够尽心。
更遗憾的是,本朝最年轻出色的孟轲和凤阁居然无法破解那八门图。元昭一个顶俩,却被众臣排斥在外,无法全心全意为朝廷所用,永昌帝是深感无奈。
“皇儿,你太和皇姑既是你师父,更是九州最强女将。你要敬重她,不许在她面前耍皇子脾气!懂吗?”他叮嘱儿子道。
“儿臣懂的,”晋王面容稚嫩,一本正经,“师父说她后日去东郊,命儿臣乔装随行。”
“哎,去吧。”永昌帝巴不得姑侄俩感情好,想了想,唤来曹乙,“你去告诉阿昭,让她带上国公府的小世子他们,莫到以后又埋怨朕偏心只让她教晋王。”
他已经一视同仁了,教不教那是她的事。
“奴婢领命。”曹乙了然一笑。
……
东平巷,接到皇帝的口谕,元昭一脸感动:
“谢陛下体恤,但陛下不偏心,臣妹怕自己偏心,国公府的还是交由他们自己教吧。”
若由她教,国公府的子侄必将沦为皇子们的挡箭之盾。正如当年阿爹不让她学医,就是怕她成为公主们身边的奴婢,将来悄无声息地死在她们的后宅里。
季五叔的功夫不差,由他亲自教导,资质好的以后或有机会为将。资质不好的,在京城当一名纨绔子弟也不错,也算没白活。
就算是她教,子侄们的下场亦不过如是。
未来的太子在她身边是最安全的,正因为他在,在她身边的别家小孩便成了最危险的。
“陛下说了,由您决定,以后可别怨他!”曹乙笑道。
“那事早翻篇了,陛下咋还惦着?以后就甭提了。”元昭无奈。
曹乙轻笑,在元昭的目送之下离开了东平巷。
哎,本想离太子之争远点的。
人算不如天算,皇帝直接把太子最佳人选给扔到她这儿来了,火力十足啊!本想置身事外,结果被皇帝直接拉入权力斗争的漩涡中心。
至于阻止皇帝立太子一事的朝臣,看似与后宫无关。
但后宫之中,除了嫡长子凤节,姜后的嫡子,还有一位赵贵人生的庶子。说到这位赵贵人,她是赵太傅的孙女,其子比姜后的儿子小两岁。
凤节虽占了嫡长子的名分,可他母亲早亡,其母族势单力薄,帮不了什么忙。
姜后无亲人在朝为官,和当年的老国公夫人姜氏一样,她的母族是东州姜氏。若德行无亏,便等于有整个东州学宫的士子为她撑腰,朝臣们不得不敬着。
还有赵贵人,她的祖父赵太傅朝野均有门生,太子之位想争还是能争一争的。
就算她不想争,赵太傅的门生也会努力为她争取。
因此,这次延迟立太子之事说与后宫无关,实际上还是有关联的。其实就算立了太子又如何?能废的嘛。元昭身为武楚的镇国神将(兽),岂能躲得开?
说到底还是皇帝太弱,做不到先帝的强势。也难怪,先帝出身武将,有说一不二杀伐果断的气魄。
唉,算了,又不是她儿子,何必费那个神?她只管教他习武,别的,让他们各自策划琢磨吧。
转身返回府里,关门。
……
后天的凌晨,天还黑着,当看到夏五郎率京卫护送晋王和满满一车与他年龄相仿的少年过来时,元昭:
“……”
经问,方知这些都是宗亲和朝臣们家的子侄,是晋王的伴读。原本他们只在宫里和国子学陪读,如今得知去东郊的校场,宗亲们纷纷提议让孩子们跟去。
一来,能护晋王周全;二来,也让孩子们到少阳营开开眼界,不然以后见识跟不上晋王的说~。
这不,就全来了。
元昭再次:“……”
还好她没让侄子们来,万幸万幸!
来都来了,总不能撵回去。一声令下,队伍启程,直奔东郊穗园,一场地狱式的马上迎来哀鸿遍野的少年春令营开始了。
……
永昌元年夏,晋西传来消息,忠义伯世子几次识破敌国贼人偷改边界线的诡计,最近一次甚至不顾安危驱赶贼人于数里之外。
元年秋,又是晋西传来消息,忠义伯世子因驱赶大齐边境的难民光荣受伤。
伯夫人几次哭求忠义伯让世子回京,遭到忠义伯的拒绝,决意让儿子留在边境多练一练。
“忠义伯父子为了立功也是拼了老命。”穗园,元昭与三哥北月礼在院里喝酒赏月,“但愿一切顺利,你能在家里多待一段时间。”
这大半年里,元昭多半带着晋王留在穗园。
北月礼前几天来探望她,与她研究用兵之术,带着亲兵家将和她的亲卫们在少阳营里切磋较量,顺便护送晋王回京过中秋佳节。
“就怕他急功近利,中了敌人的诡计。”北月礼叹道。
他与忠义伯世子不熟,但与敌方守将打过数次交道,知之甚详。从传回京城的消息来判断,世子立功心切,迟早出事。
第275章
“就算中了诡计,一时半会也轮不到你上阵。”元昭猜道,“章含章大人今秋为陛下寻回一名客卿,他和章大人一样的主张,支持先帝给我的‘非急不出’……”
她非急不出,便要好好爱护北月礼这位败绩甚少的骠骑将军。而非像老国公那样,动不动就让他出战,搞得君臣两败俱伤。
这两年,朝中不仅有文举,还有武举。
经过两年的历炼,新将领也该真枪实弹前往险恶之地守护边疆。还有那些新文官,虽对北月氏戒心甚重,至少能够客观对待。
“世子想立功,其他将领也想立,也必须立。”元昭顿了下,补充道,“除非章大人暴毙。”
听到暴毙二字,北月礼的眉心跳了下,不动声色问:
“此话何意?章大人乃是文臣,以前对待父亲向来不假辞色。在其他朝臣欲置父亲于死地时,他也曾推波助澜……怎会暴毙?”
虽然他目前看似偏袒北月氏,凤武的人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暗杀他吧?
至于嫡妹,眼下更非杀他的好时机。
“此一时彼一时,”元昭缓道,“当年父亲是前朝的安平王,战功赫赫,受世人敬仰……”
父亲当年若振臂一呼,未必能收复江山,但绝对天下大乱。只是父亲仁慈,有道心,不忍生灵涂炭才忍辱求生。
如今他西归,剩下一窝不成气候的儿女,羽翼未丰,声名不显,想弄死很容易。但以武楚而言,老的没了,让小的活着当镇国神将威慑四方最恰当不过了。
说来,章含为人也算光明磊落,因时制宜,用人时坚决果断,杀人时干脆利落。不像赵太傅和宋祭酒等人,要么一味偏执自私,要么阴险狡诈,卑鄙无耻。
眼下,赵太傅不在朝堂,宋祭酒又是个惯做表面工夫的。孟丞相高高在上,对底下的宵小所为不屑一顾。
让章含的立场显得格外突出,他如今将元昭当成镇国神兽,非急不出,最好永远不必出征。那么,她三哥这位得力干将就要好好爱护,让他挡在她面前。
先让其他新将领磨炼,让求功心切的老将领出面扬名立万,从而降低北月礼在军中的威望,一举三得。
然而,他这盘棋未必人人看得懂。
在某些人的眼里,他就是趁赵太傅不在极力偏袒国公府和东平巷,居心叵测。还有刘太卜,正是他的将星之命让她存活至今,简直罪大恶极,罪不容赦。
在敌人的眼里,他俩绝对是一块绊脚石,是阻挠武楚繁荣昌盛的障碍!
听罢元昭的分析,北月礼沉默片刻,方问:
“阿昭,你是如何知晓朝堂之事的?”
还对各位臣子的性格特征了如指掌,令人不安。
面对三哥的质疑,元昭不以为意道:
“身为武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纵观天下,欲置我北月于死地的,又何止外邦?”
“无论如何,宁为太平犬,莫做离乱人,你我见过战场是什么样的。”北月礼态度谨慎,虽然她身份比他高,有些话不得不僭越提醒,“天下一乱,百姓流离失所,命如草芥,终非父亲所愿。
你如今身居高位,一言一行皆牵系到民生安定。阿兄知你能耐,也知父亲将族中大权交予你手。然太平年月不易,望你以大局为重,莫步叔公后尘留下千古骂名。”
从未听过有人如此劝她,元昭抿唇一笑:
“天下之大,万物皆如蜉蝣渺小,朝生暮死。眼下你我亦为他人刀俎下的鱼肉,自身难保,就无需为旁人操心了。况且,我与先帝有过誓约,毕生忠于凤武。
违约的代价可是全族覆灭,我怎敢冒险?”
“你跟先帝立过誓约?何时的事?”族长立誓,非同小可,北月礼心头一惊。
“去晋西那次,立过誓他才肯放行。”元昭道,略顿,又问,“对了,三哥,你可知我族里有没有从远古留下来的宝物?”
自从搬进东平巷,就一直未曾召唤过太古剑。
青鹤说把它交给可靠之人,至于那人把它带到哪儿了,她也不知。对元昭而言,那剑离自己越远越好,反正一唤就来了。
相当的遗憾,她一直没机会好好琢磨它的来历和用途。
“除了族徽,便是子孙传承。”北月礼皱眉思索一番,肯定道,“除此之外,父亲再没提过什么宝物。怎么,你发现疑似我族珍贵之物?”
“没有,”既然父亲没向他提过,元昭亦不想给三哥添加负担,摇摇头,“只是奇怪,先帝似乎特别重视我族的誓约……总觉得有些秘密是咱们不知道的。”
她的话打消了北月礼的疑心,态度沉重道:
“我族本是上古巫族,与凡人通婚繁衍子嗣导致法力全失,唯誓约应验之力犹在。你为族长,既立了誓约就得如约奉行,否则……”
胆敢有违,北月真的会族灭。
“我知道,我从来没想过要反……”元昭一再强调。
只要凤武不杀她和族人,她自然不会反,言出必行。得到她的承诺,北月礼如释重负,同时略微失落。
他何尝愿意一辈子寄人篱下,受人差遣?
可嫡妹不知,今日的国公府比父亲在时好多了。因为感同身受,他和百姓们有着共同的心愿,渴望和平,让长辈与儿孙们拥有一个安逸祥和的生存环境。
随父亲远征半生,说实话,他有点累了,为了家人才支撑到现在。
“不说那些了,”元昭转移话题,噙笑道,“过了中秋,你和二哥、七哥又有喜事要办了……”
过了中秋,先帝的丧期满一年,天下可以解除禁忌。而先帝赐给国公府诸子的那些美婢们,也该有个名分了。
自从元昭提议让她们接管公账外务,经过一年在外的巡视奔波劳碌,那些女子们一个个晒得皮肤黝黑,姿色大减,不知几位兄长可有怨恨她这罪魁祸首。
“啧,你一待嫁姑娘怎好意思提这些事?一点儿都不害臊,白瞎了你这副好皮囊。”三哥没好气地横她一眼。
“害什么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小妹我虽未嫁过人,那也是定过几回亲的。”脸皮早有一寸厚了,元昭笑道,“话说回来,三哥这些年可有外室?有的话从实招来,没的将来找上门,我身为族长可是翻脸不认人的。”
“啧,怎么又问这个?”北月礼很不满,“爹在时,你就这么问过,何故如此执着?”
“外室,除了你和爹自己,便只有敌人知晓,我怎知她们是真是假?”梦里那个世界的男人最鸡贼,等他挂了,外室就带着孩子找上门分遗产。
如今她当家,绝不允许那种情况的发生。
第276章
若是一般人家的兄妹,就算是她嫡出,北月礼也断不会回答关于外室这个问题。奈何不是,他俩不仅是兄妹,更有君臣的尊卑之分,她还是族长。
“没有,没有!爹也没有!你不要自己多疑,污了父兄的清白!”他没好气道。
哈哈,“没有就好,”元昭哂然一笑,“来,喝酒喝酒……”
……
中秋前一天,兄妹俩带着亲兵、亲卫们护送晋王回城。
到了中秋之夜,宫中响起久违的宴乐声,婀娜多姿的舞姬们在殿上翩翩起舞,君臣同乐,庆贺我朝盛世太平。
正如刘太卜所言,武楚今年一直风调雨顺,眼看就要迎来大丰收。在这中秋的宫宴之上,永昌帝开怀畅笑,一整晚笑得合不拢嘴。
为表明他的决定是正确的,还临时起意命晋王当众耍一段剑舞,让诸位大臣见识见识他在少阳君那儿学的本事。
晋王好武,为人直爽好表现,当即抽剑跃至殿中挥舞起来。
元昭教的是杀人的功夫,被他耍得杀气腾腾,奇险招式一段接一段。可惜他尚且年幼,力气不足,无法完全发挥剑招的威力和杀气。
可他才学了一年,一年就有此成绩算不错的了。
这是凤阁给的评价,众所周知,此人是皇族子弟中最务实的一个,这段评价很有参考价值。
甭说凤阁,就连外行的大臣也看得出来,假以时日,武楚的未来又多一员猛将。一听此话,立刻有大臣见缝插针,建议让少阳君为朝廷多培养些少年英豪。
“本君乃女子,精力有限,教晋王一人已耗尽心神,恕难从命。”不等皇帝表态,元昭已十分客套地拒绝。
皇帝一听,也对,她是女子容易心软,更容易感情用事。万一看中哪位少年的资质比晋王高,难免偏移重心培养别人家的孩子,况且她还要训练禁卫呢。
再说,晋王将会是太子,武楚未来的储君,怎能与寻常人家的孩子拜同一位师父?
这么一想,永昌帝便打消了硬塞她几位徒弟的念头。
皇帝开了金口,众臣自不敢多言,后宫的妃嫔们笑得愈发灿烂温婉,异样的心思被完全藏于恭敬的笑脸之下。
元昭微不可察地抬眸扫了一眼,把全场人的表情尽收眼底。轻挑眉,垂眸喝一口美酒。酒入喉,立即换来一脸的慨叹由衷夸奖一下,这酒真的太赞了~!
应付这种场合,她已经得心应手,游刃有余。
太子之位,表面上一个个不争不抢,风平浪静;实际上暗流涌动,各有盘算。以后除了晋王,她的府邸还是关门闭户谁都不见为妙,眼不见为净嘛,唉。
……
曲终人散,元昭和四姊姊宁馨乡君陪着二娘大长公主拜别各宫长辈,包括姑母月太妃、姜皇后,接着三人相偕离开。
途中遇到凤阁、孟轲和夏五郎等一班皇亲国戚公子哥儿,纷纷相邀出去喝酒另寻乐子。今晚秋夕祭月,赏花赏灯,京城里的热闹才刚刚开始,精彩纷呈!
听得元昭心动不已,刚想答应,结果被她二娘眼睛一瞪,把这群公子哥们打发了。
“昭儿,你要时刻谨记自己是女儿家,与儿郎们终归不同……”二娘凤氏生怕她忘了性别,絮絮叨叨,殷殷叮嘱,“男女有别,若非迫不得已,不要跟他们有过多的接触和来往……”
元昭一路嗯嗯点头,四姊姊不住掩嘴窃笑,一路慢行离开了皇宫。出了宫,先送二娘回长宁街,三哥三嫂带着孩子在公主府等着她团聚呢。
本来,凭北月礼的战功,他今年可以携带妻子进宫赴宴的。
可二娘凤氏害怕,怕朝臣们又盯上他和国公府。毕竟国公府里,女的有大长公主,仪同天子的太和公主和宁馨乡君。男的有国公爷,骠骑将军和少司农。
一门显赫,太招眼了,要低调。
经过六郎的悲剧之后,凤氏恨不得把儿子们藏起来,与世隔绝。有什么事让阿昭出面即可,她一个人的威力胜过北月全族。
母命不可违,况且她的担心是对的。儿子们谨守母命,从不在外边招摇。
且说今晚,把二娘安全送回府,元昭再送四姊姊回了吴府,自己准备回一趟国公府。
今晚陪她进宫的女侍卫是洛雁和曲汀兰,青鹤是新面孔,就算拿着她的令牌也会被人拦住问长问短。而洛、曲是宫里的老熟人了,带她俩去省不少麻烦。
回国公府的途中,路经曲府,元昭让曲汀兰回府与家人团聚。
“殿下以后莫要再提曲府是我家之类的话,”曲汀兰并不领情,态度冷淡,“我爹虽在那儿,不代表那是我的家。殿下若嫌我碍眼,我自个儿寻地方呆着去。”
她今晚在宫里见过正在当值的父亲了,用不着回曲府看别人脸色。
“我没那意思。”元昭忙叫住她,啧,抄了那么久的书,脾气一点儿没变,“得了,那就随我回国公府吧。”
……
回到国公府,府里和外边一样的热闹,一样有灯谜之类的小游戏。由国公爷、冯长史父子出题,府里上下皆可参与猜谜玩乐。
猜中有赏,赏花赏果赏点心,或茶或酒或美食。
一两银子是大奖,小小意思图个吉利,一般人还拿不到。但今年不仅一两了,是二十两!公主殿下添的彩头,让整个国公府沸腾起来。
趁大家在兴头上,元昭陪着玩闹片刻,而后安静离开,独自去了祠堂。
到了祠堂,发现洛雁和武溪已经准备好香烛候着了,不禁浅显一笑,接过武溪递来的香:
“你俩怎么来了?”
“国公爷怕您有什么需要,让我俩在此候着。”武溪微笑解释。
其实,用不着国公爷吩咐,身为贴身侍卫,用不着谁吩咐她们也会过来提前准备好一切。
但,知道有人关心殿下,她们欣慰不已。
元昭不再说什么,默默上完香,而后坐到外边的廊檐之下。等她俩摆好酒和点心,便道:
“好了,你们去吧,该干嘛干嘛。这儿有青鹤,我想安静待一晚。”
于是,洛雁和武溪相偕离开,在祠堂的外边碰到正一脸无聊地守在那儿的曲汀兰,不禁异口同声:
“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曲汀兰蹙眉。
“能!”武溪笑吟吟道,“可殿下不必人伺候,走吧,猜灯谜去!”
不管曲汀兰是不是细作,像今晚这种日子不能让她扰了殿下的清静。
“少司农夫人可有提示?”洛雁玩笑道。
“没有!那些题我也不懂。”冯长史铁面无私,一视同仁。
两人一左一右,挟持着一脸无语且翻着白眼的曲汀兰有说有笑地离开了祠堂。
国公府一片欢欣喜庆,与此同时,长宁街的屋顶掠过一道黑影,来到宁静的章府凌空跃下……
第277章
翌日一早,元昭从祠堂出来,梳洗更衣,意欲出来与兄嫂们一同用早点,却意外得知凤阁到国公府作客。
此人无事不登三宝殿,她干脆先用过早点,再去正堂。
到了正堂,发现国公爷正在招待凤阁,两人谈笑风生,并无拘谨的气氛。凤阁毕竟在诏狱里浸淫多年,一身官服威武霸气,令旁人心中忐忑,不敢直视。
这不,在边上伺候的人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我竟不知,凤都尉跟我二哥原来也有交情?一大早的来找他聊天,关系匪浅啊。”元昭浅笑吟吟地出来。
堂内众人起身向她礼毕,国公爷调侃道:
“托殿下的福,您在府里多呆几天,指不定能让凤都尉多来几趟。好让府里众人适应适应,看把大家吓得,大白天走路提心吊胆,蹑手蹑脚,仿佛做贼。”
害他堂堂国公爷出面圆场子,才不至于满府里秋月挂寒霜,萧瑟冻人。
“惊扰各位,实在抱歉。”凤阁歉意抱拳,“奈何本官有要务在身,不得不登门叨扰。”
“何事啊?”元昭诧异地让众人落座。
“昨晚客卿章含章大人府上遇刺,幸未得逞,一名凶徒被捕,且供出指使之人……”说到这里,凤阁瞅了等待答案的元昭一眼,微微一笑,“正是殿下您。”
虽然她没有立场刺杀章含,但凡事讲证据,既有线索就必须去查明。
“那我该如何配合调查?”元昭十分合作。
“想请您的侍卫们到廷尉司去一趟,配合查问。”凤阁将她的反应和国公府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客气微笑,“如若顺利,黄昏时分他们便能回到您身边。”
“光凭一名刺客的供词便要抓捕我全部侍卫,贵司此举未免草率了,她们昨晚一直都在陪我。”元昭持汤喝了一口,道,“我的话应该比凶徒更加可信吧?”
凶徒一句话就要削了她的臂膀,那以后随便一个人都可以诬陷她,抄她的家。
“殿下无需动怒,走个过场而已,毕竟还有一名凶徒在逃,为了京中百官的安全必须抓住她。”凤阁安抚道,“只要没问题,本官向您保证她们安然无恙地回到贵府伺候。”
他姓凤,要顾全大局,目前与她翻脸绝非明智之举。既要努力维护司法尊严,亦不能伤害她与皇族之间的微妙情分。
故而,林司正派他前来交涉。
“你的话我信,”元昭也不想和凤阁交恶,直言道,“可惜贵司里权力错综复杂,只怕我的人进去了未必能全须全尾地出来。到时你们一句正常的审讯程序,我找谁讨公道去?
我身边就这么几位从小一起长大的侍卫,她们若废了,等于断我手足,还望凤都尉体谅我的处境。”
“那依殿下的意思……”
“事关我的清白,配合贵司的调查亦为分内之事。”元昭道,“昨夜当值的侍卫全部在此;不当值的,我派侍卫与你一同前往东平巷和少阳营,任你审问。”
在哪儿审问都行,唯独不能进廷尉司。进了别人的地盘,洛雁她们被废条胳膊废条腿什么的,并非不可能。
“那就有劳国公爷辟一清静处,我等问过便走,不会打扰太久。”凤阁行事果断不拖延。
“好说好说。”国公爷爽脆吩咐管事即刻在前院安排,自己继续陪坐。
元昭唤出昨夜当值的所有侍卫,让她他们随凤阁的下属们到前院谈一谈。而她则留在正堂与凤阁闲聊,说白了,就是变相的审问。
“难得秋夕祭月,殿下昨晚走得早,委实可惜了……”凤阁语气温和,态度友善地与她以及国公爷聊起家常来。
能带走她的侍卫固然好,带不走就得想个折衷的法子。元昭的行事作风与老国公不同,后者隐忍,前者初生牛犊不怕虎,言语间稍有不慎便容易起冲突。
倘若她仅仅是国公府之女,哪怕有公主之尊,直接把她一并带走也行。
可她不愧为将星之命,能屈能伸,该软时直接跪,该硬时绝不含糊。与其父的区别在于,老国公有儿孙有族人要顾虑,她没有。
父母之爱子,乃是天性;子女对长辈的尊敬与孝顺,却需要礼制的时刻教导与约束,方有今天的百善孝为先的观念。
没有儿女的羁绊,要完全控住她决非易事。
“我去了哪里?”面对凤阁的问话,元昭如实道,“在祠堂,和侍卫们打络子。”
“络子?”凤阁微怔,旋即展颜一笑,“殿下的杰作,不知下官是否有这个荣幸抢先一观?”
打络子,几乎是每位淑女皆懂的一门技艺。本不新奇,但既然她提了,他自然得拿来看一看,或许从中看出破绽呢?
元昭浅显一笑,命侍女前往华桐院找玳瑁姑姑讨要。她出来的时候,把打好的、未打好的一并送回华桐院,让三位姑姑参考参考看能否研究出新的样式来。
片刻工夫,侍女捧着漆盘出来了,上边仅摆了几个。
“难度颇高,数量有限,让凤都尉见笑了。”元昭率先自嘲,及时挽尊。
为何难度高?因为络子的中间各种镂空图形,有的还编字,比如吉祥如意。本朝市面上的络子中间顶多有镂空图案,无字,她昨夜心血来潮一试新创意。
梦里的她上大学时,地摊文化风行一时。她跟了一把风,寻访“名师”学习编络子,记忆犹新。
昨晚和青鹤在祠堂里编着编着,曲汀兰拎着几坛酒闯了进来。
于是,她也留下来学着编。
有一就有二,不久,当值的女卫全来了。在开阔的院里席地围坐,中间点起篝火,像在少阳营地那样时不时烤点什么吃的,一边打赌谁打的络子更优秀。
不出意外,当然是她们的头儿赢了,中间有字哦!众女卫学了一晚还有一半人学不会。离谱的是,曲汀兰居然会了!看她昨晚兴奋的模样,能吹一年了。
“耶?还真不错!”国公爷拿起一枚翻来覆去地打量,惊讶道,“殿下不仅剑耍得好,络子打得也不错!比你嫂子们打的好多了。”
“那当然!”元昭飘飘然,歪倒一边就差跷二郎腿了。
见凤阁一脸无语地望来,国公爷趁侍女们给嫡妹倒茶、喂果之机,悄声道:
“多夸几句,培养她女子的兴趣……”
剑耍得再好,她终究是淑女,打络子比跟男子逞凶斗狠顺眼多了。她尚年青,还有得救。
凤阁:“……”
一时不知该夸他呢,还是该夸他的好,与世隔绝的国公爷还真是童心未泯。
第278章
在自己的地盘,人的自然反应是放松,反而容易暴露真正的性情……和藏在心里的秘密。
这也是凤阁默许在国公府问讯的原因。
当看到国公爷和元昭之间略显幼稚的互动,和一般人家的兄妹并无特别之处。尤其是元昭,在自己兄长的面前,丝毫没有对外人的那份冷静自持和漠然。
似乎并无异常。
然而,那么巧,昨晚章大人府里遇刺,她在这边打络子,且是有一定难度的络子。像在告诉外人(比如他),她昨晚一直在耗费心神做某件事,分身乏术。
颇有些欲盖弥彰,不打自招的意思。可她若想杀人,何须亲自出面?跟打不打络子好像无甚干系。
想到这里,凤阁拿起一枚如意金穗结问:
“殿下可否赠我一枚?”
“行。”元昭不以为意。
“不行!”国公爷脸色一变,连忙制止,在凤阁讶然的目光注视下直言不讳,“女子亲手制作之物怎可轻易赠人?!”
万一被外人知晓恐怕引起非议,说两人私相授受。
凤阁的年纪不小了,且已娶了正妻。自己的嫡妹虽是行伍之人,终究是女子!一旦传扬出去,像话吗?
还有,那是嫡妹亲手制作之物,若被有心人利用,她将有口难辩,求告无门!
“二哥,你多虑了,凤都尉是个秉公执法之人。”从兄长的话里听出一丝着急,元昭端正坐姿,朝一脸似笑非笑看着自己的凤阁肃然道,“拿去吧!”
就算不给,凤阁就拿不到了?府里的细作可不是养着玩的。
至于他会不会拿着此物搞事,那是另外一回事,届时再操心也不迟。
“谢殿下。”凤阁满意拱手。
该问的问了,该拿的也拿了,他起身退出正堂,到前院查看审讯的情况。
等他离开,国公爷发作了,气急道:
“你是女子!怎可随手赠人信物?”
还是赠给一名成年男子,对方已有妻室,成何体统?
“二哥,那不过是枚络子。咱府里要是再穷一点,不仅络子,你书房里的那些孤本残卷还要拿去卖呢!”元昭不以为然道。
她的话吓了国公爷一跳,瞬间一脸警惕:
“你怎知为兄书房里有何物?!”
“我知道的事多了去。”元昭睨了兄长一眼,喝口清茶。
国公爷:“……”哦,懂了。
手指颤颤,没好气地朝她指了指,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二哥,趁我在府里,把侄儿侄女们喊出来,耍套拳脚功夫给我瞧瞧。”不能正经地教,顶多指点一下,让他们自个儿慢慢琢磨消化。
能学到什么程度,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
约莫一个多时辰之后,凤阁才带着手下们离开国公府。途中遇到刚收到消息急促返回国公府的北月礼,又被拦在街上聊了几句。
北月礼是独自回的府,妻儿留在阿娘的府里作陪。
回到府里,他大步来到演武场,屏退左右,让侄儿侄女们自个儿在场内继续练,这才谨慎地在元昭的左下首坐好。
“殿下,章府之事可与您有关?”
他这话一出口,便遭到国公爷的厉眸一瞪,“三弟慎言!这些话能乱说的?”
“兄长有所不知,她……”北月礼欲辩解。
她那天刚提到暴毙,章大人昨晚就遇刺了,他很难不多想。
“二哥、三哥且安,”元昭打断他的话,目光继续落在场内的侄儿侄女身上,温吞道,“杀章含于我于国公府何益?三哥,那是分析局势推演的结果,与我无关。
看你着急忙慌的,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咱府里出了什么事。”
“我正是怕你出事才赶回来!”北月礼惊魂未定。
“三弟!”国公爷没好气地瞪他,“慎言!”
北月礼连忙作揖道歉,一连灌了几口茶方稳定心神,与兄妹二人聊起章府的八卦……
等到日落,元昭才带着亲卫们返回东平巷的府里。日常起居一如既往,完全不受章府的事影响。
章府遇刺一事,闹得满城风雨,人人自危。
在抓到凶手之前,京里的官员们怕是要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了。还有章大人,他提前得到一支暗箭的示警藏了起来,幸免于难,但章府肯定回不去了。
至于他在哪里,无从得知。
如今,除了国公府,便只有东平巷最安稳。就算没有京卫的日夜巡防,有公主府和庆王府在,住在同一条街巷的府邸也比别处的更有安全感。
“殿下,那天在国公府,凤都尉单独提审了曲汀兰。”午夜,洛雁悄然踏进霁月阁禀道。
“预料之中。”元昭一身宽松寝衣,临窗练着字,“曲大人是她父亲,单独问她也合情合理。”
不能因此说两人有什么勾连谋划。
“咱们要一直留着她?万一她添油加醋,有意构陷……”洛雁神色疑虑。
“你与她共事有两三年了吧?她是什么人,你不清楚么?”元昭轻描淡写道。
“可曲大人是她父亲,那晚她瞒着我和武溪等人闯入祠堂,分明是想刺探什么。”本来和曲汀兰相处和睦,直到昨晚,她的举动已经触及侍卫们的底线。
“那不是我们纵容的吗?”元昭的手微顿,索性停下,将笔搁在琉璃笔架上,起身步出廊檐下,凝望庭院里的一片静谧夜色,“我们何尝不是在利用她?”
说来,曲汀兰也是个可怜人。
父系亲眷不喜她,母系亲眷唾弃她,唯一给她几分爱护的只有已经过世的外翁外婆。
好不容易在外边自食其力,还认了对她颇为爱护的义父义兄。结果一旨令下,为了父亲,她成了蛰伏于少阳君身边的一枚棋子。
还是一枚等同公开的棋子,明面上和袍泽们相处和睦,实际上暗暗排斥,还分别受到双方的利用。
唯一令她欣慰的,大概是义父义兄们自晋西平安归来后。在故乡谋得了一份好差事,成了本地的官吏,不必再走镖在刀口讨饭吃。
“她若忠心殿下,我们自然视她如姊妹。”洛雁的语气稍有和暖。
“各有各的立场,咱不必给她立人设施加压力。”元昭微笑回眸,接过洛雁递来的手串,在廊里的茶案前坐下,“我有你们就够了,青鹤,下来陪我喝茶。”
“大晚上喝茶,您又该睡不着了。”洛雁率先反对,把瓷壶拎开,免得某人手贱非要煮茶喝,“喝水吧。”
昨晚就是睡不着才打那络子,平白引人生疑。
元昭:“……”
一道身影翩然落下,道:“红叶来了。”
“她来做甚?”元昭不解。
“她嫌在府里闲得发毛,想请殿下给她安排点活干。”洛雁回道。
“明儿让她随卫队去营里摆摊练手。”
“那些人又该参殿下男女授受不亲了。”
“参吧。”
禁卫的训练升级在即,在此之前,她要试一试他们练到何等程度了。届时会有不少人受伤,医官必须在场及时救治。
第279章
且说凤阁,拿着那枚络子去找司制局的管事,然后看到对方一脸的意外惊喜,直呼好创意!
她怎么就没想到呢?扼腕,又被少阳君抢了先。
至于难度,对司制管事而言,不难。一旦摸透其中的思路,很快就能做好。尽管如此,要打个一模一样的络子,她也耗了大半个时辰,更别说其他女工了。
司制管事协助调查,翻遍宫中典籍也找不到先例。由此可以推断,这些花样的确为少阳君始创。至于是不是那晚才得到的灵感,不得而知,亦不大重要。
另外,不仅少阳君身边的侍卫全部有不在场证据,甚至连少阳营那边的近身侍卫也一个不少。
都有人证,且人证要么是营里的其他人,包括禁卫;要么是当地的平民,不管少阳营的主君在不在,助农务农的规矩大家一直在坚持。
除了查侍卫,她身边的侍女小厮均被明查暗访过,皆无所获。
既然找不到证据,便只有一个可能,那位指证少阳君的凶徒在撒谎。
正当凤阁欲重审凶徒时,牢里传来消息,那名凶徒死了!那人原本被绑在架子上,平时饮食有人喂,全身上下里里外外皆被查过,无处藏毒,无法自杀。
所以,凶徒是被一刀割喉毙命。不仅凤阁的脸黑了,司里的员吏更是暴跳如雷:
“这分明是少阳君从凤都尉的口中得知有活口,做贼心虚,怕查到她头上才命人来灭口!依属下之见,应速速捉拿少阳侍卫严刑拷问!”
此话不无道理,廷尉司的官吏不约而同地看向凤阁,目光充满审视与质疑。
“光凭凶徒的一句话就能废了我朝公主的清誉和她身边的近卫,费大人,没想到我朝公主的威仪在您眼里如此的不堪一击。”凤阁淡道,“莫不是费大人见自己掌管的牢狱防守出了问题,不得不借故推诿找替罪羊吧?”
众官吏:“……”这话也有道理。
“凤大人这话下官担当不起!下官受命于陛下,自当为陛下为我朝尽忠尽职!”费大人义愤填膺,“皇亲贵胄犯法,当与庶民同罪!既然凶犯已供出主谋,是与不是,那要审过才知!
凤大人一再轻拿轻放,该不会是动了别的心思?”
众官吏再次望向凤阁。
而费大人的话,凤阁正中下怀,向林司正拱手禀道:
“司正大人,您也瞧见了,费大人的一句话便让卑职沦为严刑拷问的对象,司法制度犹如他设,与那凶徒的险恶用心何其相似?那少……”
不等他说完,费大人已经直冒冷汗,连忙澄清:
“司正大人明鉴!卑职只是以事论事,绝无此意!”
那句“司法制度犹如他设”,等于说他有僭越之心,妄图司正之职。
“费大人既无此意,为何屡屡强调少阳君心怀不轨,离间今上与少阳君的君臣之谊?”凤阁冷眼瞅他道,“按律法,即使凶徒供出主谋,若无实证皆为妄言。
费大人是当官当久了,反而忘了司法条律?”
“卑职不敢,卑职绝无此意!”费大人的脸色越发难看了,跪道,“望司正大人明察!”
“好了!吵什么吵?”林司正怒极,“人犯已死,如今死无对证,线索也断了,你们不抓紧时间去查去搜还在这儿互相攀咬,朝廷养你们这些废物何用?”
司正发怒,满堂俱静。
“费仁,人死在你这儿便是你失职!限你三日查出内鬼将功折罪,否则罪加一等,撤职查办!凤阁,钟魁,李横……你等速去全城追捕那名逃跑的凶犯。
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我挖出来!”
“卑职领命!”
……
中秋过后,全城又开始宵禁了,官员们人人自危,百姓们怨言纷纷。酒肆、茶楼、画舫以及天香楼等地倒是客似云来,来的都是商贾,出手阔绰大方。
可惜少了官宦以及其子弟,使这些浑浊之地缺乏一股清贵之气,让掌柜们好生失望。
不过,精明的掌柜,无论处于何种逆势亦能另寻商机,扭转乾坤。比如天香楼,隆重推出十二位月令姬和四位四时花魁揽客,她们美若天仙,各有才情。
众所周知,天香楼等级分明。
天音阁的女子皆为犯官的家眷,品貌双全,专为权贵而设。这十二位月令姬和四时花魁,便是天香楼特意为权贵们准备的美人儿。
没想到,国丧期刚满便迎来凶杀案,害得权贵们畏首畏尾不敢出来寻欢。
据说刺客又是女子,焉知她们会不会混在天香楼里伺机而动?美人儿不可辜负,无奈性命更加可贵,只好辜负她们了。
芳华易逝,美人儿禁不起岁月的摧残。
既然权贵不敢享用,只能把她们降到地仙居,用她们的才情吸引商贾的一掷千金,引无数自诩风.流的文人雅士趋之若鹜,流连忘返。
这下子,铜币锈气与清贵之气俱获,一举两得。
……
京城之内,歌舞升平。东郊之营,刀光剑影,少阳营的禁卫选拔赛正紧张进行中。为能成为皇室近卫,男卫女卫皆全力以赴,昔日的袍泽之情荡然无存。
据小道消息,选拔赛期间,除了少阳君和晋王殿下,连陛下也会到场观赛。
受此激励,禁卫们豁出去了,一个个出手不留情。若非少阳君下令点到即止,不能致同袍于死地或有残缺,估计得死一堆人。
倘若失手致同袍于死地,即刻罚为死士。身为死士,世间的荣华富贵皆与他她无关,至死方休,那样活着有何意思?
因此,禁卫们在赛场内特别谨慎小心。
尽管如此,还是伤了一大批人,把医官、医女们看得郁闷不已,愁怀难纾。
“佩兰,白薇,这些伤患就交给你们了。”红叶医官头疼地扶着额角,病怏怏地离开了营帐。
又来这招!身为医官,日常除了躲懒推诿,再无用处。两名医女面面相觑,各自垂眸,掩去眼底的阴鸷,依言忙碌开来。
不管她们怎么想,红叶分外轻闲。
她晋为医官了!
凭的不是医术,而是一张巧嘴,时不时到殿下的院里说些乐子,讨殿下欢心。她成了医官,身边仅一名医女恐不顶事,姜皇后便让太医署拨了白薇过来。
佩兰憨厚勤快,白薇医术颇精,确是两名好帮手,什么脏活累活都归她们干。
不过,红叶这医官当得也不轻松。
毕竟,日夜被两位下属的怨憎目光锁定,心中戚戚啊!
第280章
东郊,穗园,三哥北月礼也来观赛,除了好奇接受一年训练的禁卫实力达到何种地步。同时防备有人从中捣乱,比如刺杀章府的那一幕会出现在少阳营里。
“……有晋王殿下在此,你等切勿掉以轻心。”给副将们安排好日夜巡防行程后,北月礼着重强调。
“诺!”
诸将应诺,相继退出武英堂,恰好遇到元昭从外边进来。
陛下的确来了,就在穗园,在晋王居住的伏渊阁歇息。元昭刚从那边过来,陛下对这批禁卫的身手与克制能力分外满意,从中钦点十几人让她重点培养。
“这是给晋王培养的亲卫。”在武英堂,元昭与三哥彻夜倾谈,“三哥,你身边那些亲卫用得可衬手?”
若用得不顺,她可以另外安排给他。
“我虽不如你善战,好歹痴长你十多年,不至于靠妹妹培养亲卫。”北月礼婉拒好意,“我身边还有父亲的旧部,安全无虞。倒是你,唉,我回京不到一年看到京中风云变幻,惊心动魄。
阿昭,为兄实在担心你……”
她地位太高了,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你一日不倒,朝廷就用不上我,我就是京城里的吉祥物。谁会动自己的吉祥物?只要陛下用我之心不动摇,国公府无性命之忧。”元昭道,“倒是你在外边,我鞭长莫及。
三哥,不如我给你一名医官,让她女扮男装给你当侍从,如何?”
“为兄营里有医官,你不必为我操心。”北月礼坚拒,“之前朝臣参你少阳营男女混营,万一知道我营里也混进女子,咱兄妹情何以堪?更害了无辜医官。
放心吧,我会谨慎的。行了,此事不必再议,说说今晚护送陛下回城的路线……”
见他态度坚决,元昭不好勉强。等作好安排,他前脚一走,她后脚将红叶唤了进来。
“让属下追随三郎君?”红叶微怔。
“对,我设法让你死遁离开宫中视线,你乔装打扮紧随队伍而行,不必加入队伍引人瞩目。”元昭沉吟道,“如此,既能保全你,我三哥的性命也有保障。”
上次没能保护父亲,这次不让医者随军了,暗中随行更方便。
“殿下,您是众矢之的,处境更危险。”红叶不大乐意,“三郎君一旦远征,除了以防中毒,别的忙属下也帮不上。”
承蒙指点,她的武艺大有长进,可与洛雁媲美。加上施毒手段的高明,又比洛雁更胜一筹。在她身边或有用武之地,随三郎到了战场,这些本事用不上。
还得隐藏性别,忒没意思!
“殿下,你是怕三郎君中毒而已。无妨,属下有一物可为您解忧。”言毕,红叶自腰带里翻出一个小香囊,里边是个细扁的盒子,“殿下请看……”
元昭疑惑地瞅着,等红叶打开盒盖,看到一颗深绿的小药丸外,还瞬即嗅到一股似曾相识的清新药香。
“味道熟悉吧?”在元昭诧异的目光注视下,红叶合上盖子,解释道,“此物便是百草丹,师父当年在您濒临死亡之际喂您服下,对这个气味应有印象。
您眼下只需让三郎君服下,即可安心。”
自己父女奉师命保护当年那位小郡主,只对小郡主的生死负责。旁的,她不关心。父亲当年就是管得太多,才有今天的自责神伤,她是不会重蹈覆辙的。
念在小郡主待她不薄,愿献出百草丹为其分忧。
元昭看出她的不愿,强迫不成买卖,默然片刻,伸手接过:
“好吧,有劳了。”
红叶抿唇一笑,顿首一礼,安静退了出去。元昭对她的拒绝并无不悦,人家本来就是外援,不是她的家奴或者家臣。
帮,是情分;不帮,也在情理之中。
“青鹤。”
“殿下有何吩咐?”
“把药拿给我三哥,看着他服下。”
“诺。”
……
一炷香后,青鹤完成任务归来,元昭安然歇下。而另一边,北月礼闭目静坐,未曾歇息。今晚要连夜护送陛下回城,身为护将,仅能浅眠片刻。
脑海里不时掠过方才那位女卫虎视眈眈的目光。
要不是知道她是嫡妹的亲随,他差点命人将她拿下审讯。没办法,对方那冰冷的眼神和杀手无异……让他忍不住怀疑,章府的刺杀果真不是嫡妹策划的?
等回去必须嘱咐二哥,让他千万要时刻盯住阿昭,莫让她一时糊涂铸下大错……
夜里亥正,东郊的大道上有一行人浩浩荡荡,重兵相护,返回都城。
元昭没去,只让洛雁和石氏兄弟等侍卫一路护送,送銮驾回到城门口再折返穗园。在东城门口,有曲将军率守城护军、京卫接驾,和北月礼等人护送回宫。
经过筛选,和陛下的亲自钦点,禁卫分成两批。一批是大内禁卫,一批是近身侍卫,后者将来会被安排在皇帝或者各位皇子、重臣的身边。
前程未卜,各安天命吧。
自那以后,元昭一直留在东郊。即使诸位兄长们小登科,行纳妾之礼,她也未曾回去观礼。让淳长史和胡家令送了贺礼,代她喝杯喜酒,权当尽了礼数。
那些美婢乃是先帝所赐,皇恩浩荡。虽为妾室,那也是贵妾,有官府文书的。
看到儿子们纳妾,二娘满心欢喜,乐不可支。她一直觉得儿子们屋里人少,碍于国公府处境艰难,找不到好人家的女儿,故而不敢轻易往儿子屋里塞人。
如今好了,先帝赐的那些美婢虽被公账的外务折腾得黝黑结实,外貌差强人意,好歹身板壮实,必是好生养的。
她就等着抱孙儿孙女吧。
唯一让她遗憾的是,亲生女儿宁馨乡君依旧无所出……这让她很是担心,每每看见忠义伯府的家人,要么心虚,要么低声下气的,腰杆挺不直。
虽然女儿从来不说,她也知道女儿在伯府的日子必然不好过。除了时不时交代儿媳妇们暗访名医给女儿诊治,还督促三儿子北月礼要多关心晋西的情况。
那是自己儿子驻守之地,千万不能让忠义伯世子在那里出事。
然天意弄人,世事无常,人们怕什么便来什么。
十月下旬,晋西下雪了,忠义伯世子冬出狩猎,之前屡立小功让他傲慢大意出了晋西地界,遭到大齐边境守军的埋伏被擒。
欲要人质平安归来,拿城池一座或北月氏任意一颗头颅来换。
第281章
消息从晋西边境传来,举国哗然,众说纷纭。
用国公府的人头换回伯府的世子,大齐君臣的脑子大概被雪灾冻傻了,竟想出这么荒唐的主意来。
大齐今年还面临雪灾,兴兵武楚的可能性不大。倒是武楚一片太平,虽有小灾小难皆能顺利应付。大齐利用伯府世子讨点好处还行,兴兵的可能性极微。
真要不顾后果杀了他泄愤,除非大齐出了个昏君,昏了头的君王。
此事在民间引起热议,期待着朝廷的应对方式。有臣子提议发兵给大齐一个教训,有臣子提议派使臣前去警告一番,若对方不肯归还人质,再考虑出兵。
还有臣子提议立刻让北月礼前往晋西,设法救回伯府世子。
此提议被陛下反驳了,杀鸡焉用宰牛刀?朝廷又无将可用了么?眼下列国皆在休养生息,谁都不想兴兵作乱。
与其派遣武将,不如让朝臣们好好想一想怎么跟对方谈判,救回质子。
一名伯府世子,他的性命既不及一座城池,更不可能让国公府任何一人去换。忠义伯吴将军是凭着对皇室的一腔忠义封的爵,焉能跟世代英勇的国公府比?
虽未正式传旨到晋西,但朝廷的态度已经摆出来。
让伯府夫人深感绝望,日夜到嫡次子媳妇宁馨乡君跟前痛哭,恳求她回国公府讨个法子救救她的好大儿。
倚仗夫君是不可能了,虽然心痛世子,但忠义伯始终强硬放话:他宁可牺牲一名儿子,也决不支持朝廷干出那种割地换人质有损武楚颜面的事来!
不愧是忠义伯!
满朝文武对他的态度赞誉有加,他这番豪言壮语传到民间亦博得一阵好评。
对忠义伯而言,他儿子多,对嫡长子心疼归心疼,总不能为了一个儿子逼皇帝和朝廷向大齐妥协。
只是苦了伯府夫人,几乎一夜白头。
面对泪眼模糊的婆母,宁馨乡君叹道:
“婆母糊涂,此事焉是儿媳的母家能作主的?国公府的处境,您不是不知道。”
说实话,她由衷感谢先祖和父亲、嫡母的庇佑。多亏嫡妹聪慧能干,三哥出类拔萃。否则,今日的国公府或许真的会任人宰割,被当成筹码换回伯府世子。
然而,此时此刻的伯府夫人哪听得进去?一味哀求说她的嫡妹少阳君是个能耐的,又是皇帝跟前的红人,未来储君的师父,定能救出伯府世子。
“那就请婆母去说服公爹,让他老人家到御前恳求让我嫡妹想法子。”宁馨乡君不再推辞,柔声道,“只要陛下允准,儿媳相信殿下定会全力救伯兄回京。”
她相信嫡妹的能耐,让嫡妹去救人并非不行,但不能让嫡妹求到御前欠皇家人情。
这是伯府的事,欠皇家人情的事必须由伯府去做。
本来,她不该擅作主张替嫡妹应下此事。但事急从权,稍有拖延,婆母会认为她一心为母家着想,完全不替夫家考虑。
国公府处境艰难,她不能再给母家树敌添麻烦。
况且,嫡妹的能力一直为朝廷忌惮,伯府的恳求,陛下和朝臣是不会答应的。
但伯府夫人没想那么多,听罢儿媳的话,眼里冒出希冀的光芒,急匆匆地跑去找夫君忠义伯商议。
不料,忠义伯听完,勃然大怒喝斥:
“荒唐!朝堂之事岂容妇人置喙?!来人啊,把夫人带回院里看好咯!不许她出去胡言乱语!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出来!”
不仅罚了自己的夫人,还发作了次子儿媳宁馨乡君。罚她禁足府中抄写女诫,于年底方能出来。
宁馨乡君不怨不恨,温谦恭顺地依言回到自己的院落,关门闭户,日夜抄写妇道准则,寸步不出院门。
就算如此,她的夫君吴观还特意跑到院门前指天叫骂,责怪她仗着嫡妹的能耐怂恿母亲犯下大错,触怒了父亲才被禁足病倒的,说她不守妇德!
“你不仅无子,还无德!再有下次,就算你是乡君,为夫也要休了你!”
言毕,气哼哼地甩袖而去。
宁馨乡君懒得搭理,径自在院里抄书看书,继续过自己的逍遥日子。
倒是伯府夫人,被关在院里一下子病倒了。整日里躺在床榻上喃喃自语,说伯爷狠心……
伯府夫人的遭遇令人同情,大长公主凤氏在这段日子里也是备感煎熬。
既心疼女儿夹在娘家、婆家中间的尴尬处境,更为儿子面临的危机而忧心,担心朝廷会为了救伯府世子而牺牲自己的儿子。
得知忠义伯甘愿牺牲嫡长子一人,保全武楚的颜面,她才略略安心。
然而,世事的发展往往出人意外。
就在忠义伯扬言后的一天,有朝臣大放厥词,说此事不是国事,而是国公府和大齐王族的私人恩怨!应让国公爷到晋西与大齐边境守将谈判,救回世子!
原因很简单,大齐怎会不知伯府世子抵不上一座城池?怎会提出拿北月氏的人头去换?那分明是公报私仇的一种手段。
大齐的目的是国公府,而非武楚!
这一提议厉害了!
瞬间把国家荣辱降为北月氏和大齐的私怨,要不要救伯府世子,就看国公府的态度了。国公府若贪生怕死,见死不救,伯府世子之死便是国公府造成的。
不仅北月氏族受世人唾骂,更会招至忠义伯府的怨恨。
“荒唐!两国交战的结果,何来的私怨?!”永昌帝怒斥,“再有此等诛心言论寒我朝将士忠勇报国之心,朕砍了你!”
虽被圣上当场斥回,此番言论还是传了出来。
把凤氏当场吓昏倒,等到醒来,急里忙慌的就想出城前往东郊找嫡女元昭。她的本意是,让嫡女赶紧设法救回伯府世子,不必惊动朝廷,以免事情恶化。
倘若朝廷真的将此事降为私怨,派她的儿子国公爷前往边境谈判,肯定凶多吉少。
她已经失去一个儿子,不能再眼睁睁看着大儿子去送死。
谁知,她的车驾未到城门口就被三郎北月礼拦了下来。将她接回国公府,兄弟俩好言相劝,极力说服阿娘要相信朝廷,相信陛下的英明决断,这才作罢。
尽管哥俩及时阻拦,消息还是传到了东郊穗园。彼时,元昭正在武英堂和小晋王谈论兵书的内容。
小晋王闻讯,见她神色不动,略不解:
“师父,您不担心吗?”
“怎能不担心?但还有一事更让我担心……”元昭坦言,缓缓转动指间半透明的琉璃酒杯,唤道,“来人,传石氏兄弟。”
她不担心,朝廷若真的派二哥出使,她就让二哥死遁。
以她对章含的了解,此人决不会让北月氏的嫡子有机会离开皇室的视线。因为她已经长大,有实力且年轻气盛,行事偶尔会无所顾忌。
但在晋王的面前,她必须担心,以免这小子回到宫里怂恿他父皇给她弄出一点能让她担心的事来。
第282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武楚的臣民沉浸于国公府、忠义伯府的选择时,行刺朝廷官员的凶案再次发生。
不过,这次凶徒没有上回的好运气,被廷尉司、京卫巡防和东平巷的侍卫联手擒住。
原来,当那官员提议让国公爷去晋西救人时,凤阁马上意识到这或许是擒拿凶徒的大好时机。便和京卫的夏五郎合谋,不动声色地留意那位官员的周围。
果然,他们在官员的身边和府里潜伏了三天两夜,终于在昨晚发现一名婢女举止有异,在对方下手的那一刻踢门而入……
那名凶徒不仅武艺高强,还随身携带药物。
所幸,少阳君的侍卫也在此埋伏,在凤阁、夏五郎等人倒地时,那些侍卫冷不丁冒出来一招制敌。
少阳侍卫不想露面的,怕被人泼脏水,但最终还是出手。同时,她所料不差,即便是她的侍卫出手相助,依旧被人泼脏水说她贼喊捉贼,试图洗脱嫌疑。
这不,那名凶徒被用刑后,又一口咬定是受少阳君指使。因为少阳君恨极那名官员口出妄言,试图坑害她二哥国公爷。
接着,她又死了!服毒自尽。
本来,她已被少阳侍卫废了武功,被廷尉司用药致使浑身乏力,想自杀根本不可能。可不知为何,她突然有力气咬破藏于牙间的毒药致死。
无缘无故怎会恢复力气?肯定有同党相助!同党是怎么进去的?!
一再失利,把林司正气得暴走,开始重点清查司里的内奸。
至于凶徒招出来的幕后指使,很明显,那是栽赃嫁祸暂时不作理会,等清查出内奸再细究。
“师父怎确定那名凶徒会冒险行刺?”消息传至穗园,晋王不得其解,“她既招了供,就该努力活着坚持是您指使的她。她一死,不就证明她在撒谎吗?”
元昭那日唤来侍卫石氏兄弟,派他们悄然回城伏击凶徒。她的料事如神,给晋王留下一段深刻的印象和崇拜。
“她活着,除了受罪,万一哪天受不住酷刑露出破绽,就会洗清我的嫌疑。”元昭为他解疑道,“她若死了,死无对证,我身上的嫌疑便一直都在……”
皇帝现在信她,不代表会永远信她。
正如凶徒冒险刺杀那名官员,一旦成功,就算查不到元昭身上,刺杀官员排除异己的嫌疑始终会落在她头上。
等到了某个契机被旧事重提,她与国公府的后果不堪设想。
听罢她的分析,晋王目露同情,承诺道:
“师父放心,本王回去一定替您向父皇禀明一切。”
“你一小儿如何辩得过满朝文武?”元昭垂眸含笑瞅他一眼,首次轻拍他的脑门道,“事实胜于雄辩,你用心习武,学得一身好本领才是我最好的解释。”
此举引起少年的不满,晃了晃脑袋,“师父,您才大我几岁,男女授受不亲……”
“哦,是姑母僭越了,不好意思。”
她是长辈,甭提大几岁,就算比他小几岁,长辈拍小辈的脑门有问题吗?没有。
“……”
待到休沐日,晋王回到宫里,果真将此话传到父皇的跟前。
永昌帝听罢微微慨叹,没说什么,只是传话至大齐,敢伤伯府世子一根毫发,武楚即刻发兵。这是他和几位朝臣日前商议的结果,和元昭那几句话无关。
他慨叹元昭的不易,和自己的不易。她与朝臣之间的矛盾,要靠他这帝王从中周旋与平衡。偏偏他不得不周旋,伤了任何一方都是他的损失。
就快过年了,没有一个肯让他省心的。
除了警告大齐,更任命伯府世子的一名副将为晋西的主将。那是忠义伯身边的得力将领,特意派去协助儿子立功的,颇有几分才能。
他临时受命,只要确保晋西无恙,以后晋升便有望了。
如此一来,北月礼得以留在京城,与妻儿还有家人过一段安逸温馨的日子。
不久,大齐那边传来消息,将派使臣前来和谈,可见永昌帝的警告发挥作用了。其实,大齐也不想养着那位伯府世子,砍不得,放了又不甘心。
当年少阳君在晋西一役擒了鲁突,不也是用来谈判逼大齐退兵吗?总得讨点好处。
眼下即将十一月,争取在年前解决此事,求个皆大欢喜。
不过,那是朝臣们的事,元昭一切如故,专心在东郊训练禁卫和自己的亲兵。
……
到了十一月中旬,东郊银装素裹,万里雪飘。白茫茫的山野边,一支轻骑紧追着一头麋鹿不放。眼看就要追到,蓦然听到箭矢的破空之声,队形霎时大乱。
转眼之间,猎人成了猎物。有人落马惨叫,有人仓皇逃离,有人胆大心细,驱马迎向从雪地里蹿出来的数名白衣杀手。
远处的雪山之上,伫立着几道颀长的身影,迎着风雪一动不动地袖手旁观。
这里不在东郊廓内,而是廓外一处山林间做拉练。
参与野训的不仅有禁卫,还有她的少阳亲兵,和东郊大营新选出来的精锐骑兵。而眼下这一幕,是少阳亲兵伪装的刺客搞偷袭,导致这支狩猎队伍大乱。
先让亲兵、禁卫和大营的精锐打成一团,待打得差不多了,再由少阳亲卫出面将他们一网打尽。少阳亲卫擅长搞突袭和应对突发状况,绝不会令人失望。
而指挥这一切的是站在各处的旗兵,挥动小旗,不同色泽的小旗代表不同的号令。
在白雪皑皑的天地间,色泽鲜艳的小旗能让埋伏的人按令行事。
斗场的附近皆有安排卫长、将领们监督,尽量不出人命。若实在闹出人命,那就认命。禁卫、亲卫皆是为了保护皇室成员而存在的,就算怕死也得硬撑。
野训的武器并非利器,除了箭。
总之,若想将来能够活命,眼下务必竭尽全力学好本领。
“报——”
元昭和东郊大营的将领们等人闻声望去,看到从东郊的城门方向奔来一骑,是京城里出来的传信兵。
“禀少阳君,大齐使者已到,陛下口谕召您回城商讨要事!”
“什么时候?”元昭蹙眉,“我这儿还没练完。”
和文臣扯嘴皮子没意思,她喜欢看现场打斗。
“即刻!”
“……”
唔,大齐使者到了,让她回去有什么用?女子不立朝堂,难不成让她策划暗杀?可暗杀使臣有何用?该不会是哪位朝臣脑子进水了想用她去换回世子吧?
那敢情好,她乐意至极。
第283章
倘若接到旨意时她在东郊的少阳营,下午便能回京面圣。可她远在廓外,要先回到廓内的外城穗园拾掇一番再启程回内城,等进了内城的门已经是夜里。
有内侍在城里等候传达圣意,让她明儿一早再进宫。
于是,元昭回到东平巷的府里歇了一晚。翌日,非朝日,百官不必进宫。尽管如此,永昌帝始终保持早起的习惯,在元昭到时,他已经在御书房忙了一阵。
得知元昭来了方肯歇手,两人移驾一座登高望远的碧落斋烤火品茶赏雪。在开阔的亭台边,放目远眺,被漫天大雪覆盖的一片宫群尽收眼底,美不胜收。
“你威名远播,大齐使臣想见你一面。”永昌帝解释召她回城的原由,“朕允了,本想让你随鸿胪官员出席昨晚的迎接宴席,结果你在廓外练兵,正好有借口说你赶不回来……”
他根本不想让对方见元昭,她不仅仅是公主,更是武楚朝威名赫赫天下绝无仅有的一名女将领,岂是他人想见就能见的?
可一看到忠义伯那张强忍沉痛的老脸,皇帝不忍心,只好应承。
“只要能平安救回伯府世子,见一见又何妨?”元昭无所谓道,“但是陛下,朝臣们不会反对吧?臣妹不想再跟那批老儒酸打嘴仗。”
听出她话里满满的厌恶,永昌帝不禁失笑:
“亏朕以为你是个愈挫愈勇的英雄,没想到你这么胆小。”
“这不叫胆小,叫明哲保身,耳根清净。”元昭笑言反驳,“话说回来,大齐使臣来见我,该不会想从我这儿打探点什么吧?”
她才十九,在那些老奸巨猾的使臣眼里,她属于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年轻人,更容易打探消息。
“朕与诸位大臣商议过,确有此可能。”他就更不想让对方见她了,毕竟他也怕她一时漏了口风,“届时你不必开口,装傻充愣摆出高深莫测的姿态便可……”
最好能直接把对方唬走。
依诸臣之见,对方八成是听说她又在秘密练兵,慑于她的威名想一探虚实。君臣为了让对方顺利送还质子,迫不得已才让她露面。
她可得稳住咯,切勿露怯。
“见完使臣,你不必着急赶回东郊。大雪天的,你一个女子如何受得住?”看见她的纤纤十指略显粗糙干裂,永昌帝于心不忍,“等过完年暖和些再去。”
“谢陛下体恤。”元昭由衷道,“我正值精力旺盛的年纪,小小雪寒之苦不算什么。等到了三十而立之年,您再跟臣妹说这些话,定当感激不尽!”
“哈哈哈,好,后生可畏啊!”唉,她若不姓北月该多好!永昌帝心中略憾,面露关怀之色,“总之,训练禁卫不必急在一时,要劳逸结合,保护好自己也是为国为朕尽忠。”
“谢陛下关怀。”元昭由衷感激,道,“对了,陛下,臣昨天出外练兵带回几头猎物,其中有一头麋鹿,要不要用在饯行宴上?”
在梦里那个世界,麋鹿甚少,还成了受保护的野生动物。但在武楚以及九州各邦,那是随处可见,每年必打之物。
“哦?”永昌帝扬眉,随即垂眸,恹恹地吩咐内侍,“也好,免得蕞尔小国说咱们小气……用一头就好。”
他就小气了,一块肉也不想多给,遑论城池。
君臣二人商议了半天,元昭受命,在谈判结束后,代皇帝出席夜宴为大齐使臣饯行。
不过,那是几天后的事,谈判正在激烈进行中。大齐的方案有二,要么用城池换人质,要么用财帛粮食换取。
连续两年的雪灾让大齐损失惨重,急需救援。
第二个方案可行,谁让自己的将领失手被擒?用银两或粮食换取并不为过。问题是,大齐要的数量庞大,不用禀报永昌帝,大臣们已经态度坚决不退让。
这场谈判举世瞩目,尤其是近在咫尺的京城贵人们甚至已经摆开赌局。刺杀章大人的凶徒已经伏诛,京官子弟们终于安心出来寻欢作乐。
事不关己,难免有纨绔子弟极富闲心拿伯府世子的安危来取乐。
可怜的伯府夫人已经病了许久,忠义伯得知京城有人拿自己儿子的安危开赌局,也被气得脸色铁青。
但此时顾及不了太多,整个伯府翘首以盼,期望这场谈判能够顺利,达成双方所愿。
而元昭在这件事里起的作用,外人不知,但忠义伯经朝中好友的提醒,幡然醒悟。连忙解除儿媳宁馨乡君的禁足令,拜托她前往东平巷为伯府世子说情。
“公爹说,当年是他为老不尊,为幼不敬。他当年妒忌父亲英勇善战,出言讽刺过一把嘴瘾,并无恶意。”霁月阁里,宁馨乡君抱着暖乎乎的手炉,柔声道,
“如今追悔莫及,望你莫要记恨他当年的那些言论。待此次谈判完毕,无论世子爷能否平安归来,他必高冠佩剑,到父亲的墓冢前三跪九叩,赔礼道歉……”
在说最后几个字时,宁馨乡君想起父亲的音容笑貌和毕生的屈辱,不禁语气哽咽,泪光闪烁。
还好,众多的兄弟姊妹里终有一个出息的,有望洗刷世人加诸给父亲的屈辱。
“忠义伯小看我就算了,阿姊莫非也小看我?”为驱散四姊的感伤,元昭用轻松的语气调侃道,“伯府世子被擒乃是国事,国家尊严高于一切,我怎会从中破坏?”
从四姊的话里听得出来,忠义伯不指望她从中周旋设法搭救。大概是担心她一介女子不懂得如何与异国使臣打交道,在言语方面稍有不慎便会弄巧成拙。
说直白些,他怕她在饯行宴上对大齐使臣出言不逊,导致谈判破裂。
“放心吧,陛下嘱咐过,让我在宴席上一问三不知,多吃肉少说话准没错,误不了事。”元昭如实道。
“那就好……”宁馨乡君欣慰点头。
正当姊妹俩想说些体己话时,侍女来报,大长公主来了!得知是二娘,元昭不禁头脑发胀,耳鸣目眩。说实话,二娘就像那个唠叨的唐僧,咿咿哦哦的。
自从伯府世子被擒,远在东郊的她陆续收到二娘的来信,翻来覆去不外乎那几句话。让她体谅四姊在伯府的不易,尽力救助伯府世子归来。
作出几次解释,那不是她能作主的。二娘回信说懂,然后让她努力想法子。
她:“……”
二娘要么根本就不懂,要么是暗示她私下里解决此事。等把人救回来了,相信陛下定不会怪罪于她。
呵呵,只能说二娘的想法一贯天真,多年如故,令人头疼。
第284章
二娘来访,由宁馨乡君出面应对,元昭在旁边看书,不时嗯嗯地附和两句。就这样,她们娘俩在东平巷聊了大半天,心满意足地走了,让元昭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几天,在民间陆续有人发出质疑的声音,认为由女子代替陛下出席外邦使臣的饯行宴于礼不合。
认为这跟女子立朝堂无甚不同,冷嘲热讽之言不绝于耳——
“我朝堂堂的公主,金枝玉叶,岂容外臣说见就见?这满朝百官怎么想的?”
“大概认为她是异姓公主,声名有损亦无伤大雅吧?”
“我朝无男儿了吗?竟让一名金尊玉贵的公主出面接待朝臣,把她当成什么了?天香楼的……”这话没说完就被旁边的人紧紧捂住。
明嘲暗讽一番就算了,出言不逊要么被砍头,要么被暗中灭口。莫忘了,前段时间有官员被刺杀之事,便与得罪东平巷那位有关。
大家可不想因言获罪,更不想因此送命。
然而,他们的觉悟来得太晚,待话题在茶楼、酒肆等地成为热议时,他们各自散去后突然没了踪迹,仿佛不曾存在过。
那位直言朝廷把某位公主当成天香楼歌姬的人,艳福不浅,死在天香楼地仙居某位花魁的房中。
那花魁气得直嚷晦气,骂护院无能,竟让一名穷酸死在她的屋里。京卫的人接到消息赶来,经过仵作的反复检测,得出一个马上风的结论。
此人家在本地,其父母接到信儿赶去领尸。确认之后,其父母赖在天香楼的门口呼天抢地说其儿身强体壮,定是这天香楼给他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丧了命。
天香楼是什么地方?容得他们任意编排敲诈?一顿棍棒打将出去。
但终究出了人命,附近的百姓们议论纷纷,很好奇天香楼到底给客人吃了什么?还有那花魁,嚷嚷死者不是她的客人,到底是真是假?那客人怎么死的?
神秘而香.艳的坊间传闻,更撩人心动。公主什么的,不外乎她抛头露面那点事。有能者居之,无能者撤之,无论哪一种都由不得百姓作主,理她作甚?
她打仗有一套,大齐屡屡兴兵作乱,由她出面给对方一点教训岂不更好?
况且,有文士在民间参与讨论,认为她仪同天子,有资格代替君王为外邦使臣饯行。有她出面,既不失礼,又能显出武楚的诚意,有何不可?
儒生学子们的话如同一股清流,成功击溃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
虽然也有儒生学子对此事持批判的态度,无奈人微言轻,激不起什么浪花来。
不久,此话题便绝迹于坊间。
“……必然是东平巷干的!殿下,报官吧!”某座府邸里,一名管事的气急败坏地禀报,“据属下打听,凤大人还在明查暗访,这回肯定能抓住她的把柄!”
“报官?你要怎么说?”女子淡淡地瞥他一眼,“说本宫派出去造谣之人被苦主杀了?还是被苦主抓了现行?”
“这个……”管事的被问住了,急得满头大汗,忽而眼珠一转,“让其家人报官!就说失踪!”
“然后呢?让官府查出那些人的底细,曾与何人接触过,然后查到本宫的身上?”说到这里,一脸憎恶隐忍的女子终于忍无可忍,尖锐怒斥,“愚蠢!废物!”
一群都是!
把那位管事骂得趴在地上,全身紧绷,不敢动弹。
把话吼出来之后,女子的心情稍有好转,重新压下脾气,缓声问:
“他们可知道自己在为谁办事?”
“殿下放心,他们不知!”管事的慌忙道,“小的派自家兄弟的亲家在异地寻的一些混混,他们到处游荡,打家劫舍,不知归宿……”
那就好,女子心下略安。
“暗地里追查那些人的下落,一旦找到,凡与他们接触过的一律封口。”绝不能让东平巷那个查到她身上。
“诺!”
……
五天之后,鸿胪官员不负众望和大齐使臣达成共识,以三万石粮食赎回毫发无损的伯府世子。
武楚这两年大丰收,三万石粮食不多。
原本,大齐使臣狮子大开口要二十万石。经过一番唇枪舌战,拿出国力的比较、心理战术,还有无意间透露少阳君磨刀霍霍,于大雪天出去练兵的消息。
大齐摸不准少阳君练的是普通兵,还是新奇兵,总之老大不情愿地松了口由鸿胪官员降到三万石,皆大欢喜。
谈完正事,开始国宴,丰神俊秀的少阳君一身金丝绣白锦袍出现在众臣的面前。她言笑晏晏,待人谦恭有礼,不卑不亢地应对大齐使臣的明褒暗贬之言。
“少阳君果如传言那般人品绰绝,英武不凡,实乃人中龙凤!若在我大齐,必为上将军,执掌国之重器!何止区区公主尊荣?”大齐使臣大笑扬言,满脸不屑。
不屑武楚封的公主尊荣,一副让她屈就了的表情。
表面褒奖她的能耐,实则挑拨离间,顺便哄哄小姑娘,看能否把她哄过去。就算哄不了,只要她今晚言语有失,遭永昌帝忌讳,君臣失和亦是大功一件。
“大人谬赞,本君愧不敢当。”元昭谦逊回道。
“此言并非微臣胡诌,乃是我王真心感慨之言。”大齐使臣见她不欲多言的态度,以为这是出于女子羞涩的本能,不禁洋洋自得,不依不饶,“微臣来之前,犹听我王念念不忘少阳君之威名……”
“萧大人,休得胡言!”有鸿胪官员察觉不对,立即出言制止对方继续说下去。
少阳君乃是女子,被一个男人念念不忘,还被公之于众,成何体统?就算对方是一国之君,那也有失体统!在打武楚朝的脸面!
“张大人,本官的话有何不妥么?”大齐使臣故作不知,一脸懵然道,“贵国既能容许女子掌兵,难道还怕别人夸赞不成?”
事都做了,何必怕人说三道四?
瞧,大齐使臣特意恳请让少阳君出席宴席,果然是不怀好意。鸿胪寺的官员们见状,怒容满面,正待拍案而起指责对方无礼时,元昭连忙摆手出言制止:
“哎哎,大家冷静,难得两国无战事有机会欢坐一堂,何必争执呕气扫兴?”
不是小孩子了,冲动能解决问题?
“张大人,您狭隘了。”待双方平静下来,作为东道主,元昭问责于自己人,“女子掌兵这等事除了咱泱泱大国有此肚量,哪国君王敢有这份识人的眼光和用人的胆识?”
她的话,勉强为武楚挽回一点面子。尽管如此,鸿胪官员的脸上犹忿然难平。
倒是大齐使臣一脸嘲讽的微笑,仿佛在说,你就掰吧!不管她如何自圆,武楚容许女子掌兵一事经他当堂嘲讽,等传扬开来,他和齐国的名声必将大涨。
而她和武楚的君臣,却要沦为天下文士的笑柄。
元昭单挑一眉,斜睨那位使臣一眼,正儿八经道:
“俗话说,夏虫不可语冰,凡夫不可语道,尤其像齐国这种……女子连在后宅都会输给男子的国度,您如何跟他们解释能者掌兵勿论性别的道理?讲不通的嘛!”
全场皆默,旋即爆发哄堂大笑。
第285章
齐国权贵好男风不是什么秘辛了,君王带的好头。若非不合礼制,齐国的王后会是个男的。这便是元昭话里的意思,已经说得相当隐晦很给齐王面子了。
齐国的国力逊色于武楚,但绝非弱国,齐王更是个相当强势的人。上行下效,齐国的好男之风盛行,和女子掌兵一样的性质。
事做了,说出去却十分不雅,上不得台面。
总之,谁家没点破事,使臣若识相就闭嘴。否则今夜的饯行宴传扬出去,不知谁更丢脸?
不过,看在人质的份上,不好让对方太下不了台。
“当然了,齐王的英明果断有担当,本君有所耳闻,甚为仰慕。”差点立男人为后的奇男子,亘古未见,“或许将来有幸一见,但愿能像眼下这般和气生财,谈笑风生啊!”
先前被元昭的话气得满脸通红,如今又被她的一番话牵强挽尊,大齐使臣讪讪地举盏:
“好说,少阳君好伶俐的嘴牙……”
身为女子,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那点子事,也不嫌害臊!
想到这里,使臣的脸上挂着一副不屑与女子浪费口舌的姿态,净与武楚官员闲聊客套,故意冷着高台上的元昭。
鸿胪官员可不想如他们的愿,三句话里必有两句是对少阳君说的,态度十分殷勤恭敬。眼下这种场合,大齐使臣故意给少阳君难堪,就等于给武楚难堪。
他们虽不满女子掌兵,但眼下为了救人,为了维护国家尊严和皇族的颜面必须同仇敌忾,不让外人有机可乘看笑话。
饯行宴进行到一半,吃得双方消化不良。
唯独元昭好整以暇,瞧瞧这边,看看那边,听着两边皮笑肉不笑说话夹枪带棒地作出一派和睦共处的姿态,甚是开胃。
宴席进行期间,大齐使臣还拿亲事对她进行人身攻击,嘲讽她一把年纪了还嫁不出去。
这个问题对其他人或许是一个极具杀伤力的弱点,于她却只是一个笑话。当然,她不能表现出不屑的样子,反而如对方所愿地露出一抹尴尬抱歉的笑意。
据她今晚的观察,那位使臣就是个心胸狭窄、锱铢必较之徒。她今晚若事事要强不给他面子,恐怕接回质子一事会有变故。
既然这些讽刺仅是针对她个人的,与国家利益、皇家面子无关,便让他一回。
对方见状顿时得意洋洋,笑歪了嘴脸。仿佛能在口头上让少阳君吃瘪,等于为大齐挣回不少颜面。名副其实的在战场上赢不了她,论打嘴仗她却不如他!
足以让他光宗耀祖,回齐国吹一年了。
见人身攻击有效,那位使臣得理不饶人,结结实实地给她上了一堂女德课。说像她这样男不男,女不女的,与其活着祸国殃民,不如自我了断以谢天下。
把鸿胪官员气得,几次欲替她争辩,却收到她警告的眼神,众人不得不忍气吞声。
一场唇枪舌战的饯行宴,于戌时结束。
等送走使臣,鸿胪官员们神情复杂地朝元昭深深一揖,百感交集道:
“臣等无能,委屈少阳君了。”
“无妨,能顺利救回世子就好。”元昭不以为意道,“我的任务已毕,有劳各位大人善后,我就不奉陪了。”
“恭送少阳君。”
她奉命出席饯行宴,余下的事由这些官员向皇帝表述,她明天进宫复命即可。
出了宫,青鹤、金水二人在马车旁等候。见她出来,两人对望一眼,由金水问道:
“殿下今晚可顺利?”
“顺利。”元昭上车的同时,不解地瞅两人一眼,“怎么了?”
“方才听到大齐使臣的狂妄之语……”
什么鼎鼎大名的少阳君,不过如此,一个德行有亏嫁不出去的女子……等诸如此类的话。
“要不属下去教训他们一顿?”金水语含厌恶。
“不用,小人得志罢了,不要节外生枝。”元昭微哂,“走吧,回东平巷。”
陛下让她不必回东郊了,等过完年,过了正月半再去。说实话,回到府里闲着当真难受。可圣上的一片善意不可辜负,辜负的下场会是能者多劳。
她闲不住,不代表她甘愿俯首为人牛马,任凭驱使。
既然皇帝下令,闲不住也得闲。好久没吃温鼎了,回府弄一锅红彤彤麻辣味的驱驱寒。好让府里的眼线告知皇帝,她今晚被使臣讽刺得食不下咽,忒惨……
果然,翌日一早,待皇帝下了朝,召了她进宫大加赞扬。除了好言安抚,赏金千两外加上等的锦缎、茶叶和美酒。
谢恩出宫,回到府里,发现忠义伯府也派人送了厚礼过来酬谢,聊表寸心。
管事说,此番本该忠义伯亲至东平巷致歉感恩的,但在小辈面前抹不开那张老脸。于是高冠佩剑出了城,无惧风雪的侵袭,直奔老国公的墓冢祭拜去了。
元昭坐在堂上,一一打量摆在跟前的厚礼,默默长吁一口气。
身边侍候的人悄悄抬眸飞快掠一眼,在其脸上看不出情绪,不知到底满意不满意。只听她命人把宫里的赏赐和伯府的厚礼放回库房,然后回霁月阁继续看书。
在府里侍候了这么久,依旧摸不透她的心思,让自己背后的主子相当不满意。
不久,民间又出现这些声音——
“少阳君不愧为北月氏之后,征战沙场无败绩,立朝堂,主国宴,种种场合的表现恰到好处,使内外臣子钦服不已……”
“倘若北苍不灭,她会不会是下一代储君?”
“北月氏可以不灭,而她不死,则必成武楚大患……”
与此同时,民间还有另外一股声音——
“欲灭其国,必先谣言诛心生乱;灭能臣,诛良将,由内至外逐一击破……”
“大齐亡我之心愈盛,无奈少阳不死,意难平……”
外间漫天的流言蜚语,东平巷里一派安逸舒适,福宁郡主和宁馨乡君到访时,某人正在霁月阁里研究着新吃食。
“烤羊乳?”福宁郡主听罢,看元昭的目光如看傻子,“外边到处是关于你的流言,你还有心思烤羊乳?你真的是……怎么烤?好吃吗?”
宁馨乡君忍不住柔声道:“原来郡主说的重要事情,就是这个?”
嫡妹的府里不接见任何人,除了晋王和陛下。
晋王如今在宫里上课,东平巷彻底关门闭户,谁都不见,包括福宁。然而,福宁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直接到忠义伯府把她这位乡君接来当敲门砖。
“我说的是流言!”福宁郡主脸红了下,犟嘴道,“流言如刀,伤人于无形,殿下你要小心哪!”
至于那烤羊乳,她得先下手为强,让身边的侍女仔细观摩,回去告诉厨子也做一道。
第286章
福宁郡主的话,换来元昭一个云淡风轻的微笑:
“明枪易挡,暗箭难防。人活着,做好自己已十分不易,哪有闲工夫为他人的龌龊心思费神?不如趁活着多弄点好吃的犒劳自己,也算没白活一场。”
这话听着不吉利,宁馨乡君白她一眼,嗔道:
“说的什么话?陛下英明,朝臣也不傻,断不会听信那些谣言。”
“陛下或许不会,朝臣就未必了。”元昭瞥福宁郡主一眼,笑了笑,岔开话题,“福宁姊姊和郡马最近可好?满京城里就你们这一对最招人羡慕。”
福宁郡主听得正专注,蓦然提到自己和孟二的事,不禁脸颊一热,道:
“殿下在营里呆久了,愈发口无遮拦不把自己当姑娘家,小心又被人抓把柄。乡君也是,作为姊姊怎的不劝一劝?”
“她若肯听劝,何至于每每成为话题?”宁馨乡君戏谑道,“全家就数她脸皮厚,针戳不进,斧凿不开,无论外人说什么她皆不闻不问。”
“我这叫人不要脸皮,天下无敌。”元昭补充一句。
自嘲娱人,她的话引来两位淑女袖掩小口乐个不停。在三人聊得欢快时,霁月阁的院门外响起一阵人声。
没多久,洛雁、曲汀兰等女卫大步迈了进来。
“殿下,看大家给您带了什么?今晚府里烤全羊可好?有好几头……”呢字在看到福宁郡主后,被曲汀兰硬生生地咽回去,与众侍卫一起向她拱手行礼,
“郡主安好,乡君安好。”
洛雁是卫长,歉意道:
“属下鲁莽,不知郡主娘娘、乡君娘娘在此,惊扰二位贵人,万望见谅恕罪!”
在公主府,她们这批女卫哪个院落都可以去,不必通报。
而在场的除了元昭,便是福宁郡主为尊。来者是客,当以客人的喜好为待客标准。她不开口,宁馨乡君不便越过她让侍卫们免责。
万一福宁刻意刁难,身为主人家的元昭也不会驳她的面子,少不得惩诫一番作作样子。
侍卫们已做好挨罚的准备。
所幸,福宁郡主这些年的脾气有很大的收敛,宽容大度地一挥玉手,“无妨,今儿我们是客人,客随主便。你们如何自在便如何吧,无需顾及我俩。”
言毕,瞅了默默站在洛雁身后的曲汀兰,亲和道:
“汀兰,追随殿下之后,你愈发成熟沉稳了。”
没想到她会夸自己,曲汀兰略讶,旋即执礼恭禀:
“谢郡主夸奖,汀兰长于民间,举止向来粗野无状。殿下为了教我知礼识字费了好大劲儿,还罚我抄了两年书,总算有点效果……”
一席话,让众女放声笑了起来,引得院外的侍婢们纷纷驻足侧目。
……
人多热闹,得知有烤全羊,更为了那道烤羊乳,福宁郡主和宁馨乡君索性留下来,陪元昭一同研究。
三位主子坐廊檐,侍卫们在庭院一侧的亭子里搭起架子,开始烤羊肉。
随着时间的流逝,风雪越来越大,庆王府的家令前来催促福宁郡主该回孟府了。同时,宁馨乡君身边的侍女也进来轻声提醒,回府的时辰不宜太晚。
已经出嫁的女子,终不如待嫁闺女那般自在。
元昭给二人各自打包一份烤羊乳和烤羊肉,还搭上一份自制的调料方子。本想直接给调味料的,又怕二人身边的侍从做手脚,不如让她们回去自己调配。
为安全起见,不打包方为上策。
可福宁郡主嘴馋,吃了几块烤羊肉就放不下了,死活要带一些回府给孟二尝尝。顺便让自己府里的厨子们瞧瞧,务必做出味道一致的烤羊肉来。
在元昭面前,福宁郡主提起孟二从来不扭捏。
毕竟两人退亲之后,从无私下里的交往,可见并无情意。反而在乐安公主的面前,福宁向来绝口不提孟二,除非对方主动提及。
话说回来,乐安倒是经常问起,问得还很详细。
让福宁郡主格外不喜,感觉对方在窥探自己的夫妻之事。尤其是得知夫妻俩感情和睦,相敬如宾,那话里酸溜溜的,还不如元昭这么一位异姓妹妹真诚。
再说宁馨乡君,她本想拒绝嫡妹的好意,又怕嫡妹猜出原由,只好笑纳。
等回到伯府,婆母仍在禁足中,不便探视。如今府里主事的是大嫂世子妇,可自己是乡君,出门归来,派人去说一声即可,用不着到对方跟前请安问候。
至于那所谓的夫君,他从来不进她的院子,她也不乐意他进。嫡妹给的烤羊肉很大一块,一股嫩滑焦香的味道令人垂涎。
回到院里,宁馨乡君命人切出一小块留给自己,剩下的让近侍们一同品尝。而后独坐暖阁,静赏外间的漫天飞雪,尝着嫡妹亲手烤的羊肉,煮着一壶清茶。
她在吴府,从来都是一个人,无人分享喜怒哀乐。
阿娘当年为了让她嫁进门当户对的好人家,迫不及待地求先帝为她指了吴家这门亲,还是赐婚。
……这辈子,她怕是离不开这座孤独的宅院了。
如同姑母月太妃,难以想象姑母是如何孤伶伶一人在深宫里活了这么多年,不知在坚持什么。但正是这份坚持,让陷于吴府的她有了继续活下去的期盼。
吃完烤肉,洗漱过后,换一身舒适的常服,到偏室静坐看书。听着外边呼呼大作的狂风,手里盘着一串玛瑙珠子,日复一日地打发这场寂寥无趣的余生。
……
与此同时,东平巷的霁月阁,一道身影在风雪中矫健飞舞。不久,一道银光将雪花卷成一圈,把身影完好地隐匿在雪球里边。
人影不见了,银光也不见了,但见雪球愈卷愈大,最后轰一声炸开,混合着漫天飞雪飘落在一道白影的头上、身上。
“殿下,”一名女卫如鬼魅般出现在身边,低声道,“核实了,她就是幕后指使,先前造谣那些人还要不要留?”
“杀了,”白影神色平静,“剁成肉块,混进那些庄头从乡下送的猪肉里给她做岁礼,不必惊扰她。”
“诺。”
女卫应声,冷冷瞥一眼身后的走廊,纵身一跃,消失在茫茫雪地里。
她的身影刚消失,院廊的尽头出现几道人影,杨女官带着侍女们端着热汤和点心过来了。只见她低声指挥侍女们入室摆案,自己伫立于廊下,轻声唤道:
“殿下,外边的风雪愈发大了,下次再练吧?小心冻着。”
元昭闻声回眸,嫣然一笑,“好。”
收剑回廊,进入内室,把剑搁在兰锜上。在侍女们的服侍下净手净脸,用着点心,喝着甜汤。
一派温清淡雅,人畜无害。
室内炭火赤红,望向室外的严寒天地,恍若岁月静好。
第287章
永昌元年冬,晋西大营用粮食与大齐守军换回伯府世子。朝廷因为他这次失误撤了守将之职,命其即日回京。
代替他驻守晋西的将军并非北月礼,而是乐安公主的驸马宋皓。近两年,武楚境内一片太平,逆党平川王那边有建安侯与老太尉的儿子盯着,没他的事。
陵川有夏府大郎夏守林驻守,京师有夏侯、老太尉和凤阁等人维护治安。
宋皓本就能干,身为驸马更应委以重任,谁知一直被晾在京城无用武之地。后来才知晓,原来是乐安公主希望夫君一直留在自己身边,便去求了夏太后。
夏太后认为,他既为驸马就应该留守京城为皇家效力。况且他还年轻,不似夏侯爷、夏大郎那般成熟稳重,先安心陪女儿几年再委以重任也不晚。
得知真相,把正憋屈的宋皓气个倒仰,想即刻进宫面圣陈情,被祖父宋祭酒拦住说时候未到。
直到伯府世子被擒的消息传至京城,宋皓才面圣自荐。
永昌帝一直珍视武将,对宋皓这一代青年才俊格外看重。何况宋皓本就是先帝着重培养,期望他有朝一日能取代北月礼的。
见他自荐出征为君分忧,喜不自胜,当即准了他的奏请。
就算是才俊,也要磨炼的。
瞧那少阳君,尽管有将星之命,也经历过两次重大战役和为国家培养出一支奇兵鹰卫,才得到先帝和世人的承认。
宋皓的战役一直在武楚境内,是时候让他出去历练历练了。
就这样,不顾乐安公主的哭留,宋皓带着近侍出发前往晋西,与伯府世子擦肩而过。伯府世子回到京城挨了皇帝的一顿批评,回到府里便一直没有露面。
元昭从宁馨乡君的口中得知,整个伯府仅婆母是真高兴,其余人等不知该哭还是笑。
战前失利就算了,他还被敌军俘虏,逼得武楚不得不用粮食去交换,连累少阳君在饯行宴上被对方的使臣羞辱。
那不是少阳君一个人的羞辱,是整个伯府的羞辱。
他能平安归来是好事,但这份羞辱让人高兴不起来。尤其是忠义伯,不知是祭拜老国公受了寒,还是被儿子的失利折了面子,于年前病倒。
永昌二年正月春,初一大朝会,忠义伯强撑病体上朝,众人才发现他瘦了一大圈。
永昌帝心生怜悯,用“胜败乃兵家常事”诸如此类的话,好言劝抚了一番。见皇帝不仅不责怪他教子无方,反而好声安抚,忠义伯感激涕零,愈发忠心。
嫡长子一蹶不振,嫡次子吴观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酸儒文人。幸亏当年给他娶了宁馨乡君,不至于一事无成。
两个儿子一无是处,连累伯夫人的地位一落千丈。
受到皇帝的激励,忠义伯顿生一股雄心壮志。两个儿子不中用,他还有很多妾室、外室生的儿子,相信将来总能教出一两个英勇善战不怕牺牲的好男儿。
大过年的,好戏一出接一出,元昭稳坐东平巷作壁上观。其实,国公府也不安稳。皇帝见国公府的小辈不入国子学,颇为不解,特意召国公爷进宫问询。
国公爷如实说了:
“臣的嫡妹晋了公主,备受争议;三弟是将军,碍于北月这个姓氏,同样非议众多。孩子年幼,难免受到同龄人的排挤和舆论影响,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臣与三弟、七弟商量过,在府里设个家塾,请先父身边的冯长史教他们认字识理即可。等过个两三代,朝野上下淡忘过往,再让孙辈进国子学也为时不晚……”
这是国公爷的官方说辞,实际上,出了六弟叔达与府里人离心的事情之后,国公爷便意识到不能让儿孙进国子学。
对国公府有利的话不能直说,想让永昌帝允准孩子不入学,他只能选择对朝廷有利的说辞。
是啊,万一国公府的儿孙们学了道理,生出野心,势必影响东平巷那边的判断与忠心,对凤氏朝廷有害无益。
况且,国公府里安插了眼线,至今为止没发现里边的主子们有大逆不道、阳奉阴违的征兆。
凤武好不容易安稳两年,永昌帝不想重生波澜,便不再勉强。章含大人得知此事,晓得国公府这是为了自保,一笑置之,不予理睬。
他知道,国公府最大的倚仗是东平巷。
东平巷安稳,国公府怎么折腾都行;若有一天,东平巷倒了,国公府必然随之灭亡。在此之前,他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必理会,免得又惹恼东平巷。
“可是陛下,国公府的孩子不入学,世人会否认为是咱们苛待于他们?”永昌帝夜宿琼台宫时,姜皇后为他更着衣,略显忧心,“甚至怀疑他们受到皇家的胁迫才……”
“皇后多虑了,”永昌帝不以为然道,“章含和孟相他们都没说什么,不必小题大做,歇息吧。”
姜后见他主意已定,不再多言,温婉浅笑着服侍他歇下。
再说下去就成了干预朝政,惹陛下不喜。凡事要适可而止,以免适得其反。有些话,仿佛不经意地说多了,总有戳中皇帝那敏感多疑心思的一天。
……
永昌二年秋月,经过伍太尉、夏侯等几位老将的亲至现场检阅,在东郊少阳营训练一年多的禁卫通过诸位将领的考验,得以回朝复命。
回到京城,他们还要在御前通过一场场比武,来证明自己能担任皇家禁卫的实力。
“论武,她还是有两下子的。”几位皇家公主、郡主在校场观赛,对参赛的禁卫身手满目欣赏,慢声讨论着,“论姿色,她长得也不错……”
禁卫回城了,少阳君没回,留在东郊继续训练鹰卫。
“长得不错又怎样?天妒英才,让她冠上克夫之名。”乐安公主幸灾乐祸道,“老姑娘了,嫁不出,还成天混在营里不干不净,分明是豁出脸皮自甘堕落。”
“乐安!”宛城长公主听得神色微变,左右瞧了瞧,轻声提醒,“莫要胡说,小心隔墙有耳。”
“怕什么?”一脸怨妇相的乐安公主听到长公主的声音,更显不耐,“她听到又怎样?一个异姓孽种还敢杀了本宫这位嫡公主不成?福宁,你说呢?”
“……”福宁郡主朝天白一眼,而后恭敬道,“公主英明。”
这怨妇,自从驸马去了晋西,有气无处撒,就把京中恩爱的夫妻搅得鸡犬不宁。
第288章
乐安公主很不满福宁郡主的态度,自从那年,两人在宫中合谋算计元昭不成,反而连累福宁被挟持作盾后,两人的亲情和友情从此破裂。
那又怎样?她是公主,当今皇帝是她亲兄长!福宁区区一名郡主竟敢对她不敬……
“福宁,听说你这两年和东平巷走得很近,怎么,攀上她了?”乐安公主阴阳怪气地警告,“别忘了,她再能干,也不过是我们凤氏的一条看门狗。你去攀附一条狗,不怕天下人笑话?”
她对东平巷的不满天下皆知,连宛城长公主也不敢多加辩驳,无奈地瞅身边的女官一眼,示意她去警告今天在场侍候的仆从们莫乱张扬。
女官会意,悄然离开。
乐安公主瞥见这一幕,冷嗤了下,暗道一声惺惺作态,颇不以为然。
“公主错怪我了,我与东平巷亲近是得了太皇太后的懿旨。您若不满,尽可到太皇太后跟前分说分说。毕竟事关重大,臣女作不了主。”福宁淡定回道。
“你敢拿祖母来压我?!”乐安公主气结。
“好了,”宛城长公主拧眉,脸上挂着隐忍和不耐,“都是自家人,为个外人起内讧值得吗?还有啊,什么看门狗?你们别忘了,当年我凤氏也给北月氏当过家臣……”
一句话让乐安的脸蛋如煮熟的虾子,红透了,恼羞成怒地冲长公主怒目以对:
“你什么意思?!你在教训我?!”
“不敢,”宛城长公主无奈地柔声安抚,姿态卑微,“长姊是怕哪天你不小心在她面前提到,被她藉此反咬一口,岂非自取其辱?她那张嘴得理不饶人,连朝臣都怼不过。”
这话倒是在理,长公主的卑微让盛怒中的乐安公主得到一丝优越感,心情略略平复。
福宁郡主冷眼旁观,啧啧赞叹。
还是长公主厉害,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让这位自认为凌驾于所有公主之上的嫡公主时怒时乐,像个傻子。
“况且,她挺可怜的,一把年纪了,受克夫的诅咒议不了亲,身边没个知心人陪伴……”说到这里,宛城长公主突然意识到不该背后议人是非,不禁尴尬一笑,转移话题,
“不说她了,各位妹妹,仔细瞧瞧,看哪位身手了得的找陛下讨了回去当侍卫。”
“诺。”四下一片娇软的应诺声。
有长公主低挡嫡公主的恼火,充当背景板的诸位姊妹、堂姊妹们偷偷松了口气,专注场内的赛况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听罢长姊的话,乐安公主怔了下,旋即笑逐颜开,心情舒畅,完全不似方才那般郁闷了。
福宁郡主瞥了她一眼,心知她又在憋坏主意了。
提醒东平巷是不可能的,对方是嫡公主,母亲是太后,亲兄长是皇帝。自己一介亲王的女儿偶尔态度散慢些没关系,但在某些事情上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尤其驸马眼下不在京城,乐安心中积压的怨忿和空虚寂寞冷急需一个宣泄的缺口。很不幸,东平巷一直被其厌恶,自己爱莫能助,只能为东平巷祈祷了。
除了祈祷,福宁郡主还蛮期待的,不知乐安憋的什么坏水,更不知东平巷如何应对。
应该很精彩吧?想到这里,嘴角不自觉地翘起,好心情一直维持到赛事完毕……
永昌二年秋,九月,晒秋节,庆王府举办了一场赏菊宴。遍请京中贵人到府里品菊茶,饮菊酒,还有菊花入菜肴。
远亲不如近邻,不仅邀请了东榆大街的墨府墨老大人,位于对面的公主府也在邀请当中。
不巧得很,那天,元昭与夏侯等诸位将领正在东郊检阅鹰卫的训练成果。虽然,她无权干涉几处大营的鹰卫训练,可鹰卫是她培养的,不可能撒手不管。
鹰卫在空中的灵活性一直是她的训练主题,同时应夏侯等人的强烈要求,百里挑一,从出色的鹰卫里再挑一批精锐出来。
这批精锐,除了灵活性,其飞翔的高度要求也十分严苛。
元昭和夏侯他们费尽心思,一边提高训练强度,一边用尽各种药物增强大家的体质,让他她们适应那种高度,好不容易才培养出十几名精锐中的精锐。
检阅通过,夏侯等人兴冲冲地带着这份成果回城向陛下报喜,元昭也终于得以轻松一阵子。
禁卫、鹰卫的训练都已出色完成,她从此不必再插手几下大营的训练,可以专心训练整顿自己的亲兵营了。
在此之前,先回京城的府里歇几日。
听说老庆王赠了一批新品种的菊花给她,罗列堂前,姹紫嫣红,美不胜收,得回去欣赏欣赏。
另外,她收到消息,有位宿敌往她府里塞了一份特别的礼物——
“草民邓丰……”
“草民杜芳……”
“在下曹琼……”
“在下龚云扬……”
四位眉清目秀,长相各有特色的年青男子或粗犷,或文弱,或一身风流倜傥地站成一排,齐声恭敬地向堂上的贵人行礼拜见:
“拜见公主殿下,我等奉贵人懿旨,前来服侍公主殿下。”
堂前的左右两边,一边坐着洛雁、曲汀兰和商女等女卫,一边坐着石氏兄弟和东堂、金水等人。一个个傻了眼地看着这一幕,目瞪口呆地望向堂上的殿下。
贵族男子拥有三妻四妾和无数外室实乃等闲之事,但公主府里坐拥无数男妾……简直骇人听闻,不敢想象!更重要的是,殿下仍是待嫁之身!冰清玉洁!
被人送了一批男妾进府,岂非存心辱她清誉?!用心何其险恶,罪不容赦!
“太过分了!”众侍卫义愤填膺,怒发冲冠,“到底谁送来的?!”
“还有,殿下明明说过府里不待客、不收任何赠礼!连庆王府送的菊花也要经过殿下的允准,谁那么大胆擅作主张让这些人进来的?”洛雁瞪着家令怒不可遏。
除了衣着花枝招展的四名男子,旁边还站着胡家令、淳长史和两名录事。
见问,抖抖索索的胡家令卟嗵跪下伏首,惊惶着声音禀道:
“殿下恕罪!他们是六公主府给殿下补送的芳辰礼,不等小的拒绝,扔下人就走了。小的派人撵几位公子离开,他们说奉命前来宁死不敢走……让他们站在门口,万一招来百姓围观听到不该听的,岂不更糟糕?
既是六公主府送来的,又不能直接打杀,小的实在没办法只好先让他们进来,等殿下回来再处置!小人处理不当,还望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啊!”
胡家令涕泪横流地一边回禀一边叩头,额头见了红也不敢停下。
第289章
“既知处理得不妥,为何不即刻派人告知我?”元昭歪靠首座,黑眸里透着沉静,不急不躁,“身为家令,你不知拖得越久,于我的名声便越糟么?”
上个月,四人便到了府里。隔了七天,足足七天!
若非城里安插的眼线告知她,她今天骤然回府的确备受惊喜(吓)。
“小的,”胡家令满头大汗,眼珠子急转道,“小的听闻殿下答应夏侯爷等诸位将领,于近期内检阅鹰卫的训练,小的不敢拿这些小事惊扰殿下,所以才……”
“所以你一个家令,既不懂为主子分忧,遇到突发状况宁可损害主子的声誉也要捂住不报,还美其名曰为我着想推卸责任……那我要你何用?”元昭淡然道。
“殿下饶命啊!”胡家令慌忙叩头认错,“是小的错了!可是殿下,那是六公主府送来的!小的不敢不收啊……”
“拖下去,杖十军棍,送回宗正府。”元昭命令道,“下手轻点,别让他死了。”
“诺!”
东堂应声,而后手一挥,守在正堂门口的侍卫冲进来,把拼命求饶的胡家令拖了下去。
“殿下饶命啊!那是六公主送来的!小的不敢不收啊……”
这是胡家令最后的求饶声,接着便是杖责的声响,传来的只有惨叫。那是军棍,执刑的人各有技巧,和一般的杖责力度不同。
面对胡家令的下场,淳长史和两位录事力持镇定。
毕竟人是胡家令收的,他们也轻飘飘地反对过,可胡家令不当回事……
“淳长史,两位录事。”元昭看着堂下站着的三人。
蓦然听到轻唤,把三人激灵灵地吓了一跳,连忙躬身行礼,“下官在。”胡家令等于府里奴婢之首,顶多算半个官,打就打了,他们可是正儿八经的府官!
“你等可知,一位出色的将领该如何管理成千上万的将士?”元昭慢条斯理地看着他们。
“我等只是文官,委实不知……”淳长史硬着头皮应道。
“那本君告诉你们,身在同一个营队,荣辱与共。一人犯错,全体连坐。”元昭平静道,“胡家令错了,你们身为府官竟放任不管任其一错再错,未尽保护公主和府邸清誉之责。
今日也罚你们杖责二十,完了,回宗正府去吧!我府里容不下废物!”
“殿下,营里和府里怎能相提并论?!”淳长史急急争辩,“营里连坐是为了便于管理,府里的管事各司其职,不能越俎代庖的呀!”
“是啊,望殿下明察!”两位录事心中骇怕,对淳长史的话连忙附和。
“淳长史的意思是,虽然胡家令此举有损本君的声誉,但与你们无关,可以置之不理咯?”元昭神色微冷,“所以说,你们的职责是来给我添堵,而非为我管理好府内事务?”
“不是,不是的,殿下,下官的意思是……”
不等淳长史辩解清楚,元昭已经不耐烦地打断他:
“知错不改,妄图推诿塞责,罪加一等,杖责三十!两位录事庸碌无能,未尽到劝阻之责,杖二十!拖下去!”
霎时间,府里一片求饶之声此起彼伏,吓得府里上下一片胆战心惊,惴惴不安。
处理了几位府官,元昭再次打量那四名男子。那几人见她丝毫不把六公主放在眼里,早已吓得跪伏在地,瑟瑟发抖,不敢抬头。
“男女授受不亲,礼也!非有大故,不入其门!如今我府里却进了四个陌生的男人!”元昭缓缓坐直了,眸似寒冰,“事隔多日,府里一众侍人焉有清白?
本公主玉洁之躯,污秽腌臜之人怎配侍奉?来人,搜查各院各寮舍,挖地三尺。有藏污纳垢者,杖毙。除了医者,余下人等全部送返宗正府!永不收用!”
乐安那傻批既要恶心她,她便恶心所有人,所有往她府里安插眼线的人……
前院的哀嚎声陆续传来,西侧院,红叶医官“强作”镇定,对两名医女佩兰、白薇道:
“放、放心,有我在,殿下断不会迁怒我们……”
佩兰、白薇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垂下眼眸唯唯诺诺。暗忖,她也就这点用处了。
……
一个时辰后,东平巷公主府府门大开,由副将、卫长骑马在前,肃杀凛然的亲兵侍卫们的前呼后拥,一辆金饰红漆华贵气派的马车威风凛凛地驶出府门。
车驾的后边排着两列内侍、侍婢,一个个低垂着脸抽泣着紧随其后,队列井然有序,不敢有乱。
更引人瞩目的是,队列中还有一辆敞篷的马车,上边端坐着四名年青男子。他们清秀的脸庞一片酱紫色,窘迫异常,但身子端坐不动,
他们被点了穴道,求死不得。
皆因公主殿下让他们自行离开,他们不肯,说是奉贵人之命前来侍奉。若殿下非要撵他们出府,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本以为这位殿下会怜惜他们的性命,谁知她仅命人将他们点了穴道,搬到了这辆仿佛游街示众的花车上。
“你们活着进来,当然要活着出去。”这位殿下如是说道。
不错,他们的确奉了贵人之命,倘若被拒收,即刻死在这位的府中。而他们的亲人皆会收到一笔丰厚的补偿,或高官厚禄。
那张和善的笑脸,仿佛一早看穿他们的意图……
东平巷公主府自建府以来,除了受封那天隆重盛大,之后再无浩大的阵仗。今天这场面难得一见,出了东平巷,东榆大街的百姓纷纷出来张望,满脸好奇。
墨府的门房见状,早已奔回府里向家主禀报。墨老听罢叹气摇头,命门房关门,佯装一无所知。
公主的仪驾出行,那是连百官都要避让的,更甭提百姓。
东平巷公主的仪驾骤然出行,让京卫巡防、出行的官员们猝不及防。在中途遇到,各自慌忙下马、下车肃立一旁行礼恭迎,心里惊愕万分。
包括夏五郎、凤阁等刚下值,正在路边的酒肆里推杯换盏,得知消息各自对望一眼,连忙冲了出去……
而此时,东平巷的仪驾距离长宁街还隔着两条繁华街道,被一名态度高傲嚣张的宫婢带着几名侍卫拦住,厉声喝道:
“不知太和公主意欲何往?”
马车里无声息,由队伍前头引马的副将冷然道:“来者何人?胆敢拦截殿下仪驾?”
第290章
“不知太和公主意欲何往?!”那宫婢坚持尖声叫嚷,引起更多行人的好奇心。
“好个刁奴,”车中人笑了,想制造动静引人围观,好让她忌惮皇家脸面知难而退?“告诉她,本君给你家独守空房、难耐深闺寂寞的主子回赠一份大礼!”
“传少阳君话,给你家独守空房、难耐深闺寂寞的主子回赠一份大礼!”众侍卫立刻扬声齐道,“传少阳君话,给你……”
侍卫们的中气十足,传话的声音清晰高亢,几乎响遍整条街道。
把拦路的宫婢吓得全身直抖,面如土色。她方才只喊对方的名号,不敢自报家门,就是为了让天下人把注意力集中在东平巷一人的身上。
主子吩咐了,身为臣子,谅她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喊出嫡公主的身份!
眼下可好,这位主子让侍卫们喊话,等于扯上整个皇室目前空守闺房女眷的名声!须知,敢拦东平巷仪驾的必然身份高贵,且独守空房的女眷不难猜测。
她这是要玉石俱焚么?!
“住口……”
宫婢话音刚落,嗖的一鞭挥来将她扫到路边。她带来的侍卫们一见,懵了,迟疑着不知该拦还是该打。
其中就有从少阳营出来的禁卫,一边骂娘一边心情矛盾。
特么的,他们运气不好,跟了一位野蛮任性不讲理的嫡公主。不仅给东平巷送了四名男子,还派一名宫婢试图拦截其仪驾,这不开玩笑么?
人家仪同天子!
嫡公主出面都拦不住,何况一名宫婢?!更倒霉的是,对方那一鞭子没把宫婢彻底打晕,她还有力气喊了一声:
“拦住她——”
拦个叉叉!!
可她喊出命令,他们就要奉命行事,出来前嫡公主吩咐全权听她的。拦公主仪驾等于送人头!虽然对方派的是普通侍卫,可少阳君的普通侍卫能普通吗?
而且人家是二打一,造孽啊!
曾经的自己人打自己人,双方都在心里骂爹骂娘,一边尽力缠斗。
成功地把拦截的人全部逼到路边,车驾气势如虹,继续前行。等凤阁、夏五郎等人追上时,距离长宁街仅剩一个路口,而且东平巷的车驾再次被人拦住。
“殿下请息怒,”一名宫婢略微气促,竭力镇定的站在车驾旁低声道,“太后娘娘知悉此事正从九安山往回赶,六公主此番实在太过分了,太后娘娘定会狠狠责罚!”
夏太后在秋月时,邀了母族的女眷们一同前往九安山赏景,不料受了风寒病倒。六公主前去探望,并严令母亲身边侍候的人,不许乱传消息扰了母后静养。
眼前这位宫婢是夏太后身边的凤仪女官,昨晚才惊知此事。
因为少阳君回来了,六公主府里有夏太后赐的侍女担心事情闹大,不得不神色慌张地进宫禀报。
六公主这一出闹得,着实把凤仪女官都吓坏了。一边派人通知了九安山,一边打扮成普通宫婢出宫拦截劝和。
“殿下,太后娘娘知道您一直让着六公主,娘娘也时常训斥她。只是公主她娇纵惯了,又耳根子软,必定听了谁的怂恿才做出这荒唐事来。”凤仪女官道,
“殿下您大人有大量,再饶六公主一次,娘娘定会记住您的大恩大德。须知六公主毕竟是嫡公主,与陛下一母同胞。她的名声毁了,岂不连累陛下?还请殿下三思!”
她的话说完,马车里静默片刻,方响起一道轻笑:
“不愧是凤仪,真会说话,比本君府里那些与人内外勾连、欺上瞒下、独善其身的府官尽心尽责多了。”
凤仪心里咯噔一下,仍然镇定道:
“奴婢只是实话实说,不敢欺瞒怠慢,当不起殿下盛赞。”
“既如此,那几名男子你自己带走吧。”车里人语气平和,“可是凤仪啊,你还记得前阵子闹得人心惶惶的官员被刺一案吧?”
“愿闻其详。”凤仪迟疑了下。
她当然记得,只是不知此话何意,莫不是要威胁太后娘娘?
“二十年了,六公主对我做的事,我忍了。别人能不能忍,我就不知道了。”车里人笑道,“为了嫁祸于我,对方费尽了心思,专门刺杀对我不利的对象,再赖到我头上。
六公主能否躲过这一劫,本君不清楚。可她再这么蠢下去,断没好下场。毕竟,她杀不了我,别人就会杀她,太后娘娘才会恨我。孰轻孰重,望太后娘娘明鉴。
洛雁,起驾,去大长公主府。”
来都来了,不能白白浪费车驾仪仗,权当出来显摆了。另外,派人把随行的内侍、侍女们全部送还宗正府。
事做了,六公主有太后娘娘撑腰,行,她认。这些奴婢却没人敢出面撑腰,毕竟闹开了,做事要有始有终。等将来宗正府派人核查,她当然是有话直说。
宗正府会不会发落六公主,那是太后该操心的事,与她无关。
且说凤阁、夏五郎等人,眼睁睁看着东平巷的仪驾气势汹汹地来,又眼睁睁看着东平巷的仪驾散去。一队跟着凤仪女官,一队跟着侍卫卫长,分道扬镳。
两人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盯着那四位面如死灰的男子,心里隐约升起一丝同情。
后边打架的侍卫已被抓起来,得知六公主府的人拦驾,该打。把东平巷的侍卫放了,六公主府的被抓了。那宫婢看见凤阁如获救星,连忙让他带人拦驾。
那怎么可能呢?
经凤阁一哄一吓,宫婢就把事情和盘托出。乐安终于闹大发了!竟敢给一位待嫁淑女送男人!幸亏被作弄的对象是东平巷,不吃乐安那一套。
只可怜那几名男子,活不了了。
“可那些婢女怎么回事?”夏五郎见其兵分三路,不明所以。
“迁怒吧?”凤阁从侍婢们如丧考妣的表情,以及她们要去的方向判断,“大概被遣返宗正府。”
“哈?!咱们要不要阻止?”夏五郎有些着急,“把这么多人遣返,恐怕会引起宗伯不满。”
宗伯一怒,不是东平巷倒霉,就是六公主倒霉。若是后者,太后会不会迁怒东平巷?
“咱们管不了,这次乐安太过分了,是该受点教训。”凤阁摇摇头,“算了,派人留意着,咱们继续喝酒。”
有凤仪女官出面,打不起来。
后续自有宗正府出面处理,与京卫、廷尉无关,他们就甭多管闲事了。虽说乐安是自己人,可她的做法真的是,人神共愤,忍无可忍……
果然,宗正府那边看见东平巷的府官被打得奄奄一息,连府里的侍婢们全被遣返,勃然大怒。
当问清楚原由,宗伯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将家令处死,一状告到永昌帝面前。
永昌帝正在为鹰卫、禁卫的事高兴,骤闻此事,霎时一口气接不上来,直接昏倒。
第291章 乐安郡主
皇帝被气昏了!惊动从不理事的太皇太后踏出宫门前来探望。得知他是情绪起伏太猛,一时气急攻心导致的昏倒,这才放心。
皇帝一向沉稳踏实,喜怒不形于色。除了先帝崩逝那次,鲜少有情绪起伏之时。
太皇太后高寿,最怕白发人送黑发人,尤其是她的乖孙懂事又能干。倘若可以,她宁可自己折寿,换孙儿一生平安长寿,坐稳凤氏江山。
这次居然被气昏了,免不得了询问因由。得知前因后果,忍不住恨声骂了句:
“这个孽障!幸亏当年没让她去祸害孟家。”
所幸,陛下身体无恙,否则东平巷和乐安都不得安宁!一个个金尊玉贵的,不懂惜福就算了,还成天作妖祸害她的宝贝孙儿不得安宁。
……
夏太后连夜赶回京城,来不及见皇帝一面就被太皇太后的人召走了。太皇太后不悲不愤,只告诉她一句话:
“你想步哀家后尘,哀家管不着,但哀家绝不允许孙儿走在我的前头!”
夏太后知道她是在逼自己发落女儿,不禁气恨交加。气女儿鲁莽,蠢笨如猪;又恨元昭太过嚣张,得理不饶人。
身为臣子,她直接把男人轰出来得了,有必要大张旗鼓闹得满城皆知么?分明是看皇家不顺眼许久,借题发挥,存心把事情闹大给皇族女眷的名声抹黑。
“送闺阁女子男人,等同男子受胯下之辱。”见母亲一脸忿然,已经醒来的皇帝闭了闭眼,道,“阿昭非一般女子,她乃武士,士可杀不可辱。幸亏她身边无谋士,不知此事的严重性……”
倘若身边有谋士,让她把事情闹大,直接当街喊出当朝皇室纵容嫡公主往她府里塞男人!如此羞辱功臣,谁还敢全心全意为武楚效力?
届时,皇室的德行必遭天下诸士的鄙视和唾弃。
“就冲此事,她振臂一呼,天下诸士都会支持她反出我朝……文士之笔,武士之刀,皆为杀人利器。这些道理乐安不懂,母后也不懂吗?”永昌帝轻咳。
自从昏倒,才发现自己身子的脆弱,后怕不已。
“传朕口谕,乐安公主任性妄为,轻侮功臣,德行有亏,着降为乐安郡主。罚其禁足府中半年,无召不出。如若有违,仍不思悔过,褫夺封号,诏告天下。”
夏太后在一旁听着,紧闭双目,手握成拳,但没出声反对。
这只是口谕,顶多京城的人知晓,这也是女儿任性的后果。等将来女婿宋皓累积军功,再让女儿为太皇太后和她做几件贴心的事,以表孝心,便能复位。
一旦被褫夺封号,诏告天下,那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女儿那性子,是该受点教训。凤仪把今天东平巷说的话一一转述,的确在理。虽说元昭在大庭广众命侍卫喊出那些难听的话,却也等于为乐安降低危机。
再加上这道将乐安贬为郡主的口谕,等于皇帝为元昭出了一口气,刺杀乐安的理由就没了。
“母后不要怪朕,更不要怨恨阿昭。”永昌帝见母亲的脸色时阴时晴,微叹,解释道,“把乐安降为郡主,是让她从此安分守己……”
降为郡主,让她切身体会什么叫雷霆之怒,学会敬畏。
“陛下不必解释,母后明白。”不愿儿子为此伤神,夏太后温言道,“你放心,母后会安抚乐安不让她再胡搅蛮缠。听凤仪讲,太和曾让侍卫们在大街上胡喊一通……
当然,怨不得她,她心中有气藉此宣泄对皇室的不满。这些女儿间的矛盾,母后会稳妥处理,皇帝就不必操心了。”
得到太后的保证,永昌帝如释重负,不再插手。
……
一夕间,嫡公主被贬为郡主的消息像长了翅膀,眨眼传遍京城的每一寸角落。至于原由,知情的偷着乐,比如福宁郡主,扯着郡马躲在自个儿院里喝酒。
“哈哈哈,终于玩脱了!她也有今天……”
郡马孟轲无奈,“幸灾乐祸,非君子所为。”
“我不是君子,我是女子,阿昭说女子有任性的权利!”福宁笑得合不拢嘴。
当然,乐安公主,啊不,像乐安郡主那样儿给淑女送男人的不叫任性,叫缺德,叫没脑子!
“休要无礼!”孟二公子重视君臣之礼,严肃提醒,“就算在自己的府里,也该尊称东平巷一声殿下。避免将来落人口舌,给人秋后算账的机会。”
府里进男人,处决男人就算了,东平巷为何还要处理那些无辜的侍女?当然是里边有别人安插的眼线。
不便单独处理,索性一并处理了。
东平巷身份特殊,有此待遇无可厚非。但太皇太后让福宁接近东平巷,焉知她身边没有别人的眼线?
谨慎能捕千秋蝉,小心驶得万年船。
“是是是,郡马言之有理……”但还是忍不住捂嘴窃笑。
眼下大家地位相等,终于不必理会对方旁敲侧击的试探了。试探她与郡马之间的日常相处,一张怨妇脸成天酸溜溜的,仿佛每天是从醋坛子里爬出来的。
哎,那种憋屈的日子终于能消停一阵子了……
旁观者幸灾乐祸,当事人痛不欲生。
得知自己被降为郡主,乐安羞愤难当,哭闹嚷着要进宫见母后。可皇帝罚她禁足,夏太后担心她不听,特意派凤仪女官前来阻止她踏出府门半步。
“凤仪,你去回禀母后,是那孽种故意把事情闹大给皇家丢脸!气倒皇兄的,不是我!是她用心险恶啊母后……”在自己府里,乐安被几名内侍钳制着。
凤仪女官冷眼侍立一旁,不作声,直到乐安郡主闹累了,才上前温言相劝,
“郡主,您的意思太后娘娘怎会不懂?您是娘娘的亲骨肉,怎忍心看着您受苦?可眼下要做的是平息东平巷的怒火,等事过去了,娘娘自有法子助您恢复身份。
倘若您再闹下去,惊动朝臣和陛下,将此事抬到明面上处理,就不仅仅是贬位份了。郡主一向聪慧,不会不懂其中的严重性吧?为了打压东平巷,恐会牵扯到郡主您和郡马的前程……”
听到郡马的前程,乐安总算稍微恢复冷静,仍然抽噎着望向凤仪,“这是母后让你转告我的?”
“是,”凤仪女官恭敬道,“太后娘娘让郡主您保持冷静,还让奴婢问您,您为何要给东平巷送男子?受了谁的撺掇?”
撺、撺掇?乐安愣了下,旋即明白过来。
对呀,她是受人撺掇才犯下大错!就算这主意是自己想的,也势必找出一个替罪羊为自己开脱!
谁呢?谁呢?找谁好呢?
乐安郡主的脑海里先是一片空白,慢慢回忆生出这个念头的那一瞬间……啊!有了!就她了!
第292章
东平巷,元昭正在接见新的府官和侍婢们。
长史、家令和教习姑姑各一名,录事之前有两名的,如今也改为一名。在她府里当差,闲是很清闲的,只是危险指数有点高,容易损耗人手。
各给一名,等哪天又被她发作了,至少能迅速给她补上。
另外,霁月阁的那四名女官没被撤换,被宗正那边退回来了。说她们四人言之凿凿,坚守霁月阁,未曾让男子踏进半步!
且有医者作证!
“千真万确!殿下,下官可以作证!”红叶医官一本正经地发誓,“自打府里进了外人,我深感不妥,便到霁月阁找几位姊姊商议怎办才好。几位姊姊虽无权干涉家令的行为,却能禁止任何人踏足霁月阁……”
官方说辞总是那么的大公无私,实际上,她对四名女官说府里进了外男,担心自己被窥视和侵犯,跑到霁月阁与几位姊姊作伴。
她是殿下最信任的医官,四名女官自然不会拒绝,便让她住几天。佩兰、白薇两名医女也直点头,让四名女官心头略宽。
元昭睨了红叶一眼,静默片刻,道:
“难为你一片忠心,既如此,你以后就住在霁月阁吧。最近本君得罪的人较多,白天的饮食由你的两位徒弟试毒,晚上由你亲自试,不为难吧?”
她对医者向来温和客气,从不黑脸。
“不为难!能为殿下排忧解难,是下官的荣幸!下官定当尽心尽责,做好自己的本分。”红叶大喜,伏首而拜,“谢殿下!”
就这样,红叶医官住进了霁月阁,两名医女依旧住在西侧院。四位女官也各归其位,各司其职,不敢轻慢。
至于那些奴婢,被家令和教习姑姑按需分配。教习姑姑也换了,现如今这位夏姑姑比先前那位申姑姑严厉些,沉默寡言,不再动辄追着纠正元昭的言行。
她的严厉态度只针对侍婢们,不包括元昭。
元昭出身名门,老国公夫人姜氏身边的四位侍婢本是服侍太孙妃的,怎会不知礼数?姜氏出身书香门第,尤其注重礼仪,岂会纵容唯一的嫡女疏于习礼?
这殿下身为武将,不拘小节惯了。
顶多在自己府里懒散些,在自己的院里穿得随意些罢了,不妨事。只要重要场合不出差错,便可随她,乐得各自轻松。
放眼整个京城,反而是小门户更看重日常礼节。王公贵族的家眷知礼,但在自个儿的府里,怎么舒适怎么来。
规矩,那是做给天下人看的。
关起府门,只图自在。
哦,有一位算是例外,宛城长公主作为公主之首,从小注重礼仪。一言一行极其标准,对她自己格外严苛,不容许出分毫差错。
不过,她是对自己严苛,对外人十分宽容,深受宫中侍婢们的喜爱。
“启禀殿下,大长公主、和长公主殿下到访。”府门卫士派小厮前来禀报。
“长公主?”元昭蹙眉,“宛城和我二娘?”
“是,殿下有令,大长公主殿下和国公府的主子到访不必通报。可今天大长公主和长公主一同前来,门尉派小的进来通报是否放行。”小厮口齿伶俐道。
嗯,总算有人办事得力,若能一直保持下去,能让她省心不少。
“是一起来的,还是偶遇?”元昭沉吟着问。
“同乘大长公主的马车。”小厮机敏道,“两位殿下有说有笑,相谈甚欢。”
元昭不禁挑眉,好手段!
同乘一辆马车,倘若她只让二娘进府,这位长公主便可堂而皇之地下马车,步行折返。理由很简单,她只要坚称自己乘坐大长公主的马车不合礼制便可。
将堂堂长公主拒之门外,还让她步行回府,不仅能让行人同情她,还会让凤氏皇族认为东平巷存心羞辱报复凤氏一族。
至于东平巷之前的“不招待任何访客”一事,将被完美忽略。
乐安一事本是东平巷占理,若让宛城长公主受此羞辱,反而成了东平巷理亏。另外,大长公主也姓凤,又是长辈,忍心见宛城长公主一个晚辈受此委屈?
这一套一套的,是非要见她不可了?初次交手,岂能如对方的愿?元昭轻抿唇角,目光淡定地差遣府里的新人:
“夏姑姑,有劳你了……”
言毕,招手让其近前,耳语一番,然后让她随小厮走一趟。新官上任三把火,是否能干,就看她今天的表现了。
她是谁的人暂时不计较,重要的是,她今天有没本事留下来。
……
“乐安这孩子,从小就跟阿昭合不来。本以为她尚了驸马会懂事些,没想到竟干出这等荒唐事来!”马车里,听着大侄女宛城的话,凤氏又气又恨,但又无可奈何。
毕竟作妖的是她亲侄女,论血统,乐安比阿昭与她更亲近。但论道理,阿昭也没错,只是应对手段过激了些。
“阿昭还年轻,身边没个得力的人劝阻,难免意气用事。”凤氏叹气道,“难怪那天她突然摆着仪仗到访,吓本宫一大跳……”
那孩子嘴严,对送男人一事只字不提。
“太和孝顺,怕您担心才瞒着。”宛城长公主温言道。
“只是苦了你,要替乐安担起这份责任……”凤氏同情地看着大侄女,轻拍她的手。
“本宫身为长姊,对妹妹们犯的错竟丝毫不知,有失察之过,罪该当罚。”宛城长公主不以为意道,随后满脸歉意,“太和不见任何访客,宛城只好请姑母出面。
劳烦您跑一趟,宛城深感愧疚……”
“都是自家人,不要说这些客气话。”凤氏慈祥一笑,眼角从敞开的车门瞥见公主府门大开,不禁眉开眼笑,“好了,出来了。”
宛城长公主拉住姑母的手,神色恳切,“若太和不愿见我……”
“放心,姑母今天定让她见你一面。”凤氏安抚她。
阿昭那孩子惯会糊弄人,今天她若说出去了,自己便进府里等!若她说去了东郊,自己便带着宛城追去东郊。
总之,今天绝不让她糊弄过去。
“谢姑母。”宛城长公主感激得泪意盈眶,垂下眼睑,掩去真实的心情。
“奴婢见过大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殿下。”夏姑姑带着几名婢女出来,屈膝礼毕,态度恭敬地向凤氏再屈一礼,“禀大长公主,殿下说,长辈到该,理应亲至门口迎接。无奈府里先前定了规矩,不见外客……”
说罢,向一旁的宛城长公主屈膝致歉,“怠慢了长公主殿下,还请谅解。”
第293章
宛城长公主没有回应,仅是无助地望向姑母,凤氏见状蹙眉,不悦道:
“放肆!长公主何时成了外客?让开!”
“大长公主请恕罪,殿下吩咐了,您可以进,长公主不可进。”夏姑姑毕恭毕敬道,“府里定下的规矩不可废,以防居心叵测之人有机可乘动府里的脑筋。”
“大胆!”凤氏见她不肯放行,恼了,“你一个奴婢竟敢侮辱长公主的名声?!”
“回大长公主,这是殿下的原话。”夏姑姑不慌不忙道,“殿下放话,今儿若长公主踏进这道府门,便是奴婢们的无能,要被返回宗正府。可是娘娘,殿下已经退过一次,倘若再退,恐引起宗伯等长辈的不喜,还望大长公主体谅殿下的良苦用心。”
凤氏果然被这番话吓住,东平巷与国公府荣辱与其。宗伯恼了东平巷,自然对她这位大长公主没脸色,更别提国公府了。
虽气得脸色铁青,又不得不顾忌。
以阿昭的脾性,她确实不怕得罪皇室的人。要不是顾忌国公府的兄姊,夏太后的凤仪女官恐怕也说不服她。
如此一想,凤氏冷着脸,不敢硬闯,只能无限歉意的望向大侄女。
“没关系的,姑母,”宛城长公主朝她露出宽慰一笑,善解人意道,“您进去吧,我在门口等,直到太和愿意见我为止。”
“那怎么行?”
凤氏又气又急,正欲说什么时,夏姑姑接话道:
“禀长公主,我家殿下深得圣心,蒙陛下恩宠有加,虽被这次的事气得不轻,却不敢对诸位公主殿下有任何怨言,只好在里边拿一干侍婢发脾气。她不见您,是立场问题,与您并无私怨。
您若站在府门徘徊不去,岂非让世人误会她对您不满,对皇室不满么?我家殿下忙于公务,无暇顾及琐事,还请长公主回去吧!免得让世人误以为您……是故意的。”
“大胆!”不等宛城开口辩驳,凤氏已经怒不可遏地指着夏姑姑,“你,你竟敢……”
夏姑姑连忙跪下,坚定不移地挡着宛城长公主的去路:
“请娘娘恕罪,这也是殿下的原话!”
把凤氏气得头昏目眩,丝毫没发现身边的大侄女表情阴沉地盯了夏姑姑一眼,而后缓缓抬眸,死死盯着府门上的匾额。
“好!”凤氏犹被气得全身发抖,指着夏姑姑,“好!本宫侄女既是外客,那本宫也姓凤,也是外客!回去告知你家殿下,你们东平巷的门楣本宫高攀不上,以后就不来了!
她也不必去见我!我是外客!不认识她!宛城,我们走!”
方才心情阴郁的宛城长公主见状,不禁细眉轻扬,眸里掠过一丝嘲讽的微笑。但态度十分诚恳,小心翼翼地搀扶凤氏往马车方向走,柔声道:
“姑母莫气,太和只是一时想不开……”
“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她!”
“好好好,姑母莫气,是侄女让您为难了……”
两人气冲冲地上了马车,掩门,调头离开了东平巷。夏姑姑在身后婢女的搀扶下起身,凝望马车离去的方向,长吁一口气。
传闻大长公主是个有福气的,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傻人有傻福,苦的是老国公和她自己的儿女,还有眼前这位国公府唯一的嫡女……
“……虽说拦下了,同时也替您得罪了大长公主,奴婢自知无能,甘受责罚。”夏姑姑回霁月阁复命时道。
“咳咳,”元昭轻咳两下,冷静地摆摆手,“当我二娘被长公主带到这儿来的时候,我便料到结局,不怨你,起来吧。”
夏姑姑起身,低垂着眸道:
“可是殿下,大长公主毕竟是您的庶母,而且之前感情深厚。今儿翻脸,除了对您的名声不好。倘若有人在她面前说三道四,您未来的处境恐怕不好过。”
面对糊涂长辈的无礼要求,就连陛下也要敬着哄着,甭提殿下这么一位树敌颇多的公主了。
哈哈,元昭无奈轻笑。
庶母?是啊,毕竟只是个庶母,隔了一层肚皮。如果自己是她的儿子,或许她能把自己先前告诫过的话听到心坎里。
一把年纪的人了,对形势永远处于懵懵懂懂的阶段,总是心存侥幸。认为自己姓凤,皇室就能饶她儿女一命似的,还不如一个婢女看得明白。
说实话,面对一个带不动的猪队友,她有点累了。
“以后,府里人的礼仪之道就交由夏女官来监督纠正;府里的人情往来交予王长史;穆家令掌管府内杂务。若有犯难之处,可与夏女官、王长史商议……”元昭给府官们作出安排,
“我不在府里时,霁月阁的内务由杨女官四人把持;医者受红叶医官管束。平时你们可以互不相干,遇到问题要记得团结互助,莫再惹出伤风败俗之类的事来。”
说到这里,元昭略作停顿,方道:
“望诸位通力合作,为本君治理好府内事务。我好了,你们才能好;我若不好,你们恐怕熬不到自己主子下令找我麻烦,便已经香消玉殒,魂归幽冥了。”
她的话让一干人等齐唰唰地跪下伏首,一动也不敢动。元昭静静看了满院子的侍婢几眼,轻咳着挥挥手,
“都下去吧。”
等众人井然有序地退出,元昭这才抬袖半遮脸,一连咳了好几声。俏立一旁的红叶医官机灵上前,轻声道:
“殿下,入内室歇着吧?好让红叶为您把把脉。”
元昭咳完了,摆摆手,正欲反对,负责膳食的宋女官已经温声劝道:
“医官所言甚有理,这阵子府里事多烦杂,难免心浮气躁。殿下您又刚从东郊归来,万一累病了怎么得了?不如让医官看看,若无事,大家伙也好安心。”
另外几名女官听罢,一致点头。既如此,元昭不再拒绝,伸出手腕让红叶当众把脉。庭院里的风景独好,入内室就看不到了。
她怔怔地望向庭院,一脸怅惘,不时轻咳。
午后的秋风凉爽,夹着一份寒意趁人不备溜进衣领,“啊哧!”。枯叶打着旋儿,飘飘然地落在廊檐边,叫人徒增一分怅然。
孙女官亲自入室找出一件氅衣给她披上,暖意袭来,元昭忍不住又打一个喷嚏。
“殿下并无大碍,”把完脉,经过一轮望闻问切,红叶皱眉道,“只是疲累过度,又骤然大怒,情绪的起伏过大,以致风邪入体伤了精气神……”
导致体弱,染了风寒。
“好好歇几天,按时服药,便无大碍。”红叶一边写药方子,一边嘱咐,“几位姊姊,这几天是关键,你们务必让家令、长史处理好外务,莫打扰殿下休息。
殿下平素只是受伤,极少得病,这一旦得病就必须慎重对待。”
风寒本是小疾,休息不好也会误事。
到底要不要误事,还得殿下说了算。好好的一个人说病就病了,殿下这脑筋转得,快得让人猝不及防。
幸亏她机灵,接得住。
红叶一本正经地向几位女官交代医嘱,暗里吐槽。
第294章
永昌二年九月末,少阳君不顾庶母之意,坚拒宛城长公主入府,让庶母大长公主愤然离去。
翌日一早,少阳君前往长宁街的大长公主府向庶母赔罪。大长公主府拒见,并让她以后不要再去,两府已经恩断义绝。
少阳君大孝,当即跪在府门前认错。国公爷夫妇闻讯赶来,进府为她说情。
“这是苦肉计!她在逼本宫!”凤氏气坏了,嫡女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自从她晋了公主,脾气见涨,愈发自大傲慢!不教训她迟早为国公府惹来灾难!”
想当年,夫君那般人物尚且不敢嚣张。身为其女,那脾气比她爹还要大十倍!
反了她!才当了多久的公主?这么快就不把宛城长公主放在眼里,等将来她成了太子之师,那还得了?!
人一旦有了偏见,刻板印象一时难以扭转。
无论国公爷与其夫人好说歹说,凤氏坚决不听,并罕见地命人将他俩撵出府去。恰好那天,三郎夫妻、七郎夫妻皆不在府中,到乡下探查庄稼收成去了。
国公爷见劝不服阿娘,亦劝不动少阳君先行回府,夫妇俩索性陪跪。三人跪了大半天,宛城长公主匆匆赶到,端庄温婉地劝了少阳君和国公爷夫妇几句。
见劝不动,只好进府劝姑母。
孰料,她进府不到半炷香便传出大长公主晕倒的消息。把国公爷夫妇吓得连忙起身,冲入了府中。
巧的是,国公爷夫妇入府不久,外头便刮起一阵狂风。顷刻之间,阴沉沉的天空下起瓢泼大雨,眨眼间把一直跪在外边的少阳君浇个透心凉。
把国公爷急得,顾得了里边,顾不了外边。
正当他急得跳脚,不得不派人速去忠义伯府把四姑娘请来劝嫡妹时,府门的卫士冲了进来,急里忙慌道:
“不好了!少阳君晕倒了!”
“啊?!”
不仅国公爷吓坏了,还把一直躺在榻上装晕的凤氏给吓得霍然坐起……
永昌二年十月,自那一场大雨过后,京城飘起了零星碎雪。入冬了,寒意彻骨,京中的医正们却要每日来往于东平巷和皇宫。
少阳君得了寒疾,晕倒七天了,一直未醒。
“……气急攻心,又正逢节气交替,风寒两邪入体伤了根本。”老医正向皇帝禀明,“幸亏少阳君的底子好,一般人要是七天七夜地发热,早已性命不保!”
“那眼下如何?可有好转?”永昌帝问。
呃,这个,医正们面面相觑,迟迟不敢作答。
“你们倒说话呀!”把永昌帝急得岔了气,重咳起来。
一名德高望重的老医正连忙上前,二话不说先在皇帝手腕上的穴道扎了几针,等他止了咳才颤声道:
“倘若还反复发热,一直不醒……臣等真的尽力了!”
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哎,要是桑兰王子在就好了!”有医官急昏了头,自言自语道。
永昌帝本来眼前一阵发黑,一听这话,连忙打起精神传旨:
“快,传兰木奇!”
“陛下,王子已经回桑兰两年了!”身边的曹乙连忙提醒,“您忘了,他如今已是桑兰的储君。”
啊,对,桑兰的储君,念及对方的赠药之恩,他还赠了桑兰一批赈灾物资,促进两国和平友好的深情厚谊。
永昌帝失神坐下,思虑片刻,缓声道:
“封锁消息,严禁风声走漏!你们继续给少阳君医治,不得有半分差池!她此刻无力自保,你们要悉心照料,谁敢趁机下毒谋害本朝将星,朕砍他全族的脑袋!听明白了吗?”
最后一句几乎在吼,医官们瑟瑟发抖:
“臣等谨遵旨意,不敢有误!”
就在皇帝责令医正的同时,在后宫,夏太后也在训斥宛城长公主,一改昔日的慈眉善目,目露煞气:
“哀家让你登门拜访,进不进府无损计划。你倒聪明,居然擅作主张把大长公主带上……哀家倒小瞧你了,你是个极有主意的。”
从女儿乐安的口中得知,送男人进东平巷,正是受长姊一番话的启发。
女儿那颗猪脑子,总在不知不觉中当了别人手中的一杆枪。既然此事因宛城的一番话引起,便由她出面,认下元昭让侍卫喊的话里那位独守空房的主子。
虽然长公主的驸马就在京城,在又如何?人在心不在。
天香楼天音阁的四名花魁才色双全,引无数文人雅士竞相捧场。大驸马正是其中一位,不过他有贼心没贼胆,陪三五好友到天音阁一饱眼福,从不留宿。
可外人并不知晓。
“母后请息怒,”宛城长公主一脸惶恐,“儿臣的本意是想当面与太和解释,哪怕被她当面奚落也无妨,只要她消气。怕她不见才请出姑母,没想到太和会……”
自残,还装得像模像样,惊动整个太医署仍不露一丝破绽。
这句话并未说出口,说了反而有诬陷的嫌疑。
“儿臣错了,请母后责罚。”多言无益,她想尽快出宫回府,另作安排。
机会难逢,她要让某人聪明反被聪明误。等其一觉醒来,会发现北月氏的天塌了!
……
永昌二年十一月初,京中的消息传到晋西大营,守将宋皓正在细看京中探子带回来的信息——
宛城长公主被罚禁足,大长公主凤氏又开始龟宿府内,茹素抄经,为嫡女祈福。
少阳君一病不起,原本的寒疾几乎被治好时,见她久久不醒,医正们再次把脉或用针刺筋脉一查,惊了!她的寒疾不再发作,可她不知何时中了几种毒!
那些毒药在体内与寒疾引发的病症纠缠,一时半刻死不了。但找不到破解之法她便一直醒不来,这跟死了有何区别?
不仅医正急个半死,永昌帝更是暴跳如雷,命延尉林司正速查凶犯。由凤阁、孟二协助并监督案情的进展,以免有人趁乱施黑手!
宋皓看完消息,冷冷一笑,好机会!
特么的,他原本好好的一个驸马被东平巷那么一搅和,生生降成了郡马。何其无辜?何其憋屈?让区区一名女子享有仪同天子的尊荣,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皇帝下不了手,身为臣子的他便要挺身而出,为朝廷,为天子,为凤氏的江山社稷拨乱反正!
灭了她北月氏,让她一眠不起!
刚要下令,忽而帐外传来通报,又有探子带来紧急密报:
“禀将军,国公府遇刺了!”
啊?什么?!宋皓一愣,随后一想,这不奇怪,世间恨北月氏的何止他一人?正好,他趁乱动手,让人办得干净利索些,保证廷尉司那帮人查不出端倪。
正思忖着,副将手里拿着一封家书急匆匆地进来。他打开一看,顿时惊站起。
“将军,怎么了?”副将忙问。
宋皓将家书攥成一团,微微闭目,随后睁开,“郡主遇刺,我父受伤。”
岂有此理!
有人在京城浑水摸鱼,试图坐收渔翁之利!
“燕统领,你速带暗卫回京保护郡主和家父等人。”他身为守将,无召不得擅自回京。
至于北月氏……
握拳,暗暗痛惜要错失良机,可他目前分身乏术,还要提防有人拿自己家人的生死大做文章。
无妨,还有机会的!一定还有……
第295章 一片乱象
国公府遇刺,两名绝顶高手深夜行刺。国公爷被刺中肩胛,季五险些废了一条胳膊。
而七郎少司农夫妇在田间也遇到了刺杀,幸亏少司农夫人武溪曾是少阳君的近侍,又是星卫之一,一人单挑三名刺客,完胜。
由于七郎经常到田庄巡视,国公府派了两名亲卫、两名小厮跟随左右。
他们都是季五带出来的,之前一直追随少阳君左右。虽无星卫的本事,但比一般的侍卫抗揍能打。
另一边,北月礼夫妇和七郎夫妇本来打算同出同归的,知道嫡妹昏迷不醒的消息时已经是几天后。七郎有公务在身回不了,北月礼夫妇连夜赶路回京城。
结果在途中遭遇刺杀,他伤的比二哥、七弟重,因为对方的武器有毒。身边又有妻儿在,一时着急疏忽被划伤胳膊,当时脸上立马浮出一层淡薄的紫黑。
那蒙面刺客见他受伤了,立马跃开一段距离,等停下回眸时被北月礼追上一剑割喉。
临死前,那刺客惊愕地指着北月礼那张紫黑的脸,留下最后三个字:
“你,没……死?!”
对,北月礼没死,所以他死了。
大概仗着武器有毒,刺客不多,就五名。而北月礼仗着艺高人胆大,平日出行从不张扬,包括这次出行只带了几名亲兵,把副将、卫长等人留在国公府。
正因如此,七郎少司农有惊无险,国公府受了轻伤。但北月礼伤得最严重,不仅亲兵全军覆没,差点连妻儿都没保住。
他带着妻儿回到国公府时,脸上的紫黑仍未散尽。
经医官诊治,他中了一种见血封喉之毒。幸运的是,晋西边境有一种野浆果能够克制此毒。而北月礼估计吃过不少,使他勉强撑到京城医治,幸免于难。
倘若拖的时间长了——
“毒便解了。”面对青鹤的质疑,红叶平静道,“我的百草丹和家师的不同,家师的百草丹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毒圣力求圆满无缺,首制的百草丹货真价实,不掺杂质,绝对的百毒不侵。
缺点就是,诺,她目前得时刻守在殿下的身边,努力研制能让殿下中毒的破解之法。时隔多年,红叶不仅能自造百草丹,还能让它拥有一个弱点:中毒。
她的百草丹有改变毒性的功效,两个时辰后,清毒功效才会全面发挥彻底解毒,有足够的时间让服药之人找借口或在自己身上做文章。
当年,她爹朱寿到小郡主身边,结果被派到定远侯的身边随了军。
如今让她守在殿下的身边,北月三郎又在驻守晋西,她便多了一个心眼改良百草丹。特意添加一味晋西边境独有的毒草,藉此来解释他中毒不死的缘故。
如今,北月礼的毒被医官们解了,正在国公府休息和接受京卫和廷尉司的调查。
原来,国公府遇刺后,宋祭酒在国子学被学生行刺;乐安公主府被夜袭,多亏侍卫反应敏捷救得及时。讽刺的是,那两名女侍卫正是少阳君训练出来的。
京卫司、廷尉司里有人怀疑这是国公府、宋府的私斗。
推论如下:乐安公主给东平巷送男人,害得东平巷与大长公主失和。但乐安公主受到惩罚被降为郡主,宋皓被降为郡马,因此派人行刺国公府三位郎君。
国公府大概得知了真相,于是也派人刺杀宋祭酒和乐安郡主,加以报复。
至于是不是,那得查过才清楚。
瞧,不仅国公府、宋府被查,东平巷也受牵连。让人惊骇的是,廷尉司的人在东平巷府搜出一封密信,内容是少阳君与安乐侯的外室子勾结密谋行刺皇室。
而且,从密信的字里行间判断,当年五皇子之死似乎另有原因。
明确地说,这是一封要挟密函,内容是让她协助刺杀晋王。写信人语含威胁说少阳君若不肯配合,就把当年她爹派人刺杀五皇子、六皇子的证据交出来。
结果她来不及回复就病倒了,真是老天有眼!庇佑凤氏皇族!
永昌帝:“……众卿怎么看?”
“不管真假,此时正是诛灭北月一族的大好时机!”有臣子兴奋道,“陛下,机不可失啊!”
在有些大臣的眼里,北月氏已经成为大家的一块心病,早一日将其灭族,凤氏的江山方能坐得安稳!
“安稳?”永昌帝冷哼,一一扫视堂下垂眸而立的众臣,“杀了本朝将星,杀了本朝一位骁勇善战的骠骑将军,将来武楚受四面来敌时,谁为朕排忧解难?你们吗?”
立马有臣子大义凛然地站出:
“陛下,这世间哪有什么不败的将星?我朝也不仅一位骠骑将军!倘若列邦再次合纵讨伐凤武,臣等愿以倾族之力抵抗外敌!臣恳请陛下,赐死北月氏!”
“臣等愿以倾族之力,请陛下赐死北月氏……”大殿之上,几乎跪倒一半大臣。
永昌帝瞅瞅那些不跪的大臣,其中就有丞相孟大人,便语气平淡地问:
“孟相,你怎么看?”
见问,孟丞相抬眸客观道:
“我朝与北苍暴君不同,先帝宽仁厚义,历来主张以德服人。倘若证据确凿,依法论诛。而无故诛杀功臣等于自毁臂膀,望陛下切勿中计,行那仇者快的蠢事!”
“丞相?!”带头跪请的大臣惊愕地抬眸,“您不是……”
“哼,”孟丞相淡淡地睨了身后的臣子一眼,冷漠道,“本相虽忌惮北月氏,却也知兵者,乃国之大事!善兵者,乃国之存亡的根本!你等虽有忠君之勇,却无护国之能!
你们所谓的倾族之力,不及北月礼一人,取替少阳君更是妄想!若如你们所愿诛杀我朝得力干将,乐的是大齐!还望陛下慎重!”
不管在任意场合,他从不掩饰对北月氏的厌恶之情,那不代表他甘心被人利用。
“陛下,孟相真知灼见,臣等附议!”
章含也出列,凛然道:
“北月氏并非不可杀,而是不可无故滥杀。目前所搜证据仅浮于表面,北月一族是否有罪,须追查真相依法处置,方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免遭世人诟病!”
他的话同样迎来一阵附和声,有真心为朝廷的;有害怕死了北月礼,等战事一起,死的不知又是谁家的儿女。
看到几名重臣为北月一族说情,永昌帝略感欣慰。
伍太尉老了,前阵子又出了忠义伯府世子被擒一事,搞得人心惶惶,已有朝臣惴惴不安。
再砍了北月兄妹,他的江山能坐稳才怪。
永昌帝扫了那些坚持跪伏不起的朝臣一眼,满眼失望,同时命廷尉司、京卫司全力追查真相,以正视听。
尤其是东平巷的公主府,在公主身边侍奉之人全部被提审。
府里的主子刚病倒,就有人趁机投毒试图让她一眠不起。接着栽赃陷害,让她有口难言躺着等死,其用心险恶令人齿寒。
必须严查到底,还其清白。
第296章 一片乱象2
永昌二年冬末,东平巷公主府再次迎来大清洗,在霁月阁伺候的一干女官侍女被带走。由国公府派侍婢前来伺候,其中包括玳瑁、珊瑚与琥珀三人。
暂时的,等查清楚了,把那批侍女放回来了再继续伺候。
三位姑姑看着静躺榻上一动不动的元昭,一边伺候一边心疼地埋怨。早说了让她们来伺候,小主子偏不应允,这下好了,遭大罪了!
当然,三人心里知道,她不让她们过来是有原因的。
瞧,在东平巷府伺候的人不仅换了一批,眼下这批也好不到哪儿去。在公主身中剧毒的消息传出来后,府里一夜之间便死了三个人。
有小厮,有婢女,其中一名婢女在霁月阁伺候。
目前的证据显示,她颇有给主子下毒的嫌疑和动机。原因是,上次那批被打死的婢女中有她的阿姊,被打死的因由是屋里藏毒了。
但有些人心知胆明,东平巷那次处死的八成是细作,因为他她们自己派去的人就在其中。
这位婢女所谓的为阿姊报仇,不过是有人为她找的弑主理由,一种掩人耳目的手段罢了。实际上,这位婢女反而可能是无辜的,被动成为真凶的替罪羊。
瞧,元昭中毒,在霁月阁伺候的人都成了重点调查对象。一干人等全部进了大牢接受审问,包括洛雁等女卫。
青鹤没去,她是近卫,短短几日内击退了两批刺客,实在不敢离开。不惜持剑与廷尉司、京卫司的人僵持,最终因洛雁拿凤翎卫的腰牌作保,方得以留下。
她的凤翎卫腰牌是首枚,先帝所赐,极有分量。拿着它能直接面见昔日的太子,今日的陛下。
洛雁拿它保了青鹤,自己去了二司接受审问。
而青鹤留在霁月阁接受审问,寸步不离院子。她本不想露面的,但府里有人见过她,不见反而显得她心虚。局势已经够乱了,她不想让霁月阁雪上加霜。
所幸,二司这回是真心查案,才一天,就把三名医者和一众亲卫放回来了。四名女官,仅管理私产的杨女官活着回来,其余女官涉嫌谋害公主被用了刑。
据悉,正是其中一名女官毒死霁月阁的那名婢女,试图伪造成对方畏罪自戕的现场转移二司的视线。
此事证据确凿,眼下用刑是为了审出她们背后的主谋。
出过两回犯人被灭口的事故,这次不会了,廷尉司里里外外严防死守,固若金汤。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里边的蚊子也飞不出来。
事关东平巷,从来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刺杀官员的惨案再度发生在京城——
“章含死了,”霁月阁,暮色深沉,曲汀兰坐在庭院里的大石头上拭抹兵器,与洛雁等人聊着自己听到的八卦,“我爹提醒他最近不太平,让他莫要回府……”
可章大人不听,认为目前京中形势紧张,凶手断不敢轻易露面杀他一个无关紧要的老臣子。
偏偏就在当晚,章大人被割喉死在自己府邸的书室里。
“那糟了!”洛雁惋惜道,“满朝文武就他肯为咱们殿下与国公府说几句好话,他一死,殿下与国公府以后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唉,何止艰难,简直如履薄冰!”金水叹气,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主屋,“等殿下醒来,不知会气成什么样。”
他的话让众人心里戚戚然,是啊,等殿下醒来……其实,若能醒来,气不气的无所谓了。
众人不约而同地心存希冀,微不可察地轻叹。
身上中了四种毒,不同人下的。幸运的是,四种毒互相克制,只让她昏迷不醒,不致命。不幸的是,倘若解毒不当,因失衡导致毒力攻心会直接一命呜呼。
躺一个多月了,医正们才摸清门路开始小心翼翼地解毒。他们说了,若无意外,殿下或能在除夕那晚醒来。
是或能,不一定。
为确保殿下能在那晚一定醒来,如今的霁月阁被亲卫们围得水泄不通,决不让敌人再有可乘之机。
……
除夕之夜,万家灯火之时,笼罩在京城上空的不再是腥风血雨,而是璀璨绚烂的烟花。五彩缤纷的烟火绽了一朵又一朵,如昙花乍现,开了一年又一年。
东平巷的主子还没醒来,医正们说了,中毒的时间太长渗染五脏六腑,需要静养一段时间才能恢复。
恢复了,才能醒。
国公府的三位郎君伤好了,府里却没有过年的喜庆气氛,一个个唉声叹气,愁眉不展。连府里的孩子们也深受影响,不像平民家的孩童们那般跳脱撒欢。
卓姬、兰姬在正堂照顾孩童,她们的女儿、女婿已前往东平巷探望公主殿下。就算还没醒,身为亲人,怎忍心让她孤身一人躺在那座危机四伏的府邸过年?
虽有三位姑姑在那儿,终究不如自家人处事方便。
宁馨乡君白天去了,嫡妹这一劫是阿娘造成的,她想留下来陪着替阿娘赎罪。陪几位妹妹一同守岁,可惜她嫁的门第不允许她大过年的在外边停留太久。
回到伯府,陪着吃过别人一家热热闹闹的年夜宴。再回自己的院里诵经,为嫡妹和兄长们祈福……
短短一个多月,发生这么多事,让大长公主凤氏心惊胆战,懊悔不已。平时在自己府里诵经忏悔祈福,而眼下,她正在国公府的祠堂向老国公夫妇赔罪。
“……我知道错了,侯爷,姊姊,让阿昭快点醒吧!我真的知道错了……”
当年,姜氏临终前告诉她——
“侯爷要我女儿作盾,作侯府儿郎们的盾!妹妹啊,我儿若能长大,你身为长辈,又是长公主,能成为护她的盾,也能成为伤她的矛,望妹妹善待我儿。
她若死了,府里的儿郎……必亡。”
想起这句话,凤氏痛哭流涕:
“妹妹无心的,无心的……”
她只想国公府的孩子能与自己母族的子侄们真正的和睦相处,从未想过伤害阿昭。更没想过,阿昭一倒下,竟有那么多人想要她儿子们的命!太可怕了!
可是,皇帝英明果决,并没有偏听偏信仅凭一封密函就定阿昭与国公府的罪!
这让她疑惑,到底是皇家要阿昭与国公府的命,还是真凶另有其人,嫁祸于自己的母族?
不管真相如何,只要皇帝不偏信就好!
她如今别无所求,一味地祈祷阿昭快点好……
第297章
永昌三年正月半,东平巷那位仍在沉睡中。医正们抹着额头的冷汗解释:毒已解,五脏六腑也在恢复当中,不定哪天就醒了!
皇帝没生气,命密切关注她的病情便让他们走了。
前阵子的乱象已有眉目,幕后的真凶让他浑身乏力,无暇追责。他知道行刺北月氏的是自己人,但万万没想到,竟会是她!
“……国公府三子遇刺是我派人干的,可我真的没动宋府、六妹妹一根汗毛,那不是我干的!东平巷的密函是我让人伪造的,可五皇弟不是我杀的,他是我亲弟弟!”
宛城长公主跪在皇帝跟前哭诉道。
一直以来,她计划周详从不出错。但最近不知怎么回事,她的人竟擅自截杀宋皓的近随燕统领。燕统领奉宋皓之命率二十暗卫回京保护家人,结果死在途中。
全死了,被毒死的,用北月礼中过的那种毒。燕统领等人的运气不他好,在晋西的日子太短。且在京城养叼了胃口,不屑吃边境的野菜。
更要命的是,那些杀手回京向她的属下复命。而属下回府里禀报她时,被夏太后收买的一名侍婢听到了。
听完下属的回报,她正吃惊,摸不着头脑之际,那位从小追随她的下属被夏太后派人抓了。
押回去一审,竟被审出一些陈年旧案来,由不得她否认。
“章含也不是我杀的,我虽一直想杀他……是,上回是我派的人,可这回我一心想置北月于死地……”说着说着,她骇然发现竟无法自圆其说。
元昭难得病倒,她兴奋得即刻着手布局,根本不打算给对方留有一线生机。因此无暇顾及旁人,章含是该死!可她真的忽略了,不知谁出手帮了她一把。
她是想杀章含,但不是她干的事,她绝不承认!
“欲置北月于死地,多次为北月说情的章含便非死不可。”永昌帝冷冷地替她圆了,“刺杀宋府和乐安,让宋皓记恨阿昭,派人回京保护家人的同时还能对付阿昭或北月礼,让他们腹背受敌……
如此计谋,非一般的人力物力和财力所能支持。皇姊真是好大的魄力,智谋远胜逆党平川王,更有只手遮天之能,让朕叹为观止。”
宛城长公主猛摇头,竭力否认,“不是我,真不是我!”
可她的否认软弱无力,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如何取信于人?
永昌帝被气得心肝剧跳,不禁微微捂住心口,阖了一下眼,再睁开时缓声问:
“你可有同谋?”
区区一位长公主,有如此大的能量布下这么多的局,必有同谋。否则,她一闺阁女子如何取信于人,雇请那么多高手为她效力?
先是北月礼,后有宋皓的燕统领,他们可都是武楚朝年青一代的翘楚。
宛城长公主先是一愣,旋即眼前一亮,忙不迭道:
“对,赵太傅!一定是他!是他指使我的人去暗杀宋府和乐安!对,一定是他,他对北月氏向来忌惮甚深,得知我要对付太和便擅作主张……肯定是他!”
当年商量好的,推北月氏的儿郎们出来当官,再伺机寻他们的错处。比如七郎少司农,农桑治得好不好得看老天爷的脸色,最容易出事。
由于大司农被陛下警告过,赵太傅明明劝过她莫要着急,以免打草惊蛇。
她听了,可他倒好,不知使了什么诡计让她的近随去偷袭宋家人。他明一套暗一套害她落到如此地步,那便休怪她翻脸无情了。
听了她的话,永昌帝一脸的“果然是他”的表情,淡然问:
“你是何时与他扯上关系的?他为何要找你?还是你找的他?”
他的问话,让宛城长公主安静下来,闭眸不语。
“怎么不说话?你们到底还有何事瞒着朕?!”最后一句的语气陡然高亢,愤怒的永昌帝眸里掠过一抹厉色。
宛城长公主被吓了一跳,紧闭双目浑身颤了一下。再次睁开时,深呼吸一下抬起头,神色平静坚毅:
“陛下,您可以放过国公府,但必须杀了元昭。因为我,凤武的长公主,杀了她六哥!您要么杀了我,要么杀了元昭。凤氏与北月氏,注定水火不相容……”
赵太傅那死老头,被撵出京城后犹不安分,千方百计要寻出足够让北月氏万劫不复的证据。而当年那场针对五皇子、六皇子的刺杀,便是他挖掘的重点。
当年,先帝查到的消息是安乐侯有外室子在外边兴风作浪。
而赵太傅始终认为,那是定远侯所为,嫁祸给安乐侯的外室子。如此,便能让皇室与安乐侯龙争虎斗,两败俱伤。
可他万万没想到,无意间发现刺杀定远侯那位六郎的幕后主使,竟是她这位长公主。
他以抹除最后一点证据为条件,与她结盟。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宛城长公主轻笑道,“如果元昭知道是我杀了她六哥,而陛下您顾虑姊弟之情,饶我不死,她还会不会忠心于您,忠心于凤武?”
元昭必须死!
正如当年,她认为定远侯必须死,不惜利用姑母的思儿心切,将北月六郎叔达骗出东州学宫。
果然,丧子之痛让定远侯大病一场,实力大减,最终死在晋西的边境……
“东州学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宛城长公主冷笑道,“说什么保持中立,不偏不倚,却将那六郎的住所围得水泄不通……”
害自己不得不借姑母的手,杀了她的亲儿子。
“此事一旦传出,陛下,臣丢脸丢了性命不打紧,可您让天下人如何看待我凤氏皇室?”宛城笑意敛起,神色清冷,“您让元昭和国公府的北月礼如何再臣服于您?”
所以,皇帝不能处置她。就算处置乐安那样,只能悄悄地罚了。
望着一脸得偿所愿不知悔改的大皇姊,永昌帝的脑海一片空白。这回,他不仅心肝狂跳,甚至胸口隐隐作痛,呼吸困难。
不错,她是凤武的长公主,刺杀朝中重臣是她个人所为,可她的身份代表了皇室。章含之死,让他引荐为客卿的两位文士义愤填膺,等待朝廷查出真凶。
还整天嚷嚷务必将凶手绳之以法,严惩不怠。
撇开亲情不谈,就她凤武长公主的身份,若将她所犯之罪公之于众,即使严惩也无济于事。
为一己之私暗杀功臣,借亲姑母之手暗杀亲表弟,足以朝臣寒心,让凤武皇室的名声一败涂地。
“来人,传林司正……”永昌帝抚着额,头痛万分。
他不徇私,但必须维护皇室的颜面。凤武长公主不能处置,那只能处置赵太傅了。先帝让他远离朝堂是为了保全他,他偏不知死活硬要回头掺上一脚。
落到这般田地,那是他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第298章
永昌三年正月下旬,前太傅赵重倨功自傲,目无社稷,因私怨谋害朝中多位大臣。扰乱朝纲,罪大恶极,无可出脱。念其过往的功绩,判其满门斩立决。
三族流放苦寒之地,若非过往功绩,便是诛三族的下场。斩立决,可见其罪有多重,圣上有多愤怒。
砍头那日,赵重因惊惧过度,肝胆俱裂而亡。但仍被拖到刑场,与其家人一同行刑。行刑前,其家人在场上仰天哭喊:
“冤枉啊!陛下,我们冤枉啊!老天爷,我们冤枉啊——”
民众们对此见怪不怪,前阵子朝廷杀了很多贪官污吏。有些罪大恶极的小吏也是这么喊的,当不得真。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观完刑,百姓们有的幸灾乐祸,有的隐有疑惑,有的哂然一笑,但没说什么。权力之争,胜者为王败者寇,没有冤不冤的。
历来如此,不予置评。
……
二月上旬,宛城长公主将携眷前往封地宛城,除了大驸马,随行的还有两位女儿。其长子已经长大成人,留在京中陪伴长辈,将来为朝廷效力,不必随行。
“母后,六妹妹和郡马下属遇袭真的与我无关。”长福宫里,宛城长公主可怜兮兮地恳求夏太后,“望母后慈悲明鉴,让尺儿随儿臣离开吧!”
尺儿,她的嫡长子,大驸马唯一的儿子,独自留在京城怕是凶多吉少。
她携眷远赴封地,并非恩赏,而是陛下对她的一次惩罚。她是公主,在京城有皇帝罩着,尊贵无比;但在封地她并无实权,有实权的是郡守、都尉等官员。
他们由朝廷任命,在郡内有绝对的控制权。她的到来仅仅是为宛城添了一门贵族,装饰门面用的。
平日无事时,他们或许会敬着、让着她;一旦出什么事,山高皇帝远,她的长公主府将处处受掣肘,施展不开,甚至有性命之忧。
总之,在封地,她这位长公主低人一等,有待她耗费心思整顿立威。尽管如此,儿子随她去封地总比留在京城的安全,因为让儿子留在京城的是夏太后。
“瞧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夏太后嗔她一眼,慢悠悠地品尝着鹿肉芋白羹,道,“你和驸马一家去了封地,留下你母妃在宫中的孤清无依。尺儿孝顺,甘愿留在京中陪伴你母妃,代母尽孝。
孩子这么懂事,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害她的女儿乐安担了多年的恶名,还被降为郡主。想就此一走了之,全家在封地过着平静无忧的日子?没那么容易!
身为太后,她理解儿子不治宛城罪的理由。为了凤武的声誉,她不得不接受这个结局。扣下对方的儿子,让娘俩经受离别之苦,是她对这位长公主的惩罚。
相对死去的八皇子娘俩,宛城应该知足了,夏太后漠然地喝一口清汤解解腻。
……
恳求无果,宛城长公主一脸心酸失望地离开。待走出长福宫,脸色霎时变得异常难看,快步去了母妃梁美人的宫里。
在那里,免不了受母妃一顿哭骂,骂她胆大包天净干蠢事,以致闯下塌天大祸。
宛城长公主一一受着,启程在即,等母妃训斥完,她再平心气和地嘱咐母妃替她看护儿子。她在京中仍有一小股势力,暗中留意东平巷和国公府的一举一动。
在危急关头,母妃和儿子可前往求助……
二月初,宛城长公主带着驸马一家出发了。永昌帝恼她行为不端,不曾相送,在御书房里与凤阁议事。
“陛下,长公主的车驾已经离开内城,臣已按您的吩咐安排人手随队伍一同前往。”凤阁恭敬禀道。
“那就好。”手足相残,实乃人间悲剧。永昌帝微叹,黯然问,“阿昭最近好点没?”
“好多了,”凤阁浅笑道,“福宁每次拉着宁馨乡君去东平巷,有乡君在,太和公主不好拒绝屡屡让她得逞登堂入室……”
元昭在正月底就醒了,身体虚弱,不良于行,但按医嘱,她每天要出来晒晒日头。只好从国公府搬来那张木轮椅,每天被人推出来晒两刻钟或半个时辰。
“宛城一直不肯承认刺杀宋府一事……”永昌帝顿了下,缓声问,“阿昭身边那名近卫叫什么来着?”
“青鹤。”凤阁禀道,“她以前是暗卫,时常神出鬼没。”
“会不会是她……”永昌帝迟疑着。
“据臣与林大人几番查问,那阵子太和殿下病重,又身中剧毒,一直是她在跟前侍候……”
可能出于愧疚,护主不力导致殿下一病不起,她不让府里其他侍婢近前。医女送去的药,必须由她亲自试毒,服侍公主净身之类的累活更是她一手操办。
章大人死那晚,亲卫们被带走查问殿下中毒一事,剩下她和朝廷派的禁卫在霁月阁又杀了几名刺客。
那段时间,府里除了昏迷不醒的元昭之外,她再无同伴,不可能有机会联络外边的人行刺章大人。
永昌帝听罢,沉吟一番,“那朕的五弟之死,你有何看法?”
说实话,宛城长公主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或许,当年定远侯察觉到六郎之死乃皇室成员所为,自知先帝不会处置儿女,便起了杀心……倘若如此,自己到底该不该诛他满门?
一时间,永昌帝心头大乱,焦躁不安。
“陛下,”凤阁心细,一眼看出皇帝为何事烦躁,便劝道,“臣从小便仰慕先帝的英明果断,当年他老人家承受丧子之痛,犹自清醒,派人明查暗访真凶。
这么多年了,臣一直查不出安乐侯那外室子到底藏身何处,长何模样……可先帝不处置定远侯,证明此案确有可疑之处。臣以为,留着北月氏,利大于弊。”
对安乐侯用刑是不可能的,但软禁他,削减衣食住行的用度,让惯于享受的安乐侯吃不消时主动求助外室子。
逼虎跳墙,自会露出破绽,若真有外室子的话。
当然,如果这头“虎崽子”跑去东平巷就更妙了!正好看看元昭如何应付,忠心与否。她若知情不报,要不要留着北月氏全看事态的严重性,何须烦恼?
这叫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不管东平巷和国公府多么谨慎,有安乐侯在,灭族是必然的命运。
第299章
二月仲春,杏花含苞欲放。
霁月阁里,元昭坐在木轮椅上,静静凝望院里那一抹抹新鲜的翠绿,娇嫩的花苞挂在枝头上,星星点点的,绮丽多姿。
自从醒来,她便让玳瑁姑姑等人回国公府去了。
理由是她府里人丁单薄,不用太多人侍候,有杨女官、夏姑姑即可。府里耳目众多,言行须谨慎。杨女官掌管霁月阁内务,夏姑姑协理府里的一切事务。
长史、家令的职能不变。
宗正府那边说了,她这边太费女官,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让她自个儿在外边找。
元昭也不勉强,告知杨女官、夏姑姑,倘若两人觉得忙不过来,便在府里挑几名得力的侍婢提为女官,到宗正府登记入册即可。
外边找的人,终究不如府里的机灵且熟悉业务,不必费神重新教习。
独坐院中,欣赏着满园春色,四周的清净,让元昭的眉角眼梢跃上一片悦然。
府里经过第二次清洗,侍婢们的数量大大减少,清静多了。剩下的人要么是无辜的,要么是宫里那几位派来的,轻易动不得。
比如那三位医者,红叶、佩兰表面是夏太后的人,实际上她俩一个是她的人,一个是孟太皇太后的人;那位白薇表面是姜皇后的人,其实是夏太后的人。
孟太皇太后不理事,可对北月氏的一言一行尤为关注。
挺有意思的,元昭欣然打量枝头上的蓓蕾,轻轻一笑。抬手将最矮的那株红杏折断,拿到跟前细细欣赏和把玩。
摘下一朵蓓蕾,轻轻一搓,花蕾残碎,一缕芬芳染于指间。
无妨,就这样吧。
她铤而走险做了那么多事,目的是扳倒长公主、杀了章含和削了宋皓的爪牙而已。赵太傅是意外的收获,他的死是凤武的损失,却为她北月氏除了一大患。
算是上天的馈赠吧,他的死,她不可惜。
至于章含,这是一个非常清醒有头脑的人,对凤武忠心不二。
在老武帝年间,尚是太子的先帝以一人之力对抗百官的灭北月氏的提议。章含的态度模棱两可,要么全诛,要么留用。
而老武帝拿不准主意,不诛也不用。
到了先帝年间,章含见朝中无将可用,赞同先帝的意思起用定远侯。但见他战无不胜,让朝臣心生惧意。章含淡定地说,善泅者死于水,善战者死于兵。
他的这句话,让她的父亲在外边打了一辈子仗。
她在父亲身边的那几年,父亲教她骑射时常常给她讲述兵法,回忆北月氏的过往历史。
父亲告诫她,不要恨任何人,恨是一种无能。
也不要轻易杀人,若真的要杀,必须让对方死得有价值,对自己有利。
所以,上次长公主要杀章含嫁祸于她,被她阻止了,派人提醒他避过一劫。可这一次,他的死对长公主不利,对自己利大于弊,便杀了。
长公主这个女人不知怎回事,从小便开始借乐安的手在追杀她。
原因为何,暂时未知。
元昭只知道对方在自己府里埋下的祸根,还知道宋皓在晋西大营里笼络人心,打着为伯府世子出气、为武楚争回颜面的旗号,多次挑衅大齐边境的将士。
甚至偷袭对方的巡防将领,对方无凭无据无法向武楚问责。两国的边境关系变得愈发紧张,敌对的氛围空前高涨。
宋皓在晋西只是暂时的,待北月礼回到那里,将要面临外忧内患的困境。
她三哥这个人吧,为人老实,虽有几分领兵才能,却无父亲的德高望重,更无宋皓的狼子野心和谋略。
一旦时机成熟,长公主的计划开始实施,宋皓那边必然有所行动。
届时四面包抄,她与国公府会非常被动。
巧了不是,当时仍在东郊的她正想着法子破局,乐安那傻冒悄悄往她府里塞了几个男人……长公主朝她发难的时机未到,可她破局的时机到了。
在查出是长公主派人在外边造的谣时,她便找人仿造了长公主及其忠心下属的令牌。
指使对方豢养的杀手袭击宋府,好让宋皓分心派人回京,再在半路截杀那什么燕统领。
当然,截杀燕统领的并非长公主的杀手。
让那些废物偷袭几个老弱妇孺还行,想让燕统领等人团灭几乎不可能。为确保不留活口,由她的人动手。在她十五岁那年,“死”在晋西战役的星卫们。
经过多年的淬炼,他她们的武艺已非当年可比,所用兵器也非当年那批。
模仿长公主那些杀手的功夫,不在话下。
出动潜伏甚深的星卫,是为了提防回来的是宋皓本人。他在边境的时候不能杀,刺杀边关的守将,后果很严重。但死在偷偷回京的途中,是他咎由自取。
可惜了,回来的不是他。
这个计划以扳倒长公主为主要目的,宋皓派人回京仅在她的推算中,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但章含肯定会死,她知道他上次的藏身之地,不在章府就是在那里。
但她能赢,并非计划得天衣无缝。而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加上那么一点点胆量。须知,计划一旦开始,陷入沉睡中的她将任人宰割。
棋差一着,满盘皆输。
可她赢了,注定北月氏命不该绝。
如今,少了长公主在旁边放冷箭,她和兄姊们的日子会轻松许多。宋皓少了得力帮手,除了要重新培养精锐,还要明查暗访到底谁杀了他的人,或直接对付长公主。
够他忙一段的了,哪里还有心思挑衅大齐的守将?如果她猜得没错,他下一步应该是请调别处驻守。
接着,她三哥就该回晋西了。
没有章含,那些朝臣绝不容许北月礼留在京城太久。将她与目前最有实力的三哥分开,他们才能随时逐一击破。
对她而言,正中下怀。
再让宋皓留在晋西发展势力,后患无穷,这是她和三哥一致的看法。只是苦了三嫂和侄儿们,又要忍受离别之苦。
至于二娘……
想起昏倒那天,对方那份决绝态度,元昭默然,凝望梢头的红杏久久不语。心绪千回百转时,肩上一暖,随后身上披了一件斗篷。
“殿下,春寒严似冬,您刚病愈,莫要冻着了。”夏姑姑温声道,“奴婢推您回暖阁烤烤火?”
“好。”元昭点点头,问道,“青鹤呢?洛雁她们没偷懒吧?有每天去演武场练功吧?”
“青侍卫正盯着红叶医官煎药,洛侍卫等人勤快,每天练完功就到府外闲逛。”夏姑姑如实告知,“现在,好像在武英堂与侍卫们聊起京中的八卦。”
“哦?什么八卦?”元昭好奇心起。
“好像在说,安乐侯不知何故闹绝食……”
哦?元昭不禁挑眉。
第300章
朝廷为了掩饰安乐侯就是暴君的身份,一向低调处理与他有关的任何事。像绝食这等小事,怎会突破朝廷的重围流传到民间?还闹得尽人皆知。
“那老家伙还没死啊?”元昭故作讶然。
额,夏姑姑首次见她这般嫌弃一个人,讪然道:
“殿下,他毕竟是侯爷,是您的长辈……”
在府里发牢骚就算了,切勿在外头失礼于人,被人说嘴。
“长辈怎么了?我是公主。”元昭不屑道,“见了面,他得向我行礼!”
长公主诬陷她与安乐侯的外室子有勾连,虽说被她反摆一道,做皇帝的人一向多疑,对她的嫌疑始终无法释怀。从她这儿找不着证据,便打安乐侯的主意。
如此甚好,若能找出那外室子,她头一个杀了他!
安乐侯一脉,留着终究是个祸害。
……
阳春三月,反贼平川王似有异动,宋皓即刻被调离晋西,前往建安郡担任郡尉,掌郡军事和驻军。与那儿的建安侯、郡守齐心协力,随时对抗平川大军。
正如兄妹所料,北月礼即刻返回晋西。
但让元昭始料未及的是,二娘凤氏心疼儿子孤身在外不知归期。身边没个贴心人的照料,她放心不下,便在饯行夜宴上作主,让先帝赐的那位妾室随行。
饯行宴上坐着凤阁、夏五郎,还有几位外城将领。在这两年里,众人与三哥建立了几分同僚情谊,特来送行。
北月礼身为长年在外戌边的将军,可有家眷随行。
严氏身为将军夫人,本可随军,但她的两个儿子必须留在京中。说难听点,小哥俩是留在京城的人质。
不仅他北月礼,其他将领亦如此。
正室不便远行的情况下,让妾室随行理所当然。有的将领妻妾皆不带,在驻守之地找一个也行。
以前的吴督军便是如此,每到一处,梅开一枝,处处留情。
然而,北月礼不同,他怀有太多心事,无暇风月,不在意有无妻妾随行。既是阿娘开口,那便随吧。偏偏她所指之人是先帝赐的女子,他就不大乐意了。
全府都不乐意,可长者赐,不可辞。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尤其是皇族子弟的面,北月礼只能应下。
应下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
“三哥,要不你找个理由推了吧?”宴席散后,元昭与三哥商讨,“就说她掌管府里公账的外务,撒不开手,让二娘在国公府里挑一个忠心的?”
二娘是大长公主,是长辈,不能随意反驳。
“不用了,找谁都有嫌疑。”北月礼疲惫道,不希望嫡妹与阿娘再起矛盾。
再说,掌管府里的公账外务是举手之劳的事,随便找一位婢女学两天就能上手。再不然,被皇室子弟找到理由又往府里添人,更麻烦。
嫡妹上次昏倒,后来闹出那么多事,各府都心力交瘁。
远行在即,实在不愿节外生枝。
“放心吧,区区一名女子,三哥能应付。”北月礼冲二哥、七弟和嫡妹宽慰一笑,安抚道,“其实许氏的人品不错,咱们不要草木皆兵,冤了好人。”
许氏便是那妾室,作为枕边人,北月礼当然比大家更了解她。
况且,二嫂管氏、三嫂严氏也纷纷点头,表示赞许,意味着对方确实不错。
既如此,众人再无异议。
夜深了,元昭留宿国公府,等回到华桐院,意外发现二娘凤氏正在等她。见她回来,凤氏神色讪讪,带有几分心虚怯懦的瞅着她,轻声道:
“昭儿,那个,让许氏随你三哥一道去,应该无妨吧?”
在宴上时,她没想那么多,一味心疼儿子了。话一出口,她察觉儿子们神色不对,唯独昭儿神色如常。
有前车之鉴,她坐立难安,担心自己又是一时好心办坏事。宴席进行到一半便推说累,离席了,到华桐院守着她回来问问清楚。
那可是她亲儿子!尴尬也得来问个心安。
“三哥说无妨,二娘不必挂心。”元昭安慰她道。
先帝赐的几位妾室她都找人查过,表面确实无异常,反正就是先帝代表皇室派来监视国公府的。
不过,二哥和七哥那位妾室先后怀了身子,唯独三哥这位许氏还无动静。这正是凤氏让她随军的原因之一,以为是严氏吃醋耍手段不让对方与男人亲近。
便趁机让她随军,好尽快怀上儿子的骨肉,成为真正的家人。几位妾室乃先帝所赐,是父皇亲自为外孙们选的人,她无比信任。
如今阿昭也说无妨,她的心更加安稳,欢天喜地地去许氏的院里再三叮嘱好好照顾她的儿子,争取早日怀上孙儿。
一夜无话。
翌日一早,北月礼带着一干人等启程,由国公爷和少司农送至城外十里方止。元昭仅仅送他到国公府的门口,没去东郊,她身子还很虚弱,经不起颠簸。
红叶不愧为毒圣的亲传弟子,把她整得半死不活,瘦得几乎脱相。虽说这副惨状让皇室更加相信她的无辜,可那弱不禁风的滋味不好受。
搞笑的是,前阵子,徒弟晋王前来探望。
踏进霁月阁,第一眼便看见瘦弱的她闭紧双目躺在摇椅里,以为她快要死了,瞬间泪流满面。
哎,这徒弟没白教,颇有几分香火情。
本来,医正们已不必往她府里跑,结果晋王回到宫里又大哭一场。恳切跪求他父皇赶紧派医正去医治,哭嚷嚷地命令医正们一定要把她治回原来的模样。
回想他站在她面前,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打量她,一边默默流着眼睛的那一幕。
唉,一言难尽啊。
后来,宫里人传话,说晋王殿下见不得她这副模样,决定等她恢复以前那样了再来学艺。纯真的少年,秉性善良,若能一直保持这份纯良,何愁天下不太平?
无奈,人是会变的,这是她的经验谈。
……
三月中旬,夏五郎的大喜日子,邀她出席。她没去,仅派长史送了驾仪,代她喝了喜酒。
自从长公主带着她二娘来之后,她的府门不再为夏五郎、凤阁敞开。毕竟有例在先,连长公主都被拒之门外,夏五郎与凤阁凭什么进来?
一视同仁,方能服众。
不包括福宁郡主,这姑娘行事极有分寸。明知与宁馨乡君一起来的话,必能进府。可她没有得寸进尺,仍与宁馨乡君的交情颇深,甚少到她的东平巷来。
让元昭清静不少,得以在府里安心养病,渐有起色。
第301章
初夏清凉,雨丝细如银针陆续下了几天,把整座京城洗刷得一尘不染,干净如新。
事隔七天,安乐侯闹绝食的传闻几近落幕,京中太平。东平巷那位已备好奠仪,期待好消息的来临。而他居住的琅君山无动静,完全没人关心他的死活。
永昌帝忙碌之余,得知安乐侯这边一无所获,便命人重新制定安乐侯府的饮食规格。
保持先帝年间的锦衣玉食是不可能的,安乐侯府如今的饮食规格仅比平民的好些。包括衣物等日常用度,这是侯府众人尚未明白自己的处境,仍在挥霍。
等明白过来,他们的日子已经连平民都不如。
总之,他们一家本就靠着朝廷的赏银过活,如今朝廷说国库空虚,要削减开支。于是,侯府众人发现昔日的高床软枕,婢仆成群,在一夜之间荡然无存。
宣旨官说了,朝廷以后每年仅给一笔岁银,侯府谁掌家或如何花费,朝廷不作理会。
用完这笔岁银,侯府何以为继,那是侯府的事,与朝廷无干。若实在熬不住,侯府的附近有一块地,他们可以自给自足。
倘若他们不想干活,又熬不住被饿死了,朝廷会让国公府处理他们的后事,毕竟他们才是一家人。
听罢旨意,饿得奄奄一息的安乐侯气得破口大骂。
骂永昌帝一脉忘恩负义,心黑,还说要不是他,凤氏能名正言顺登上至尊的宝座?如今江山坐稳了,开始过河抽板了,想弄死他了什么什么滴。
最过分的是,满京城的权贵都用上气味芬芳的更衣之室。而他们安乐侯府无人理会,仍在室内摆恭桶,外边置茅坑。
朝廷苛待他的种种罪行,罄竹难书。
可惜,他太饿了,有气无力,骂声被妻妾们一阵接一阵的抽泣声掩盖过去。
侯夫人劝他省省力气,莫因言获罪,把全府人的性命搭上。另外,她决定把无所出的妾室统统发卖,反正府里养不起,不如用她们换一笔银两维持生计。
把他气得脸色发青,躺在榻上眼望帐顶,目光冷然嘲讽。
永昌帝那毛头小子,想用他的性命把儿子引出来,做梦!他料定皇室不会轻易让他死,却没想到,永昌帝也不大在乎他的生死,否则不会重新制定待遇。
呸!不知感恩的东西!
外边的形势他并非全然不知,目前这位守将守了侯府将近十年。朝廷无将可用时,他依旧守在这儿。
不受重用的郁闷,安乐侯感同身受。
摸准对方脆弱的一面加以抚慰,十年了,就算对方有一副铁石心肠也被他捂热了。况且,他从不要求对方冒险放他出去,顶多茶余饭后聊聊外边的形势。
平时好吃好喝的一同分享,甚至对方看中他哪位妾室,也让其悄悄享用了。
一来二去,交情甚笃。
京城前阵子的一场小动乱,他有所耳闻,同时断定里边必有那位侄孙女的手笔。啧,不愧是北月氏之后!为达到目的不惜对自己下狠手,颇有他的风范。
可惜她不是他的孩子,是阿彦的。
若是他的孩子,与儿子联手,夺回江山易如反掌,何须等这么久?他现在不怕别的,除了烦躁饮食粗糙,难以下咽,再就是担心儿子轻视敌人主动送上门。
按照常理,面对共同的敌人,同宗同族的两人若能联手,何愁不能成事?况且,东平巷那位的实力不容小觑,内外联手,定能所向披靡。
他就是怕儿子也这么想。
从种种现象判断,阿彦这位嫡女是个狠角色。有其父的领兵之才,却无其父的心慈手软。
若是阿彦遇到他儿子,或许念在同族的份上饶他一命;可落在这位嫡女的手里,必定尸骨无存。
他想提醒儿子,可他也不知道儿子在哪,如今长何模样,是死是活?为何至今无动静?为了看到儿子复国的那一天,他等得太久了!
当初交出帝印,只是权宜之计。
他想活命,同时恨宗亲们反他,大逆不道之人本就该死。同时认为北月彦不可能容忍江山旁落外人之手,势必与凤氏斗个你死我活,他能坐收渔人之利。
但万万没有想到,北月彦居然忍了!为了那帮老弱妇孺的所谓同族!他居然连江山都不要了!
害自己沦为阶下囚,饱受屈辱。
想到这些,安乐侯眼望帐顶,一滴老泪落下。
……
七月,经过大半年的休养,除了瘦,元昭的体能已经恢复。
夏雨连绵,她经常带着晋王及其亲卫、和自己的亲兵到野外练兵,顺便打打猎,劳逸结合嘛。
在雨天练兵,时常摸爬打滚一身泥浆,在他身上完全看不出半点的皇族尊贵。每天的操练也比往常严格,一天下来,他浑身乏力四肢发抖,勉强站得稳当。
有一次,无意间被出外办差的郡马孟轲碰见,担心晋王承受不住,劝她温和些。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话指的是晋王,用这几个字正合适,元昭道,“他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即便受伤也能很快痊愈,郡马不必为他担忧。”
练兵之事,她说了算。
孟二虽看过相关方面的书,什么欲速则不达,过犹不及,那都是纸上谈兵,他不敢置喙。但是,看到她训练晋王的方式挺苛刻的,不能知情不报。
否则,被有心人看到又该借题发挥治她的罪了。
于是,回到京城后,他把此事告知皇帝。
是否过犹不及,得皇家说了算。对她对晋王都好,一举两得。
“孟卿有心了。”永昌帝对孟二的谨慎态度颇为满意,满目欣慰,“阿昭跟朕提过,朕也让夏侯亲至训练现场观察。夏侯回来禀报,说她总算像个师父了……”
有对比,才能看出她的真本领。
以前,她一直敬着晋王是未来的储君,过度谨慎注意分寸,在教习方面留有余地。
如今不同了,她是真的把晋王往死里虐。
还命令三位医者随行伺候,倘若晋王被她虐死了,便让她们三个陪葬。把三位医者吓得精神高度紧张,整天不是在翻医书便是在煎药,不敢掉以轻心。
他曾派内官问晋王能否受得了,那孩子嘴硬,直呼小事一桩,受得住。
那便让他受着吧。
严师教之,高徒之始,嫡长子若能习得阿昭的一半功夫,做爹的就很满意了。
第302章
八月,章含没了,东郡的桂月评仍在进行,由新客卿范吉前往暗访能人贤士,为朝廷招揽人才。
章含生前为永昌帝举荐了两名文士,一位便是范吉,另一位在赵太傅死后辞了官,回东郡教书去了。
范吉是个有想法的人,上朝第一天就提出把王侯公卿才能用的贵重物品推广全国。由官方通过商人主导民间的风尚,给商人封官授爵,让他们为皇室效力。
掌控了商人,就等于把控住武楚的经济命脉,巩固皇室的威望和势力。
他这念头源于京城,在前两年,少阳君先后搞出来的小玩意深受列国民众的喜爱。更衣之室的原理仅凤武的贵族才有,邻邦一时间未能领悟其中的构造。
列邦垂涎不已,纷纷派使臣带着赠礼到武楚一观,看能否找到其中的窍门。
就算找不到,能挖到参与建造的工匠也行。如能打造出传闻中干净清新的更衣之室,或封官授爵,或许以重金。
可惜,那些工匠都掌握在武楚皇室的手里,外人难以寻查。
但十八子手串、琉璃计时沙漏等物,包括各种盛汤盛食物的新式器皿,同样备受外邦王公贵族的喜爱,都被仿制出来了。
不仅仿得有模有样,其精美程度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白白让外邦仿制成品,范吉扼腕不已,直呼凤武无能臣,错失扩充国库的好时机。幸运的是,晷仪、更衣之室构造复杂,讲究技术,外邦一时仿不出来。
可天下没有永远的秘密,这晷仪、更衣之室的构造迟早会被破解。不如武楚先下手为强,将其编成书册狠狠敲列邦一笔,才不枉少阳君的一番奇思妙想。
贸易之事,少不得由商人出面处理。
然而,这提议受到众臣的强烈反对,认为阶级理应分明。一旦尊卑不分,重用商人,反而会误导民众向往商人之利而舍弃田耕。
一个国家没了农民,只会招致灭亡。
另外,商人逐利,为了利益出卖国家的比比皆是。武楚刚稳定几年,内忧外患犹在,国力有限经不起折腾。
永昌帝虽跃跃欲试,但不得不正视朝臣们的顾虑,暂且搁置。
为此,范吉深感郁闷。
可他初来乍到,孤掌难鸣,皇帝不会为了蝇头小利得罪满朝大臣。且因那提议,他目前受到众臣的排挤,被举荐前往东郡寻访名士,继续章含未完之愿。
他这人心胸豁达,一时的挫折不意味着永远受挫。接到旨意后高高兴兴地去了,让永昌帝特别的省心。
然而,此人不像章含那般清心寡欲,独来独往,而是在马车里藏着两位娇滴滴的美人一同前往。
路上有红袖添香,左拥右抱,绝不孤单。
更离谱的是,两位美人来自天香楼的天音阁,四时花魁之二。她们长得花容月貌,才艺俱佳,谈吐优雅不输于京中任意一名贵女。
当然,将贵女与花魁作比较是对贵女们的污辱。
但在文人雅士的眼里,难免作一番比较。或在三五好友相聚之时,权当茶余饭后的谈资。过分些的,甚至敢把各位公主拎出来评头论足,可谓色胆包天。
少阳君除外,在民间,此女子的名字只出现在政权的斗争里。
况且,她的奇思妙想不仅大大改善民众的日常,还提高了国家的军事优势,乃九州一绝,无人能及。甭说花魁,任意女子或男子都不足以和她相提并论。
啊,话题岔远了。
说回那花魁,事关风月,最令人津津乐道。范吉的行为起了带头作用,天音阁剩下的两名四时花魁夏夜娘、秋晚儿备受追棒。
连老庆王都没忍住,把人请到府里歌舞了一场又一场。
美色误人,让少年郎的晋王充满好奇心,忍不住去看了几回。接着,晋王一再乔装打扮在夜里溜出宫墙,去光顾天音阁的消息传到远在东郊的元昭耳中。
本想着,城里有孟二和凤阁在,不足为虑。
不料,就在那天,一道旨意将她召回城内。在宫里,永昌帝向她提起嫡子的不长进那是咬牙切齿。
凤阁有公务外出,不在京里,而孟二是个文官。在美色面前,任何仁义道德、圣贤学说都无法约束晋王那颗已被释放出欲.望的心思。
这孩子打小就没有母亲,一直以来的乖巧聪敏让永昌帝对他疼爱有加,格外重视他的培养。
骤然变得叛逆,让皇帝大感震怒,认为孩子是受身边侍候的人的教唆才变坏的。一怒之下,将晋王宫里侍候的人或打杀或打残,再逐出宫去。
孰料,皇帝这一举动彻底让晋王自暴自弃。
不让他出宫,他便留在宫里胡吃海喝,挑逗侍婢,差点没把永昌帝气吐血。家丑不可外扬,何况这是皇家嫡长子闹的丑事,先让晋王的三位师父出面解决。
可惜凤阁不在京,就算他在京城也未必能改变什么。
他和孟二就像元昭当初那样,对晋王是恭敬有加。虽说该罚的罚,但碍于身份的尊卑,始终不敢做得太过分。
“朕只能寄望于你了。”想到儿子,满身疲惫的永昌帝一脸失望道。
“那就恕臣无礼了。”元昭把丑话说在前头。
“只要留他一命,随你怎么折腾!”永昌帝对儿子恨得牙痒痒的。
于是,元昭向他讨了两个人,许诺两天后有结果便离开了皇宫。见她这么有把握,孟二忍不住问她到底什么办法?悠着点,别把未来储君的身心弄残了。
“他这样跟残了有何区别?”元昭不以为意道,“少年郎,一时贪图美色倒是无妨。就怕受人教唆,深陷美人窝里起不来。”
孟二听到此处,轻叹了下,没多说什么。仅嘱咐她,届时务必让他在场,以免她一时激进玩得太大无法收场。
元昭爽快应承,带着那两个人回了东平巷。
此时的晋王仍在被关禁闭,从一名内侍的口中得知父皇请了师父少阳君回来对付自己。她特意向父皇讨了两位美女,估计是为他准备的,不禁羞恼交加。
心想,反正自己已经够丢脸了,谁来都一样。索性躺平,爱咋咋滴。
……
两天后的申时,用过夕食的晋王一改前些天的颓废,洗脸更衣,换上新衣冠在自个儿的宫里等候姑母师父的莅临和教诲。
这位师父是女子,不能在她面前太失礼。
谁知,他忐忑不安地等了老半天,师父没来,来的是她身边的东堂和金水。此二人拿了一套常服给他换上,打扮成寻常的富贵公子,然后带他出宫。
以前他换常服出宫总要偷偷摸摸的,眼下一路畅通无阻,感觉特别新鲜。
路上,他一直追问师父到底何意?无奈二人笑而不答,一脸神秘地说天机不可泄露。
当马车停在天香楼的门口时,他惊呆了;被二人推搡着踏入天音阁,看到里边早已坐着一个人时,直接吓得倒退几步摔个屁墩,一脸见鬼的表情指着那人:
“你你你……”
第303章
开天辟地以来,有谁见过师父带着徒弟出外寻花问柳的吗?
有,他见过!
他师父,又是他皇姑母,居然女扮男装一派清隽矜贵的歪坐在屏风前,像在自己府里似的。比真男儿更加风.流倜傥,惬意享受着一群莺莺燕燕的侍候!
一个揉肩,两个搓臂,两个轻轻捶腿;一个喂新鲜蔬果,一个喂天音阁特有的花酿美酒。
这副场景,大概连他爹永昌帝都没见过,更不敢这么肆意狂欢!生怕被人说他声色犬马,罔顾国计民生,而她却……
过得比皇帝滋润,太过分了!
……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越想越不对劲,少年强作镇定的喝一盏果酒,神色严峻。他早就不喝果酒了,在这种场合,在几位郎君的怂恿下从来只喝烈酒。
不喝烈酒枉称男儿嘛,身为武楚最年轻的小王爷,必须是男儿中的男儿!
但今晚,哪怕琼浆玉液他也喝不出滋味来。顾及自己在师长眼里的形象,故换成果酒。
“啧啧,板着脸干嘛?”见一直臭着脸,元昭万般不解,目光往场中瞥了一眼,“是她们跳的舞不好看?还是小曲听乏味了?”
此刻在场中翩翩起舞、风情万种的女子,正是风靡京城的四时花魁之二,夏夜娘和秋晚儿。
今晚的天音阁被她以少阳君的名义包场了,满京城除了皇帝,没谁敢跟她抢人。身为她的徒弟,天音阁今晚就是他一个人的主场,想干嘛干嘛。
“师父,”生怕她一时恣意忘形,晋王不得不出声提醒一句,“莫忘了您的身份……”
什么夏夜娘、秋晚儿?在一派皓月清朗的师父跟前黯然失色,俗不可耐。加上这位长辈气场强大,使他今晚如坐针毡,恨不得即刻回宫里念书,真心的。
倒是元昭一脸难以置信地瞅他,嘿,这小子双标啊!
他出来混的时候没考虑到自己的身份,她出来混,他倒是提醒她要注意身份了!
啧啧,“难得为师有心情出来寻个乐子,你别扫兴!”元昭无语地喝一口凑到嘴边的酒,然后示意身边的女子,“去,给我徒弟满上,把他那的甜酒撤了。”
随即,两名美貌的女子清脆娇笑着往他这边来。害他坐得更直了,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头的危机感愈发强烈。
“师父,别闹了,”为了减轻陪姑母出来胡混的负罪感,晋王不得不弱弱地劝,“听曲赏舞,在府里举办岂不更自在?”
谁知元昭不上当,满不在乎道:
“家花哪有野花香?珍馐美味吃多了会腻,换一碟乡间小菜,别有风味。”
“可您是,是……”女子啊!女子出入这种场合,“您就不怕又被那些老固执弹……骂?”晋王头疼道。
虽然她的身份尽人皆知,只要不说破,外人便半信半疑。一旦戳破了,被人围观不打紧,被言官听到又该弹劾她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日棚里睡?”元昭见他坐姿僵直,愈发拘谨,便示意洛雁,“给我徒弟跳一出剑舞放松放松。”
“诺。”
洛雁是晋王的教习之一,平时严厉得很,今晚竟笑吟吟地出场。丝毫不介意自己的身份和眼下的场合,先后向元昭和晋王行了揖礼,然后开始舞了起来。
熟悉之人的形象反转,让晋王兴趣盎然,目光迥迥地边看边喝酒,之前的戒备谨慎逐渐被瓦解。
等洛雁耍完一段英姿飒爽的剑舞,把晋王激动得脸红红的,拼命鼓掌叫好!
元昭哑然一笑,朝身边的女子使个眼色。对方意会地放下酒壶,优雅坐直,用力拍拍掌。剑舞的激昂鼓声止住,换一曲轻悠婉转的。
随着音律的响起,两列美若天仙的女子鱼贯而入。
她们一身绮丽轻纱碎撵步,身形曼妙,若隐若现。戴着半截面纱,姿态婀娜多姿,翩然若仙。
这是天音阁的新舞曲,晋王从未听过,新鲜感十足。而舞姬们的步姿轻盈撩人,让少年郎看得如痴如醉,如坠梦境。
就在他一脸陶醉时,咣啷一下脆响,让他瞬即回神闻声望去。
这一看,让少年大惊失色,“师父,您怎么了?!”
只见坐于上席的清隽贵人一手扶着矮案几,一手捂紧腹部,神色惨白,冷汗直冒,吃力道:
“有、有毒——”
有毒?!她身边的女子刹时被吓得花容失色,不知所措。就在这时候,从舞姬里掠出两道身影,手持利刃,一个直刺座上的少阳君,一个直扑少年晋王。
“啊——!有刺客!”场内的女子们被吓得惊叫连连,抱头鼠窜。
元昭中毒了,洛侍卫同样吃力扶着案几,动弹不得。
晋王这回酒意全无,瞬间清醒,扯出腰间的武器迎面而上。这把剑和师父的竹筒剑如出一辙,携带方便,他从不离身,正好今晚用上了。
霎时间,犹如仙境的天音阁成了修罗场。
元昭险险避过对方的一抬后,彻底栽倒,无力还击。吓得晋王挡开自己面前的刺客,挥剑直刺那名女刺客的后背。
对方身手敏捷,扭身一闪,避开了,返身与同伴对晋王进行前后夹击。
“来人啊!有刺客——”晋王顾不得身份了,高声呼救,“都死哪儿去了?!护驾!”
噗,这本该是护卫喊的话,从晋王的口中喊出来,让本该中毒奄奄一息的元昭笑出声来。
特么的,竟是自己露馅了,她甚是无趣地坐起来。
唔?!晋王被她的反应闹得一愣,手中的剑慢了下来。眼看女刺客手执利刃往他的面门一砍,说时迟那时快,一道身影扑到他面前一挡……
几乎一瞬间,场内的乱象一片沉寂。
晋王先被元昭的笑声分了神,紧接着眼前一晃,多了一道纤弱的身影挡在自己的面前。他在后边,清晰看到一柄雪亮的剑尖抵在对方白皙秀美的颈脖旁。
他不禁愣住,连师父的异常表现也忘了问。
元昭见状,微不可察地扬一下眉,手一挥。两名女刺客利落收剑,毕恭毕敬地向呆怔的晋王单膝跪下,异口同声道:
“让殿下受惊了。”
唔?!晋王闻言又是一愣,目光呆滞地望向两人,又看看险些软倒在自己怀里的女子被洛雁一把拎将起来,一脸茫然地看着元昭,仿佛在问:
肿么肥事?
是啊,怎么回事?天音阁已经清场,本想让徒儿亲自体验啥叫“色字头上一把刀,石榴裙下命难逃”的,打哪儿冒出一个搅局的?
元昭浅笑,态度和善地打量那名瑟瑟发抖跪在自己面前的女子。
第304章
天音阁的纸醉金迷让男子乐而忘返,却是女子毕生的噩梦。她们多为犯官罪臣的女眷,也曾朱门锦绣,膏粱厚味。一朝家道中落沦为倡,没有不想逃离的。
虽说这场刺杀是假的,此女子冲出来纯属刷脸,在晋王面前刷一波好感……但瞧,这小子坐在旁边瞅她的表情,怎么说呢,目露欣赏的微笑。
哎,男人啊,无论长幼,对美色皆无抵抗力。
元昭睨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给了女子两个选择:
一,用药自毁美色,由少阳君出面赦免她,恢复良籍。远离京城,嫁与偏远地区的平民为妻;二,赐死。
啊?!听到赐死二字,不仅女子脸色煞白,也吓了晋王一跳,迟疑着望向元昭:
“师父,这不好吧?”
虽无救他之实,却有救他之意。即使无功,但也无过,赐死岂非恩将仇报?
他的话让女子看到一丝希望,连忙向他跪求:
“殿下饶命!奴家一时情急才闯下大祸,奴家委实无心,请殿下开恩,请殿下开恩哪……”
“你不必慌张,”晋王见她惶恐如斯,柔弱不能自理,不由心生怜悯,“家师一番戏言,不会真的杀你。”
“谢殿下。”女子弱声道。
叩首谢了恩,战战兢兢地,怯怯地面向一直默不作声的元昭跪伏,静候处置。
“既你俩不同意赐死,姑娘也不愿嫁平民为妻。”瞥自家那不成器的好色之徒一眼,元昭淡然道,“那只剩两条路,或留在天香楼继续迎来送往,或入晋王府为婢。”
晋王尚未开府别居,仍住在宫里。
入晋王府等于进宫,女子霎时激动得呼息凝滞,身子颤颤地叩首:
“奴家愿听从二位贵人的安排。”
任由自己的救命恩人继续沦落风尘,被人作践,等于不仁不义,狼心狗肺,将来必要受人唾骂。身份高贵如晋王,不可能行此糊涂之事,落人话柄。
故而,除了入晋王府为婢,别无选择。
晋王对此深感满意,望向师父正要说什么时,元昭微笑总结:
“即是说,你不甘就死,不为家人昭雪,又不屑恢复良籍。今天救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入晋王府为婢?”
嗯?晋王脸上的笑容微滞,疑惑的目光落在女子身上。
同时,心情激荡、热血沸腾的女子惊愕抬头,正好望入一双眼角上翘浅显噙笑的凤眸,瞬间如坠冰窖。结结巴巴地,忐忑不安地向少年晋王望去一眼,胆怯伏首,
“奴,奴家自知卑贱,不敢奢望……”
“不必慌张,”元昭温言安抚,“你虽为贱籍,却有一番见义勇为的侠义之心,可敬可嘉,入晋王府当一名歌姬亦无不可。但毕竟是王府,进去之前首先要查明你的底细。
是以,你现下随我的人去一趟廷尉司。等验明正身,我的人会即刻送你进府。”
言毕,不必她眼色示意,洛雁已经一挥手,立刻有两名侍卫进来。
女子一听,吓得小脸青白,再次面朝晋王跪求:“殿下饶命……”话音刚落,咻咻两下,从她后颈的衣领处射出两枚暗箭。
她顾不上看结果,纵身一跃,破窗而出。
夜幕降临,窗外的街道暮市喧嚣,张灯结彩,耀眼夺目。她往人群里一钻,瞬间淹没在茫茫人海里。
而天音阁里,那两枚暗箭被元昭挥出的银箸悉数打落。
天香楼藏有刺客,此事非同小可,一干人等皆被元昭带来的侍卫包围严密。京卫、廷尉二司的巡防已经接到消息赶至,把整栋天香楼给查封了。
里边的客人正在接受审讯。
众目睽睽之下,一名眉目清秀的少年随着一名俊逸青年泰然自若地踏出天香楼,乘上停于门前的马车扬长而去。
至于孟二,被元昭的人点了穴道送回孟府,阖府大乱。
等寻来高手为他解开穴道时,几名官员跌跌撞撞地夜访丞相府。天香楼出事了!少阳君带着晋王到天香楼寻欢作乐,险些遇刺,把天香楼闹得人仰马翻。
还被查封了,引起不少香客们捶胸顿足,直骂少阳君果然是颗灾星!
他:“……”
……
翌日一早,永昌帝果然收到一堆弹劾少阳君的奏疏,他不假思索地写下:
“少阳君奉旨办差,查抄刺客。晋王随行历事,增长见识,并无不妥。”
批复完毕,扔到御案边上,继续看别的。
昨晚,儿子一回宫就到他跟前请了罪,详述天香楼发生的一切。最后自责年少不更事,给长辈和师长们添了麻烦,并且保证永不再犯。
只要儿子迷途知返,甭说查封一栋天香楼,拆了又何妨?真是大惊小怪。
待百官得知皇帝的批复,不禁面面相觑,只能不了了之。顶多不停吐槽少阳君这枚灾星,所到之处,少不了一场兵荒马乱。
天香楼被封了,何时开业暂未可知,京卫、廷尉二司时不时接到官员明里暗里的催促尽早结案。
就这样,十天后,夏五郎与廷尉司的一名官吏亲至东平巷禀报结果。
原来,那晚逃出天香楼的女刺客,表面无人追踪,实则有少阳侍卫藏于人群中紧密盯梢,准备来个顺藤摸瓜。
追查刺客,不能仅让少阳亲卫在场,必须有官方人士参与,免得出什么事又要她东平巷背锅。
可惜,本来盯得好好的,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那名女刺客逗留的客栈不仅无人接头,反而和店家一齐共赴黄泉。
把三方盯梢的人气得要命,在客栈里四处搜查,最后查出一条暗道。
暗道里毒烟弥漫,无人敢进。
二司和少阳侍卫只好暂且撤出,将女刺客和店家的尸首拿回去交差。接下来,此案交予二司,少阳侍卫不便插手,径自回东郊复命。
吃一堑长一智,晋王受此惊吓,从此不敢轻易出去玩乐,专心读书习武。
经元昭旁敲侧击发现,他是听了身边一名内侍对天香楼的夸耀与向往,才心血来潮去了一趟。
听惯了太乐府的天籁之音,一时受惑,痴迷于堕落的风尘滋味,难以收拾……至于那两名女卫,两人出自皇宫,永昌帝已经把她们赐给晋王,长伴左右。
还有那名内侍,在永昌帝一怒之下处死的那批宫人里。他是有意还是无心,受谁指使,已无从知晓。
但在元昭看来,祸源在哪儿,一目了然。
第305章
随着新一代的皇子们逐渐长大,先封王的嫡长子势必成为众矢之的。
元昭虽是他的师父,奉的却是皇帝的命令。在她这儿,唯有皇命能拥有她的忠诚,而非任意一名皇子。
说白了,谁站得最高,她就听谁的。
当然,她更希望自己站得更高。无奈她发过毒誓,以血为约,对着那把太古剑。本来,她可以把誓言当屁放了,直到太古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出现在眼前……
上苍以灵异的方式告诉她,必须把发过的誓当一回事,否则将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人啊,要有一颗敬畏的心,方能保持三观端正,以德服人。
皇帝一天不杀她,她就不能反。
元昭凭经验断定,姜皇后正在给她徒弟晋王的成长路上添砖加瓦,增加难度,这次被她破了。为免卷入夺嫡之争,京城她就不回了,留在东郊得过且过吧。
另外,夏五郎和廷尉司官吏到府里汇报女刺客一案时,与她分享了一则消息。南州附近一带出现野猪群,时常出没,把农户的庄稼破坏不少,损失惨得。
听到野猪二字,她脑海里灵光一闪,想出一个主意。
匆匆进宫找陛下讨了一份恩赏,将南州附近的一片山林赏给她做养殖场,专门驯养野物。
野物,不仅仅是驯养野猪,狼、兔、鹿甚至养黑熊都可以,有那能耐的话。
永昌帝问她养野猪何用,她说天机不可泄露,权当养肥了做肉脯干粮。见她笑而不语,永昌帝不再追问,爽脆地拿笔在舆图上划出一大片丛林草原给她。
有了养殖场,负责驯养的不是平民,而是她的亲兵。
用亲兵养野猪,永昌帝懂了,她八成又有练兵计划。鉴于上次在天香楼遇刺,她身边的亲兵不能再少了。思及此,皇帝索性把上次的两千多亲兵归还于她。
如此大的阵仗,惊动朝臣,纷纷上书强烈抗议。
伍太尉已经一年多不上朝了,唯一向着东平巷的武将仅夏侯一人。在朝臣和东平巷之间,曲广平向来保持中立,平昌伯雷文忠也不在京城,无人帮她说话。
章含也不在了,众臣参她的次数倍增。
“众卿若能训出一支类似鹰卫的奇兵,朕也赐你们两千,绝不徇私。”永昌帝冷静道。
众臣先是呆了下,接着使出老一套,痛哭流涕地恳求皇帝收回圣命。
无奈,皇帝不听他们的。
永昌帝一直记得先帝的话,让她非急不出。
不出征,不代表不能训练奇兵,将她困于京中等于浪费人才。如今朝堂上,文官一大堆,武将有一半在外边保卫江山社稷,剩下几人在朝堂上少得可怜。
总之,此事已定,不可更改。
不仅交还亲兵之权,永昌帝更允准她离京,前往南州考察地形。得知能离开,元昭和一干侍卫欢呼雀跃,如猛虎下山,即日启程南州。
队伍里,除了些许衣物和几天的干粮,多余之物一件不带。
出发前,她打听过,途中需经过几座山头,山上有山贼。缺少什么,直接上山讨要,顺便剿灭山匪为民除害。
她这一去就是两个月,来到自己的养殖场,亲自率领将士们的围猎野猪群。
不杀,按计划驯养着。饿了,粮食不足时可以宰了吃。当然,能留着尽量留着。亲兵回到她的手上,将来有可能重返战场,这些野物或许会救他们一命。
千里迢迢到南州养猪,刚回到她手里的亲兵原本不大乐意。直到听说养猪能救命,驯养的同时顺便锻炼自己的身手,一举两得,勉强同意。
况且,少阳君发话,说每隔两年换一批人到此值守。
这么一来,大家再无怨言。
养殖场的人和猪都要训练,日程表计划周详。另外辟出一块地让将士们种菜,万一粮草运不过来,至少他们能够自给自足。
同时,她从少阳营带走一名男大夫,以后就留在养殖场了。
南州、燕塞与燕蜀国毗邻,燕蜀的邪门歪道甚多。为确保大家行事方便,她派东堂、金水等男卫与驻防接触,进城找官方登记在册,然后寻访民间大夫。
入乡随俗,本地有什么忌讳的习俗或毒物,本地人最清楚。何况对方是大夫,更为珍贵。
安排好一切,元昭终于可以松了口气。
当地驻防和官方只知此处有个养殖场,却不知她本人亲至。重游儿时旧地,经过乔装打扮,身边带着洛雁、青鹤和两名男卫把南州城、燕塞城逛了一遍。
尤其那座住了几年的将军府,已经物是人非,成了官员的宅邸。
“阿雁,我记得那谁……好像在南州当县令?”时隔多年,元昭又忘了对方的名字,只记得他是个左右升不了职的倒霉蛋。
两名男卫被她支开,城外的亭子里只剩下她们三人,可以畅所欲言。
“那位忽左忽右的骑营校尉?他在南州混得还行……”洛雁也没把对方的名字记在心里,径自道,“吸取教训,为人处事变得圆滑……”
不再坚持清者自清,有人送礼他便收,且将每一笔馈赠记录在册。
同时,他娶了燕塞的一位豪绅之女为妻,居住南州,生儿育女。根据最近的记录,除了与老丈人那边的关系不太和睦,夫妻俩的日子过得还算安稳平静。
“殿下为何关心此人的死活?”青鹤感到很奇怪,“人家有难,您也不帮一把,记他干嘛?徒增烦恼。”
还派人盯梢多年,简直匪夷所思。
“嗐,无聊嘛。”元昭和洛雁相视一笑,兴味十足,“人不能只顾自己的事,偶尔关注一下民生。”
“关注又如何?你帮不了,又不方便说,只能憋在心里,何苦呢?”青鹤蹙眉。
“啧,青鹤你本领高强,可你不懂我,不懂人心。”元昭认真道,“我关注民生,不是为了解决民生。看到别人过得不好,而我过得还行,心态才能平衡。”
说白了,用别人的痛苦经历衬托出自己生活中的如意,体验幸福感。
噗哧,洛雁低笑,青鹤则往天空白一眼。
不远处传来动静,那两名男卫回来了,奇怪的是,他们的脚步声略显仓促。青鹤迅速进入警戒状态,洛雁疑惑地站在亭边定眼一瞧,来的是自己人。
“殿下,那边有个人好像中毒了……”
脸色发黑,倒在山涧旁一动不动,要不是看到他微微起伏的后背,真以为是个死人。
第306章
人经不得念叨,等洛雁回来禀报时,见她一言难尽的模样便猜到中毒的正是那位老熟人。
奇怪的是,南州的县令大人居然身穿夜行衣趴在山林里等死。
听过一句话,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根据以往的记录,他为人正直清廉,不会忍无可忍去做贼吧?
“真是有缘啊!”元昭蹲在男子的身边打量一番,轻问洛雁,“中的什么毒?能救吗?”
“能,您小时候中的比他棘手多了。多年过去了,毒还是那个毒,不见长进。”洛雁吐槽道,从腰包中取出几样药粉,娴熟地混合搅拌就地配制解药。
来南州,各种药粉必不可少,留守养殖场的将士们还专门跟洛雁学过药草的辨别,延迟了回京的日子。
这位蒙面县令大概只顾着如何迂回周旋人际关系,对毒物的了解不多。他中的,是元昭小时候遇到最次的一种毒,本地猎户的家里都备有它的解药。
当然,城里人不懂乡下的习惯,乡下人也不懂城里的便利,各有得失。
见他用了药,眼皮颤动,快要醒了。有那两名男卫在,元昭不便与对方有任何交集。命洛雁把解药给他留一点,几人在对方醒来之前离开。
“殿下,不报官吗?”一名男卫不解。
“他就是官,我在京中见过,为人耿直,奉皇命外放为官。”本是贬谪,被她模棱两可地说成奉命下乡明查暗访的皇帝心腹,“不知他行事原由,不便插手。”
这两名侍卫是皇帝的耳目,凭实力从少阳营的亲兵晋升至亲卫,相当不易。她难得离开京城一趟,只带心腹,意味着她知道谁是皇帝的耳目,反而不妙。
她能获得皇帝的信任,凭的不仅仅是军事才能,还有揣度人心。
身为皇帝的心腹,他们敢把她的一言一行汇报给皇帝。但绝不敢让皇帝知道,他们在无意间发现另一位疑似皇帝心腹的人在民间的诡异行为。
知道得太多容易短命,他俩已经是目标人物她的心腹。
等到皇帝下令扳倒她时,身为心腹的他们自然是大功一件,前程似锦。在此之前,任何的旁枝末节都可忽略,以免前功尽弃。
或许,等她倒下,再旧事重提也不晚……
这次出行,亲兵、亲卫总共不到百人。
当天的下午,元昭带着十几名侍卫回京,其余的全部留在养殖场。难得来一趟南州,她没有寻亲访友,以前在将军府侍候她的阿玉娘俩也早已不在南州。
被季五叔转移到别处去了。
途中,在驿馆留宿时,洛雁给元昭送来关于那位县令的近况。
原来,他先前是被迫娶的豪绅之女。
不过,那女子倒是真贤惠,从不嫌弃他贬谪的身份。见他处处受人冷待,公务碰壁,以致耽误不少惠民计划。便问他是一心为民,还是为了清廉的名声。
若为了后者,无需费神,继续按他的性格行事即可达到。若为了前者,他就必须同流合污,达到为民生计的目的。
至于贪污得来的财帛,每逢天灾人祸,朝廷的赈灾款项能到达南州的不到十分之一。他就把那些贪来的银钱拿出去赈灾,还另设一本账册详细记录起来。
这些年,在南州他结识不少江湖游侠,与之称兄道弟。
赈灾时,就靠他们在外边佯装劫富济贫的夜行侠,给各地的灾民送银两。与老丈人关系不睦的原因在于,他“贪”了那么多,从来舍不得给岳丈家花用。
哪怕是老丈人的大寿,他送的寿礼也极为寻常,让老丈人很没面子,觉得他抠门。
他是抠,舍不得浪费银钱买那些一无是处的贵重物品。若有同僚试探,他就笑笑说,自己这官儿不知能当多久,得攒着将来花用。
老丈人听罢更气了,每逢女儿回府探望爹娘总要挨一顿训,被兄姊妹们一顿嘲讽。
女子不在乎,也从不向自家男人发牢骚,小两口的感情愈发深厚。
而这次,县令大人接到一封密报,命他处死住在燕塞的一户人家。那户人是难民,从燕蜀那边逃过来的。密报上说,那一家子疑似燕蜀国派来的细作。
县令大人几番拖延,谁知县尉出面把那户人给关起来了,让他择日处死。
这些是难民,疑似细作被处死是很寻常的事。就算将来被揭发,县官不仅无罪,有后台的,还能因为处事谨慎而受到嘉奖,没人会关注难民的真正死因。
若是平民被灭门,那事情就闹大发了,说不定引来朝廷官员的微服私访。
深知此事有蹊跷,他乔装打扮去劫大牢。
可他去得太晚,赶到的时候,恰好遇到三名黑衣人夜闯大牢,不仅杀了狱卒,那户人也悉数死在牢里。
他不幸被对方察觉,躲闪不及中了毒镖。
等他被元昭一行人救了之后,返回城里时,得知那户人不仅死了,罪名还被按到他这位劫大牢的头上。
值得庆幸的是,他的真面目没有暴露。但有口难言,午夜人屠的罪名他背定了。
元昭:“……那户人家是怎么回事?”
“还未查到。”目前只查了那县令的近况,洛雁问道,“可要追查?我们在燕蜀那边有人。”
“查吧,”她好奇对方被灭门的原因,“能支使武楚的官员协助,绝非一般内幕。”
县尉越过县令私自逮人,还敢命令县令大人择日处死,可见南州的水挺深的。难怪阿爹当年不屑与南州官员来往,南州官员也不敢对她爹怎样,互相忌惮。
群狼环伺,这位县令大人一家大小在南州,自保已经不易,想突破重围更是难上加难。
“南州有人吗?有的话,关键时刻帮一把。”元昭叮嘱。
“当年陪咱们一同去打虎的两名游侠还在,一直惦着老国公救过他们的恩情。”洛雁道,“他们在山里隐居,与世隔绝,说过老国公有召必出。”
“那县令一家的安危就交给他们吧。”
不必露面与县令搭上关系,在城里暗中留意即可,以免好心办了坏事。
洛雁领命而去,元昭继续看书。
直到子时夜半,屋顶噼哩啪啦一阵响,豆大的雨滴砸在瓦面上格外响亮。动静这么大,又不在自家的府里,元昭根本睡不着,仍在窗边看书。
蓦然间,头顶传来青鹤的低语:
“殿下,有人来了。”
话落不久,卟的一声,一支暗箭插在窗边的横木上。箭上绑着一块竹片,上边用剑刺着“屏退左右,有事相商”八个字。
元昭:“……”
第307章
驿站二楼的室内,元昭瞅着黑衣男子双手奉着的一枚族徽,中间有一个上古文字,姜。
东郡姜氏的族徽,出嫁的女子不该拥有之物,如今却出现在姜后派来的人手里。
“这是东州的,还是凤京的?”元昭很好奇。
姜后为了儿子,不惜搭上百年不摧的母族不成?不知该夸她有胆识,还是该骂她自私自利?阿娘当年的处境那么艰难,从来不敢要求母族做什么。
因为有母族的威望撑腰,足以维持她的尊严度过余生。对阿娘来讲,屹立不倒的母族是子女的最后一条活路,而非权力之争的工具。
就像当年的六哥,自入了东州学宫,便一直受到严密的保护。
由于东州学宫一向不干涉各国朝政的坚定立场,列国的国君才认可学宫有保护其学子的权利。
只要学宫承认某位学子的身份,他她就能得到保护。
元昭以为同为姜家女,表姊姜菱玉和自己阿娘持有同样的观念……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主子让小的转告您,”黑衣男子不承认不否认,漠然收好族徽,低声道,“同出一脉,您不该偏心旁人。晋王姓凤,将来登顶,权衡利弊,您必遭辜负。
即使您不念血脉亲情,也望您莫插手晋王之事。她向来敬佩老国公夫人,但愿这份亲情能延续百年。”
元昭:“……”
这话说的,她姜菱玉念血脉亲情了?!
当年自己丧期未满,被一道口谕逼得返回京城,不惜避入天香楼躲藏。被她派人透露给那帮文臣史官,在未来的某一刻爆出来给自己这位表妹致命一击。
这样的人,居然跟她提起血脉亲情,极其讽刺。
元昭暗地吐槽,态度沉静,不疾不徐道:
“本君曾对先帝立过誓,此生忠于凤氏皇朝,皇命让我帮谁,我就帮谁。回去告诉你主子,如念血脉亲情就别对我族动歪脑筋,她若胜出,我立场自明。”
她不指望这番话能够打消姜后灭北月氏的念头,顶多延缓一时。待时机一到,为了让儿子登上至尊之位,保证她连亲爹都可以牺牲。
勿论对错,这是立场问题。
得了她的回复,黑衣男子恭敬地退到窗边,纵身跃入黑漆漆的夜雨中。
待确认他已经离开,青鹤忍不住现身问道:
“东州学宫若加入朝堂之争,岂非对殿下更加不利?”
文士的笔,武士的刀,不可小觑。
姜后毕竟是东郡姜家的女儿,论亲疏,殿下这位外孙女比不过。
“此人不正面回答,就是想让我拿不准学宫的立场。甚至误以为东州暗地里支持她,有所顾忌。”元昭哂道,“我那位表姊啊,以己度人,小心思蛮多的……”
有学宫的支持,就能吓倒她了不成?她不婚不育为的就是今天,没有儿女的牵绊就没有弱点。
早在父母逝世后,她便作好了最坏的打算。能保住家人、族人的性命固然好,保不住,那是天意如此,怨不得人。
她发过誓,凤氏一族不杀她,她便忠于凤氏皇朝。
凤氏若杀她,不管是表姊的孩子或别人的孩子,她一个不留。人死了,有学宫的支持又如何?参与朝堂之争的学宫,等于主动剥开那层坚不可摧的护甲。
一群文弱书生敌得过冷酷无情的皇族铁骑?
正如被拉下神坛的神,不再是神,而是妖或魔,人人可杀,死不足惜。
有为则无为,她顺应天命,尽一切努力为家人、族人谋求生路。神挡杀神,人挡杀人,学宫也不过是她突破重围途中遇到的一群蝼蚁罢了。
她本是父亲精心培育的一支利矛,矛的风评不打紧,锋利最重要。
夜深了,元昭在榻前和衣躺下,闭着眼睛,听着瓦顶上雨水密集的拍打声,手指轻扣榻沿。
在旁边静坐假寐的青鹤见状,蹙眉:
“殿下有事想不通?”
可怜见的,为了避嫌,殿下身边没有一个帮忙出谋划策的人,挺伤脑筋的。
“没有。”元昭仍闭着眼,轻扣手指,“外边清风急雨,孤驿夜凉情几许。我枕冷衾寒,孤枕难眠啊!青鹤,你觉得,千年之后的史书会如何评价我?”
唔?送命题?青鹤的眼皮猛跳一下,思虑片刻,微睁:
“您赢了,史书会赞美你。”
输了,史书对她的事迹可能一字不提。毕竟,一名大逆不道且让朝臣们时常捶胸顿足、气愤头疼的女子,死就死了,还提来做什么?
元昭笑了笑,不再言语,枕着一夜雨声悄然入眠。
千年以后的世界,真想看看啊!看看是否和梦境一样,女子能光明正大地立朝堂,呼朋唤友,肆无忌惮地指点江山。
不似眼下,光活着已经很难。
……
一路走走停停,赏沿途风景,途中接到南州县令派人紧急送来的一封密函。原来,洛雁救他的时候,他仍有一点意识,知道是谁救了自己。
对方感激她的多番相救,向她透露那户人家被灭口的原因。
原来,那户人家的妇人是燕蜀公主的乳娘,有一天,无意间在驸马的书房里发现一枚族徽。这位乳娘有几分见识,一眼认出那是北月氏族的图腾。
吓得她连滚带爬逃离书室,却依旧被驸马察觉……
据那位乳娘的描述,驸马已经三十出头。南州县令因此认为,元昭或许有位兄长在燕蜀当驸马。
说实话,这消息让元昭吃惊不小。
她亲哥不在燕蜀,燕蜀那位极可能是她要追查的安乐侯之子。北月氏的男女长相不俗,能娶到公主不足为奇。
难怪查不到他的下落,原来一早去了燕蜀,还潜伏在王庭之中。
元昭让青鹤派暗卫返回南州,当面谢过县令,以便确认消息是他传的。之后,命在燕蜀的眼线密切留意那位驸马的动静。
对方留在燕蜀,手里又有北月氏的族徽,对在凤武的族人确实是一大祸患。
想到这里,元昭有点头疼。
……
十一月上旬,元昭等人回到京城,进宫向皇帝复命顺便聊聊天时,得知信王回京了。
信王,那位守陵三年的六皇子。
永昌帝对这位兄弟格外看重,对方一回京马上给他筹备亲事。信王今年二十有七,当年因五皇子之死耿耿于怀,好不容易平复心情议亲,又逢先帝崩逝。
他的终身大事成了永昌帝一桩心病,如今归来,首要之务便是成亲。
另外,信王守孝,八月期满,他离开帝陵后四处游历,结果救了一个人回来。老熟人了,桑兰国的王储兰木奇,不知因何身受重伤,仍在昏迷中。
第308章
随着年龄的增长,元昭愈发不喜与人打交道。
每次回京,宁可在自己府里练练武,研究兵书。夜里,对着满院清辉,弹起她心爱的琅牙琴。
只可惜,庭院中少了一位能歌善舞的美姬。
其实,许多达官显贵的府里养有乐伶,无聊时让她们吹拉弹唱跳,不失为一种消遣。
以前的国公府,即安平王府是有的,北苍亡后就没有了。
“红叶,你身段纤细,闲时不如学学舞?”元昭无比遗憾的提议道,“有琴无舞,等于有酒无菜,乏味得很。”
在一旁煮花茶的白薇、佩兰听罢,飞快对视一眼,嘴角不约而同地浮出一抹讥讽的笑意。
作为擅长奉承谄媚的医官,红叶相当的敬业,乖巧讨好道:
“殿下想看什么舞?红叶改天去太乐符学便是。”
“都可以。”元昭噙笑道,“上次带晋王去天香楼,让阿雁耍了一段剑舞助兴,你有空可以学学。”
“红叶这就去打点,定不让殿下失望。”接到新任务,红叶无限欣喜地退出霁月阁。
她的能屈能伸,让两位医女无语之余,深感佩服。
对她俩的情绪波动,元昭不以为意,自己人肯陪她胡闹就行。别人的人,只要她们安分守己,她权当看不见。
玩乐归玩乐,正事不能耽搁。
比如她目前极为关注的,正在燕蜀当驸马的那位堂兄。待确认身份,直接向燕蜀的王室成员以及邻邦透露对方是北月暴君之子,便可让他成为丧家之犬。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只怪他的手伸得太长,对她威胁不大,对三哥的危害性极强,必须除掉。
在此之前,她以为闭门拒客,便能守得岁月静好。然而,她想躲清静,偏偏有人不允许。
……
年夜宴,元昭从宫里出来,直接回国公府守岁,碰到信王派人邀约国公爷和少司农过府赏舞。哥俩怕有诈,推托不去,理由是陪母亲、嫡妹在府里守岁。
本以为此事就这么过去了,不成想,到了永昌四年的正月半,信王再次相邀。而这次他把元昭算上了,久别重逢,邀她过府一叙。
见他一再相邀,必有幺蛾子,元昭想看看他搞什么鬼,便去了。
结果发现,信王府不仅邀了他们一家,还邀了几位宗室子弟饮酒作乐。见国公府的人来了,信王醉醺醺地一扬手,正在歌舞的乐人们退场,换另一批上。
这批乐人年方二十出头或十几岁不等,男女皆有。登场后,一个个心惊胆战,神色惶惶。弱不禁风的男女乐师吹奏京城时下流行的曲调,舞伶曼妙起舞。
乐舞不俗,却处处透着一股绝望的气息。
“阿昭,本王知你长年在外练兵,为我朝培育贤才良将,辛苦了。”信王皮笑肉不笑地斜睨她一眼,道,“喏,这乐舞您看着可还行?”
元昭不知他搞什么名堂,不动声色点点头,道:
“还行。”
得了她的赞赏,信王高兴得一拍案几,高声喝道:
“赏!”
乐人们一听,惊喜交加,慌忙跪下谢主子恩赏。谁知,信王接下来的话吓了国公府的两位公子一跳。
“能得少阳君的一句赞,可见这批乐人才貌双全,不可辜负!”信王戏言毕,伸手指着堂下的女子,“你们几个,到国公爷和少司农身边侍候,不许怠慢!”
啊?乐人们愕然抬眸,她们是乐人,专司歌舞音律的。就算要服侍贵人,听说也是晚上悄悄的入室办了。
不像倡优那样不顾场合,不顾廉耻地取乐。
如今被当众羞辱,堂下的乐人们跪伏在地,悲愤欲绝。眸含泪光,慌乱无惜,不知如何是好。
元昭冷眼旁观,王公贵族的府里养着乐人,大部分是用来娱己娱客的。而眼前这批乐人听了主子之命,居然茫然不知所措,可见不曾接触过相关的训练。
所以?信王的目的是?
“怎么,能侍候国公爷是福气,你们敢嫌弃?”信王见她们犹豫着一动不动,大怒,“想当年,你们祖父不识抬举指责本王祖父篡位才获罪伏诛,女眷没入贱籍。
现在,本王如你们祖父所愿,让你们伺候旧主,你们居然嫌弃?哈哈哈,真是有趣,有趣啊!这可是你们祖父求之不得的福气啊!哈哈哈……”
元昭:“……”原来如此。
只见信王与几位族叔兄弟放声大笑,肆意狂嚣。
与信王并坐上席的元昭神色依旧,眉梢如故;国公爷垂眸饮酒,神态漠然;北月七郎历事少,脸色惨白,端盏的手颤得厉害,让信王等人愈发得意张狂。
“罢了,罢了,”捧腹大笑的信王摆手,“既然你们嫌弃旧主,便伺候我等兄弟吧。望国公爷和少司农大人海涵,不是本王招呼不周,实在是她们不乐意,哈哈哈……”
话音落下,几位宗室子弟纷纷吆喝着乐人们到自己身边来。见她们仍跪在场中一动不动,纷纷怒不可遏地离席上前,各自拉扯一个抱在怀里动手动脚。
场内霎时乱糟糟的,响着女子绝望的悲泣之声,场面一度不堪入目。
一旁的男乐师们爱莫能助,没有主子的命令,他们想逃开这一幕都做不到,更别说出手相救。
一旦出手,信王定以谋反论罪,连累亲眷。
大家的日子本就过得水深火热,万一罪上加罪,定会生不如死,不如忍了。只是,男乐师里有人悄然抬眸,红着眼眶瞥向坐于上席的那位贵人,满目仇恨。
同为女子,有人生不如死,有人安享太平。明明她北月一族才是祸源,受罪的却是无关紧要之人。
这世间,对平民何其的不公平。
“哈哈哈……”信王并未入场,坐在席上看得格外开心。没事人似地撑肘在案,往旁边歪靠着笑问,“阿昭啊,你也二十有一了,可曾闺中寂寞?陛下真是的,居然忘了你也到了尚驸马的年纪。
怎样,场内可有中意的?看中谁尽管开口,本王送你。”
“信王殿下请自重!”听到此话,国公爷按捺不住了,冷着脸搁下酒盏,“您对北月一族有怨气大可朝我兄弟发泄,为难女子算什么大丈夫?”
“哎,兄长此言不妥,”不等信王反驳,元昭率先鼓掌,扫一眼言行猥琐的宗室子弟,揶揄地朝信王一笑,“本君倒觉得信王与诸位郎君……颇有本君叔公那威临天下之风范,可喜可贺。”
第309章
少阳君那位暴君叔公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她这是在讽刺!是诅咒!堂下的宗室子弟同时停手,怒瞪元昭一眼,然后与国公爷兄弟互相敌视。
信王笑意顿敛,冷声道:
“阿昭这是对旧朝念念不忘啊!你可知,这番话一旦传扬出去,你们国公府将面临什么下场?”
目光不怀好意地朝堂下衣衫不整的女子瞅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以史为鉴,恩泽万民,方能避免前朝覆亡之果。”元昭闲道,“老武帝、先帝和陛下尚且不忘前朝教训,我怎敢忘?倒是你们这些皇家子弟贪图享乐,得意忘形。
陛下在励精图治,为民生计,你们不思进取还在背后肆虐人命,败坏皇室名声。该担心传扬出去的人不是我,是你们才对。”
说到这里,她也往信王这边靠了靠,低声笑语:
“俗话说得好,一将功成万骨枯,区区几条人命何足挂齿?放心,我不会劝你们,更不会告知陛下。你们玩得越过分,本君越开心。不扰各位兴致,告辞。”
她可没心情替别人教训孩子,言毕起身,示意两位兄长跟上。
就这样,兄妹三人怫然而去。
场面一度寂静,信王脸色铁青,额边青筋突起。把堂下的乐人们吓得瑟瑟发抖,噤若寒蝉,宗室子弟们嗫嚅着欲上前相劝。
卟籁一阵巨响,信王面前的案几被整张掀翻倒地……
回国公府的路上,兄妹三人同乘一辆车商议。
“殿下,二哥,咱们真的见死不救?”七郎神情阴郁,紧咬牙关,“他们太过分了!”
京城的北月一脉全心全意为凤武效力,不仅得不到应有的尊重,还被不断的试探和羞辱,牵连无辜,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们到底想怎样?逼我们反吗?”
“七弟!”国公爷飞快横他一眼,斥道,“莫说气话,信王意在羞辱咱们,没达到目的未必会杀他们。”
救是救不了的,人家千辛万苦把支持旧朝的罪臣之后搜集起来,为的就是今天,怎会轻易被他们所救?
至于信王会不会恼羞成怒杀了她们,不得而知。正如那位暴君叔公,他当皇子的时候那性格就一直被人琢磨不透。
当了皇帝更甚,他有千百种杀人的理由,旁人完全猜不到他下一步的节奏。
信王不再是当年的六皇子了,以前他顶多风流一些,不太把平民的性命放在眼里,但不至于草菅人命。
如今的他……
“正如殿下所言,颇有叔公之‘疯’啊!”国公爷感慨万分,“于平民,他的暴戾是一场灾难。”
于北月氏,既是灾难,亦为转机。
“只不知,这些人是谁给信王的。”国公爷补充道,看着弟弟妹妹,“信王没有那么深的心机,且在帝陵守了三年……”
旁人远离京城三年,回来之后总得适应一段时间,低调行事。
信王却一回来就给北月氏下马威,其中必有因由。
瞧,北月七郎常年守在田庄,偶尔回一趟京城尚且所知不多。听了二哥的疑惑,他只有一脸愧疚和茫然,给不出答案。
信王呢?为何如此反常?
“他出了帝陵便去游历,估摸去了宛城吧?要么就是宋皓安排的。当然,我更倾向于长公主。”那可是从出生起就开始追杀自己的女人,元昭深深叹气,
“其实,谁安排的不重要……”
对乐人们而言,这是灭顶之灾;对北月氏和凤氏皇室而言,这只是一种膈应人的手段,逼北月氏发怒失态或因失言获罪的筹码而已。
救得了,好事一桩;救不了,早死早超生。
燕蜀王室一事尚未查清,她实在不愿把人力浪费在这些皇家子弟幼稚的玩乐手段上。
有她临走前的那番话,信王不杀她们的概率较高。为了继续膈应北月氏,她们会被送到天香楼。天香楼在她前往南州时已经解封,朝廷查出女刺客与本楼无关。
但,天香楼背后的东家对她印象不大好。若信王有交代,她去赎人肯定行不通。
“在外人眼里,二哥胆小怕事,从不自找麻烦。届时,心慈手软的七哥可以一试。”元昭无聊道,“若能把人赎回来,让二嫂借故吃醋,怂恿七嫂告知我,我再把她们接到我府上……”
到了她府上,是死是活,都不重要了。如果时机允许,她一定会妥善安排这些人的余生。
毕竟,信王等人要针对的是她。
她一垮,国公府就能任人拿捏了。
吩咐完毕,百无聊赖的元昭伸手探出窗边敲了敲,道:
“备马。”
“有马车干嘛还要备马?”国公爷皱眉,“你莫要胡闹!人家要对付的就是你!”
“我知道。”元昭靠着车壁长叹,“不瞒二位兄长,我好久没真正看看这京城的模样了。难得今天有兴致,想骑马四处遛遛,逛一逛。”
今天是赴私人宴饮,衣着得体,并非礼服华裳。摘下特定的佩饰等物,她与一般的权贵子弟别无二致。
顶多长得俊俏,被人多瞅几眼。
她的话让两位郎君把反对的话噎在嗓子眼,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在她起身离开时提醒一句:
“万事小心!”
元昭朝他们摆摆手,直接纵身跃上牵到车旁的一匹马上,吩咐亲卫先送两位郎君回国公府,她只带着青鹤在城里各街道纵马闲逛。
侍卫有轮值制度,洛雁、曲汀兰等人今天不当值,在府里的演武场训练。
看着她与女卫骑马闲遛的背影,七郎放下帘子,漠然地看着气定神闲,仿佛不知生气为何物的国公爷,道:
“二哥,无论你们要做什么,我没意见。”
亦无需顾虑他,以及府里的其他人。如今的国公府,除了外人安插进来的那些人外,其余人等皆有死的觉悟。
以前父亲、嫡母在时,他的确很怕死。
等到自己面对时,才发现死并不可怕。怕的是就算他跪着,也要受人欺辱。
“瞎说什么呢?”虽然跟在车旁的是自己人,国公爷犹不放心地悄悄掀帘往外瞅瞅,回眸瞪七弟一眼,“三弟和阿昭努力建功立业,图的就是阖府平安!”
有些话不用说,时势会推着人们做出各种选择。国公府是死是活,由不得自家兄弟作主。旨意一天未下,大家就要认真活着。
国公府不是嫡妹的拖累,而是支撑她面向疾风的动力。
国公府是为嫡妹活着,为天下人的太平活着,不是他们自己想死就能死的。
第310章
不出所料,信王果然把那些女乐人送到了天香楼。而且不在天音阁,不在地仙居,而是在品流复杂的妙人坊。
信王的下属把人送来时,当场放话,支持逆党的罪臣之后就是这个下场。
“敢问这位管事,是哪些逆党啊?”事先安排在人群里的托儿,扬声问道。
信王府的管事笑眯眯的回答:
“很久以前的事了,当年老武帝接过帝印时,正是这些贱奴的祖父们抗旨不遵,违逆天命……”
这一问一答,让大家彻底了解怎么一回事。
说白了,这些乐人们的先祖对旧朝忠心耿耿,被新朝皇室斩的斩,流放的流放,其儿孙沦为贱籍任人发卖。
事隔多年,今日又被人翻起旧账。
看到那些孤弱无助的妙龄女子,有人同情,有人感慨。
说她们的先祖拼死拥护之人,不仅无罪,还依旧锦衣玉食,甚至位极人臣。而她们的先祖不仅被砍了脑袋,家破人亡,儿孙仍沦为贱籍,值得吗?
是啊,值得吗?
本以为当乐人已经是她们的人生最低谷,没想到……女子们一个个面如死灰,放弃挣扎哭泣,任人评头论足。
也有人兴奋难耐,恨不得立马享用一番。
那可是旧朝公卿们的孙女、外孙女,搁在以前,岂是一般人有资格肖想的?如今她们沦为鱼肉,甭说巨贾,就连兜里有几个钱的贩夫走卒都想一品风情。
天音阁也有罪臣之女,可一般人触碰不到。是信王厚道,刚回京城就给大家一份大礼。
好不容易等到她们开始营生的那天,可是,妙人坊被人围了。
“夏公子,信王殿下吩咐,这些都是罪奴,不能赎!”妙人坊的管事解释道,“不是小的不放人,实在是上头有令,小的必须执行啊!”
夏五郎横管事一眼:“谁说我赎?我是买!”
自从信王把消息传出来后,国公府的北月七郎便亲至夏府寻他,求他出面替办此事。不管天香楼开价多少,皆由他国公府掏了。
他与国公府无甚交情,但与东平巷是好友。虽被拒之门外,可他理解她的处境。
朋友嘛,何须天天见面?
爽快应承,今天他特意休沐,脱去京卫左都尉的官服,以私人身份前来天香楼。无论是官方的隶所或坊间的人市,皆有犯官子女被关押。
他们沦为罪奴,不能赎,能买,买回府里当奴仆就行。
天香楼的也一样,除非是皇命让她们为倡。那就不能赎不能买,世代为倡。
“夏公子就饶了小人吧!”妙人坊的管事神色为难,不停恳求,“信王殿下有命,小的不敢不从,除非您得到他的手令。”
信王的手令肯定要不到,不过,夏五郎取出另一块手令:
“这位的手令总够分量吧?”
东平巷那位主子仪同天子,位比王侯,自然是够分量。可信王是皇子,更加得罪不起!一时间,陷入两难的妙人坊管事的脸色青白交替,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他为难之时,楼上的雅间传出一道男声厉喝:
“夏、五、郎!”
众人抬头一看,看到二楼的栏杆前站着几名侍卫凶神恶煞的盯着楼下大堂的众人。看到这里,到妙人坊寻欢的客人们顿时恍悟。
这是遇到神仙打架了,今晚恐怕无法如愿了……
“你到底谁的人啊?”二楼,信王盯着夏五郎,阴沉着脸质问,“她给了你什么好处?别忘了,你是皇亲国戚!你和我才是自己人!”
夏五郎是夏太后的娘家子侄,他爹是夏侯爷,信王不得不缓下口吻。
“殿下,何必为一群无关紧要的罪奴,破坏陛下与国公府之间的情分?”面对儿时的小伙伴,夏五郎好言相劝,“上一代的恩怨就该随着老国公的逝去而消失。
如今陛下和阿昭情如兄妹,善待国公府也是先帝的遗愿,你……”
“兄妹?”信王被气笑了,“我大皇姊为何突然要去封地?乐安为何贬为郡主?章含章大人又是死于谁手?”
夏五郎想解释,但被他打断了,
“要救人,行,让东平巷亲自来领人!”
“阿昭有公务在身,来不了。”一看对方那模样就知道,事情无法善了,夏五郎放弃解释,“她要买这些人,你阻止不了。”
罪奴出了信王府,就由不得他作主。
一场兄弟,伤人的话他不忍心说,但,阿昭的地位确实在诸王之上。这儿不是信王府,甭说妙人坊的管事,哪怕它背后的主人也不敢违抗东平巷的手令。
“夏五郎,老子今天把话撂这儿了,”得不到满意的答复,信王耐心用尽,紧着腮帮子一字一句道,“她要救人,我偏不让!你敢硬来,我把她们都杀了。”
正当双方僵持不下时,妙人坊的管事匆匆来报,国公府的七郎少司农带着银两来了,说要把人带走。
信王听罢,眼前一亮,冷笑着绕开夏五郎下了一楼大堂。夏五郎虽知不妙,但也无可奈何,总不能真的跟他起冲突,连忙也下了楼。
或许他救不了那些女子,至少要让七郎毫发无损,全身而退。
一楼大堂,女子们仍跪着,妙人坊的客人们仍在等着。众目睽睽之下,信王一派悠闲地坐在手下人摆好的席位,戏谑地笑看衣冠周整、眉目清秀的北月七郎:
“没想到少司农大人今晚有此雅兴,打算先来尝个鲜?”
“季文见过殿下,”北月七郎向对方作揖行礼,礼毕恳求道,“恳请殿下高抬贵手,将这些女子让与季文。大恩大德,季文阖府铭记,他日定当倾力以报。”
见夏五郎久久出不来,北月七郎猜他可能遇到了阻碍,一打听,果然……人已经出了信王府,又有嫡妹的手令,今晚他无论如何也要带走她们。
为了几名女奴,不惜狐假虎威拿着嫡妹的手令对搞信王府,那叫风.流.韵.事,与政权无关。
顶多他声名扫地,当不了官。
对他而言,和那些人的性命相比,名声和官职不算什么。
“阖府?”信王冷哼,“你不过是国公府的一名庶子,有何资格代表阖府?想带人走,行!让你们国公爷来求我。”
“国公爷年纪大了,他来的话影响太大,不好。”说罢,七郎取出国公府的令牌,“他已将此事托付于我,代表国公府与妙人坊交涉,恳请殿下体谅。”
国公府可以受辱,但国公爷是家主,是北月氏的颜面,不能受辱。
嫡妹是公主,代表皇室的颜面。信王毕竟是皇室子弟,不宜起冲突。
能和平解决的事,尽量保持和平。
第311章
国公府出来了,但国公爷没来,信王也知道他不可能来。身为皇子,羞辱国公和公主,等于皇家子弟打皇室的脸。
除了被人看笑话,他自己也声名扫地。
但就此把人放了,他气难平,瞧瞧周边的看客,瞅瞅眼前躬身谦卑的北月七郎。还有旁边一副警惕谨慎瞪着自己的夏五郎,信王的浓眉高高挑起,笑道:
“想把人带走,行,跪下冲本王喊三声爹!爹一高兴,没准儿你就如愿了。”
他的话使周围的看客一时静默,随后窃窃私语,不约而同地望向北月七郎。夏五郎气得眼晕,上前几步低声道:
“你别过分!”
信王横他一眼,冷冷道:“你再多一句话,我就把他扔出去。”
一旦扔出去,他就甭想再进来。等他能进来时,一切都晚了。
“我跪!”惟恐救不了人,北月七郎制止夏五郎的劝说,上前几步道,“然我爹老定国公与先帝情同手足,唤您为父恐乱了辈分对先帝不敬,望殿下三思。”
噗哧,围观群众传出几道轻笑声,接着谑笑声陆续响起。就是么,想当人家的便宜爹,得看自己够不够分量。
信王气得胸膛剧烈起伏,紧抿的嘴角微微抽搐,看得出他处于极度愤怒中。
“好!”他咬牙迸出一个字,站起身,抬起一脚踩在几上,一字一句道,“那你就跪着向我叩三个响头,再从这儿钻过去……”
“凤鸣浅!”夏五郎气炸了。
“把他扔出去!”信王指着北月七郎吼道。
“别扔!别扔!我跪!”北月七郎来不及多想,卟嗵跪下叩头,“请殿下息怒!请殿下息怒……”
当他决定救人时,二哥就告诉过他,此行必受屈辱。他想救人,就得受着;受不了,救不着也是人之常情,过后不必介怀。
其实,明着跪,和暗着跪有何区别?
北月氏如今在武楚朝,表面风光无限,实则委曲求全,小心谨慎。为了活着,为了一份希望,他们阖府一直跪着。
这些所谓的罪臣之后,是为自己的父亲抱不平遭的罪。
之前不敢为她们求情,是国公府能力不足,自保不易谈何救人?如今嫡妹深得圣宠,她们又被摆到台面上。趁他今晚来捞人被为难,她进宫求情或能如愿。
救人要讲究时机,今晚临时入宫求情至少能降低陛下对她的猜忌,不认为她是处心积虑。
想到这里,北月七郎利落地叩完三个响头。而后抬眸,瞅着离自己不远的信王抬起的脚……
“钻啊!怎么,不愿?不值得是吧?”信王狂笑着一挥手,“来啊,让她们……”
“慢着!我钻!”
北月七郎垂下眼眸,微微闭一下眼,再睁开时,毫不犹豫地跪着爬向那脚。幸运的话,或许不必等到圣旨,他这边就能轻易把人带走。
“季文……”夏五郎亦步亦趋,气极无奈。
他想制止,又怕惹恼信王更加为难北月七郎。可眼睁睁看着七郎受胯下之辱,自己有何颜面去见元昭?
正当他心急如焚时,一道身影嗖地扑过来,一把将加快速度的北月七郎推开老远。
事发突然,众人愕然望向那道身影,是一名女子。她眼眶通红,柳眉倒竖,瞪着一脸愕然的北月七郎,眸里流露出愤然决绝:
“我等贱命,不用你救!”
言毕,拔下头上的簪子用力往脖子上一划,血花迸溅。血色染红了旁人的眼,她身后那些女子见状,纷纷含泪拔簪。
眨眼之间,不等围观的人反应过来,一群妙龄女子已经血溅当场。犹有一名年幼的女童跪于血泊之中,神色惊惶,不知所措地四下张望:
“阿,阿姊?阿姊,阿姊……”
众人愕然:“……”
而被推开一边的北月七郎动作僵住,目瞪口呆地,眼眶里渐渐盈满泪光,颤着声音:
“不,不……”
不是这样的,受点辱没什么的,嫡妹已经进宫了,再耐心等一等,大家或许就能平安离开了。
“呜,阿姊,阿姊——”
……
宫里,宫灯的辉映下,一对君臣漫步于高顶长廊间。永昌帝负手而行,哼哼道:
“还以为你真心想救她们,结果,让你拿一名侍卫换八人性命,你就反悔了,不过如此啊!”
“青鹤一人抵过十名禁卫,且对臣极为忠心,朝堂上下岂能容她留在您或晋王的身边?您就算贵为天子,也不能专横独断保她,她最终难逃一死。”元昭坦然微笑,
“同样是下属,岂能一命抵八命?这对青鹤不公,臣也不想让陛下为难。”
“如此说来,你是为朕着想咯?”
“臣对陛下的一片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元昭对答如流。
永昌帝被她气笑了,“平时不见你与文士接触过,却愈发的油腔滑调,与那范卿不相伯仲。”
“天性如此,与人无尤,陛下千万莫冤了旁人。”元昭笑道。
君臣二人说说笑笑着,登上碧落斋饮茶下棋。一边烤着火,听着窗外寒风呼啸,更觉室内温暖如春。
眼下仍在正月,登高望远,了望寂寂冬夜不失雅趣。
今晚,元昭进宫向皇帝禀明一切。以她的身份提及此事,于她和国公府是极其不利的。但见她提起旧朝的罪臣之后仅仅是出于一丝愧疚,再无别的表情。
既无咄咄逼人,亦无可怜卖惨之意。一副尽人事听天命,成不成的与她没多大关系的态度。让永昌帝气不是恼也不是,便提出让她把青鹤给晋王当侍卫。
她立马就不肯了,这份求人的态度毫无诚意。
不过,最终他还是同意赦免那几名女子,因是少司农的意愿。少司农自打上任一直尽忠职守,兢兢业业,大大提高了武楚的农产量,再苦再累也从无怨言。
这份功劳还被朝臣们一致推到大司农的头上,他不辩解,一如既往的埋头苦干。
难得他有所求,又请了元昭出面,身为明君,焉有不允之理?重要的是,难得元昭把人情送上门,身为皇帝哪有白白出力的道理?
于是提出要青鹤,被拒了,那就继续为皇室训练一批禁卫,武功要比上一批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达不到要求,要治罪的。
见皇帝不追讨青鹤,元昭喜不自胜,赶紧应下。心思各异的君臣各得其所,一时兴起,便到碧落斋下棋。
孰料,半盏茶后,传旨的人回来了,同时带回一个坏消息:
“人死了。”
君臣二人:“……”
第312章
主辱臣死,忠烈之后哪怕沦落风尘,犹记昔日君恩深重,不忘初衷。与之相比,曾经同为臣子的凤氏不仅截走帝位,其子孙更嚣张跋扈一朝得势便猖狂。
所作所为与暴君一致,令人不得不怀疑,凤武皇帝是否真的贤明。
当天晚上,在天香楼的文人雅士看完全程,拂袖而去,几乎一夜之间全部离开京城。仅留下诗词无数,嘲讽凤武皇室的胸襟德行连旧主的一名庶子都不如。
凤氏皇室历经三代帝王努力得来的好名声,被信王毁于一旦,且与北月氏重新产生隔阂。
那天晚上,元昭得知消息,只一脸遗憾地叹了声:
“可惜了,天意如此,陛下不必介怀。”
他不介怀,可他知道,她介怀了。她的态度和语气虽然平静,眸里却有泪光一闪而过。她重情,正是先帝与他看重她、留用她的原因之一。
然而,再深厚的情分,也禁不住那些皇室子弟的无脑摧残。
面对元昭的平静劝慰,永昌帝已经不知该说什么,给她一个交代的话他也说腻了。只能摆摆手,让她先行回府,好让他在碧落斋静一静,想想补救之策。
这份补救不是给她的,也不是给国公府的,是给天下人的。
幸好,这次不必他伤脑筋,元昭前脚刚走,御史府的官员后脚便到了。完全不顾时辰不早,皇帝理应安歇之类的礼节,君臣连夜商讨对策。
至于信王,接到迟到的旨意,再看看倒在血泊里的女子们,嘲讽一笑,朝北月七郎啐了一口气,骂句“晦气”便走了。
他三月份成亲,在此之前,皇帝断不会过分责难于他。
况且,众女之死非他所为,乃是自尽,与他何干?让天下人看到北月氏的无能,他就快活,死几个身份卑微的倡女算得什么?
离开妙人坊,到隔壁的天音阁继续行乐,直到天明方归。
……
翌日一早,妙人坊的事已传遍大街小巷。
同时,朝廷传出一道旨意:
“圣曰,登基四年,五谷登衍,蚕麦善收,此乃上天垂慈,苍生之福。又逢太皇太后寿辰将至,宜播嘉惠。今大赦天下,除穷凶极恶之徒外,释归原籍。”
穷凶极恶,指的是嗜血屠戮、手段凶残之辈。参与谋逆的人该死的死光了,活下来的皆为受牵连的人。
包括旧朝的罪臣之后,悉数赦免。
那些女子死了,若无这道旨意,她们的亲人本该受到连累。如今不仅得到赦免,回归原籍老家还能得到良田耕种,自食其力,不幸中的大幸。
知道内情的人感慨她们死得其所,不知内情的人对皇室的宽仁感恩戴德。
很快,妙人坊的风波被抚平,坊间仿佛被抹去记忆,再也无人把皇室与旧朝相对比。
毕竟,信王已被降爵,成了信侯。在知情人的眼里,皇帝还是很英明果断的。
“皇兄,那不过是几名倡女!”信侯被圈禁在自己府里大发雷霆,“我不服!陛下,臣弟不服!我们是亲兄弟,我在您的心里难道比不过那些前朝质子吗?!”
这些言论,当天就被传到皇帝的耳中。当时老庆王也在,嘟囔一句:
“陛下莫恼,信侯还小,不懂大局而已。”
“还小?三月份就要成亲了。”永昌帝没好气道,“不说子臣有多能干,就连比他年幼的阿昭,也早早就开始为朕分忧。他呢,还要朕为他收拾善后!”
“唉,人与人,不能比。”老庆王听到皇帝夸自己的孙儿,心情开朗地劝着,“话又说回来,事隔多年,那些女子仍肯为北月氏舍命……陛下,得重视啊!”
永昌帝听到此话,不禁默然轻叹。
可不是么,这话不仅老庆王说,朝臣们也开始在他耳边碎碎念:早说了北月氏不能留,您偏不听。这下好了,又一名皇子因他们被降爵,妥妥的灾星无疑!
但是,得知朝廷赦免那些罪臣之后,元昭当天便进宫代那些人谢恩。并主动提出禁卫就不必训练了,她想从每一届的武试中挑选将才训练排兵布阵之法。
她不能出征,就让她教的武将代她保家卫国,顺便给她三哥减轻负担。
那敢情好!
他与几位大臣经过商议,为避免她招揽人心,不必在武试中挑选,直接在王公贵族的儿孙里边筛选得了。
朝臣们的儿孙绝对忠于武楚,不怕她有反心。
元昭也爽快地答应了。
此时此刻杀她,不仅他犹豫,就连那些大臣也在犹豫不决,最后只能搁置再议。
唉,永昌帝歪靠着闭目假寐,心力交瘁。
为求安心,他不得不召来刘太卜占卜吉凶,看看她的命是否与皇室相克。
“她是将星,将星带来的煞气对身边的人难免有所冲撞。可她利陛下,利凤氏的江山社稷!陛下万万不可起杀心!”刘太卜仍是老调子。
许久不见刘太卜了,对方年前就说病了。今日一见,永昌帝确信他是真病了,担忧得很:
“太卜?你的眼睛……”
“臣无能,年前观察天象,发现有凶星入宅……”刘太卜闭着红肿的双眼,还不断有泪水流出,语含无奈,“臣千方规避,终难违天意……”
说到这里,他摸索着位置,欲面向皇帝跪下。永昌帝伸手拦住他,可他紧握陛下的手,摸索着跪下恳求:
“陛下,老臣眼已瞎,命不久矣,恐无力再为凤武效命。臣有一愿,望陛下成全。”
“起来起来,你说吧。”永昌帝见他这副惨状,心里也难受,亲自伸手扶他坐好,“朕一定成全。”
刘太卜的眼里泪水横流,哽咽道:
“不瞒陛下,老臣在瞎前算出,老臣一死,子孙必有灾殃……”
这祸来自皇室,可他不能说。
只说因将星一事,他得罪不少人,那些人欲取他全家的性命泄愤。为回报先帝的知遇之恩,他刘简决意死在凤京,哪儿都不去。
他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家人。
他恳求皇帝,速将他的家人暗暗送出凤京。安排到一个鲜为人知的地方,免遭报复。
“还有,陛下一定要牢记,莫再让少阳君离开京城!”说到这句时,刘太卜死死握紧永昌帝的手。
“为何?”永昌帝不知出了什么事,只觉得头皮发麻。
“年前,臣发现帝星附近有凶邪之气围绕,但将星之光太亮,它不敢靠近……陛下,您一定要牢记,凤氏帝王在,才有江山在!不管外边发生何事,绝不能让将星离开京城!”
他本想看清楚些的,可惜眼睛已经模糊不清,看不到了。
第313章
永昌四年二月,刘太卜病亡府中。
刘氏子孙牢记父嘱,秘不发丧。忍着良心的道德谴责找个地方火化,捧着老父的骨灰混远离京城。
刘氏儿郎们很替老父不值,为报答先帝的知遇之恩,不惜为凤武呕心沥血一辈子。到头来连一副棺木都不敢有,自家后人还要面临来自皇室成员的截杀。
老父亲临终前叮嘱,待踏出京城,远离老家,在皇帝派的护卫陪伴之下到一个鲜为人知的地方住下来。
护卫们离开后的当天晚上,刘家要即刻分成三路,分别往老父亲指定的方向逃离。不能有丝毫犹豫耽搁时辰,不能偏离方向,否则,刘家子孙必死无疑。
刘家子孙是哭着上路的,一边逃一边哭。埋怨老父亲,埋怨老天爷,埋怨生不逢时。
刘家有个儿子与北月六郎是同窗,也曾经是好友。他在老父亲病倒时,提出要么偷偷向东平巷求救?
凭着和六郎的那点情分,她不会坐视不理。
老父亲连连摇头说不可,本来刘家面临的是暗杀,一旦找了她,那就是和前朝勾结,意图谋反。不仅东平巷自身难保,刘家更加如丧家之犬受朝廷通缉。
届时,刘家真的没活路了。
总而言之,刘家后人要想活,必须一步不差地按照老父亲的指示去做,便可逃得一命。
而刘家的窘境,外人并不知晓。除了皇帝,便只有元昭了。
刘太卜,对凤武的忠诚不输于章含。可他的职责范围是为皇室指点迷津,并未参与针对她爹的围剿计划。
但,刘太卜病重,一旦去世,其后人会不会接受皇室或者某位朝臣的威逼利诱坑害北月氏,就很难说了。
以防万一,她在刘太卜病重时便派人盯着刘家的一言一行。
让她感到意外的是,刘太卜死后,刘氏一族开始了艰险的逃亡。一路被长公主的人追杀,要不是她的人出手相救,她六哥生前最要好的朋友一脉就挂了。
她的人将刘氏嫡系一脉送到了河边,那位刘家儿郎向救命恩人坦承,接下来他们要走水路,河边的某段路是刘太卜为儿孙寻的隐居之所,不让外人踏足。
得知那人是她派去的,刘家儿郎感恩戴德,率全家往京城的方向叩了几个响头。
她的人送到此处止了步,在刘家人的目送之下离开了。
他的任务完成了,但,刘家人最终去了哪里,自有另一个人追踪。寻到他们的落脚点,告知京中的贵人,才算真正完成任务。
……
占得先机,才能运筹帷幄谋得主动权。
确定刘氏族人的三个落脚点后,元昭不再耗费心神在刘家的身上,专注于调查燕蜀的驸马以及王室的举动。
二月底,孟太皇太后在一个午后散步时,不小心摔了一跤,之后就起不来了。宗亲们担心太皇太后有个万一,信侯的婚事又要推迟三年,不如提前完婚。
虽仓促了些,总比熬三年的好。
果然,信侯成婚当晚,永寿宫传出消息,孟太皇太后薨逝。新一轮的丧期又来了,让谁去守陵三年成了朝臣们争议的难题。
有臣子强烈建议让少阳君去,代大长公主尽孝。
也有臣子执着于礼教,表示强烈反对,因少阳君是北月氏的嫡女,大长公主不过是她的庶母。她还有三名亲生的子女在,哪有让嫡女代庶母尽孝的道理?
按礼制,代母尽孝的理应是她的亲生儿女。
国公爷已被过继嫡系,不能去;三郎驻守晋西,六郎没了;剩下四姑娘宁馨乡君可前往守陵。
永昌帝更属意让宁馨乡君去,她身上有凤氏的血统,断不敢做出对凤氏一族不敬之事。让少阳君去就未必了,前阵子妙人坊一事,让君臣二人生了嫌隙。
让她去,他必寝食难安。
况且,刘太卜临终前交代,切勿让她离开京城。东郊是她能去的最远距离,守陵?不可能。
“陛下,何不让信侯去?”姜皇后忍不住建言道,“信侯毕竟是陛下的亲兄弟,总得寻个借口让他恢复皇家子弟应有的尊荣。”
永昌帝一听,点点头,有道理。
反正,夫妻在孝期是不能同房的,新不新婚无甚区别。与其在京里呆着无聊又跑出去闯祸,不如让他去守陵。
守完归来,就能恢复他的王爵了。
于是,永昌帝唤来信侯征询他的意见。本以为信侯会暴跳如雷,没想到,他欣然接旨,并且感激皇帝与皇后的一番苦心。
另外,宁馨乡君亦主动请求代母守孝。既然信侯去守陵,她便到自家的丹台山茹素诵经三年,为太皇太后、母亲以及皇室祈福。
她的懂事,让永昌帝心生一丝愧疚。
当年,先帝安排她嫁入吴家,目的不过是让吴家为皇室捏住一枚质子。在某些时刻,还能找着亲家的名号常与定远侯府走动,探听消息。
吴家不愧为忠臣,二话不说便娶了。
皇室感念吴家的忠诚,对吴家接连两次弄掉宁馨乡君的孩子一事故作不知,相当于默认吴家的所为。
毕竟,混有北月氏血脉的孩子,越少越好。
此中内情,永昌帝知道得一清二楚。这些年,宁馨乡君为此不曾育有一儿半女,受尽世人的口舌是非。她亦从未埋怨过什么,一如既往地教导庶子庶女。
如今又主动提出代母尽孝,永昌帝感动万分。与夏太后商议一番后,晋她为嘉惠县主,等守完三年孝期再举行册封礼。
从乡君一跃晋为县主,中间隔着县君、郡君,等于连跳三级。
本来,永昌帝看在大长公主和元昭的份上,欲让她直接晋为郡主的。被夏太后否决了,理由是跳得太高会被朝臣们上书反对,驳了皇帝的面子就不好了。
永昌帝觉得有道理,便只晋为县主。接到旨意后,嘉惠县主辞别夫家人和母亲大长公主。最后与国公府的诸位兄妹道别,去了丹台山。
在东郊的元昭接到消息后,派人暗中护送,通知守山人护四姊周全。
同时上书,向皇帝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顺道恳请陛下允准她派一队亲兵围守丹台山,确保四姊三年孝期的安全。
她有所求,意味着放下心中芥蒂。永昌帝就坡下驴,欣然同意。
君臣二人因妙人坊之事造成的裂痕,今日总算恢复如初,从此绝口不提。
至于,妙人坊那天活下来的女童,北月七郎把她接回府中,认了他和武溪为义父义母。武溪已经怀有身孕,留在府里养胎之余,犹不忘训练护卫。
如今添了义女,一视同仁,一同训练。
教会她自保的本事,是北月氏目前感恩先烈的唯一方式。
第314章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太皇太后逝去不久,晋西传来消息,骠骑将军北月礼被妾室许氏刺于室内,伤重不治。许氏亦被副将们斩杀当场,死后方知,她已怀有身孕,一尸两命。
“啊啊啊——”大长公主得知消息,崩溃尖叫,府里哀号不止。
本在丹台山为太皇太后守孝的嘉惠县主接到消息,在向永昌帝禀明之后,星夜赶回京城前去陪伴阿娘。
国公府里,三嫂严氏哭得几度昏厥,一对孪生子今年已十岁,陪伴在母亲身边神色哀伤。满府哀痛,连正阳巷的街坊也深受影响,不少人跟着伤心落泪。
消息传回京城时,远在东郊的元昭没哭,她比家人早一步收到消息。且不止收到噩耗的密报,还附加一封信函,一封许氏的亲笔家书。
“殿下容禀,妾身许氏原为大齐的子民……”
祖居边境,饱受战乱之苦,在她五岁那年家破人亡。被一名韩姓的中年男子带走,供吃喝习武艺,几经辗转,后来进了武楚皇庭。
由于学习能力强,表现出色,被先帝看中又训练一段时间,最后进了国公府。
先帝的命令是监视国公府主子们的一言一行,韩叔的命令是让她安分守己呆在国公府,成为任一位主子的心腹或宠妾。
后来,先帝崩逝,永昌帝并未派人知会过她什么。倒是韩叔,多番试探她是否变节,为她平静的生活带来危机,她因此一直不敢与将军有亲密的接触。
所幸,将军并未强求她。直到随行去了晋西,两人才有了夫妻之实,并在不久有了孩子。
晋西的日子并不平静,将军身边有人中毒身亡,那人吃的本该是将军的饭食。幸运的是,得知她有喜,那天将军带她进城尝鲜因而错过。
自那次之后,将军与她的饮食更加谨慎。
并且,将军每隔几天让她服一盏血酒,说预防中毒。就算他不在府里,也会派人给她送来。
说她如今怀着身子,不容有失。
晋西的日子清苦,但平静简单,她甚欢喜。等孩子出生,若将军一直驻守晋西,她宁可带着孩子留在晋西陪伴他左右,也不愿回到那个危机四伏的京城。
然而,生活并非想象那般容易。
晋西的将军府人口简单,府里没有绣娘,昔日也是掌柜带着布匹进府让她挑选。那一天,她想出去走走,便带着婢女到丽裳坊看布料,遇到了久违的韩叔。
“……他似乎没看见我,我怕被他发现,顾不得看料子,连忙带着婢女匆忙回府……”
之后,她再也没踏出府门半步。
奇怪的是,她的婢女硬说她出去过。有时是傍晚,有时是半夜,婢女已经连续三天找不着她。
可她对此并无印象。
将军极少回府,而她每次只离开半个时辰。为免惹人非议,婢女没跟外人提起,只在背后劝她就算不在意将军,也该为腹中的孩儿着想,莫老往外边跑。
“妾身怎会不在意将军?他是妾身的枕边人,更是孩儿的父亲。可不知怎么的,自从听了婢女的话,我晚上老做梦,梦到自己亲手杀了将军……”
每每梦醒,床榻之上全是她的冷汗。
每每梦醒,她都会提醒自己,哪怕凤武皇帝让她杀将军,她也绝不会动手。至于韩叔,他从小就告诉她,她的亲人是被将军之父定国公的兵马踩踏而亡。
“父母双亡那年,妾身虽仅五岁,却知爹娘和村民是被一伙山贼所杀……”
那伙山贼中有个头目,正是大齐边境一名地方官员身边的手下。对方曾经调.戏过她娘亲,娘亲害怕得紧,父亲气愤不已,让她印象深刻。
可那个梦太真切,她担心再留在将军身边会害了他,便决意返回京城。
“殿下以女子之身上过战场,立过朝堂,驳过群臣,仍能全身而退,位极人臣。可见能力卓绝,非凡人所能及,必能为妾身解疑……如有不幸,绝非妾身本意。
望殿下明鉴,为将军讨回公道,还妾身许氏清白。”
这封信函,是许氏交给将军府的一名厨子学徒带回京城的。嘱咐他,她或将军任意一个失踪或遇难,这信函便要即刻送往京城。
但,信函送到她手里的并非那名学徒,而是京城附近一座县里的老农户。
老农说,那时正值黄昏,他从地里干活归来的途中遇到一名年轻人。对方一身的血腥味,跌跌撞撞的,不小心撞倒了老农,便匆匆忙忙地交给他一封信。
让他务必送到凤京的少阳君手中,说完便跑了。据老农描述,对方逃的方向是断崖,是绝路。
元昭派人去搜寻,在崖底发现那名年轻人残缺不全的躯体。
另外,从回京报信的亲卫口中得知,出事那天,正是许氏启程回京的前一天,行装已经收拾妥当。将军特意抽空回来与她小聚片刻,打算翌日亲自送她一程。
没想到,当晚将军就被杀了。
将军被刺的当晚,许氏像变了一个人,虽身怀有孕,却力大无穷,武功高强。在副将们率领的数十名亲兵、护卫的围攻之下,好不容易才把她斩杀当场。
另外,仵作没发现许氏身上有任何异样,将军被一刀刺中要害,伤重不治。种种迹象表明,许氏便是凶手无疑。
她乃先帝赠予国公府的,因此……
“长嘉乃我朝神勇之将,朕如何舍得杀他?!”消息传回京城把永昌帝气得够呛,不等姑母到御前质问,他已将元昭召回宫中澄清,“长嘉之死非朕所为!”
“在边境杀我兄长对朝廷不利,臣相信此事与陛下无关。”元昭道,“望陛下速派官员彻查此事,稳定军心为上。”
“你相信就好!”听了她的答复,永昌帝松了一口气,刚要开口命她即日启程晋西代兄驻守,顺便查出真凶时,脑海里蓦然响起刘太卜的话,话头一转,
“来人,传夏侯——”
最终,由夏侯的大侄子武卫将军夏守林,即日赶往晋西驻守。由廷尉司官吏同行,严查北月礼之死,并将其灵柩护送回京。
“包括许氏。”元昭在旁补充一句,在永昌帝欣慰的目光中道,“臣相信她是冤枉的,何况她腹中孩儿是我北月的血脉,理应魂归故里……”
无论是尸首或骨灰,运回来后让红叶细查一遍,或许有所发现。
另外,刘太卜没了,客卿范吉向陛下推荐一名道人。经过殿试,陛下深为满意,命他暂任太卜一职为皇家分忧。
然而,这是宛城长公主为姜后寻来的人,她俩结盟了。
第315章
兄长的死,元昭很伤心。可她要考虑的事情太多,无暇伤心。落在旁人的眼里,她很平静。
太平静了!
她爹娘当年走的时候,至少落了泪;六哥走的时候,她没反应;如今三哥也走了……
过分平静让旁人觉得她冷血,不在乎亲情。
以致后人根据事态的发展推断,北月礼之死是她破“非急不出”之局的计划之一。因为他活着,她就出不去。可见在权谋的面前,亲情什么的皆为虚妄。
当然,那是后话,暂不赘述。
说回眼下,为了让许氏的尸身顺利返回京城,并随北月礼入葬宗陵。元昭把那封信函拓印一份保存,将原件交予永昌帝。
唯有这样,查案的官员才会怀疑许氏之死另有蹊跷,二娘凤氏才会允准许氏娘俩随儿子下葬。
将许氏的尸身保全完好,元昭才能专注调查其死因。
红叶看过许氏的信函,猜测她中了燕蜀的巫蛊。唯有巫蛊才能让一个人丧失理智,功力大增。问题是,许氏习过武,虽然找人试探过,难保她隐藏实力。
所以作不得准,必须验过尸身方能下定论。另外,巫蛊仅燕蜀才有,而许氏是齐国人。
到底是谁害了三哥夫妇,仍需再三查证。
官方有官方的查案步骤,由于朝廷从未公正对待过自己一家,元昭不大信任官方给的答案。因此,官方查官方的,她的人另有渠道秘密追查,寻觅真相。
许氏出了事,同为先帝所赐的另外两名妾室接到元昭的示意,自请出府,以证清白。若国公府不应允,她们唯有一死,确保夫郎与孩儿们的安全。
国公爷力挽不住,只好进宫面圣告知此事。
永昌帝对国公府接二连三的祸事不胜其扰,恨不得早点抽身事外,当即应下。说她们已经是国公府的人,是死是活,是去是留悉听尊便,与皇室再无干系。
两名妾室拿着文书,于午夜离府,再无踪影。她们的孩子留在国公府,养在嫡母的院里。
她们离府之后,被元昭派人接到一处庄子,让红叶仔细探查身上是否有异常。可惜一无所获,因为巫蛊要等发作的时候才看得出来,所以才叫巫蛊。
“天下谁能破这巫蛊?”元昭问红叶。
“既名巫蛊,当然要求助巫师。”红叶遗憾道,“可惜我不会。听我师父提过,你们北苍国师桑氏一族乃是通灵万物的巫师,若他在,何愁解不了这巫蛊?”
也很可惜,北苍亡后,桑氏一族便下落不明了。
元昭听罢,不禁眉梢轻挑。
总之,从那以后,那两名妾室没了踪影,不知去向。
……
永昌四年五月初,被追封镇西侯的北月礼的灵柩返回京城。至于许氏,在晋西被官方以深入查究是否中毒或中蛊,将她的尸身火化,但依旧查不出异样。
故而,回来的只有她娘俩的骨灰。
在京城的西门前,遵大长公主之命将之撒在马道上任人践踏,以泄她心头之恨。
元昭早料到二娘的反应,提前把许氏娘俩的骨灰调了包,另觅藏骨之处。等将来查出真相,再让娘俩的骨灰随三哥入土为安。
这一切,国公府和二娘一无所知,也不必知,免起争议。
兄姊们好商量,二娘固执,元昭不想因为此事与她起争执。来日方长,总有一些事的意愿与二娘相冲突。
譬如今天,在众臣依次前来吊唁时,一对披麻戴孝的母子跪在国公府的门口哭泣,大庭广众之下声称是北月礼的外室和儿子。
此女子姓容,姿容端秀,温柔娴雅,看起来是个贤良淑德之人;她身边的小男孩今年五岁,小脸圆圆的,仔细辨认,确有几分镇西侯幼时的小模样。
女子还带来一块玉佩,那是大长公主凤氏给镇西侯的随身之物。
悲恸欲绝的大长公主闻讯,陡然来了精神,慌忙出来确认了玉佩。再细细打量一番,最后搂着那小男孩失声痛哭。
国公爷和儿子们上前相劝,凤氏充耳不闻,仍搂着这位外来的孙儿痛泣不止。伤心欲绝的严氏被眼前这一幕深深刺痛了眼睛,垂在身侧的手忍不住攥紧。
她能容忍先帝赐的妾室,甚至能欣然接受令夫君动心的任何一名女子。
但,他养了外室,孩子都这么大了,竟对她这位结发妻子一字不提。此举形同欺骗,是对正室的极其不尊重,让她备受打击,一时间竟忘了伤心。
况且,今儿前来吊唁的官员不少,婆母此举等于信了女子,认了孙儿。严氏若在此时提出质疑,必遭婆母厌憎,落下个容不得人且忤逆不孝的妒妇骂名。
在世人的眼里,男人在外边养外室实属等闲。尤其像镇西侯此等长期驻守在外的武将,身边哪少得了女子的伺候?
红袖添香的事,在列邦皆属常见。
男人身死,外室带着孩儿前来祭拜,更是理所应当。还能趁机让孩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认祖归宗。
虽然有玉佩,虽然小男孩的模样与三弟幼时相仿,不代表他就是三弟的儿子!
这世上,长相肖似的人多的是,国公爷心头存疑。无奈阿娘悲痛不已,搂着小男孩不肯撒手,又不能硬来。
若当场质疑,不知阿娘能否承受打击。
诸多顾虑之下,他打算先把人带进府安顿好。等三弟的丧事办完了,再慎重处理这对母子。
他正要命人把母子带进去,一道身影从旁经过,径自来到大长公主的身后,温声劝慰:
“二娘,您累了,先回室内歇息片刻。”
言毕,伸手在二娘的后颈一掐,悄然把她弄昏迷。然后将之轻轻搁在洛雁的怀中,道:
“二娘伤心过度,不宜激动,送回翠微院好生安抚看护,勿出岔子。”
洛雁闻言知意,这是让她派人守着凤氏,未经允许不许她出来。领会上级的意思,她果断抱起大长公主应了诺,快步离开外院。
与此同时,东堂、金水各捧着一张高脚椅子和高脚案几出来摆好。
啧,国公府的物件总是令人耳目一新,旁观者纷纷在心里吐槽。一边在心里记住样式,等回去自己也做来试试。
元昭安然坐下,无视旁人好奇打量她身下这把座椅的目光,左手肘轻搁在案几边沿,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对稍微被自己吓到,不自觉地紧紧相依偎的母子。
“你说你是镇西侯的外室,除了玉佩,还有何证明?”
自打她出来,全场皆静,连抽泣声都被吓没了。
众所周知,想进国公府并非难事,只要有人压得住东平巷。无奈,能压制她的人在紧要关头晕倒了,此时此刻,连皇帝都不想逆她的意。
这对母子能否进门,就看天意了。
第316章
外室的地位比妾更卑微,终身不得踏入府门半步,她的孩子亦不能认祖归宗。
但,外室的身份若是良籍,社会地位比做妾好。
妾通买卖,如同一个物件,虽能享受荣华富贵,遇到不好的主母那是任打任骂,可随意发卖。就算打死,那也是自家府里的事,官府管不了。
良籍的外室一旦成了妾,便是贱物。
众所周知,国公府的主子们品性纯良。姬妾的日子过得,比一般的富户正室舒适。
比如老国公的两位妾室,卓姬、兰姬如今过着老夫人般的富贵日子。不仅衣食无忧,日常更不必勾心斗角,嫡子、嫡女对她们也是敬重有加,岁月安泰。
在国公府,妾室只要安分守己,日子过得比正室自在。正室及其子女要承担的责任重大,耗费心神。
这不,老国公夫人没了,嫡长子也没了。
只剩下一位名正言顺的嫡女,就连嫡次子也是记到正室名下的一名庶子,何其惨烈。
说回眼下,除了玉佩,容氏唯一的凭证便是孩子,还有北月礼给娘俩安置的宅子详细位置。季五叔接过宅址瞧了一眼,确认它就在前往晋西边境的途中。
派人核查需要时日,至于孩子,有人提议滴血认亲。
被元昭一口否决了。
开啥玩意呢,梦里展示过滴血认亲的不靠谱。用此法,头上顶的大草原欣欣向荣。以前北苍在时,为确保是皇室的血脉,由国师桑伯用巫术进行的验证。
如今没了国师,验不验无所谓了。
眼下,是否让容氏娘俩先进府给北月礼披麻戴孝才是正事。毕竟,从大长公主的态度可以看出,她已经承认这孩子是自己的孙儿。
就算元昭不承认,等大长公主醒来也会主动相认。
可见,这孩子是个有福之人,有着肖似镇西侯的小模样,必受祖母的疼爱。
“无名无分,有何资格为我三哥披麻戴孝?”元昭淡然道,“这样,先给你一份纳妾文书递交官署。你俩先去寻间客栈留宿,等文书办妥了再接你们回府。”
这话听着,像在故意拖延。
“禀殿下,”这时,从凭吊的官员中走出一人,作揖行礼,“一份文书而已,无需耽搁时辰,臣眼下即刻为您办妥。”
元昭睨去一眼,并未推托,“那就有劳大人了。”
容氏更是感激涕零,与孩子一起给那名官员叩头。递了为妾文书,不再是良籍,地位是低了些。有儿子在,又深得大长公主的疼爱,她的福气在后头呢。
在场的人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她,内心纷纷揣度着。
……
片刻之后,文书拟好,盖了官印。由一名小吏拿到容氏的面前,让她按手印。应元昭所求,让外室子也在上边按手印。
按了手印,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在冯长史、季五叔等人再三审核文书的内容时,仍跪在面前的容氏微不可见地松了一口气,仿佛如释重负。
元昭默不作声地瞥她一眼,接过确认无误的文书扫一眼,递给冯长史妥善收好,然后看着那对母子道:
“容氏,今日在各位大臣的见证之下,你们娘俩就是我北月氏的人了……”
呼,容氏暗暗深呼一下,她也没想到会这般顺利。连忙收敛神色,肃容跪直,端端正正地行着大礼:
“妾身容氏,小儿容良,拜见公主殿下。”
她的跪姿虽非标准的皇室礼仪,倒也中规中矩。或出自家学渊源,或者受过一段时间的训练。
有缺点的礼仪,反而最可信。
可以说她是家道中落,或模仿富贵人家的做法。无论是哪一种,都不能因此而说她是受人指使,特意培养训练所致。
盯着跪伏在地的容氏娘俩,元昭没说免礼,也没叫她起来,眼定定地注视着娘俩。容氏略紧张,那名男童不明所以地想抬头看看,却被身边的阿娘摁着。
周围的臣子看在眼里,眸里暗藏讽刺。
她这做姑母的,在给妾室和小侄子立威?哎,就算她英勇善战,终究是女人,格局小了。
再瞄一眼国公爷和七郎少司农,此二人身为府里剩下的儿郎,此时也和少阳君一个模样看着眼前的娘俩态度冷淡,静候嫡妹发话。
“殿下,”有臣子看不下去,忍不住开口催促,“时辰不早了……”
既然已经认了亲,何不爽快地让人入门,换上孝衣?众目睽睽之下立威,未免有些小家子气,她可是公主!
“好教各位得知,”元昭终于发话了,语气平静道,“先父逝世前,已将北月家主之位传于本君。本君上任后,当即修改了族规……”
唔?!深知她冷酷心性的臣子们立马警惕起来,竖耳倾听。
仍然跪着的容氏也心中一惊,身上浮出薄薄的一层冷汗。
“北月远古为巫,血脉与常人不同。府生子经过教化,方知礼仪廉耻孝悌忠信。外室子,譬如本君那位赫赫有名的叔公,就算记入族谱,依旧本性难移。
为免再出一名残暴不仁,尊卑不分,不懂孝悌忠信的卑劣之徒祸害万世,本君增一族规:即日起,凡外室与子一律处死,警戒后世。来人,赏容氏一丈红;小儿容良,鸩杀。”
嚯,她的话使众人惊愕,容氏更是吓得猛然抬头,面无人色。
不管旁人怎么想,府里的家仆一拥而上,将早已备好的长凳、板子抬出来。几人将容氏押至条凳上,两人一把抱走孩童进了侧院灌酒。
“不!不!救命啊!救命啊!”容氏吓得失声痛哭尖叫,惊慌失措。
见容氏已经开始挨板子,少阳君竟是动真格的,在场的臣子们有的目瞪口呆,有的气愤直呼:
“荒唐!荒唐!你这是草菅人命!”
还有大臣急忙出来试图阻止,但见那些家仆不听他的,只好力劝端坐一旁冷眼观刑的元昭:
“灵前不宜见血啊殿下……”
元昭不为所动,漠然无情:
“我北月的旗帜,哪一面没染过血?血是最鲜活有力的祭品,用她的血祭我兄长,他定必欢喜,更是她的福分。”
“殿下,不可呀……”
元昭手一挥,满脸不耐道:
“诸位大人莫非要仗势欺人,干预本君的族事不成?须知各位的后宅并不干净,类似之事多如牛毛。谁再开口,待本君详查诸位的后宅再与你等说道说道。”
她的话成功吓退试图阻止的大臣,也有官员无所畏惧,秉公直言。但夹杂着容氏的惨叫声,正好让元昭置若罔闻,不理不睬。
很快,下半身血肉模糊的容氏熬不住了,朝眼神冷漠的元昭伸出染血的手:
“饶、饶命,我不是,我不是……”
站在一旁的季五耳尖,立刻叫停,为她求情的官员也愕然住口。
“我、我不是外室,不是外室……”容氏面色惨白,求生的欲.望驱使她拼命摇着头,伸直了手,“韩,是韩,指使我……”
从她断断续续的话中得知,是一名姓韩的男子养着她,就为了今天。全场寂静的情况下,她的话让众人听得清楚明白,不禁面面相觑。
接下来没能再问,容氏仅说了这些便痛昏过去了。
第317章
不到一个时辰,戳穿一场不知何人策划的阴谋,让在场的官员们一时语塞,无颜求情。
但,既问出对国公府的算计,已非私事,不宜动用私刑。
元昭也爽快,见廷尉司的右监在,就把人让其带回廷尉司审问。还有那名孩童,被掐晕了,并未鸩杀,也被廷尉司一并带走。
众人见孩童无事,这才对她有所改观。
有性情耿直的官员始终不赞同她用刑,说既然她察觉容氏有问题,理应提出来,让官府去审理。否则,万一她在府里动用私刑问不出来,岂非冤杀无辜?
“怎会冤杀?”元昭漠然道,“杖杀外室乃族规,问出端倪属偶然。”
与诸位官员理论纯属浪费时间,办事要讲究效率,能动手尽量不要动嘴。估计幕后之人也没想到,她敢在自己兄长的灵堂前对一名外室用刑。
当天在场的官员已经不知该怎么形容她,离开国公府的时候三五成群,要么一味摇头,要么窃窃私语。
流言传得很快,不到半炷香,国公府的事已传遍宫中。
人人都说少阳君生性凶残,冷酷无情。与其暴君叔公不相伯仲,劝永昌帝慎重对待。
事关国公府,又是元昭亲自动的手,永昌帝不予置评。
至于说她生性凶残,冷酷无情,这话有失偏颇了。她兄长是遭妾室暗算没了的,对这名外室的来历有质疑很正常。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他倒认为元昭此举果断,永绝后患。
不愧是将星。
……
皇帝对少阳君的作为不闻不问,反而命廷尉司对容氏严加审问,臣子们弹劾她的折子也被驳回。大臣们纵有非议,除了私下里气愤质疑几句,别无他法。
而容氏,据悉,她在国公府被打得太重,进廷尉司撑不过两天人就没了。
那两天她一直在发热昏迷中,廷尉司无从问起。
再一次让人死在廷尉司,对方又是算计国公府的一名疑犯。有心为难北月氏的罪名他们是脱不掉了,廷尉官吏们分外无奈。
少阳君对进了廷尉司的犯人一向不闻不问,看似习惯了,就怕她记在心里等秋后算账。
另外,始终有大臣认为她手段残忍,不讲武德,必遭反噬,时机未到而已。
众说纷纭,各有所虑。
整件事情中,唯独大长公主凤氏受伤甚深。一觉醒来,方知那名声称是她儿子外室的女子已被嫡女杖毙,那名肖似儿子的孩童也被廷尉司抱走查问底细。
北月彦的妻妾中,她生的儿女最多,三儿一女,人人夸她是个有福气的。
如今,她的三个儿子已故其二,女儿嫁人多年至今无所出。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上苍要她接二连三地承受丧子之痛?
是她嫁给北月氏的原罪?还是母族容不下她的孩子?
又或者,果如外人所言,嫡女是皇家的将星,却是爹娘和兄弟的灾星?嫡女出生前,一大家子安然无恙,大姊姜氏亦无所虑,温柔婉约。
自从嫡女出生,一切就变了。
从杖杀外室的那天起,大长公主一直神情木讷呆滞。在镇西侯出殡那天哭了一场,之后持续呆滞木讷。
她不知孰对孰错,只知道自己仅剩一个儿子了……
坊间有传,那是少阳君煞气重的缘故,是她立下的杖杀外室的族规连累了庶母,太造孽了!
无论外间如何谣传,元昭一概不理,继续训练自己的亲兵和皇家亲卫。
……
永昌四年十月,大长公主亲自呈书面圣,恳求永昌帝为自家嫡女太和公主赐婚。消息传出,引来百官哗然,不知大长公主这是闹的哪一出,莫非是内讧?
国公爷惊闻,连忙登门求母亲收回成命。
遭到大长公主的冷拒,说嫡女成年许久,该尚驸马了。无论她尚的哪家儿郎,一旦成亲,便是别人家的人了。
她的命再硬,克的也是别人家。
大长公主的态度非常强硬,信誓旦旦道,如果嫡女不嫁,她便自缢,实在不忍心看着唯一的儿子再出意外。
这番话传到长住东郊的元昭耳中,凭几的扶手卟的一下轻响,已被捏得粉碎。
自古以来,儿女的亲事由长辈作主,她的意愿不重要。
若她以嫡女的身份拒之,等于和皇室翻脸。可是,她还不想和皇室翻脸,因时机未到!
提前发作会功亏一篑,她不甘心……
所幸,朝臣里总有一两个清醒的,提出大长公主虽然地位尊崇,却毕竟只是个庶母,无权决定嫡女的亲事。
这么一来,将凤氏抬为正室的呼声在朝堂中响起。
然而,出人意表的是,此呼声遭到一人强烈反对。
反对之人正是大长公主的亲儿子,被记在正室名下的国公爷。向来软弱示人的他首次态度强硬,愤慨激昂地引经据典一再强调将妾室扶正是何等的荒唐!
甚至冒死提醒满朝大臣,当年先帝将正室贬为妾室,后娶的一位名门闺秀为正室。
而这位闺秀便是当今的夏太后!
倘若扶妾为正室,当今太后便不姓夏!有皇室为例,如果朝臣们坚持扶他生母为正室,等于辱他先父先母,他宁可自绝于府中亦绝不同意认生母为嫡母。
国公爷这一出,再次让朝臣们目瞪口呆,让永昌帝头痛万分。
这都什么事啊!
一府之事,闹得天下皆知,有完没完了。而大长公主听罢亲生儿子的话,再次哭得不能自已。寻死觅活的,连女儿嘉惠县主的话也不管用。
这娘俩闹的,无论谁如愿都得死一个。
把永昌帝烦得在宫里发脾气,嚷嚷着让娘俩都死了算了!乐得耳根清净。
“陛下糊涂!”姜后好笑道,“国公爷反对的是扶正,姑母要的是给阿昭表妹赐婚……您只需给阿昭赐婚,扶不扶正的,那是国公府的事,与我皇室何干?”
永昌帝一怔:“……”捶手,是这个道理!
但是,元昭的命格非一般的硬,尚哪家儿郎为驸马皆等于害了别人全家。比如上次,将她与端王次子凤武订亲,不仅让端州闹瘟疫,还差点祸害到凤京。
她命格之霸道,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尚任何一府的儿郎都不合适,那会让臣子心寒。
尚寒门士子更不行,她是仪同天子的公主之尊,低嫁有辱皇室的脸面。
“陛下,”姜皇后浅笑吟吟,“有一个人正合适。”
桑兰国的王储兰木奇就在武楚,他在母国遭暗算险些丧命,被信侯所救。如今,桑兰国的老国君已死,本该属于他的王位也被其兄弟夺走。
如今的他,除了药王庄弟子的身份,再无价值。
尚他为驸马既体面,将来被克死,于凤武皇室无碍。当然,若能克死桑兰的王室成员,那再好不过了。
第318章
姜后的提议备受重视,经过君臣的商议,一致认为可行。兰木奇是药王庄的弟子,可他到底是异邦王子。先帝当年是快不行了,拼着一死才敢用他的药。
如今,永昌帝活得好好的,哪敢轻信异邦王子的药?镇西侯刚被算计完,谁敢保证桑兰王子对武楚的皇帝没有杀心?
欲留住一个人,许以珍宝,或许以美人,或许以财富和美人。
把他留在武楚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便等于在武楚扎了根基,不敢轻易弃家而逃。其实,以兰木奇的身份,许他一名宗室女亦不为过。
不巧的是,偌大宗室竟没有一位适嫁女子。
另外,兰木奇在桑兰国已有妻室儿女,一般的宗室女恐留不住他。
元昭不同,她的驸马,岂容他说走就走?
如果兰木奇扛不住少阳君的命格,证明他没有称王之命,死不足惜。待时机成熟,凤武替少阳君打着为夫讨公道的名号出兵桑兰,顺理成章。
又能解决少阳君的终身大事,何乐而不为?
商议妥当,永昌帝即刻让拟旨,争取在当天晚上传到兰府。
俗话说,得道者多助。
兰木奇这些年在武楚积有一些人脉,透露国家机密是不可能的,在圣旨传达之前知会他还是可以的。
得知永昌帝给他赐婚,让他当少阳君的驸马,吓得兰木奇当即命人简单收拾一下行囊。与身边仅剩下的两名护卫乔装成普通百姓,在夜幕降临时出了城。
而朝廷直到晚上的戌时,传旨内官到了兰宅,才发现府里的主子跑了。
内侍赶紧捧着圣旨回宫复命。
惊闻兰木奇已逃,永昌帝大怒,下旨封闭城门,全城搜索,顺便查清楚到底是谁给他通风报信。另外,传旨全国各郡县,全力搜捕桑兰国的王储兰木奇。
原因未明,抓就是了,因为朝廷有重酬。
……
与此同时,兰木奇三人已经逃离京城。
一路上,三人不敢稍作停顿,再苦再累也要坚持往边境的方向逃窜。逃离凤京是临时作的决定,前路迷茫,三人不知哪个方向最安全。
只能继续跑,路上再作打算。
将近午夜,马匹实在跑不动了,又饿又累。三人只好在一片林子里歇息,吃点东西。
歇息间,主仆三人边吃边聊。
“殿下为何不愿娶少阳君?她有将星之命,娶了她,定能助您夺回王位。”一名护卫惋惜道。
“她有将星之命,更有克夫之实。”另一名护卫提醒他,“别忘了,她之前的未婚夫都被克过。尤其那凤武,虽与她解除了婚约,最终还是死在她的手里。”
出手狠辣,翻脸无情,这种女人谁敢娶?
“克夫指不定是空穴来风,咱们在凤京住的日子不短,难道不知她每每立功总要被人说三道四?分明是有人恶意中伤毁她名声!”先前那名护卫不服道。
“总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反对的护卫坚持反对,“再说,她在武楚举步维艰,如何帮得了咱们殿下?你就甭费心了。”
娶妻娶贤,哪个男人乐意娶一名杀神回来克自己?
尤其是贵人,最珍惜生命。
“好了,你们别争了。”兰木奇一脸疲惫,“既已逃出,多说无益,抓紧时间阖阖眼便上路。”
两名护卫的话皆有道理,但,无论克夫是流言或者什么,少阳君他决不能娶。北月乃九州的头号公敌,一旦娶她的消息传回桑兰,他的妻儿定然命丧。
武楚的如意算盘他心里有数,若能换一位公主,他必然笑纳。
唯少阳君不行,那女人并非吃亏的主。落在她手里,等于刚出狼窝又进虎穴。就算夺回王位,也未必是他登基。
留在京城,设法换一位公主更加不可能。
凡与少阳君有牵扯的,人家主要对付的是她。而他倒霉催的仅是一枚添头,死活不重要。
凤武,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啊!
枉费他一片心机,献出药王庄的秘制奇药为先帝续命。这份恩义,永昌帝说抛就抛了,丝毫不念旧情。或许对方认为信侯救他一命,足以报答那份恩情。
难怪,他求助回国一事迟迟得不到回复。看来人家只惦着他手里的奇药,从未想过助他回国。
也罢,权当两清了。
想到这里,兰木奇轻叹。或许吃饱喝足了,眼皮有些垂。可他不能睡,若武楚全国通缉他,前路更加坎坷艰难。
趁有些地方偏远,旨意未到,他或有成功逃离武楚的机会。
“你们两个……”
刚要问两名护卫吃好了没,一抬眸,噫?!人呢?!本来精神疲乏的兰木奇被身边的空空如也吓了一大跳,彻底清醒了。
不知何时,林间起了雾,本就漆黑的四周一片茫然,打着灯笼也看不到三步以外的景象。
“单二,柯成?”兰木奇唤着俩护卫的名字,警惕起身,环顾四周,边走边道,“是谁在装神弄鬼?在下仅是路过,无意冒犯,还请高抬贵手放了我的仆从。”
然而,不管他说什么,雾瘴里始终无人回应。
可他知道,这片雾瘴来得突然和蹊跷,绝非自然现象。走着走着,蓦然想起关于某个人的传说来,不由得站定。
传说中,此人擅长布阵……
“少阳君?”他尝试轻唤。
话音刚落,眼前白茫茫的雾瘴一阵晃动,仿佛正在被风吹散。待眼前的一小片雾瘴散去,眼前不远出现一道身影背对着他。
看到那身影,兰木奇心头一阵无力。无奈上前几步,拱手作揖,恭声道:
“兰木奇见过殿下,殿下玉安。”
那身影转过身来,俊逸的脸庞冷若冰霜,眸似寒刃凌厉刺骨,缓声道:
“武楚、桑兰通缉你,齐国、燕蜀与桑兰新君前不久签了盟约。败逃的你如丧家之犬,能躲到哪儿去?”
逃往小国小部落?一经拿住,押往桑兰能为部落换回一大笔资源。九州诸国笼罩在四大国的威严之下,他根本无处可逃。
逃往药王庄?
此刻,前往药王庄的路估计已经四面埋伏,就等他了。
“请殿下看在令堂的份上,助兰某一臂之力!”兰木奇从她的话里听出一丝希冀,果断单膝一跪,“无论能否夺回王座,兰某愿以殿下马首是瞻,效力北月!”
那人瞅着他,漠然道:
“记住你今天的话,取道燕蜀,返回桑兰……”
她助他回国,由他在外边推波助澜。如敢违约,兰族先亡。
第319章
原定的驸马兰木奇逃了,京中处置了一批给他通风报信的官吏,此事不了了之。
大长公主继续不依不饶恳请皇帝为元昭赐婚,朝臣们亦颇为重视,纷纷建议为少阳君许一门绝户算了,就是全家死绝了,无人可克的那种家庭。
一嫁进去,便是她当家作主,岂不妙哉?
当然,元昭是公主,为了门当户对,对方的门第必须显赫。
武楚的女子十五嫁人,元昭今年二十有二,老姑娘了。还有那样霸道的命格,即使身份尊贵,也不该再挑剔。
但,让身份显赫的她嫁入绝户,是何等的羞辱?
她虽是前朝的皇族之后,却对本朝忠心不二,世人皆知皇室极为器重和善待她。这门亲事一旦诏告天下,首当其冲被民众舆论攻击的必然是他这位皇帝。
因此,这道旨意他万万下不得。
若想成就其事,必须由元昭自请下嫁,成全孝道。
皇帝的用意,满朝皆知。
于是,便有官员夫人接二连三的前往东郊为少阳君说媒。亲卫、亲兵们得知她们的来意,气得火冒三丈。甭说让她们拜见主上,连穗园都不许踏入半步。
为了尽快把她嫁出去,大长公主鼓起勇气来到东郊。元昭不像以往那般起身亲迎,而是把玩着玉盏,坐在武英堂的上席坐等凤氏进来。
以往,那上席之位她会让给二娘坐,但今天……
凤氏进了正堂,立即察觉到气氛有别于以往。她知道嫡女肯定很生气,可她这么做也是万不得已。
“阿昭,二娘这么做……”
“我北月最大的悲剧,便是娶了你这么一位蠢妇进门。”元昭冷淡地打断她的话,言语刻薄,“因为你的愚蠢,擅作主张,连害本君两位兄长,罪大恶极……”
说到这里,无视凤氏那张羞愤气恼、神色交错的面孔,把手里的茶盏往地上一扔,紧盯凤氏身后两名面生的女官,语气冷淡:
“大胆奴婢,竟敢打碎本君的玉盏?来人,将她们拖出去,杖毙!”
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此断送两条性命。
“住手!”等凤氏醒悟时,那两人已被拖出院子挨着板子。她愤然回头,指着元昭怒斥,“你虽是嫡女,本宫却是大长公主,是你的长辈!你敢……”
“除了造反,我什么都敢!”元昭冷笑着离席,一步步地迈向凤氏,“与其坐等,任你们羞辱,我还不如反了……”
“住口!”生怕嫡女说出大逆不道的话,凤氏气急打断,指着她怒骂,“就是你这副狂妄性子才害得国公府成为众矢之的!害了本宫两个儿子!你却不思悔改!
我为何逼你出嫁?就是不想你连累你剩下的两位兄长……”
“不想连累两位兄长,该死的是你。”元昭态度不善,“是你错信奸人,将六哥引出东州学宫;也是你,让许氏陪伴三哥……有你在,国公府何愁不灭门?”
“你住口!你胡说!”凤氏一步步地后退,涕泪横流猛摇头,“是你,你也同意让许氏留下……”
“你蠢钝如猪,却不自知。”元昭步步紧逼,“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你无一遵行。刚愎自用,不遵妇道,且无智无德,也配当本君的长辈?”
一番话让凤氏泪流满面,情感崩溃失控。
元昭对此无动于衷,仅缓声道:
“今天你来得正好,我提醒你一句,想保全最后一双儿女,就乖乖回府里躲着,万事莫理。我对你们凤氏已经厌倦透顶,我过得不好,索性大家同归于尽。”
说罢,懒得面对凤氏那张哭丧的蠢脸,直接命人把她送回京城,包括那两名女官的尸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武英堂的一幕,最终一字不漏地传进永昌帝的耳中。他勃然大怒,以“忤逆犯上,不尊长辈,不忠不孝”为由,削夺少阳君的亲兵权,永囚东平巷。
急召凤阁回京,晋封郡王,正式接管少阳营。
连洛雁等女卫都不许留在元昭的身边,包括青鹤。然而,郡王在少阳营点卯时,青鹤并未出现。自从旨意传出,她便失踪了。
她无父无母无亲人在京,唯一的亲人便是元昭。
可惜,郡王派人出其不意地在东平开巷搜寻了无数遍,皆不见踪影。朝廷总不能因为一名侍卫就把她的主子给砍了,凤阁只能命人寸步不离地紧跟元昭。
一经发现,即刻汇报朝廷,必有重赏。
至此,少阳君与永昌帝这对君臣的关系彻底降到冰点。国公府的人无动静,听天由命;大长公主凤氏倒是松了一口气,认为活该如此。
削了嫡女的羽翼,自己的儿孙方得太平。
还是母族靠得住,她不仅一次这么想,并亲至国公府,意欲和儿子商讨着如何能把嫡女嫁出去。
谁知,得知大长公主到,国公府轰然关上大门。国公爷让门房传话给凤氏:
“北月一族无德无能,无颜迎驾,大长公主请回吧,以后不必再来了。如若不喜,大长公主多来几次,国公府便可灭门。”
亲儿子的这番话既是警告,也是提醒。
大长公主虽被气个倒仰,却也不敢硬来,怕儿孙们落得嫡女的下场。只好万般无奈,哭哭啼啼地离开了,在皇家成员面前只字不敢提。
但,国公府的无礼行径仍是传进皇室的耳中。
皇帝虽然恼怒,但元昭已被罚圈禁,她一天不死,国公府的人就得活着,还要活得好好的。
日子好过了,谁不惜命?
昔日关系密切的国公府和东平巷已被撕裂,不再固若金汤。既然不能赐死元昭,又何必羞辱国公府?于是罚了国公府禁闭一个月,权当给宗室一个交代。
经此一事,大长公主不敢再到国公府,仅逢年过节派人送些年货过去。
至于东平巷,逢年过节时,国公府派人将岁礼送去,东平巷收了。大长公主赐的,东平巷也收了,但进了府门就被赐予府里的各位府官和下人。
府官和下人不敢收,元昭便命人把大长公主的赏赐分赠给街边乞讨之人。
此举被言官得知,再次以少阳君死性不改为由弹劾一把。这一回,永昌帝不受理,以少阳君心善体恤流民为由,一言揭过。
接下来,武楚的君臣再无心情理会少阳君的家事。
因为,边境传来急报,镇西侯的死让齐国再次撕毁和平盟约,大举进兵攻打晋西。还有桑兰,桑兰王前往燕蜀签订盟约后,在燕蜀的盛情挽留下乐不思国。
最终醉死在燕蜀贵族的一次宴饮上,导致刚刚签订的盟约被毁,两国关系开始恶化。
永昌四年六月下旬,晋西将军夏氏大郎夏守林战死边境。
第320章
在武楚看来,大齐攻打晋西是因为镇西侯死了,以为有机可乘;这的确是原因之一,还有一个缘故是,有人刺杀齐国大臣,大家认为那是武楚派人干的。
因为武楚怀疑是齐国暗算的镇西侯,伺机报复。
经过几年的休整,齐国的边境驻军士气大振,锐不可挡。武楚虽也养精蓄锐,但镇西侯的死导致边境军心不稳,不服新将夏守林的管制,自然溃不成军。
不仅夏将军阵亡,晋西也被攻陷。
噩耗传回,夏太后和夏府悲痛不已,夏五郎主动请缨驻守边境,为堂兄报仇。他爹夏侯爷坚决不允,宁可自己上阵,也不让独子冒险。
爷俩有报国之心,但皇帝不愿放行。
战场凶险,夏侯一家又是太后的母族,理应留守京城,把建功立业的机会留给年轻将领更为合适。
这些年,每年遴选出不少武将,又有少阳君之前训练的将领,正好派上用场。每逢战乱,苦的是老百姓,愁的是皇帝,胸怀壮志谋求功业的是各路将士。
晋西被攻陷,主将被杀,永昌帝要求征西的将士们不仅要夺回失地,更要砍下敌将的首级为夏将军报仇,一雪前耻。
前耻,是指伯府世子被擒那次,可谓新仇旧恨。
原本,齐国守将一直心中忐忑,以为自己等来的会是传闻中的少阳君。一边兴兵伐武,一边派使臣到燕蜀、桑兰游说结盟。
不料,桑兰国君长年沉溺酒色,身子孱弱,在燕蜀寻欢时一命呜呼。
国不可一日无君,伴君前往燕蜀的桑兰使臣在回国途中遇到逃婚的前王储兰木奇,如逢救星,立马将他护送归国登基为王。
当然,其过程肯定坎坷凶险,但最终是兰木奇如了愿。举行登基大典时,齐国使臣觐见新君,洽谈结盟一事。
“与燕蜀结盟?”桑兰新君冷笑,“齐王还不知道吧?本王逃往燕蜀避难之时,意外得知燕蜀三公主的驸马竟是暴君北月晟的外室子……”
多年之前,那名外室子改名换姓当了燕蜀三驸马,且立足朝堂多年手握重权。
“你们齐国那位丞相少史就是他派人杀的……”
不仅如此,武楚的镇西侯也是他派人暗算的,嫁祸给齐国;再派人暗杀齐国大臣,激发两国的矛盾。
齐国使臣是来游说的,没想到会听到这个消息,一时怔然,问道:
“激发两国矛盾,于他燕蜀有何好处?”
“于燕蜀没好处,于他个人有好处。”兰木奇哼道,“两国万一不想交战,他派去齐国的细作便会提议,让凤武皇帝交出少阳君的人头……不就得逞了吗?”
天下皆知,北苍那位暴君北月晟对老定国公北月彦是深恶痛绝。当年要不是北月彦,武楚早就乱了;眼下没有少阳君,武楚也早就乱了。
武楚一乱,那外室子便能利用燕蜀王室的兵马夺回江山。
“如今,你们大齐、武楚已被算计,你们爱怎么打怎么打,本王可不奉陪。”兰木奇笑道,直接命人送客。
他刚称王,根基未稳,此时结盟兴兵只会让百姓们怨声载道,得不偿失。
齐国使臣把消息带回齐国,可惜,他们与武楚的争端已经白热化,难以平息。武楚的守将说了,除非齐国把杀夏将军那位将领的首级献上,并交还晋西。
那怎么行?两国交战,必有伤亡,怎能秋后算账?还有晋西,这到嘴的肥肉谁肯吐出来?另,齐国得到消息,那少阳君和凤武皇室闹翻了,正被圈禁中。
特么的,千载难逢,机不可失,继续打吧!
永昌四年八月,燕蜀本和大齐结盟,共同讨伐凤武。但是,兰木奇和齐国使臣的话被传了出去,众小国譬如朱氏、陈、邓诸国统一战线,调转枪头直指燕蜀。
暴君的恶行罄竹难书,当年武楚皇帝不杀暴君,已令诸国不满。如今他的儿子逃离故国蛰伏在燕蜀犹不安分,不仅毒杀同族镇西侯,还在各邦兴风作浪。
不趁机杀了他,等他成了气候,九州列国还有活路?
可他们毕竟是小国,没有大国参与除奸,心里没底。列国几经商议,决定派使臣前往置身事外的桑兰。
欲取天下,当在此时。
受列国所托,桑兰派使臣到齐国游说,语含威胁:倘若齐国决意和燕蜀合作,一旦桑兰输了,即刻并入燕蜀对抗齐国……这番威胁很奏效。
同时也证明齐国国力强盛,分派一路兵马参与围剿燕蜀的驸马,暴君的那位外室子……
永昌四年末和永昌五年,天下陷入一片混乱,诸国乱成一锅沸腾的粥。在天下人的眼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那暴君之子。
“怎么可能?我儿怎可能如此糊涂没脑子?”安乐侯得知消息,急得在府里踱来踱去,“不会的,这其中定有蹊跷……”
得知儿子躲到燕蜀王室里,本来挺高兴的,觉得儿子青出于蓝胜于蓝,比老子有出息。
如今闹得天下皆知,列国暴动,就算那位三驸马不是自己儿子,也难逃一死。唯有传闻中的暴君之子死了,列国才会终止对燕蜀的进攻。
孰轻孰重,燕蜀必须作出抉择。
倘若那真是他的儿子,岂不是……不会的!不会的!那肯定不是他儿子!
……
列邦合纵,围攻燕蜀,武楚仅面对齐国一方的大军,却并不轻松。久久不曾攻下的平川王眼见天下大乱,少阳君已被圈禁,趁机再兴兵作乱。
偏偏此时,齐国攻陷晋西之后,挥军直下,攻打距离晋西最近的素有“天下粮仓”之称的陵川。
在此乱世,武楚诸将几乎倾巢而出,连老太尉也重整盔甲,奔赴陵川救援。
这两年,噩耗、喜讯接踵而来,满朝君臣每天过得提心吊胆,生怕听到哪里又失守了。
有大臣小心翼翼地提议,释放少阳君。
可惜,不等皇帝吭声,便遭到众臣的强烈驳斥,质疑那名大臣是否与少阳君有什么关系。
久而久之,再无人敢提起少阳君。
同时,远在宛城的长公主忠君爱国,为朝廷举荐了好些身手了得的武将。朝廷大喜,委以重任,分别将这些武将派往陵川和平川。
不料,派往平川的两名新将领被策反,与平川王内外联手,击溃平昌伯雷文忠、老太尉之子与郡马宋皓的部署。
平川王成功突围,取道宛城,剑指凤京。
第321章
有那两名将领的带领,攻破宛城指日可待。
被自己的人出卖,面子、里子全丢尽了!将来回京还不知该如何向皇帝交代。面对叛军,宛城长公主怒不可遏,咒誓要与城民们一同抵御外敌,共生死!
她的豪言壮语令人想起本朝唯一的女将军,令万民敬服不已,纷纷争先死守城防。
然而,当城门被破,在叛军的辨认之下,百姓们才知道站在城头一同抗敌的华衣女子并非长公主,而是她身边的一名侍婢。
那侍婢见城破了,既怕受辱,更愧对百姓,举剑自刎于城楼。
平川王的大军入了城,不仅没有为难城中百姓,甚至厚葬那名侍婢和守将。同时,派人在城中宣扬皇室成员的贪生怕死,虚伪无能,连一名侍婢都不如。
短短几天,博得民心所向,大事有望达成。
可就在大军准备休整几天时,探子来报,往京城方向有一支少阳旗的军队朝宛城开拨,不日即到。
“少阳营?!她不是被圈禁了吗?!”城南一战的阴影历历在目,平川王急得跳起,“退守平川!退守平川——”
城南一战,宣告天下他是叛军,她是正统。
就算平川军在宛城民心所向,也敌不过她正统大军来平叛的赫赫威严。她一来,必能唤醒百姓们的记忆,意识到他们是叛军,扰乱国家安宁的罪魁祸首。
民心向背,是决定一场战争取胜的主要因素。然平川王更担心的,是少阳君蛊惑军心的本事。
当年兵败,便是她的战歌使军心涣散,导致他们阵脚大乱。
这一回,他不能重蹈覆辙,坚决退兵,再派人进京怂恿皇帝砍了少阳君再说。
但,大臣们建议不必退,据他们的推断来的未必是少阳君。因为凤京那群老家伙不会轻易让她领兵,怕养虎为患。
话虽如此,平川王仍是坐立不安,斗志全无。这般模样,怎么跟少阳君打?没辙,大臣们只好退而求其次暂且放弃凤京,直取凤氏一族的起源地,楚地。
楚地由楚王驻守,他是唯一有领兵权的凤姓诸侯王。
有领兵权,但未必会打仗。
关键是,攻打楚地能使平川王重拾战意和信心,豪气万丈,大军即日开拔。
……
永昌五年的七月,平昌伯雷文忠、郡马宋皓相继在追剿叛军的途中受伤,剩下老太尉之子伍平与少阳大军一路左右包抄。
楚王闻知叛军直奔自己的领地而来,大惊失色,连忙出兵抗击。
正如叛军的军师所料,楚王不仅兵力弱,且无甚战斗力,很快就被攻陷。楚王一脉成了平川王的质子,少阳军、伍家军不敢轻举妄动,依言退兵二十里。
本来,少阳军、伍家军想等平昌伯、宋郡马赶到,大家一起想法子破了这局。
无奈事与愿违,探子来报,平昌伯和宋郡马被一道急诏召走了,此刻正赶赴陵川支援。
于是,三方兵马在楚地僵持着。
这么一停顿,完了,出事了!平川王对少阳军产生了疑惑。据他了解,那少阳君可不是轻易退缩止步不前的人。
思及此,他与几位大臣一商议,想出一道计策来试探少阳……
同年的八月,武楚的各路战况略有成果。
晋西一带没了,但陵川保住了;与燕蜀毗邻的南州之乱暂时平息;楚地不仅彻底失守,一万少阳军还起了内讧,被平川王的五千兵马彻底击溃。
原因在于,少阳军的主将并非少阳君,而是少阳君身边的一名姓洛的女卫。
“怎么就被识穿了?!”永昌帝得知消息,气得头顶冒烟,“都是女子,身高相貌相差无几……”
外人不识少阳君的真面目,怎么就被识穿了呢?
“据探子回报,军中有将领本就不服女子为将,后来不知听谁说洛将军并非少阳君,他们开始闹情绪……”
有两位将领硬要出兵攻城,主将不允,他们便擅自行动,导致楚王之子被斩首示众。
那两位将领一看,慌了,连忙回营请求主将出兵补救。洛将军对他们的擅作主张很气愤,本该军法处置,斩首于阵前的。
可惜受到营中诸将的阻拦,因那两名将领是朝中大臣的儿子。若洛将军杀了他们,恐怕会连累少阳营的一干将士们,因为兵马粮草握在他们亲爹的手中。
投鼠忌器,洛将军最终没有杀他们。
平川王得知后,立刻断定来的是冒牌货,心中大定。当晚突袭少阳军,很快就把军心不稳的少阳营给打散了。
听完内情,把永昌帝气得一把掀了案几,当即下旨斩了那两名将领,贬谪其父逐出京城。
至于洛将军,已重整散兵与伍家军汇合……
八月佳节,国公府往东平巷送了节礼,然后紧闭府门,自己过自己的节日。大长公主派人过来传话,说想和儿孙们一起共度佳节,可还是被拒了。
她黯然神伤,身边仅女儿嘉惠县主的陪伴。
自从北月三郎阵亡,吴家再也不拘着嘉惠县主的动向。逢年过节,她想在哪儿过就在哪儿过。她无所出,夫君吴观妾室和儿女成群,她在反而有些碍眼。
凤氏这才意识到女儿的境况,不禁以泪洗面,不住地哭诉“我儿命苦”。
女儿无所出,她连到皇帝跟前告状的底气都没有,更不要说为女儿出头了。况且,吴家并未苛待女儿,反而特别纵容,凤氏根本找不到控诉吴家的理由。
“是娘不好,是娘所嫁非人,害了你们几个……”凤氏抹着眼泪哭泣。
“阿娘!”这段日子,对阿娘的劝慰和疏导令嘉惠县主心力交瘁,无力再多言,“阿娘,女儿要给几位侄女裁剪衣裳,您帮忙掌掌眼吧……”
凤氏哪有心情掌眼?推说累了,回寝居歇息去了。
唉,嘉惠县主望着她的背影,默然轻叹。她想去东平巷看看,可今时不同往日,想见嫡妹,须有郡王的手令才得门而入。
算算日子,嫡妹被圈禁已经一年多了,不知日子过得如何,府里的人可曾亏待于她。
……
东平巷,桂香满院,夏姑姑和杨女官亲自端上桂花糕、菊花糕和桂花酒,让主子陪访客细品桂月的清雅之香。
远亲不如近邻,老庆王照旧给她送了一批秋菊来,绚丽多彩,赏心悦目。
虽被圈禁,亲卫没了,侍候她的人并不见少。
府里除了夏姑姑、杨女官和一干侍婢,三位医者也在。毕竟在旁人的眼里,红叶是夏太后的人。由于深得主子的欢心,得留下日常陪聊解闷。
青鹤也在,除了元昭与红叶,外人一概不知。
第322章
自从郡王奉命监守东平巷之后,能自由出入公主府的外人唯郡王凤阁一个。他进霁月阁甚至不必通报,若元昭衣衫不整,夏姑姑和杨女官自会派人拦截。
所谓的衣衫不整,只要不够正式,哪怕她穿三层也不算整齐。
无妨,她不在乎外人怎么想,在自个儿的院里衣着随意,导致凤阁时常被拦在霁月阁的洞门外。
“殿下心情如何?平时可有不如意的地方?”今儿随凤阁一道来的还有孟轲,他对元昭的生活习惯颇为关心,“日常如何打发?”
“回郡马,”侍婢恭敬回话,“殿下日常琴棋书画与练功,最常见的是弹着琅牙琴,让奴婢们编舞唱曲儿……”
除此之外,院里的家物什几乎全部换了一种样式,有高脚、矮脚之分。似乎挺忙的,尽管如此,她还抽空画出多款头饰,其中有一款叫帘梳,赠予福宁。
被福宁郡主带出去溜了一圈,霎时风靡京城。
“她似乎过得挺自在。”孟轲闻言笑道,心情轻松了些。
对于这位震慑九州的女将,他是敬佩有加,关怀备至,唯恐有人怠慢了。
“把似乎去掉。”凤阁睨他一眼,“她过得比谁都自在。”
连皇帝听了他的汇报也深觉不可思议,担心她日子过得太自在荒废自身本领。不知情的还以为被圈禁的她过得如何惨淡清贫,却不知她与福宁达成共识。
别的女子被圈禁,只能以绣活为生。她不同,福宁有首饰楼,她出样式。
强强联手,两人赚的盘满钵满,滋润得很。
元昭不理军务后,专心改造家什,少府的活计那是越来越多。物以稀为贵,物件多了就显得普通了,王公贵族们挑走合眼缘的款式,其余的被流传民间。
渐渐地,一些高脚椅凳成为民众的日常家什。
这不,郡王和郡马今儿到访,坐的便是高圆石凳、圆石桌。略为不适,感觉有违礼制。但元昭坐那儿一派泰然惬意,他俩若席地而坐倒显得她高高在上。
他俩就更不自在了,索性一同坐着。
“洛雁虽有魄力有想法,可她出身寒门,天生敬畏官员,又是初次担任主将,怎敢轻易斩杀朝臣之子?”得知洛雁被识穿,元昭不以为意,“说句大不敬的话,她真砍了,陛下未必保得住她。”
掌管粮草的官员能是普通臣子?可洛雁仅是一名侍卫,还是女的。就算她成了武将,也仅仅是一名武将。
自从先帝走后,朝中的文武官员地位分明了,武官生生矮了文官大半截。
武将英勇,但嘴拙,不似文臣能言善辩。就算有理,到了御前说不过文官,陛下也爱莫能助。
永昌帝自知能力不足,这才让儿子晋王拜她为师。
然而,自从她被圈禁,晋王估计在哪儿听说了什么,向永昌帝禀明立场,暂时不到她这儿来学艺了。
少阳营如今是郡王在掌管,他直接在东郊习武也一样。
凤阁把晋王的意思传达给元昭,她不置可否,仅说随缘吧,不强求。另外,让洛雁伪装少阳君是凤阁的意思,希望藉此吓退平川王。
不出所料,光看到少阳旗就把平川王吓得撤出宛城,朝廷惊喜万分。
但好景不长,洛雁被识穿了。
他俩今天过来,就是想听听身为主子的她对此事有何看法。
“甭说她,就连我,要不是仗着与陛下那点情分,哪敢阵前斩将?”元昭坦言,“上阵杀敌她行,除非朝廷封她为将,否则立不了军威,只能充当副将。”
不仅洛雁,就连她的五姊夫游长庚,兄长的副将吕挚亦深受忌惮。除非形势紧迫,营里无主将,才让他们暂代主将一职,等朝廷派人接替即刻降为副将。
而父亲的副将洪福岁等人,已被朝廷以年迈为由遣归原籍种地去了。
她与三哥觉得,与其让他们留在军中受北月氏的牵连一辈子当不了将军,不如回家种地安度晚年的好,便不作挽留。
如今的时势一团乱,乱世出英豪。
除了大齐、燕蜀和桑兰,连小国譬如朱氏国,也出了一名骁勇善战的王子。而武楚朝,新将领上阵,死的死,逃的逃;不死不逃的且战且退,无心恋战。
武楚的君臣心里明白,凤武的英豪在东平巷。
偏偏她是女子,还是前朝的皇族,正值乱世,每逢出战必有数万大军才够看,大家哪敢让她执掌十万雄兵?
“朝中大部分臣子赞成和谈,”孟轲告诉她,“与齐国和谈必有代价,割地赔款无可避免……”
甚至缔结姻亲,暂停战火。
“姻亲关系极为薄弱,尤其是齐国,与他们结亲,等于我朝主动把脸面递给别人打。”缔结姻亲,在元昭看来就是和亲,“请二位转告陛下务必慎重考虑。”
……
在宫里,永昌帝看着凤阁、孟轲,讶然道:
“她果真这么说?并无怨怼?”
“臣看不出她对陛下有心怀怨恨之意,”孟轲如实道,“对朝臣的态度则颇不以为然。”
他奉命与郡王去东平巷是为了试探她对朝廷,对皇帝的态度如何。埋怨朝廷无所谓,对皇帝有怨言尚能理解。倘若言语有恨,就算她是将星也容不得了。
“嗯,她对朝中大臣向来没有好脸色。”永昌帝点了点头,回到那张高脚龙椅前坐下,哎,双腿伸直,舒服至极,“你俩觉得,让她掌兵可有不妥?”
凤阁、孟轲听见此问,不禁互视一眼。
“臣始终认为她重情重义,有国公府在,她不敢反。”孟轲如实道出心中的看法。
这些话,永昌帝自己说了不止一遍,听腻了。见凤阁一直不出声,催问:
“子臣,你以为如何?”
凤阁见问,只能禀道:
“臣和大臣们一个意思,让她掌兵确实不妥,有点过于冒险……”
但,陵川虽然守住了,晋西和南州、燕塞等地皆已失守,全被齐国占领。齐国的实力不容小觑,它不仅派重兵入侵武楚,还有余力与桑兰联手攻打燕蜀。
听说燕蜀那边已经撑不住,要求与大齐议和。
倘若齐国、桑兰和燕蜀结盟,武楚就算与齐国议和、割地赔款,齐国也不会善罢甘休。
它觊觎这片土地很久了,断不会轻易放过。
“不如,先让她平定内乱,稳定民心,再作打算。”凤阁想出一缓兵之计。
攘外必先安内,平定内乱,传出少阳君与皇帝言归于好的消息,或可镇住蠢蠢欲动的外邦一时。
届时,是打或议和,武楚也不至于太被动,任人拿捏。
第323章
永昌五年的九月,元昭奉旨秘密奔赴楚地。身边仅带三十余名亲卫,包括红叶和曲汀兰。
事隔十年,旧事重演,她十五岁那年也是秘密前往晋西救援。区别在于,十年前,她尚有三千铁骑随行,这次仅三十余名亲卫。
此行不仅要收复楚地,更要夺取平川王的兵权,使他们归附朝廷。
如此,方不负她将星之名。
其实,永昌帝自始至终不相信她会反。且不说国公府在京城为质子,她还在北月王剑发过血誓要忠于凤武。但时不时有人从中挑拨生事,使他偶有疑虑。
而眼下,他不担心她反,仅担心她离自己太远。
“陛下,她既为将星,不出征何以为将?”鲁太卜解释道,“臣听闻,刘太卜很早之前大病一场,眼睛就看不清了。估摸着看走了眼,或另有用意才有此一说。”
刘太卜去世一年多了,永昌帝相信他的一片忠心。但随着岁月的流逝,那份信任逐渐淡薄。
说实话,他也疑惑过,阿昭既为将星,为何又不能离开京城?
让她长居京城,算哪门子的将?
或许,刘太卜当年是病糊涂了,导致语无伦次。想到这里,永昌帝那七上八下的心稍稍安稳。
离开御书房后,鲁太卜立刻把少阳君已赶赴平川一事告知姜皇后。得知元昭此番仅带三十余人,姜后微微一笑,让人传信给逃回京城数日的宛城长公主。
……
尽管少阳君是秘密出行,十日后,朝臣们最终听到传闻,说少阳君已经不在京城。
朝臣们向皇帝问明情况,永昌帝爽快承认。
“陛下糊涂啊!万一她真的平定内乱,夺走平川王的兵权,杀回京城怎么办?”大臣们像死了娘似的哀嚎连连。
“她只身平乱,若能夺回平川王的兵权,何愁无兵啊?区区一栋宅子能困得住她?”永昌帝没好气道,“你们这些臣子成天担心这个,怀疑那个,却对我朝目前的困境束手无策!要你们何用?”
除了割地赔款,就是缔结姻亲。和亲的对象都找好了,就云桂宫的静平公主。那是他最小的妹妹了,听说被吓得日夜啼哭,恳求养母月贵人向元昭求助。
月贵人派人去了东平巷,被郡王的人拦下,不让见。
是他下令拦的。
公主远嫁外邦实属常事,岂容她说不嫁就不嫁?他与阿昭的关系本就很紧张了,不能再火上浇油,便让人挡了回去。
那丫头得知后,躲在自个儿的宫里哭哭啼啼谁都不见,包括养母月贵人。
因为此事,他才记得自己还有一个待嫁的妹妹。若这次不用她远嫁异邦,也该让她尚驸马了。先让皇后留意着,免得自己又忘了。
说回朝臣们,见事情已经无法挽回,自知多言无益。
等到下朝,几位大臣相聚一堂,密商要事……
半个月后,探子回报,少阳君遇到平川王的军队埋伏,不慎坠崖,生死未明。
消息传至,京城哗然惋惜一片。
噩耗传来,惋惜声甚多,不见痛哭。国公府一声不吭,别说哭了,既没派人出去打听消息的来源,门口也没挂白。大长公主哭着来了,依旧被拒之门外。
让人摸不着头脑,不知消息的虚实。
反而是朝中有几位大臣最先收到消息,欣喜若狂。但在朝堂之上故作不知,或露出痛惜的表情。
“哦,是吗?”永昌帝老神在在,“朕的将星又不是纸扎的,肯定是误传,再探。”
不信谣,不传谣,淡定以对。
几位大臣:“……”
皇帝的淡定,让几位大臣面面相觑,开始变得不太自信,坐卧难安。
……
直到永昌五年的十一月中旬,楚地传来急报——
少阳君不守武德,夜袭郡守府邸,割下平川王父子儿孙共六人、以及楚地郡守的首级,由楚王带返京城。
楚地失守,身为楚王有驻守不力之过,须回京请罪。
“你说什么?!不费一兵一卒?!”这份急报让永昌帝惊愕万分,不敢置信,“她怎么做到的?!她不是只带了三十余人吗?不是坠崖了吗?”
“回陛下,少阳君确实坠崖了!”但坠崖和死是两码事,探子也是才领悟过来,“她兵分三路,一路向伍将军报讯,一路乔装成她扰人视听,少阳君自己带着五人潜入楚地打探平川王的消息……”
耗费不少时间,好不容易才打听到平川王的真实居所,开始夜袭。
在世人眼里,暗杀乃小人行径,有损威名。
将领嘛,理应在战场上分胜负,背地里偷袭敌将乃下三滥的手段,非大将之风。偏偏少阳君的威名天下皆知,她却带人夜袭,有损其高大英武的形象。
“哈哈哈……”再三确认消息无误,永昌帝仰天大笑,“好,好啊!不愧是朕的将星!”
什么形象?像这种出其不意,能为他排忧解难,为武楚减少人力伤亡的优秀将领,便是大将风范!
“陛下,”皇帝开心的模样实在太刺眼,一位大臣提出重点,“平川王的兵权……”
永昌帝这才收敛笑声,问探子:
“对,兵权呢?”
“悉数归降少阳君,共三十余万,原地休整,请陛下定夺!”探子言毕,呈上少阳君的奏书。
原来,元昭除了三十余名亲卫,更随身携带一道赦免的圣旨。四品以下的将领只要弃械投降,皆可赦免,而士兵无责。
“圣上言,大将无德,累及三军。士兵不明就里,从恶之罪可免……”
但活罪难逃,要奔赴边境戴罪立功。
这道圣旨是元昭请的,永昌帝考虑到目前缺兵少将的,便允了。据探子报,将士们只知陛下圣明,只知少阳君身陷重围面不改色,淡定宣旨。
神武之相,威服天下。
一干叛军将士看到平川王等人的首级,看到她身边威风凛凛的壮硕女将高举圣旨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意识到眼前这位确是少阳君的本尊,便降了。
曲将军之女的外形,众人有所耳闻。
有她随行,并且鞍前马后的,必是少阳君无疑。况且,平川王死了,外有伍将军等人四面包抄。
硬闯或能活命,但降了,不仅自己能活,更不必牵累家人。
于是有人降了,抗旨不遵的人被当场擒获。
动手之人被少阳君记了一功,全体将士精神一振,虎视眈眈地看着疑似不服的同袍……
“好,好啊!”盯着内侍接过的奏书,不知怎的,永昌帝激动得眼眶发热,连声称好,半晌才感慨道,“朕许久没听到这样的好消息!”
刘太卜真的看错了,少阳君离开京城将近两个月,他安然无恙。
“传朕旨意,命少阳君率三十万余众原地休整。明年开春前往晋西,收复失地!”
眼下,晋西已经大雪覆盖,不宜行军。
“陛下……”众臣大惊失色,急欲阻止。
“众卿不必再劝,”永昌帝神色清冷,高高在上,睥睨群臣,“欲杀少阳,你们先倾全族之力为朕收复失地,朕必如你等所愿,杀之祭旗!”
做不到,便该虚心接纳,期待王师早日凯旋。
第324章
十一月,又称冬月,距离岁末仅一个月余。楚地的冬日寒风凛冽,但无雪,适合练兵。
为防止被朝廷的兵马包抄,平川王的兵马分成四路防守,分别由他的三个儿子率领。无奈遭人暗算,爷几个被偷袭共赴黄泉,而少阳君下手是真的狠辣。
她把平川王在场的嫡系儿孙全杀了,包括女儿。嫡系有号召力,就像她。庶出的儿女再有能耐,号召力终归不如嫡系。
出嫁的女儿不算,出嫁从夫,对方想复仇并不容易。
身为一地之主,平川王府的庶子庶女不少。元昭没杀他们,让楚王带回京城听皇帝处置。她不能走,叛军的数量过于庞大,全带回京城怕被人说她谋反。
留在楚地,又怕他们趁她走后人心涣散惹出乱子。
楚地目前仅剩两万多人马,楚王恳求她留在楚地镇压一时。待他回京请旨再行调动。于是,楚王进京请罪,她在楚地外三十里驻军,政务由新世子代理。
她不插手驻地的内务,被世子奉若上宾,不敢怠慢。
平川王伏诛,平川一带暂由伍将军驻守,等朝廷委派新的郡尉、监御史等官吏前来接管。
而洛雁留下大半兵马给伍将军,仅带亲兵赶往楚地与元昭会师。
她伪装的少阳君虽被识破,手握重兵来平乱时一路不曾出错,且把平川王其中一路兵马打得落花流水。
要不是被人察觉端倪,她此趟未必不能平乱。
何况,眼下武将稀缺,永昌帝采纳元昭的建议,将洛雁从凤翎卫擢升骁骑将军。尽全力辅助少阳平定边境战乱,成为九州第二位凭个人能力晋升的女将。
虽是杂号将军,地位不是很高,出征多半是担任副将、校尉一职,但以女子之身晋将已十分难得。
把众女卫羡慕得不要不要的,尤其是曲汀兰,她完全没想到女子也能拜将封侯!
要是早知道,她一定更专心练功。
“练功是必备条件,却非拜将的关键。”元昭道,今晚闲着无事正在观察天象,曲汀兰捧着一盘水果前来讨好奉承,让她哭笑不得,“洛雁性格沉稳有谋略。
而你,除了身手不错,脾气暴躁易怒。让你带兵,你死了不打紧,就怕全军为你陪葬。”
无论是她或朝廷的提拔,让曲汀兰堪堪当个小副将就不错了。
曲汀兰一听,脸上的光仿佛嗡一声,灭了,悻悻地抱着果盘自己吃,一边嘟囔:
“殿下的脾气也不见得有多好……”
她脾气不好顶多骂人揍人,殿下脾气不好直接砍人。
“你脾气不好,不爱动脑筋还不爱看书。”元昭挑出紫梨果肉尝了一口,推心置腹,实话实说,“有勇无谋,让你当官必祸害一方,让你为将等于自取灭亡。”
难堪大任,莫要妄想。
曲汀兰一听,坐不住了:
“朝中武将不爱看书脾气也不好的不止我一个,凭什么他们能当将军,我就不能了?”
“首先,人家是男的;其次,能立足朝堂的哪个有勇无谋了?看看你爹,行事沉稳老到,他在府里什么样子你很清楚,不然皇帝敢把自身安危交托于他?”
随着元昭的话,曲汀兰略略回忆了下,不错,父亲回到府里确实要么练功,要么看兵书。
“你是女子,敢随军出征杀敌已是个中翘楚。想更进一步,你须靠自己努力。”元昭再挑一瓣橘子,“以你目前的表现,就算有我举荐,底下人也不服你。”
不服,就会消极怠工,阳奉阴违。等上了战场,全军覆没不难猜测。
虽然她说的很有道理,但曲汀兰半信半疑地瞅来一眼:
“确定你不是公报私仇?”
在元昭被圈禁时,守在霁月阁寸步不离的女卫只有她。因为她是皇帝的人,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夫学须静也,才须学也,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元昭懒得解释,百无聊赖道,“趁我们在,多看书,吸取经验;哪天我们死了,就该你上了。”
这句话道尽人生无常,尤其在战场上,刀剑无眼。
虽然前边那句不太理解,后边那句让人听了心中戚戚,一股悲壮的情绪掠心头。曲汀兰放下果盘,向她躬身揖手,“汀兰明白了,我一定不负殿下所望。”
元昭挥挥手,曲汀兰心神领会,转身离开还她清静。
等她走了,从不远处的廊柱走出两道人影,一个是随军医者红叶,一个正是青鹤。
“殿下怎不等我查过再吃?”红叶来到跟前,凑近果盘仔细端详,“虽然曲汀兰是个憨憨,难保有人借她的手伺机下毒。”
随军的医者不止她一个,佩兰和白薇也跟来了,不得不防。
“有什么关系?殿下又不会中毒。”青鹤不解地瞅着忙碌的红叶。
“跟我有关系,”面对同袍的疑惑,红叶没好气道,“我不能让外人知道殿下百毒不侵。”
她的职责是让殿下中毒,这是苦差,外行人不懂。
青鹤挑眉,不再搭理她,径自向元昭禀道:
“京里来人说,府里已经安排妥当,让殿下不必挂心。”
“那就好。”元昭颔首,心底略宽。
她这次出来变数太多,陛下打破先帝给她设的“非急不出”的限制,势必引起大臣们对她生出杀心。
远征在外的将士,哪儿斗得过后方搞小动作的谋臣?
或断她的粮,或向皇帝进谗言,让她兵败如山难逃一死;或拦截军报,让皇帝相信她在外边起兵造反,诛她全族。
族人一亡,天下人皆信她必反,包括皇帝。
为保全亲人的性命,她派人回京提醒国公府,一旦皇室有什么动静,即刻弃府而逃。她出征前已经知会过一次,二次派人回府是为了让府里人高度重视。
府里有秘道,除了她,便只有季五叔和武溪知晓。
倘若他俩不说,就算国公府被炸平了,外人也看不出秘道在哪儿。至于二娘,以她偏信母族的个性,救不了;四姊住得太远,鞭长莫及,只能听天由命。
她曾经发过誓,此生效忠于武楚,除非武楚对她一族动了杀念。
今天她执掌三十万大军,不想杀她的人恐怕仅皇帝一人。偏偏唯有皇帝能代表武楚,他不杀她,她就不能反。
“殿下,”果盘无异常,红叶捧过来与二人分享。见元昭又在观星,好奇一问,“您一连几晚观星,神色凝重的,可是发现了什么?”
“没什么,”元昭接过一瓣橘子,仰着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星空,“好像有片云会动……”
在帝星附近,每天晚上看一眼,似乎位置都有细微的变动。
“云本来就会动。”红叶不以为意,“尤其在白天看,天清气朗的时候,那白云似水从咱头上淌过……”
殿下挺可怜的,成天算计这个提防那个,连看个天气都一副阴谋论,唉。
元昭:“……”那不同。
一开始以为自己眼花了,或许仅是一种怪异的天象变化,终会消失的。她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她观察天象是为了判断气候的变化,便于自己行军作战。
那云也不像云,像一层淡薄的雾气萦绕不去。
托父亲的福,她对玄学略感兴趣,可惜一直没空研究。等将来局势对北月有利了,她再回丹台山慢慢研究。
想毕,低头揉一揉眉心,暂时将此事抛在脑后。
第325章
岁末前,楚王请罪归来,并且带回一道圣旨。
刹时间,少阳君率领三十万大军整装待发,天下皆知,四海俱寂,倒给了天下百姓一个安乐太平的新年。
列邦皆严阵以待,派出探子潜入楚地打听少阳营的动静。
最好打听到某人的作战计划,以便早做应对之策。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不仅齐国退兵百里积攒实力,就连燕蜀那边也暂时停战静观其变。
永昌六年初春,在一个浓雾弥漫的清晨,徘徊在楚地附近的探子骇然发现,自己一觉醒来却失去了目标。
午夜清风至,万里无痕,少阳营的三十万大军仿佛凭空消失。甭说探知他们的去向,就连他们何时拔营启程的均一无所知。
各国探子犹如没头的苍蝇,逢人就问,可曾发现少阳旗的动静。
可惜一无所获,探子们吓得两股战战,各出奇招向自己的国家通风报信。也有的探子目光呆滞,到处瞎转悠,嘴里不停嘟囔:
“打不赢了,打不赢了,那是神兵,神兵,打不赢的……”
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此事成了本地一桩不解之谜。三十万大军仿佛蒸发了,这大战爆发前夕的奇闻,引起列国士子的好奇,不惜冒死前来一探究竟。
无奈,楚地刚刚经历战乱,对外人不敢轻易放行。
士子们只好在城外逗留,在少阳营的驻扎地盖茅庐、盖草棚,大有找不到原因便长住的意思。
有触觉敏锐的商人一看,哎,生意来了!
不久,楚地外建起了一座吃喝玩乐躺的馆舍,专门招呼这批来自五湖四海的士子们,人称士子馆。
后来,有位文士觉得馆主狭隘了。
毕竟,这栋馆舍招呼的不仅仅有士子,还有各路隐藏身份的不明人士。与其叫士子馆堵自己的财路,不如叫四方馆更恰当,迎八方来客,聚四海之财嘛。
当然,那是后话。
说到眼下,直到二月初,列国终于发现少阳营的方位,可惜太迟了。
少阳的三十万大军被大致探知,兵分两路,一路十万直接抵达距离最近的南州、燕塞;另一路二十万在奔赴晋西的途中。
两路皆由女将率领,分不清到底哪个是少阳君,只知那位身材壮硕的女副将在那二十万人的队伍里。
不管哪个是少阳君,全力以赴就对了。
二月中旬,南州、燕塞在混迹于平民里的南州县令的里应外合之下,率先被少阳军攻陷。
不仅夺回失去的土地,更一举击溃齐国、燕蜀的联盟,反攻燕蜀。
在少阳军的带领之下,南州、燕塞的百姓士气大振,身强力壮的纷纷加入军队讨伐燕蜀。南州县令临时任命一位县尉,带兵配合少阳军攻打燕蜀的城池。
没办法,原县尉在敌军攻城时带着一家老小和细软逃了。南州县令的任命是经过少阳君首肯的,士兵们都信服。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等战事平息再上书告知也不迟。
少阳君出征的消息一早传遍各国,燕蜀亦不例外,一早准备了陷阱在候着。孰料,少阳君非省油的灯,十万大军不算多,但也不少了,况且她有后援——
野猪军团。
当大军攻入燕蜀境内时,面对一望无际的荒野,首先出动的便是一群被严厉驯养过的野猪,它们被身后惊天动地的炮竹声吓得向前狂奔。
接下来的一幕幕,看得少阳大军头皮发麻。
只见那群野猪发疯似地往荒野跑,有的掉进大坑被扎死,有的被地里掀起的一排排竹刺扎成箭猪……很快,幸存的野猪逃远了,一条康庄大道呈现眼前。
大军向前,后勤捡野猪做食粮。若有毒,也捡起来小心炮制留用。
少阳军队擅于废物利用,从不浪费资源。
经此一战,燕蜀边境的城池守将闻风丧胆,弃城而逃。
“哈哈哈……”京城里,永昌帝在朝堂之上得知野猪军团的妙用,拍膝大笑,几度岔了气引起一阵咳嗽,“好!咳咳……不愧是朕的将星!哈哈哈咳咳……”
特么的,憋屈了两年,终于轮到他扬眉吐气了!
看到朝臣们一脸便色,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啥的样子,让他心里十分痛快。
“朕算看明白了,江山是朕的,唯有朕在乎。那些朝臣除了从中谋利,有哪个真心为江山稳固考虑?”回到后宫,永昌帝犹兴奋得面红耳赤,时不时咳几声,
“论忠心,他们不及阿昭一半!”
接连打胜仗,可见她的将星之名乃实至名归。又有王剑之誓的制约,她的忠心非一般的臣子可比。
“陛下这话要是让大臣们听到,又该说您偏心臣妾的表妹了。”姜后嗔他一眼,温然浅笑道,“阿昭忠心,臣子们也忠心,立场不同而已。好了,陛下,宛城进宫请罪来了,在外边候着呢。”
“哼,她还有脸来见朕?”听到宛城二字,永昌帝的兴奋神色稍褪,不悦道,“在城民危难之际,她弃城而逃。无召回京,罪加一等,她……”
“陛下,”姜后见势不妙,连忙抢先制止他未出口的话,求情道,“阿昭远征在外,本就引起朝臣们的忌惮。您此时惩罚长姊,恐怕又要连累阿昭背锅了。”
什么灾星晦星殃及皇族之类的,流言猛于虎,不得不防。
永昌帝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况且,阿昭又不在京城,惩罚长姊给谁看?
“罢了,让她回去吧。”永昌帝不耐烦道,“以后她的事你作主就好,不要再来烦朕!”
“臣妾明白,”姜后伺候他换下朝服,道,“鲁太卜的丹药送来了,朕下先服一颗再回御书房吧?”
听到丹药二字,永昌帝又忍不住轻咳。咳得心口隐隐作痛,连忙让内侍端进来。服下一颗,果然神清气爽,心口的沉重感消失了,变得轻松如常。
话说,这位鲁太卜的确有些能耐。
本来,刘太卜的话让他一直耿耿于怀。让元昭领兵出征后,他便开始提心吊胆,坐卧难安,总觉得自己的身体有毛病。
鲁太卜知悉后,献上独门炼制的、具有延年益寿功效的丹药。
每日服两颗,甭说毛病,就连身上常见的疲劳也一扫而空,精神倍增。
鲁太卜说,其实陛下啥毛病都没有,身子棒棒的,那些所谓的毛病纯属心理作用。那些丹药也并非仙丹,仅是用一些补气养血的珍贵药材混合炼制而成。
医正们也一一看过,证明丹药没毛病,更有一股奇香令人闻之精神一振。但有一名医正提醒他,不要迷恋丹药。身子如有不适,还是按常服药更为妥当。
对此说法,亲随曹乙附和,劝说皇帝不要依赖丹药。
本来,永昌帝也不想依赖丹药的,可有时候身子真的很难受,严重时透不过气来。那些医正煎的药不起作用,只有丹药能缓解一时。
久而久之,丹药成了日常不可或缺的。
吃了这么久,无甚不妥。边境之战,少阳大军势如破竹,可谓喜事连连。人逢喜事精神爽,永昌帝抛开思想包袱,把丹药视作寻常的滋补之物照吃不误。
刘太卜的话被彻底置之脑后,不复忆起。
第326章
永昌六年五月,攻打燕蜀的大齐面对来势汹汹的少阳军,不得不退避三舍。大国退了,其余诸小国更不敢自大放肆,纷纷撤离。
本来,大齐、燕蜀合纵攻打武楚;同时,大齐又与桑兰联手围攻燕蜀,目的是为了三驸马。
燕蜀对欺人太甚的齐国是深恶痛绝,但为了对付少阳,不得不派使臣拿着三驸马的首级前去议和,商量着如何抵抗武楚的大军。
然而,大齐直接撤兵。
它之前与桑兰结盟是迫于无奈,如今三驸马伏诛,没必要浪费兵力围燕。况且另一路少阳军已经抵达晋西与那边的驻将会师,它面对的压力比燕蜀大多了。
由于三驸马伏诛,其余围攻燕蜀的小国赶紧撤兵,溜之大吉。
剩下桑兰仍在坚持,它声称那首级不是三驸马的,真正的三驸马还没死。趁燕蜀倾全国之力应对少阳军,桑兰的兵马趁虚而入攻陷了几座城池。
被前后夹攻,燕蜀疲于应对。
不得已,只好派出使臣到桑兰和谈并且结盟,一同抵抗少阳。好处是,战后,它不追究被桑兰夺走的几座城池。
“你们还想追讨?”桑兰国君乐了,“先王在贵邦死于非命,焉知不是那三驸马下的黑手准备嫁祸于人?”
打着为前国君报仇雪恨的旗帜,杜绝其他大臣停止攻打燕蜀的说法。
一计不成,燕蜀派使臣到武楚议和,并让潜伏于武楚的细作游说某些大臣。只要能让少阳退兵,燕蜀许诺每年让他们抽取边境关税以及内地要道关卡税。
这些税项不入国账,仅需与边关的官员疏通好,便可得到泼天的富贵。
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
很快,武楚的朝堂出现各种声音。有倡导议和的,有弹劾少阳君公报私仇的,有担忧少阳威名远播的……总结成一句话,退兵吧!
南州、燕塞等失地皆已收复,再打下去只会劳民伤财,民不聊生。
毕竟,武楚最大的打击目标是齐国。
虽然齐国被迫撤出先前所占领的几座城池,晋西仍在它的掌控之中。那边的少阳大军正与齐国守军陷入僵持,长久之战耗损国力,攻打燕蜀乃无谓之举。
少阳君理应抛开私仇,为国家利益考量。
但也有臣子认为,燕蜀以往没少跟齐国沆瀣一气侵扰武楚边境。难得武楚有能力反侵燕蜀,不趁机打断它这齐国的狗腿子,更待何时?
况且,什么叫私仇?
燕蜀毒杀镇西侯,嫁祸先帝和大齐,这是国耻!大齐为此攻打燕蜀,武楚能无动于衷?或是某些大臣认为武楚是怂蛋,国力不如齐国,不配与齐国争锋?
“嗯,爱卿所言甚有道理!”永昌帝给那位勇于直言的大臣点赞。
但朝臣们各执一词,考虑到齐国的兵力不逊于武楚,稍有不慎会顾此失彼。
几经琢磨后,永昌帝传旨少阳君,报完仇,即刻撤军前往晋西。至于夺来的几座燕蜀的城池可交与南州县令、县尉等人商讨驻守,她留下一半兵力即可。
……
七月,在距离燕蜀国都不到万里的城墙外,少阳大军迫近,命燕王交出三驸马北月崇及其子孙、外室子孙的首级,还有外嫁女以及孩子,拢共五十余众。
十二岁以下的孩童包括婴孩,一概毒杀留个全尸。
“那些只是孩子……”有位燕蜀的老臣来到军前为三驸马家的孩童求情,痛哭流涕地恳求,“也是您的族人啊……”
“谋害同族,祸国殃民,不忠不孝不义之徒不配有儿孙,更不配活着。”由一名副将出来传话,“让燕王不必拖延时间,更不要妄图偷龙转凤拿仆从的孩子代替。
将军已有那一家老小的画像,稍有差异,拿燕王室的儿孙一命换一命!”
王室儿孙的性命当然比驸马的重要,燕王不过是看重驸马北月崇的智谋和血脉罢了。能保尽量保,保不住时不仅要将其献出,更要提防他一家老小逃跑。
大臣与之谈判失败,燕蜀三公主亲至军前恳求,她愿与驸马赴死以泄少阳君的心头之恨,但求放过一家老小。
“斩草不除根,留着他们继续祸害同族么?”元昭亲自接见她,对她的哭诉不为所动,慢声道,“在他策划谋害本君兄长时,你堂堂燕国公主不会不知情吧?
那晚,来自桑兰的蜜香贡酒可曾饮得痛快?”
据探子回报,暗算她兄长得逞那晚,这对夫妻在府里设宴欢庆三天,燕王对夫妻俩的计谋大加赞赏。
而自己家痛失大小三人,满府皆悲。
“是本公主的错,是我与驸马造的孽,与孩子无关!”没想到她连那晚喝的什么酒都查得出来,燕国公主崩溃跪求,“他们也是您的同族啊!冤家宜解不宜结……”
“那就更该死了,”元昭笑了,眸色清冷,“本君新添了一条族规,凡外室与子俱诛。”
冤家宜解不宜结?
在她这儿,杀兄之仇尚且不共戴天。对北月崇的儿孙而言,杀父之仇怎肯善罢甘休?
“你这心狠手辣的女人,活该你嫁不出去!本公主诅咒你……”本想诅咒北月氏断子绝孙的,被旁边的两名副将眼急手快扯块破布塞口,拖还给燕国护卫。
“传话给燕大臣,限明天午时三刻把人带出来,本君亲自监斩。”元昭盯着不远处的城墙,缓道,“不然,休怪本君对燕王室的二百余员下手无情。”
她杀得了平川王,自然也杀得燕王,耗些时日罢了。
就算她退兵,对燕王室成员的刺杀亦将持续到底,直到拿下燕王的首级为止。
燕国大臣把话传至王庭,燕王室成员一个个气愤填膺,破口大骂她仗势欺人傲慢自大。但为了燕王室的安宁太平,实在不必强行掺和北月氏之间的内斗。
对,这就是内斗,虽然年龄差距大,抹杀不了北月崇是少阳君堂兄的身份。
于是,不顾燕公主的泣血悲呼与阻拦,王室禁卫押着五十余众连夜赶路。翌日午时前到达少阳大军跟前,排成一列面军而跪,有副将拿出画像逐个对照。
元昭来到那位堂兄的跟前,略为认真地打量几眼。
堂兄北月崇四十多岁的年纪,身为驸马,儿孙满堂,深受燕王重用。据查,武楚国公府的族人是他主要消灭的目标,但燕蜀的王座亦是他要图谋的对象。
他想在燕蜀称王,然后讨伐武楚,夺回江山。
“你个妖女……”北月崇不肯跪的,被一名武卫从身后踹了一脚才跪下。此刻死死盯着元昭,恨得咬牙切齿,“效忠凤武坏我大计,本王最该除掉的是你!
你和你父亲才是我族的罪人!”
亲生父亲原是一国之君,作为亲儿子,他一直在心里自称为王,并以此为目标努力着。
没想到,他多年的筹谋竟毁在一名女子之手。
哼,元昭冷然一笑,盯着这张肥圆略显粗笨的憨厚脸庞,眼前一一掠过父亲、三哥和六哥的亲切面孔,不禁心头大恸,热泪盈眶。
“殿下,确认无误,画像上的人全了。”东堂过来禀报。
元昭头也不回,平复心情紧盯着北月崇那张瞬间煞白的脸,语气轻和:
“斩。”
霎那间,场内响起一片惊慌的哭喊声。随着高高举起的屠刀一一落下,哭喊声戛然而止。
“妖女——”北月崇不敢看,也不敢听,目眦尽裂的瞪着元昭,厉声惨呼,“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元昭一声冷笑,“我等着!”
随手抽出身边将领的刀往他脖子处一划,血水哗哗涌出。不等他倒下,她已把刀还给那位将领,转身离开时留下一句,
“割下他的头颅送回国公府,让二哥送到三哥的墓前,就说本君为他报仇了。”
“末将领命!”
与此同时,远处的城墙之上,一名身着华服的女子失魂落魄地目睹这一切,纵身一跃,如一只破碎的蝴蝶翩然落下……
第327章
安乐侯的外室子伏诛,燕国公主跃下城楼身亡,满门俱亡。虽然那位燕国公主和驸马北月崇死有余辜,但少阳君屠他满门始终手段血腥了些,引人非议。
其中有三名出生不久的婴孩,稚子何辜?
此事一朝传扬开来,原本钦佩她那神兵手段的民间人士纷纷摇头。手段残忍血腥,赶尽杀绝,非贤君也,与她那暴君叔公一般无二。
当然,也有人赞叹她杀伐果断。
须知,她这一脉与暴君一脉本就水火不容。瞧,镇西侯那位妾室已有身孕,北月崇可曾有半分怜悯之心?
只能说,同出一脉,心狠手辣是本性。
若无铁血手段,一代强国北苍哪来的千年安稳?不正是北月皇族的雷霆手段震慑四方吗?对敌仁慈,等于对自己残忍,不忍清理门户,自己就会被清理。
传承千年的世家,没点狠辣手段难以维持。
八月中,少阳君在燕蜀的所作所为传回凤京,举城哗然。老百姓听了高兴,认为终于扬眉吐气一把了,尤其那些饱受边境战乱之苦的民众无不拍手称快。
有些朝臣则忧心忡忡,比如宋祭酒之流,成天在朝堂、在酒舍或在公众场合指责少阳君太残暴,破坏武楚在外邦眼中的仁慈之师形象和声誉。
这些话传到大长公主凤氏的耳中,吓得她心惊胆战。
虽然嫡女为她儿子报仇了,她既解气又担心,为仅剩下的儿孙们担心。功高震主主不疑,谈何容易?更何况,她想起嫡女骂自己的那句:
“我对你们凤氏已经厌恶至极……”
厌恶至极,谁敢保证她不造反?她一造反,首当其冲的便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和孙儿们。就算她不造反,引起朝臣们的忌惮,也一定会在皇帝面前进谗言。
自己的儿孙们终究难逃一死。
凤氏思前想后,几次三番派人到国公府但求儿子肯过府一叙,商量对策。无奈二郎死心眼,他自己不来就算了,还不许孙儿们前来探望她这祖母。
直到那北月崇的首级被送回京城,儿子带着孩儿们到三郎墓前祭拜时,她才有机会看一眼儿孙们。
“二娘不必伤神,”她的亲儿子,一贯温厚谦和的国公爷神色清冷地看着她,“阿昭是族长,我等北月儿孙自然和她荣辱与其,同生共死,断无苟活之理。”
亦无独活的可能,一旦元昭身死,凤武皇室决不会放过北月一族。
只是亲娘看不透,或者是不愿面对而已。
既如此,便让她活在自己编造的现实里,离儿孙们远远的,或能保全她一人性命。
国公爷扔下这句话,带着儿女、侄儿女们一同乘马车离开。
任由亲娘在身后望车落泪,伤心欲绝……
同样的,民间对元昭的评价也传到永昌帝的耳中,他不以为意。边境传来军报,说少阳君报完仇后仅带走两万兵马,其余的留给南州县令、县尉做安排。
瞧,她对敌人凶残,犹记得奉命行事。
若有反意,大可像安乐侯之子那样在燕蜀称王即可,何须继续为凤武疲于奔命?可见,她还是在乎国公府,在乎当年在先帝跟前立的誓,在乎他这皇帝。
“朕只担心她带了两万人,会否过分自大,傲慢轻敌?”永昌帝在皇后的宫里叹道,“24岁,对于将领而言,是年轻了些。”
“表妹是将,自己的作战优势她心里有数。”姜后温言慢语,“臣妾不担心她自傲,她有那本事。就怕她收复晋西之后,战功赫赫,兵部诸将以她马首是瞻……”
自古以来,没有兵权的帝王仅是个傀儡。
这话直戳帝王所虑,永昌帝皱了眉,略烦躁,“朕何尝不知……”他只是不知阿昭真的用兵如神,横扫列邦,“至儿今年十七了,本想让他随阿昭去征战……”
又怕他出意外,战场之上,刀枪无眼,万一元昭有歹心,等于葬送自己精心培育的储君。
说到底,他对阿昭始终怀有戒心。
姜后眉心轻跳,微微垂眸仿佛在专心聆听。君至是晋王的字,君至,可见永昌帝的心思。
一旦长子登上那个位置,自己娘俩恐怕难有善终……
另一边,琅君山的侯府爆出一阵惨嚎。那是光听哭嚎,没有只言片语,不知这是哭给谁听的。
燕蜀三驸马是安乐侯的外室子仅是谣传,没有真凭实据。
少阳君诛对方满门的时候,并未提过此事,北月崇也没有直接承认过。在城门外,双方处于心知肚明、但没有真实凭证的阶段,换个人未必敢诛他满门。
但杀兄之仇,元昭怎能因为没有证据就放过他?
她这么一杀,就把当年那件事的真相彻底埋葬。当年,北月崇刺杀皇子嫁祸定远侯是诛三族的重罪。他一死,让安乐侯心碎欲绝的同时暗暗松了一口气。
如此一来,凤武皇室就没有理由取他性命,他又能苟活一阵子。
可是,那毕竟他最满怀期待的儿子,落得满门伏诛的下场。听说他的首级被送回国公府,挂在北月三郎的坟前任凭风吹雨淋。鸟啄虫咬,至死不得安宁。
至于躯壳和其他亲人的尸身,她就这么扔在燕蜀的城门外不管不顾。若非念在燕国公主的份上,燕蜀王室给他们收殓,儿孙们就要落个曝尸荒野的下场。
“元昭!元昭……”寝室里,新换的高脚案几前,安乐侯布满血丝的眸里迸出强烈的恨意,紧咬牙关,“你会不得好死的!一定会……”
最出息的儿子死了,他已经没有别的指望。
之前妻妾成群,儿子、孙子一大堆,要么病亡,要么意外身亡,最终全死了。剩下的女儿们宁愿嫁猪嫁狗逃离爹娘的身边,生怕哪天厄运落到她们头上。
唯一有点脑子的庶女伶儿差点就成了凤武的贵人,却被一颗元宵活活噎死。
如今,他之前那些姬妾统统被正室夫人发卖换了银钱。得知儿子的噩耗,除了他,其余的人根本不在乎。
他不再是皇帝,却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他不想死,他要努力活着,活着看那元昭最后的下场。呵呵呵,神兵手段?身为臣子,身为前朝皇族之后,有神兵手段等于一脚踏进了鬼门关。
他等着,等着看她遭凤武朝堂的忌惮,身首异处的那一日。
第328章
自从少阳君出战,边境捷报连连。
先是南州等地收复,砍了兴风作浪谋害同族的北月崇一脉,占领燕蜀的南部。而在她赶到晋西边境之前,齐国大军已被洛雁和当地的守军一同撵出武楚。
将齐国兵马逐出武楚地界之后,那名守将准备上书朝廷为洛雁请功。洛雁得知,连忙向他澄清,说她率大军到此地之后的一切部署皆为少阳君的主意。
她只负责执行,不敢居功。
守将虽钦佩少阳君的料事如神,但洛雁能一丝不苟分毫不差地执行命令将齐国兵马撵出武楚,功不可没。于是,主将把经过详尽地写在奏疏上,呈递京城。
而此时,元昭尚未到达晋西。
京城,众臣得知奏疏内容,纷纷谏言让少阳君即刻班师回朝,不可在外间逗留。她这次立的功劳,除了她爹,朝廷的武将无出其右,包括已逝的镇西侯。
再让她打下去,少阳之名天下知,北苍之焰覆九州。
大臣们的话让永昌帝心中忐忑,犹豫不决。收到南州的战报时,他除了大加赞赏,还鼓励元昭打燕蜀没意思,攻下齐国的城池才算真本事,哪怕仅一座。
现在又让她回来,帝王一言九鼎,岂能出尔反尔?
但,朝臣们的顾虑不无道理。
就这样,永昌帝挣扎了一天一夜,最终向朝臣们妥协,传旨晋西命少阳君班师回朝。
然而,圣旨终究晚了一步。
等圣旨到达晋西,元昭已率领二十万大军出发了。传旨官不敢擅离边境速回京城复命,不料与军报同时抵达,说少阳大军已经攻破齐国的城防长驱直入。
满朝文武有人欢喜有人愁苦,直呼“晚了,晚了……”。
永昌帝是喜忧参半,但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在京城坐等好消息。同时命郡王凤阁严格要求晋王以及诸皇子,等元昭归来,让其把皇子们全部收为弟子。
唯有皇族将才辈出,方能让她“非急不出”。
不然,武楚守着一位战无不胜的将星却被人打得跪地求饶,割地赔款,他将来有何颜面见列祖列宗?
打定主意,永昌帝不再理会外间的流言蜚语,把朝臣们急得心急火燎,无计可施。
啊不,尚有一计可施。
……
十二月末,晋西传来今年最后一份捷报,少阳大军目前已经占领齐国的整个西部地区。下雪了,粮草久久未至,眼看要断粮了,只能留守城池停止进攻。
但,永昌帝和元昭不知道的是,皇帝只收到捷报,不知前线已经断粮。
收捷报常有,除非朝堂另有作战计划,否则一般不用回复,前方将领可按出兵之前的计划行事。
就这样,岁末时,凤京歌舞升平,传杯弄盏,不胜快活。而边境的将士面对白雪皑皑,为开春的战事和粮草焦虑不已。
目前还能应付,元昭的阿娘的田庄囤了不少粮,以备不时之需。以前供应给老国公,如今给她这位少主供应口粮。仅能应一时之急,撑到开春就没了。
武器不着急,齐国的兵马丢盔弃甲,弃城而逃时又来不及清理兵器库,被捡漏了。
至于粮食,城中守军本来有粮。少阳军拿一半,留一半给城中的降军。城中百姓虽有存粮过冬,但不多,仅富户的粮仓被迫献出充当保护费,以粮换命。
虽是土匪行径,也算各取所需。
另外,军中有人怀疑辎重队遭遇袭击,立即有副将派人沿途勘查。殊料,一路上看不到辎重车队的痕迹,可见粮草并非遇袭,而是根本没有粮草。
“粮草迟迟未到,难不成陛下听信谗言说殿下功高震主,起了杀心?”议事时,副将们各抒己见。
以殿下昔日的遭遇,并非不可能哦。
“不可能吧?咱们攻下齐国西部,无功就算了,还有过?”也有将领坚信陛下是一代明君。
“有什么不可能?特娘.的,朝堂那帮老不死的,仗着识得几个字,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却成天在咱们面前指手画脚……要么索性咱们不打了!回朝!”
这纯粹是气话,大军朝齐国王都步步逼近,此时说退岂非功亏一篑?
元昭也不想回,可她不能为一己之私置二十余万人的性命于不顾。先前陛下只让她攻下大齐至少一座城池,如今整个西部地区都被拿下,能交差了。
但,班师回朝也要先知会陛下和朝廷,经过允准,并且派来将领驻守方能启程。
不过,粮草一事让元昭心生警惕,怀疑有朝臣从中作梗陷她于不忠不义。便挑一名身手了得且机敏的校尉,怀揣请求班师的奏表和军报返朝,并叮嘱:
“微服上路,沿途莫要轻信他人,尤其是朝廷官员和关卡、城门守将……”
等这名校尉离开后,她又挑了三名其貌不扬的亲卫,各带一份奏表分三路回京。悄无声息地回,若进不了京城或进不了皇宫,即刻返回好让她另做打算。
曲汀兰见她如此小心谨慎,不由道:“殿下,不如找我爹帮忙?”
“不必,我只想证明一件事,”元昭平静道,伸手至火盆前烤火取暖,“不必起冲突。”
她只要一个朝臣诬陷她造反,逼皇帝杀她的讯号。无论是否逼的,只要皇帝先动手,她就能摆脱誓言的制约,为所欲为了。
说实话,造反的代价太大。若能安生活着,她不想反。
但凤氏一族欺人太甚,还有朝堂那班老不死的步步相逼。她若不反,对得起他们的一番苦心筹划么?
“洛雁,联系齐国里的探子,二月一到,开始办事。”
“诺。”
各国都有细作、探子,她也有。不仅她有,阿爹、三哥当年在列邦埋下的暗线如今一并归了她,更方便行事。
回京报信的各路人马轻功了得,跑得比一般的探马快。看脚程,看风雪的大小,他们一来一回不用足月。
二月一到,若无取消行动的命令,齐国王城里的探子便会展开工作。一天得不到朝廷的允准,她就得率领大军在此呆着,不能没有粮草。
为防齐国搞事,必须给他们添点乱子,好让她腾出兵力去攻打别的国家抢物资。
都是为了生存,大家会理解的。
当然了,打的是那些时常追随齐国攻打武楚的蕞尔小国。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她也不是阿爹、阿兄那样的老实人。
为了活着,她啥事都干得出来。
第329章
永昌七年二月,齐国国君身染恶疾的消息传出。
难怪他许久不上朝了,仅让长子监国。
据闻,他这病皆因忧虑国事而起。少阳大军攻占了西境,还一副长驻的姿态。霸在自己的国土上,打不过又撵不走,能不焦灼患疾吗?
本来,大臣们和宗室跟着一起着急,直到有消息传出他们大王得的是恶疮。那恶疮其肉突出,如花开状。时好时坏,如今开至头面,宫中医官束手无策。
那不是花病吗?寻花问柳的恶果!
据悉,得了病,好男色的他反而一改喜好,迷起女色来了,宫中长相出众的奴婢皆难逃魔爪。而且,凡对他那张脸露出恶心嫌弃表情的奴婢,直接砍了。
得知走漏消息,齐王一怒之下,把身边服侍的人统统砍了。
此等暴虐行径,举国震惊。
很快,齐国民间掀起一股风言风语,说与其被这样的君王统治,不如迎少阳君入城。听闻少阳军虽然缺粮,却不曾抢掠百姓家的粮,仅把富户剥了一层。
上梁不正下梁歪,听说,齐国的王长子颇有乃父之风。由他继承王位,指不定哪天齐国真的有位男王后,贻笑大方。
家丑外扬,齐国的诸侯、宗室恼羞成怒,拥兵自重,拒绝出兵驱逐少阳大军。除非齐王、王长子肯放弃王位,由王族其他年轻有为的宗室子弟担此重任。
不然,驱逐少阳大军的重任就靠王室禁军了。
那肯定不行,齐王、王长子不傻,怎肯轻易出动王城的禁军?一旦禁军出动,又有谁来保卫王城?王室宗亲已经露出取而代之的意图,岂能让他们得逞?
无奈诸侯、王室子弟各怀心思,不听调遣。内忧外患,把躲在后宫的齐王气得暴跳如雷。
攘外必先安内,内部人心各异,哪顾得了外敌?
而在西境,元昭派往京城送信的三路亲卫,仅归来一人。不出所料,京城果然有人在拦截她传往宫中的奏表和军报。
原来,那三人分别进了京城,经观察,他们不仅发现国公府、东平巷的公主府附近的街道被安插了不少眼线,连曲府、郡马府的外边也有不少人在盯梢。
这种情况下,他们根本不敢露面要求面圣,而是等那名校尉来探路。
终于,在京里潜伏了几天,好不容易等到那名校尉在城里出现。此人的确机灵,他沿途发现关卡道口的盘查甚严,尤其针对送信的驿卒。
甚至八百里加急的也要下马接受盘问。
那校尉见状,不敢表明身份,一路低调回京向熟人求助,结果被熟人带到一处僻静的民宅……三名亲卫追到郊外救了校尉,可他已身负重伤,奄奄一息。
于是,三名亲卫把他送到远离京城的一户农家养伤,并让一人先回西境把京中的情况禀告少阳君。
而他们,则留在城内探查皇帝的态度和禁卫的动向。
等元昭收到信儿时,她已经率兵到达与齐国毗邻的小国,徐国。大军压境,事前毫无征兆,令徐国边境的守将既惶恐又愤怒,质问她为何无端兴兵发难。
“我断粮了,特来向贵国讨点粮草,来日必报。”她态度友善道。
谁家大军断粮了还敢明言的?她这理直气壮的态度让对方气笑了,扔下话,她若敢乱来,他这便上报徐国王室派使臣质问武楚皇帝,然后紧闭城门不搭理。
“攻城。”元昭道。
大战来得太突然,打了两天,徐国守将已招架不住连忙通报王室。最终,开仓放粮,全部给少阳大军运走了,并一再强调城中已无存粮,不要再来骚扰。
小国就是小国,看着那一车车抢来的粮草,顶多够二十万人吃半个月,杯水车薪。
元昭想了想,派人到桑兰求粮,再派其余副将兵分几路骚扰附近的小国们。并且让副将们放话,谁敢反抗,城破人必亡;烧毁粮草者,城民之肉挂上墙。
饿狠了,她的大军连人都吃。
这道命令让人浮想联翩,军中不少想象力丰富的将领吐了好几天。包括曲汀兰,她吐得脸色苍白,扶着墙,不敢相信地追问洛雁:
“不是真的吧?殿下开玩笑的吧?”
洛雁和众女卫神秘一笑,不作声,给她留下一道悬念。
“呕——”于是她继续吐。
在将领们出去打家劫舍时,桑兰的粮草到了,足够少阳军吃两个月。随粮草到的还有兰木奇的一名亲随,毕恭毕敬地提醒她:
“桑兰连年天灾人祸,收成不多,还望少阳君体谅……”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须知,当年的约定是,她助兰木奇归国登基;而他替她煽风点火,联合各国围攻燕蜀为兄长报仇。
如今,双方均已践约,再无瓜葛。
“齐国虽乱,那是暂时的。等它缓过气来,得知桑兰一再为少阳大军支援粮草,恐难善了。”那亲随打躬作揖,一脸讨好地说着各自安好的负心话,“还望少阳君给桑兰一条活路……”
桑兰是左右逢源的国度,曾经为北苍、齐国和燕蜀提供过粮草援助。四个大国之中,唯有它鲜少战乱。与陵川相比,它才是真正的天下粮仓。
谁会闲着无事打自己的粮仓?
况且,它并非一个人的粮仓。谁敢打它,另外两人就敢打谁。
“齐国君王口蜜腹剑,阴晴不定,你们大王就不想彻底铲平它一劳永逸?”元昭反问来者,“趁本君在,不如合作?”
亲随的眉心猛然轻跳,仍笑眯眯道:
“主意虽好,但,您能保证自己何时在,何时不在么?如若不能,这样的合作对我王岂非大大不利?”
说实话,与强大霸道的北苍相比,反复无常的齐国更加招人恨。无奈,她如今人在屋檐下,武楚皇室一心想弄死她,这样的人哪有资格和桑兰国君谈合作?
齐国比燕蜀强大不止两倍,绝非轻轻松松就能瓜分的。
元昭见对方不买账,不勉强,多嘴嘱咐一句:
“开春了,桑兰习得我七哥改良农桑的手艺,好好种地。指不定秋收之时,我军得过去帮帮忙……”
一家不说两家话,帮着帮着,就成她的了。
没办法,等吃完目前这批粮,若在别处抢不到,只能打扰桑兰了。她从来不敢把话说得太满,留有余地,再见亦是朋友嘛。
亲随:“……”
半晌之后,那名亲随臭着一张脸带着运粮车队离开了少阳大营。
第330章
等到永昌帝收到列国的联名上书时,他那英明神武,战无不胜的少阳大军已经成了一支四处抢掠的匪军。诸国人人自危,质问永昌帝是否打算征伐天下?
把永昌帝气得,质问朝臣是怎么回事?阿昭为何四处抢粮?配备给少阳军的粮草呢?!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就在朝臣们齐声指责少阳君四处抢掠粮草,搜刮兵器是意图谋反时,初次上朝的南州县令掏出一份奏表来。
那是少阳君岁末时的奏表,一名校尉委托他代呈御前。
而南州县令左辰,因抵抗燕蜀大军、调兵遣将驻守燕蜀属地有功,奉旨进京面圣。未料,途经郊外时受一位重伤初愈的校尉所托,终于能呈上这份奏表。
奏表写于岁末,迄今两个月了,少阳君一共遣了四人返京,至今未能顺利呈至御前。那名校尉好不容易进了京城,结果被友人坑害,险些命丧误了大事。
得知始末,永昌帝气得霍然站起。
谁知起得太急,眼前一阵发黑四肢发软,啪地昏倒在皇位上。霎时满朝慌乱,有大臣当场喝斥左县令与少阳君沆瀣一气,意图不轨,打入大牢听候处置。
左县令不慌不忙,抬眸凝望着那张空无一人的皇座黯然长叹,束手就擒。
……
等永昌帝醒来,即刻命人调查是何人拦截少阳君的奏表,是何用意。虽然迟了将近两个月,仍然批复少阳君的奏表同意她班师回朝。
但就在此时,齐国西境传来军报,少阳大军与徐、宋、陈等小国合纵伐齐。
永昌帝:“……”?!!
朝臣们:“……”!!!
本以为她在外边混得天怒人怨,九死一生。万万没想到,形势的转折如此的曲折离奇!
皇帝大喜,众臣面面相觑。
同时,少阳君再次上书朝廷,声明已筹足粮草。且与诸国达成协议,谁攻下齐国的城池便归谁。而她与众将商议过了,再打个一年半载九州或再无齐国。
诸小国肯出兵相助必有内情,少阳君在奏表上写得清楚明白。个中的曲折离奇让永昌帝看得乐不可支,直呼天助武楚,一边吃着丹药醒神一边拍案叫绝。
特么的,自己终于不是被人合攻的倒霉蛋了,终于轮到自己的大军与人联手攻打某国了。
另外,少阳君恳请朝廷派出使臣前往桑兰,让桑兰出兵围齐。她一介武将的话不好使,人家桑兰只和帝王缔结盟约。
哈哈,这句话深得圣心,准了!
同时传旨少阳,与诸国攻陷齐国之日,其王都必须归属武楚;又命宗伯、郡王凤阁与廷尉司的林司正调查粮草一事,务必给少阳君与二十余万将士一个交代。
有过少阳君奏表被截的前车之鉴,永昌帝一连派出八道旨意。除了正经的传旨官,另外七路均是他的心腹。
朝臣们按捺不住了,忌惮她的能耐,即便她是为凤武江山开疆拓土。虽然他对元昭的本事颇为顾忌,可她是女子,且与王剑誓约,再能耐也得为他所用。
回想当年,起出北月王剑之后,老定国公立即生机断绝的一幕,勉强消除他对元昭的杀心。
……至少,要等齐国被攻下再作定夺。
至于那位南州县令,永昌帝本想放了他,但受到多方的阻拦。不仅有朝臣,还有后宫,太后、皇后都不赞同放了他。
大家怀疑他是元昭安插在南州的人,否则怎会这么巧?
况且,他明知京里有人拦截少阳君的奏表,那名校尉想方设法都送不进来,意味着背后推手位高权重,能只手遮天。
他小小一名县令,要不是为了少阳君,哪来的勇气和这样的权贵对抗?
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人。
永昌帝听罢,深以为然。
他对有血誓约束的元昭颇为宽宥,不代表他乐见她身边有忠勇无畏的下属。如今她远在天边,用不着给她面子。先将他收押天牢养着,等将来或有用处。
就这样,到了四月,郡王和林司正等人终于查明粮草、拦阻奏表的原因。
这一切,都是少阳君自己造的孽。
当年城南一战,云城守将薛爻逃亡至此,恳求她打开城门让他们入城。她拒绝了,最后,不仅薛爻等几名将领惨死逆党箭下,还有好些百姓也无辜惨死。
可是,少阳君并不知道,薛爻还有一个兄弟在京里当官。距今七年了,他成了丞相府的长史,深得孟相器重。
他忍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众臣欲置她于死地的一天。
据查,他参与了其中每一步计划,且以丞相之名为众臣打通每一道关卡。罚不责众,众臣欲除少阳君是为公;而他是为一己之私,延误军需,按律当斩。
念及他过往的功绩,仅处死他一人,不曾牵连家人。
“谢陛下恩宽!”牢里,一名中年男子十分感激地朝皇宫方向狠狠磕了一个响头。磕完了,他抬起头,眼神复杂,声音轻微地说了一句,“愿,少阳凯旋……”
丞相仁慈,念在师生之情,不忍他生受一刀之苦,特意命人送来一杯毒酒。送酒的狱卒听到最后那句话,以为他在为自己的罪过而忏悔,不禁目露嘲讽。
等他喝了毒酒,倒下后,一名狱卒才笑嘻嘻道:
“嗤,坏事做了,临了却愿少阳凯旋……演给谁看啊?再说,朝中可无人乐意她凯旋……”
“嘘,”另一名狱卒连忙朝他使个眼色,薄斥,“别胡说八道。”
“嗐,没事。”那名狱卒不以为然。
在这儿呆的全是死囚,最终难逃一死,出不去的。就算听到什么也没关系,何况他又没说什么大逆不道之事,何惧隔墙有耳?
南州县令闻声望去,隔着一道墙,仿佛看到刚才说话那人脸上的渴盼表情,不禁微喟。
那狱卒说错了,除了凤武的君臣,多的是人盼她凯旋。
……
九月刚至,朝廷传来一个好消息,桑兰同意发兵讨伐齐国,少阳营也收到一批次品军需和一封来自京中的信函。信上说,是薛爻的亲兄弟欲置她于死地。
她看完之后,一言不发地交给军中的长史妥善收好。由始至终,她从未指望过凤武朝堂能给她一个满意的交代。
但愿有一天,她能亲自讨回来。
有了桑兰大军的加入,诸国士气大增,千军万马四面八方地朝齐国王都迫近。
第331章
桑兰出兵围剿大齐,燕蜀派兵从后方偷袭,试图抢回失地。
殊不知,桑兰与凤武皇帝签订的盟约里就有一条是提防燕蜀的。盟约里注明,一旦燕蜀从后方偷袭桑兰,南州军要即刻发兵牵制燕蜀,让它首尾难顾。
果然,得知南州军出兵,燕蜀王室只好收兵回防,派使臣到武楚和谈。
经过三驸马那一场战役,燕蜀丧失几乎一半的领土。这次突袭桑兰意图夺回失地,没想到武楚会横插一手。等大齐被攻陷,桑兰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自从兰木奇登基,桑兰的国力日益壮大,令燕蜀气恨交加。
今日突袭落空,燕蜀王室不得不竭力讨好凤武皇室。除了求庇护,并四处宣扬少阳君威名远播的危害性。
此人一日不除,大齐的今天便是燕蜀的明天,须先下手为强。
……
大齐,不愧是曾经位列四大国的国度,攻陷它并非一朝一夕的事。它的鹰卫队强悍得出人意表,比武楚的飞得更高更持久。
为了训出一支无可匹敌的鹰卫队,齐国死了不少精锐。
但,它的付出是值得的,参与伐齐的诸国攻城计划表露无遗,且吃了不少苦头。因齐国鹰卫模仿少阳君城南那一战的招数,撒毒针,地面的人避之不及。
不过,由于飞得太高,晚上看不见,只能白天飞出来探查敌方军情。结果被少阳营的铜境阵给晃落不少,毒针也有磁石阵对付。
飞得矮的在晚上出动撒毒粉,被早有所备的少阳营箭弩射落。
而少阳鹰卫飞得不算太高,胜在动作灵活。
面对齐国的箭驽,有的飞得高射不着;飞得矮的左闪右避,中箭的寥寥无几。且数量甚多,诸国与少阳统一计划,让鹰卫在大白天时黑压压地从天而降。
把城内的齐军吓得心胆俱裂,无心抵抗。
于是,永昌八年的二月,矗立九州大地三百多年的齐国王都城破,诸国的军队分别从五处城门口涌入。
等他们冲进王城,才发现万人空巷,城中的百姓全部涌至西城门口跪迎少阳大军进城。
战乱四起,生灵涂炭,身为万灵之长的人类深谙趋吉避凶之道。
自攻齐以来,唯一不侵扰百姓的军队唯有少阳。虽然人家或许是看不起百姓的那点粮,看不起百姓的那点人力。但,少阳军是唯一不抓壮丁充军的行伍。
比他们国君更仁慈,更有德行。
他们的国君齐王,因无法击退少阳军,盛怒强征壮丁充军。还搜刮民众的存粮和财帛,凡家中有铁器的皆被强行拉走守城门。
不是他们不愿主动保家卫国,而是诸侯、诸王亲的手中明明有兵,愣是不肯先用。
等各地接连城破,诸国大军逼近王都才意识大势不妙。然悔之晚矣,趁大军未至,王城里的达官贵人们纷纷连夜逃离。
如此君王,如此诸侯,凭什么让百姓为之拼命?
因此,西城门是百姓们主动打开的,让少阳大军畅通无阻地踏进王城,直入齐王宫。诸国将士尚未接近齐王宫,在沿途便发现少阳军已在城中各处布防。
顿时扼腕不已,直呼来迟了。
攻城前说好了的,谁先进城,谁是这座王城的主人。必须遵守规矩,不许烧杀抢掠,不许制造乱子。如有违逆,巡防营可先斩后奏。
等诸国将领来到齐王宫,在少阳禁卫的指引之下,下马,步行入宫。
当众人黑着脸踏进齐国议事的大殿,发现那王座之上有一银甲大将在闭目养神。听到动静,她睁眸瞥来一眼,剑眉轻挑,一双利眸孤清冷傲,盛气逼人。
敢坐那个位置的,八成是那赫赫有名、从无败绩的少阳君了。
诸将正一脸惊诧打量着,明明是女子,套着靴子的双脚却搁在矮案上。看见人来才肯放下,稍微调整坐姿,勉强提起精神道:
“来了,正好,赶紧登记造册,看看哪些地方是谁的,无主之地各国平分。当然,王城以西都是我的,无可争议。已经有人去丈量了,量好了交予各位参考。
各位请坐,初来乍到,茶叶没找着。大家将就一下,喝口热汤吧。”
热汤,又称白开水,刚煮的。
诸将:“……”
北月的霸气,今天算是领教了。吐槽归吐槽,互相见过礼,列席而坐,对元昭的高高在上无异议。先不说北苍,齐国没了,如今九州以凤武为最大强国。
她既为北苍之后,又是凤武之将,以她为尊没毛病。是否女子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座诸位打不过她。
“怎么不见齐王?”桑兰大将左右张望,不解地问,“还有他的后宫美人……”
“都死了。”不甘她们受辱,被齐王屠戮殆尽,包括公主们,元昭如实道,“他与得宠的男美人于宝库自焚,这煮汤的火便是那儿取的,炭火的味道还行。”
她尝过了,品出一丝异国他乡的味道。
诸将:“……”恶心!
齐王的宝库藏有无数奇珍异宝,可惜烧了一大半。抢救出来的要另觅匠工清理干净,能否恢复原样暂未可知。
至于齐王的后人,是否全死不重要。
成王败寇,逃就逃了,她不在乎。齐王的玺印已经落在她手里,有它交差足矣。之所以留在大殿,除了接见诸国将领,主要是别的地方血气冲天,有待清洗。
另外,初来乍到,设宴招呼诸国将领就免了。把齐国的舆图摆出来,元昭抢先指出归属凤武的版图。有争议的,当场解决,然后割下属于她的那一块图。
余下的由他们争去,她继续靠在王位上假寐歇息。
亲卫们幸不辱命,一个多时辰后,终于收拾出地方让她歇息。而诸国将领仍在争得面红耳赤,连她出面也无法调解,还把人气走了。
走了好,她正好回寝室洗洗睡下。
翌日一早,等她醒来得知,诸国将领皆已撤出齐国王城。齐国领土已被大家瓜分完毕,需赶紧前往布防稳定局势。
哪些地盘归谁,已被营中长史登记造册,等她查阅。
另,军中的督军已将消息火速传回武楚,相信不用多久,朝廷会另派武将前来接管。而她,当然要回武楚面对朝臣们的口诛笔伐,指不定还有性命之忧。
“殿下,”元昭正在大殿查看诸国抢割的版图,洛雁匆匆进来,“有急报。”
见她神色凝重,元昭不由放下版图,接过一小截铜管取出里边藏匿的消息一看:陛下病重,已派晋王亲至召君回朝。
她看罢消息,不禁扬眉。
陛下病重,居然派晋王来召?关键是,晋王居然来了。
第332章
皇帝病了,身为储君怎能离开帝都?能离开的当然不是储君。
可见京中形势有变,这位没有阿娘教导的孩子要么中了算计,要么争储失败被变相流放了。要是中计,他死期不远矣,朝堂会藉此嫁祸于她并诛她三族。
哎,没娘.的孩子像根草,时刻谨慎小心,一晃神就被人连根拔了。当然,这一切仅仅是她的推断。是与不是,等他到了一问便知。
如果她推断得没错,他会顺利到达齐王宫。
让晋王死在齐王宫,哪怕她已经启程回京也逃不开罪责,必死无疑啊。
晚上,元昭独坐殿前的庭院里观星。
自攻城伊始,她再无闲暇观星,今晚仔细一瞧,果然看到帝星黯淡……咦?!元昭吃惊地揉揉眼睛,重新抬头一看,原先围绕帝星的那片薄雾转了方向。
倘若她是将星,那么薄雾正朝她的方向来。
原本事不关己,己不劳心,但眼下的她很震惊,不知那到底是何物……
“殿下怎么又在观星?”曲汀兰与洛雁、东堂等侍卫过来了,见她异常专注,不由胆战心惊,“粮又没了?不会吧?这儿可是齐王宫!”
虽不怎么挨饿,即将缺粮的紧张感刻骨铭心。
每次攻城抢粮之前,殿下必定观星筹谋,务必让将士们出师顺利,满载而归。但齐王城有五大粮仓,大军进城前百姓们已经守住,齐王室无从下手毁仓。
巡防营在城中各街道布防时,曾经入仓检查过,安然无恙,粮草充足。
“你是饿怕了还是怎的?殿下观星难道是为了抢粮?”金水好笑直怼。
“那是为什么?陛下有秘旨欲征伐天下?”曲汀兰说着,一脸的苦菜色,“连续打了两年,说实话,有点累了,能否歇一阵子?”
据她观察,殿下每每观星,之后必有战略安排。
大晚上的,进宫的多半是亲随,不拘礼节,言行随意率直不设防。元昭微微一笑,示意众人坐下慢聊:
“消遣而已,无需多虑。你们深夜见我,可有要事?”
她喜静,平时,哪怕是亲随也鲜少在入夜时分打扰她,顶多戌正便离开了。现下已经过了亥时,众人却结伴而来,必有缘故。
果然,众人见问,不禁各自对望一眼,神色犹豫。
“阿雁,你说。”元昭见状,直接点名。
“回禀殿下,”洛雁对她是知无不言,道,“外边的将领无不敬服殿下的用兵如神,英明果断。无论将来何去何从,诸将甘愿为殿下披肝沥胆,誓死追随。”
说直白点,劝她造反。
在武将们的眼里,凤武皇室就一群窝囊废!初接帝印那年死了几名凤氏子孙,之后一个个惜命得很,后继无人。
更过分的是,武楚的江山版图时常被人占领几块。
若非北月一族英勇威猛,无畏无惧,只怕凤武早已沦为九州最弱之国。为此等胆小如鼠的皇族效命,不说替少阳君委屈,他们自己也深感憋屈。
另外,他们曾经是平川王一党的将士。
虽有皇帝赦免,焉知朝廷会不会反悔?少阳君的境况与他们差不多,大家同生共死过,是自己人。
追随自己人,总比追随一个懦弱无能的朝廷强。
“这些话你们听一听就罢了,勿要外传,害了同袍性命。”元昭避重就轻,瞅瞅众卫,“你等皆为本君亲随,朝廷一旦怀疑我有二心,首当其冲的是你们。
你们虽不畏死,然本君所求仅仅是一个安身立命之地,让亲朋无忧无虑,别无所图。你们莫要自作聪明,替本君擅作主张招惹祸端。”
“末将等必定守口如瓶,殿下放心。”东堂等人笑嘻嘻道。
曲汀兰左瞧右望一番,无语道:“当着我的面说这些,真的好么?”
她乃细作,尽人皆知。
“那又怎样?我们刚才说什么了吗?没有啊!”金水一脸揶揄地看看诸位同袍,逗趣道,“朝廷本来就一直怀疑殿下,殿下提醒下属注意言行,有何不妥?”
“可不,汀兰啊,你可莫要添油加醋,把你自己的心里话栽到殿下头上啊……”
“我呸,我的心里话是回朝以后安享富贵太平,永不打仗!”
凭她这些年攒的银钱,足够在京郊买一处宅子。殿下说了,只要她买得起宅子,便送她几亩良田耕种,自给自足。
嫁不出又如何?殿下那般出众的女子也无人敢娶,从不烦恼惊慌。并承诺,等将来她功成身退能回府安养时,愿与诸将为邻,过些春耕秋收之田园雅趣。
这些话,她牢记于心。等将来殿下忘了,她再当面提醒奚落其言而无信。
“殿下,不如您向陛下奏请驻守齐王宫如何?省得那些大臣老看您不顺眼,成天惦着您功高盖主有反心……”
“屁话,陛下肯才怪。”
“我知道不肯,”所以只能过过嘴瘾,“这儿挺好的,离皇宫远……”离权力斗争更远,方得安宁。
元昭听着亲卫们你一言我一语,各抒己见,微露浅笑。这便是她所求的安逸惬意,无非如是。只可惜,就这么一点生活雅趣,凤武朝廷也不愿给她。
有些事,在尘埃落定之前不能透露半点口风。
想毕,再次抬头仰望,若有所思。
况且,那薄雾是何物尚未明确,只知一股不祥的预感在迫近……
午夜,衣着单薄的元昭在寝宫里连夜写好一份手札,等笔墨晾干后,妥善封存。
“青鹤,速将此手札交予我大哥。你亲自去,不得有误。”
“殿下……”青鹤略犹豫。
她是贴身侍卫,也是暗卫,殿下的异常逃不过她的眼睛。
“去吧,我没事。”
见她态度坚决,不容置喙,青鹤不敢耽搁。礼毕退出,分别到红叶、洛雁处走了一趟,悄悄地。
等青鹤离开,元昭并未就寝,而是盘腿坐在案前。看似在打坐,在闭目养神,实则她的脑海里出现一份八门图在不断变化。
此图非真实存在,是她幻想出来的。
征战在外,除了兵书和琅牙琴随身携带,其余物件一概不在身边。那八门图她从小看大,把口诀背熟就好,那图好像被刻在脑海里,不用带。
那薄雾形迹诡异,不似凡物,不敢轻忽。
丹台山上,有阿爹年轻时搜集的无数修道书卷。她全看过了,被禁足丹台时,记得里边有不少关于诛邪的阵法。
虽不知真假,但有备无患。
第333章
攻下齐王宫,政务维持原状,齐国官员的职务不变。接管齐地之后,少阳君上过几次朝处理政务。今天突然说不理了,齐地内务由原丞相府的官员代理。
齐国已亡,暂称齐地,后续由朝廷委派的官员前来处理。
“国破,国强,乃天理循环,唯百姓存。”王座上的少阳君面容冷峻,但语气和缓,不愠不怒,“家父曾言,北苍出了暴君,我族亏欠百姓,应还天下太平。
家父一言九鼎,至死为臣,望众卿引以为鉴。”
她爹本为王者,被下属截了胡尚且忍了,这班臣子有何不能忍的?
“齐国本强,好战而亡。众卿身为臣子不谏不阻,齐亡,卿之责也,莫推诿于人……”
一味怨恨她攻城掠地,只会贻笑大方。
“近日听闻,众卿私下议论本君心狠手辣,绝非善类。何为善类?世间哪有至纯至恶之人?善恶为人性两面,本君焉能例外?今日本君善待众卿,利民。
他日为恶,众卿再讨伐也不迟……”
国破君亡,臣子心有不甘,成天惦着撕开她伪善的一面,何苦呢?不愿领受她的善,宁可承受她的恶,这不犯贱么?问过齐地的百姓了么?
是齐地百姓迎她入城的,对这些臣子低声下气是为了让他们用心治理民生,不辜负百姓对她的一番期望。
“君为舟,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而众卿乃君王选出来划水的。你们以为揭开本君的伪善面具,挑拨民意,以达到驱逐我军的目的……未免想当然了些。”
少阳君徐徐一笑,歪靠在案前,支着额头:
“你们不过是撑筏者,而本君,才是开山拓土、辟地为湖之人。民众渴盼甘霖,本君给他们湖;民众渴盼安定,本君许以太平;民众想要生灵涂炭,本君亦如所愿。
众卿若为私利扰乱时局,本君先剥了你们全族的皮制成战锣鼓锤,看尽人间炼狱,血流成河。本君一言九鼎,望众卿三思共勉,勿轻动妄念,为祸世间。”
一席话既有和风细雨,亦暗藏血雨腥风,尤其剥皮那段指名道姓让齐臣头皮发麻。之前,她攻克一座城池时曾向民众们宣示:
只要民众安分守己,各尽其职,日子定能如常平静。
谁知不久,城中粮仓起火,有人袭击少阳的巡防营。在搜捕疑犯时,更有百姓藏匿包庇。她便下令,军队不必谨守法制,将士们可尽情在城中烧杀抢掠。
抢财物粮草,而非奸淫掳掠,她是女子,最见不得麾下将士侮辱女子。而百姓家的钱粮财物被搜刮一尽,袭击少阳巡防的暴民们被处以极刑,曝尸城外。
从那以后,少阳军所到之处,齐地民众不敢生事。顶多以沉默、不屑作为抗议,视死如归。
她尊重民意,言出必行。
在文臣们慑于她的威严,噤若寒蝉,面面相觑之际,早有少阳、齐地的武将们热血沸腾,铿锵有力地挺直胸膛,顿首山呼:
“臣等愿追随君上,护我朝国泰民安。”
哼,看把这群山野蛮夫激动得,齐地文臣鄙夷地瞥对面一眼,就着跪坐的姿势挺直身躯,朝堂上肃然顿首:
“臣等愿追随君上,护我朝国泰民安。”
这位少阳君有无治国之才,暂未可知。但她设定的跪坐议政,大家还是蛮适应的。对于年老的臣子,以前每每站了大半天却议不出一个结果,极其痛苦。
可惜了,这是暂时的,等凤武朝廷派来新官员,又得恢复旧制得继续站着……众臣不禁心情复杂,有人动了动嘴皮。但想到她方才那番话,又只能咽下。
的确,她要反早就反了,何必等到现在?
看到众臣至少表面同心同德,少阳君眉宇噙笑,满意道:
“好。”
为将者,当以刚柔并济,不可徒恃其勇。
阿爹教她兵法和为将之道,乌先生教她待人以善,师父公直道长和阿娘教她自保……她无不依言遵行。接下来,为求自保,在晋王到达之前得抓紧练兵。
唬住那群文臣后,元昭便一直待在自己的宫里研究阵法。期间,红叶察觉白薇在殿下饮的水和饭食里下毒,便与洛雁前来捉拿。
“洛将军,不是我!下毒的是她,”被逮住时,白薇垂死挣扎,指着一旁冷眼旁观的红叶,“红叶是太后娘娘的人!是她陷害奴婢!她一直这样,以前的余医官和采苓都是她害的!
洛将军,您不信可以找佩兰来问问,她也知道!”
洛雁听罢,与红叶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居高临下地俯视白薇。此情此景,连傻子都能看出她俩是一伙的,白薇不禁瞪大了眼睛:
“你们……”
“我是谁的人?”红叶抿唇一笑,戏谑道,“我当然是殿下的人,余医官和采苓的确是我弄死的,谁让她们要弄死我呢。至于佩兰,孟太皇太后与先帝一死,她就向殿下坦承出身。
蒙殿下恩典,自请离开,改名换姓在齐地过自在生活去了,就你还傻傻地为皇后卖命……”
佩兰离开之前,一直全心全意为殿下鉴别粮草里是否被人投了毒。毕竟,这一路以来,少阳营的粮草都是抢来的,包括各国献出来的粮草也要检查仔细。
偌大的少阳营就她俩医者,实在力不从心。于是两人沿途打听名医,为殿下寻来不少有能力的医者。
至于白薇,一直以为自己是众生皆醉她独醒,其实恰恰相反。自从齐国被破,红叶便发现有人给她传了信息。姜后命她,一旦少阳君有反叛之意便下毒。
那日,少阳君在大殿下之上,俨然齐地君王接受群臣的朝拜。在白薇的眼里,果如姜后所料,她终于露出了狼子野心欲在齐地称王。
“……”
从旁人的口中听着自己的一言一行,白薇失魂落魄跌坐在地。仿佛全身的力气被抽空,连求饶的力气都没了。
洛雁下手利索,一刀致命。
向殿下禀明之后,找个地方草草埋葬了事。
而七天之后,青鹤归来,并给元昭带来一封信函,是大哥给她的。告诉她,他一直沉迷在国家重器的研究中,将星附近的那片诡异的薄雾他最近才看到。
青鹤的出现让他意识到危机,连夜观星发现的异常。
“薄雾诡异,疑似凶邪。为兄记得国师曾言,本族先祖有诛邪之能。然所知不多,国师下落不明已久,无从问起。现把太古交还,望吾妹小心。”
如若可以,他愿代替嫡妹承受这一切。
可惜,当年嫡妹尚未出生,为保住北月的一点血脉,他奉父命舍家死遁。并且承诺,哪怕京中一脉死绝也不能出手。
以前,他不明其意。
自从看见太古剑,并且认了嫡妹为主,方恍然大悟。阴差阳错,让父亲选择嫡妹为族人之盾,而太古也在无意间认她为主。
天意如此,须她自己去面对。
可惜,她所画之重器杀伤力太强,轻易面世会给世人带来更大的灾难。他身为长兄,目前能做的是静观其变。因国师说过,嫡妹乃天选之人,他帮不了。
他的职责是以凡人之能,保凡间族人的血脉传承。
第334章 前奏
正月底时,永昌帝病倒,无论吃多少丹药亦无济于事,这才想起刘太卜的话来。于是,半信半疑地命人把少阳君召回来,哪怕正值攻齐的重要关头。
如刘太卜所言,他这皇帝的命比攻齐重要。凤武的江山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嫡长子尚未成年。
自己若死了,寸功未立的晋王难以服众,更镇不住少阳君。
这么一想,活着的念头愈发强烈,甚至想过派郡王凤阁亲往边境劝她归来。旨意未下,得知消息的晋王居然兴冲冲地来到跟前,自请到前线代师父督战。
理由是:胜利在望,一道旨意恐怕召不回少阳君。毕竟她仪同天子,极有可能抗旨不遵。而他既是未来的储君,又是她的弟子,总有几分薄面。
她若不回,他趁势留在她身边学习作战经验也不错。
永昌帝一听,觉得儿子所言有理。
如果连儿子都说不动她,派他人去也是徒劳。让儿子去反而有几分希望,还能立军功。而且医正说他的病不算严重,安心静养,很快就能康复。
永昌帝权衡再三,准了。
即便众臣力劝阻挠,经过几天的准备,晋王还是率领五千将士奔往边境……
二月的凤京,莺飞草长,山花烂漫。时有春雷乍动,惊醒万物冒地生。同时,边境传来急报:
好战且时常毁约的齐国亡了!
这个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飞入千家万户,举国同庆欢呼。殊不知,与百姓的欢呼截然相反,武官虽扬眉吐气,文官却有不少在唉声叹气,愁容满面。
知道她善战,却不知她有如此能耐,用时不到两年就把强敌齐国灭了。大概之前把她圈禁得太狠,一朝出鞘如猛虎下山,锐不可挡。
一战成名,二战扬名,三战天下无人不识君。
但,盛极必衰,她虽天下闻名,杀她的理由倒名正言顺了。她远在齐地,班师回朝的途中病亡或遭寻仇而亡,即使世人疑惑,最终结果还是朝廷说了算。
只需明面上说得过去,四海的有识之士哪怕知道真相也无话可说。
毕竟,身为前朝皇族却战功赫赫,威名远播,哪个帝王受得了?哪个朝廷不忌惮?要怪,就怪她不知收敛,不知天高地厚乱出风头。
虽然永昌帝对此提议始终是这一句:
“杀不得,她乃将星,旺我凤武。”
随着病情的加重,他终于意识到刘太卜那些话的严重性。儿子晋王刚出发不久,他怕等不及,一连派出三道旨意八百里加急送往齐地,务必召回少阳君。
几位重臣知悉后,表面唯唯诺诺,一转身却是另一副面孔,各有筹谋。
北月氏的存在一直让人如鲠在喉,无奈先帝与皇帝对刘太卜的借势治国深信不疑,可笑至极!纵观天下,有哪个国家必须借助前朝余孽的势才能坐稳江山?
哪个王朝的君臣不是凭自己的实力征伐天下,令万邦敬服?
说到底,是凤氏一族跪久了,在北月氏的面前站不起来,给了北月氏一个喘气的机会。眼下,陛下病重,已经药石无医,原因在于他日常吃的丹药太多。
多得让他察觉不到五脏六腑的衰竭,等到察觉,一切都太晚了。
医正说不严重,是奉了夏太后、姜皇后之命,怕他受不起打击一命呜呼。由于他长期服用丹药,导致五脏六腑衰竭,药石无医,命不久矣。
夏太后已经派人到处寻访药王庄的人,还派了使臣前往桑兰求医问药,且因忧心过度病倒。
皇帝病重,消息已被宫中封锁,但仍被几位重臣察觉端倪。欲阻止晋王西行,随时准备登基的。但见他一心西行,言语间对少阳君推崇备至,便犹豫了。
重用定国公的先帝走了,维护少阳君的皇帝眼看要不行了,再出一名敬仰北月氏的帝王,让身为臣子的他们情何以堪?
难道要他们眼睁睁看着江山重回北月氏之手?
必须不行啊!
有北月在,甭说凤氏,就连他们这些臣子此生也难有出头之日。
如今永昌帝自己作死,服用丹药摧残自身;晋王坚决西行,凶多吉少,注定与帝位无缘。
姜后聪慧,可她在朝中无依无傍,就算她的儿子成了储君,能否登基亦属未知数。而宛城长公主不仅暗算了夏太后,更暗自笼络朝臣,其用心昭然若揭。
两个女人机关算尽,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一位少阳君让天下男儿蒙了羞,再被她们得逞冒出一名女帝,他们的老脸往哪儿放?凤氏一族的帝位本就名不正言不顺,还让北月氏崛起出了一位女战神。
可见,凤氏一族气数已尽,江山易主的时机终于到了。
首先,以少阳君抗旨不遵,已在齐地称王为由,连夜围抄国公府。谁知扑了一个空,偌大的国公府人去楼空,仅留下十几名细作被捆绑着饿得奄奄一息。
这下可好,朝臣们理直气壮连夜进宫禀报,说国公府的人不知何故逃之夭夭。为何要逃?定是少阳君如传言那样欲在齐地称王反攻我朝,把亲人接走了。
病重的永昌帝一听,怒不可遏,命郡王凤阁火速前往边境拦住晋王。等平安接回晋王,再把少阳君谋反的消息诏告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消息传到大长公主府,凤氏吓得魂飞魄散,匆匆赶到国公府,却发现四处的门房皆有重兵把守。那是朝廷的禁卫军,没有皇帝的旨意,任何人不得入内。
她被拒之门外,得知里边空无一人,儿孙们生死不明,不禁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等她醒来,不仅已经回到自己的府邸,更被重兵把守。还有她的四女儿嘉惠县主,先被褫夺封号贬为罪人,更遭吴家休弃,入了天牢。
大长公主几番恳求守将欲面圣,均被拒绝。最终无计可施,只能天天在府里跪求哭喊:
“陛下明鉴啊!我儿是无辜的……”
造孽啊!她的命好苦啊!
当年为了嫁给安平王,她哭求二老费尽心思才如愿以偿。原以为此生无憾,又逢北月宗室生乱,欲除暴君为民除害,导致江山易主,帝位落到亲爹的头上。
再一次以为,亲爹称帝,只要夫君肯俯首称臣,一切便能如常。
没想到,自己的儿女最终落得如此下场。
更没想到,亲儿子竟抛下她这亲娘和亲妹妹,自顾自地逃了……
第335章 逼近
四月初,元昭在齐王宫接见了唯一的弟子晋王。
昔日懂得心疼她的徒儿变了,变得成熟谨慎,对她戒心重重,一双鹰眸里充满敌意和审视。
“两年不见,师父清减不少。”执晚辈礼毕,晋王起身笑道,“父皇特意派我前来协助,没想到,刚到半路得知您已攻下齐地。紧赶慢赶的,还是来晚了。”
“你还年轻,机会多的是。”元昭瞅他身后的将领们一眼,态度温和,“本君与晋王有事相商,诸将长途跋涉,辛苦了。营里已备好酒菜,大家用完先歇息。
交接事宜,明儿一早自有安排。”
晋王和诸将听罢,各自对视一眼,接着,其中一位将领拱手道:
“启禀殿下,齐地攻陷不久,局势未稳,末将等出发前奉陛下之命,到达齐地必须与晋王殿下寸步不离。”
“……”防她之心何其深重,元昭睨对方一眼,目光落在徒弟晋王的身上,“阿至,让他们退下。”
她理解永昌帝的提防之心,可毕竟与晋王师徒一场,忆起当年那枚看到她撑着一副病躯忍不住伤心落泪的少年,能救尽量救一把。
所幸,晋王也念旧情,朝身后诸将使个眼色:
“阿吾,你等退下。”
“殿下……”诸将略急。
“无妨,”晋王抬眸看元昭一眼,面容微笑,“我正好也有话跟姑母说。”
听到姑母二字,元昭忍俊不禁,微蹙的眉宇轻舒。哎,到底还是年轻气盛,过分自信了。她若起了杀心,他就算喊她母后也没用,照杀不误。
等诸将不情不愿地离开大殿,元昭离席,拾级而下,示意他随自己到殿外慢聊。
“你父皇糊涂,明知齐地不安全还派你来。亲近的人知道他是让你多历练;不知情的还以为他老糊涂了,不知听了谁的枕头风派你来送死。”元昭尽量点明。
她相信晋王不傻,听得懂。
“姑母慎言,父皇好歹是一国之君,被外人听见您又得禁足了。”晋王身为人子,且久居上位,习惯被人毕恭毕敬的态度棒着,听不得有人对父皇不敬。
哪怕说这些话的人是她,心头隐隐不悦。
“我言行端正,无惧旁人说三道四。”元昭不以为然,“倘若陛下近在眼前,我也当面说他。陛下曾提过,储君非你莫属,故选了个晋字,让我好好教导。
眼下他病了,不让你在榻前伺候,反而让你千里迢迢冒着性命危险到这齐地,这不是糊涂吗?”
“父皇得的是一场小病,”晋王替父亲辩解,“况且,是我自己上书奏请协助您攻打齐国,累积经验。您知道的,我寸功未立,就算当了储君也难以服众。”
元昭的言外之意他懂的,可他来齐地的确是自己的意思。
他不止一次听到姜后在背地里劝皇弟努力习武,等他表姨得胜归来,让其收皇弟为弟子。并且,她常劝父皇让皇弟前往边境随少阳君立战功,为皇室扬名。
但在自己面前,姜后总是劝他多看点书,习武无用。皇弟福气绵长深厚,有母后为他筹谋一切。
而他只能靠自己。
他身为嫡长子,眼瞅着成年了还一事无成,立功心切,听闻父皇有意派人到前线督战,他便迫不及待地跑来了。
出发前,姜后说人心险恶,让他万事小心。等到了边境,务必听从师父的安排。
她这么一交代,反而让他心里不安。
“自古以来,少年称帝、御驾亲征的例子比比皆是。”不知少年心思,元昭兀自道,“你还年轻,将来大把机会扬名立万,何必急在一时?莫忘了,百善孝为先。”
两人走出殿外,看到护送他的将领们站在不远处忧心忡忡地往这边看,不禁心里暖暖的。
元昭察觉他的神情,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禁哑然。
“总之,我的行程已经安排妥当,等齐地事宜交接完毕就要启程了,你自己好好想吧。”孩子大了,对她不再信任。多劝无益,听天由命吧,“若随我回去,我自会向陛下解释。”
“不用了,谢姑母。”晋王不再迟疑,态度坚定,“本王主意已定,不立战功,绝不返朝。”
好么,在她面前自称本王了。元昭嘴角微翘,点点头:
“那好吧,男儿志向,无法勉强。你一路风尘仆仆的,去洗洗,歇息片刻。晚上姑母设宴,为你和诸将接风洗尘。”
得偿所愿,晋王笑着一拱手,“谢姑母。”
看着他大步迈向那几位将领的身影,元昭感慨万分,哎,少年郎要长大了!可成长是有代价的,但愿他承受得起。
“殿下,”等晋王一行人走得不见影儿了,青鹤悄然近前,低声道,“刚刚京里飞鸽传书,陛下崩逝,众臣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为由,力荐英王为新帝……”
英王,姜后之子,他若登基,便是名副其实的少帝。
陛下崩逝的消息已被封锁,远在封地的各路王侯不曾得信,却纷纷以贺寿为名召集兵马赶往京城,其用意不言自明。
玄乎的是,就在陛下崩逝那晚,武楚各郡地动频生,洪水肆虐,成功地把诸王侯拦在原地。
“殿下想回去恐怕也不容易。”青鹤言毕,意有所指道,“不如……”
顺应天意,留在齐地称帝算了,反正国公府一脉全然救出。包括宫里的月太妃,被投入大牢的四姑娘和大长公主,趁乱救的。
这些年,她的爪牙早已渗入宫中。
“我二娘藏哪儿了?”元昭蹙眉,“单独圈禁,别让她与族人住在一起,包括我二哥和四姊。”
那女人除了坏北月一族的事,没别的贡献。
“放心,大郎君让她在九安山的秘道里昏睡,等大局已定再弄醒她。”殿下有多厌恶这位大长公主,青鹤便有多厌恶,“有专人看守,误不了事。”
要不是顾忌国公爷,这所谓的大长公主在殿下面前就是一个笑话。
“另外,凤郡王率五万精兵埋伏在齐地边境。晋王原本带了五千人来齐地,进城时仅五百。”其余的留在王城的百里之外,“属下刚才看到他的副将去找曲将军……
殿下,凤郡王与晋王曾在边境把酒言欢,设伏一事,他未必不知情……”
殿下对凤武虽有不满,却一直全心全意为朝廷效力。尽管如此,凤武皇室仍一心除之,她又何必顾念旧情?
凤氏一脉都是白眼狼,不值得匡扶。
第336章
京城发生的事,元昭在晋王面前只字不提。在永昌帝下旨诛杀北月族时,她与他那点师徒情分已经荡然无存,半点不剩。
他姓凤,注定与她是仇敌。
劝他离开齐地,是她对他仅存的一丝善念。然而他选择对姜后、宛城长公主安排的人言听计从,对她这位师父心存戒备,甚至可能参与了针对她的伏杀。
身为未来的储君,无半点危机意识。
是孟二的教导有问题,或凤氏一族本就烂泥扶不上墙?她无从得知,亦不想知。把二十万大军的兵符交还晋王,交接事毕,元昭仅带三千亲兵踏上归途。
虽有在齐地称王的念头,但武楚是她先祖打下来的江山,她北月一族给那儿的老百姓带来世代和平与安宁。
因为一名暴君,北月险些灭族。
如今,凤帝对她的族人赶尽杀绝,她亦无须顾忌。那片富饶宁静的土地是北月一族打下来的,世代子孙用鲜血浇灌,与其被人糟蹋,不如由她亲自摧毁。
……
齐地,晋王在阅兵时发现军队少了几个营。一问方知,齐地突发天灾,本地官员日前向少阳君禀报:南有洪水泛滥,东有地动,北有地陷,请求军队支援。
于是,少阳君派出几个营的将士救灾支援去了。
“荒唐!”一名将领愤然拍案,“灾情自有当地官署处理,将士的职责是保卫疆土!怎可任意调遣?少阳君这是把朝廷的兵马当成她自家亲兵了?”
“殿下,少阳君并无此意。”守将连忙解释,“君上领兵向来如此,即便一路征伐,遇到灾情必遣末将等率兵救援……”
将士们一开始也挺不理解的,直到沿途救了部分士兵的家乡,看到他们率领乡亲们感激涕零叩谢少阳君时,感触颇深,从此对她的调遣再无怨言。
助人即助己,又不耽误正事,何乐而不为?
“她这是收买人心!”晋王的副将气愤指责,瞪着对他的话颇为不满的守将,“本将军难道说错了?”
“身为主将,让麾下将士心悦诚服是必需的手段,少阳君何错之有?”守将冷眼道,“莫非这位将军以为,凭出身就能号令天下兵马不成?”
“大胆!晋王殿下在此,你休得放肆!”
“末将并非对晋王殿下不敬,”守将耿直地朝神色阴沉的晋王拱手道,“末将只陈述事实,一路以来,众将士不仅抢险救灾,每到一处还要协助当地农桑。
正因如此,每当军中缺粮时,多亏百姓们运送粮草救急。你口中的收买人心充满恶意诋毁,在末将等的眼里,那不过是少阳君为我军谋的生存之道罢了。”
等朝廷的粮草?早饿死八百回了。
“放肆!”那名副将气愤不已,喝令道,“来人!此人对殿下不敬,依律当斩,即刻行刑!拿下!”
外边立刻进来几名卫军,晋王不由出面制止:
“且慢,不过争执几句,不必小题大做。”
“殿下,”他身边的副将近前两步,低声道,“此人一心为少阳君脱罪,必是她安插在军中的心腹,不及早铲除必成祸患。”
“是啊,殿下,”另一名副将表示赞同,“您初掌兵权,不趁早立威恐难服众。”
晋王一听,犹豫了。
趁他犹豫之际,那名副将连忙挥手,让士兵们把那位守将拖下去行刑。等人离开视线,晋王怔了下,旋即在将领们的劝慰之下释然了。
军法森严,杀鸡儆猴是一种手段,习惯就好。
他师父少阳君当年也经历过,在城南一战,当场杀了担心她安危的一名亲兵统领。听说那是夏太后的妹妹宝国夫人婆家的一名亲戚,告到朝廷也是他理亏。
一介女子能做到的,他堂堂七尺男儿会输给她不成?
“殿下,赶紧下令把三万将士召回吧。”
“好。”
与此同时,那名守将被几名卫军拖到远处,然后松绑,几人凑在一块商议:“将军,君上所言不差,他们果然卸磨杀驴来了,咱接下来怎么办?”
“能怎么办?赶紧通知军中将士早做准备,免得做了冤死鬼!”
“可君上没让咱们反……”
“谁反了?先藏个把月再说。”先躲起来静观其变。
君上料事如神,听她的准没错。万一错了,那便将错就错,要么反,要么逃。反正,兵权落在那些个卑鄙小人的手中,横竖是个死,逃出去或有活路……
很快,几位将领叛逃的消息传到晋王一伙人的耳中,迅速全城戒严,通缉逆军。
经过部署,撤换数十位将领,由晋王的人取而代之。约莫半个月后,把营里彻底清查一番,军中的重要位置由自己人担任,晋王等人总算松了一口气。
为此,晋王设宴款待诸将,商议着在齐地如何才能立功。
“殿下乃天潢贵胄,高高在上等人伺候即可。立功之事,还是交由我等粗鄙之人效劳罢。”一位大嗓门将领大声道。
他的话让众将哄堂大笑,笑声异常刺耳,似有讽刺之意。
晋王蹙眉,压下心头的不满,态度略略严肃,“周将军何出此言?本王向父皇承诺过,不立战功,不敢返朝……”
“那就不返朝嘛!”大嗓门将领声音洪亮,“正好,陛下于半个月前崩逝,朝臣们已拥立英王登基。您回去徒惹事端,不如留在齐地各得其所,各自省心。”
“放肆!”晋王愤然搁盏,怒目而视,“周吾,你胆敢诅咒陛下?!”
“哎哎,”另一名将领连忙笑呵呵地站起,“殿下莫恼,周吾心直口快,并无诅咒之意。”
“是啊,殿下,”诸将纷纷出言相护,“前日传来消息,先帝崩逝,宛城长公主意图篡位被通缉,国公府一门逃逸。为免京中生乱,众臣只好拥立英王登基。”
晋王脸色刹白,看着堂下一张张幸灾乐祸的脸,不禁颤着手指向他们:
“你们……为何不告知本王……”
“您一心立功,却寸功未立,回去有何意义?”那位大嗓门笑道,“少阳君一再提醒您百善孝为先,您听了吗?”
没有!既然没有,又何必在意皇帝的死活?
“你们……”听罢众将的话,晋王的脑海里掠过少阳君与他的对话,心中悔恨交加。腹中却一阵剧痛,他踉跄着离开案几前,跌跌撞撞地低喃,“师父……”
师父,姑母,救他。
……
且说元昭等人一路走走停停,耗时大半个月仍未到达齐地与武楚交界的边境。走走停停并非懈怠,而是返程的路途比来时艰险,经常遇到一阵地动山摇。
青鹤所言非虚,回去的路并不顺畅。瞧,前锋似乎遇到难题,队伍停滞不前。
元昭与众亲卫在等待探路先锋的汇报时,接到齐王城传来的消息。消息上说,晋王中毒,在假死的状态下被她的暗卫偷偷救出,安置在一户百姓家养伤。
师徒一场,无法见死不救。
权当偿还两位先帝对她的一片维护之情,哪怕这份维护是有前提的。另外,那些将领把晋王之死嫁祸于她,此刻正率领五万兵马朝她这儿来。
很明显,这是准备接应郡王,给她来一个前后包抄。
“殿下,此地好像有些不妥……”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妥,青鹤四下打量,心神不宁。
众人听罢,环视四周,曲汀兰一脸茫然,“不妥?哪里不妥?”大白天的,天高地阔,远处景物一目了然,挺妥的呀!
“确有不妥,”一名副将抬眸瞧了瞧,“大白天的,似乎过于安静……”
明明天地广阔,除了他们一行人,四周连一只活物都看不见,也听不见,静得十分诡异。
元昭不言语,兀自仰脸望天。
天空一片蔚蓝,万里无云,空气清新。但远处的天空……她微眯双眸,确认再三,似有黑压压的一片云,正铺天盖地般慢慢涌来。
莫非,这就是那片薄雾?
“是哦,连只鸟儿都看不到……”曲汀兰终于察觉了。
“听老一辈言,飞禽走兽触觉灵敏,洞察危机的降临……难道附近有人埋伏?”
“不会!若有,先锋早回来了……”
亲卫的话音刚落,立马有人来报,先锋的探马回来了,“启禀殿下,百里外不知何时出现一道大天坑!我军恐怕过不去!”
“天坑?!”众人愕然。
元昭:“……”
第3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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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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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9章
梦里的她曾经浮想联翩,坠入黑洞会是怎样的感觉。科学解说有很多,不曾亲身体验终究是一场空谈。
但,亲身体验过的人哪有机会向世人讲述自己的遭遇和感受?
正如元昭,她坠落的黑洞,啊不,准确来说,是太古剑划开的一道空间裂缝。身在半空,她无法自控,本来可以踩着凤阁的尸体跃回崖边的。
可惜,她用力过度,使那道裂缝一直开到脚下,她正好往下掉。
当意识到不妙时,仅来得及回眸瞅了伙伴们一眼。还有那道仅在梦里见过的身影,国师桑伯。
她带着满头的疑问没入裂缝,然后合上。
四周一片空旷死寂,奇怪的是,虽无光线,她却能清晰看到前方有一缕烟雾在仓皇逃窜。人生有了目标,就顾不上其他了,先把那缕魔气灭掉再找出路。
于是,一人一缕烟就在这暗无天日的裂缝里开始一场生死追逐,左打右闪。幸运的是,她和那魔气只能在裂缝那么大点的地方活动,它无法向两边闪躲。
她可以,用太古。
可魔气在哪儿,她便在哪儿。脱离人体的掩护,它特别害怕碰到太古剑的光芒,竭力闪避。
元昭一心要将它碰光死,无奈对方太灵活了,接连几回砍到它的尾巴,仿佛发出嗞嗞的声音。她的动作太慢,在这毫无助力的秘境,魔气比她更加灵活。
无妨,她摸准魔气的逃窜轨迹,尽全力把太古往右前方狠狠一扔,“啊——”被扎个正着的魔气仿佛痛得浑身直颤,发出一道嘶哑的惨叫。
接着锵的一声,两人的眼前豁然开朗,太古剑竟然扎在一块石头上!
来不及惊讶,魔气迅速一挣,在消散之前成功挣脱太古的钳制咻地往前飞,见路就窜。
几乎在同一时刻,元昭赫然落地,拔剑,紧随其后一路追一路挥剑。砰砰砰,四周的泥块被她的剑气轰得簌簌直落,大有坍塌的迹象。
她来不及看清楚身在何方,只知不能让魔气逃脱。
耳边听着人们在尖声惊叫,抱头鼠窜,四处寻找掩护。
“住手!住手!谁让你们在里边暴力拆墙了?!这墓室全是古迹!犯法的你们知道吗?!”从一道门口进来的几人中,一位戴眼镜的老者正在气愤怒斥。
呼的一股强风从他头顶掠过,唔?他还来不及看清楚,接着又呼的一下,一股更强的风伴着阴影从众人的头顶掠过。
“李成风!谁把宠物带进来了?!”老者的眼镜被风刮歪了,气得七窍生烟,连忙扶稳,“赶紧带回去!”
半晌之后,里边才有人胆战心惊地从掩体里探出脑袋,满眼惊惧:
“教教教授,不不不是我……”
……
元昭全心全意地追杀那魔气,无暇顾及周边的环境。对方明明是魔气,无法穿墙而过就算了,还要寻路逃窜,不过如此嘛,她信心倍增。
终于,她与魔气又从一道门口相继窜出,随即一股凉风夹杂着嘈吵声扑面而来。
外边的光芒太亮,习惯黑暗的她蹿出去时,被外边的光芒晃了眼。她忍不住别开脸,本能地凭方才那最后一眼循着魔气的方向跃起,追去。
“卧槽!刚刚飞出一道光……”底下有人指着半空惊呼。
“是人吧?”
“鹰吧?好像有翅膀……”
“白鹰?!”
“矛隼?”
“墓里怎会有隼?”
“白鸽?”
“不会吧?好大一只鸽子……”一锅炖不下了。
“啐,谁把鸽子带进来?”
“还用问?肯定是李成风!”
实锤了,没跑了,几人骂骂咧咧找领导投诉去了。
且说元昭,追出几公里之外,不会飞的她很快便失去了目标。正值夜晚,在黯淡的星空下,那魔气如同汽车的一缕尾气窜入夜空,眨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剩她一人神色茫然地流连在广阔的天地间,环视空荡荡的周围,目及之处皆是一片荒凉干旱。
零星的草,干枯的树杈奇形怪状,远处的荒山如奇峰异岭,干凉的风扑在脸上如黄沙敷面。
这种地形环境,北苍最多,从京城往北、往西走个十来天便能看到;齐国、燕蜀都有,当年她用野猪阵对付的是燕蜀;攻打齐地时,破陷阱用的是木轴。
野猪不够用,只好采用有一定重量的木轴,那可以循环再用。而两国旱地不同的是,燕蜀的植被较多,齐地北境的较少。
看情形,她仍在齐地?
想到这里,她抬头仰望星空,试图凭星象之术找到北苍的位置。孰料,星空黯淡,透过厚厚的云层,依稀看到几点微弱如萤火的星光。
她:“……”
无妨,总会有办法的。想罢,深呼吸一口欲歇歇,未料眼前瞬间一黑,全身乏力地晃了晃。她倒退两步忙把剑插着地面,握紧,勉强撑住不让自己昏倒。
与魔人一战耗尽她的体力和精力,国师那一杖的功力好像也被她用完了。
方才一心追杀魔气,不知疲倦。
此刻失去目标,整个人松懈下来顿觉疲惫不堪,无力支撑。摸摸身上的伤口,愈合了。但身上的盔甲半毁,染在白衣上的猩红血迹一如既往的妖冶惊艳。
有太古在,她的外伤愈合了,内伤仍在。
身在异乡,亲卫、亲兵不在,她不能昏倒。这世间,想她死的人太多了,得防着点。
她蹒跚地回头走了几步,嫌慢,竭力凝气施展轻功往来时的方向奔去。从哪儿来的,从哪儿回去,回到刚才落地的地方用太古划开裂缝……应该可行吧?
那魔气不是她一介凡人能消灭的,它看见她的时候曾说过封印之类的话,等回去找国师问清楚再作打算。
抱着一丝希冀,凝着一道真气,几次起落后,终于看到前边有灯光……唔?灯光?!元昭一脸愕然地瞪着远方,以剑为杖,难以置信地往前一步步走着。
灯光?齐地何时有了灯光?她一直以为那是梦里才有的物件。
还有,那高高的土垛附近还有,还有两架铁家伙……她记得,梦中人称呼它们为……起重机?!
怎么回事?!她惊呆了,齐地何时有这玩意儿了?!她竟半点不知?!
“教授,教授!你看,是她!就是她!”
前边走来一群人,有老有少,一张张充满惊疑的陌生面孔在她的眼前晃动。奇怪的是,那一身身的奇装异服在她眼里又是如此的熟悉。
她一脸茫然,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只能下意识地往前走。
“小姐?小姐?你哪个剧组的?到这儿拍戏经过上边同意了吗?”不等那一老一少上前询问,一名灰头土脸的中年男子已经拦住她,“这儿是考古现场,不能……”
他话音未落,眼前一花,已被元昭用剑身啪的打到一边。
“哎,你怎么打人啊?太过分了……”四下的人迅速聚拢,扶人的扶人,拦人的拦人。
不耐烦与这些人纠缠,元昭纵身跃起,踩着涌动的人头跳上被推得高高的土堆之上。尚未站稳当,透过亮如白昼的灯光,她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只见灯光之下是一大片土坑,比她东郊的演武场大了两倍不止。而坑中人来人往,如勤快的蚂蚁般忙碌不停,而他们所用的一切工具皆是她梦中所见的。
“……”
那她是在梦里,还是梦非梦,而是另一个世界?
“君上……”
唔?惊愕中的元昭脑海里忽而响起一道女声,循着声音传出的方向望去,不禁大喜,那有一道门口。
有点印象了,她好像就是从那儿出来的。
刚要跳过去,眼前却掠过一道残影,如身临其境,在宏伟宽敞的大殿之上,无数身着华丽宫装的侍从奴婢跪姿整齐,恭声齐呼:
“恭迎君上归来……”
那声浪形成一道洪流扑面而至,她一个没扶稳直接从土堆滚了下来,彻底昏死过去……
第340章
迷迷糊糊间,她整个人轻飘飘的,仿佛回到了武楚朝的上空,目睹长兄率领大军从齐地到晋西,一路打回凤京。
几乎畅通无阻,因为他把她的构思红衣大炮给造出来了,威力强大。一共造了九架,其余六架分别藏于边境各处,三架直攻武楚。
伤人甚少,除非凤军顽抗。
长兄北月阔牢记父亲的教诲,炮口不轻易瞄准自己的将士和百姓。这次推它们出来是为了对付拦截妹妹的那团妖异薄雾,却看到她与凤郡王“同归于尽”。
他再深明大义,眼看一众弟妹相继惨死,哪受得了?直接把炮口对准凤京。途中,诸将知悉她在回朝的途中遭到凤武郡王的暗算,义愤填膺,主动归降。
她的死,是引发诸将叛乱的原因之一。
其二是,长兄的龙旗军在北苍年间也是赫赫有名的。得知他尚在人间,且试图复兴北苍,各地将领趋之若鹜,纷纷举兵讨伐凤武分散在各地的诸侯亲眷。
看到这里,她分神自问,倘若是她回朝造反,会这么顺利吗?
自答,当然不会。
她是女子,又有功高盖主之嫌。帝王不杀她意味着他有容人之量,是贤君,那么她造反就是她的不对。虽然永昌帝临终前下了诛杀令,给了她造反的理由。
总之,长兄能顺利夺回江山,她的死起了很大作用。
凤武新帝乃是少帝,来不及改年号就被她长兄攻下凤京,被迫退位让贤。他若不让,长兄就按凤氏一个窃国贼之名,将其族诛。
姜皇后虽是他表妹,可元昭也是她的表妹,不见对方有所厚待。
长兄要杀姜后,东州学宫无话可说。
凤武少帝为了活命,只好把帝印交予她的长兄。
除了他和晋王,凡参与围剿北月一族的凤姓儿女皆被斩首示众。念及外祖的份上,长兄给姜后留了全尸。另,除了太妃凤氏,即原凤武的大长公主凤楚楚,其余凤姓子孙一律改姓!
等凤太妃一死,北苍再无凤氏。
说到这凤太妃,她本该是太后的。毕竟,登基的是她的亲儿子,北月邕。
对,登基的不是长兄,而是前朝国公爷的二哥北月邕。长兄自请为王,替二哥驻守边疆,继续搞研究。他的长子、长女也封了王侯,回各自的封地驻守。
包括七哥北月惠,封王之后没回封地,留在京中兼任北苍大司农。他的妻子武溪成了王妃,闲不住,成天在演武场训练护卫。
四姊、五姊和八姊贵为公主,在京中有各自的府邸。五姊夫游长庚成了大将军,与季五叔一起掌管京城兵马;八姊夫考取功名,与其父冯长史同朝为官。
四姊陪着原为凤武月太妃的姑母,大长公主北月容华,长居丹台山静养。得知元昭死了,姑母几乎哭瞎了眼睛,幸亏有红叶替她治疗。
长兄本想让她的养女静平公主陪伴身侧,不料,姑母漠然地要求将她处死。
“凤氏全是白眼狼,我养她那么久,她为了讨好宛城,屡屡给我下毒试探阿昭的心意。如今阿昭死了,她凭什么活着?”姑母恨道,“凤氏一族死有余辜!”
于是,便有了凤姓一脉的灭门之灾。
凤太妃哭求儿子,以死相逼,才有了以上的结果。让凤氏一族改姓她也反对,再次以死相逼。却换来儿子宁肯摘下皇冠,退位让贤,也绝不更改的态度。
她只好罢休,只是从此自囚宫中。除非儿子改变主意,否则母子此生不复相见。
二哥也硬气,漠然待之,不见就不见。
待北苍的局势稳定下来后,有大臣上奏皇帝,劝谏其立亲生母亲为太后。百善孝为先,身为皇帝,更要以身作则,为天下万民作出表率。
“她何德何能受此功德?朕已过继给嫡母,嫡母为了苍生计,不惜让儿女身陷囹圄,追封太后当之无愧!她呢?为讨好凤武皇室,害死朕的两位胞兄弟……”
更连累他那一心为了亲人筹谋的嫡妹吃尽苦头,最后亡于回朝的途中。如今为了凤姓一族不惜屡屡相逼,如此德行,封她为太后简直天理难容。
这份屈辱和仇恨,他委实放不下。
每每提及此事,皇帝眼眶通红,恨未泯,意难平。久而久之,众大臣不再提起。让元昭欣慰的是,洛雁、商女和东堂、金水等人都成了独挡一面的将军。
能上朝议政,与男子同朝为官。
夏侯爷、夏五郎一脉变化不大,夏太后已受宛城长公主的算计病亡,乐安公主的恶行未曾牵累他们。
在元昭出征伐燕时,乐安便已恢复公主的尊荣。
而曲汀兰仍是一名副将,曲府仍在,其父曲广平也是降将之一。但,他自认愧对两位先帝的器重,虽降,却不肯为北苍所用,致仕在京郊的庄子享清福。
把曲夫人气得不行,为了给儿女谋个好前程,不得不开始讨好嫡长女曲汀兰。对她关怀备至,即使一直嫁不出去,她与儿女们也不敢再冷嘲热讽。
孟太皇太后的母族安然无恙,连带着福宁郡主依旧是郡主,对朝廷感恩戴德,只是改了姓。
她父亲一脉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宛城、乐安的母族、夫族皆被屠尽,在处死宛城长公主之前,尚在京中的长兄特意将凤太妃带到牢里的隔壁,然后去诱哄宛城说出计杀北月六郎的经过。
令人失望的是,由于是长兄亲自领兵推翻的凤武,更“唆使”她的皇帝儿子与凤姓一族为敌,对他可谓恨之入骨。
尽管宛城亲口承认计杀她的六郎,她始终半信半疑,不肯全信。
丞相安慰她的长兄,凤太妃是无法接受事实。毕竟,儿子六郎死了,如今凤氏族灭,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母族要断根了。
对了,本朝的丞相姓左,正是那位忽左忽右晋升无望的骑营校尉。
由于替少阳君递了一回奏疏,被打入大牢听候处置。一等就等了一年多,直到凤武被推翻,北苍重掌天下才得以释放。
北苍复立,百废待举。
洛雁将他的遭遇呈上,经长兄和二哥等人商议,一致推举他为相。他把远在晋西的妻儿接到京中,根据自己被逼贪污受贿的经验,列举法制的种种弊端。
重新制订新法,虽然得罪的官员颇多,然他能文能武,又有皇室宗亲的撑腰,硬气得很。
另外,宛城看见长兄,还吼出一直针对元昭的理由。原来,她曾经向长兄透露过心意,遭到长兄的婉拒。她羞恼交加,险些去勾.引暴君报复他全家的。
当年的她才多大?证明心肠恶毒之人,不分年龄。
而后不久,长兄亡了,北苍亡了,她成了公主。再之后,负心汉(她认为)的嫡妹出世,还被抱进宫里抚养。近水楼台,大好的报复机会,岂能放过?
从此,针对元昭的阴谋算计开始了……
梦里的景象仿佛一晃而过,她看到分散在各地的北月族人陆续返京,各受封赏。那些因维护北月被处死的忠臣们也纷纷得到正名,追封荣誉,恩赏后人。
看着看着,有点不对劲。所有人都封了,她呢?
撇开生前的功绩不谈,就凭她是皇帝的亲妹妹,总该有个名头吧?然而并没有!她在梦中甚至看到洛雁在戌边时,看到一名文士卖身葬母,就把他买了。
送给曲汀兰当夫君,还说这是殿下托梦给她,让她代办的。
殿下的好意不可拂逆,曲汀兰只好硬着头皮收下。与对方成了亲,从此过起女主外男主内的平淡日子。
可殿下她呢?元昭努力想看看自己的死后追封,愣是看不到。
青鹤、红叶也不知所踪,让她略疑惑,同时心急想找找看。
结果一着急,整个人腾空而起,被抽离这个熟悉而亲切的国度,她的亲人也变得遥不可及……
紧接着,一道急切的男声仿佛在头顶响起:
“杨蕾!住手!”
“为什么?”女声温和中透着一丝疑惑。
与此同时,行伍出身的元昭瞬间清醒,警惕地一动不动,微微睁眼瞅了一下,然后看到一名女护士拿着抽血的针头对着自己的手臂。
她:“……”
说实话,她至今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哪儿。究竟刚才那个是梦,还是眼前这一幕是梦?
“你要保持淡定,然后看看右边……”
女护士一脸莫名其妙的回头,顿时被近在咫尺的锋利剑尖吓得呀一声尖叫,扔掉针头拼命往旁边爬走。
元昭睁眸起身,不慌不忙地伸手捏住太古的剑尖,将其剑柄拿在手中。环顾室内一圈,没看到自己要找的,便问:
“剑鞘呢?”
那护士一脸惊惶地瞪着她猛摇头,只见太古的剑身微微亮了一下,咻,剑鞘乍然出现在两人的眼前。
元昭淡定握住,嗖地让剑入了鞘。
第341章
既来之则安之,眼前的世界曾在梦里见过千百次,似曾相识的人和物让她应对自如。
但低头一瞅,不是自己的盔甲和衣裳,而是一套梦里的病号服。不适地动了动,这病号服的质地不咋滴,略痒。再放眼瞅瞅四周,不见她的衣物和佩饰。
“本……我的盔甲、衣裳和佩饰呢?”她瞅了一脸惊恐的女护士一眼,下意识地问,“拿去典当了?”
意识到位了,但脑子一时没跟上。
护士没有回答她,一边直勾勾地瞪着她的剑使劲往门口那边退,看到距离差不多了,赤溜地爬起来冲出门口。
元昭:“……”
瞅四周一圈,如果她没猜错,这儿应该是一间……病房?单独一间的,旁边有个衣橱,或许里边有自己合适的。
这一身病号服太难看了,像穿着寝衣。
刚要下地,病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只好跪姿正坐,太古剑横搁身前。不久,一群男女神色匆忙的出现在门口。看见她醒了,还站起来了,喜不自胜地进来。
擅闯寝室,理应重责。
但是哎,没有侍卫把守真的很不方便,元昭安静地看着他们,右手忍不住动了动。人群里一位精瘦的男青年瞅见了,本能地往后一跳并作出防御的姿势。
他的动作引起她的注意。
她右手动是想拔剑,虽然那股坏情绪被控制住,但杀气外露。对方能察觉她的意图并作出防御,证明他的观察力、动作力比一般人强。
上下打量一番,是个马脸青年,五官端正,黑直的平头,神采奕奕,目光锐利。以她所在国度的认知,此等男儿吃苦耐劳精力旺盛,颇受姑娘们的青睐。
包括她,把他扔给商女训成狼卫,战时担任先锋最合适不过了。
哪怕当一名侍卫,那也是有野心有能力的侍卫。跟对主子,青云直上不在话下,必有作为。
他个子看着不高,但以她判断应比自己高一点,在七尺多。用现代话来讲,不到一米八。反观眼前这些,唔,一群人唯有最外围的那名白大褂达到八尺多。
哎,倘若他们是北苍子民,身高千年不变算是一种退步吧?不进则退嘛。回想凤武的朝堂,武将七尺多的比比皆是,毋论男女,但文官也并非全是矮子。
“哎哎,大家冷静,不要动手!”为首的老者戴着眼镜,察觉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连忙从中调节,“都是年轻人,有话好好说嘛。”
元昭瞅了男青年一眼,望向老者:
“本……我的衣服呢?衣衫不整,诸位擅闯怕是不妥吧?”
诶?众人听罢怔了下,尚未来得及回答,站在外边的白大褂已经不耐烦地推开人群,挤进来道:
“你是伤患,穿病号服怎么就衣衫不整了?还有,小姐,我的护士刚刚来抽血去检验,你吓她干嘛?还有那剑哪儿冒出来的?古董还是道具?拿走拿走!”
“不是,医生,那剑刚在我这儿,不知怎的跑到这儿来了……”老者身边的中年男子忙着向医生解释。
“哎呀,这个我不管。”医生不耐烦听题外话,他这虽是小地方的医院,但还是忙得很,“总之,她身上有人血,我们医院已经报警了,待会儿你们跟警察说吧。”
“啊?!你们报警了?!”众人大惊。
“当然了,这是我们院方的规定。”医生一脸怀疑的打量他们,“虽然这层楼你们包了,但按例,请你们大家到楼下等候,不要打扰伤患的休息。”
万一眼前这位伤患是受害者,为安全起见,最好把她与这些人隔离开来。
“哎哎,我们不是,她不是……哎哎,医生,你先听我们解释……”
“哎我不听,你们待会儿跟警察说吧。”医生示意身边的两名男护工把人拦下,推出病房,然后回头看着一脸无语的受害者元昭,“小姐,待会儿我们抽血检验一下……”
看看她身上的血到底是谁的。
先前,她被送进来时满身血迹。护士们使出吃奶的劲儿仍解不开那沉重的盔甲,只好粗暴直接地用剪刀见缝就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拆了。
把那群人气得直跳脚,又无可奈何,救人要紧嘛。
这群神经病,口口声声说他们是考古队的,考古队要穿盔甲的吗?八成是哪个要求苛刻的导演,为求逼真,让女演员披上真盔甲出演。
为求逼真,连打架都是动真格的。
这位女演员可能是女主角,身上衣衫褴褛,但解开里边的衫子,她身上并无伤口。因此推断,指不定她身上那些血迹是哪个倒了血霉的替身演员的。
“不用了,我没事。”元昭见医生把人轰走了,心情大好,和颜悦色道,“我的衣服呢?还有我的佩饰……”
“小姐,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话没说完,被元昭嫌他聒噪,凌空点了他的穴道。随手一推将他拍出去,再两手一合,砰地掩上门,反锁。
她使的力度很轻,伤不了筋骨,除非他是纸扎的。
障碍物全消失了,元昭起身下床,打开衣橱一看,嗬,里边竟有一套襦裙……特喵的,忍不住骂了句,她连做梦都没穿过这种,但入乡随俗,聊胜于无嘛。
可她不懂得穿,若是长袍多好啊!简简单单的,就算没有婢女伺候她也会穿。可这襦裙,还有内里的衣物……
呔,心累。
说回刚才,医生被扔出来时一脸惊骇的靠在墙边缓缓坐下,接着一动不动。被在楼梯口方向推推搡搡的众人瞧见了,惊得住了手。
半晌后,那名教授老者喃喃道:
“北辰,通知你叔父吧,警察就要来了,这事在那儿说不清楚,也不是钱能解决的。”
那男青年不太乐意,但事关重大,他紧抿嘴角,心不甘情不愿地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何谓天选之人?
元昭的理解是,当一个人接连遭遇不幸求助无门,又无力改变境况时,称其为“天选之人”,是能勉强支撑她憋着一口气,努力说服自己活下去的谎言。
譬如她,好不容易把那异时空的小姑娘穿的襦裙穿好,才发现它小了不止两个码数。
不伦不类,衣不蔽体,惨不忍睹。
她只好重新换回病号服,寝衣就寝衣吧!造孽的是,她刚穿好,拿起剑,准备打开病房门离开时,门被撞开了,冲进一群制服,啊不,梦里的所谓警察。
于是,她的剑被没收了,她也被带走了。值得欣慰的是,那位教授、男青年等人也被带走了。
在走廊,她问那教授,“我的衣服呢?佩饰呢?回头给我准备一套深衣……”
“好。”老教授笑着点头,“先委屈一下,耐心等……”
“别说话!”身边的人呵斥。
于是两人闭嘴,相当配合警方的工作,叫干嘛干嘛,除了让她抽血这一点绝不妥协。
第342章
由于医生投诉她有暴力倾向,她因此成为一行人里唯一戴了手铐的。把老教授心疼死了,一瞅到机会便安慰这是看重她的意思。
她:“……”
要不是她梦多识广,差点就信了他的邪。
警察:“……”
这话其实也没错,这女人一看就是个练家子,霸气侧漏。
不管怎样,到了局里,众人被分开审讯,主题是她身上的血从哪儿来的。就算是她的血,那为啥染在衣服上,是谁袭击的她?为啥不肯验血?是心虚吗?
“本……血染衣衫,在你们这儿犯法的吗?”元昭忍不住问。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血是你的?”警官问,老话重提,“医生让你验血,你为什么不验?不验怎么证明你是无辜的?”
血是她的,那问题不大,通知家属给她请心理医生就好;血是别人的,那问题就大了,里边或有凶案隐情啥。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它不是我的?”元昭问,“不验得坐牢吗?”
她初来乍到,不知此地的科学技术发展到何种地步,血这东西挺宝贵的。利用价值多样性,比如下蛊诅咒啥的,不得不防。
“你叫什么名字?”她软硬不吃,验血的事警官暂时略过。
“北月元昭。”
噗,旁边那位女警官嗤笑,调侃道:
“我还北月邕呢!”
正经问话的同僚睨她一眼,女警官窃笑噤声。
咦?他们知道二哥的名字,元昭的心里略定,“警官为何发笑?我不能取名北月元昭?”能一口道出她二哥的名字,证明这儿的人读过关于二哥的历史。
有历史,意味着她身在北苍的未来,努力一下或许能回去。
只是不知,这到底隔了几年。
“哎,正经点!警官问你话,你老实回答!”男警官先后瞥两人一眼,而后重新盯着她,“叫什么名字?”
“北月元昭。”
“……”男警官扶额冷静一下,抬眸问,“你身份证呢?”
“身份证没有,族徽能证明本……我的身份,但被那位教授的人拿走了,你们问他们要吧。”顺便帮她讨回来。
至于太古剑,不急,青鹤、红叶她们不在。这儿又没有侍剑奴,她拿着怪累的,先让他们代为保管吧。
“小姐,我再问一次,你身份证呢?”
“没有身份证,只有族徽。”元昭还是那句话。
男警官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目光犀利。无奈,坐他对面的嫌疑人心理素质高,没当回事。
“我说的是实话,”元昭强调,“你们要不信,可以去问和我一同带进来的那些人,他们知道我从哪儿来……”
瞅那老者对她的态度,估计对她的身份有几分疑惑。
而她穿越这种事,跟警察说没用,他们肯定不信。倒是那些自称考古的,大概有人亲眼看见她出现吧?如果是,就好办了,跟他们沟通起来会容易许多。
至于他们是考古还是盗墓的,看清楚再说。
“你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男警官一下子听出重点。
“嗯。”元昭点点头,“反正,我一醒来就在这儿了。”
抱歉了,她是存心把锅推给老者他们的。没辙,身份证一事她很难自圆其说。她实话实说,人家根本不信她,只能把警方的注意力转移给老者他们。
他们是土着,应该清楚如何处理。
“那你什么时候觉得自己是北月元昭的?”旁边的女警忍不住问。
“……”不要以为她听不出对方在怀疑她是神经病,这话简直没法聊了,“我从出生起就喊这个名儿,有何不妥?”
两位警官对望一眼,男警官喝了一口养生茶缓缓气,然后换个角度问:
“那你还记得小时候在哪儿读书吗?你住哪儿?爸妈叫什么名字?”
“小时候父亲给我请了先生,在南州将军府里教学;来这儿之前住在凤京东平巷的公主府;我爹叫北月彦,阿娘叫姜孚。”元昭看旁边的女警一眼,“北月邕是我二哥。”
噗哧,这名女警的笑点低,忍不住笑出声来,挨了男警官一记白眼。
好了,大致明白了,这女人要么脑子有病;要么存心在戏耍警方,认为这很酷,好玩。于是,男警官让女警官陪她再聊聊,他到隔壁室看看审讯的情况。
既然警方把她当神经病,凭梦中的记忆,执法机关对神经病颇为宽待。
见抵触情绪较强烈的男警官出去了,元昭抓紧时机问:
“警官,我想打听一下,我二哥什么时候没的?”
噗,女警官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既然他是你二哥,他什么时候没的你不知道?”
“真不知道,”元昭诚恳道,“我走的时候,他还活着……”
从她的表情里看不到虚假,似乎真的精神方面有问题。女警官不禁深呼吸一下,正准备好言相劝,看能不能哄她说出其中的难言之隐,或者疯癫的起因。
这时,门开了,男警官进来了,示意同事不必再问了,若有所思地瞅元昭一眼,
“出来吧,有人来接你了。”
哦?元昭挑眉,看着女警替自己打开手铐,略微感慨。哎,想从警方的口中套料真心不容易。
从审讯室出来,恰好看到老者教授等人正巴巴地等着。见她毫发无损地出来,对方一双老眼顿时弯成一条缝,关心慰问:
“没事吧?没事就好……”
她被老者和那马脸青年簇拥着离开局子,老教授身边的中年男子和几名年轻人仍围着警官们,无比焦急:
“剑呢?那把剑是古董,别弄坏了!赶紧还给我们……”
至于能否讨回来,元昭不关心。走出警局的门口,看到台阶下边停着三辆车。排头那辆是黑色的,从外边看不到里边,车门边站着一名年轻的平头青年。
他面无表情,打开车门让她和老者、马脸青年坐进去,然后关门,绕到副驾位坐好便离开了。
后边的车子在等中年男子和其他年轻人,他们仍在警局沟通着什么。元昭坐在车窗边,看着外边似曾相识的街景一掠而过,恍然若梦。
“你对眼前所见似乎并不惊讶,”老者观察了片刻,温言道,“但我的学生李成风说你突然出现,穿着疑似上古时期的铠甲,还会飞檐走壁……你到底是谁?”
是本领高强的盗墓者,还是真的天降神迹?
“上古?”元昭蹙眉。
上古时期,是指文字记载出现以前的历史时代。
“北苍没有文字记载?”不可能吧?她记得史官们蛮尽责的,包括她的府官录事,“距今几年了?”
听到北苍二字,老者和男青年不禁对望一眼,眼里有着莫大的惊喜和半信半疑。
“距今七千多年了!”老者感慨万分,“这五十多年以来,我国的考古学家们从其他墓室的资料里,发现北苍这么一个陌生而神秘的朝代……”
还是从各个朝代的帝陵里发现的,从里边的只言片语加以推测。帝陵发现的,那八成是真的,被记入现代的历史课程里。
可惜,关于那个朝代的资料实在太少了!
国民将之视作上古的神话故事,有所了解,却所知不多。
第3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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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4章
王教授还告诉她,在北苍灭亡之后,世间再无鹰卫。
不少朝代的将军们从古籍中查阅到关于鹰卫的描述,相关的训练方法已失传。他们想方设法地训练,折损了不少军中精锐,愣是训不出古籍记载的鹰卫。
经过多年的惨痛经验,各王朝的将军们认为北苍的鹰卫只是一则传闻,放弃了,直接训练真正的鹰。
从此,后世的记载中,北苍的鹰卫成了一桩无法考究的神话。历朝历代的人们认为,那不过是古人臆想出来的、经过神化的兵种。
“北苍因何而亡?亡于几年?”鹰卫被世人当作神话就算了,元昭更关心国运和族人的命运,“龙元君又是谁?”
“据史料记载,北苍对这片大陆的统治时间约有一千八百年。”王教授虽然对她的来历略感失望,仍如实相告,“不知为何遭了天谴……当然,这只是古人的猜测……”
古籍上说,北苍有位骁勇善战的安平王,他不贪恋皇权,精通神机术,为皇朝造出不少惊天骇地的武器。
详细什么武器,无从得知。
只知道有了这些武器,北苍皇朝统治了整个天郡大陆。
数百年后,在一个万籁俱寂的夜里,天边响起塌天般的炸响……后世记载,那是安平王一脉的长居之地,几乎全部丧生,民间传说那是善恶到头终有报。
虽然安平王的后人并非暴虐之辈,可他们创造的武器杀伤力太大,数代以来造下无尽杀孽,遭了天谴……
听到这里,元昭的眼泪无声无息,毫无预警地籁籁落下。
安平王原是她的父亲,父死,子继,长兄以安平王的身份潜藏于毗邻小国,招兵买马,秘密研究打造她幼时所画的神兵图纸。
那惊天动地的一声炸响,八成是她大哥的后人在打造新式武器的过程中操作错误,炸了。
“……安平王一脉是北苍皇族的精神支柱,他们一倒,安逸了几百年的皇室乱了阵脚。”王教授同情地看着她,继续道,“这还不算,紧接着各地天崩地裂。
据史料记载,那是天郡大陆唯一的一次毁灭性灾难,仿佛是上天特意为北苍皇族的灭亡准备的……”
九州国力最强盛的皇朝崩塌了,那些年,民间一片混乱,仿佛重归混沌。
据专家们研究,那个朝代约有六亿多人口。那场灾难之后,接下来混乱了数十年,人口不足一亿。乱世出英豪,各地英雄豪杰招兵买马打造自己的势力。
兵荒马乱期间,北苍皇族仍是民众们心中的唯一的君王!无尽的信赖和敬仰依旧根深蒂固。凡打着北苍皇族之名招揽兵马的人,纷纷吸引了不少人投奔。
讽刺的是,那些人里边没有一个是北苍之后。
而真正的北苍之后,正遭受各地领袖们的截杀。原因无他,有野心的领袖哪个甘心屈居人下?好不容易上苍给大家一个角逐天下称霸的机会,岂能错过?
北月一族的存在太可怕了,有他们在,天下谁能越过他们称王?当年的凤氏一族就是败在心慈手软,夺了江山,却留下祸患。
有识之士各为其主,力劝各地领袖围剿北月氏。
甚至在建立王朝之后,掘了北月一族的坟,毁掉一切关于北月氏的文字记载……
百年之后,世间再无北月氏。不知是死绝了,还是为了活命改名换姓。后人评说,这是报应,北月氏当年让凤氏改姓。而今日,天下人逼北月氏改了姓。
可谓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哪是什么报应?不过是为自己的缺德行为找块遮羞布罢了。”北辰嗤道,“纵观历史,每个王朝在灭亡之后,他们的子孙哪个不得改名换姓换一世太平?”
“这倒是,”王教授笑了笑,认同他的观点,“比如眼下,几乎每个王朝的帝陵都找到了。按古人的说法,这也是一种报应吧?”
是不是报应,元昭不予置评。
在听两人讲述时,心情已平复得差不多,泪也干了。夺回江山之后的历史走向她无法干预,更无从改变。很多事情明知后果严重,未曾经历,死心不息。
“那龙元君呢?”此人的存在让她耿耿于怀,“他到底是谁?”
“龙元君的资料极少,”北苍的史料够少的了,关于他的简介更少,“连年龄都查不到,只知道他是世祖太武帝。可惜天妒英才,又死的早,无儿无女的……”
“王教授,”突然,北辰很没礼貌打断王教授的话,瞅了元昭一眼,“我们说得够多了,你是不是应该做个自我介绍?从哪儿来?”
有来有往,礼也。
“我,北月元昭,”打钱!啊不,元昭摇了摇头,甩去脑中冒出来的梗,目光坦然,“家里行九,武楚朝丰元年的异姓公主,封号太和,又被敕封少阳君。”
言毕,瞥了那两张呆滞的脸,神情凝重道,
“北月邕真是我二哥,那什么龙元君大概是我死后……啊不,在我离开之后冒出来的后人……这一点我不清楚,但鹰卫是我所创,你们的资料是伪造的。
你们扒了谁的坟?在哪儿搜集的资料?等我回去,我亲自去纠正他,顺道给他\/她造个坟!”
她不求千古留芳,哪怕销声匿迹,后人对她的事全然不知也无妨。但被人冒名顶替,把她做过的事按到别人的头上,那绝对不行!
她的话,听得王教授、北辰一愣一愣的。定定看了她半晌,方对望一眼,
“北月元昭?”
“怎么?”两人的反应让她想起那两位警官的表情,“不妥吗?”
“北月元昭,生年不明,卒于永昌八年六月初三。”王教授看着她认真的脸,好气又好笑,“后被其兄北月邕,即建安帝追封为世祖太武皇帝;建安三年,再次追封其为北苍无极战神龙元君……”
后世简称之为北极战神,以战神之名,受了民间断断续续七千年的香火,于百年前才被彻底摧毁。
然而,天下皆知,这位北极战神是男的!
王教授见眼前这位姑娘听着听着,突然神情木讷,目光呆滞,仿佛灵魂被抽空的样子,不禁轻唤:
“哎?你怎么了?小姐?小姐?”
北辰则一脸狐疑,以为她在故弄玄虚。
而王教授得到的回应是划过天空的一道雷电,噼啪!随后一阵颠簸、抖动,机组人员说遇到了强气流。众人顾不得说话了,连忙稳住自身,等平稳了再谈。
却不知,元昭根本听不见他们的呼唤。得知她便是龙元君之后,她的眼前瞬间掠过一幕幕影像。
比如,成了皇帝的二哥追封她为太武皇帝的原因是,她接受了北苍帝印。
那枚帝印,在丰元帝还给安乐侯,再由安乐侯心甘情愿交予她时,一切便已注定。她把帝印熔了,打造成首饰戴到了头上,名正言顺地成为下一任皇帝。
北苍唯一的女帝,哪怕她未曾登基。
为何历史上的她性别为男,暂未可知。估摸是北月氏灭亡之后,史册被毁,资料残缺不全,模糊了世人的认知。
其次,她被追封北极战神之后,一直受到世人的香火供奉。
虽然断断续续,这几千年的香火功德在她认知明确之后,瞬间从她的头顶涌入,使她与外间的动静隔绝。
与此同时,机内的人不知,机外风起云涌,凶险万分。
在雷电交织之间,有两道身影不断与之抗衡,掩护飞机脱离险境。望着平安飞远的铁鸟,一道筋疲力尽的呼喊穿透云层:
“殿下,去太和庙——”
第345章
去太和庙。
元昭的脑海里听到这几个字,声音非常熟悉,可不等她细想就被王教授唤醒。此时的飞机已经挣脱强气流,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才到目的地。
下了飞机,她的双脚刚落地,咔,又一副手铐扣在她的手腕上。
元昭无语地瞅着,王教授十分无奈:
“看来,他们始终怀疑你是盗墓的。没事,等调查清楚就好。”
元昭不屑地轻抬手,咔嚓,手铐开了,随手扔到一边:
“这玩意儿我八岁就不玩了。”
之前被警察逮的时候,就她一人戴手铐。她闲着无聊研究了一下,要打开,不费吹灰之力。
王教授:“……”本事不小。
北辰:“……”不愧是盗墓的。
负责接待的那两位年轻人见状,倒不为难,她不跑就行。一个去捡回手铐,一个把人带出机场。
路上,王教授关心地问:
“方才你好像不舒服,没事吧?”
“我有内伤,需找个地方休息几天。”元昭没把真相告诉他,穿越不可信,灵识观影更加骇人听闻,她实在懒得解释,“王教授,你知道太和庙在哪儿吗?”
“太和庙?”王教授皱眉苦思片刻,摇摇头,望向身边的北辰。
“我对国内的情况一无所知,怎么可能知道?”北辰摊手,问元昭,“北月氏族的?”
“不清楚。”元昭也是云里雾里,略作思索,道,“不如这样,你们帮我找到太和庙,我助你们打开墓室……”
她的话,霎时让车里的气氛活跃起来,王教授、北辰的目光充满热切与期盼:
“你果然是盗墓的!”
甚至连车速都快了不少,估摸着驾驶座的两位年轻人也在侧耳倾听。
“我不缺德,不用盗。”元昭瞥两人一眼,态度平和,“总之,找到太和庙,挑一间墓室里的珍奇玩意儿权当我送你们的见面礼。”
好歹是长辈,穿越千年到此一游,总得留下点什么。
七千年的功德有什么用,她暂时不清楚。功德不等于功力,她的内伤仍在,能听到那道声音可能正是功德力所致。
或许这一切,到了太和庙便真相大白。
只要这些小辈达成她的所求,赏他们一些奇玩珍宝也是理所当然。另外,她刚才不仅看到自己千古留名的原因,更看到国师和两位兄长为她修建的陵冢。
因缘而至,那陵冢正是她出来的位置,亦是她将来的长眠居所。她刚到时听到的山呼声,便是墓里传出来的。
本来,北苍皇帝的陵墓会沉没九州大地,不浮于世。
可她还没死,陵冢未闭,大哥、二哥怜惜她出生起便受尽磨难,从未享受过太平日子。便于生前搜寻珍贵之物或稀罕玩意儿之类的,统统给她送进陵冢。
直到寿终方毕。
知道她陵冢位置的,只有兄弟二人和国师。他们三人离世后,她的陵冢从此紧闭,再没打开过。
也因此,她的陵冢是北苍诸皇最豪奢的。
没有她的带引,王教授等人仅能在外围挖挖坑,玩玩泥巴,把那些“财散人安”的瓷器瓦罐和几堆古旧破损的古钱当宝贝,名副其实的入宝山而空手回。
不管她藏着什么秘密,既然她终于松口,肯协助他们打开墓室,王教授和北辰不再试探,开始分头打电话找人帮忙打听。
“太和庙?太和殿吧?不是?那不知道了……”
“教授,我查不到太和庙的资料,会不会是太和殿?不是?那我问问老师……”
车里轻微摇晃,假寐中的元昭不必刻意偷听,北辰、王教授和副驾驶的年轻人在电话里谈的事,她一字不漏全听见了,略略失望。
太和殿,是北苍皇帝与朝臣们议政之地。
丰元帝赐她太和的封号,就是为了让她时刻警醒自己,祖上的荣光,是悬于族人头上的刀,不要心存妄念。
复国后,太和殿重绽光华。
甚至,后世皇朝的议政殿亦多以此为名。但太和庙,确实罕见,两人打遍了熟人的电话仍一无所获。
“或许北月族的后人知道……”王教授无奈道。
“未必,”北辰放下手机,“我刚刚问了家中的长辈,没有一个人知道。”
元昭微怔,这话的意思是,他是北月氏的后人?
“哦,北辰的爷爷是六十年前做生意时流落海外的,20年前回来认的亲。”王教授为她解疑,“他们一家与国内首都的北姓是同宗同族,源于上古时期的北月氏……”
首都的北姓是个大族,有一本残缺不全的族谱和一枚徽章。
随着考古的进步和发现,有学者推测他们与上古时期的北月氏有渊源。因为北这个姓,是他们的祖宗在两百年前改的,原本姓贾。为何要改,祖宗不曾交代。
大概是担心后人被追杀吧。
“时代不同了,君主制早已废除,姓什么都无所谓了。”王教授欣然道。
元昭的眉梢跳了下,话说,她从未想过寻找北月氏的后人。或许她无儿无女,故活得没心没肺,惬意潇洒,心无挂碍……心神动念间,一丝认识浮现脑海。
太古剑能印证谁是与她血脉相连的人。
她微怔,不由发自内心的感慨一下:一把剑竟有这功能?能与国师媲美了。相传,北月皇族认回流落在外的子嗣并非滴血验亲,而是由国师的血玉验证。
如今方知,太古也能验亲,厉害了!
念头刚落,她的手里多了一把剑。剑身太长,大咧咧地横在车后座的三人眼前。
元昭:“……”她没唤它。
大概功德力的缘故,不必扬声也能召唤。关键是,得让它分清楚何为念(想一想而已),何为召(召唤)。
王教授、北辰:“……”
让一个盗墓者拥有神通,是天道对人类最大的不公。正在吐槽,王教授接到一个电话:
“哦?又不见了?别急别急,放心,没丢,在这儿呢,我看到了……”
把急得团团转的得意门生安抚好,让他领着年轻学子和工作人员继续回去干活,一再强调叮嘱他们注意事项,方挂了电话,然后和北辰一起盯着她的剑:
“你这把剑挺玄乎的。”
“有点儿吧。”假寐中的元昭微微点头,“我对它了解不多。”也在探索中。
“不知可否……”借回去研究一番。
“不可。”元昭一口回绝。
“如果它是我族的宝物,理应归还给我。”北辰始终不信她就是北月元昭,语气略强硬,“我家虽移居海外,始终是北月族的后人,与国内的北氏同宗同族。
谁先找到宝物,自然归谁。”
更何况,最先在海外发现那枚北月族殉葬古钱的是他。然后出钱又出力,才有了这次的寻祖之旅。
国内的族人特别的卑鄙无耻,得知他的目的,竟说寻祖之旅一旦有了成果,所找到的一切宝物尽归国有,仅给他一件纪念品。
如果他不同意,那就甭想在国内寻根问祖。
哼,他只好同意了。
所以现在,他决定了,只要这把剑!
“那要北部长同意才行。”王教授同情道,顺便给元昭作一个简单的介绍,“北部长是他的叔父,管文化这块,为人比较严肃,有机会见到他还请多多包涵。”
莫跟对方起冲突,否则,哪怕是他也劝不住。
她再厉害,一拳难敌四手,况且对方代表的是国家。站在王教授的立场,他只想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还原古墓的真实面貌,不想节外生枝。
元昭听罢,微微举剑示意王教授,“握一下。”
王教授不明所以,依言握一下剑鞘。
毫无反应。
接着,元昭又让北辰试一下。以为她同意赠剑,北辰按下激动的心情,神色平静地握紧剑鞘。
砰!
元昭的心头微震,这是太古剑的验亲反应。不错,他是北月氏之后,果断把剑交给他:
“暂替我保管。”
她受伤了,拿着累。
第346章
下了飞机又坐车,等到地方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那是一座城市的郊外,安置她的是一栋仿古院落,有一位年青姑娘暂代助理。在元昭看来,便是主人家安排给她的奴婢,由她负责自己这位客人的起居。
当然,她知道当今社会不兴唤人家奴婢,助理便助理吧。梦里的她似乎也有助理,比如工作助理,生活助理,度假助理等。
其实,现在的她不仅有内伤,还思维混乱。
分不清梦境和现实,自己到底是古人还是现代人,地球到底存不存。她的故乡到底是哪个,北苍?还是那个叫华夏的地方……十分的茫然。
“小姐?小姐?”
正在晃神,眼前有一只手掌在挥动,元昭这才回过神来,望着对方。
“会用花洒了吗?”对方礼貌而客气地问她,“站那儿就有水出来了,选择冷热水的方法懂了吗?”
元昭瞅一眼她指的方向,点点头:
“懂了,谢谢,以后不要叫我小姐。在我们那儿,待嫁的女子可称为姑娘,淑女,公子,都行。”
入乡随俗,在这个没有君主制的地方,让别人称呼她公主、殿下什么的等于自欺欺人。
年青女子听罢笑了下,诚心发问:“公子不是男人的称呼吗?”
“公子是贵族男女的称呼,男子特有的称呼是郎,或郎君。”元昭耐心解释,“告诉你家主子,我要静养几天。这几天你们可以彻查我的来历,帮我打听太和庙的位置。
你们如我所愿,我便如你们所愿,不要废话。”
年青女子愣了下,旋即微笑点头,退出浴室,还贴心地帮她关上浴室的门。
出来小客厅,她再一次检查四周,确认日常用品应有尽有无缺漏之后,这才悄然离开客房。
不久,她来到隔壁院的一间会客室,室内灯光通明,坐满了人。王教授、北辰也在其中,在他们的对面坐着一名五十多岁的男子,面容瘦削,神情严峻。
室内的气氛略紧张,一把暗金色的长剑被安然搁在矮架上,矮架就摆在一张红木桌上,遭受双方的虎视眈眈。
“我说过了,这是她给我的。”北辰终究年轻,沉不住气,最先开口,“你也说过,任我选择纪念品。”
他当然沉不住气,明明宝剑到手,却在离开时被对面一群人堵住,截到这儿来挨训。
无奈的是,谁让他站在别人的地盘?而且对方正是他的叔父北部长。在国内位高权重,未经其允许,他想带走古剑只能偷偷的来。
“我也说过,你只能在金银珠宝类作出选择。”北部长神情冷淡,缓声道,“其余均由我和族长处理,况且,她是让你暂代保管,你擅自拿走经过她同意了吗?”
“那本来就是我们的东西,凭什么要她同意?”北辰不服。
王教授对他们的家族争执置若罔闻,与学者们绕着桌子打量:
“瞧,这鞘身的纹路,和北部长家那枚徽章背面的纹路有异曲同工之妙,不知是不是文字……”
“唉,上古时期的资料太少了,据北部长家的老一辈讲,上古时期的北家有大神通。据野史记载,那龙元君其实没死,率五万大军返朝造反时遇到魔军。
大打一场,消失了……”
凡参与那一战的将士们纷纷作证,可惜的是,他们中间没人看见龙元君到底死没死。只知道,连安平王都以为她死了,唯独国师说他没死。
他死没死,无从得知。
在现代人的眼里,国师是愚昧无知的古人推崇的神棍头子,他的话不可全信。于是,正史的龙元君死了,却在野史里成仙得道,舍却人间繁华逍遥去了。
“阿悦,怎么样?她什么反应?”北部长见年青女子过来了,神色缓和下来,“有没有说什么?”
众人给她腾出一个位置,她坐下之后说:
“她让我们找太和庙,要是找到了,她便如我们的愿打开古墓。”
“怎么,她没说自己是北月元昭什么的?”北辰忍不住仰靠着椅背,揶揄道,“她知不知道你叫北悦?”
北悦白他一眼,向叔父正色道:
“她没有自我介绍,也没问我的名字……呃,她似乎把我当成奴婢了。”
正在观察古剑的王教授听罢,抬眸,推了推眼镜:
“是这样的,如果她真是龙元君,她生前可是公主,奴婢没资格直呼她的姓名,她也不屑知道奴婢的名字。”
这不是侮辱,而是出生环境导致的天性使然。
“对,”北悦点点头,“她让我转告我的主子,这句话说得很自然。奇怪的是,我居然不生气!好像理所当然的。”
“证明你奴性强。”北辰斜睨她。
北悦这回懒得理他,继续道:
“她不会使用电子产品,在听我介绍的时候也不好奇,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但我看得出,她在极力适应,而且有点迷茫。”
“迷茫?”王教授的注意力被成功拉过来,“迷茫什么?”
“不知道。”北悦直言道,“反正不像什么穿越过来的古人。另外,二伯,她让我告诉你,她受伤了,要静养几天。除非找到太和庙,否则不要打扰她。”
“她没说要了解北苍的历史?”王教授连忙问。
“没说。”北悦摇头,更强调,“只字不提。”
王教授听罢,心头的失望又添了几分。
换位思考,如果他是穿越而来的古人,还是皇族中人,得知北苍灭亡肯定痛心疾首,彻查原因。
谁会对自家皇朝的灭亡不闻不问?
除了乍然听闻安平王一脉被炸的噩耗落泪之外,再无情绪起伏。但,她也曾经说过,古人无法亲见未来,却并非一无所知。
王教授几番深思,仍不得其解,最终化为一声轻叹。
或许,李成风看错了;又或许,盗墓者的资质一代比一代强,套取资料的招数花样百出,成功地把他们忽悠了。
不管外人怎么想,北部长径自吩咐侄女北悦:
“委屈你继续当她的助理,配合她的日常言行。等查出她的身份,打开墓室,你就能功成身退了。”
“行,没问题。”
“对了,她不肯抽血,你设法拿到她的头发去做基因检测。小心点,她武功不俗,你要确保自身安全之余完成任务。”北部长嘱咐,“如果衣服上是她的血,她极有可能是我们的族人。你要让她相信,我们并无恶意。”
那女生的随身物品,包括血迹的检测资料均在他手里。鉴定结果出来了,未能确定是否她本人的。
如果那血不是她的,问题就大了。
不管她是装疯或真疯,在他的地盘杀他的族人,定让她插翅难逃。
第347章
穿越到现代,元昭终于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直到翌日的卯初,即清早5点醒来。
起床洗漱,不指望有人伺候她梳妆更衣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梳妆镜前摆着一根木簪和现代的橡皮筋,她瞅了瞅,用木簪把头上黑顺的长发全部束起。
卧室里还有昨晚那女婢,啊不,女青年给她准备的一套简易版的武士袍服。
简易版,操作起来很简单。
质地还行,柔乎舒适,且行动自如,她挺满意的。只要不是那种小女孩的服饰,质地普通亦可忍受。
天蒙蒙亮,到了客厅,发现靠墙的一张台上摆着她的玉佩饰、族徽和武扳指等物。除了盔甲、太古剑和原来那身破烂衣物不在之外,其余的都在这儿了。
拿起族徽瞧了瞧,是她随身携带那块,还算他们老实。
确认无误,元昭把东西搁回原位,四下扫一眼,没有兵器架。无妨,她拉开客厅的后门,来到后庭院欣赏这里的景致。
在现代,寸土千金。
这院子布置得十分精致,门庭雅洁,房舍清净。有枝叶繁茂的佳树奇竹,扶桑、月季等花卉种在地里争妍斗艳,几盆万寿菊独自灿烂,摆得相当的随意。
看得出来,整栋院子地方不大,等同她华桐院的一个小偏院。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难免显得逼仄。室内的摆设还行,但庭院的绿植布局冗杂,使人看着眼花缭乱之余还挺闹心的,所幸她不必长住。
元昭一边吐槽,一边在院里练起功来。
慢慢舒展四肢时,不小心扯动内伤,痛得她扯了一下嘴角。从今日起调息治疗内伤,而每天早晚的练习也必不可少。
双管齐下,好得更快。
不怕被人偷看,根据梦里的常识,监控是现代人对待嫌疑犯的一种手段。
这没什么,常规操作而已,她在武楚没少做。
说实话,她很想问一问宛城长公主,其手下的肉好吃么?
可惜了,看不到对方恶心呕吐的表情……一时忘形,挥出的动作略重扯动内伤,痛得元昭只好稍停,一手撑着膝盖,呲牙咧齿的摸摸身上的痛楚缓一缓。
“你怎么了?”那名女青年从客厅里跑出来,扶着她,“你不是说受伤了要休养几天吗?怎么跑出来乱动?别练了,先吃早餐,吃完了去医院。”
元昭顾不得回答她,不停摸着,仿佛这样能减轻疼痛。
女青年见她脸色苍白,不似作假,不由道:
“算了,先去医院吧,看完再吃早餐。”
“不……用。”元昭倒吸几口冷气,摆摆手,“我歇歇就好。”
“讳疾忌医,小病熬成大病。真是的,你先前在医院应该做个全身检查。”女青年不容拒绝道,扶她回客厅坐好,“行了,你先坐着,我叫车来……”
“你叫什么名字?”元昭打断她的话,凝望前边的地板,痛得目光呆滞,面无表情。
“北悦。”
这祖宗终于觉得她配有名字了,想起王教授的话,北悦一边暗地里吐槽,一边拿起室内的电话拨号。
北月?元昭蹙眉,伸手轻唤,“太古。”
北悦拨号的手一顿,眼睁睁地看着那把非常抢手、备具争议的剑出现在对方的手中,并递给她。
“握一下。”元昭举着剑身。
“喂?”电话那头刚响起,北悦已经啪地挂机,疑惑不解地瞅着她。
“不敢?”见她迟迟不伸手,元昭挑眉,微嘲,“一代不如一代啊。”
北悦默,伸手握了。
砰!
元昭的眉心随着这道声响跳了下,直接把剑递给她,“拿着。”又一位后人,她这是掉进族人的老窝了?那就好办了。
“这是什么意思?”北悦小心谨慎地双手捧剑,它不但重,而且贵重,磕着碰着有人心痛跟她急,轻声试探,“握一下有什么特别意义吗?”
此时的元昭已经缓过气来,深深一个调息,语气平稳:
“听我爹说,它是我族世代相传的诛魔之剑。可惜年代久远,连我爹也说不清它的来历。后来我才知道,它被压在北苍皇宫的神像之下,它与族长气脉相连。
丰元帝不知从哪儿得知此事,悄悄把它起出来,断了我爹最后一线生机……”
说到这里,元昭的眼眶霎时泛红,一时感伤语塞。即使爹娘逝世多年,每每提起,仍心有不甘。
受到情绪的感染,北悦的心里竟也略略难受。
但不等她反应过来,元昭眼中的伤感已消逝无踪,伸手锵地抽出一小截的剑身。刹时寒意逼人,近在咫尺的北悦感到脸庞刺痛刺痛的,忍不住拉开距离。
她来不及问,便看到元昭伸出手指在剑刃轻轻一划,一小缕鲜血顿时涌出。
“你干什么?!”北悦吃惊地瞪着她。
元昭笑了笑,直接把伤口贴着剑身一抹,再把伤口举起来。北悦疑惑一瞧,嗬!伤口没有了?!再看看剑身,方才染血的地方锃亮锋利,哪有血的痕迹?
这是什么剑?!太诡异了!
对未知物体心生畏惧,北悦本能地双手一缩,咣啷!剑落地的脆响,让守在监控前的王教授等人吓得魂飞魄散,一跃而起,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剑啊!那是古剑!
年轻人真的是,太离谱了!丝毫不懂爱惜自家的珍贵财产!
说回元昭的客房里,北悦目露骇然,瞪着那把邪气的剑倒退几步,仿佛这样就能避开它的邪气,一边瞪着元昭:
“你想干什么?你到底是谁?!”
元昭瞅着落地的太古剑一眼,无奈抬眸,哎,果然是一代不如一代啊!
“我最后说一遍,我就是北月元昭,我需要族人的协助。你是我的族人,北辰也是,不要再浪费时间试探我,赶紧给我找到太和庙……”
说到这里,外边有人敲门了。
北悦怀着矛盾的心情去开门,一道身影冲进来,一边小心翼翼地捧起剑,一边捶胸顿足道:
“这是古董啊!你们这些年轻人就不能稍微爱惜一下?”
太让他失望了!如果可以,真的不想还给她!瞧这爱理不理的态度,可把他心疼死了,哎。
元昭:“……”
瞧瞧人家王教授这身手,这份接受能力,比这些族人强多了。
第348章
众人来得快,去得也快。
有人要带古剑去做个保养,再看看它哪里有磕着碰着;有人好奇它的新技能,想试又不敢试,怕中了那位来历不明的女人的诡计,心情异常的复杂矛盾。
元昭不管外人作何反应,独自吃过早餐,把餐具搁在原位一动不动,等旁人来收拾。
她没想过要洗碗,脑子里没这概念。
练完功,用过朝食,在庭院里散个步,差点抑郁了。地方太小,仿佛刚抬起脚便到了终点。要达到运动的效果,她必须在原地转个十来圈,能不抑郁吗?
或许是心情的原因,她对环境和饮食一般不挑的。
转了好几圈,回到走廊,扶着廊柱看了看院里的景致,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公主府的霁月阁。
她“死”了,府里的奴婢们当然是各回各府向主子们复命。
原本想着,回到凤京,夺回江山称帝,扶持洛雁等女将站到朝堂之上。让乌先生光明正大地站在人前,让师父公直道长受世人称颂,以她为荣。
等事情了了,再把皇位扔给二哥。
大哥负责家族血脉的传承,二哥是父亲选定的未来北苍之主。她是个意外,且无儿无女的,辛劳一生,最终帝位还是要传给侄儿们。
与其那样,不如她回东平巷逍遥余生。
当然,要把玳瑁、珊瑚与琥珀三位姑姑接来养老,加上洛雁等人,不胜快活。可惜,天不遂人意,眼看功成,却冒出一个魔人把她的美好愿景毁个彻底。
她的人生短短二十六载,不是被人算计,就是她在算计别人的路上。
却应了一句话,人算不如天算,落得如今孤军奋战的下场。
叹归叹,进客厅拎出一块坐垫摆在走廊,她盘腿坐下,调整姿势,默默开始运功疗伤。
日月逝矣,岁不我与。
自怨自艾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更无法将侍卫们带到她的跟前。她唯一能做的,是像过去的二十六年那样,抓紧时间疗伤和练功。
养精蓄锐,让自己变得更强,方能应对未知命运的考验。
在室外练功的原因很简单,如今她孤身一人,无人替她把门。倘若那些现代人以为她逃了,或者死在房内,时不时过来敲门确定她的存在岂不前功尽弃?
甚至加重伤势,得不偿失。
索性在外边练功,现代人对古代的一些习惯敬畏有加,比如那个叫北悦的小姑娘……
总之,但愿这些后人把她的话听进去,莫打扰她的静修。
意念随着手势的移动而移动,将体内的气息缓缓催动起来。等到身上微微发热,再让意念带动气息绕着全身的经脉运转,最终归于丹田,如此反复循环……
“她这是在练内功吧?”监控前,有位年轻人好奇道,“跟武侠剧修习真气的动作大同小异……呃……”
他错了,收回他刚才说的话。
监控里,那女子不再坐着,而是换一个动作继续保持不动。北部长就站在年轻人的身后,瞅了镜头里的身影一眼,问道:
“你姑几时到?”
“已经在路上了。”年轻人瞅瞅时间,“大概半个小时后到。”
站在一旁的北悦一脸愧疚,认错的态度十分诚恳:
“都是我不好,搞砸了。”
居然把剑扔了,瞧瞧人家王教授,捧着剑无所畏惧,丝毫不受影响。
“这不怨你,我也吃了一惊。”已经批评过了,北部长懒得揪着小辈的错误不放,语气平和,“待会儿你姑过来,你把事情跟她详细说说,让她进去伺候。”
既然对方一口咬定自己是世祖皇帝,让人进去“伺候”再正常不过了。对于“伺候”她的人,潜意识里会放松警惕,降低防备之心。
“这不好吧?姑一把年纪了……”北悦于心不忍。
万一对方动手,她姑哪里吃得消?
“什么一把年纪?她才四十出头,又是传统医师。能言善道,脾气又好,指不定和这位相谈甚欢。”北部长睨她一眼道,“你给她打下手,跑跑腿什么的。
再听到什么事不要大惊小怪,省得被人看轻。”
屋里那人见她扔了剑,一脸失望。他也很失望,狠狠训了侄女一顿。在哄出古剑和她的来历之前,放低姿态是必然的事,毕竟大家认定她脑子有点毛病。
好不容易寻到一位老祖宗的陵寝,为了揭秘祖宗创建的古国辉煌,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包括跪下。
这也是族中长辈们的意思。
本以为她就是一个普通的中二青年,因为对北月古国的热爱成了一种执念得了精神病。
因此忽略了对上级领导的保密,让古剑的神奇惊动了国家最高委员组。组织命他放下手头工作,全力协助王教授等人打开那个信奉太阳的神秘古国之墓。
盯着监控里一动不动的身影,脑海里掠过野史关于世祖的记载:
永昌八年的六月,原本晴空万里,瞬息之间,前方的乌云如潮汹涌,铺天盖地而至。欲返朝争霸的龙元君当机立断,指挥麾下将士摆出阵势,迎战魔军。
放下个人的复国大计,以身后百姓的安危为上,他是当之无愧的天下之主,赢得后世的极力推崇与称颂。
野史有一幅插图,画中的龙元君骑在马上,威风凛凛,傲然无惧,以凡人之躯迎战悬空的一员魔将。
正是那一战,让齐地百姓成了北极战神最忠诚的信徒,世代香火不断。哪怕后世大乱,连祖宗姓甚名谁都忘了,犹在逢年过节时在空地给战神点一炷香。
现代的学者们推测,正是这种信仰之力,让其后人遭到历代君王的忌惮和围剿追杀。
作为后人,不敢妄自评论先人的所为是对是错。
反正,他自己以这样的祖先为荣。若能打开世祖之墓,印证先人的丰功伟绩,他此生就没什么遗憾的了。
“二叔,剑拿来了。”
北部长正盯着监控神游四海,身后传来一位子侄的声音。他回头望了一眼,瞅瞅那紧随其后的北辰:
“你试过了?”
“还没有。”北辰一脸无奈,“王教授不让消毒不让洗……”
虽然教授是对的,可他实在太好奇了,又不敢拿自身的健康来冒险。
那女的看似割伤了手,但万一她耍了障眼法呢?
“洗什么洗,消什么毒?”王教授着急解释,“它剑身完好,光泽如新,摆着欣赏不好吗?非用它割手,你们这不是找事吗?部长啊,我看还是锁起来……”
吧字没来得及说,便看到一贯严肃冷静的北部长锵的把剑拔出一小截,手指轻轻一划,鲜血涌出。
王教授:“……”
在场众人:“……”
下一刻,北部长不慌不忙地把伤口往剑身一抹,砰!心头的一下震动让他沉静的双眸霎时睁圆了。再搓开手指的血迹一看,伤口果然没了。
众人齐愣,“……”瞠目结舌中。
第349章
上午,医师到了,刚踏入院子就发现厅里坐了一排等待包扎的伤员。
她:“……”
不仅如此,还有那些平日里严肃死板的侄儿侄女们,化身一群中二青年捧着一把剑凑到她跟前,作死地不断怂恿:
“姑,割一下,伤口能自愈哦!不信你割一下……”
“别听他们吹,”向来精力充沛的王教授难得恹恹地瞥来一眼,举起一只经过简单包扎的手指,嘴角撇得老下,“看看我这下场。”
首都人歧视外地人,古剑歧视外姓人,没天理。
“是啊,”正在排队等候包扎的几位外姓人纷纷举起白萝卜手,讪讪吐槽,“别信。”
“还好,我用针扎的血。”消毒及时,已经好了。
她:“……”
……
院里来了一名女医师,也姓北。元昭已经放弃验亲,心无旁骛地练功。
医师是个温和婉约的利索人,给她诊了脉,确定有内伤,让她每天服三次药,药由北悦亲煎。被元昭拒绝了,北医师是再三相劝,无果,之后不再强求。
所以夸她干脆利索,不二话。
院里的一日三餐十分丰盛,按照习惯,元昭每样只吃一点,剩菜不少。
“剩这么多?不合胃口?”看到满桌剩菜,北医师很惊讶。
“多吗?”元昭扫了桌面一眼,没当回事,“不多了,菜品太少,我每样要多吃几口才勉强裹腹。在府里,此乃大忌,被人察觉喜好小命难保。时隔千年,没想到现代人的饮食文化如此匮乏。
是文明的倒退,还是后人无能?值得深思。”
最后一句是她特意添加的,梦中的一些吐槽梗用在现下挺有意思的。
北医师、北悦:“……”嫌少直说,何必拐弯抹角骂人?
那天以后,她的面前至少摆了十二道菜,每天几乎不带重样的。由北医师陪席,北悦的服务也越来越好,站在边上专门给她夹菜。
挺好的,元昭没有半点不适,坦然接受小辈的服务。
守在监控前的人看了,好气又好笑,纷纷给北悦那周到的服务态度点赞。
北氏姑侄在那陪着演戏,外边的人也没闲着。
查她的来历,从日用品上采样做基因检测,查太和庙的位置……
一连六天,元昭在院里除了吃喝拉撒睡,其余时辰都在练功。天道酬勤,她的辛苦终有回报。这一天诊完脉,北医师惊喜交加:
“古时的功法太神奇了!那么重的内伤,几天就好了!”
之前被拒绝,说她的体质药石无效,原以为那是不喝药的托辞。今天再诊,发现她的内伤竟好了六七成,真是令人惊讶。
“像我这种伤势,就算有功法,没有一两个月亦难复原。”元昭解释道,“如今好得这么快,大概与我服过一种药有关,它百毒不侵,有一定的自愈效果。”
“是什么药?”北医师虚心求问。
“不知,”哪怕穿越千年,元昭也不想提起毒圣,收回手腕道,“我年幼遇刺,蒙高人所救,医官诊出我服过奇药,百毒不侵。至于是什么药,我不关心。”
“那……墓里会有记载吗?”北医师想起部长的吩咐,试探道。
“这倒真的不知,”元昭认真思索一番,“或许会有。”
北医师:“……”
所以?那药,她其实知道?
“太和庙找到了吗?”元昭反问。
“还没有。”北医师摇头,“部长这几天一直命人在查,查卫星,请学者们翻查史册典籍地图等,一无所获呀!你恐怕要耐心等等。但,你确定是太和庙?”
她的话让元昭心生犹豫,不敢笃定自己是否听错。
北医师见她神色有异,便引导问:
“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想去太和庙吗?是在哪儿打听的太和庙?”
元昭瞥她一眼,心知对方在试探。可眼下自己毫无头绪,直说无妨,“那天在飞机上,我听到有人喊这三个字,让我去……”
而且,喊话的人她很熟悉,是青鹤的声音。
穿越七千年,为何能听到青鹤的声音?再说,残缺的史书里没有关于青鹤的记载。当然了,她不过是自己的侍(暗)卫,史官哪会记录一名小小的侍卫?
除非她立过奇功。
至于红叶,她是毒圣的亲传弟子。发誓效忠的人“死”了,获得解脱的她必定是云游四海,恢复名姓在民间行医治人了吧?
不过,史书没有青鹤、红叶的后续记载,墓里应该有。
记得父亲,还有国师在梦里说过,凡效忠于她的人皆被记录在册,将来随葬王陵。
“你告诉王教授,三日后,带我回那个墓。”元昭摁摁身上各处,内伤造成的疼痛不是很明显了,今天还能大力跳跃,“下墓之后,他只有十二个时辰搬东西。”
“为什么?”北医师压下激动的心情,平静地问出,“谁规定的时间?”
“王陵有墓灵守护,往里边搬东西不限时辰;往外边搬东西,十二个时辰是它容忍的极限。”元昭看着两张充满问号的面孔,正色道,“莫以为我开玩笑,十二个时辰之后,就算是我也救不了你们……”
在墓里,墓灵最大,除非她死了。
……
得知消息,外边一阵忙乱,尤其是王教授,激动得握紧她的手连声道谢,眼眶通红,语气哽咽。
元昭无语片刻,问:
“说吧,你们如何得知龙元君是男的?”
有来有往,王教授不再隐瞒,如实道:
“除了世代王侯墓里找的资料,还有我们三十年前起出一座疑似北苍安乐侯的墓,里边刻有碑文,印证了龙元君是男的……”
碑文骂龙元君是竖子,是北苍皇族的不肖子孙,为一己之私屠戮同族满门,罪该万死等。还说他早死是遭了天谴,上苍有眼,让他无妻无后,断子绝孙。
无妻,是男子无疑了。
元昭:“……”
“为报私仇,屠戮同族满门,是龙元君最大的污点。”王教授道,“当然了,人无完人嘛。他是战神,不是圣人。都怪资料太少,无法印证更多。所以,你这次……”
元昭不想听他废话,扬手制止。自从她同意下墓,王教授对她是言听计从,立马闭嘴。
“最大的污点,”元昭凝望地板,默默眨了眨眼。而后抬眸,诚心诚意地问,“还有其他污点?”
“额,”王教授迟疑了下,最终道,“根据安乐侯墓里获得的资料,听说他好.男.风才无妻无后,断子绝孙……”
噗,元昭差点吐血。
那暴君,死了还要摆她一道,他才断子绝孙!
第350章
安乐侯本是北苍帝王,可他是暴君,不仅残害百姓,愚弄百官。更把江山拱手相让,残害同族,死不足惜。
另外,他把江山让给了凤武,甘愿为臣。
既为臣子,即使复国了,他也不配以帝王之尊下葬,亦不配葬入北苍宗陵。长兄更以族长之名,将他那一脉全部逐出北月氏,沦为北苍皇族的千古罪人。
复国后,二哥直接一杯毒酒赐死了他。而他生前得知她死了,不仅仰天长笑,还口出狂言。
两位兄长大怒,将他贬为庶民,草草一堆坟茔证明他曾经来过。
按理说,经过七千年的天地变幻,一堆不起眼的坟茔早已消失在历史洪流中,哪有流传千古的可能性?
说来气人,北苍皇帝的王陵沉没九州,外人寻不到。
而安乐侯不入王陵,墓被盗之后,被后世的王朝利用,大做文章,反而有另一番运道。
“那坟是他一个外孙修的,墓碑上刻着安氏,用这方法瞒天过海,得以保存。”王教授告诉她,“后世朝代有一安姓王侯发现这个墓,为了建国大业,乱造身世,认其为祖宗……”
说他们家是北苍皇族的血脉,引天下名士投靠。从此一直供奉着,还给他重新修建陵墓。那块骂龙元君的碑文便流传了下来,反而他的荒唐过往被无视。
甚至被那些所谓的子孙修饰润色,掩盖实情。
不得不说,那些孙子的作为确实奏效。
这不,在现代人的眼里,安乐侯称帝时的暴虐行为是假的,是胜利者为了败坏他的名声而捏造的。
毕竟,史书由赢家执笔,难免有所偏颇。
“偏颇?”元昭不禁轻笑,扫了在座诸位一眼,目光冷然,“于你们而言,史书的记载不过是一堆文字,无关痛痒。于我,却是亲人泣血,忠骨伏尸,血染皇城……才换来我的今天,和你们的今天。
我只恨,当年仅灭他一个孽种的满门。手段不够狠,留下祸根污我千年名声……”
此番若有幸返朝,她必将安乐侯一脉赶尽杀绝,挫骨扬灰。
回想身边一道道鲜活的身影,为了保她性命一个个倒下,元昭眼眶泛红,泪光烁烁。眨眨眼收起泪意,红着眼眶扫了周围陷入沉默的后人一眼,态度冰冷:
“先人之恨,不求你们后人感同身受。然外室子至死不入族谱,尔等可有遵守?”
这是她首次释放情绪,气势全开,通身的杀伐之气压迫着室内的每个人。尤其是北姓众人,被那气势压得大气不敢喘一下,一个个噤若寒蝉,缩头缩脑。
王教授和几位参与研究文物的外人,完全不晓得北月氏有这么一条严苛的族规。看见北姓众人的反应,立刻明白她说对了,竟然真的有!不禁面面相觑。
那还得了?
外室子,不就私生子嘛,如今满街都是。反而族谱,并非家家户户都有。就算有,以当今的社会风气,不认私生子的家族极少。
尤其是名门望族,恨不得子孙遍天下,管他私生子、家生子?
瞧,就连脾气倔强,略有点目中无人的北辰也低垂眼眸,不太自在又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看着地面。昔日的清贵傲慢荡然无存,仿佛一正在挨训的小辈。
虽不服气,又不敢反驳。
把王教授等外人看得,那个心情舒畅啊!须知,目前遇到的北姓诸人非富则贵。要么说话老气横秋,要么态度嚣张傲慢,难得有这般低眉顺眼的时候。
冲这一点,王教授又有几分相信她是穿越过来的北姓一族的老祖宗了。
就在元昭盯着后人虎视眈眈,令人压力山大时,在座的北姓族人唯北医师年长。她清了清喉咙打破室内的安静,正欲解释,门外已进来一道身影,缓声道:
“先人遗训,垂教后世,怎敢不遵?”
元昭闻声望去,看到一位年约五十出头的男人站在门口。
他的身形高挑清隽,一身笔挺的正装(中山装),领口、袖口都是扣着的。面容瘦削,目光深邃仿佛洞察人心,伸手象征性地敲了敲门,而后迈步进来。
室内众人看到他来了,纷纷站起,“二哥”“二叔”“二伯”地唤着,王教授等人更是热情招呼:
“部长来了,来来,这边坐,坐这儿……”
面对外人的热情相邀,北部长微笑免坐,站在中间直视元昭,态度温和客气:
“史书记载有所偏差,在所难免。毕竟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我族资料残缺,即使有心为先人澄清亦无能为力。今闻尊驾愿助我等打开墓室,不胜感激。
还原历史,正是后人锲而不舍地挖掘真相的其中一个意义。”
是啊,王教授等人一脸戚戚,默默点头。
“你哪位?”元昭打量着,试图从他的五官判断他是哪位兄长的后人。
被人一打岔,她的心情再次平复,满身的杀气被瞬间卸去。
“我叫北定邦,我大哥北定海是族长。”北部长语气和缓,不紧不慢道,“据老一辈口口相传,我们的老祖宗叫北月阔。可惜岁月久远,忘了老祖宗的字……”
“洪野。”来自后人的试探没完没了,元昭瞥他一眼,示意,“坐。”
既是长兄之后,她便宽宏大量,不与小辈计较。
而听到洪野二字,北部长的心里咯噔一下,但神色依旧。在北医师身边的一张空椅坐下,诚挚道:
“史实需要考究,目前我们没有多少资料可以参考,姑且搁置。眼下,我们有些关于开墓的细节要与您谈一谈,不知王教授提了没有?”
元昭闻言,望向王教授。
“啊啊,不好意思,还没有……”王教授这才想起正事,不禁讪讪地,“光顾着讲话,忘了提。不过既然部长来了,由你提出来更加详尽,就由你说吧。”
“也好。”北部长点点头,然后看着元昭,“是这样的,根据以往的经验,打开王陵的步骤比较复杂,才一天时间会不会短了点?”
等王陵打开了,少不得参观一下内部的富丽堂皇和宏伟壮丽。
在现代人的眼里,王陵里的每块石子都充满了历史痕迹,富有研究价值。更何况,那是龙元君的墓,传闻中,那是上古时期的帝王中一座极豪奢的陵寝。
一天怎么够?哪怕一年也嫌短啊!
另外,墓室有多深有多宽,大概需要多少人力。有多少机关,他们要准备的工具主要有哪些等等。
工程庞大,听得元昭头大如斗,头疼抚额。
要么算了?索性她独自进墓,找到太和庙的位置便出来。
第351章
经过商议,开墓的时间不变,仅一天,他们要准备的工具不必多,关键要实用。那些工具有的零件必须从外地运来,需要时间,故把开墓日定为五天后。
在这五天里,元昭一如既往,抓紧时间练功。
经过那天的一场谈话,她的待遇规格提升了。除了饮食的色香味俱全,衣物仍是简易版,但质地比之前的好多了。梳妆台上还有一个首饰盒,任她挑选。
只是她用不上,也看不上。
主要原因是,她不懂盘发,现代社会又没有婢女供她召之则来,挥之则去。她也信不过外人接近自己,干脆每天用一枚木簪束发足矣。
人在他乡,将就将就。
北医师还说,这院子是北部长借一位朋友的,让她暂住。地方虽小,至少能栖身,离龙元君墓也近。等从墓里出来,再把她接回首都的家里与族人见面。
对此,元昭不甚在意。
除非是亲兄弟姊妹,后人啥的,辈分差得老远了,她热情不起来。
从北部长的话中得知,他们祖上有一个习惯,兄弟姐妹一旦成家必须分地而居,另立门户。长辈还说,现在生活好了,隔得再远,相互之间用视频联系。
交通也方便,想见随时见。
不像以前,成家立业之后,一家人想见面聊聊天,谈何容易?由此推测,在几千年以前,长兄搞科研的那一脉死在爆炸中,而迁居在外的另一脉仍活着。
这说明,长兄的血脉传承,他做到了。
而且,搞科研的那一脉每年会把研究成果八百里加急送到另一脉族人的手里备份。可惜,凡对科研感兴趣的子孙均被送到学院培养,皆死于那场爆炸里。
后来,迁居在外的那一脉的长辈们视科研如邪魔之术,偷偷把研究成果藏了起来,不让后辈接触。
藏着藏着,不知所踪了,还以为从此失传了。
之后,便是北苍皇帝那一脉遭后世英豪围剿截杀。安平王幸存的这一脉凭自身的能力救出一群小辈,从此改名换姓,没入民间。
一直到两百年前,从海洋的彼岸冒出一群异发异瞳的异邦人,拿着火器大举入侵九州大地。看到火器,有族中长辈猛然想起祖传秘箓里有火器制造之术。
于是,藏匿几千年的神机箓重见天日。
这一次,族人不再藏着掖着,而是广招天下贤士参与各类神机术的制造研究。经过广大人民群众的齐心协力,北月一族终得以和天下人共享这盛世太平。
北部长事先声明了,这次入墓,除了实现考古的重大意义,一切所得尽归国有。
他们这些子孙仅拿一点纪念品,望先人莫怪。
她没什么可怪的,虽是被追封的一国之君,那也是国君,天下皆为她的子民。况且,世人供奉她数千年,哪怕是断断续续,也决非黄白之物可以比拟的。
入墓事宜听她的,如何处理那些宝物,任凭后人作主。得知长兄传承有继,她无所眷恋,全心全意备战那缕魔气。
如今,院里除了北医师和北悦,其他人各自忙去了,无人打扰她练功。
“……她知道的族规比咱家现存的内容更加全面,且对老祖宗的名讳脱口而出,不像作假……”在监控室隔壁,北部长看着视频里的人,心情矛盾得很。
她不仅知道外室子不入族谱,还知道一条更血腥的族规:凡外室子,一律杖毙。但,杖毙这一条族规在后人的眼里太过不近人情,已在两百年之前废除。
“难得你说话吞吞吐吐,”视频里的人面容严肃,不苟言笑,“不正是认为这事过于荒诞吗?”
“是很荒诞,可万一是真的呢?”北部长神情凝重,“我记得太爷爷经常得意显摆,咱祖上是巫,有法力……”
“我也记得,还记得他说世祖得道成仙了。”视频里的人冷静道,“那眼前这位又是谁?”
对于患了老年痴呆症的太爷爷临终前说的话,要么全信,要么不信,不能只挑自己乐意听的作为反驳他的凭据。
“……”
“总之,这事等你们顺利从墓里出来再谈。”视频里的人道,“她是敌是友,是真疯还是装疯,暂未可知。你们下了墓要随机应变,一切小心。”
“我知道。”
撇开那荒诞的事不谈,哥俩的性情相当,一贯理智冷静,沟通无阻。
她指定他和北辰要随行,还要他找一批训练有素、纪律严明,且听他指挥的士兵一同下墓。目的是提防王教授等人进了墓耍赖不走,把她的话当耳旁风。
让士兵监督他们不许乱碰摆设,以免闯出大祸。
她不在乎谁死在墓里,就怕他们死在里边,外边的家属会为难族人,徒惹事端。
听了这些话,他五味杂陈。
谈完正事,断开联系,离开这间临时的办公室。习惯性地先到监控室走一趟,结果发现子侄们正凑在一堆,瞪着屏幕时不时惊呼:
“喔!哦喔喔——”
他走近一瞧,原来是那女生在练功。看着看着,总算明白小年轻们为何大呼小叫。
只见庭院里,那女子不再静坐,身姿轻盈如灵猿。在跳跃之际,双手如花瓣绽开翻飞,所挥之处砰砰砰……
练完内功,她随手扯过一根景观野草,慢慢将之捋直。脚下的走位灵巧,如游龙戏水。手中执草如执剑,瞬间挥出一朵朵令人眼花缭乱的剑花,唰唰唰……
约莫半个小时后,在一片惊叹欢呼声中,女子收功,扔了草,拍拍双手返回屋内。而她身后的精致小庭院已是一片狼藉,假山塌了,填了底下的小池塘。
树木、花草被腰斩,平整的地面被砸出数个大小不一的浅坑,院子的围墙不知被什么撞垮出一道口。
“喔,厉害!厉害!”
在子侄们的一阵阵欢呼喝彩声中,北部长:
“……”
她最好是祖宗,这样才能享受国家的福利待遇,一切消耗入公账;否则,就拿她的破铠甲赔偿院子主人的损失吧。墓室取宝一事仍是未知数,当不得真。
他们只是国家的打工人,赔不起。
第352章 历史和事实的偏差
院子本来就小,还造那么多假景,更显逼仄。砸院是功力所致,绝非负面情绪的宣泄,她已经很克制了。
无妨,她有钱,赔得起。
唉,作为北苍皇室的最大富豪,她什么时候才能过上安逸无忧,大肆挥霍的日子?
回到室内静坐,继续练她的内功。
以武立德,把院子砸了之后,负责整栋院子安保的小辈们每天早晚过来请安。还在一天之内把院子的围墙砌好,把杂物收拾归整得妥妥帖帖,一尘不染。
她:“……”
他们所谓的请安,除了问候,主要是打听她师承何门何派,好奇古代的侠士都像她这般内功深厚武艺高强吗?
还告诉她,野史记载,世祖成仙后,其座下的二十八星卫各有成就。
有的成了将军,比如洛雁、商女和几名男侍卫;武溪成了本朝极能打的王妃;金水、东堂和南柏成了守护皇城的三大暗卫统领;潜伏民间的成立了星云门。
当然,也有人甘于平庸,恢复寻常百姓的身份过起了平静日子。
而北苍年间,星云门在江湖上一直声名显赫。每三年大开山门,广收门徒,并接受来自各邦国游侠的挑战,从无败绩。
徒弟进门所祭拜的祖师,便是龙元君。
直到那场大爆炸,北苍再次灭亡,星云门也成了诸地英豪围剿的对象。双拳难敌四手,何况对抗天下兵马?只好解散门派各奔东西,归隐山林另做打算。
像星云门这等江湖事之所以在北氏后人中流传,皆因其祖上参与了对北苍皇族之后的救助。在动乱年间,北月氏、桑氏和星云门主的后人也有聚散离合。
比如到了现代,北月氏原本改姓贾,后来改回北姓,不敢再姓北月。
直到考古学家们揭秘北月氏的后人是北姓人后,各族后人才重新恢复联系,情谊长存。可惜的是,不仅北姓人丧失先祖的能力,就连桑族也成了普通人。
当然,现代社会打仗用的全是高科技武器,巫力啥的没就没了。
……
为加强元昭对北苍皇朝历史的了解,在这五天里,北悦和那些族兄弟找了许多相关的历史解说片让她看。
她并不排斥,每晚看一段打发时间,确实了解颇多。
比如二哥,称得上北苍最穷的皇帝了。
他没有三宫六院,在国公府时有一妻一妾。自从三哥被那位妾室许氏刺杀之后,二哥、七哥的美妾们为了孩子和夫君的安全,自愿改名换姓在民间生活。
之后,二哥、七哥不再纳妾。
二哥的妾室至死不曾回宫,但在临终前见了自己的儿孙一面,被追封贵人,与帝后合葬。
上行下效,七哥与七嫂亦如帝后那般善待那位在外居住的妾室。
当然,皇室的子嗣等同国家大事,岂容皇帝任性?史书记载,她二哥温良贤明,称目下乃复国初期,百废待举,需要许多花销,必须把银钱花在刀刃上。
说白了,没钱!
除了国库不能动之外,他个人确实没钱,都给国师为妹子的陵寝铺地砌栏去了。包括长兄和七哥的,在北苍,和宗亲们相比,她的兄姊们过得十分清贫。
暴君一战,又经历了凤武王朝,宗亲们死得惨烈,活得艰难。一朝翻身,一个个忙着娶妻纳妾,繁衍子嗣。
唯有她家这一脉不紧不慢,顺其自然。
对二哥而言,血脉的传承,长兄已经做得极好,他这老二只操心国事。
在国公府时,结发妻子管氏为他诞育了三儿一女,子嗣问题解决了。登基时,他已经一把年纪,日常除了关注民生处理政务,一有空便与管氏微服私访。
夫妻俩在国公府囚禁半生,对于民间的那份安逸太平的烟火气息百看不厌,乐而忘返。
管氏的爹娘没能熬到北苍复国的那天,她当了皇后,遵照父母的嘱咐寻到管氏一族封了爵。爵位乃虚衔,无实权,欲入朝为官得凭真本事,她不曾徇私。
三嫂严氏的母家依旧在北苍朝为官,她爹严少府依旧是少府,职能不变。
四姊姊不再是嘉惠县主,而是兰陵长公主,二哥把陵川划成她的封地,兰是她的字。那里天地开阔,土地肥沃,美丽富饶,她想怎样就怎样。
四姊北月孟君,是唯一因个人成就被录入正史的女子。
她善良隐忍,在凤武年间,遵从母命嫁入吴府。膝下无一儿半女,她不仅主动给夫家纳妾,还全心全意把妾室的儿女视如己出,精心教养。
即使后来遭吴府休弃,她亦安之若素,自请到家中道观为国为家茹素祈福。
北苍复国后,忠于凤武的吴府本该被砍头的。是她不计前嫌,上书陈情,吴府才幸免于难。
但阖府被贬为庶民,三族五代不许科考,不许入仕。
她知悉后,在朝堂上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力驳君臣,最终免除吴氏三族五代不许科考、不许入仕的惩罚。
自那以后,吴氏族人对她是感恩戴德,并在族中为她立了长生牌位,日夜供奉,不敢有慢。
虽有陵川为封地,她却未曾回封地享受荣华富贵,而选择留在京中侍奉长辈。先后送走姑母和凤太妃,年逾四十的她才返回封地,建立了首座女子学府。
正史对她的歌功颂德,到此为止,仅在最后提一句她活到九十多岁。凤太妃在临终前让她尚了驸马,儿孙满堂,被世人视为女子最圆满的一生。
但据野史记载,她的成就不仅于此。
因为这座女学府,学的并非什么三从四德,而是招揽九州各邦贤才为先生,不论男女。以龙元君为榜样,教导女孩们各项生活技能,练武习文,自强自立。
她期望世间的女子不要重复自己的憋屈,能够拥有更广阔的生存空间和天地。
她此举赢得东州学宫的大加赞许,每隔三年派一批有识之士前来教学。而她为了让女子参与科考,每隔三年必要回京与朝臣们一番唇枪舌剑,据理力争。
成功与否,并无记载。
总之,那段年月,是北苍君臣大为头痛的日子。每次她的归来,让京中的贵妇、淑女们一个个激动亢奋,扰得各府不得安宁。
历史解说员认为,或许正史也有记载,但被后世的王朝给抹了。
这一点,从民间流传的诗词或名人游记、史记里的场景描述可以推断。北苍年间的各行各业几乎都有女子的身影,不存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
发生过的事总有迹可循,抹不干净的。
“正史说,北苍之所以出那么多女将,皆因龙元君性格偏阴柔的缘故。”即性别识别障碍,历史解说员风趣道,“但有学者认为,指不定龙元君就是女的……”
但后世王朝基于各种因素,误导了世人。若非北苍皇室追封她为战神,声名显赫,龙元君早被后世从历史上抹除。
对此说法,元昭深以为然。
瞧瞧,洛雁、商女和武溪等女将,无一不是依附着男将闻名于世,比如某将军夫人。而曲汀兰史上无名,可能实力太差,也可能是因为招婿。
无论何种原因,她不得而知。
陵寝里,只有她的生平和副将们的前半生。诸将的死后评,若无史实为依据,便唯有天知晓。
第353章
五天,眨眼过去了。
元昭依旧一袭武服长袍,乘专机直接从墓地上空飞过。蹲在门边俯瞰周遭的地形,一片秃岭黄土,枯木奇形怪状,零星几棵绿植在风中摇曳,十分荒凉。
她来时,这里一片荒无人烟,眼下却有重兵把守。来往车辆必须经过重重的关卡,还要致电领导确认方能通行。
专机不必麻烦,直接降落在墓坑附近的空地。
“取出东西之后,立即撤离到百里之外。”元昭观察地形之后道。
“为什么?”身边一名学者首先不赞同,“如果那墓是真的,这里肯定要列为重点保护区……”
机上仅几位学者和北医师、北悦,机师和随行人员皆为北氏子弟。王教授、北部长等人前两天已出发墓地,安排入墓事宜。
此刻,他们已在墓前等候已久。
“撤到百里之外,照样可以保护。”元昭耐心解答,“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一旦进入沉眠,此地将不复存在,逗留在墓地上的一切生灵将随之沉没。”
牵涉范围正好在百里之内,以北苍的距离来衡量。话说,与人谈论自己死后的场景,感觉怪异。
不仅她有这种感受,透过耳机听到这些话的北部长、王教授等人也是面面相觑,心情微妙。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她这边,与墓室里外都有专人录像。
其实,自从发现她身上的物品世间绝无仅有之后,她的一言一行便已受到监控。
他们没有刻意隐瞒,元昭心中有数但不在乎。
把该提醒的话讲完之后,从飞机上纵身一跃,跳了下来。她这举动出人意料,把随行人员吓得魂飞魄散,纷纷探头张望。却看到她四肢轻舒,迎风飞翔。
请勿模仿,模仿她的人都摔死了。
鹰卫是她训出来的,她知道从空中摔落的滋味。她能安然无恙地落地,全凭一身内力发挥作用。并且在降落的过程中学会御风之术,不必再倚仗人造翼。
能随她学会这招的,陆续近百人的鹰卫里仅青鹤一人习得几成,连洛雁都学不会。
这御风之术,并非呼风唤雨,而是利用风势控制降落的位置。
并且,这御风之术她仅在一般的高度下实践过。超出那份高度的,比如鹰卫执行任务时达到的高度来算,是否可行暂未可知,她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冒险。
而眼前飞机要降落,离地面不高,想要平稳落地并非难事。可她的行为把飞机上,和站在墓门旁的人们都吓了一大跳。
但,看到动作灵敏,矫健如苍鹰的身影安稳落地,众人不禁默然。
世间奇事迭出,或有因果,不分情由。
“恭迎君上——”
她一落地,那道熟悉的山呼之声再次响起。随着声响,她仿佛看到亲随们跪迎自己的场景。傲然站起,目不斜视,径自昂首阔步朝墓门走去。
对于幻听,她习以为常,却再次吓了北氏子孙一跳。
“叔父,刚才那声音……”站在王教授身边的北辰一脸骇然,拨拨耳廓,以为自己魔怔了。
“唔?”王教授虽然上了年纪,可他耳聪目明,疑惑地回头瞅他一眼,“什么声音?”
“哪有什么声音?年轻人心思浮躁,异想天开。”北部长不以为然,提醒王教授,“她进去了,咱们也进吧。”
“哎?”王教授抬眼一看,嘿,只看到摄影师的背影,急得抢先一步尾随,“哎哎,赶紧的,跟上跟上。”
北部长落后一步,警告式瞥侄儿北辰一眼,紧随其后。
北辰自知失言,怏怏地快步跟上。
世间一切事终有科学的解释,如果没有,那就搁置再议。眼下最重要的是入墓,见证这具有历史性的一刻,探明真相。
今非昔比,九州一统,天下已非北月氏的天下,而是全体人民的天下。北姓一族如今又声名显赫,更要低调。慎防重蹈覆辙,招来千年之前的灭族之灾。
有一位穿越数千年的祖宗就算了,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亦有说法。但有神通之能是万万不能说的,太过惊世骇俗容易招惹祸端。
哪的王教授等人的全部心思都在那祖宗的身上,根本听不见。
……
“哎哎,姑娘,主墓室要从这地道下去,隔壁是东室,便是你来的位置……”且说王教授,见元昭通过墓道之后,直接停在了前室不再往里走,催促道。
“那是伪宫室,共有五间,逗你们玩的。”元昭打量着前室的彩色壁画道。
“啊?”王教授将信将疑,“可我们在东室找到不少瓷器,在主墓室里找到青铜器和殉葬古钱。其余几间室一无所获,应该被人偷走了,壁画还有损毁。”
太缺德了!那些盗墓的,拿东西就拿东西,干嘛要毁坏古迹?
“世人多逐利,拿了值钱的东西他们才会离开,不至于命丧于此。”元昭解释道,伸手指着前室与中室的隔断,那一堵绘图画壁,“去,把壁上的绘图砸了。”
“且慢!”王教授大惊,连忙上前横身一拦,“姑娘,这可不能开玩笑!”
万一这姑娘是假把式,把他们所有人哄得团团转,还把古墓砸了,不仅贻笑大方,他还会死不瞑目……
“谁开玩笑?”元昭挥开空气中的泥腥味,难受得紧,皱着眉头朝一旁的北辰以目光示意,“把他拉开。”
虽然入墓的时辰,从踏入正殿才计时,那也不能随意耽搁。此墓室用来混淆盗墓者视线的,四壁狭小,构造粗糙,空气混浊不堪,非活人长期逗留之地。
亏王教授等人受得了,这份敬业精神值得称颂。
北辰是练家子,王教授是个瘦削的知识分子。相对年轻人而言,一个老头子手无缚鸡之力,被人轻轻松松地挟持一边待着去。
北部长则示意几位年轻人去砸画壁,把王教授等人看得心肝儿直颤,心痛不已。
砸了约莫一刻钟,绘图层被全部砸碎,露出一块玄铁壁来。正当大家绕着玄铁壁诧异打量时,北医师和北悦她们终于赶上队伍。
这时,元昭摊手默念,唤来太古剑,随手递给正要过去瞧瞧铁壁的北悦:
“把剑放在壁上。”
她使唤人的口吻是那么的自然,仿佛理所应当。北悦没有多想,兴趣盎然地捧起剑来到铁壁前。正要回头问怎么放,横放或竖放时,一股引力把剑吸起。
与此同时,铁壁发出咔咔声,旋转几圈,露出一个浮雕图腾和剑坑来。太古剑嵌入剑坑,刹时一阵地动墓摇,四壁粉尘籁籁而落。
众目睽睽之下,铁壁的后方,即中室的地面露出一条缝,缓缓向两边移开……
第354章
地室的门打开了,元昭示意身边另一名叫北星的女生去取剑。瞧北悦那身高,那力度,恐怕取不动。
而眼前的一幕让王教授和他的学生们惊呆了,明明中室已经检查好几遍。没发现机关,地面硬实没发现有中空的痕迹,但事实证明,地面之下就是中空。
更过分的是,中室的地面打开之后,不仅露出往下走的阶梯,更有一股清新空气涌出。
王教授和学者、学生们:“……”这不科学。
是玄学。
北部长倒是淡定,向元昭请示:
“为便于运送文物出土,安装轻便铁轨可以吧?另外,为了让世人知道有这个墓,我们想在里边安装监控。放心,现在科技发达,固定轨道不损伤地面。”
安装监控也不必钻孔,保证不破坏里边的一石一画。
“装吧。”元昭对族人慷慨得很,不忘提醒,“待我身归陵寝,墓灵会把一切恢复原样,你们的监控未必还存在。”
能为她和一众女将恢复名誉固然好,如若不能,也不必强求。
她们当年的所为只是为了生存,能否千古留名乃其次。就算北部长他们今天为她们重塑形象,难保将来不被人以各种谬论推翻抹除,徒劳无功。
反正,像她们这样的女子,自古有之。
让她们史上有名,是锦上添花;史上无名,自有其他杰出女性在史书里挥出浓墨重彩的一笔,不必计较。说到底,她们不过是千万岁月中的一粒尘埃罢了。
人死如灯灭,何苦纠结于此,徒生憎恶之情?
回到气息熟悉之地,郁闷许久的元昭心境开阔,释然了,率先步下阶梯。
王教授等人赶紧跟上,刚要递给她手电,却眼前猛然一亮,前途一片光明。众人定眼一瞧,原来是石壁上的油灯无故点燃,就像有人在为主子照明似的。
这情形,不仅让众人惊喜万分,更对前边那位的身份产生一股莫名的敬畏。
倘若她的话是真的,那她不仅是北氏族人的祖宗,更是这个国家的祖宗,跨越七千年时空的老祖宗啊!
王教授一时激动,愣神了,落在队伍之后。
“老师,走吧。”所幸,他的学生,即那名中年男子压下沸腾的心情过来扶了他一把。激动归激动,浑身直哆嗦时犹不忘提醒,“小心点,右边可是悬崖……”
随着石壁上的油灯亮起,众人终于看清楚自己周边的环境。
原来,中室阶梯的左边是黢黑的石壁和蜿蜒向前的台阶。但右边是空的,空得连光线都照不见底,称之无底洞当之无愧。
把众人吓了一跳,无不暗暗庆幸脚下的台阶够宽敞。
尽管如此,大家还是紧贴石壁,追随前边那道不慌不忙、大摇大摆步下台阶的身影。而身后的士兵们瞅瞅右边,井然有序且贴心地尽量往右边安装轨道。
台阶宽敞,靠右的轨道运送文物上去,左边靠壁还能并列走两个人,足够安全。
“乌头,你信吗?”人群里,王教授和学生相互挽着走,一边感慨,“七千年啊……”
“我信,我当然信。”中年男子满心欢喜,轻声道,“只要能顺利打开龙元君墓,就算她说是我祖宗,我也认了!”
一席话逗笑了王教授,待平复情绪,师生俩这才加快脚步追赶前边的北部长等人。
谁能想到,他们不仅找到龙元君墓,甚至可能目睹龙元君的本尊。如果她的话是真的,必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历史学者们必定提出各种质疑。
因此,他们必须有足够的证据应对。
“待会儿,凡有文字的全部带出去……”财富是北氏族人的,文字记载属于国家的。
“哎哎,我知道。”中年男子不停点头。
地底空寂,队伍里的轻声细语清晰传到最前边的元昭耳中。听到乌头二字,她回眸瞅了那位中年男子一眼。
跟在她身后的北部长顺着她的视线回头看了一眼,解释道:
“那人是王教授的得意门生,姓乌,名霍。他学识广博,眼力毒嘴巴毒,王教授等长辈都笑称他为乌头。他曾经提过,有位祖宗给龙元君当过启蒙之师。
后来在北苍朝当官,不知是真是假。”
总之听者笑话,闻者伤心,为他伤心,认为他为了博眼球编造了一段谎言。毕竟,他找不到证据证明,族谱也是残缺不全,无从证明他的话。
“我确实有位文师姓乌,名符;武学之师公直道长乃方外之人,史录不足。”元昭道,“那时我年幼,知之不多,阿爹只略略提过两家的因缘牵扯,未曾细谈。”
“既是方外之人,自然不在乎这些身后之名。”北部长道。
“他确实这么认为。”元昭认同。
“那也不能埋没他的功劳。”北辰不赞同道,“至少要让世人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没人想埋没他,”北部长直言不讳,“但找不到文字记载,一切都是空谈。”
总之,凡事要讲证据。
谈话间,几人走完台阶,暂时止步不前,因为他们面对的是一片石林,一片被薄雾笼罩的石林。估计察觉有人过来了,那些薄雾渐渐浓郁,蔓延到林边。
众人不敢往后退,往后便是方才那无底深渊。
“北辰,带几位力气大的兄弟去挪开那几根石柱。”元昭指点道,“左边的第三根,右边第二根,抱着它顺时针旋转一圈然后站着不要动,它会自己挪开。”
北辰闻言,和几位族兄弟一起出列,遵照指点身入浓雾数着柱子去抱。
“这石林是有什么典故吗?”王教授已经跟上大队伍,虚心求问。
“这是八门图的入门阵法,自带迷瘴,石柱根据时辰的变化而变化。虽说是入门,若找不到窍门,闯阵者会在原地打转,至死方休。”元昭解释道。
就算直接毁掉石柱,毁的方式不得法,照样闯不出来。
没有太古剑还能闯进来的,必有大运道。国师摆此阵时想到这一点,施加了死亡的恐惧。让闯入者在阵里经历无尽的死亡幻像,断其求生之念。
“我这破阵之法只能用一次,安装轨道的须在此停留片刻。”等她找墓灵停掉机关再装也不晚。
“八门图又是什么?”
“进去自己找。”莫问老子,她脑阔疼。
第355章
果然,北辰等人依言转动石柱,浓雾很快便消散了。眼前本来杂乱无章的石柱齐整地向两边移开,露出一条通道来。
事到如今,没人再怀疑元昭的话。
至于她的身份,穿越而来的老祖宗,此事过分惊世骇俗,大家暂时不敢有任何想法,等出去再讨论。
石林路通了,北部长让铺轻轨的士兵们分成两路。一路在这儿等,另一路人推着材料随大家伙通过石林道。正如元昭所言,一炷香后,石林重新恢复迷瘴。
通过石林道的士兵们继续铺路,等取消机关之后再接通石林的。
就这样,众人走出石林道口,从两边高耸至顶的山壁走出去,一片死水平静的湖泊映入眼帘。
“对面便是地宫的入口,”元昭指着湖对面的一栋黑黢黢的石墙和铁门,回头瞅一眼惊叹不已的考古系师生们,“最后警告,进了地宫,你们只有十二个时辰,逾时不候。
莫以为耍赖,大家就必须等你们,墓灵不允许生灵违背它的规则。而你们即便死在这儿也不算陪葬,会直接坠入黑湖成为地宫魅灵,永受寒凉阴暗之苦。”
王教授的得意门生乌霍举手,好奇问道:“请问,地宫魅灵和平常的灵.魂有什么区别吗?”
听她的意思,似乎地宫魅灵是一种很可怕的惩罚。
元昭瞅一眼王教授等人眼巴巴等答案的模样,最终收起敷衍的态度,别开眼,如实道:
“地宫没有生灵之灵,陪葬的人物、动物陶俑进了墓,经过地宫巫术与阵法的滋养衍生出地灵……”
比如,以洛雁的面貌制作的陶俑衍生的地灵,会有她本人的意志和本领。而洛雁之灵,早在死后魂归幽冥,在北月氏的远古巫祝庇佑之下转世为人去了。
她们的地灵不灭,后世的福报不断绝。
魅灵不同,它由生灵之灵直接转化而成,囚于黑湖。地宫在,它们便在;地宫毁,它们灰飞烟灭。
这是国师与远古北月氏对闯入者的诅咒,人类意识犹在,却永堕黑暗。国师有守护北月氏之职,北月氏有守护世间万物之责,他们的安息之地不容侵犯。
这,是元昭穿越之后做的那个梦提到的。
“这,这湖怎么过?”听罢这湖的可怕之处,有人心惊胆战试图凑近湖边,结果尚未靠近便迎来一股寒意,不由得毛骨悚然,“黑黢黢的,没船又没桥……”
元昭直接站在湖边,示意大家往湖里瞧,“仔细看看湖里有什么?”
见她带头,众人纷纷壮着胆子站到湖边定眼一瞧。
“咦?水里有动物石雕。”
那些石雕仿佛半截印章,如皮球般大,却一个个悬在水里不浮不沉,异常怪异。十二生肖齐活了,问题是,不仅十二生肖,还有狼、狐狸、野鹿和熊等。
“这些是我平生打过的猎物和死在我手里的动物,”元昭无语地瞅着石雕,“除了龙与狐狸,龙是神明,踩不得;由于种种原因,我八岁之后没打过狐狸。”
八岁之前的不记得了。
因此,踩狐狸石雕才有活路。
众人听罢:“……”
太任性了!祖宗打过什么猎物,这谁猜得出来?!这国师简直不给人活路。
不管别人怎么想,元昭语毕,直接跳到狐狸石雕上的水面。
令人感到惊奇的是,她踩的明明是水面,脚下却滴水不沾。在狐狸石雕上站了几秒,一块块四方石板仿佛被撤消魔术,一一呈现人前。
它们拼驳成桥,一直延伸到湖泊对面的岸边。
“走吧。”元昭招呼道,径自过了湖。
众人:“……”
先深深呼吸一口气,缓和紧绷的神经,随后抖着腿踏上石桥。途中,有年轻学生不信邪,以为那湖水是假的,其实到处都是石板,便扔了一颗石头下去。
嗵一声,击起几点水花。
他:“……”
一股寒意透过鞋袜自脚底升起,赶紧跟上队伍……
湖面宽广,搭轨道的话耗费太大,小伙子们与北部长商议一番,决定不搭了。届时用推车推过湖即可,不仅省力省时间,还省材料,节约环保。
一路有惊无险,平安到达地宫前。
王教授等人恳求先歇一歇,容他们缓缓气,检查摄像器材。北部长是无所谓的,他的人多。有专门铺轨道的,有专门拍摄的,还有专人负责监控的安装。
北辰、北悦等年轻人虽然有些不耐,但有自家长辈在。还有一个疑似千年的老祖在,不敢造次,只能乖乖等着。
过了约莫十几分钟,王教授等人一再确认无误后,元昭这才来到紧闭的铁门前,唤道:
“墓灵,本君归来,还不开门?”
在王教授等外姓人的眼里,她这副作派委实有点假,甚至有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但在北姓人的耳中,又是另一番场景——
“君上,他们是……”从铁门里透出一道轻和缥缈的女声。
“后辈子孙,过来长长眼。”元昭温言回复,“吾既为长辈,理应赏小辈一份见面礼。”
“君上乃极荣至尊,地宫之品是您的心爱之物,岂容生灵肖想亵渎?望君上三思!”墓灵极力劝阻。
“开门。”元昭的眉心轻跳,语气平缓。
“君上……”
这一回,元昭不说话了,默默地,直接伸手抽出北星捧着的太古剑。
“君上请息怒!”随着女声的软乎,紧闭的铁门动了动,随着一阵沉重的闷响缓缓向两边打开,“恭迎君上——”
随着铁门的打开,北姓众人神思恍惚,仿佛听到一阵宏大的鼓乐笙鸣涌出,伴随一道道高昂的声浪:
“恭迎君上,长乐无极,芳龄永继——”
年纪轻轻就挂了,当然芳龄永继。不过,她不能跟守护自己陵寝的地灵计较这个,毕竟地灵与生灵对待死亡的态度截然相反。
元昭心里吐着槽,随手把剑交给侍剑之女北星,大步跨过高高的门槛:
“墓灵,暂停机关。”
“诺。”
而她身后的人,早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当铁门打开时,首先映入眼帘的并非高高在上的地台和粗壮的廊柱,而是一群骑着高头大马的黑甲骑士。它们杀气腾腾,威风凛凛地目视前方。
诡异的是,那头盔之下黑乎乎的眼洞,又似乎在俯视擅入皇陵的生灵们。
一时间,王教授等人不敢跨过门槛,巴巴地看着自称龙元君的女子渐行渐远。
与他们的观感不同,在北姓众人的眼里,那身影,那气势,犹如远古时期的君王一步一步地越过她的军队,迈向远处那栋金碧辉煌至高无上的宏伟宫殿……
第356章
机关暂闭,黑甲骑士的杀气消散,虽威势犹在,众人至少敢踏入大殿,进来后却傻了眼。但见满室的高头大马,前方是黑骑,中间是战车,后方是步兵。
过分的是,这仅仅是前殿,有足球场那么大,气势恢宏。与之相比,他们在上边墓室的考察纯属小打小闹。
差距太大,上边那些果然是逗他们玩的。
“老师,这一天怎么够?!一天不够啊!”学生们都看傻了,仰脸依次细看,痴迷不已,“这绝对不够——”
是不够!
王教授的嘴皮子哆嗦着,迈不开步了,神色激动地打量一尊尊骑士和威风八面的战车,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北部长等人也看呆了,好在他见过大场面,迅速镇静下来。一边指挥几位摄像师依次拍摄,一边指挥安装监控的小心布置。
而他带着小辈们追上前边那位祖宗。
途中发现,地宫里的照明并非烛台,而是镶嵌在石壁的一盏盏明珠灯台。灯台上放着一颗颗成年男子拳头大的珠子,随着她的移动逐一亮起,熠熠生辉。
衬着明珠的光辉,大家看到殿宇里居然种有不少奇花异草,使空气弥漫着一股清新感,淡雅馨香。
这些花草,并非现代鬼神传里描述的黄泉花、彼岸花啥的。它们和人间的花卉略有相似,其中一种形似百合,种植数量颇多,靠近一嗅,花香清冽动人。
还有一种兰草,叶子细长,草形优美。靠近一瞧,发现叶子的尖尖竟有水珠滴落。
细心的人略有所悟,环顾四周,果不其然,这种兰草在地宫中随处可见。大概就是它给植物浇水,让花草茁壮成长,使地宫里的空气一直保持清新自然。
于是,有人开始小心翼翼地采摘各类花草的种子,或小心挖掘一、两棵连根带泥打包好准备带回地面。
对此,元昭默许了。
地宫里的奇花异草多的是,喜阴,且见光死,是国师从远古时期保存下来的。眼前这班人若能成功将之移植到地面,那是他们的本事,她喜闻乐见。
别挖光就好,她很满意这座地宫的布置。
前殿是黑骑,左右侧室乃先锋将领们正在议事的营帐,最后是左右两边各有一块滑亮的巨大石碑,上边详述了黑甲军的成长与功过。
这个发现把王教授等人乐坏了,摩拳擦掌的要把它们运出去。
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众人试图推了推,结果纹丝不动。它们不仅好像生根发芽了,而且体积庞大。长度至少四米四,约莫两米高,难以撼动,更别说运出去了。
“老师啊,怎么办?”王教授的学生和同事急得满头大汗,“搬不走啊!”
才给一天时间!这简直是精神折磨嘛!
“你们先拍摄,我去跟那姑娘谈谈……”王教授拿出帕子拭擦额头的汗,脚下匆忙。
当他穿过中间廊道时,往两边的走廊一瞧,嘿,这回廊老长了!一座地宫建得比三千年前的王宫还要大,只给一天时间,他连看都看不完,欲哭无泪啊!
而等他穿过长廊,走出前殿的后地台时,险些被眼前的一幕吓跪了,幸好及时扶住身边的巨石圆柱。
中殿与前殿一样恢宏庞大,兵种不同而已。
前殿的是铁甲骑士和战车,中殿是一群特殊兵种,比如蹲在高石桩沉眠的鹰卫。数十根石桩矗立中殿的两边,鹰卫们以半蹲的姿势紧闭双目,蓄势待发。
鹰卫的前边是狼卫、虎卫和熊卫等,离王教授等人最近的是狼卫,一个个低伏着身子如狼似虎,场面一度惊悚令人头皮发麻。
王教授等人胆战心惊之余,备感绝望。
不用问了,问也搬不走,除非能说服她开放地宫。但那是不可能的,所以王教授绝望了,有气无力地示意学生们:
“走吧。”
这才哪到哪?正殿还没到,北部长的人装轨道都过中殿了,再不跟上,恐怕又不知要错过什么。
早知地宫这么大,他应该把全校师生都叫来……
此时的元昭,已经穿过中殿,来到正殿的广场。广场之上,她的二十八星卫整整齐齐,一个不缺,包括那位心志不坚听信敌人的唆使诱导背叛她的女卫。
与前殿、中殿的杀阵不同气氛,正殿的诸卫千姿百态,轻松闲适。或坐或站,或看书奏乐,或饮酒下棋,或蹲坐小池塘边聊天。
曲汀兰身形庞大,坐在廊沿边扯着鸡腿,那份豪爽在人群里最为醒目。
“哗!这女的身材好壮!她也能当侍卫?”有位北姓子弟见状,脱口而出。
北部长、北医师等长辈闻言,不悦地瞥对方一眼,目光谴责。北悦则直接怼他,没好气道:
“人不可貌相,说不定人家比你强。”
“不错,”正在看碑文的元昭浅笑,“她姓曲,名汀兰,亲娘早逝,亲爹可是凤武朝的卫将军曲广平。论身手,她是我身边的末等侍卫,可对付你们她游刃有余。”
所以嘛,她说后人一代不如一代是真心话,差太远了。
那位年轻人听罢,不好意思地缩缩脖子。自知言语无状,心里虚得很。
“仗着有点小聪明,便不知天高地厚了。”北医师调侃对方一句,化解尴尬。
“去帮忙接轨。”北部长直接给他派活儿干,省得出言无状,让先人笑话。
于是,那位子侄笑嘻嘻地加入接轨的队伍里,虽然他很想进入正殿看一看。与前边的两座殿宇相比,正殿不仅气势恢宏,更有金砖玉栏雕砌,美轮美奂。
北部长、北医师和北星、北辰等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拾级而上。
当一行人站到正殿的地台上,珠光亮如白昼,一眼便看到正殿的墙壁上镶嵌着北月氏的族徽图腾。
霎那间,仿佛听到远古先祖的召唤,几人心潮起伏难自抑,潸然泪下……
与此同时,元昭已在石碑上看完自己的平生,看到兄长和姊姊们对她的深切悲痛与哀思,宗亲们对素未谋面的她的悲切悼念,和国师桑伯的留言:
“齐地一别,君上与魔君远离故土,神游后世。恕老臣无能,相隔千年之遥,无力相助……”
只好与她的两位兄长商议,追封她为战神,集千年信仰之力与累世功德助她运道超然,诛灭魔君。
信仰之力源自战神之名,累世功德则源自太和庙。
原来,她二哥登基后,唯一认同凤武皇帝的便是封她为太和公主。北苍复国后,二哥又把上朝议政的金华殿改回太和殿,并且让她封号不变。
区别在于,在凤武,她是仪同天子;在北苍,她是位同天子。之后依次追封她为太武皇帝,和北极战神。
太和庙,是国师与两位兄长悄悄找人修建的。
国师断言,太武皇帝将被歪曲事实,青史除名;而女尊战神之庙,将屡遭改造,环境恶劣不利于护法为她行善积德。
故以公主之名,另建太和庙,让护法们得以安心修炼,行善于世。
这两位护法,正是她的侍卫青鹤,和医女红叶。
“……此二人有仙缘,故老臣传其巫族长生之术,助其仙缘稳固。与您相聚后世,仍为臂膀……”
接下来便是太和庙的位置。
但历经千年,朝代更替,山川改道变动无数。不仅地形变了,连地理名称也换了好几茬,要找到仍有一定难度。
不过好歹知道大概的位置,让人查一查历代地理位置名称的更改,肯定能找到。
看到这里,元昭终于放下心头大石。
第357章
为了让她深刻了解魔君的底细,从中找到破绽便于消灭,国师把他所知道的全部刻于碑文里,包括魔气的来源。
但,毕竟年代久远,关于远古时期的事迹记载逐渐丢失,神剑除魔之事也逐渐成为神话。在漫长的岁月中,北月氏、桑氏的长辈偶然想起,便随口一提。
仅此而已。
瞧,北苍皇族就连宫里镇压着一尊魔君都不知道,更无人知晓太古剑的神通。其实,关于太古剑的事连国师也知之甚少,包括神像之下镇压着魔君的事。
他只算出北苍有此一劫,搞不好有灭族之灾。他若插手,桑族先亡;他不插手,北月危亡。
为何如此严重?
为了知道事因,他带着族人离开皇宫,远离暴君的血腥镇压,远观其变。同时,他全心全意修习巫术,与天地万物、先祖之灵进行沟通。
这才知晓皇宫里镇压着魔君的过往。
在远古时期,万物自然生长,不知从哪儿冒出一缕魔气蛰伏人间。后来渐成气候自称神君降世,令天下苍生主动献祭,并将无数生灵化为魔军为己所用。
元昭在齐地看到凤阁与麾下将士成为魔军的情形,便是远古一角。
那时,巫妖的混沌之战已经过去许久。那时的魔乃失败巫者的别称,称不上真正的魔。为保人间的安宁,神族将各族分界别居,唯独留下少量巫族。
少量的巫族里就有北月氏,他们个性温和,舍不得远离诞生之地故自愿留下。
那自称厄罗的魔君到时,区区几个巫族难以抵挡,生灵涂炭。
为清除魔气,灵力日渐低微的巫族找到遗留在人间大地的祖神之骨和精气,采集正午的两道日芒、一道地心之火,由北月一位大巫自愿献祭跃入铸剑炉。
以巫族最强者的精魂血气为引,终于锻造出一把诛魔神剑,太古。
先祖的心血没有白费,神剑一出,魔君果然兵溃如山倒,心胆俱裂。无奈的是,大家本以为魔君从此消散于人世间,就连魔君也这么认为。
直到它屡次复活,众人才发现这事没完。
世间不仅有善,更有恶,恶念不绝,魔魂不灭。那缕魔气藉此滋养生息,重返人间作恶。
剑是最强的剑,执剑的却非最强巫者,无力将那缕魔气彻底消除。
后来,北月氏的族长经日主娘娘在梦里提点,用太古剑把魔气镇压在大地的中心,天罡之气极盛之处。用千年时光与太古之芒,让魔气在地里烟消云散。
为免世人无知误闯,北月氏长居于此,后有桑族陪同。
然而,除魔卫道之路向来坎坷。
北月一族迎来运道式微之日,不仅被逐出皇宫,更险些族灭。凤氏一族起出太古剑,放走了魔君。他们把自己的王剑扔入有魔气存余的洞窟,世代艰难。
不是患病便是横亡,族灭方休。
凤氏一族亡不亡的,北月、桑氏并不在意,他们在意的是那把剑。剑在人亡了,凤氏一族的怨念会导致王剑变成魔剑。
一旦落入心存歪念之人的手里,继续累积世人的血泪怨念,终成祸患。
最可怕的是,国师担心它历经数千年,最终落入魔君之手。届时,元昭纵有万年功德在身亦是枉然,根本打不过。
不得已,国师只能以自身修为净化凤氏王剑。
至于那个洞窟,本就是天罡之气炽盛之地。魔君不在了,洞内又有神剑之芒的残留,大开洞门,任凭日晒雨淋一年方得以净化。
如果太古剑在,算出时辰施术净化,瞬间即可。
遗憾的是,太古被她带走了。额不,是她被太古带走了。北月氏又没了巫力,洞窟靠日光净化。可那把凤氏王剑有怨气缠身,只能靠国师一人之力净化。
这一行为,对仅有窥探天意之能的巫者而言,是致命的。
为确保万无一失,国师将凤氏王剑暂时封印,藏于高阁。等太和庙建成,青鹤、红叶习得巫术七八成才开始净化。
然而那时,已过百年。
这百年间,凤氏一族受到王剑怨气的反噬,彻底消亡于历史的长河。就连外嫁女的血脉亦无法幸免,而凤太妃一脉有北月氏的巫族血脉压制,安然无恙。
凤氏王剑的净化在太和庙完成,国师在那里建了铸剑炉。最终,剑被净化,被炼化;国师在炉前力竭坐化,魂归本元。
坐化,是指躯壳化为乌有。
“桑氏巫力至臣绝,后人皆为凡躯。除魔安世,唯殿下一人矣。世间繁华,如白驹过隙,错眼即逝。望殿下牢记使命,勿贪恋眼前一时安逸,永失良机。”
国师说,他有预感,与她君臣一场终有相逢之日。
对此,元昭直接略过,不以为意。
这些话是国师生前所写,他明知死期将至,仍义无反顾净化王剑,令人敬服。敬服归敬服,如有一线生机,元昭可不愿意赴死,是求生欲使她苟活至今。
能活,还是尽量活着吧。
另外,国师的衣冠冢也在她的陵寝之中。她乃神剑之主,陵寝千年未闭,容易生出变故。为避免突发状况的发生,由国师的地灵镇守庇护,保陵寝安宁。
“姑娘,这块碑文怎么与前边五块的不同?”
元昭的思绪被旁人打断,她瞅了无限沮丧的王教授一眼:
“这是我族的古老文字,先祖在建立皇朝之后,为与各部落民众便于沟通,君臣决意修改出一种通俗易懂的文字……”
车同轨,书同文,币同形等。
“那那那,能不能教教我们?”王教授的学生乌霍迫不及待道,“录下来也行,我们自学。”
“妈呀,七千年前的文字,光想想就特别的期待……”
“这不是重点吧?”北辰等人过来了,瞅瞅六块长石碑,好奇道,“重点难道不是为什么前边几块用同一种文字,而这块却用古老文字?莫非是家族秘辛?”
“知道是秘辛,你还大声嚷嚷?”北悦是杠精,专杠北辰。
“你不想知道?”北辰睨她一眼。
他可是相当好奇,确认这里就是北月氏先祖的陵寝之后,心情特别的激动兴奋。
“我想,”北悦瞅瞅手腕的表,“但进入地宫到现在,差不多过了一个小时,你们确定要在这儿研究文字?”
经她提醒,众人幡然醒悟,赶紧打起精神拍摄,忙碌开来。
等他们忙开了,北悦才低声道:
“姑娘,叔父问,您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没?要不让王教授他们帮忙找找?”
北姓人倒是想找,关键是,这里的文字对他们来说都是古文,看懂一半已经很了不起。北月族的古老文字更可怕,在他们眼里和天书无异,完全看不懂。
想找答案,求助王教授是必然的。
第358章
“不必了,答案就在这块碑上,你们先拍下来,回去再议。”元昭指着最后一块碑道,“拍完了,随我去搬东西。”
赶紧的,她想出去了。
“搬什么?挖地砖?”北辰皱眉,瞅瞅脚下的汉白玉石板,“叔父刚说了不能挖,看看得了。”
不得不承认,先祖那叫一个威武霸气啊!
除了两殿兵马俑殉葬,正殿里更有金砖铺地,银玉为饰,富丽堂皇。他们这些子孙无用,无力延续祖上的荣光就算了,哪里还敢挖祖宗陵寝的地板金砖?
拍几张照,有能力的话,搬几块碑文出去纠正历史便足够了。
“……谁让你们撬地砖?”元昭无语了,“我的陵寝哪有这般俗气寒酸?”
她的陵寝是相当有内涵的,哪有表面这般肤浅?金砖铺地是梦里的一番戏言。年幼的她怎知那梦是真的,国师也是真的,还把她的话当真了?
唉,国师误她。
北辰、北悦众人:“……”
瞧这祖宗说的,俗气是俗气,寒酸?相信很多人渴望有她这份金砖铺地的寒酸。
北辰权当她嘴硬,识相+讨好地岔开话题,指指殿外两边,一脸不解道:“美中不足的是,为什么在殿前两边挂白旗?乍看没什么,看久了心里有点发毛。”
原来,金碧辉煌的正殿之外,垂挂着两面白色的幡旗。旗上画着古怪的符号,无风轻轻自扬。
不算突兀,整座正殿以白石为墙,金漆作饰,只是那幡旗上的符号看着怪怪的。
北悦顺着他的话瞅了两眼,方才被正殿的金光闪花了眼,仅粗略扫两边一眼,没觉得什么不妥。
如今细看,毛骨悚然。
元昭也抬眸扫了一眼,不作解释,上了台阶,进了正殿。恰好听到北部长叫停轨道的安装,便插话道:
“不用停,装到石椁旁止。”
石椁,就是石墓室,室外有图腾浮雕。共有四重,黑漆棺木在最里边。
“真的不用了,”见她开口,北部长的态度和语气放缓,“这里是正殿,是先祖安息之地,地板又是金砖铺就。任何剐蹭都是对先人的不敬,后辈担当不起。”
虽然看到族徽图腾,对她有所感激,却不代表承认她的身份。
她太过年轻,若无十足的把握证明其身份,让他一个年近半百的人怎敢轻易承认她是祖宗?更怕是敌人别有用心,把他向她行跪拜大礼的场面放到网上。
届时,不仅他身败名裂,整个北姓子孙也要蒙羞,数代抬不起头。
撇开族人在上古时期的遭遇,哪怕现在,北姓一族有人位高权重。这些年,敌人为了扳倒他们可谓费尽心思,不得不防。
“我说无妨就无妨,”她还没死,说话算话。元昭不耐,后人想甚不重要,她只管自己的想法,“去六个人抱住六尊瑞兽之首顺时针方向转动。都站稳了,小心掉坑里。”
众人一听,顿时望向北部长,等他发话。
北部长见她语气不悦,本想劝阻,但见王教授等人满眼期盼地看着自己,略作迟疑,最终点头。纠正历史需要大量的史录记载,更需要王教授这类人出面。
若无佐证,说什么都是徒劳。
于是,立刻有六个人来到正中央的石椁前,按元昭指定的位置站好。
王教授等人喜出望外地退开一边,屏息敛声,耐心等候。
刚才一进正殿,虽被殿内的豪奢宽敞、雄伟壮丽震慑一时,但很快便清醒过来。他们要的是北苍年间极为珍贵的书册之类,不是宫里铺砌镶嵌的黄白之物。
这些黄白之物是北家的,外人只能站一旁垂涎三尺,流下羡慕妒忌恨的泪水。
越看越心塞,不如找点有用的。
家有一老,如获至宝。
一行人老老实实地遵照她的嘱咐,顺顺当当地入了地宫,来到正殿。眼下六人抱住兽首用力转动,随着石室底下传来的剧烈震动,石室缓缓向旁边腾挪。
片刻之后,比床榻还大的石室挪到了一边,金地板的正中央露出一个正方式的大坑,冷风涌出,传来一阵清脆的玉器击打的叮叮声。
在众人傻傻的注视下,元昭率先步下台阶。众人这才醒悟过来,赶紧跟上。
尚未到达地底,众人的眼睛几乎被亮瞎。
本以为上边已经是地宫的极限,万万没有想到,下边竟另有洞天。
“我要各类典籍,内容包罗万象,海纳百川;精美的玉器,地宫旷然风冷,应有一树冰清叮叮叮;有金砖铺地,银器装饰;另有各类精锐武器为我护陵……”
还有琴棋书画,传世的名家,绚丽多姿的奇花异草。
这是她幼时与国师的对话,如今全都在这儿了。一株苍天的玉树枝丫伸展,以翡翠为叶,由焰玉点缀。树梢吊着玉铃铛,随风轻轻点唱,发出一阵脆鸣。
世间哪有这么高的玉树?王教授等人呆呆地站在玉树之下仰望,惊得合不拢嘴。
而北家人自来到底下,环顾四周那溢满宝箱,散落一地的金银器皿金币金叶金豆子,吓得扶稳下巴免得掉在地上辣眼睛。
不等发问,只见王教授的学生里有人捂着胸口大力喘气,身子一软,倒下了。北医师和王教授那边的随行医生赶紧过去一边急救,一边让围观群众散开。
眼前的一幕过分抢眼刺激,难以承受。
不仅旁人,就连元昭也是初次实地游览,观感震憾。环视一圈,就说嘛,她的陵寝是十分有内涵的。
地宫下又一座地宫,三面石壁堆放着精雕细琢的金银玉器陶瓷器。室有四面,另一面是空的,跟现代的落地窗玻璃墙类似。但这里没有玻璃,也没有墙。
外边另有天地,天空阴沉沉的,遥远的天际悬着一座石宫殿,那里才是她最后的栖息之地。
想从这边登上那座宫殿,堪称妄想。
天空是阴沉的,底下宽不到边,四处黑沉沉的,轻雾弥漫。掉下去就掉下去了,不用找了,下边是否有路无人知晓。
反正,活人是过不去的。
半晌,那位刺激过度昏厥的学生终于缓过气来,醒了。北部长让人把他送回地面,谁知他死活不肯,哭着说要留下和大家一起走。
尼玛,人生短短几十年,不是谁都有这份机缘深入宝山参观的。
众人:“……”
这厢,元昭见人救过来了,便唤道:“北氏后人过来。”
老祖宗的召唤,不仅北家人过来了,王教授等人一并过来。当看清楚外边的世界,再次一个个瞠目结舌,全身僵直。
难为考古队的医师,极力阻止那位刚刚醒转的学生过来受刺激。
“国师的衣冠冢就在上边,他为国为民立下不世奇功。蒙他庇佑,世人方有今天。你们这些小辈有缘来到这儿,理应向他行个大礼。”元昭语气温和,略感伤,
“我与国师素未谋面,却知他是个慈祥温和的长辈。还是个活了几百岁的巫师,你们向他许愿指不定就灵验了。”
就像她,当初随口一说,今天富可敌国,不得了了。
第359章
遥望那座遥不可及的宫殿,在场的人包括安装轨道的士兵们敬礼的敬礼,跪拜的跪拜,心意诚恳不虚。
礼毕,元昭扔下一句,除了玉树不能动,其余的他们爱搬不搬。语毕,转身离开观景台藏宝室,回到玉树这边,为王教授等人指引藏书阁的方向。
玉树的位置可谓四通八达,位于这一方洞天所有廊道的中心,以迎接八面来风。
位于半旋台阶的正下方,它的右边是刚才那座俗气的藏宝阁观景台;王教授等人只需往左边的廊道走几步便能看到偌大的藏书阁,里边有他们要的东西。
国师在她走后又经历了一百年才坐化,许多名人事迹应有记载。
而玉树的前方廊道,是摆放她日常用品的殿室。
现代物品造型别致,但质量一般,始终不如自己的物品用得舒服。带着北星、北悦两位女子进殿,逐个箱笼打开看一遍,挑选自己需要的让她们做记号。
期间,北悦、北星说物品出墓后会氧化,会变得面目全非,让她做好可能穿不了的心理准备。
对此,元昭不甚在意。
能穿固然好,穿不了就只好适应现代物品了。人是活的,能为一些小事耿耿于怀不成?
况且,她地宫里的空气和地面的无甚区别,国师也知道她没死,氧化报废等不幸遭遇落不到她头上。当然,这仅是她的猜测,能不能穿要等出去才知道。
总之,搬吧。
于是,北悦匆忙跑出去找人,而北星则跟随元昭继续逛她的衣帽间,啊不,是偏殿。看着她熟练地打开那些雕刻精致的箱笼,对着衣物和饰物类挑挑拣拣。
虽然她想把这座宫室搬空,无奈时间紧迫,是外边那些人所需之物重要,还是她的衣物饰品重要,她心中有数。
方才那几个箱笼纯属纪念品,让她每天看一眼,聊以慰寂。
不知不觉间,目光扫到一个金钿装饰的黑漆长方形木盒安静地摆在墙边的一张矮案上。元昭来到它跟前站定,伸手轻抚盒身,眸里掠过一丝深切的怀念。
琅牙啊琅牙,许多没弹了。
没想到,兄长们竟把琅牙琴也放了进来,甚合她意。
“这盒子里装的什么呀?”一道好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是北悦,她带了几个壮小伙进来搬东西。轨道就停在玉树前,已经在接通电路准备开始运送。
“一张琴。”元昭微笑道,“名琅牙,前名‘绿烟’,我那暴君叔父,啊,就那说我坏话的安乐侯把它的制造者砍了,血溅到琴上,它从此成了不祥之物……”
接着,她像个唠叨的长辈,给小辈们讲述琅牙琴的过往,包括与她的缘分。
当听到二娘凤氏将她拒于城外时,北悦姑娘恨得牙痒痒的,道:
“愚昧!无知!”
“她是古人,是见识浅薄的闺中妇人,又是贵族。别说以前,就现在的有钱人也很怕死很迷信。虽说可恨,但也在情理之中。”北星客观道,望着元昭,
“倒是姑娘您为何不怕?”
如果她的身份是真的,那她也是古人啊!她相信国师,且拥有一把神奇的剑!按道理,无知者无畏,可她知道得比常人更多,理应比凤氏更加害怕才对。
元昭明白她的意思,哂然一笑:
“我很小便知道,身为北月之后已经是人生低谷,没有比这姓氏更不详的。”
在一个被无数忠魂铁骨以血泪托起的姓氏面前,区区一张染了制造者之血的琴又有何惧?
“带走。”
她手指轻叩一下琴盒,扔下话,转身离开了这座宫室。
明明淡若轻风的一句话,却让俩姑娘同时红了眼眶。她们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缘故,只知心里难受至极。
最终,北星抱着剑,北悦抱着琴追了出去。
宫室外,玉树旁,众人都在忙碌。
王教授等人进了藏书阁后,他与几位中年学生在里边搜罗合适的资料。其余的小年轻把老师做过记号的竹简书册分类,小心翼翼地包装入箱,运送出阁。
北部长的人手比较多,正在搬宝库里的金银珠宝。而他与北医师、北辰等人在观景台处放飞无人机,探索那悬在半空的天宫概况。
人过不去,但无人机可以。
无人机拍摄的影像不仅他们看得见,还与地面连接。连首都办公室也新开了一个部门,全程跟踪。
按首都办公室的指示,派出数十架无人机,分别拍摄天宫、周边隐约呈现的峰峦位置和轻雾弥漫的地底。
在元昭出来时,他们的探测有了结果。
比如,周边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峰峦,无人机一直在飞。飞出信号接收范围坠落,镜头里仍是一片连绵不绝的峰峦。
轻雾弥漫的地底,和峰峦一样,根本探不到底。
还有那座悬在半空的宫殿,它的头顶是一片天空,可这里明明是地下!令人费解之余,不得不感慨古人的智慧和能力是那么的匪夷所思,哪怕这是障眼法。
另外,数架无人机飞到天宫的上空,其中一架迫不及待地降落,试图低空飞入宫殿里勘察。
结果啪的一声响,本机的监控屏幕闪了几下,之后啥都看不到了,剩下满屏的雪花。
从其他无人机的角落看了一下,发现那架无人机自爆了。诡异的是,自爆的它从半空落下时,零件化灰,灰化无。
最终,它消失了,什么都没留下。
北部长等人只觉头皮绷紧,一股寒意遍及全身。
“阵法!这座宫殿肯定有阵法保护!”有人激动得直拍大腿,“肯定是国师的杰作!太了不起了!他老人家这一身本领绝不能失传,不知有没有书籍留下……”
赶紧通过对讲机和王教授沟通,让他们找找看。
听到这里,元昭默默转身到藏宝库里找了一圈,找到围棋的棋盘和棋子,然后带着北星和北悦离开这一方洞天。
国师的本领是天生的,哪有书册记载?
就算有,也会埋在他子孙那边的衣冠冢里。再不济,也应该在太和庙里,毕竟青鹤、红叶是他的传人。在她的陵寝,找国师本领的秘笈,未免异想天开。
当然,她不会扫小辈们的兴,让他们玩去吧。
难得到地宫一游,元昭寻到合适的位置,摆好棋子,等北悦、北星给她奉上香茶后便放她们自由了。
到处逛逛吧,时间不多了。
第360章
地宫里,正在忙碌的人多半是年轻士兵,一个个有条不紊地往地面传送宝物。
偌大的正殿里,在自己的墓室旁,元昭十分淡定地与北部长下着围棋。北辰一语不发,中规中矩地坐在旁边给二位煮水添茶,接收从地面送下来的点心。
下边空气好,大可不必浪费精力回地面吃饭。
“首都办公室有人认为那棵玉树举世无双,放在地宫里不见天日可惜了,建议把它带上去。”北部长拈着一枚棋子,慢悠悠道,“大哥让我征求你的意见。”
至今为止,首都领导们对她的身份仍半信半疑。但经过地面验收宝物的专家们检测与汇报之后,大家相信这批宝物是真的宝。
见财起意,难免失态。
下墓之前,他曾经向领导们申请多派一些人过来防守,被某些领导班子驳回了。如今看到一箱箱的金锞银豆,倒是忙不迭地往这儿加派人手设立检测仪。
严防死守,生怕有人偷藏一两块。还不停地提醒暗示他,这是国家宝藏,北家不可私吞等。
北辰多少知道一些内情,微不可察地轻轻嗤了声。
元昭对此一无所知,看着棋局泰然自若道:
“知道我为何要返朝推翻凤武吗?”
呃,北部长一听这话便知道没戏,微哂。北辰这回轻笑出声,但也没有搭腔。
“江山是叔父给人家的,给就给了,偏偏凤武自己无能,要借助我一门忠勇为他镇守疆土。守就守吧,反正北苍年间我爹也是臣子,保家卫国是他的职责。
就这样,凤武还不知足,既要用我又不断地羞辱我,还指望我甘之如饴,你说他们贱不贱啊?”
噗,北辰忍俊不禁,揶揄十足。北部长瞅他一眼,神色不变。倒是首都的监控室里,有些人窃笑不止,有些人不约而同地脸皮发热,觉得自己被冒犯了。
重重地哼一声,成功地让四周的窃笑声消停了。
而这厢,北辰深深认为眼前这位祖宗的脾性甚合他意,动作生硬地朝她拱拱手,嘻笑道:
“世祖言之有理,是他们贪心不足,得寸进尺,实在太贱了!”
元昭抬眸瞅他一眼,既不赞许,亦未谴责,仅望着他问:
“你可知我为何要诛叔父安乐侯之子满门?连婴孩都不放过?”
北辰是个擅长察言观色的,见状,连忙双膝跪地,双手乖乖地置于膝前:
“后辈洗耳恭听。”
自打开第一重地宫始,他便认定她是北家的老祖宗了;等到打开第二重,在他眼里,她绝对是龙元君本尊!没跑了。
如今,她说什么是什么吧。
“那条外室子必须杖杀的族规,原是我借题发挥,杜绝敌人往府里安插细作添加的。子孙不贤,导致国破家亡,是我们应得的惩罚,和是否外室子无关……”
至于这条族规害死多少后世子孙,那不该是她考虑的事,要怪就怪那个让他们成为外室子的亲爹。
古时,男子妻妾成群是常事,他偏让孩子成了外室子,怪她作甚?
当年要是没有这条族规,北月一脉还在不在犹未可知。
“……那北月崇潜伏在燕蜀,为了复国,他去暗算我三哥,不惜给三哥的妾室下了巫蛊。那妾室杀了我三哥,自己也一尸两命。他安乐侯的孙子是人,我侄儿就不是了?”
这些内情,史书并无记载。
北辰安分听着,北部长和首都办公室那边的人不约而同地在细心聆听。
“人在外邦,心在外邦倒也无妨。但为一己之私残害族人,就该被千刀万剐,诛其满门。”元昭平静道,“本君若有返朝之日,必将安乐侯一脉赶尽杀绝,片甲不留。”
说到这里,她抬眸瞅两位小辈一眼,道:
“据我这阵子的观察,你们二位算是诸子中资质尚可的。但愿你们以史为鉴,引以为戒。如今江山易主,同族更应守望相助,莫令悲剧重演,自取灭亡。”
一个年轻,一个有点地位,都不可小觑。若能齐心协力,何愁族运不昌?
能杀北月氏的,只有北月氏。
江山没了,同族之间若还是手足相残,灭亡是迟早的事。
“是。”两人很自然地齐声应下。
北辰趁机埋怨澄清:
“其实我人在海外,对祖国没什么想法。偶然看到那枚古钱才想着回来寻根,绝无他意。是叔父他们一直以小心之人度君子之腹,以为我回来是别有用心。”
“是不是别有用心,你心知肚明。”北部长老神在在,“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以防万一罢了。”
要不是朋友无意间发现北辰在国内逗留,并且私自寻了一位盗墓专家查阅本族的资料,他们国内一脉险些错过。
当他们找到北辰时,那位盗墓专家立马溜了,于是首都北家请了王教授来协助。
“别废话了,”北部长打断试图辩解的北辰,看着对眼前一幕置若罔闻的元昭,问道,“这里既然是龙元君墓,不知帝印在不在?据史料记载,龙元君似乎独有一枚帝印。”
“金印,被我熔成金冠,应该在棺里。”元昭如实道。
阿娘为防冲撞贵人,将它打造成一枚金蛇簪。二哥继位后,把它取出重新熔炼,造成阿娘心心念念的一顶桂枝冠,置入棺内。
她是北苍朝唯一的女帝,皇冠自当与众不同,这是二哥说的。
他重新打造传国玉玺,时刻提醒他帝印珍贵,易损,需用心爱护;山河壮阔,然治理不当,亦非固若金汤,谨记先人的失误和教训。
“能不能打开看看?”北辰忍不住问。
“你少得寸进尺,”北部长没好气地斥责一句。
“无妨,开吧。”元昭很是大量,“我也想看看。”
北部长先是微怔,旋即点头。
如果她真是龙元君,那么他确信现存史书上记载的龙元君嗜杀成性是误传,是杜撰。
因她不仅带人挖了自己的坟,开了自己的宝库,如今还要开自己的棺。
太好说话了,像个西贝货,假的龙元君。但不管怎样,既然她同意开,那就开吧。他也好奇,但不勉强,哪怕首都办公室那边的态度十分坚决地要他开。
打开石室,一重又一重之后,顺利打开里边的那副棺木。
里边没人,倒有一棺的明珠、宝石,中间整齐地铺着一层层厚重的黑金帝王殓服,有缀玉面幕。肩部位置是一副缀玉披肩,由金线牵连的莹柔玉片像花儿一样绽开。
它们并非玉衣,仅为装饰。
另外,手部位置搁着一柄玉如意,头部位置摆着一顶累丝嵌宝金桂龙纹冠,造型富丽精美,光彩夺目,不比其他皇冠逊色。
说实话,元昭更认同造型简单的饰品,比如阿娘命人打造的金蛇冠就挺好。当然,眼前这副是帝王金冠,繁复些看着更贵重,更有权威,令人不敢直视。
这是死后的追封,活生生的她就不戴了,伸手摸一摸足矣。心里想罢,元昭已经不自觉地伸手摸了一下。蓦然之间,眼前唰地换了一副场景。
只见她站在宫殿的高台之上,底下有千军万马,宫婢侍从正在跪迎山呼:
“恭迎君上,千秋归来,芳龄永享……”
嚯!那浪涛般的山呼声不绝于耳,眼前的景象晃动不止。元昭脸色惨白,四肢骤然发软无力,扶着棺沿的手一松,接连倒退几步,摇摇欲坠。
“阿祖?”面对她突如其来的异常,北部长脱口而出,并迅速伸手扶住她。
北辰的反应也快,赶紧挽扶另一边。
正当两人疑惑不解时,眼前的一幕让两人骇然色变。只见眼前的这位年轻女子目中茫然,头上的墨发渐渐染霜。
“时辰将至,”元昭全身虚软无力,紧握两人的手,吃力道,“招魂幡在召唤我,快撤——”
第361章
从梦里得知,她进自己的陵寝必须在十二个时辰内离开。目前还剩一个时辰,即两个小时,她觉得提前半个时辰离开即可,北部长他们也是这么认为的。
轨道不仅能运送文物,亦能载人,一个小时足够有余。
无人想到,随着时间的接近,她会出现什么变化,包括元昭。而眼睁睁看着她的发顶染上薄薄的灰白,北部长镇定地透过内线下令,让所有人即刻撤退。
但,让吃过人的猛兽不再吃人是不现实的;让进入宝山的人适可而止,又有几个人甘心罢手?
首都最高领导是一个委员组,里边一共九位成员。
原本得知,北家那身在海外的一脉正在国内寻找祖坟,挖古墓。大家喜闻乐见,任他折腾。且不说能否找到真正的墓,就算能,里边有多少文物也未可知。
不管多或少,墓在国内,如何处置里边的财物由国内的北家人说了算。
但北家人没想到真能找到墓,还打开了;其他的委员们也没想到北家先祖的墓有宝藏!瞧那座恢宏壮丽的地宫,那间耀眼夺目的藏宝室,无不让人眼红。
为了运送王教授看中的史册资料,藏宝室里的宝物搬了还不到五分之一,谁甘心就此撤出?
既是招魂幡惹事,有委员私下里命令在地宫里负责指挥的下属,即刻摧毁悬挂在正殿两边的幡旗。
不必征求北部长的意见了,先斩后奏吧,省得磨叽。
交代完毕,很快,有两位年轻人从忙碌的人群里走出来。神色如常地来到正殿两边的幡旗前,猛然伸手拔扯幡旗。
谁知幡旗纹丝不动,而他们的举动引起旁人的注意,立刻有人警惕站起,指着他们厉声喝止:
“住手!你们想干什么?!快拦住他们!”
众所周知,下到墓里,非专业人员不要擅自触碰里边的任何东西,以免触动机关。
那两人眼见意图暴露,当即手握拳头,奋力往幡旗的长杆狠狠一砸。仿佛轰的一声,他们那聚满力量的拳头好像砸在一团坚韧的气球上,被反弹了回来。
幡旗安然无恙,他俩却被弹飞老远。
不等他们爬起来,整个宫殿突然剧烈震荡,珠光闪烁,时暗时明。而在正殿的广场,沉眠中的二十八尊石像咔咔咔地发出细微的声响。
正殿里,虚弱的元昭被扶到图腾下方的皇座歇息。听到动静,不由吃力地抬眸瞅瞅四周,嘴角微牵道:
“有人碰了不该碰的东西,你们赶紧撤……”
惊醒她的二十八星卫,后果不堪设想。眼下她这副模样,恐怕无力制止……也不想制止。人心不足蛇吞象,她的一番心意终究是错付了。
“阿祖,你和北辰先走,我殿后。”北部长临危不惧,淡定安排道。
“我一走,地宫即刻关闭,你们出不去。”因此,只能是她殿后,元昭有气无力道,“别废话了,快走。”
前所未有的虚弱,令她心生烦躁。
垂眸,无意间看到自己的手瘦削不少。她的手指修长有力,十分秀气,没想到瘦下来形同枯枝。打量双手,微露轻笑,终于明白眼下的自己是何种模样。
唉,光阴残,红颜褪,战神归庙宇,千年孤魂墓里催。耳边听着沙场上的厮杀和咆哮,眼前掠过一幕幕的前尘种种。
哎,元昭心神一松,歪倒在皇座里。
“阿祖,您坚持一会儿,大家都出来了。”北辰连忙扶起她,生怕她倒下之后就地去世,“很快就能轮到我们出去!”
不知何时,北医师和北悦、北星等人也从洞天里出来了。遵照叔父北部长的吩咐来到她跟前,一个察看她的身体状况,一个颤声道:
“阿祖,您要的琴和衣物已经送出去了!该放哪儿,怎么处理,您得知会一声!”
与北悦竭力镇定的慌张语气相比,北星语调平稳,态度凝重:
“我记得您提过那魔气,它是怎么回事我们一无所知。您得起来跟我们讲一讲,免得将来束手无策……”
魔气?!
对了,她差点把这事给忘了!元昭那焦距涣散的双眸霎时动了动,逐渐恢复神彩。自然垂落的双手动了动,随着神识的回归恢复一点点力气,挣扎欲起。
若论嘴炮哪家强,北星当仁不让。若非场景不对,大家真想给她竖起大拇指赞扬一下。但见元昭的神智逐渐清明,众人顾不得说笑,忙不迭地把她扶起。
“尔等听着,太古乃克制魔气的神器……”元昭也意识到自己必须提起精神。
否则,她会在小辈面前死得很难看,有损她北极战神龙元君的尊严和威武形象。同时,必须把魔君和太古的因缘告知后人,以防她英年早逝,生灵涂炭。
北部长一心二用,见她的状态趋向平稳,便专注督促各岗位的组长清点人数,半个小时内全员撤出地宫。
他已知晓正殿外的骚动,命人把那俩押出去看着,等秋后算帐。
同时,他接到首都办公室那边某位委员的指令,命他无论如何也要说服那位自称世祖的女子与国师之灵沟通,等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把宝库搬空。
“她肯让我们下去,其用意正是不忍心看着宝藏长埋地底,永不见天日!你们这些后辈子孙要体会祖先的良苦用心,跟她再谈谈……”
谈个屁,她人都快没了,还有什么良苦用心?
北部长听罢,直接掐断与首都办公室的联系,径自与大哥私下通话。
北定海的意思和他一样,不仅要撤,由于委员组里有人心生贪念,私作主张。不仅险些害死他的家人和下墓的工作人员,决定把“捐出文物”的话收回。
意思就是,他反悔了。
由于个别委员先前的抗议,驳回北部长增派人手的申请,如今在墓外驻守的是他北家的军队,队伍里仅有小部分是外人,将之隔离轻而易举。
北定海把这个决定知会了其余的委员,大家纵有意见,可那毕竟是北家先祖之墓,外人无权置喙。
因此,那几名委员里有四人表示赞同;有两人弃权;有一人对北定海的出尔反尔深感不满,更直言不讳说那是国家宝藏,北家不该私藏。
最后一人便是私下命令那位。
面对北定海的强烈指责与质疑,他自知理亏,暂时静默不语,静观其变。
第362章
首都的紧张形势先搁置不提,说回墓里,在北部长有条不紊的指挥之下,全员顺利撤出地宫。
北家人是最后一批,经北部长与地面的人员再三确认,元昭和北星、北辰乘上最后一架载人的车座。系着安全带,像过山车般有惊无险地直接驶出地面。
轨道直达墓室外,车座越过前室,直接冲出墓门之外,刹时一股满是尘土味的冷风扑来。
北悦一脸嫌弃,下车后时不时呸一下,嘀咕着地面的空气还不如地宫里的清新,夭寿哦。
与此同时,中室的地板自动闭合,随着一道沉重的闷响,地宫唯一的出口关闭了。矗在中室、前室之间的那道隔断画壁亦在轰隆隆的声响中下沉,没顶。
不久,地面趋于平坦,仅在中室、前室之间留下一级台阶,仿佛那堵画壁从未存在过。
守在墓室外的人亲眼见证,等墓里的声响平静后,众人一齐进去查看大半天,找不到画壁的丝毫痕迹。
一时间心神震憾,莫不对那远古的力量敬畏有加。
有人不信,拿着铲子凭记忆中的位置铲了好几下,结果掀起尘土弥漫,把所有人呛了出来。
不管旁人打着什么心思,到了墓室外,元昭勉力睁开双眼打量四周。来时近黄昏,出来时也在黄昏,可惜眼前仅看到一排篷顶,遮挡着一箱箱珍贵物件。
眼前人影晃动,嘈杂声不断。
有惊喜的,有感慨的。
惊喜,是得知出土的物件色泽不变,簇新别致,意外之极;后者是感慨地宫之天地广阔,有鬼斧神工的玄妙。
处处皆人影,看不到壮美的日落西山和附近一带的荒凉,算是元昭的一个小遗憾吧。
出来之后,她感觉自己被放在担架上,迅速离开。
远离墓室,远离那一波波浪涛似的山呼声,如灌注了铅的头脑慢慢恢复轻松,疲乏的四肢也逐渐恢复力气。微微睁眼,看到一片碧蓝的天空在快速移动。
“殿下……”
青鹤?元昭的双眸蓦然睁大,但眼前一片雾茫茫的,看不清晰。
“殿下……”
“青鹤?”她蹙眉轻唤。
“殿下,终于找到您了!”听到她的声音,青鹤的声音异常激动。
“你在哪儿?”元昭疑惑问道,“国师说你和红叶习了巫术,为何不来找我?”
如今的她仍是凡人,昔日的侍卫和医女是修士,要找她并不难。
“殿下,属下与红叶那日替您挡了劫云,身负重伤,无法远行。”青鹤解释道,“太和庙有国师设的阵法结界庇护,我俩方能安心疗伤……”
她俩虽习得巫术,无奈资质有限,在四千年之前化身石像,维持长生。
这四千年以来,她们每隔三百年醒一次,行善积德三十载,再重返太和庙沉眠。此为无奈之举,修行三千年是她们的极限,仍然不知自己何时才能渡劫。
今年,她们本来在太和庙沉眠的。
不知怎的,脑海中灵光一炸,把她们的意识炸醒了。一缕神识出了窍,飘到空中,看到她与红叶为殿下积的功德疯了似地涌入飞机里,且四周劫云密布。
定眼一看,始知殿下本尊在此,那些无处着落的功德终于找到正主,聚归本元,催动了劫云。
然殿下一介凡躯,根本承受不住劫云的轰炸。
她俩护主心切,顾不得多想,挺身而出挡下那场劫云。替人挡劫,等于挡了人家的晋升之路,无论成功与否都与当事人无关。
甚至适得其反,让晋升之途变得遥遥无期。
如今,她俩的神识受损,修炼千年之躯更加无法承受外界光阴的侵蚀。只好缩在太和庙里一边养伤,一边用微弱的神识在外边搜寻殿下的踪迹。
“属下二人实在是情非得已才误了殿下的晋升之期,望殿下恕罪。”青鹤解释清楚后,伏首请罪。
虽然看不清人影,元昭仍道:
“事急从权,何罪之有?若无你俩这一挡,那日便是我的死期,谈何晋升?莫要废话了,太和庙在哪儿?”
“回殿下,以前醒来叫鬼岭,上次好像改名雾风山……”人类真麻烦,动不动就改地名。以前无所谓,现在害得殿下找不着地儿了,“容属下再去打听……”
元昭刚应了一声好,眼前唰地换了场景。察觉有灯光照着眼皮,原来是梦,她醒了。
“跟你说过几遍了?不要抽血!想吓死你老妈?”这是北医师的声音,气急地呵斥完,接着换一种讨好的口吻,“误会,误会,是自家人,阿祖的曾曾曾侄孙女儿……”
卟哧,旁边有位年轻女子在偷笑。
“你还敢笑?滚,到外边去!”北医师恼得很,“以后不许进来!”
“姑姑……”
“去去去!”北医师正紧张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古剑,“回去吧!我在这儿看着,没人伤得了她,真的……”
等那位姑娘依依不舍地走出门口,悬在半空的太古咻地入了鞘,安静地待在剑架上。
呼,北医师这才松了一口气,瞪了几张趴在门口好奇张望的年轻人一眼,砰地关门。刚一回头,就被不知何时坐起的身影吓了一跳,噌噌噌地连退几步。
元昭坐起来,首先看看双手,还好,已经恢复原来的修长秀气。哎,突然有点羡慕青鹤与红叶成了修士,得以长生,只不知是否不老。
“阿祖,您醒了,有哪里不舒服吗?”惊吓之后是惊喜,北医师连忙近前把把脉,不忘嘘寒问暖。
“怎么叫我阿祖?”怪别扭的,元昭终于反应过来了。
远离墓室,整个人神清气爽多了。思维清晰,反应敏捷,不复地宫里的迟钝。
“我哥他们说,叫世祖太过书面,有点惊世骇俗,被外人听去影响不好。唤曾祖也不妥,隔了好几千年的辈分,索性叫阿祖更合适。”北医师笑眯眯道。
这是承认她的身份了,元昭不以为意,“随你们方便,我躺多久了?”
“一天一夜,您太累了,正好歇歇。”北医师道,仔细打量她的头发,满眼庆幸道,“太好了,终于恢复原来的青春样貌。”
想起她出墓的那一刻,已经满头华发一副老妪的模样,把大家吓得够呛。
“北辰他们呢?”
“哦,他们正在商量要不要回墓里救人。”
“救人?”元昭皱眉回眸,“救谁?”
“就阿辰刚刚回国时找的那位盗墓专家,他带着几个人不知什么时候混了进去。大家都撤走了,他们还不紧不慢地在里边寻宝……”
有人在监控里看到,官方队伍完全撤出后,不知从哪个旮旯冒出几只“小老鼠”。不慌不忙,还得意洋洋地嘲讽官方队伍那么的迷.信,让他们捡了便宜。
结果,他们在石林里迷了路,转悠半天,愣是把监控室的人转晕了。
元昭:“……”
没救了,放弃吧!
第363章
墓主的后人走了,那龙元君墓的四周一带被列入保护范围内,仍有许多人在墓里墓外忙碌。
第一批出土的财物让北家人运走了,运到哪里,普通人无从得知。史册之类的在王教授等人手里,但上古时期的技术类书册被北家人捷足先登据为己有。
在地宫时,除了王教授等人,北家也有人去了藏书阁。等人们反应过来时,北家人已经不声不响地把技术类书籍全部搬空。
气得王教授师生欲哭无泪,顿足不已。
目前,王教授和学生们一边痛骂北家人鸡贼,一边整理这批出土的物件。另外委派两位经验老到的学生留在墓坑,配合后派的另外两组考古队展开工作。
这一批经历数千年的珍贵物品,不用任何措施仍保持鲜活的绚丽色彩,让专家们惊喜不已,从未想过放弃挖掘。
虽然她声称墓门一旦关闭,任何人都进不了。
那是古人思维的迷之自信,在现代人的眼里,任何事情皆可用科学方法去解决。如果解决不了,那是他们没找对方法,再努力一把或许就成功了。
总之,国家承认那是太武皇帝的陵寝,将以太武皇陵之名完整地保存起来,供后人缅怀。
“保什么存?”元昭微愠,“我哪天一死,整个墓室沉归大地,上边成为平地,生灵无一幸免!还缅什么怀?死那么多人,届时族人何以面对群情汹涌,平息民愤?”
除了暴君年间,无论哪个朝代,哪怕是一国之君也要顾忌民间的情绪。
否则,她北月氏早就灭族了。
下墓之前她提醒过的,怎么都把她的话当成耳旁风?
“阿祖息怒,”北部长坐在下首,秉着对尊长的恭敬,温言安抚,“我们和王教授已经一再向首都强调,首都对这个问题十分重视,已经做好相应的措施……”
除了北家人、王教授和几位经验丰富的得意门生相信她是穿越千年的老祖宗外,其余人等仍带着看热闹的心态对待她的身份。
在外人眼里,认不认她这祖宗是北家人的事。
一旦北家人认可,外人就会以北家祖宗的身份对待她,但不会承认她是国民的老祖宗。
穿越这种事,匪夷所思,难以置信。
外人只对墓里的宝藏念念不忘,不信邪地派了两组考古队继续寻找入口。理由是,虽然墓里那几只“小老鼠”是盗墓者,但也不能见死不救。
另外,经过国家的首肯,北家人和国家军部达居共识,在二百里之外砌起围墙,建立皇陵研究工作室,将来还会修建展览室。
一旦皇陵的百里内有动静,工作室这边会第一时间前去救援。
为应对突发状况,工作室已经做好应急措施。
“……这是一座前所未有的上古时期帝陵,国家尤为重视,行内的学者们更是激动,纷纷要求对它进行深一层的研究和考察。于公于私,我们不该拒绝。
但您放心,我们已经一再提醒,而这次后续的考察是国家的安排,出什么意外自有国家担责。”
他和大哥,还有几名委员商议过了,修改历史需要多方证明,要得到国家部门的认可。拒绝国家和专家学者们的考察,单凭北家的一家之言,无以服众。
便允许专家组前往墓地考察,里边也有北家的子孙在,大家互相监督,齐心协力。
得知由国家担责,元昭心情一松,哦,那没事了。
谁的江山谁操心,如今已非君临天下的时代,在这里,她顶多是一族之尊长。手里把玩着从地宫里运出来的手串,一派闲适地手肘歪靠在旁边的矮几上。
穿着从地宫里搬出来的一袭锦白衣袍,用着简约大气的银冠束发,气质清冷,英姿飒爽。
说到底,日常物品始终是用自己的更舒适。
至于,这种妆扮在现代是否突兀,那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以她对梦中世界的印象,所谓的现代是一个鼓励多元文化的世界,只要不光着,怎么穿都行。
照顾她日常生活的是北家女儿,一个服装设计师,两个历史生。
与其说她们是来服侍的,不如说是来学习的。相当耐心地按照她的指点,侍候她更衣梳妆,顺道学着怎么用她那些簪子、发冠和衣物等。
正值深秋,天气隐隐偏冷。
她的衣物裁剪得体,绣功精致,衣料舒适保暖。看得三人两眼发光,积了满腹疑问欲向她讨教,比如布料的等级分类和织造绣等工艺。
然而,她哪有这份闲情?
得知她醒来,北部长带着一群年轻子弟前来拜见长辈。告诉她地宫的后续挖掘,和营救石林里的几个人。北家大哥没来,他留在首都留意委员们的动向。
“阿祖,在石林的几个人真的救不了?”见她神色好转,北辰问道,“虽然盗墓犯法,但罪不至死。”
人非草木,好歹大家曾经同行,算是熟人了。见其在绝境里惊慌失措,垂死挣扎,不太忍心。
“不是我要他们死,”元昭看着他道,“是他们自己作死,你若不忍心就别看了。他们选择这条路,必早有觉悟,何须同情?”
她回去救人就一个字,死。
她的答复有两个字,没门。
“监控部已经把消息传到帝陵园区的工作室,让他们全力相救。”北部长也暼他一眼,不愠不火道,“救得了固然好,救不了那是他们的命,与你没关系。”
北辰讪讪一笑:
“当然跟我没关系,又不是我让他们下的。但叔父,你们队伍的警惕性未免太低了,这么重要的场合居然被几个外人混进去,你们的安保措施不太行啊!”
的确,元昭眉梢轻跳,但不予置评。
毕竟,她的军队里何尝没有细作?队伍大了,不好带,总有疏忽错漏之处。
“所以说跟你没关系。”北部长不曾狡辩,坦然道,“是他们利欲熏心,受不住宝藏的诱惑当了一回小白鼠。”
唔?在场的人纷纷看过来,包括元昭。
“叔,”北辰眉头紧拧,不可思议地瞪着叔父,“你的意思是……”
唉,北部长微微叹了下,看着元昭,“阿祖说过,您一出去,地宫即刻关闭,无法重启。是与不是,总得找人试过才知道。毕竟,地宫里的宝贝堆积如山……”
面对富可敌国的宝藏,谁能不心动?
“所以大哥不敢轻易离开,和两位叔伯密切留意各方的动静。”北部长道,“等阿祖您看什么时候方便,咱们回首都见一见大家。”
他们一行人仍在外边,这回寄住在另一位朋友的仿古宅院。
她不是嫌之前那栋宅子小吗?
这回的比较大,因为宅院的主人是全国首富,国际排名前三十的大富豪。这位大富豪姓桑,据称祖上一直是北苍朝的国师,无奈找不到证据。
就在几十年前,得知北家人是北苍朝的皇族后人,桑家便找来了。
哎,说来惭愧,不仅桑家富贵,就连洛家、武家等几名祖上的故交后人一个个富贵得很,唯独北家人一穷二白。当然,所谓的穷,是和精英阶层相比的穷。
所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还好祖宗有灵,如今的北家总算能跻身富贵人家的行列了。
“见面一事先搁置,你们安排一下,尽快启程找到太和庙。”元昭道,“事关重大,最好莫让外人知晓。”
“这个瞒不了,”北部长遗憾道,“怪我们考虑不周,没在一开始就封锁消息。如今首都的各位委员都知道您下了地宫,找了宝藏,这太和庙必然不平凡……”
在众人眼里,她就像那送财龙女,大家正在密切关注她的动静。
找到太武皇陵一事,外界虽有媒体嗅到风声,无奈消息被封锁暂时掀不起风浪,而她的存在仅有几位大人物知晓。
万一太和庙又是宝藏,北家人再想私吞就不那么容易了。
“大哥反悔捐赠文物,派兵扣住地宫出来的财宝和技术文献,就是为了将来换取太和庙的拥有权……”
国家地大物博,可地是国家的,个人有钱也买不到,除非那个人或家族对国家有特殊贡献。
“阿祖,恕后辈冒昧问一句,那太和庙没有宝藏吧?”北部长认真问道。
“没有,那就是一座普通的庙。”元昭语气坚定,“最好不要让外人随行,桑氏后人例外。”
北家众人:“……”
一听便知这不是一座普通的庙。
第364章
把鬼岭、雾风山的名称告诉北部长后,不久,元昭等来消息,前往太和庙的计划暂时搁置。
她:“……”
原因是,首都办公室给北部长发出指示,暂时放下手头的工作,全力以赴救助墓里的那几个人。
一个人犯法了,自有法律制裁他。
身为国家公务员,决不能见死不救,眼睁睁看着那些盗墓者在里边活活熬死。北部长虽不是执法机关,可那里是他家先祖的墓,他曾经带着不少人进去。
能进第一次,肯定有办法进第二次。如果没有,那便协助调查与各方专家研究参详,指不定就有了。
当时,有人提议让自称龙元君的女子重入地宫。
被北部长断言拒绝,理由是,她出墓时的情形大家有目共睹,重入地宫等于要她的命。除非提议之人让自家的长辈先死一个,才有资格让别人以命抵命。
当然,别人有资格,不代表北家人必须认同。
在现今这个尊重个人意愿的社会,不兴道德绑架那一套。总而言之,去太和庙的事先放一边,等救人事件处理完再启程。
另外,北部长不赞同她独自行动。
她如今在旁人眼里就是一个会行走的宝藏,没有身份证的她出门在外,即使有北家人随行,总有个别部门会以各种名目扣留她。
“扣我干嘛?”元昭不耐,“他们找到太和庙了?”
“好像是,”北部长见她一语中的,不由微微点头,笑道,“所有委员在看到地宫宝藏之后,便开始散发消息让自己人在国内寻找有‘太和’二字的建筑……”
不限于庙,毕竟相隔数千年,又经历过破旧立新的年代,很多神庙均被摧毁,包括战神庙。
连战神庙都毁了,太和庙焉能幸免?
因此,这太和庙极有可能被改了名字,比如太禾村。没错,领导层里有人查到一个偏远的村落叫太禾村,据村里的老人称,后山曾经有一座破落的神庙。
它就叫太禾庙,至于供奉的什么神,有待查究,连村民自己都不清楚。
那位领导自以为找到地方了,担心北家人再次捷足先登,赶紧找个理由把北部长他们困在原地。
“您放心,雾风山的位置我们已经知道,不出十天即可启程。”北部长透露道,“另外,为了让外界相信那只是一座普通的庙,随行人员不仅仅是北家人……”
大哥北定海正和几名委员商谈,让他们各派一些正直可靠的精英人员随行。有外人的见证,那庙越普通,便越有可能回到北家人的手中。
另外,桑家不打算派人随行。
“为什么?”元昭不禁讶然。
“桑老说,他们家有祖训,不准后人参与北月氏的族事。”北部长如实相告,“桑家族老让我代他们向您赔罪,祖上有训不得参与政事,但大家仍为故交。”
北月氏的族事必定与政事有关,成则君临天下,败则举族逃亡,世代如是。
这是那位桑氏的末代国师祖宗留下来的话。
国师之后,桑氏再无通天之能,有的仅仅是一些微末本领。比如预感,或凭直觉断定一些事情的好坏。凭这一点,桑氏成了国内知名的慈善家和地产商。
世代生活安逸富足,实在不想瞎掺和,也没本事掺和。
“确是国师所求。”元昭无奈,“各家有各家的缘法,既如此,咱也不必强求。”
本来想着,青鹤、红叶习的巫术乃国师所传,如今交还桑氏子孙本是应分。但桑家族老的顾虑也有道理,太和庙一行备受瞩目,稍有不慎就会引来祸端。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然得到的肯定多于失去的。
孰轻孰重,但凭所需进行取舍,不便强求。另外,桑氏族老说,如果这栋宅子她还满意的话便赠予她了。
这是小辈对长辈的一份孝敬,还请笑纳。
“你们连栋宅子都买不起么?”元昭无语地看着北部长。
北部长面不改色,从容不迫道:
“以前是买不起,但今时不同往日,等从太和庙归来,您的居所肯定比这栋宅子大。”
任她造作。
至于眼前这栋,人家的东西不要也罢。虽然和桑氏是故交,有些面子得靠自己赚回来,不能丢。
北部长把事情交代清楚后,借走了太古剑去帝陵救人。
就这样,元昭被后人安置在桑氏的宅院里,过起短暂的清闲日子。北家几位年轻人也在,而北医师几乎成了她的御用医师,从墓里出来后一直寸步不离。
自从有了三位北家人侍候她的梳洗打扮,北悦被调去王教授那边,仅留下北星充当贴身侍卫(保镖)。
北辰也在,和北家的几位堂兄弟带着一群保镖负责她住宅的安保。
说实话,去太和庙的计划被打断,元昭相当的郁闷。
在这陌生的年代,秋寂的午后,人闲桂花落,衣衫单薄,不见故人的殷殷叨扰。清风萧瑟,独倚门庭几分惆,取出琅牙琴在院廊下自娱自乐,纾解郁结。
她想尽快与青鹤、红叶联手把魔君的事作个了结,然后各自安逸。
虽然这里并非梦里的那个地球,生活方式亦相差不大,让后人给她寻个地方练功即可。
等她把太古剑操控自如,说不定还有机会返回数千年之前的北苍朝,找二哥讨个诸侯王来当一当,再回自己的封地过逍遥惬意的日子。
这个念头,从她懂事起便一直憧憬着。
明明胜利在望,却被突然冒出来的一把神剑和魔君一棒打到解放后……她至高无上的权力,那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至尊之荣,一下子成为泡影。
最可恨的是,在那些羞辱过她和家人的仇人眼里,她死了!比她们死得早,这是她一门机关算尽的报应。
可恨她不能手刃敌人,不能一脚踩在他们那张得意狂嚣的大脸盘子上。
她明明还活着,但上苍借历史告诉她,她已经“死”了。就算太古是神剑,带她回北苍朝的可能性也不大。
正如多年以来,她一直梦见地球,梦见各个朝代的“她”与命运抗争,梦见她总在愿望达成时的死亡……可即便有了太古,即便穿越,她也回不到地球。
如果梦境是真的,意味着她的每一世都有遗憾。
包括今生,她尽到了责任,保住了家人和族人,却没保住她想要的人生。
第365章
人一旦清闲便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是元昭的经验谈。
连续几天,她梦回北苍。
沿着她走过的路逛了一遍,有凤武皇宫,有燕塞和南州。一路回到京都,年轻的三哥骑着马儿伴随车前,喜洋洋地跟她讲,二嫂给府里添了一枚小姑娘。
她坐在车里,小脑袋随着马车一摇一晃的,无忧无虑笑得咯咯脆响。
回到府里,正满怀期待能一眼看到阿爹、阿娘隐忍慈和的脸庞。却眼前一转,她看到了阿爹的灵柩,府里也挂了白……爹娘的面容,她渐渐地记不着了。
每每醒来,已是泪流满面。
每次入梦都渴盼再见阿爹阿娘一面,苦难如愿。渐渐地,任性的六哥见不着了,三哥也没了,只看到大哥、二哥和七哥和几位姊姊、姊夫们在宫里常聚。
看到他们说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姊姊们就哭了。洒酒三盏敬亡亲,一朝缘尽,来生已成陌路人。
说来也怪,每次梦醒,内心的焦躁便减轻一分,连带琴音也柔和了几分。
同住一栋宅子的北家人察觉她的情绪变化,无奈她不说,做晚辈的不好多问。唯有催促北部长加快速度,毕竟古人的思维难以捉摸,尤其是擅长谋略的。
“阿祖,王教授那边看到史书上说您有克夫之名?真的假的?”北悦得知消息,整个人都不好了。立马视频对话,探求事情的真相,“您还订过三次亲?!”
厉害了!关键是,三个对象都受到她那命格的波及。
哈哈,重提旧事,元昭不禁嫣然一笑,“算是吧。”
“怎么能算是?到底是不是?”视频那端,北悦一边翻查资料,一边道,“史官说,有人怀疑您的克夫之名是您父亲,哦,就是我们的太太太祖定远侯安排的,为了不让人算计您的亲事……”
评论的人说,定远侯估计没想到自己死得那么早,来不及为嫡女觅得如意佳婿澄明真相便撒手人寰。
机关算尽,反而误了嫡女的一生。
史官把质疑之声一一写下,供后人点评。
“一派胡言!”刚想夸那位质疑的人一句,没想到对方竟把责任推到她父亲的头上,元昭满脸不悦,“哪朝哪代的官员在瞎扯?”
“文庆帝,您二哥建安帝的儿子在位时,朝中官员日常下值后的宴饮闲谈。”
前朝的血雨腥风,成了后朝君臣们茶余饭后的一点谈资。
元昭:“……”
特喵的,没辙了,就算她回去也拿人家没招儿,人家那会儿不是少年便是穿着开裆裤。
“瞎扯淡!”元昭无语,头也不抬道,“本君幼时刺杀无数,身边的侍卫倒了一批又一批,没点谋算早嗝屁了,赶紧给我纠过来!”
“证据呢?”这要求难度颇高,北悦很头痛。
证据?当然没有,元昭默了,此事连她爹都不知道。
八岁那年的南州郊外,何春、锦娘和武卫他们用性命为她换取一线生机。毒圣说,他会赔给她一位得力手下,那些侍卫不算白死,而她则用秘道救他一命。
代价是,他必须设法助她摆脱朝廷给她安排的亲事。不敢让爹娘知晓,是害怕他们反对她拿自己的亲事胡闹。
孟二公子与她定亲后,所受的伤纯属意外,与她无关。
但后来朝廷为她许下的亲事,皆被毒圣的人给搅黄了。她是郡主,以凤武对她一族的态度判断,她的亲事一定会闹得天下皆知,要对付的目标十分明显。
她与毒圣约定,暗杀计划直到亲事退了方可停止,并且不能让外界怀疑是她派人下的手。
正因最后一个条件,与她定亲的对象要么伤重难愈,要么感染瘟疫。可惜与她定亲的对象不多,否则,世人将会见识“克夫”命格带来的各种奇葩死法。
如若亲事一直不退,那就让对方死。循序渐进,直到族灭为止。
此计过分歹毒,居然出自一介小儿之口,让毒圣兴奋好奇之下答应了。解约之法是,要么她死,要么在府门的两边各挂一盏菊花灯笼,此盟约即可作废。
历史里的龙元君骁勇善战,但也没落下什么好名声。嗜杀好战,好男.风,如今证实是女子了,又添个“克夫”之名。
再搭上一个从小刻薄阴险,心机深沉歹毒,倒也无甚不可。
关键是,元昭担心世上不仅她一人能穿越。若后世也有人穿越回到北苍年间戳穿她的谋算,岂不危险?
以己度人,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总之,此事与我爹无关。你们信也罢,不信也成,笔在你们手上,自己编吧。”元昭说完,让北星把手机视频移开,继续弹起她心爱的琅牙琴。
“哎哎,等等,说说嘛……”
北星不给她吵闹的机会,直接关闭视频,告诉元昭:“北辰把他的妻儿接来了,还有半个小时即到,说让她们过来给您请安。”
“哦?”元昭讶然抬眸,“他结婚了?”
“嗯,有一双儿女,混血的,才五岁多。”北星点点头,同时眸里有着疑惑,直言不讳道,“阿祖有时说话不像古人。”
古人应该随口说成亲,而非结婚。
“我说过,古人并非你们想象中的见识浅薄。”元昭对脾性直率的小辈抱持轻松的心态,懒得设防,“你可曾想过,这世上有和海蓝星一样的星球或平行宇宙?
就像我小时候,时常做梦自己是个地球人。”
北星神情一愣:“……您的意思是,您是外星人?”
“有可能哦。”元昭戏谑一笑。
北星表情呆滞:“……”
救命啊!她们北家不会真的被一个神经病给骗了吧?!
很想迅速爬走,找个角落告知二叔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又怕被这位祖宗灭口!这几天弹琴,每逢心情不好,她琴弦一拽,一放,院里的树应声而倒。
她和几位堂兄弟去收拾时,发现那棵树是被齐腰砍断,断口平滑,吓死个人咧!
可祖宗现下又声称她是外星人!越发离谱了!!!
“呀,阿辰他们快到了,我去门口接一下。”头皮仿佛被炸裂,北星镇定地看一下手机的时间,找到开溜的理由。
“嗯,去吧。”元昭噙笑应允,故作不知地继续弹自己的琴。
哎,年轻人真单纯。
第3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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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7章
傍晚,北部长带着一柄假剑归来,晚餐之前拿给元昭一看。呵,除了缺乏那份厚重感,别的细节和真剑几乎一模一样。
果然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元昭感慨。
她到现代不久,确认那把剑的不凡之处后,敌人竟在短短的时间内仿造一把外形极相似的假剑,不可小觑啊!
北部长让她以后就用那把假的,真剑他另有盘算。
至于墓里的那几个人,根本救不了。
这几天,让北家儿郎捧着剑在墓里的各个方位呼唤国师,毫无动静。那就没辙了,只能挖,往画壁沉没的地方深挖。本着救人为重,北部长没理由拒绝。
然而,他们轮值挖坑,不间断,挖到两米多深仍见不着那块画壁。
众人不信邪,这几天仍在挖。
下过地宫的人都知道,地宫比地面的墓室大了十倍不止。做人要懂得变通,不仅正门要挖,还要在墓室外的地面找到合适的位置挖,看能否找到新出口。
“从其他朝代的帝陵地宫图来看,地宫不仅一个出口。”北部长指出另一批专家们坚持下去的依据,“就算墓主不想留,那些建造地宫的匠工也会留个心眼……”
防止地宫建成后,自己会被活埋灭口,于是悄悄挖一条或几条秘密通道。
“无可厚非,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元昭不以为意地摩挲着镶玉镂雕的金护甲套,边玩边道,“但我族先祖是巫,桑氏一脉谨遵国师所托,将我族后世帝陵建在他生前指定的位置……”
不得不说,国师的预知能力非一般的强。尤其令人叹为观止的是,他能忍住不告知当事人。
总之,除了她的陵寝尚在世间,其余的皆沉眠地下,无从寻起。用不着逃生通道,一旦帝陵关闭,哪怕有人悄悄潜入挖了无数通道,也逃不过一个死字。
所以,让他们挖吧。闲则生变,还是忙一些的好。
得到肯定的答复,北部长心里稍安。
站在官方的立场,他该做的已经做了。祖坟挖了,王教授他们搬走的史册资料权当赠予国家了。
而被困在石林的那几个人未经许可擅入墓室,生死由命,他无法干预。
他也不在乎,本来还担心那几个人死在地宫会玷污先祖的安息之地。但在他回来之前,从地面的监控看到那几个人连石林都出不来,这才放心。
另外,他回到宅子,看到北辰的妻儿来了,但父母没来。
为免元昭心生不悦,北部长向她道明原由。
原来,多年以前,北辰的亲爹要把私生子女记入族谱。北部长的亲哥是族长,自然要反对的,遭到北辰亲爹破口大骂他思想封建,墨守成规,不知变通。
一个死活要入,哪怕只让儿子们入族谱也行,否则他们阖家离族;一个则坚决不允许,甭说离族了,哪怕他们阖家以死相逼也决不妥协。
于是,北辰的亲爹盛怒之下扔出“此生不做北家人”的狠话后,携全家移居海外。
北辰他爹是个经商之才,是族中极富之人。
他一走,北家成了首都领导层最穷的一门。所幸,北家的子女争气得很,极富谈不上,但各有所长。在各个领域里展现出非凡的才能,不至于辱没祖宗。
至于北辰一脉,虽未除族,但前些年,北辰亲爹几次三番变着法儿地讨好族亲们,希望族老们出面说情,均被拒绝。
北辰亲爹见儿子入族谱无望,最终歇了心思。
但是,他也从此绝口不提本家的事。即便回国,也不曾回本家看一眼。
移居海外时,北辰当年还小,什么也不懂。长大后,虽对国内本家人的固执思想嗤之以鼻,不以为然,但每次归国总要回本家瞧瞧,给祖宗们上一炷香。
他是婚生子,本家人对他的归来并不排斥,但也从不过问他亲爹的事。
各有坚持,各得其所,无法强求。
所以,北辰他爹估计是不会回来的。就算回来,就算他相信她是老祖宗,也指不定会在她面前旧事重提,在她这个立下那条族规的人面前诉说委屈。
那场面不要太美,简直不忍直视。
提前跟她说一下,有个心理准备,以免到时出现冲突。万一北辰他爹再次暴走,出言不逊,被祖宗一掌拍死就坏了。
“既如此,不见也罢。”元昭满不在乎道。
据她观察,北辰的资质和秉性勉强还行。哪怕身在异邦,只要不数典忘祖便是好儿郎。
当然,是否接纳他,自由现今的族长作主,她这历史人物就不管了。
“听南舟说,阿祖近日有点心神不宁,不知所虑何事?”说完正事,看着心不在焉的祖宗,北部长关心慰问。
听此一问,元昭的眉心倏然轻蹙,心情陡然变差,脱下一只护甲套细细赏玩。
“最近常做一种梦,梦见过往的人和物,尤其是我死后的一切……”这让她心生一股不祥之感,“这跟梦里的我,每次死后的场景一模一样……”
不知他听懂没有,但不要紧,她主要是交代后事。
“可惜国师不在,吉凶难卜。”元昭隐隐有些心烦气躁,将那护甲在指间转得飞快,“为避免遗憾,有些事我先交代于你,回头你也跟族中的人嘱咐一遍……”
自从做了那些梦,她高度怀疑太和庙一行必有凶险,指不定随行的人会全军覆没。
虽然青鹤与红叶习得巫术,可她们的修为遇到瓶颈后一直离不开太和庙的庇护,其艰难处境可想而知。
一想到自己死期将至,她便心神不宁,很想抓住什么。又自知,就算抓住了,她不仅做不到心安理得,还会失去更多。
这种想法,使她的心情愈发不甘和矛盾。
见她渐渐焦躁不安,不似作假,北部长也跟着心情沉重。但没有打断和追问,继续耐心聆听。
“太古剑由我族先人的血气所铸,只认我族人为主……”
凭她以前的梦境显示,太古只认族中最强者为主。因此,族人自古以来是推举实力最强的人为族长。
由此推断,她一死,太古必回族人的手里。
如果没有,意味着她还没死;要么是躯壳没了,但灵魂不灭,使它不离不弃。总之,它不会旁落他人之手。
接下来,便是魔君的来历和变幻形态,比如附身之类。
说到魔君,元昭坐不住了,起身踱来踱去。
魔君被镇压千年,几近消散,仅剩一缕魔气苟延残喘。尽管如此,亦不能小瞧了它。时间拖得越久对它越有利,宜尽早清除。
说不定,她的不祥预感源自于它。
她若死了,凭后世这群体质孱弱的子孙,还不够它一巴掌的事。
“不能再拖了,即刻安排我启程。”
第368章
入夜,位于林郊的一栋古式宅院灯火通明。
庭院里仍有几个小孩提着花式小灯笼,蹲在草丛边倾听虫鸣。廊檐之下,有两位妇人坐在院里的石凳上一边看着孩子,一边嗑着瓜子聊天。
那是北辰的洋媳妇和北医师,石桌上摆着几盘新鲜水果,瓜子和糖果,闲适惬意。
在她们的身后,一条逶迤廊道空无一人,一盏盏灯笼式的壁灯半明半暗。不置身其中难窥全貌,更察觉不到其中的异常气氛。
后庭的客厅和前院的同样宽敞,窗帘安静地悬挂一旁,无遮无掩。
就算身在外边,透过落地窗也能清晰看到客厅里,那位端坐高堂之上的年轻女子正一脸悦色,和坐在下首两边的后辈们谈笑风生。
这女子身着一袭古风十足的锦绣深衣,自称北家的老祖宗。
经过专家们的分析和辨认,确实是找到地宫的那位。
没法用电脑分析,北家人不傻,顺利开启地宫之后,凡拍有她真面目的监控录像等皆被清洗一空,找不到了,只能人工辨认。
在不知情的外人眼里,北家清贫,贵而不富。这话叫知情人听了,必然嗤之以鼻。
须知,北家的钱和精英骨干一直在搞科研。
时至今日,国家科技能发展迅速,跻身国际前三,北家的科研组功不可没。一个人谦虚低调值得赞赏,但一个家族不显山露水就不仅仅是赞赏那么简单了。
稍有不慎,尸骨无存啊!
因此,想偷拍这栋宅子里边的场景,必须离得远远的,不敢太靠近。
说回那女人,虽然不知她的来历是真是假,但看到一把年纪的北家老二对她毕恭毕敬的姿态特别的可笑。如果将来证明她是假的,不知他有何面目继续担任文化部长一职?
蛮期待的。
但,眼下重要的是找到那女人口中的太禾庙。
地宫的宝藏富可敌国,不知那太禾庙里有何珍贵之物,值得北家老二不惜自毁形象地对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卑躬屈膝,鞍前马后地随叫随到。
寂寂夜空中,一架袖珍无人机悄无声息地悬在半空,不断聚焦调整镜头。
确认拍摄的影像无误之后,再悄然地原路返回。
“二叔,它走了。”隔壁监控室,北星沉声道,“我们已经锁定它的位置,要毁吗?”
“不用,留着吧。”客厅里,北部长语气和缓,“密切留意他们的动静,提防对方察觉我们的动向。”
就知道那些人不死心,一定会暗中监察宅子的情形。
还好,他早有准备。
“是。”北星应着,想了想,心虚虚地,“二叔,有件事向您汇报一下……”
“说。”
北星搓着额角,一脸为难地踌躇再三,道:“阿祖好像说,她是外星人……”
卟哧,旁边的同事们险些笑喷,连忙捂住嘴,但还是挨了她一记白眼。
他们是自己人,也都签过保密协议。这些天,眼睁睁看着北委员家的人承认一位年青女子为祖宗,已经很不可思议了,没想到还有更不可思议的在后头。
外星人?哈哈哈,够他们笑一辈子的了。
“嗯,还有呢?”
“诶?”二叔出乎意料的平静,让北星深感疑惑,“叔,您不觉得奇怪吗?还是她跟您提过?”
“她是远祖太姑母,全族传承近万年就出她这一位女帝,她是外星人有多奇怪?”北部长的语调平平,完全听不出他这是真心话或在糊弄小辈,“这事以后再说。
你抓紧时间休息,明天一早送阿祖和宝剑回本家。”
北星见二叔丝毫不惊讶,以为他一早知晓,不敢再多说什么。怏怏地摘下耳机发了一阵子呆,这才起身去了卧室。
这几天的经历好像做梦一样,整个人都麻木了。只知道听命行事,不考虑任务的荒诞。
等到人走了,自己才像被泼了一盆冷水般清醒过来,这几天发生的事一帧帧地在脑海里重复放映。
天哪!
她家果真是上古时期的北苍皇朝之后!她家居然有一位穿越数千年的年轻老祖宗!北极战神居然是她家的太姑母!最关键的重点是,她北家挖到宝藏了!
最后,她家太姑祖竟然是外星人!!!
仿佛一瞬间,世间所有的奇闻趣事全部集中到自己家来。
回到卧室,北星的双手拍拍发热的脸庞,脑子一片空白地呆呆进入浴室……
与此同时,正在客厅陪坐的北部长泰然自若地放下手机,看着眼前一张张稚嫩的脸庞,不解道:
“怎么了?继续聊,别停。”
“叔,阿祖是外星人?!”一名肖似北辰的年轻人一脸的兴奋激动,“真的假的?那我们岂不是外星人的后代?”
北部长无语:“……她是姑祖,我们老祖宗的妹妹。”跟他们这一脉有毛关系?
这些小辈真的是,异想天开。
虽然,历史上的她是老祖宗的嫡亲妹妹,但内幕真相只有她知、老祖宗知和天地皆知,外人尤其是后辈哪里清楚哪一个才是历史的真相?
说不定,她是老祖宗家捡的,比如某位战死沙场的名将之后;或国师不知从哪儿抢的天选之女,特意抱回来养大救国的。
正如王教授那天打来的电话告诉他,据史书记载,武楚和北苍年间的贵族居然有卫生间!让人直呼怪哉的是,这一点,在后世的王朝史录中完全没记载!
据王教授解释,或许是武楚、北苍年间,卫生间仅供贵族阶层使用。未曾在民间盛行,而后世的王朝几乎都是农户建立的。
他们没用过,当然没记载。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透明度的玻璃杯盏,有机械钟表原理的晷仪等等。
所有这些,皆源自他们这位世祖的奇思妙想。
王教授有所不知的是,据北家科研室传来的消息,在地宫里搬出来的关于安平王一脉的科研资料里查到,原始的构思图纸也是出自这位世祖之手。
据记载,当年的她才几岁而已。
那年的那个雪天,小小年纪的她察觉阿爹有复国的意图,便在雪亭里将脑子里的奇思妙想画了出来。
这哪是一个普通小孩平常能想到的?但如果她是外星人,那一切就通了。
外星人的科技肯定比海蓝星的先进,说不定,她能穿越是因为体内的外星力量苏醒了。
或许,太和庙里有她回去的契机?
在小辈们的叽叽喳喳声中,北部长打开手机翻出一幅导航界面瞧了瞧。
北辰等人已经顺利出发,赶往雾风山。
等今晚把冒牌阿祖和真剑送回首都,他就能以处理地宫文物为借口暂离单位,偷偷与大家在雾风山会合了。只不知,这魔气又是什么高科技产物?
太凶的话,用一般武器恐怕不好对付。
第369章
人靠衣装,脱下独特的衣着妆扮,换上后辈们给她准备的现代装束。元昭自认个人魅力大减,身高相貌皆属寻常,泯然众生矣。
没办法,现代女孩的身高可不像古时那般娇小纤弱,将近一米八的大有人在。
另,如她这般雌雄难辨,样貌俊朗的女生,现在身边就有几个。有北家的,有北家的姻亲或世交好友的女儿,一个个样貌出众身手了得,巾帼不让须眉。
自从那天,她要求立马启程后,北部长就安排了人手护送她出行。
碍于敌方权势在暗中虎视眈眈,她必须改头换脸,舍弃那一身华贵衣裳和打扮。拿着伪造的证件,换上现代女孩的时尚装束,和一群年轻人踏上寻庙之旅。
元昭这才知道,北部长一直在为她的出行作准备。
证件和随行人选早已准备好,除此之外,他还找了一位和她有几分相似的北家女孩在模仿她的一言一行,这需要时间。
如今计划提前,他那边也是豁出去了。
吸取先祖的教训,北家人从来不扎堆居住。族中人口发展到今天,不说全球各地,全国很多地方都有北家人的存在。
按现代人的习惯,有本家和旁支的区分。
本家富贵,但旁支没落;或本家没落,旁支一朝富贵自称本家的家族大有人在。无论山河变幻,无论别家宗族的权力如何分散与没落,北家的始终如一。
北家的本家如果没落,旁支会竭尽所能托他们上去;旁支没落,本家也会极力提携有能之人更上一层楼。
不管在哪个朝代,北家的人才最终都是回归本家,为本家效力。
同时吸取先人的另一个教训,出色的子孙被分散在各地的研究所,绝不允许祖宗们口口相传的“很久很久以前那场爆炸导致全族精英覆没”的惨剧重演。
因此,今天护送她前往雾风山的,是北家来自各地的年轻才俊,一群从未在首都亮过相的晚辈。
一行人的证件都是假的,包括北辰的,但可以正常使用。
为安全起见,他们以各种身份开私家车、货车出行。每到午夜,他们换骑越野汽车和摩托车,混入午夜赛车的队伍,一路风驰电掣疾呼着驶离监控范围。
敌人肯定想不到,一个自称来自数千年的老祖宗,竟会驾驶街头青年至爱的疯狂机车。
“叔,您确定她是古人?”到达定点休息地后,负责拍摄的三十岁左右的北弈和北部长视频汇报时道,“别一把年纪了却在阴沟里翻船,毁了一世英名……”
一路上,教给她的任何操作都是一教就懂,一点即通。这哪是祖宗?这是神童!啊不,是人才。
原本瞅见她带人顺利打开地宫,对她的身份已经认可。直到发现她对现代交通工具完全不陌生,还跃跃欲试蛮感兴趣的模样,再次勾起心底的一丝疑惑。
“你只需安全把她送到目的地,听她指派,事后自会记你一功,别的不用管。”英名是啥?它能带他找到地宫宝藏和外星文明吗?北部长无视晚辈的调侃道,
“请阿祖听电话,我有事请教。”
对于叔父实事求是的严谨作风,北弈司空见惯地按下呼叫键,让外边的执勤人员找人。
这是北家内部专用的通讯线路,外人无法截听。
不是他们小看外人的手段,但到目前为止,甭说国内,就算国外科技亦未能突破北家内部的通讯线路系统。
并非无人攻击,而是经常遭受攻击,造就了今天无懈可击的防护系统。
无论是国家或者北家,各国的科技手段在不断发展,若不与时俱进,迟早有被攻破的一天。
为避免这一天,北家的相关研究从未间断过。
“找我何事?”已换上家常服准备歇息的元昭来到监控车内,看着屏幕里的北部长,“计划被戳穿了?”
“我们这边您不必担心,一路习惯吧?”北部长一如既往的淡定问候,“那些小辈让家人纵容惯了,有时说话没大没小,您别见怪。该打打,该骂骂,活着就行。”
噗,在旁边值夜班的晚辈们听罢,好气又好笑。
元昭亦忍俊不禁,“那倒不至于,说吧,何事?”
“有件事比较诡异,想向您请教……”
原来,地宫的大门虽然关闭了,但里边的监控仍在正常运行中。
迄今为止,那几个盗墓者被困在石林里将近十天了,食物吃完之后,有人被吓死,有人精神崩溃撞柱而亡,有被饿得受不了跪地求放过的。
人间惨剧,不忍直视。
但负责监控的工作人员必须时刻留意屏幕,救是救不了的,在墓地的工作人员真的尽力了,唯有恳求先人大发慈悲让他们走得安逸一点。
或许是听到监控人员的祈祷,就在前几天的夜里,监控镜头里不知何时出现一道诡秘的红影在地宫各处游离。
“……王教授看到她的衣着,认为她是教坊之类里的舞姬……”
太武皇帝是女子,陵寝里怎会有教坊的舞姬?
据她所言,有资格葬入皇陵的都是有功之臣,教坊的舞姬何德何能?据王教授正在查看的史料记载,龙元君忙于军务,从不召舞姬享乐。
从监控里看到,她本来在幽暗的、空无一人的地宫走廊里游荡,无意间听到石林里的惨呼声,她缓缓地转过脸……由于披头散发,看不清她的本来面目。
从多个监控看到,女子几下闪现,直接出现在石林当场把呼救的人给吓死了。
吓死盗墓者就算了,不知怎的,她似乎发现了摄像头,一下子闪到镜头前,那双幽森阴冷的黑眼球把负责监控的工作人员吓得直接蹦离椅子,跑出老远。
幸亏监控室的都是一些年轻人,且一个个体格壮健,没被当场吓死。
看到这一幕的有好几个人,之后每晚都做噩梦,已经无法再担任监控工作。这就罢了,严重的是他们从那天起不断声称自己中邪了,说她一直跟着他们。
短短几天,体重暴跌,可见事态严重。
束手无策了,北部长今晚尝试着向她请教可有解决的方法。
“哦,她们呀,是我北苍的忠臣之后,被凤武王朝判入教坊为奴为倡……”元昭一听便知是谁。
除了天香楼那批忠烈女子,还有其他那些死得悄无声息的忠烈之后,一律记下名字随葬于复国后第一位亡故的帝王陵寝。
解决的方法很简单,她们已是地灵,眼里只认北月图腾,让他们每人戴一块有北月图腾的吊坠或印纹即可。
第370章
得知红影的身份,众人顿时肃然起敬,哪里还有恐惧?
做吊坠、刻印章是来不及了,之前被吓得够呛的几位年轻人直接把图腾打印出来。制成一块少年巴掌大的纸吊坠,直接挂在脖子上,然后回监控室值班。
当夜里出现幻觉时,不再恐慌,保持清醒的意识直接把纸印吊坠往她面前一怼,闭着眼睛嚷嚷:
“姐姐,我们是自己人——”
求放过!
甚至有人把元昭的相片也印上去,确保总有一张图片是她认得的,万无一失。
还别说,挺有效的。
那道疾速出现的红影看到图腾或图片,瞬间退回地宫继续若隐若现,一抹游魂似地闲来逛去,不再出来作祟。
众人见状,百感交集。
北部长把结果告知元昭时,也是神情复杂,难以言表。
“地宫里有多少雕像,就有多少地灵,还有埋起来的。你们看归看,别乱嚷嚷惊扰亡灵。”元昭嘱咐他,“若惊扰侍卫地灵,你们来不及恐惧就已经死了。”
她的侍卫一出手便是死招,从不留情。红影心太软,给大家留了几天活路。
地灵能偷袭监控的人,这是她之前不知道的,若早知道肯定会提醒大家。这地宫毕竟是她死后的栖息之地,仍活生生的她始终不够了解里边暗藏的杀机。
解决的方法,是她凭本能意识猜的。
虽然她的人生际遇比较玄乎,可她的潜意识不信鬼神。如果有,她是国君,北苍的鬼神都要听她的。
“是,我会吩咐下去。”北部长面不改色,但暗暗冷汗微渗,“阿祖还有什么要叮嘱的吗?”
“没有。”
在事情没发生之前,她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不知道。这或许就是相隔七千年辈分的代沟吧!两代人的生活常识不同,到目前为止她没发现哪里不妥。
“……”
行吧,且走且看吧,北部长微喟。
话说回来,他们这边幸亏有祖宗庇佑,知道破解之法。如今北家的儿孙一个个戴上了图腾吊坠,有的儿孙不在军中任职的,纷纷让自己人把图腾纹在身上。
其他来协助的同事,每天上岗之前在手臂上印个图腾章。
这印记用普通的水洗不掉,下值后,用特殊药水一抹就干净了。而敌方偷偷接入的监控就不是很幸运了,凡见过红影的监控人员几天后接二连三的暴毙。
北部长什么都知道,却不能说。
说了就等于暴露己方有哪些先进的装备,这对家族很不利。妇人之仁救得了别人,却会害了自己人,他没那么无私。
当然,对方暗地里派人打听他这边有何异常时,他故作不知,算是仅剩的一点仁慈。
很快,敌方那边也开始印图腾,对地宫的监控一切如常。
地面挖不到地宫,唯有监控的显示告诉大家,地宫是真实存在的,而那女子或许有一天会重启地宫之门。
人性贪婪,她想在世上活得滋润少不了财富的支撑。搬出来的那批要分成好几份,迟早会用完的。放着宝山不用,留在底下又有何用?不如拿出来挥霍。
就算她真的不想取,事在人为,他们总有办法促使她主动去取。
人生在世,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为了这批宝藏,大家有足够的耐心等待。尤其是,王教授在某天夜里蓦然想起一件事:
“哎,阿霍,我好像记得她当初怎么说来着?挑一间墓室里的珍奇玩意儿作见面礼……”
据统计,这次大家搬出来的宝贝好像不仅一间室的,至少有三间室。那么问题来了,这到底是一间室,还是她的口误,或临时起意让他们随意挑选墓室?
“又或者,这整座地宫其实仅是一间墓室?”王教授说完,惊讶得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自己的得意门生。
乌霍也瞪大眼睛,旋即吓得赶紧捂住老师的嘴,使劲嘘道:
“老师,话不可以乱说,小心隔墙有耳,以讹传讹害了她和北家。”
“是是是,”王教授唯唯诺诺地应着,随后想到,“这大半夜的?哪里还有人?就剩你和我了……”
面对一大堆源自北苍时期的史册竹简之类,他们根本睡不着,连夜在整理和阅读历史的真相。虽然这些物件似乎有国师法力的加持,不必特殊手段保护。
为以防万一,他们还是抓紧时间把它们统统保护起来,包括与北家沟通,让其注意保护那批财富和技术文献等资料。
“哎,如果这座地宫仅仅是其中一间墓室,啧啧,北苍朝的国力之盛可想而知!”
“是啊,安乐侯墓里出土的那块碑上也写了,北苍朝乃列邦子民所敬仰向往的人间繁荣之境,天下圣贤聚集之都……”
安乐侯的外孙辈强烈指责道:江山本是外翁的,让北月彦那一脉夺了去!那班叛党逆臣,罪该万死啥的。
“果然,凡事不能仅听一家之言。老师您瞧,龙元君墓里出土的资料列举了安乐侯在位时的种种暴行,对国对民无一建树,当之无愧的暴君,死有余辜!”
他不仅对国对民毫无贡献,对自己族人也十分凶残,霸兄弟之妻,强夺兄弟的领地。
种种恶行,罄竹难书。
“唉,真相是什么咱们也很难分辨。总之,咱们的职责是还原历史呈于人前,是非曲直自有评论。”王教授感慨道,“但,如果那地宫仅是其中一间墓室,北苍的繁荣昌盛去到什么程度,难以想象啊!”
“是啊。”乌霍深以为然地感叹点头。
根据目前的历史依据,除了凤武朝过得十分困顿外,北苍年间几乎没闹过饥荒,其经济繁荣一直处于九州列邦之上。
一座地宫的财富尚且数之不尽,若还有其它藏宝的宫殿,那就不是九州列邦之上,而是全球诸国之上。
简直富得可怕。
师生俩一脸不可思议地低声讨论着,殊不知,不仅他们的声音清晰传到监控室,甚至连他们的一举一动也在监控范围内。
敌方听得一脸羡慕妒忌恨。
北家听得一脸牙疼头疼全身疼,坐立难安。祖宗这波见面礼实在太惊人,后人有些招架不住想静一静……
第371章
且说北家人一路向南,送走深秋最后的一分凉爽,沿途迎来初冬的点点寒意。
南方的冷,从雨点落下那一刻开始体验。
几乎是日夜兼程,一行人开了五天的车。据导航显示,今天中午就能到达雾风山的山下小城镇。
元昭独坐窗前,凝望外边的雨景,搁在小餐桌上的手指轻轻叩着。自从听了北部长提到的地灵,当天晚上,她又开始做梦了。
这回不再是梦回北苍,而是不知哪年哪月,一群衣着怪异近似国师那身曳地长衣的人们在指手画脚,叽哩呱啦地说着话。
那种语言很陌生,奇怪的是,她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那是连她都要称之为上古的时期,她看到先祖们的生活环境,看到百姓们安居乐业。看到各部落的首领一个个和蔼开怀地接受供养,笑看族群繁荣昌盛。
看到一缕魔气横空出世,仿佛从天而降,先是潜伏在生灵的身上,朝身边的亲朋开始屠戮,逐渐蚕食整个部落。
以灵为祭,但嗜血若狂。
等各个部落察觉不妥时,那红眼魔物已经日益壮大,无需再掩饰。大家猝不及防,亦无从防起。他们从未见过如此魔物,它依附人身还好些,至少打得着。
一旦脱离躯壳,众人便看不到也摸不着,更打不着它。
无形的敌人,让世人疲于应对,束手无策。虽仍有巫族部落,却随着与人类通婚,能力一代比一代弱,如何应对那头肆无忌惮地吸取生灵魂魄的大魔头?
就这样,她看着部落一个个消失,看着先人们如何一个个前赴后继豁出性命去抗争。
有时候,她明明是个旁观者,却在一转眼成了当事人。每次梦醒,她的心情愈发平静,倒是奇怪得很。轻敲餐桌的手指,一下又一下,渐渐有了节奏感。
这些梦,与梦里的她做的梦不大相同。
梦里的她,临终前做的全是人生终结之梦。而现实中的她,最近做的全是他人终结之梦。
或许,她不会死?
毕竟,国师与两位兄长助她身怀千年功德和信仰之力,总不会白忙活一场。按国师的留言,她有这千年功德和信仰之力,能获天地万物襄助,能破生死。
死不可怕,她也不怕死。
她只是讨厌梦里的、现实里的自己总是很忙,忙完了,来不及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就嗝屁了。就像一口气提上去,却下不来的感觉。
精神疲倦,极度厌烦。
唔,太讨厌了!元昭闭眼揉揉眉心。
等干掉那缕魔气,便让青鹤、红叶助她回北苍。至于她俩,是度过漫长岁月活到新世纪的人,估计是回不去了。
修仙之路,何其漫长艰险,她一介凡躯爱莫能助,只能靠她们自己了。
“阿祖的情绪好像越来越怪了。”紧跟在房车后边的一辆私家车里,北辰准时向叔父汇报,“出发前是兴奋,渐渐开始紧张和不安,眼下一副天下太平的样儿……”
怎么说呢,有一种大战后的释然。
问题是,太和庙还没到,魔气到底是什么鬼大家也没看到,仗还没打就完了?甭看她年轻,随行护送的皆为年轻后辈,她也很健谈,却对太和庙与魔气的事只字不提。
无论大家怎么试探,旁敲侧击,愣是套不出一个字来。明明大家对她的疑问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呢,任凭大家手段用尽,愣是问不出一个所以然。
“她不说是不想浪费口舌,”北部长骂人不吐脏字,淡然道,“你们也不要追问,警惕后边有没尾巴跟着。家里已经派人先到雾风山部署就位,搜寻庙宇……”
无奈,目前一无所获,可能还得靠祖宗指示。
值得庆幸的是,敌人那边的太禾庙挖出一具骸骨,被警方逮住展开调查了。本来,以敌方的势力,本地执法不敢作为的,多亏有北家在后边施压推波助澜。
地头蛇夹在俩强龙的中间左右逢源,各方一时半会儿都脱不了身。
况且,那具骸骨的下方据说有一块硬物,在查明真相之前,敌方势力舍不得离开。同时,他们还要应付北家出的招,提防让北家人察觉那里有蹊跷。
北部长趁此机会申请休年假,声称陪祖宗浏览祖国河山。
在其他领导的眼里,他这是要请假去安置那批财富了。北家有不少的姑娘家,陪祖宗游览山河用得着他一个半百老头的陪伴?
于是,领导们心照不宣地批准了,并调侃道:
“苟富贵,勿相忘啊!”
北部长当时笑了笑,未作解释。
“让她好好歇一歇。”北部长交代北辰。
接收新事物是一件很累人的事,他懂的,不必勉强。
“叔父,你好像知道很多事,不打算跟我们说说提个醒?”北辰不满了,“别忘了,要是没我,咱北家和阿祖就错过了,好歹透露点风声让大家醒醒神?”
虽说他们是跑腿的,终究是北家人。
到目前为止,他们知道的,叔父都知道。叔父知道的,他们一无所知,这不公平。
“等你混到我这辈分,再来跟我说这话。”北部长不吃他这一套,道,“我很快就到,你们小心点。”
说完就挂了电话。
北辰睨了手机一眼,微哼。车里一位堂兄见状,笑道:“二叔一向这副脾气,习惯就好。”
“幸亏有我,咱北家才碰到阿祖。我不要金不要银,只要一点知情权很过分吗?”北辰愤愤不平。
“当然过分,”另一位堂兄嗤了声,“金银如何处理是族里的事,而这家族秘辛,你们那一脉已经搬出去了,还有什么知情权?只怕连阿祖都不想告诉你。”
“阿君,别胡说!”其他堂兄弟纷纷瞪他一眼。
“我哪有胡说?”阿君振振有词,“而且我不是歧视他,是在提醒他,就算把地宫那批财富分给他一半,他拿到国外保得住吗?”
地宫里的钱拿出来可以花了,但想收藏其中一两件宝贝,他肯定保不住。万一太和庙的事传扬出去,他们一家远在国外还不知会遇到什么糟心事呢。
富可敌国的宝藏,穿越时间的老祖宗,神秘莫测的太和庙,以及阿祖口中的,活了几千年的两名侍女。
桩桩件件,哪一件说出来不是骇人听闻,震惊世界?
叔父说得对,只怪他们最初不信,如今闹得尽人皆知。除非太和庙什么都没有,大家或许能平安大吉。但看阿祖那着急的模样,说没有秘密几乎不可能。
“阿辰,兄弟一场,别怪我说话直接,你们一家还是迁回来的好。”阿君语重心长道,“咱北家的对头在国内对付不了咱们,指不定在国外搞事……”
逮住北辰一家,要挟国内的本家交出地宫宝藏啥的。
北辰默,越说越夸张,双手无意识地拨弄手机。忽而屏幕一亮,呀,什么时候拨通的?!还是阿祖的号!!!
完了,赶紧挂了,北辰不慌不忙地点了挂机。
元昭:“……”
要说这北辰没点心机,她是不信的。有心机好,多点心机少吃亏。话说,她的确没想过把长生术告知他,他如果想学,就回本家学。
反正,不管她在不在,后辈之事均交由现任族长处理。
她呀,当个族老挺好的,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嘛。
第372章
中午,一行人准时到达雾风镇。雨湿路滑,无法上山,暂时到山脚旁的民宿小憩。
据北家人解释,山脚一带的民居已经被他们北家人买了。从元昭第一次点明“鬼岭、雾风山”之后,北部长即刻让人设法买下雾风山路口一带的民居。
既然祖宗说太和庙在雾风山,就得先下手为强。
上古时期的建筑之物,世人无缘得见。连史书亦无记载,在地宫开启前也没有图样。如今,太和庙成了唯一一座与先祖有关联的建筑物,北家志在必得。
否则,就算太和庙最终回归本家,敌方势力也会想方设法把路口一带据为己有,时刻觊觎北家人在太和庙里的动静。
而有能力买下附近一带民居的人,不姓北,姓麦。
追根溯源,原为北苍年间的麦丘氏,曾有一女嫁与东郡的姜家子。那姜家夫妇育有一女名姜孚,嫁与北苍皇孙北月彦。
那姜氏女便是元昭的母亲。
暴君年间,胆小怕事的麦丘氏着急忙慌地改名换姓,与姜家撇清关系。到了凤武年间,凤氏子孙曾经寻过他们,可惜没找着。
在那场导致北苍没落的大爆炸之后,麦丘氏一族彻底销声匿迹。
其实,麦氏亦算是北家一脉。
想当年,北月氏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伸出援手抢救安平王一脉的亦有麦丘氏一族。那位获救的子弟后来改名换姓,娶了麦丘氏的女儿,开始繁衍生息。
到了现代,其子孙未曾改回麦丘氏或北月氏,而是姓麦。与北部长哥俩私交甚笃,却从不张扬,外人知之甚少。
这不,一踏进民宿,元昭意外地看到北部长居然比她先到一步。
“我们是空降,自然要快一些。”一番乔装打扮后乘坐夜间的航班,最后乘私家车直达的北部长丝毫不知疲惫,神色如常道,“在我们到达之前,麦氏父子已经为我们打听过山里的情况……”
接着,他把一对面相憨厚、身板结实的父子介绍给她。看得出来,爷俩对他的话深信不疑,直接纳头便拜。
这让一直被后人质疑、但从未被证实是神经病的元昭省心不少,倍感欣慰。甭看爷俩相貌平平,衣着一般,能把山边民居全部买下的肯定不是普通人家。
其父叫麦超,圆脸圆身材,个子看着不高;其子叫麦宗杰,三十出头,身高腿长一派沉稳。
既是自己人,场面话就不说了,元昭开门见山:
“说吧,山里什么情况?”
有心理准备是一回事,当真正面对这么年轻的长辈时,麦超始终没能适应,嗫嗫嚅嚅的。
其子麦宗杰见状,出言解围道:
“得知阿祖的存在,家父十分震惊,失礼了。我们派人进山搜寻过,没找到任何建筑,包括庙宇……”
另外,他也找过附近的居民打探,得知此山平平无奇,顶多早晚云雾缭绕。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奇异现象。若非要说一个独特之处,便是进山不会迷路。
哪怕进山的人是路痴,也能顺顺当当地回到山脚。可以说,这是一片相当有安全感的山林。
雾风小镇背靠群山,层峦叠嶂,一眼望不头。以前叫鬼岭,传说数百年前,有位胆大的樵夫在山里过夜,听到山风呼呼如鬼哭狼嚎,把他吓得屁滚尿流。
出来之后一番宣扬,从此有了鬼岭之称。
在破旧立新的年代,当地居民嫌鬼字难听,索性改名雾风岭,后来改成雾风山。
“我随世叔的人进山看过,除了早晚有雾瘴,没有任何发现。”麦宗杰说着亲身体验,不愠不恼,目光温和道,“阿祖是不是听错了?或者另有提示?”
世叔是指北部长,麦家虽富,却非权贵,没有太多本领高强的人才供他差遣。
何况,这次行动极为隐秘,岂能动用外人?
听完麦宗杰的讲述,满厅的人一齐望向元昭。
元昭听罢,只默默地,万般无力地揉揉眉心。就差临门一脚了,但门在哪儿呢?另外,青鹤在那晚入梦之后,一去不返,她担心两人出了什么事。
无论做人或者修仙,从无坦途。
有时候,修士的处境比做人更为险峻。
“长途跋涉,阿祖也累了,不如先歇一晚,明天一早再作打算?”北部长见她眉头紧蹙,建议道。
“也好。”元昭叹气点头。
她确实需要休息,双目无神地靠在椅子里,任凭众人散去。小辈们散了,回到原定的岗位各司其职,剩下北部长、北辰和麦家父子在旁边闲聊。
等小辈们散尽,四人不约而同地住嘴。北部长瞥了北辰一眼,开口:
“阿辰,你给……”
“我不出去!”生怕自己被支开,北辰率先打断叔父的话,“叔父,我也姓北,您要一视同仁!”
连麦家父子都能留在客厅,凭啥支开他?
“我让你给阿祖沏茶。”北部长无语地睨他一眼,斥道,“心浮气躁,不成体统。”
北辰:“……”
麦家父子相继轻笑,麦宗杰起身道:“还是我来吧,你们不熟悉环境。”
“先给我一份地形图。”元昭忽道。
“我这儿有。”北部长言毕,将超薄式电脑折叠起来的屏幕版面摊开,约有茶几的一半大,整个地形的布防情况一目了然,“安保方面您不必担心。”
“我不担心。”元昭瞅着地形,指着民居分布图,“这些都是你们的?”
“是,”麦父终于适应过来,点头道,“全在这儿了,我爷俩打算把这儿改成度假村,客户群是我们自己人。”
当然,那是以后的事。
元昭敷衍地嗯了声,脑海里回忆着齐地王城的护城大阵。穿越之前,她在齐地遇到魔军时,派鹰卫斥候紧急返回齐地王城通报示警,命城卫们坚守岗位。
那是她临时加设的岗位,只要守卫不乱,可保王城百姓一时安稳。
效果如何,她不知道,算是聊胜于无。
“定邦,”元昭在地形图上画上小旗标志,“在绿旗标记方位种一棵树,或插一根三米高、手腕粗的棍子;在红旗标记插石柱或者安装路灯等固定之物……”
“好。”北部长看着她做标记,应道,“它们有什么用途?”
“树是迷阵,若想撤销只需移动这几棵……”元昭一边讲解,一边做标记,“迷阵我常用,效果不错;固定建筑物是辟邪阵,挡煞之用,但我没用过……”
是否有效,由后辈们印证吧。
今晚她要独自悄悄进山,带着他们不安全。不知青鹤她们怎样了,是否遇到困境。万一有危险,她有太古剑相护,而他们则置身危险之中。
为免拖后腿,他们还是留在此地为妙。
第373章
元昭是来自千年之前的老祖宗,可她才26岁,平时在梦里长的见识。而北部长是实打实的活到五十出头的人精,岂会看不出她的心思?
让北辰、麦宗杰去帮忙挖树移坑后,客厅剩下两位长辈,北部长瞅着一脸疲惫的元昭,率先开口:
“阿祖想独自进山?”
“……”元昭松开坚劲捏眉心的手,无语地瞅他一眼,“别扯我后腿。”
看破不说破,这是人与人之间最起码的尊重。
“不是扯您后腿,与其让您独自冒险,不如大家从长计议。”麦父迟疑着建议,“您是唯一的知情人,万一出什么事,我们这些一知半解的人更无从着手。”
“是啊,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北部长劝道。
元昭摆摆手,扶额:
“我们的能力不在一个层面,现代人倚仗尖端科技,我和我的侍卫擅长物理攻击,而魔君用的是魔力。你们的科技对我和侍卫们有效,对魔君却不痛不痒……”
反而容易被魔君利用,比如附身,用高科技把她和两名侍卫打倒。
“为了我的人身安全,你们藏起来就是帮我最大的忙。”元昭郑重其事道,“就算是魔君在那儿,有太古在,它伤不了我。我若死了,太古自会在你们中间寻找新主人……”
她所知不多,其中的细节已经跟北部长粗略讲述过。在宅子里休养生息期间,她把北月族的文字详细讲解过,并且录了下来。
所以,无论山里有任何危险,先由她进山一探究竟。
万一是青鹤她们布下障眼法,至少她懂得破解。不让他们跟去,是怕魔君在里头作祟。她有太古相护,可她护不住其他人。就算她死了,对后人亦无损失。
顶多是终于相信魔君的存在,然后竭尽所能斩妖除魔。
因此,没什么好商议的。
她已把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他们非要出去冒险,她会尊重他们的选择,决不回头看一眼。
万一他们被附身,不是她死就是他们亡。
她是凡人,不懂捉鬼那一套,国师也没有护身符之类的留下。
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北部长和麦父不再坚持。仅有一个要求,在她身上安装摄像头。她若平安固然好,如果出了什么事,他们至少要知道她遭遇了什么。
元昭同意了。
各退一步,各取所需,各自安心。
……
被识穿了意图,元昭也不矫情,用过餐,小憩片刻,穿上轻便又具有透气性的雨衣和雨靴,佩带一把现代军刀。
任他们在身上安装微型摄像头,戴上特制的耳环、指环之类。
除了身上的摄像头,她的左右手臂各爪两架“八爪鱼”无人机。等她进入一定范围内,北部长他们会远程遥控它们自动脱离手臂,寻找合适的拍摄角度。
隔着雨衣紧紧贴爪在手臂上,不碍事,她的手臂仍行动自如。
北部长的意思是,有了这些摄像头,他们在后方根据形势决定战略方案。让她尽可放手去做自己的事,不必顾忌后方人马的安全,他们自有盘算。
不知不觉地,就到了晚上七点多,雨仍在下。
整装待发的元昭拒绝照明工具,直接从二楼阳台跃上隔壁屋的房顶。在路灯的照明之下,她身手灵巧地几下跳跃,瞬间消失在视野模糊的雨夜里。
在民宿的监控室里,镜头摇晃,看不清她的身影,只知道她正在高速奔跑、跳跃中。路上除了雨声和隐约的雷声外,还有她在丛林叶间擦身而过的沙沙声。
她的衣领也有摄像头,一直高速跳跃和奔跑,却听不到她的呼吸声。
武艺之高,可以想见。
若无监控,相信哪怕派出漫天的无人机也很难捕捉她的踪影。林间的黑暗完全不影响她的速度,也让大家明白,她为何拒绝照明工具。
对于身手灵敏的人来说,一旦适应黑暗便能行动自如,光线反而会误导她的视角、听觉对四周环境的判断。
正所谓,站得高看得远。
但在进林之前,这一带的地形图已经深刻元昭的脑海,用不上登高。况且,如果林中有阵法,置身其中等于一叶障目,登高也无用。
而眼下,她一直细心观察四周林木的间距和位置。跑了约莫半个时辰,她站定不动左右张望。
正在打量时,耳塞传来监控室的疑问:
“阿祖?怎么了?”
“这片林子有阵法,我在阵法之门的外边转了两圈。”元昭冷静地指着左前方的一棵树,“这棵树我刚才见过。”
那树身两边伸出的树杈一上一下,特别的匀称,让她一眼掠过但印象深刻。
监控室里,遵照北部长的提示不断回放之前的影像,果然……她跑得太快,而且才转了两圈,负责监控的人忽略了。
看到熟悉的阵法之门,元昭断定青鹤、红叶就在此山中。
利索地挥刀一砍,把那棵树右边的丫杈砍了,给北部长他们做个记号。
同时透过耳机对话问明时辰,拾步入林,边走边给他们讲解入阵法门。比如眼下是晚上八点,属土,即往东北方向按阵法规定一共走几步路等,以此类推。
监控室里人多,但很安静,无人吭声,生怕打断祖宗的现场教学。
这是八门图里的入门阵法,在地宫里被北部长他们运出去了。无奈事多忙碌,寻找太和庙的时间又急,他们来不及瞄一眼就出来了。
先听着,等回去再慢慢研究。
听着元昭的话,随着镜头的不停变幻,众人看到了雾瘴。在雾瘴里走了约莫几分钟,镜头一转,笼罩在眼前的白雾瞬间消失了,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旷谧。
更过分的是,阵里阵外恍如两个世界。
阵外的世界大雨滂沱,阵里的山林一派安详静谧,且有月光清冷,凉风拂面。
监控室众人:“……”目瞪口呆中。
尤其是年轻一辈看得瞠目结舌,有人刚刚开口想问什么,“阿、阿祖……”
被她轻轻的一句“噤声!”打断,之后再也无人敢开口。而元昭凝神倾听,很快,不仅是她,就连监控室里玩过太古剑的北家人也纷纷听到一阵嘶吼声。
那嘶吼之声充满不甘与愤怒,像猛兽,又像从幽冥之境爬出来的凄厉之声。
元昭神色一变,预感这坏东西,好的不灵坏的灵。来不及说明了,使尽全力朝嘶吼的方向飞跃而去。
第374章
望山跑死马,闻音逐影深。
循着声音的方向,元昭全力奔赴。遇山林阻,遇湖泊明澈,均如蜻蜓点水,无需支点,无需倚仗。情急之下,她的御风之术被发挥到极致,如流光掠过。
转瞬之间,山林障碍尽皆落在身后,眼前一片开阔。月光皎洁之下,远远看到一座庙宇巍巍耸立。
庙的四周绝壁峭峙,孤险云高,独独立于旷然天地之间。
三面临崖,唯有一条山道可走,然山道的两边壁落千仞,平滑无凹凸,无处可攀。道狭且长,有一里之遥。人在道上过如蝼蚁渺小,山风一吹便摇摇欲坠。
若脚下不稳,定能摔个尸骨无存。
那山道对普通人而言如踩钢丝,极为凶险,但元昭如履平地。她眼中死死盯着那座庙宇上空的一团薄雾,虽看不到真身,却知道它正与两个人在缠斗中。
月余未见,它雾浓灵敏,似乎恢复少许。
与它缠斗的两人装束颇为陌生,但元昭还是一眼认出她们来。
光阴飞逝,于她不过月余,青鹤、红叶却实实在在地等了七千多年;七千年,诸事万变,两人的容颜变得成熟稳重。尤其是红叶,比青鹤苍老了许多。
青鹤一副三十岁妇人的模样,一身道人的袍服妆扮。
她与那团薄雾拼的不是身手,而是法力。红叶似乎因年迈而力有不逮,伏在翘檐的瓦顶大口喘气。青鹤站在屋脊不断挥出手印与那薄雾周旋,略显焦虑。
元昭疾速前行,在狭窄的山道身轻如燕,一里长的山道眨眼被抛到身后。
在奔走之间,她一直在观战。
发现那团薄雾的目标似乎是红叶,因久攻不下显得格外暴躁,时散时聚。而青鹤既要顾及红叶的处境,又要高度关注魔气的变化随机应对,几次险些着道。
长此以往,失守之时不远矣。
元昭过了山道,跃上庙里庭院的一棵青桐树上,以树梢为支点用力往半空的薄雾一跃而起,心存侥幸地喝令道:
“七杀布阵!”
七杀是将敌人困在迷阵里,平庸的敌人会束手就擒,高手被困能迷糊一时,像魔气之类有待尝试。
所谓心存侥幸,是因为她目前人手不足。
可她觉得,青鹤、红叶既为修士,设法弄几个人或者傀儡或人形木偶应该不成问题。
正如她所料,缠斗的三方蓦然听到一声令下,魔气的动作一凝。青鹤反应迅速,趁机提着红叶瞬间消失,下一刻落在隔壁殿宇的屋顶上,单手一扬——
唰,七把色泽各异的令旗同时出现在魔气的周围。阵法启动,七把令旗若隐若现,阵内的煞气渐渐凝聚。
而骤然听到久违的嗓音,红叶惊喜望来:
“殿下?!”
“天枢主令,瑶光借法!”元昭来不及叙旧,发令时已经置身阵中,朝那团一时呆怔的薄雾挥手一砍,“太古!”
与此同时,红叶飞快双手结印,化身一道光芒咻地注入元昭的背后。
天枢是青鹤,立于阵外指挥令旗;瑶光是红叶,多年的作战经验让她俩迅速领会主帅之令,迅速作出回应。
背后注入一股强劲的法力,使元昭手中的太古金光乍亮一剑砍下。
魔气也不傻,当看见元昭举手时,虽然一时慌张忘了散开形态,仍本能地往旁边一躲险险避过。但一缕尾巴被金光碰到,痛得它一阵嘶喊扭曲拼死逃窜。
心慌意乱,一味莽撞,几次碰壁出不去,那女子又举着那把破剑追着它的尾巴穷打猛追。
魔气急得哇哇乱叫,回头朝着元昭虎口一张,尝试着把她和法力一并吞了!结果咻咻咻,数道眼花缭乱的剑花形成一个圈,将它搅得稀巴烂。
嗞嗞嗞,魔气被太古的剑光消蚀净化着。
没想到此阵有如此威力,也对,青鹤可是修士,注入法力自非一般阵法可比。阵内,元昭一刻不敢消停,全力挥剑追着已然散开的魔气进行净化。
阵外,青鹤见阵法奏效,喜出望外,愈发的全神贯注指挥令旗的位置。
因此,无人留意到清朗的夜空之上,一团邪气正在慢慢凝聚,并悄悄地向青鹤的身后靠近……缠斗间,习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元昭往青鹤的身后一瞥。
她不动声色地往阵边移动,而那团邪气突然急速逼近青鹤,体积暴涨。青鹤再不察觉就枉为修士了,可她惦挂着阵中的元昭,生怕松手误了她的事。
说时迟那时快,随着一声“闪开”,青鹤倏然消失,同时一道光芒精准地插中那团邪气。
然而,太古的剑芒并未对它造成太大的伤害。轻微的嗞嗞后,随着一阵诡谲的笑声,邪气散开,消散于夜空,仅仅飘落一句话:
“囚吾千年,北月,本尊定将尔等投入玄魔池,永世为魔……”
话音落,邪气彻底散去,再无踪迹。
玄魔池?啥玩意儿?
悬于半空的元昭与青鹤遥望一眼,飘然降落,二重身影微晃,唿地一分为二,红叶倒地昏死过去。元昭则踉跄几步,被出现在身后的青鹤扶住才站稳当。
她定了定神,挥挥手,“先去看看红叶,我无碍。”累得慌,找个地方坐上片刻便好。
“她无碍,”青鹤宽袖一拂,红叶的身影消失了,“她被魔君吸走太多功力,一时筋疲力尽,歇一晚就没事了。”
当然,功力一时间回不来,但身体无碍。只是亏损太多功力,相貌有所改变。青鹤解释完毕,退开几步,肃整一下衣装,动作娴熟地稽首正拜。
“属下等办事不力,让殿下失望了。”
“……”元昭看着跪地不起的青鹤,深深一叹,伸出一手倾身相扶,“失望虽有,重逢之喜甚于失望。起来吧,时代变了,不兴这一套了。”
青鹤虽然想笑,但依旧眼眶通红道:
“时代虽变了,属下仍是您的属下,属下等有今日也是托了您的福气。”
长生之术,除了殿下一脉生怕活得愈久责任愈重,拒不敢学之外,世间谁不是梦寐以求?
“先不说这些,”久别重逢,元昭顾不得唏嘘叙旧,扶起青鹤道,“我族后辈在山下的民居里,我得下去一趟,你在这儿守着红叶……”
生怕时间长了,被那魔气冲破阵法伤了她的族人。
“何须殿下奔波?”
言毕,青鹤翻手一顿操作,双手一合一开,一道屏幕呈现眼前。而在屏幕里的正是山脚的民居,随着元昭的指点,屋内的情景清晰明了。
“阿祖、阿祖!听到吗?阿祖?!喂喂?怎么回事?”
明明进入仙境,通讯依旧顺畅,为何突然断线了?北部长等人急得很,以为出故障了正在抢修。
“山中结界和阵法是我与红叶所设,庙里的结界是国师设的,外界看得见庙宇的外型,却无法窥探里边……”青鹤解释道,“也幸亏国师法力高深,否则红叶凶多吉少。”
看见后辈们无恙,元昭如释重负地长吁一下,无暇打听因由,跌坐在庙前的石凳上。
第3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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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6章
无妨,她堂堂一国之君,连自己的国师都无缘得见,哪敢指望上苍垂青?
“虽然尊长嘱咐不可授业解惑,但没说不准转移功力。”青鹤透露,“我与红叶商议过,等找到殿下,将功力悉数相传,亦可助殿下斩妖除魔。”
七千年了,随着光阴流逝,她与红叶石化的时间愈来愈长,这样的长生有何意义?若非国师所托,她俩早就放弃了。
“七千年了,殿下,”青鹤再次拜倒,热泪盈眶道,“我们等您等得好苦啊……”
是啊,七千年了,于她不过是瞬间光阴;她俩枯坐峰峦孤庙盼了一年又一年,望眼欲穿。
“对不起,”元昭感慨万千,扶起她时也红了眼眶,“辛苦你们了。”
两人泪眼相望,最终哂然一笑,放下过往种种,重整心情,“殿下,属下伺候您洗漱安歇吧?顺便换身衣裳,您这身太过随意……”奇装异服不合礼制。
幸亏今时不同往日,没有那么多言官时刻盯着揪她错处。
这里叫太和庙,主殿理所应当是她的居所。殿宇的后山还有一个天然汤泉,让红叶配以药草,哪怕不习长生术亦能得长生。
“当年国师说,哪怕来日江山易主,河川移道,此山亦能雄伟兀立,千秋不改。待我等消灭魔君,可伴殿下在此安居,不闻世事。国师还说,有殿下在,或许能带我俩踏上仙途。”
“嗯,国师这大饼画得不错。”元昭由衷赞道。
卟哧,青鹤笑了笑:“国师高瞻远瞩,为鼓励我俩坚持下去煞费心机。”
蛮有效果的,只是一年又一年,千年又千年,渐渐地就不抱希望了。她俩甚至怀疑,或许殿下早已离世,国师仁善,为了让她们活下去而瞎编一套谎言。
直面对手方知自己的修为甚浅,凭她俩就想诛灭魔君,堪如蚍蜉撼树。她俩对踏上仙途已不抱期望,但求完成最后一件功德,早获解脱。
“对付那魔君,殿下可有计划?”
“有是有,但恐怕要依赖你俩的千年修为。”要她俩的功力,等于牺牲她俩的性命,元昭坦诚相告,“你俩若不愿意,但说无妨,本君绝不勉强。”
她俩苦苦等了她数千年,她一来就要她俩的命,不乐意是正常反应。
“殿下何出此言?我俩撑到现在,就是为了助殿下一臂之力。殿下尽管吩咐,我俩一定倾尽所能,在所不辞。”
就算她俩不乐意,那魔君也不会放过她俩;就算没有魔君,她俩也活不了多久。横竖都要死,倒不如尽己最后一分力量,共除魔君。
“甚好。”
一如既往地,二人边走边聊。哪怕危机将至,仍云淡风轻。
……
与此同时,在偏殿的一间客居里,隐隐传出谈话之声——
“你们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失去联系?出事了?阿祖呢?阿斌、阿驹他们呢?怎么才你们几个?”灵幕里,神色威严的北定海瞪着二弟和侄儿们,“还有,你这个怎么回事?”
“大哥稍安勿躁,听我慢慢说。”北部长瞅了桌面的玉石一眼,通讯工具过于神奇,他一时无言以对,先整理一下思路再向兄长汇报,“阿祖和我们都没事……”
此刻面对灵幕的,除了麦氏父子,还有北家几位出色的年轻子弟,包括北辰。
北辰的心眼不少,但无可否认,他的能耐不比族里的年轻人差。移居海外是他爹的主意,当年北辰还小,懵懵懂懂的,爹妈去哪儿他得跟着。
从小过着优渥的生活,在待人接物方面有些傲慢,但秉性不错。
自打成年,他便时常回国游玩,并且每次必回本家探望长辈们,说是父亲交代的。像北家这等领导阶层,不仅要查祖宗十八代,海外关系还要定期自检。
北辰是什么人,本家长辈一清二楚。
眼下除了阿祖,还有那什么魔君一看就不好对付。危机时刻,北家随时有灭族之忧,更应该齐心协力合作。
因此,在这太和庙里,北部长不仅不会刻意隐瞒他什么。还主动把随行队伍里的精英子弟唤过来,让大家见识阿祖那位故交的能耐和魔君一事的严重性。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说到这里,北部长已经十分平静,“我担心你和叔伯着急派人来救援,特意向阿祖那位故交禀明,她便给了我这个……”
可惜不能举高传影石给大哥瞧瞧,就像手机视频,双方看不到对方的手机,除非使用第三方工具。
虽然看不到,可他的话足够让北定海慨叹不已:
“还好你们没事,也幸亏你这话来得及时,刚才我正想派人支援……”
就在方才,不仅二弟和自己儿子、侄儿侄女们失联,雾风镇地动山摇,鸡飞狗跳。透过卫星实时观察,他们暂住的那几栋民居全部塌陷,无一幸免。
突如其来的灾难,把他魂儿都吓飞了。
万一出事,足足损失北家一半精锐子弟,他身为族长难辞其咎,死不瞑目。
“人固有一死,不管出什么事,大哥都不必自责。”北部长了解兄长的感受,劝道,“那地陷估计是魔气作祟,我们被仙师摄来之前还好好的。”
“仙师?”北定海终于注意这个称谓,“你是说,太和庙没有宝藏?”
“我问过阿祖,没有。”
“爸,二叔,仙师就是宝藏!”一位年轻人忍不住低声嚷嚷,“仙师啊……”
可不是那种挂羊头卖狗肉的神棍骗子,她们与魔君搏斗是大家伙亲眼所见。
“嚷什么嚷?”北定海瞪儿子一眼,警告他,“她们既是阿祖的故交,便是你们的长辈,不许在她们面前出言不逊,没大没小!定邦,你要管束好他们,切勿失礼,给阿祖丢脸。”
“我知道。”北部长颔首。
“还有,”北定海顿了顿,神色渐严,不怒而威,“不管那是魔还是鬼,你们都要竭尽所能,好好配合阿祖的安排!哪怕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谁敢退缩,不要回来见我!”
听到这番话,在北部长身后嘻嘻哈哈的年轻人们瞬间昂首挺胸,站得笔直:
“是,保证完成任务!”
声音洪亮,震耳欲聋,把旁边的北辰和麦宗杰吓了一跳,继而面面相觑,略茫然无措。
挥退年轻一辈,北部长兄弟开始商量作战计划。
“给我说说那边的情况,阿祖她们有什么安排或者作战计划?我们这边可以派人增援。”
“不用,阿祖说,那魔气吸取的人气越多,本事越大,便越难对付。”北部长深锁眉头,“可她没说有什么计划……”
但以他的观察,阿祖似乎胸有成竹。
“尽量保护好阿祖她们,”北定海交代,“阿朗说得没错,她们才是我们北家乃至整个国家最珍贵的宝藏。”
“我明白。”
虽然大家奔波了几天,今晚的经历惊险又刺激,害得大家一直精神亢奋,难以入眠。
大半夜的,所有人都在忙碌。
在偏殿,小部分人在北部长的居室开会,其他人充满好奇与兴奋,无半分睡意,纷纷三五成群地结伴参观这座风景绝美的太和庙。
……
与偏殿的热闹不同,主殿里,清静高洁,人影孤伶。
走廊里,一道身影扶着一名傀儡侍女走走停停,好不容易来到一座寝宫里,来到正在享用膳食的两位女子跟前,盈盈拜倒:
“红叶见过殿下……”
一别数千年,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总算不负国师和陛下、还有安平王所托。
“起来吧。”经过梳洗打扮,面貌焕然一新的女子浅笑,“你伤势未愈,该好好将养,何必着急过来?”
“这点伤算什么?我还以为做了一场梦……”故而匆匆赶至以探虚实。
另一名女子抿唇浅笑,“来了也好,我与殿下正在商量除魔一事。”
“但凭殿下差遣,属下无有不从。”
“无须站着,坐吧。”
千军万马俱往矣,眼下就剩她们仨了。必需计划周详,万无一失。
第377章
拂晓,本该旭日东升之时,天边却一直阴沉沉的,仿佛大雨将倾。
南方的天气一贯是说变就变,冬季阴天也实属常见。
但看到头顶的天空乌云滚滚,大有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征兆,任谁都无法安心。更何况,这座山本有两层结界庇护,是什么导致结界失效了?
是那魔君闯进来了么?
此事非同小可,北部长连忙带着大家伙赶往主殿。那是阿祖和两位仙师的居所,本来就打算去请安的。
谁知走到半路被两名童子告知,她们三人去了芝兰亭的铸剑台。
铸剑台,原是国师用来炼化凤氏王剑的一座巨型石炉,先祖曾用之铸出一把神剑,即太古。能锻造神器的绝非等闲之炉,须以灵力为引,一般人用不了。
凡铁进炉,顷刻化为乌有。
若非凤氏王剑沾了魔气和怨气,一进炉就没了。国师功成身化之后,这炉再也没用过。矗于露台之上,经风吹雨打和日晒,静度数千余年,又称铸剑台。
当北部长等人进入芝兰亭的东门时,一股逼人的热浪涌至,众人不由举手遮面后退几步。
好不容易站定,放下手定眼一瞧,原来是那空置多年的炉正在熊熊燃烧。一柄长剑与剑鞘插在炉中,在火焰里渐渐褪去那层暗金色泽,隐隐有流光泛动。
那铸剑炉极高,炉前不远站着三名女子。她们一个个不低于一米七,那炉却仅仅矮了她们半个头。
炉中无柴炭,堆着满满的石头在剧烈燃烧。
三人中,左边的女子略矮,一袭牙白绕襟的珊瑚红裙垂地,以小花冠将一头青丝束于发顶。如果是王教授在,他或许能凭衣着打扮认出她是一名女医官。
可惜,在场的粗人、文人没有一个认得她这身装扮。且因为对方是仙师之一,不敢亵渎,仅敢断定她是贵女。
中间那位身材高挑,着银泽锦袍,一袭狐裘披风长及垂地,华美英武。而右边的女子与中间那位身高相当,一身湖绿戎装,披风曳地,微微的随风轻摆。
三道修长挺拔的身影,风姿俊逸,翩然若仙。眼前的炽热烈焰,远处的青山峰峦,形成一道绝美的风景。
若非情况紧急,众人断不敢打扰。
然而,不等他们招呼,那三人已经不约而同地转过身来看着他们。
“你们来了。”元昭眉眼温和地一指身边的两人,介绍道,“这位是青鹤,我的暗卫卫长;这位是红叶,我身边唯一一位妙手回春医术高明的医官。”
昨晚三人聊了许久,她欲唤回红叶的本名朱芍的。
红叶却说朱芍已“死”,如今活在这世上的是太武皇帝身边的红叶医官。起初登记造册时,她一口咬定自己叫红叶。一代女帝可以心机深沉,手腕了得。
但不能与任性妄为,毫无医德的毒圣有瓜葛。
“她二人陪着我浴血沙场,躲过凤武皇室的明枪暗箭。一直长伴左右,至今不离不弃。如今又要竭尽所能除魔,当得起你们的一拜,唤她们一声姑祖。”
“殿下,属下担当不起。”青鹤、红叶诚惶诚恐。
“有甚担当不起的?”元昭不以为然,“能陪我至今共抗魔君的只有你俩了,我无法让你们名留千古,至少将来有族里的香火供奉,受我族后人敬仰祭拜。”
言毕,朝北部长瞥去严厉的一眼。北部长霎时心神领会,率先下拜。
诸子侄们见状,纷纷效仿。
青鹤、红叶无奈地对望一眼,硬挺着受了众人一拜。礼毕,起身,北部长开始将天空的异常告知三位长辈。
“你所料不差,结界确实松了。”受了这些后辈一拜,青鹤视大家为亲子侄,有问必答,“我们刻意为之,这是殿下的意思……”
说话间,红叶手一扬,连接芝兰亭的廊道出现两列坐席,示意大家伙坐下细听计划。
这么一来,让诸位小辈心中暗暗叫苦。
高温啊祖宗们!偌大一座火炉近在眼前,无风无雨,无茶无水的,怎么坐得住?
但长者赐坐,不敢辞啊!
众人表面佯装无事,内心苦哈哈的坐下,静听青鹤姑祖的示下。
原来,昨晚察觉那魔气在山下作乱,试图祸害百姓,吸取万物的生机化为魔力。三人便想到一个对策,松动第一层结界,让灵力外溢,使它舍不得远离。
其实,青鹤与红叶才是它最想吞噬的灵气团。
无奈太古剑在此,它不敢妄动。甭看那位北月氏(元昭)弱得跟鸡崽似地,疯起来会与它同归于尽。它以前就是太过自信才被封印近千年,差点烟消云散。
这回要吸取教训,绝不重蹈覆辙。
透过灵幕,红叶放出小蜜蜂、小蛾子出去打探,发现它此刻就躲在山坑里修炼。当然,那些小蜜蜂和小蛾子全被它吞了。它们是她用灵力所化,大补啊!
这也是饵,让那魔君愈发的难以舍弃。
“不过,这只能扛得一时。时间一长,它肯定会发现我们的用意……”届时,它指不定会想到分一缕魔气下山祸害人间,把她们逼出来。
听到这里,北部长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抬眸看向元昭,“那阿祖的意思是?”
“我暂时还没想到,”元昭望他一眼,目光左右一瞥,看到其他年轻人开始不停擦汗,有人甚至身子微微颤抖但仍在努力坚持,便大发慈悲道,“我须寸步不离地守着剑。
你们不必勉强相陪,且到偏殿讨论作战计划,待我的剑铸好了再一同商议。”
一干小年轻听罢,眼巴巴地望向北部长,见他点了头才忙不迭地起身向三位长辈行了礼,退出铸剑台,匆匆离开了芝兰亭。
剩下北部长,北辰,北朗和北亦君。还有麦氏父子,麦宗杰见父亲热得难受就把他劝出去了。
元昭见在场的唯有北亦君一位女孩,不禁冲着青鹤、红叶感叹:
“一代不如一代啊!”
这话不能接,但能勉强赞同,青鹤、红叶啼笑皆非地垂了一下眸。
“好了,既然你们几个能留下,废话我就不多说了。”元昭扫了在座几人一眼,正色道,“欲诛魔君,非太古莫属;太古乃我族先祖以魂为祭铸就之神器,寻常人用不得……”
但是,普通的北月子孙发挥不出太古的威力,必须是身具巫力的后人方能将它化为一柄诛魔神器。
“因此,我必须在你们之间选一人出来,承接青鹤与红叶的千年功力……”
第378章
“为何不是阿祖接?”北部长不解道,“阿祖武功盖世,又与魔君打过交道,不是最合适的人选吗?”
“我也如此认为,但在太古认我为主时,我的命运已经注定。”想起梦里得到的启示,元昭内心无力,语气保持平静道,“接通令兄的影像,我有话交代。”
记得现代人日常十分忙碌,为了避免对方处于不便接听的状态,她问青鹤可有法子仅让被呼叫的人看到灵幕。
“这有何难?”
言毕,青鹤把石头召回手中,握紧闭目默念咒语,再还给北部长。
正事要紧,北部长按下心中的疑窦,握紧石头默念兄长。下一刻,一道灵幕出现人前。北辰很机灵地把身边的一张小矮几搬到廊道中间,让双方直面通话。
灵幕里,元昭看到一个五十多岁的,有一张不怒而威的方正脸男人。看得出来,一大早的他相当勤勉,正在一间会议室里召开紧急会议。
其中包括雾风镇一带的灾情,讨论转移民众的细节。
正讨论得如火如荼,面前蓦然出现一道灵幕,阿祖那张熟悉的面孔就在眼前,把他吓一大跳。
但毕竟身处高位多年,处理过的突发事件不知凡几。尽管吃惊,表面泰然自若,不动声色地用目光发出一串问号。
“???”
他不知道旁边的人能否看见,只知道北家最近太扎眼,必须低调。
“不必紧张,旁边的人听不见也看不着。但我建议你换个合适的地方,咱们聊聊。”元昭不紧不慢道。
她不急,姿态闲适,悠然自得地端盏喝了一口热汤。
自从变相地把其他人撵走后,青鹤施法造了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身后那炉子传来的热浪。眼下入冬了,置身于山峦之巅,迎着凛冽寒风,心旷神怡啊!
与她的惬意恰好相反,北定海一脸的如释重负,镇定如常地向同事们打了招呼,顺当离开会议室。
不久,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拉开抽屉摁了什么一下,这才望向灵幕里的三名女子。先挨个问候一遍,而后向元昭致歉,身为族长,本该一早安排见面的。
拖得这么久,工作忙是借口,纯属是担心认错祖宗。
和北部长的顾虑一样,若认错祖宗被传扬出去,不仅他无地自容,北家人在首都的处境也会很尴尬。
“……等你们从太和庙回来,我把族人们全部叫回来见一见,聚一聚。”北定海诚心诚意道。
现在不便见面,即使有仙师在。
他明里暗里的对头势力一直在暗中紧盯北家子弟的动静,首都的北家供着一个假阿祖。目前已经有人在怀疑那姑娘是假的,也有人察觉北部长不知去向。
首都那位“阿祖”,迟早被人识破是个掩人耳目的冒牌货。
“见不见面无甚干系,看到族人安好,足矣。”元昭坦言微笑,“今日见你,是有几句话要嘱咐。”
“阿祖请说。”
“青鹤、红叶欲将长生之术传给定邦几人,你意下如何?”元昭仅拿巫术说事,“地宫宝藏给北家造成一定的负担,再有长生之术,你们将来难得安宁。
若你们敢接,我建议你权当他们阵亡了,让他们留在庙里修炼……”
青鹤、红叶传功之时,会把如何修复山里、庙里的结界之法一并传给他们。有结界在,外边任何科技手段都寻不到太和庙的位置,北家人大可安心静修。
等他们懂得灵活运用功力,随时可以悄然回本家一趟与亲人小聚。
“家族庞大,迟早要分家的。”元昭道,“无论哪边发生变故,不愁没有退路,你觉得呢?”
“定邦他们有缘跟阿祖和两位仙师学艺,是他们的福气,再好不过了。”北定海欣喜不已,为免失态,按下心里的激动情绪,“但也要看他们自己的意愿……”
毕竟,北部长、北辰和外边的个别子侄都已成家,拖儿带女的,舍不得也正常。
元昭听罢,望向眼前的几人。
“我愿意!”北亦君率先表态。
随后是北朗,两人均是未婚。虽舍不得父母,但儿女长大了终要离家的。留在庙里修习长生之术,等有一定的功力,他们可以悄悄回家教父母如何养生。
就算他们是北家人,也会生老病死,有悲欢离合。
留在父母身边仅能陪伴一时,留在庙里修习长生术或能让父母沾光余生安乐康泰,无病无痛。
都是成年人了,孰轻孰重,自有盘算。
而身为长辈,北部长也表了态,愿意留下。除了对长生术的向往,更为了管束这些后辈。担心他们年轻气盛,习艺三分便趾高气扬,目空一切,坏了大事。
果然,北辰和麦宗杰略显迟疑。他们当然想学,可又放不下家人。
麦宗杰是家中颇有经商天赋的孩子,是麦父的接班人。他并非舍不得万贯家财,而是不忍父亲为家业操劳。
北辰是放不下妻子和儿女,若能接来该多好!
“你俩不必纠结,长生术可以回家练。我是担心你们泄露秘密,置北家于险境。”元昭一眼看出两人心中所虑,道,“回去可以,但要抹了太和庙的记忆。”
两人听罢,对望一眼,同意抹去太和庙的记忆。
“那就让他们以幸存者的身份回家,这事我来办。”灵幕另一端的北定海斩钉截铁道,看着元昭,“阿祖,魔君一事您打算如何对付?危险的事交给年轻人去办。
北家儿女没有怕死的种,您大可放心使唤!”
元昭听罢笑笑,解开披风,任其落在身后,重复说道:
“除魔,非太古莫属。然太古与魔君同时被封印在地底近千年,渐失锋芒……”
从梦里得知,太古出印,需重开锋芒净化己身,方能达到除魔的效果。她方才说过,欲用神器,必有代价。而太古开锋的代价,正是北月强者的血与魂。
“不可!这是迷信!”听到这儿,不仅北定海反对,眼前的北部长更是劝阻,“先祖对科学的认识不足才造成悲剧,现代科学证明,用牲畜有同样的效果……”
“二叔说得对,阿祖,二位仙师万万不可草率行事……”麦宗杰等人也着急劝阻。
可惜,不等他们说完,青鹤与红叶已然出手禁止他们再多话,并趁机传送功力。青鹤单独传功给北部长,除了巫术,还有她们的修仙功法。
而红叶将修习长生术的法门传给几名小辈,然后把剩下的一点功力传给在场唯一的女孩北亦君。
“阿祖,”北定海见状,眼角发热,“不要冲动,总有办法的……”
“我的命运早已注定。”元昭平静道,“我活着,太古只认我;她们把功力传给我,那谁去给剑开锋?身为长辈,却让后辈们为大义牺牲,岂非贻笑大方?”
在历史上,她已经是个死人,且是受到族人、世人数千年供奉的北极战神。受千年香火,有无上功德加身,自当有义务拯救世人于危难。
履行最后一份职责,造福苍生。
“北月无孬种,本君当为表率。”元昭起身,抬眸看众人一眼,冲灵幕里的北定海道,“北辰是个机灵人,迁居异邦,亦无不可。除非他日残害族人,便杀无赦。
灭其满门,斩草除根。断不可像我们兄妹对叔公安乐侯那般心慈手软,误我万年名声。”
“是……”北定海见她站起便知劝阻无望,不禁热泪盈眶,“阿祖……”
“对了,”她本已转身,忽又想起一事,回头补充一句,“身为过来人提醒你一句,身为族长,饭可乱吃,誓勿乱发。我族族长一言九鼎,不可更改。”
既为族长,毕生谨言慎行。
虽然太古剑只有一把,但世间的奇葩事多了去,若有别的神器呢?她当年也没料到有太古的存在,结果中招了。
居安思危,有备无患。听与不听,悉听尊便。
青鹤已撤去灵力屏障,面对炙人的热浪,元昭双手叉腰闭眼。嘶,好阔怕!说得大义凛然,实则外强中干。回眸瞅一眼已满头银霜的两位伙伴,默然一笑:
“红叶,青鹤,今生有劳了,来生有缘再见吧。”
说完纵身一跳,跃入内壁被烧得赤红、火势旺盛的铸剑炉中,原本温和平静的炉火瞬间变成赤金之色,呼地窜起半天高。
“阿祖……”随着北定海的悲痛一跪,灵幕消失了。
“殿下——”
青鹤、红叶传完功力,用剩下的一分力支撑跃起,同坠铸剑炉里。正在试图控制功力的几人无法睁眼和开口,只能默默流着眼泪。
外边的人听到动静,慌忙扑进来时,但听轰的一声巨响。一道刺眼的金光冲天而起,一波滔天的热浪将他们轰出芝兰亭……
太和庙之上,遥遥天际,乌云滚滚之下,金光汇聚。
渐渐地,一名清冷的俊俏女子置身那团柔和的光芒中。高空的风力强劲猛烈,她衣袂猎猎作响,浑身元气氤氲,仿佛下一刻便随风而散湮灭在苍穹之下。
她双眸微阖,仿佛沉睡,一身光华如谪仙临凡,亦如初生的纯净仙灵毫无攻击力和抵抗力。
好强大的一团灵气!!!
是刚刚脱胎换骨的仙灵么?!雾风山脚的山坑里,蛰伏多时的魔气仰望天际,目露贪婪,一阵狂喜。太强大了!大得它有些吞不下!但放弃是不可能的。
傻子才放弃!那团灵气全是它的!
起心动念间,一团魔气从万丈地坑里一蹿而出,直扑天空的灵气团。与此同时,从大地的四面八方涌出千丝万缕的魔气,疾速涌向天空。
那场面,看得令人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女子或许察觉异样,双眸微睁,瞅着朝自己涌来的千丝万缕的“虫子”面无表情,朱唇轻启:
“太古,以吾累世功业,融汝之日芒地火、祖神之骨……”
梦里,束手无策的先祖们怒骂天道不公,诸神离界,巫部族迁。天郡九州难育灵气之子嗣,一切灵体随凡人运道而生,随凡人能力所及而亡。
此乃人间正道,亦为天道!
故而,那缕天生地养、需以天神之力亦未必能消灭的魔气本不该存在!不该出现在仅余凡人的天郡大地上!
“天妒吾北月,世代受累……”
先祖们仰天悲呼,痛心疾首的一幕犹历历在目。魔气不灭,北月子孙将世代不安,惧祭剑之苦,受焚身之痛!
这份恐惧,她深有体会。
“……燃吾之魂,”眼见魔气疯狂涌近,女子眸色清冷,右手高举。掌如利刃,语似寒冰,“荡尽世间魔君厄罗分身,还吾朗朗乾坤……”
咒语般的念诵,使她的灵躯烈焰焚烧,尤其是高举的手刃,光华急剧炽盛。
似乎是自知无路可逃,宁可自焚也绝不让它吞噬。不!那是它的!魔气愈发癫狂,风声凄厉尖呼,疾飞如电。
说时迟那时快,女子厉眸一瞪,凝聚光华的右手猛然成爪,手臂微曲,尽力往下一挥:
“焚神业火——”
她以神魂相祭,除尽潜藏天地之间的魔气。换取天下太平,与族人的世代安宁。
一声令下,原本阴沉沉的天空乍然明亮,铺天盖地的火焰从天而降,将如波涛涌动的乌云吞噬。因太古剑就在云层之上,火云覆盖,底下乌云无处可逃。
魔气见状一愣,瞬间明白上了大当,旋即调头逃窜。
然而,它的反应哪有光速快?
霎时云开见日,顷刻之间,凄厉尖嚎之声此起彼落,千丝万缕的魔气在耀眼夺目的光芒照耀之下尽化乌有……
良久,光芒散去,魔气燃尽。
那女子消失了,可她站立的位置多了一道月牙缝,恰好一把剑自天空坠落……
第379章
灵丘洲,在浩瀚的星空下,一把泛光的剑晃悠坠落。天地过于广阔,灵气充盈,风疾,又似水清凉。剑身的光芒顷刻熄灭,如烧红的烙铁入了水直冒烟。
正值夜色深浓,万籁俱寂。
在这广袤的天地间,那把剑就如同一根头发丝般悄无声息地飘落。本不该引人注意,偏偏此时,从南方的天际隐约传来一阵嘈杂之声。
嘈杂声来得很快,眨眼间,一头邪气冲天的庞然大物裹挟着强风,在离剑约莫数百米外的距离一掠而过,在它的身后有无数道光彩夺目的光芒紧追不放。
远远望去,仿佛近距离看到一把拖着长尾巴的扫帚星从眼前划过,还留下一段凄美的回响:
“笛儿——”男子声如清涧妙音,充满愤怒、焦灼与忧心。
“师兄,救我——”女子的呼喊充满恐惧,惶惶之音如莺啼鸟啭,如夏日甘霖。
至于女子是否得救,那把剑无从得知,本在远处晃悠晃悠的它被那庞然大物裹挟的强风风尾扫过,如脱弦的箭呼地射向地面。
与那庞然大物制造的阵仗相比,这边的动静实在太细微了。
但还是引起一道光芒的注意,咻地拐弯,滑出一道弧度优美流畅的线条朝它降落的方位飞去。而借助风尾的力量,顷刻之间,那把剑锵的一声插在地面。
嗞嗞嗞,剑身上的余温瞬间把四周的花草树木炽成枯黄,唿地无火自燃,所插位置直接成为一块焦土。
须臾间,一道光芒落地成形,原来是一名霁月风光、器宇轩昂的男子。他察觉四周热量逼人,随手凝出一道水息护身,吃惊地打量那把剑,不由自主道:
“神器?”
团裹剑身的光芒至纯至阳,且神气缭绕,那带有热量的光芒虽已消散得差不多,仍不可小觑。
瞧那样儿,分明是刚打完架,煞气未消,犹带余温。
想到这里,男子抬头东张西望一番,不可能啊!它似乎是从天而降,但这里不像发生过或者神妖大战的痕迹。
从天而降也该有个方位,它到底从哪儿掉下来的?
正打量着,那剑身的热量再次死灰复燃,花草树木抵受不住又开始自燃。他闲庭信步,神色从容地宽袖一挥,几处火星刹时全灭,接着朝剑身拂出一道水息。
欲给它降降温,孰料剑身金光一亮,他拂出的水息被瞬间蒸发。呦?不禁眉梢一挑,还是一把有脾气的神器,防御能力惊人啊!
“广岚——”遥远的天空传来呼喊声,一道光芒朝他飞来。
是熟人,男子回头望一眼,但见那道光芒落下,尚未站稳,便略显气急道:
“你不去救凤笛仙子跑这儿来干嘛?难道她被扔到这……怎么这么热?咦?剑?哎?等等,它这光,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宗主的‘大日金炎’。”霁月般的男子温馨提示。
“对对对,”后到的男子一拍脑门,旋即又满腹疑惑,“哎,好像又不对,宗主的金炎似乎,好像……”
“比它弱。”
对!后到的男子无语地捶一下手掌,表示精神支撑这说法,但一脸的不赞同:
“这话你说的啊。”
他可什么都没说。
“此乃神器,当年师祖飞升,我亲眼所见……”师祖渡劫飞升的仙气神光,他有缘受益分毫,修为倍增。
“神器?”后到的男子也抬头左望右瞧,疑惑不解,“这地方哪来的神器?”
“我也想知道。”霁月男子言毕,袖一拂,把剑收入宝囊之中。
刚收好,几道光芒从天而降,身未落,音已至:
“广岚真君,清尘子真人,为何不追了?莫非凤笛仙子落这儿了?”
如果是,那就太好了!
追逐一路,试图抢救,意欲讨好凤笛仙子的修士实在太多了,他们根本插不上队。而眼前这两位是修仙门派中最好说话的,众人一落地便匆匆行礼问道。
“说话前动动脑子,”清尘子没好气道,“她要是掉下来了,她师兄能不知道?”
那对师兄妹向来形影不离,如今一位落难,最着急、冲在最前头的便是她那位心高气傲、目空一切的师兄。
她要是掉下来,能轮到自己哥俩献殷勤?早被她师兄带回仙门救治了。
那倒是,众人不由语塞。
问话之人讪讪一笑,行礼道:
“是晚辈所言欠妥,让真君、真人见笑了。恕晚辈冒昧,不知真君、真人为何停下?是否需要晚辈等人帮忙?”
此二尊修为高深,些微小事不必他们亲自出马,由小辈们跑腿效劳便是。反正仙子那里是追不上了,不如讨好讨好二位尊长,也不算白跑一趟。
“不必了,”广岚真君微笑道,“本君察觉此地略有异常,故下来一探,待会儿还要继续查找原因,就不耽误你们了。”
“虽说你们落后了,焉知凤笛仙子中途不掉下来?”清尘子为众人认真分析道,“跑得最快,未必能拔到头筹,关键要看诸位的运道……”
修仙之人除了拼实力,还要拼运气,缺一不可。
“真人所言极是,”众人一听,觉得有理,不禁喜形于色道,“那我等就先行一步了。”
“去吧。”清尘子大义凛然地挥挥手,“本真人随后就到。”
诸子礼毕,纷纷御剑而起,化为一道道剑芒追逐“扫帚星”而去。
“广岚,你是跟我一起走,还是……”
“此剑烫得很,我得速回宗门将它妥善安置。”广岚真君道,“他们已经走远,你去不去有何区别?”
一头通天犀而已,脾气挺好的灵兽,要不是凤笛仙子欲取它犀角和舌头做药,也不至于惹恼它狂性大发。
他本无意救人,凑巧路遇,随手为之。
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做,凤笛仙子又有其师兄一路追随相救,他就不奉陪了。
“做贼心虚,懂不懂?”虽然对方是他师兄,修为也比他高,清尘子依旧不假辞色,“此剑不知是何来头,你将之私藏,我不得追去露露脸以示清白坦荡啊?”
他日剑主或者哪路高人追踪至此,无论本门要不要私藏都有说法,不必给天下修仙门派一个交代。
广岚真君听罢,哭笑不得,“那你去吧,我先回了。”
言毕,直接化身光芒迅速离去。实在太烫,再不走,他的藏剑法宝就该报销了。见他走了,清尘子也不含糊,化为一道光芒往相反的方向飞去。
第380章
仙云宗,位于南方灵山之一的南禹山,乃灵丘洲南方系的仙门之一。
山里遍种奇花异草,林木葱郁,云蒸霞蔚的,盛产金属矿物和玉石。仙门殿宇位于山中某处,人力无法到达之处。长年云雾缭绕,庄严富丽,气象万千。
据传,此宗门的存在已有数万年。不算最早,但修仙经验老到,出席各仙门的场合皆为上宾。
其宗主西炎真君又是个炼器狂魔,什么法器没见过?
“……本君眼拙,未曾见过此等纹路。”西炎真君撸着袖,叉着腰,不服气地绕着剑转了几圈,最终服气地承认自己孤陋寡闻,“它身上确实有我‘大日金炎’的气息。
但师尊曾言,整个灵丘大洲就本门一脉练‘大日金炎’,怎会突然冒出一把练过此功法的剑?它主人呢?师兄你没在附近仔细找一找?”
“找了,一无所获。”广岚真君坦然道,瞅对面同门一眼,“就耽搁这一下,我的宝囊和玄铁匣都受不住它的热量,只好把给华光的生辰礼冰魄用上才消停。”
“师兄不必介怀,物尽其用是它的价值所在,谁用都一样。”华光真人摆摆手,不以为意。
“无妨,”西炎真君安慰道,“你广岚师兄是出了名的寻宝小能手,明年让他给你补两份。”
在场的几人不约而同地笑了,广岚真君笑而不语。他行事一向随缘,怎样都行。
笑归笑,正经事还得继续谈。
“既为神器,宗主,我们是不是应该寻其主人,物归原主?”瑶君真人满怀期待,“能操控神器,其修为想必惊为天人。说实话,我还挺想见识见识的。”
“我也想见识见识。”辰月真人笑道,“一百年来,除了凤笛仙子,灵丘再无出色的后起之秀,年年听她和那位师兄的八卦新闻,我耳朵都起茧了。”
对,众人纷纷点头。
他们不爱八卦,但门中弟子每年要下山采买杂物什,每隔十年下山历练。每次带回来的消息,总有几条是关于那凤笛仙子与其师兄之间的爱恨情仇。
这不,几年前,两人终于修成正果,诸位尊长总算落得耳根清净。
“不瞒几位师弟师妹,其实你们来之前我和广岚已经试过,没回应。”西炎真君无奈,瞅着那把悬空的剑,“连本君的剑灵们也无可奈何,不得不邀大家到这铜雀台找老祖解惑……”
铜雀台,仙云宗南禹老祖修炼之地。
老祖是开宗祖师的器灵,祖师渡劫失败陨落。被下一任宗主将它拾回来,继续修炼。由它协助,那任宗主小心翼翼地避开上一任的修炼雷区。
无奈大道难成,最终还是失败了。
所幸,那任宗主亦和祖师一样,渡劫前将它交予下一任。如此代代相传,终于使第四任宗主成功飞升为真仙。
那位尊长飞升之后,眷顾仙门,入梦传道。
欲把它一并带走,使它晋为神兵的,被它拒绝了。理由很简单,它在仙云宗被后辈们奉为尊长,到了天界,它充其量只是一把兵器,忒无趣的。
就比如那位真仙,到了天上,他就是一名普通的仙。
要到天界各部门打工赚取经验,其中包括赚取灵丹妙药,随时固本培元之用;若有机缘,获有品阶的神仙青睐,得到一两部无上仙法修习,将受益匪浅。
后者至关重要,但绝非易事。它身为器灵,难免跟着受罪。
被下界的后辈捧惯了,它受不了那份清苦。
所幸,那位真仙是个豁达的小神仙,听了这话并无不悦,呵呵一笑遂了它的意。不仅如此,他还把自己的修炼心得传给它,让它与弟子们一同修炼参悟。
大道无情,故众生平等。大道滋养万物,使万物皆可成就大道。
此器灵,先后一共陪伴和培养了三位真仙,使仙云宗在灵丘洲立于不败之地。无论年龄、辈分、功绩和修为皆在后人之上,故称为老祖,独居铜雀台修炼。
虽是器灵,终究年纪大了,有些目盲耳背,一般的动静惊扰不了它。
可动静大了,它同样不悦。
众人踏入一座冷冰冰的、充满铜锈金属味的朱雀宫,西炎真君一道金光打在高台主位的台阶下的一尊铜雀上,在场的人除了广岚真君,其余的皆肃然而立。
但见铜雀同样亮起一层薄薄的金光,咻地飞向主位,一位须眉皆白的老人赫然在位。他身材臃肿盘坐在位,但神色威严,不悦地瞥西炎、广岚一眼,嗡声嗡气道:
“又是你们两个无礼小儿!我才刚刚睡着……”
“老祖,您已经睡一千年了。”两位真君站着行完礼,西炎真君笑言,“晚辈等人是怕您一睡不起,不得不隔三差五地找理由唤醒您。”
“拜见老祖。”其余师弟妹毕恭毕敬地行跪礼。
“嗯,起来吧。”虽然不高兴,但老祖对其他人一向和颜悦色,而后睨西炎真君一眼,没好气道,“年老多眠,在所难免,你们也会有今天……咦?西炎,此剑你炼的?”
千年不见,刮目相看了?
“老祖莫要嘲笑晚辈,”西炎真君很有自知之明道,“这是广岚从外边捡的,查不出源头,只好打扰老祖修炼。”
“哼,”老祖鄙夷他一眼,“量你也没这本事。”
他是器灵,活了数万年,且有几位真仙的仙气回馈,堪称天下器灵之祖。任何有天地造化的奇珍异宝、法器、仙器,皆能与之沟通,包括灵丘洲的神器。
“广岚也查不出吗?”老祖又瞥一眼。
“晚辈测查过,可惜无法沟通,只知它绝非灵丘之物。”广岚真君如实道,“不得不劳烦老祖一试,看能否问出它来自何方,主人是谁。”
仙云宗不藏来历不明之法宝,若为正道神器,可供之养之藏之;若为凶器,无论来自何方,主人是谁,必毁之大吉,无情面可言。
老祖听罢,目光犀利地紧盯悬于殿中央的神剑不放,微哼。
庞大的身躯似乎不便于行,端坐不动。但置于身前的一双宽袖猛然一挥,偌大一道光芒挥出,把神剑彻底笼罩在光芒之内。
诸位小辈分站两旁,屏息静气地旁观着。
不久,那团光芒之上出现一道灵幕,幕里是一团火焰,火焰外有一群衣衫简陋的巫族和人类在围观,随后一个个往火里跳。
此灵幕为剑的视角,从它出世后的所见,所闻,一一呈现人前……
第381章 梦中后续(上)
剑中不知日月短,岂料世间已千年。
元昭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睡了多久。只知有了意识后便迷迷糊糊地看到一些熟悉的身影。她的记忆停留在跳入铸剑炉那一刻,身体发肤在燃烧,痛不欲生。
尽管梦中死了无数遍,经历无数种死法,依旧痛得打滚。可惜铸剑炉太窄,躲不开,滚不掉,这是她失去意识前的念头。
所幸,受此苦楚的是她,而非为她赴死的旁人。
还好,她不必再自责,不必无能狂怒,不必愤恨不甘,不必再承受那股挥之不去的锥心愧疚。其实,躯体的疼痛与内心的煎熬相比,几乎是同等的痛感。
果然,她之前经历的一切痛苦,皆是为了将来承受更大的苦楚作准备,太坑了!
还好,国师造的那个炉非同凡响,那份灼烧的痛楚消失得很快,也就一分钟的事。虽然,现在的她仍感受到皮肤上的隐隐灼痛,可她知道一切都过去了。
她已经死了,像以前经常做的梦那样,死者已矣,在天有灵,正在观看后人为自己筹办后事。
不同的是,梦里的她意识迷糊,分不清眼前所见是梦还是现实。此刻的她虽有些茫然,至少清醒意识到自己已死。毕竟是她跳的铸剑炉,自知必死无疑。
而她一死,首先察觉的竟然是监控地宫的工作人员。
原来,不知北部长支使哪个孙子在打开棺盖后,趁大家不注意时快速地在棺盖内几个位置安装了摄像头,共有八枚。
左右两边各三枚,头脚各一枚。
不用连线,不必通电,在黑暗中能自动发亮,至于如何连接网络,她不清楚。只知道,在镜头里,从脚开始显形,她穿着厚重的帝王殓服安静躺在棺里。
脸庞覆盖着缀玉面幕,朱唇微抿,犹如睡着一般。缀玉披肩在她身上像花儿一样绽放,尤显华贵大方。
双手叠放身前,轻轻握着一柄玉如意,宁静安详。
看到这一幕,监控前的北家子弟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一边紧盯画面,一边打电话向大伯父报信,得到大伯父哽咽的一句颤声回复:
“好,我知道了。”
接着,棺内的画面就消失了。
不仅如此,整座地宫内外的熠熠珠光瞬间全灭,仅剩绿幽幽的数点萤火之光在飞舞。昔日看起来清新芬芳的地宫一去不返,目前处处透露一股清寒阴森。
同时,地宫里响起阵阵战鼓和将士们的浑厚吟唱,仿佛在迎接主上的归来。
这一幕,彻底让监控前的其他子弟们破防,不约而同地湿了眼眶。将一缕哀伤埋在心底,红着眼眶继续留意地宫里的变化,提防系统出毛病。
伴随一阵阵机关启动的咔咔声响,肃杀之气遍及地宫,每个角落都似乎危机四伏。
另外,安装在藏宝室观景台里边和外壁的摄像头,更拍摄到惊人的一幕——
一副黑棺从上边的宫殿沉降,悬在那棵玉树的顶部位置。而后,仿佛受到一股力量的牵引,它从石壁上的洞口飘出,直接飞向那座悬于天际的巍峨宫殿。
北家子弟一眼认出黑棺正是停放在地宫正殿的那副,阿祖生前说过,悬于天际的那座宫殿才是她最终的长眠之地。
当时大家都好奇,那天宫与这边的地宫无梯无绳索,棺木要如何到达那边?
眼下,这堪称鬼斧神工的一幕完美地给出答案……
第二个意识到她已遭遇不测之人,却是王教授。一日,几位鉴别古琴的专家学者们,向北家申请参观太武皇帝最心爱的那张琅牙琴。
经北家人的首肯,那几位专家和学者们邀请王教授一同前去。
经过几番仔细端详和琢磨,众口一词,是张好琴。然而,它琴身簇新,没有一丝半缕时光流逝的痕迹,让人很难相信这是地宫出来的古琴。
这正是大家邀请王教授来的原因,希望当场问明源由。在众目睽睽之下,就算他有意配合北家编造这么一套荒诞的谎言,难免心虚,或会露出蛛丝马迹。
没想到,大家正争论着,琅牙琴突然铮一声,琴弦全断了。更让人措手不及的是,滑亮的琴身仿佛迅速蒙尘,眨眼腐朽不堪。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的所有人目瞪口呆。
半晌之后,北家请的专家们神色大变,赶紧扑过去看个究竟,设法补救。其余的专家学者们纷纷靠拢看看怎么回事,唯独王教授哆嗦着手打电话给北部长。
结果无人接听,他接着又打给委员北定海。得知她与魔君同归于尽,他不禁狠拍大腿,嚎啕大哭:
“你们这帮孙子!你们这帮不孝子孙……”
枉他们北家成天把保家卫国挂在嘴边,到了关键时刻居然让祖宗出面,简直大不孝!
那可是来自上古时期的老祖宗,不仅是北家的,也是天启国的祖宗!如果野史是对的,是她率领五万大军与魔军对抗,拯救天下黎民,她更是国民的英雄!
壮志未酬身先死,后世毁誉千古留,她甘心吗?
“她名声还没有澄清,怎么能走?”王教授哭得肝肠寸断。
“她说她是战神,拯救世人是她的本分……”北定海强忍泪水道,“为她澄清名声是我们后辈的责任。”
“好,好。”王教授颤声点着头,“我和我的学生一定尽力而为……”
是非审之于己,毁誉听之于人,得失安之于数。那是圣贤的品行高洁,后人实难咽下这口气。
王教授刚刚挂断电话,眼角的泪尚未擦干便接到学生乌霍惊慌失措的电话,说他正在翻阅史册,不知怎的,新净的史册纸质突然变色,且散发一股霉味……
幸运的是,他们早有防备,将从地宫搬出来的一应物件全部特殊处理保存。
但见无事,日常有需要的物件才拿出来看一看。损失的是这部分物件,其余的安然无恙,依旧色泽鲜明新净。
得知北家阿祖已逝,那乌学生也是捶胸顿足,痛惜不已。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悲伤的事情不止一件,更令他们吐血的是,那座龙元君墓果真下沉了!帝陵百里轰然塌陷,仍在地面墓室继续研究出入口的工作人差点把小命给搭上了。
那些人始终不甘心,坚持在那墓室里寻找通往地宫的出入口。本来已经向国家领导申请爆破,让北家人一票否决了。
开什么国际玩笑?那里可是北家的祖坟!
而北家的政敌当然是极力赞成爆破,说那不仅仅是北家的祖坟,更是国家的文物,国家有权利实施保护帝陵计划。
这阵子,对方一直在游说诸委员,力图促成此事。
这下好了,地宫沉了,无从挖起。
等在帝陵工作室的人员跑到安全地带,回头派无人机回来勘察情况时,才发现那地宫的位置不知从哪儿涌出一股清泉。
一夜之间,荒野之地冒出一方深潭。深不见底,底下黑黢黢的,让人瘆得慌。但潭水清冽甘甜,可惜这里原是一处坟地,在场的工作人员霎时难以下咽。
尽管沉了,国家依旧将此地列为太武帝陵原址。北家之前在二百里外建的帝陵工作室,仍在正常运行。
人性贪婪,明知潭底埋着一座宝窟,岂能就此放弃?
在后世的无尽光阴里,时不时有人冒险下潭寻宝。宝贝是否寻到,上边的人不得而知。只知道下潭的人有去无回,无一例外。
有人利用职位之便,逢夜深人静时,往潭里放入各类探秘仪器。
可它们的下场和那些人一样,沉啊沉啊的,就失联了。
只要贪婪之心犹在,沉入潭底的孤魂就不会少。一个个前赴后继,络绎不绝,挺热闹的。
第382章 梦中后续(下)
北家并未对外隐瞒她的死讯,北部长带去的一众子弟几乎全部牺牲了。唯有北辰、麦宗杰二人生还。他俩侥幸不死,被挂在雾风山旁的深坑里等到了救援。
至于发生何事,他们忘得一干二净,什么都不记得了。
但有录下的监控视频在,国家领导层不得不接受北家阿祖已经逝世的事实。至于她是否与魔君同归于尽,无凭无据的,身为国家领导层也不敢公开承认。
经过几次会议,最终决定,等专家们确定她就是太武皇帝北月元昭和北极战神龙元君,即可修正历史的错误,还她一世英名。
仅此而已。
天启是无神论的国家,将魔君一事公之于众恐会引起轩然大波,颠覆国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和三观。
至于穿越数千年的老祖宗和魔君一事,作为国家绝密藏于高阁,绝口不提。
对此结果,北家并无异议,开始默默地为阿祖筹办丧礼。
丧礼办得十分低调,除了族人,还通知了北家先祖的几位知情故人前来吊唁,其余外姓人一律不通知。
然而,到了那一天,委员组成员全部到场,带着自家的小辈们前来吊唁。王教授也带着那群下过地宫的学生们来了,他们一个个哭得比北家后人更伤心。
不知情由的北家后人见状,一脸的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
很多从五湖四海赶回来的北家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是接到本家人的通知,说族中一位辈分极高的祖宗去世了,让他们回来披麻戴孝送她一程。
丧事虽低调,出席的权贵太多,显得格外盛大,惊动好些记者悄悄混入吊唁队伍一探究竟。
无奈,都被在场维持秩序的安保揪出来了。
下场是,拍摄器械全部被没收,在灵堂前行完礼,鞠完躬才能走。那些记者们趁机瞄一眼灵位,发现这群国家级的大佬们虔诚祭拜的竟是一名年轻女子?!
她是什么身份?!何德何能?!
他们无从得知,因为在场的挽联写的全是古字,而饱读诗书的他们竟一个都不认识!太打击了有木有!
这些记者为了追查此事,一个个想方设法,绞尽脑汁。
最终,有的追查了一辈子,挠白了头,含恨而终;有的中途放手,将之视为关于北家的一个未解之谜,写入悬疑小说里,余生偶尔品读,犹觉回味无穷。
这是多年后的闲人闲事,本文不再赘述。
倒是纠正历史方面,曾掀起一场风波。
当世人得知龙元君原来是个女儿身,举国哗然,民声沸腾。尤其是女性们在网络上兴奋尖叫,原来本领高强,低调蛰伏,忍辱负重的太武皇帝是女儿身!
深受万民爱戴,受历代皇朝国君和武将们敬奉的北极战神,居然是女儿身!太励志,太长脸了有木有!
当然,也有人质疑是北家搞事,试图强权施压篡改历史真相。
众说纷纭,久未平息。
直到地宫出土的文物一件件呈现于世,质疑之声大为减少。但仍有不少学者固执己见,口出狂言,以强权之名从多方角度攻击北家政权。
于是,北家如他们所愿,以强权施压整治一番,那些人才终于消停。
尽管如此,民间仍时不时有质疑之声,笑谑北家位高权重,知道真相的老百姓根本斗不过他们。
无论如何,国内的权威学者们已有足够的证据,证实太武皇帝的确是女儿身。还将暴君在位时的恶行公之于众,一时间,备受后世同情的安乐侯声名狼藉。
其后人气愤不已,请来具有国际权威的专家学者们鉴定文物的真实性。
得到的鉴定结果,与国内的并无二致。
安乐侯的后人不信,再次在网络公开叫嚣,辱骂北家卑鄙无耻,仗势欺人。那些国外的专家学者们受到北家的压迫,不得不说些违心之言。
至于那些国际权威学者们,并未出来反驳他们的话,坐山观虎斗。
说出鉴定结果,是他们的职业道德。
至于他国人民之间的恩怨纠纷,他们这些外国人不便参与,笑了笑,各自回家了。
之后,曾经在国内混得风生水起的安乐侯一脉阖家搬离天启,移居海外去了。对外宣扬是不堪忍受北家人的打压,不得不离乡别井,移民海外委曲求全。
接着,在海外出书继续污蔑北家全族。
以上这些,便是北家后人的尘缘之事,至此告一段落。
……
元昭的眼前一转,到了太和庙。
她的丧事办完之后,接下来是北部长等人的丧礼。北家说,年轻人的丧事不必大办,低调处理,顺便捞个清廉节俭的名声。
毕竟人没死,草草了事,做个样子即可。
彼时,北部长正和一群后辈在太和庙修习长生术。北辰、麦宗杰作为幸存者下山了,麦父倒是留在山上跟着北部长等人修行。
另外,北星和北医师也在。
元昭记得,这是她的意思。
北部长谨遵嘱咐,在功力操纵熟练后,于一天夜里悄然回到本家与大家商量,经过本人同意才把她们带来的。
人生百年,金好银好,不如寿长康健身体棒。
此二人伺候她一场,让她们进山修习长生术是她唯一的回报。修习长生术讲究天赋,天赋极佳者获长生,天赋不高者至少能避免病痛,得个善终。
而在世俗,她们已经“死”了。
当初北定海派队伍前来雾风山救援时,队伍里有外人也有北家人。北家出来的全是精锐,找机会让几位天赋出众的年轻儿女失足落坑,死遁。
政敌对此事一直疑窦重重,认为北家人肯定已经找到太和庙,无奈找不到证据。
从此,太和庙和地宫的宝藏成了北家政敌和其他别有用心的人的一块心病。世代皆有人暗地追查、密切留意北家后人的动静,夺宝的执念从未间断。
世态如此,有得有失,无人能够一生平顺。
……
看完后人的作为,元昭再无牵挂与留恋。
梦里的她,经历过无数次生前不甘,死后意难平的际遇。可又怎样?满腹怨气的她未能化身厉鬼为自己报仇,而是眼睁睁看着仇家恣意快活,儿孙满堂。
自己则带着滔天的怨愤与不甘进入轮回。
一世又一世,渐渐地,生前的她纵有再多怨愤与不甘,死后亦能淡然平静视之。
上苍不负无心人,到现在,她生前的诸多不甘,在死后往往能看到仇家得到一些报应。当然,这也多亏那些梦境的教导,使她每次提前做好布局,不枉此生。
到如今,她孑然一身,终于能无牵无挂地……等等,魔君呢?她为何没看到魔君怎么死的?
她与魔君同归于尽?怎么同归于尽?她只是跳了铸剑炉……念头刚起,身体发肤顿时一阵灼痛,使她猛然睁眼,一眼看到高高在上的石壁顶端。
唔?怎么回事?
她愕然坐起,四下一打量,却骇然发现自己居然悬坐半空?!一句“卧槽”脱口而出!
卟嗒,从半空摔下。
第383章
本能使然,多年习武的她动作灵活地翻个筋斗,轻盈着地。
元昭略定了定神,环顾四周,偌大的石壁空荡荡的,不慎踩到石子犹能听到一丝回响。且石壁就是石壁,没有壁画,没有武功秘笈,也没有任何装饰物。
质朴自然,不加修饰。斯是陋室,有仙则灵。
她刚刚下来的地方是一座高台,石台上有座鼎,鼎中灵气溢出,一把剑悬于鼎上受那灵气的熏陶。
是太古。
元昭瞅着它,伸手,心中默召其名。下一刻,鼎上的剑安静躺在她手中。轻轻一握,刹时一股灵气涌进她的灵台,受到冲击的灵识开始接收剑中的记忆。
半盏茶的工夫,她跃入铸剑炉之后发生的事尽在脑海,包括误坠修真界的一点一滴。
原来,她果真与魔君同归于尽。
有些事,要亲身经历方知底细,她本该如先祖那样以血肉为祭,灵气开锋,魂归幽冥重入轮回的。可她对魔君的存在怨念颇深,又有功德、信仰力的加持。
以战神之魂为祭,化成一道业火与魔君同归于尽。
主人的实力有多强悍,太古的实力便有多强悍,保护主人是它的本能。清除魔君后,她四散的魂灵被收入剑中滋养。
若无外力相助,她想重生恐怕不易,没几百年难以成形。
记忆到此结束,元昭睁开眼,抬眸瞅了那座鼎一眼。若无鼎下的灵气滋养,她恐怕仍在太古里边沉睡。
但现在,她看了太古一眼,将之收入灵台。
如今,她与太古人剑合一,收放自如,不必找人当侍剑奴了。
剑在人在,剑亡人在,人亡剑在,就是这么一种关系。剑在人在,剑亡人亡那种倒霉模式,幸亏没落在她头上。她宁可神魂俱灭,也不愿成为依附之灵。
她不是太古的剑灵,太古没有剑灵。剑里有祖神的气息和北月族的灵气,包括她的,除此之外再无别的。
只要她活着,它就是她的剑。
“殿下?!您终于醒了!”身后传来一道惊喜的唤声。
啊,对了,从太古那儿得到的记忆,青鹤、红叶也随她跳了铸剑炉,俩傻子啊!元昭转过身来,望着站在洞口的那两道熟悉亲切的纤细身影,浅显一笑……
原来,太古剑把她们带到修真界已有六十余年。
当初在太和庙,青鹤、红叶跃入铸剑炉时,恰好太古将元昭的魂收入剑中保护。过程中不小心把她们的魂也带了进去,一起来到这如梦如幻的修仙之境。
她俩算是机缘巧合,三人是因祸得福。
青鹤、红叶生前是修士,哪怕功力没了,但有底子在。灵魂也安然无恙,仅在剑里待了十年便醒了。
出来之后,除了山中的灵气充盈供她们修炼,还得到仙云宗诸位长老的提点。静修数十光阴,不仅功力失而复得且大有长进,恢复二十出头的青春模样。
这是次要的,重要的是,由于修行环境,即灵气的浓度不同,她们在海蓝星苦苦修行七千年,满打满算约莫三千年的功力,仅相当于灵丘洲的一千余年。
在灵丘洲,修为等级如下:
真仙为最高等,意指渡劫成功的飞升人士;其次是真君,分神期以上;再到金丹真人;仙人,意指进入开光期的修士;道人是末等,进入炼气期的修士。
也就是说,以青鹤、红叶的修为,在灵丘洲顶多是一名仙人,又称仙子。
元昭的情况比较复杂,她本是普通人,如今重生权当脱胎换骨,但仍是个普通魂。她魂魄散了,有剑里剑外的灵气滋养,六十余年能够恢复也算不错了。
生怕她的魂体尚未稳定,三人仍在灵气充盈的石洞里席地而坐。
在元昭醒来之前,青鹤与红叶早早给她准备了衣裳,正好今天用上。伸指一点,一套轻盈柔软的衣裙取代她先前穿的武服,素雅飘逸,有了淑女的模样。
至于她俩,一个浅绿,一个红白相间,素净得很。
“属下觉得,殿下这不算普通魂……”红叶歪头打量自家殿下,愁眉苦脸的。
“是我俩疏忽了,”青鹤十分愧疚,“自出来之后,瑶君真人曾经劝我俩去宗门的九泉山听课,我俩没去……”
虽然洞里洞外有长老们添设的结界,她俩依旧不放心,死守洞口未曾离开一步。这儿是灵山仙境,不必一日三餐。在日常修炼时,饿了便服一颗辟谷丹。
洞外有清泉,渴了捧一口喝即可。她们是行伍之人,可精致,可随意,不挑。
“无妨,”元昭豁达起身,“探索未知,亦为人生新体验嘛。走,带我去见此地的主人,向她\/他们谢过相救之恩。”
“诺。”
“……”元昭皱眉,随后哂然一笑,提醒道,“你俩记住,今非昔比了,不必再唯唯诺诺,惹人笑柄。”
据她在梦里的了解,修真界一向以强者为尊。
她俩的修为不知比她高出多少,心怀鬼胎者,早就把她打趴下让她自降为奴了。识时务者为俊杰,若真有那么一天,她相信自己不必挨打直接就趴下了。
“属下遵命。”两人异口同声。
元昭:“……”
算了,不必勉强。等她们熟悉修仙界的生存法则,自会改变,届时她想拦也拦不住。
由于洞里洞外都有结界,要在青鹤与红叶的带领之下,方能顺利出关。
步出洞外,正逢青天白日,空气清新,阳光过于明媚,稍微刺眼。元昭久未见光,抬袖遮脸,等适应之后再看,不由惊呆了。
“喔,不愧是灵山福地……”
但见映入眼帘的一花一叶,一草一木,都在散发淡淡灵光。与阳光不同,花草树木的光芒柔和莹亮,不刺眼,恍若仙境。
哦对,这儿本来就是仙境。
“殿下不知,到了晚上,此山的景致更美。”红叶情不自禁地感叹,“我与青鹤看了无数遍,始终不敢相信是真的,仿佛在做梦……”
所以,她们一直守在洞口,时而欣赏这一幅绝美风景。
“然瑶君真人说,灵丘洲受到业力的反噬,灵力愈发稀薄。”青鹤惋惜道,“实难想象,灵力浓郁的临渊会是怎样的美景。”
此山名临山,方才那石窟叫临渊洞。
除了几位长老和他们的真传弟子,普通弟子没资格来。来了也进不了,除非有长老们的令牌。
“可见我等修为尚浅,看不出灵气的浓与淡。”红叶自认不足,“所幸宗主与几位长老仁善,允我们留在宗门修行……”
三人正说着,一道光芒飞至。落地,光芒凝成一位俏美的姑娘,微笑前来招呼:
“三位仙子……”
欲称呼三位仙子的,当看到中间那位的陌生面孔时,不禁犹豫停顿,上下打量,迟疑道:
“呃,未知这位仙君如何称呼?”
红叶笑吟吟地屈膝行礼,介绍道:“灵栖姐姐,这位便是我家殿下……”呃,外人应如何称呼为好?
在灵丘,殿下是她们的殿下,可修士们不理世俗规矩的。
“东姁,”元昭看出红叶的为难,浅笑,作揖道,“唤我东姁即可,我凡人一名,万万担不起仙子这一声仙君。”
东姁是她的字,阿爹取的。
他希望在武楚朝的人们能够善待她,可惜让他老人家失望了。如今到了异界,没有魔君,没有北月家的仇人,以此为名正合适。
第384章
经介绍,这位灵栖姐姐是本门宗主西炎真君的一名器灵。她的修为与青鹤、红叶同为仙人期,故互称仙子。
这大概是宗主的好意,修为平等,无上下尊卑之分,更容易相处沟通。听闻宗主已达真君的级别,心思如此灵透,待人亲和,得此人相救是她们的福气。
虽说闻名不如见面,日久见人心,但不妨碍对方此刻给元昭留下的好印象。
灵栖前来传话,留在宗里的几位长老已经察觉她们仨出了临渊洞,纷纷聚集金云台,宗主特遣她过来带她们前往一见。
将她们带回宗门已有六十余年,诸位长老有的闭关,有的云游四方,有的赴宴去了。现在宗门里仅剩下宗主,神木崖的辰月真人,和朝云峰的瑶君真人。
“正好,我等正要前去拜见,有劳灵栖姐姐了。”红叶欣喜道。
于是,三人登上灵栖的剑舟。元昭尚未修行,生怕她被风刮跑,由青鹤扶稳站好。
除了红叶,青鹤与元昭在武楚时参与过鹰卫的训练,和踩在剑舟上的体验略有相似。唯一的区别是,鹰卫是负重飞行,踩剑舟不必缚绑双翼,轻松自在。
但红叶、青鹤修行数千年,两人告诉元昭,御空术比御剑术更轻松。把元昭说得心动不已,想尝试的心思在蠢蠢欲动,无奈现下并非冒险的时机。
等面见宗主之后,看看把她们安排在哪座山头,跟随哪位仙师修行,再作打算。
对于她的淡定,灵栖蛮好奇的。
红叶就站在她身边,瞅见她的表情,便主动解释。仅说了训练鹰卫,未曾透露主子的身份。先前三人说过的,人在异世要低调,职务说了无妨,身份不必挑明。
人性复杂,人心难测,莫说修士,就连神仙也有嗔怒之心。身份低了,招人白眼;身份高了,容易拉仇恨,不说为妙。
“原来是位女将军啊!失敬,失敬!”灵栖听得两眼发光,回头看着元昭一脸钦佩,“难怪宗主如此厚待,他修行前也是一名马上英雄,对武将尤为重视。”
在修真界遇到同道中人,难免惺惺相惜,故允她们仨在临渊洞养伤的吧?为了此事,金云台的器灵们时不时猜一句,说法五花八门,理由千条万条。
唯独漏了这一条。
没办法,活得太长久,凡尘过往被遗忘得差不多了。
“老黄历了,不说也罢。”元昭谦虚一笑,“如今入境随俗,一切从头学起,望仙子日后不吝赐教。”
“好说好说!”灵栖笑道。
如此淡定的初学者,不常有,加上她的武将身份,爱屋及乌。灵栖对她的好感噌噌地往上升,一路热情地为三人介绍途中经过的山峰:
“……那座便是九泉山,弟子们日常学习修行之所,不分新人旧人。除非哪位弟子天资颇高,被哪位长老看中收为亲传弟子……”
届时,可以随各自的师尊回山修习。
当然,求学上进的弟子们依旧可以抽空回九泉山听课。授业之师,皆为本门的高阶弟子,甚至有金丹真人。
不过,给弟子们讲课的金丹真人一般是修行中遇到了瓶颈。特意出洞散散心,透透气,看能不能温故而知新。他们讲课的次数较少,且有学员数量限制。
因此,为了争取听真人讲课的资格,门人之间的竞争也挺激烈的。
另外,长老们也有课程,非仙人期不可听,非到晋级资格的弟子不可听。长老们讲课,是为了向门人传授经验,让年轻一代少吃苦头,少走弯路。
不像金丹真人,除了散心,还要赚取灵石或灵药巩固修为,迫切地想要更进一层。
“那几位真人长老不着急吗?”红叶好奇地问。
她与青鹤见过瑶君真人,当时看她蛮惬意自在的,毫无迫切之感。
“等级越高,难度越大。长老们已是元婴期、出窍期的真人,想更进一层谈何容易?”灵栖姑娘叹道,“宗主说,初晋金丹期的修士斗志昂扬,对修炼之事信心十足,充满热情……”
然而,到了金丹期,晋升之路渺茫,既无头绪,前人的经验仅供参考,那不是勤勉就能如愿的。
长老们讲课,允许金丹真人旁听,但不指点,靠自己领悟。
真君们不讲课,有缘遇到可以稍作指点。他们忙着修炼,以便随时应劫,有备无患。
除非他们安于现状,等寿数到了自然陨落。
大部分修士毕生止于金丹期,顶多活个一千几百岁便寿终。寿终是美好的结局,应劫而亡的形式比较多,比如被夺舍,被炼丹,或抗不过劫数魂飞魄散。
大道无情,修行之路千难万险,能够飞升的本就寥寥无几。随着灵丘洲的灵气日渐稀薄,就更没指望了。
这不,长老们都看开了,随缘吧。
元昭听罢,瞅瞅脚下,环顾四周的奇峰峻岭,无不灵气氤氲,如入仙境。此乃实力的差距,境界不同的人,对所见物的看法也迥然不同。
把握时机多看几眼,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等她开启修行之道,若天资上乘,眼前的美景会一天比一天差;若资质欠佳,这仙云宗怕是待不长久,以后只能在梦中回顾仙境了……
不久,元昭三人随灵栖仙子到达一座肃穆庄严,建有数十米高石围墙的,整体色泽暗淡无光,高高矗于山边的宫殿。
气势恢宏,雄浑坚固。
那便是本门宗主的日常居所,金云台。
身在半空时,元昭粗略扫过一眼,发现宫殿的一半嵌入后山。露出来的这边宫殿共有三处平台,即城台,有不少弟子在扎堆聚拢,试练法器的功效。
连接城台与宫殿的大小长廊,能看到不少弟子在忙碌穿行。
无守卫,但元昭身在半空隐隐察觉一股煞气冲天,扑面而至。她不动声色,浑身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肌肉绷紧,近在身侧的青鹤疑惑地看过来,目光含忧。
她轻轻摇头,无妨,本能反应而已。看来这位宗主不仅精通炼器,更擅长法阵。
修仙门派果然人才济济,令人期待。
……
剑舟落在宫殿前的广场,引起从旁经过的弟子们的好奇心,但仅回头看一眼便走了。不曾交头接耳,不曾借故搭讪试探,可见治军严明……额,宗门纪律严谨。
一名衣裳俏丽的女子站在殿前的台阶上,等几人上来时,屈膝行礼道:
“诸位殿里请,宗主与二位长老已在等候。”
第385章
随女子进入大殿,殿内的摆设简约实用,但宽敞明亮。少了凡间宫殿那份金碧辉煌的富贵气息,处处透出方外之人的超凡脱俗,与粗犷男儿的豪迈大气。
殿中的主位坐着一位身穿黑武长袍的男子,约莫三十来岁。丰神俊朗,目光清明地看着她们三人进殿觐见。
他坐姿闲散,未曾以一门之主的姿势端坐。
但全场就他有高脚椅座,台下的左边有一男一女盘腿而坐,浅笑吟吟的,面容和蔼可亲。此二人的年纪同样约莫三十来岁,女子秀丽脱俗,男子清逸翛然。
“天郡之女东姁,携属二人特来拜见宗主与各位长老,拜谢诸位尊长的相救之恩。”言毕,元昭微撩长裙意欲拜倒。
习惯使然,长裙应是轻掂,不用撩。
“免礼。”西炎真君扬手,阻止她们下拜,和声道,“姑娘言重了,你们本在剑中休养,是本门长老广岚真君捡回来的。让你们进临渊洞顶多有救治之功,受不起你们这份大礼,坐吧。”
“谢宗主。”
元昭感激行揖礼,又向边上的两位长老行礼致意,这才带着青鹤、红叶到右边就座。这边已经摆好三个坐席,等她们入座,立马有弟子为三人奉上清茶。
“原来你叫东姁?”对面的瑶君真人笑意盈眸,问,“可有特别涵义?”
“无甚特别,只是家父所取,”元昭笑道,“盼世间待我以善,还之以善。身为人女,时刻牢记父母的谆谆教诲,不敢忘尔。”
在修士们的眼里,名字只是一个代号,无足轻重。
在梦里学到的常识是,修士们随着修为等级的晋升不断更改名号,寓意是告别过去。故而,自打决意从头开始,元昭便不打算再向外人介绍自己的大名。
她倒无意告别过去,而是单纯心悦之。身在异界,思念父母亲人罢了。
无论过去、未来,都是人生的一部分。过去无须告别,亦无须寄厚望于未来。脚踏实地地走好眼前的每一步,也是人生的一种圆满。
不求必成大道,但求无愧于心嘛。
“原来如此,”瑶君真人见她目光真诚,便浅浅一笑,略作感慨,“姁姁之悦,温和安乐。父母对儿女的拳拳之心,切切之情,是不该忘。”
哪怕自己活了上千岁,父母的音容笑貌早已模糊不清,但稚儿之乐犹点滴在心。
其实,早在几十年前,西炎真君和诸位长老已在老祖那儿知晓她的大名。既然她不愿提起,那就罢了,修行之人讲究随心随性,不必追根究底。
大殿内,几人一场寒暄过后,言归正传。
“你可知方才我为何不让你们下拜?”西炎真君微笑道,“本来,以本君的辈分与修为,甭说你,哪怕你身边这两位修行七千年的下属叩拜,我也受得起。”
在灵丘,在功力深厚的人面前,年纪不算什么,以实力为尊。
咦?元昭微怔,这个问题她未曾细想。但见对方提起,必有用意,忙正襟危坐:
“望宗主赐教。”
“你虽未入道,却有半神之躯,整个灵丘无人受得起你这大礼。”西炎真君性情直爽,人敬他一分,他便知无不言给予提点,“以后,在修行途中,无论多大的恩情你都不能跪……”
除非对方与她有仇,有意让对方折寿。
哈?有这事?
元昭听罢,不禁神色愕然,看了青鹤、红叶一眼。谁知她们同样一脸懵懂,可见完全不知情。啧啧,果然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她俩的修为有点低啊!
看见主上脸上的揶揄表情,青鹤、红叶耳根发热,惭愧低头。
“半神之躯?”辰月真人拧眉,半信半疑地打量对面一脸懵懂的女子,“宗主如何得知?小弟听老祖提过,即便飞升,也只是得道成仙,再晋为上仙……”
上仙之后是神,再到上神。
眼前这姑娘尚未入门,虽说一眼看出她的体质有异,但不至于达到神躯那么夸张吧?
“是啊,”瑶君真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元昭,道,“整个灵丘洲近两千年来,也就出了凤笛仙子这么一个仙灵之体来,如今阿姁居然是……您会不会看错了?”
“真要看错也是老祖看错,她一出神鼎,老祖便已知晓,嘱咐我等不可受她大礼。”西炎真君推卸责任道,“他老人家什么人,大家心知肚明,怎会看错?”
“哦,既是老祖的嘱咐,定然不假。”两位真人敬畏点头,瑶君真人正色道,“既如此,阿姁啊,你以后无论见了谁站着行礼就好,千万别跪……”
怪吓人的。
几位长老虽然躺平了,不刻意追求晋升,但也不甘心折寿。
“尤其是老祖,”辰月真人心地善良,以戏谑的口吻补充道,“他老人家岁数大了,极怕死,眼下肯定躲起来了。以后有缘见面你绕道走,他会感激你的。”
真心期待此一老一少见面的时刻,看看老祖作何反应。
元昭啼笑皆非,“多谢真人提醒,阿姁必当谨记。”
“身无功法,却修成半神之躯,极其不易,你可要倍加珍惜。”西炎真君郑重道,目光分别落在青鹤、红叶的身上,“包括你们二位,在灵气薄弱之地修行至仙人境,实属不易。
但也证明你们天赋颇高,来到灵丘,只须勤勉修行,金丹期指日可待。”
她俩的主子又是半神之躯,他日大道得成,身为随行之人不愁没有飞升的机会。
“半神之躯,任何一种法门皆可修习无碍,天下宗门对你也会欢迎之至。”西炎真君看着元昭,开诚布公道,“你们主仆三人可以选择留下,亦可离开,我仙云宗绝不阻拦。”
三人既出了临渊洞,意味着伤势已经痊愈,是该考虑去留了。
“既来之则安之,本宗功法多如银河繁星,不输任何宗门,你们还是留下来吧。”辰月真人热心挽留,见元昭看过来,便解释道,“当然了,我们也有私心……”
半神之躯修行,随时可能飞升。若她成了仙云宗的门人,仙云宗不仅再次威名远播,等她飞升成神,本宗又多一座靠山。
捡现成的便宜,仙云宗同样不甘落后。
“宗主,三师兄,”见辰月真人极力挽留,瑶君真人不由笑道,“她们三人刚刚伤愈出关,不如先让她们回去休息,慎重考虑几天再说吧?”
“也好。”西炎真君深以为然。
“不用了,”元昭直身朝三人一一行了拱手礼,而后回坐,浅笑道,“出洞之前,我们三人正在讨论,如何恳求宗主与几位长老答应让我们留下呢。”
“哈哈哈,好!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啊!”
西炎真君与辰月真人听罢,开怀畅笑。瑶君真人眉眼弯起,温和浅显的笑意令人如沐春风。
“既然你们愿意留下,那本君就提点你们几句……”
在灵丘洲,有人间,有大小不一的国家和异族部落;有修士,有大大小小的无数修仙门派。
半神之躯,仙灵之体,乃世间罕有的两种修仙体质,于其本人有利有弊。她们可以修习任何一门功法,同时也是修士们垂涎三尺的天材地宝。
修行途中的凶险,不比寻常修士少几分。
正派修士会把她们供起来,邪修会把她们炼成灵丹妙药,助他们魔功大成。
第386章
将她的神魂封印,不让外人察觉,此举倒是安全,但不提倡。
灵丘洲的灵气本来就在日渐稀少,修为精进艰难。难得她拥有半神之躯,几乎一只脚踏入天人界,如今却要把她这份优势封起来,岂非本末倒置?
修真之人,毕生都在遇劫,大小都是劫,避无可避。
“本君赐你金岚印,掩盖你的神魂之躯,保留你的神魂之力,便可大胆修炼。”西炎真君说罢,举起二指往元昭的方向一指,一缕金光射向她的眉心。
金光掠至,融入眉心,浮出一小团火焰纹,但瞬间消失,再不出现。
对此,零修为的元昭什么感觉都没有,仅在青鹤、红叶的关注之下伸手摸摸眉心。有点痒,但有自知之明的她不能说,怕被人笑话,挺直腰身行礼道谢。
西炎真君看出她一脸疑惑,但又不好意思问,便微笑道:
“有金岚印在,以后你在外人眼里与仙人期修士别无二致,大大降低他人的觊觎之心。当然了,本君建议你百年之内不要外出,怀璧其罪的道理你懂的。”
等她的修为突破分神期,即真君境界,金岚印不攻自破。
“弟子明白……”
既然对方肯让她们留下,意味着她们是仙云宗的门人,自称弟子本无不妥。
“你不必自称弟子,包括你们二位。”西炎真君的目光掠一眼青鹤与红叶,道,“本宗愿为你们的修行之师,却不愿担这师徒之名。是何缘故,将来你们会明白的。”
元昭先是怔了下,随即明白过来,重新回道:
“晚辈明白,宗主用心良苦。这份恩德我等铭记于心,来日必报。”
穷不走亲,富不还乡,几乎一个道理。
她是半神之躯,哪怕没有修为,起点也远远高于修士大能们。她现在不懂,等将来修为噌噌地上涨,她就会明白自己是如何的得天独厚,足以凌驾众生之上。
在人生的低谷,认了蝼蚁般渺小的仙云宗为师,万一她是个心神狭窄的神,仙云宗的未来堪忧啊!
身为一宗之主,自然不能目光短浅,为宗门埋下祸根。
“你明白就好。”报不报的,随缘吧。
与机灵人说话省心省力,西炎真君很是满意。接下来,他为青鹤、红叶做了一番安排。
红叶本是医官,在天郡时,她的医毒二术已经超越师父毒圣。
在太和庙时,以龙元君侍女的身份在民间治病救人。本该名垂千古的,无奈后世王朝篡改龙元君的性别,污蔑君上名声,又怎会让区区一位医女芳名远播?
直接与青鹤一起被正史除名了。
唯独北家口口相传,后人隐约知道龙元君身边有两位忠诚侍卫罢了。直到世人翻阅地宫搬出来的资料,方给二人正了名。
虽然现代社会不兴建庙那一套,但,北部长等人在太和庙为三人造了石像金身,日夜供奉。
这是题外话,旧事不提了,回到眼前——
在灵丘,红叶的凡人医学造诣甚是浅薄,不值一提。这不,辰月真人是炼丹师,仙云宗的丹药皆出自他手。灵丘大部分奇花仙草,他的神木崖应有尽有。
西炎真君的意思,是让她到神木崖习艺去。不用拜师,让辰月真人悉心教导便是。
“只要你肯学,本真人自当倾囊相授。”辰月真人欣然应允。
“谢真君,谢真人。”红叶喜不自胜,顿首一拜。
接下来,西炎真君看出青鹤有以武入道的天赋,便让她在他的金云台习艺。若哪天对炼器感兴趣,他亦可指点一二。同样不拜师,能学多少看她的本事。
“多谢真君。”青鹤喜怒不形于色,但眼底掠过一丝欣喜,同样顿首一拜。
两位下属有了去处,剩下元昭不急不躁,静待安排。她是半神之躯,本以为会被安排到哪位大能的门下习艺,比如把太古剑捡回来的广岚真君,却不料——
“至于你嘛,尚未入道,”什么都不懂,西炎真君瞅她一眼,甚是干脆,“后天,清尘子会领着一批新弟子返回宗门,届时你与他们一同在九泉山入学吧。”
啊?元昭愣了下,但很快反应过来,连忙道了谢。
是她高估自己了。
梦里的她看过不少话本(小说),那些天赋异禀的主角们一向是宗门大能们争抢的亲传弟子。没想到,有半神光环的她却被宗主扔到幼儿园,有点猝不及防。
无妨,师父带进门,修行靠个人。她在天郡时,何尝不是如此?文武之师领她入门,接下来就靠她自己的努力了。
有这份修仙机缘,她比阿爹幸运多了。
当然,在座几位尊长是过来人,岂会看不出她的失落?但,心头动念也是一种修行。所谓修心明道,定心神,明真我,故称修真。
于是,众人对她的反应视而不见,继续作安排。
元昭虽然被扔到九泉山学艺,可她不住九泉山。有人的地方难免有纷争,几位尊长不希望她有任何闪失,故将她安排在瑶君真人的朝云峰隔壁,玉池峰。
但凡有点风吹草动,瑶君真人立马知晓。
至于青鹤与红叶,可随授业之师回山门居住。可她俩不放心元昭独居,决意陪同。西炎真君、辰月真人亦不勉强,分别赠予令牌,让其每天按时回山听课。
不仅她们有,西炎真君也给了元昭一块令牌。
这么一来,让大家知道她是金云台的弟子,哪怕她零修为也无人敢轻看。新入门的弟子要么天赋了得,要么已有一定的修行基础,欺负弱小的事时有发生。
诸位长老都忙,不可能对她寸步不离。有了这块令牌,金丹真人也动不了她。
“宗主,晚辈有个不情之请,”在散会之前,元昭忽而想起一事,“能否允许晚辈以后进出藏书阁?”
藏书阁之类的一向是门派重地,未经高层允许不可擅自进出。她不知仙云宗有无这样的规矩,只知今日一别,下次未必能轻易求见宗主,更不愿麻烦青鹤。
堂堂一宗之主,哪怕不日理万机也要忙着修炼,岂能随便求见?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她在天郡时常被圈禁,习惯了看书解闷。一书在手,她能独自呆到天长地久。
“博观以明志,深读而养心。你勤勉好学,自当成全。”西炎真君没有不悦,把她的令牌招回手中画了一道灵符,道,“宗门共有三处藏书,九泉山为基础。
你须谨慎取阅,不可冒进。”
“谢宗主。”
元昭感激地接住令牌,与青鹤、红叶向三位尊长辞别,离开了金云台。
第387章
离开金云台已是申时,仍由灵栖仙子带路,先带三人熟悉周边的环境,包括食堂。又叫宗厨,大厨房的意思,设在九泉山,此山有多少人就做多少份量。
制肴的菜是山中灵植,谁敢浪费,谁就在食堂搞清洁或到灵植园种菜。
另外,哪座山头的弟子欲在大食堂用餐必须提前登记,无需费用。食堂还有外送服务,支付灵石为跑腿费用。也可以用自己的食盒打包带走,无需费用。
总之,在仙云宗,内门弟子不缺衣少食,正常供应足够支撑他们日常修行。
无论修行或饮食,想开小灶的弟子,需自己设法解决。比如在宗门里跑腿打杂,赚取灵石,再到管事那儿换取自己的所需。
灵石,在修士的世界里得到广泛的应用。
当然,人间诸国也有各自的货币流通兑换法则。若没有当地的货币,亦可用金银珠宝兑换,凡间对珠宝的热情永不过时。
……
玉池峰,与临山的景致相差无几,仅仅是灵气浓度的不同。临山有临渊洞里的灵气溢出,非别的山峰可比。
另,九泉山没有九口泉,但玉池峰真的有一片池塘,塘底铺满宝石。据本宗的起源卷宗记载,塘底最初只有大小不一的几块玉石,山主为其起名玉池峰。
仙云宗里无四季,但年复一年,玉池峰的山主换了一代又一代。塘底早已不止几块玉石,还有金石银宝,翡翠玛瑙,琳琅满目。
到如今,玉池峰是名副其实的金玉满塘。
“哗——”红叶踮着脚尖站在池塘边,惊叹连连,“殿下,将宝石扔池塘里我还是头一回见,隔着水面波光粼粼,宝气耀眼,比您地宫的布置惊艳多了!”
“地宫是国师与两位兄长布置的,他们只知以量制胜,你还指望他们有这番巧妙心思?”元昭哂笑,一边瞅着塘底,“不知前辈们会不会把法宝扔进去……”
话音刚落,听得卟嗵卟嗵两声,青鹤、红叶已经跳入池塘。
元昭:“……”
月黑风高的,看得清吗?哦,忘了她们是修士。哎,她也想入水,等明天下去瞅瞅。
这片池塘里的水清澈透亮,灵栖将她们带到半空时,一下子就被这池塘里的莹亮光芒闪了眼睛。一时好奇,等灵栖离开后,三人直接降落此地探个究竟。
整座玉池峰就她们三人,怎么折腾都行。
青鹤与红叶分别向二位尊长告了假,先陪元昭住三天熟悉环境,然后再去听课。二位尊长已经同意,因此,她们今晚可以安心游览探索,不必有所顾虑。
元昭坐在池塘边,凝望水面的粼光,正待神思飘忽,突然水面哗啦一阵响动。定睛一看,青鹤、红叶已先后冒出水面,伸手抹去脸庞的水珠,无比诧异道:
“殿下,塘底全是灵石!”
各种颜色,各种品级的,三位灰姑娘顷刻暴富,可以安心修炼了。
元昭:“……”
难怪珠光宝气,原是灵气所致。至于能否取用,暂未可知。据灵栖姑娘说,宗里有不少清贫弟子为了赚取灵石一天打几份杂工来着,导致修为增进缓慢。
为何?为了赚灵石买丹药,藉此增进修为或者巩固修为。有丹药相助,修为的确会突飞猛进。没办法,在宗门里修炼,若修为迟迟没有进益会被淘汰的。
当然,如果大家不用丹药,公平竞争那还好些。
问题是,同一届的弟子有不少来自凡间的权贵子弟,家族与修士们有交易往来,灵石、灵药应有尽有。
这些人有资源在手,被宗门淘汰的机率甚低。
与之相反,清贫子弟们由于没有资源,只能靠宗门提供的那点微薄资源修行。顺其自然的后果是被淘汰,岂会甘心?为与高门弟子竞争,只能拼命赚取资源。
为了赚灵石,修行的时间挤挤就有了,但进展缓慢;只顾修行,不赚灵石,没有丹药协助,修为不及同一届的弟子,照样是淘汰的下场。
死循环,很多弟子无法摆脱这个模式。
这种情况,宗主和长老们是看在眼里,无动于衷。顺其自然或极力争取皆为修行,他们不干预。但,良性竞争值得鼓励提倡,恶意斗殴算计必严惩不怠。
情节严重的甚至提前淘汰,废除修为和记忆,踢出宗门。因此,千百年以来,仙云宗从无斗殴等恶劣事件的发生。
“但是,偌大一片池塘的灵石竟无人问津,简直匪夷所思!”青鹤盯着摆在地面的几块不同色彩的灵石,疑虑重重道,“莫不是有阴谋?”
像凤武皇帝那样,老在殿下身边挖坑。
“大概所有人都像你这般想法,故无人问津?”红叶也眉头深锁,百思不解,“又或许,这是宗主对咱们的试探?”
像在凤武皇帝那样,日常不弄点事出来试探殿下,便坐卧难安。
“……”元昭一脸无语,“明天找灵栖姑娘一问便知,何必庸人自扰?”
天塌下来,她撑不住,索性躺平。好不容易脱离那个步步为营,还有魔君灭世的位面,她目前只想安稳地躺几天,几天而已!不难。
“殿下说得对,那就明天再琢磨。”青鹤见她一脸意兴阑珊,便将灵石扔回池塘,笑笑起身,“走吧!宅舍不远,就在前边,几步路就到。”
言毕,扶着元昭凌空而起,红叶紧随其后。
顷刻,三人来到林间的一栋雅致竹楼的上空,选择在院中落地。脚尖刚碰到地面,一道灵笺从平地升起,在三人面前如竹简般徐徐铺开,上边写着:
“阿姁,玉池峰之物你们可随意取用,包括池底的灵石……”
池底的灵石,是历代山主扔的,算是给下一任山主的惊喜馈赠,非玉池峰山主不可用。这是首位山主,即本门创始宗主夫人制定的规矩,后世奉行至今。
历代山主感念宗主夫人的一片慈心,如有能力,有取必还,以致池底的灵石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楼里的一应物件俱已焕然一新,皆可使用……”
自从青鹤、红叶醒来后,这座玉池峰就被划为她们三人的居所。瑶君真人的弟子定期过来打扫,确保竹楼内外一尘不染。
等她们入住,这山里的一切以后就归她们打理了。
也可以支付灵石,请外门弟子过来当杂役。每座山都有小厨房,有地方种菜,像柴米油盐酱醋茶酒之类的可以自制,也可以拿灵石到九泉山管事处换购。
十分便利,任君选择。
第388章
灵笺是瑶君真人所写,字迹工整娟秀,如其本人的温婉性情。
显示完,便就消失了。
见此一幕,元昭暂且压下心中疑惑,与青鹤、红叶向灵笺消失的位置行一礼。人家堂堂宗门长老,以灵笺传音关怀备至,就算人不在跟前也该行礼致谢。
礼毕,元昭实在忍不住了,“原以为语言相通,是宗主他们施了法的缘故,怎么连文字亦如出一辙?”
莫非灵丘与天郡位面也有书同文、车同轨的统一思想?谁提出来的?大智慧啊!
红叶听罢嫣然一笑,禀道:
“殿下有所不知,我曾经也有类似的疑问,特意向灵栖姑娘讨教……”
在元昭沉睡期间,灵栖姑娘偶尔奉命前来探望,看看二人的日常可有欠缺。她俩虽不敢离开临渊洞,但长期守在洞口,看同一处风景看了几十年,闷啊!
青鹤在外人面前一向沉默寡言,但红叶在宫里练就一副八卦性子,爱打听。每次与灵栖姑娘能聊上大半天,颇有相识恨晚之感,对灵丘的情况了解颇多。
大千世界,由无数中世界集结而成,而中世界由无数小世界集成。
灵丘洲是一个中世界,修士除了本土的,还包括来自其它小世界的有缘人。元昭三人便是来自小世界的有缘人,界外之士误坠修真界,无规定的落脚点。
随机的,落在哪儿,就从哪儿奋起。有的大业未成身先死,有的混成一方大能。
久而久之,各种方言便逐渐多了起来。
“本来,我俩深感庆幸,落在一个语言相通的仙云宗。后来您醒了,得知您诛了魔君,我们才明白是殿下您的缘故……”
三人与仙云宗的缘分并非巧合,而是殿下为诛魔不惜焚尽神魂救下一方小世界,功德盖世,促使她落在祥和之地修行。
“原来如此。”元昭恍然大悟。
这,就是梦里话本(小说)说的,被穿越者穿成筛子的世界吧?能让自己的语言成为一地方言,可见来自天郡的前辈混得不错,非圣即贤。
至于是否与她的功德有关,姑且不论。
“总之,身在异境,大家须保持警惕和理智。虽不必草木皆兵,也不能忘乎所以,乐以忘忧。”元昭提醒二人,“目下虽安,忘战必危,你俩要吸取教训。”
眼下她们落在修真界,如若遇险,下场只会更加惨烈。她有半神之躯,在灵丘却无半分功力,弊大于利。她们要是遇险,她无能为力,三人都只能自救。
“属下明白。”
青鹤、红叶肃然应是,被魔君偷袭的心悸恐惧复在眼前,不禁一阵胆战心惊。
她俩与元昭不同,她们是真真切切地平安熬过漫长岁月,浴血奋战的场面已经离她们太遥远。但元昭却是历历在目,才过几天安稳日子又与魔君同归于尽。
正因如此,时刻保持警惕的她猜到魔君的动向。而习惯了安逸度日的青鹤、红叶被魔君打个措手不及,差点成了对方的点心。
当然了,未来是福是祸,日久必有分晓,不急一时。
接下来,三人开始打量未来的栖息之地。
竹楼简陋,分主楼和东、西楼,与三合院有异曲同工之处。寝室都在二楼,一楼就是现代居室的客厅,待客或者自娱之用。
每个寝室都有被褥之类,日常用品齐全。
接着,三人来到正堂,青鹤从腰间取下一个香囊,对着一张矮几将袋口朝下轻轻一抖,三堆折叠整齐的衣物完好地摆在矮几上。
这是灵栖今天带她们到九泉山领的衣物,宗门弟子专用服饰。
那个香囊是收纳用的低阶灵器,空间不大,灵栖仙子的友情相赠。青鹤与红叶都有,元昭没有功力,用不上,故而暂时没有。
此物在仙云宗是要付灵石的,主要客户群是新入门的权贵子弟。
每人三套,不分春夏秋冬。仙云宗有结界,里边的灵气比外界的更加浓郁,且四季如春,不必每个季度换几身新衣裳。
十分节约环保,还能省一笔开销。
在这种环境住久了,恐怕难以适应外界的气候。因此,宗门规定每十年让一批弟子出山历练。历练时间有长有短,看各自的适应能力和经历之事的轻重。
说回竹楼,有前后两个院子。
前院有树,有花,还有几垄菜地的轮廓。可能长期无人居住,菜地丢荒了,上边长满野草。树是俗气的山桃树,有三十几米高,树干粗得一个人抱不住。
为嘛种桃树,而不种梨树、樱花树或柑橘树?哎,这老前辈们的心思,后人无从得知。
元昭只知道,修仙之人对婚嫁一事应该看得很淡才对。瞧,她未入道,但从不考虑过成家立室。还有青鹤、红叶二人活了几千年,对成家一事无动于衷。
罢了,各有各的看法和缘法,难以类同。
院里不少角落种着一簇簇不知名的野花,品种不同。莫说元昭和青鹤两个武者,连尝遍百草的红叶医官也一棵不识。
在她们眼里,不认识的就是野生的。
虽然四季不分明,但山中植物仍按季度生长。由于气候温和湿润,又有灵气的滋养,林植疯长。时常能看到巨型老树,把人衬托得渺小如蚁,微不足道。
后院,有开放式的厨房,有便室。即卫浴,盥洗和便溺之所。
虽是仙门,每个人的修为参差不齐。
有人只服丹药维生,然大部分弟子仍需食物裹腹,需要五谷轮回,厕所必不可少。再一次让元昭惊讶的是,这儿的厕所不比她的更衣室差,排污原理相同。
可见,修真界的一些生活习惯与其他位面大同小异。区别在于,前者的日常用法术,而后者用科技。
三人参观毕,感慨无限。
青鹤、红叶是彻底安心了,原本担心仙门的人守旧仍在恭桶时期,那自家殿下肯定生不如死。无论身在何方,哪怕没有锦衣玉食,至少生活方式要如意。
瞧,盥洗室里仅有浴桶,殿下并不在意。
“等学艺有成,离开宗门,咱们到人间再挑个好点儿的去处定为居所。”红叶道。
届时,就能给殿下造一个汤池了,与东平巷公主府那般惬意自在。
“还能离开宗门?”元昭在青鹤的协助下脱了衣裳,准备沐浴。
“可以,灵栖说,不少金丹真人修为达到瓶颈,无法更进一步,几乎都会离开宗门出外游历,寻找机缘。”青鹤将她的衣裳搭在旁边的衣架上,解释道,
“将来咱们的修为若无进展,自当离开,不能一直赖在宗门和小辈们抢资源。”
“那倒是。”元昭恍悟点头。
“殿下放心,我一定好好提升自己的医药造诣,向辰月真人熟习炼丹之法。等到哪天被踢出宗门,光凭丹药足以让咱们在灵丘有立足之地。”红叶对未来十分乐观。
“属下在金云台习炼器之法,想必在人间也有用武之地。”青鹤也笑道。
“那就辛苦二位了。”元昭哂笑,“我呀,就在这竹楼里日常看山看水独坐,听风听雨高眠,好生自在。”
“殿下耐得住寂寞就好。”红叶调侃道。
三人互相打趣闲聊着,凉爽的后院时不时扬起一阵清脆的笑声,静谧旷远,轻松惬意。
第389章
初到异界,三人一点睡意都没有,闲聊一夜。
翌日清晨,元昭一人在院里练功,另外两人已被她撵去金云台、神木崖上课。她是成年人,不是奶娃娃,何需她俩寸步不离?今天去和三天后去有何区别?
况且,昨晚趁聊天,两人分别削了一个小木偶,施法变成傀儡人伺候她。
一个叫绿夭,一个叫红烟。
前者青鹤做的,后边那个当然是红叶做的,是本尊的少年版,能力和本尊一模一样。一武一医,红烟还会下厨,绿夭负责砍柴火、帮忙烧火,合作无间。
本来青鹤的那个傀儡人叫绿烟的,令人想起绿烟琴的来由,不吉利,索性拆成这样。
红叶本尊不喜庖厨,她当初在宫中的人设就是一切平淡无奇,唯独一张巧嘴和机灵的耳目哄得贵人们开心。
其实,她厨艺精湛。
小小年纪便能在一锅乱炖的肉里分辨哪块是猪肉、牛肉、羊肉和人的肉等。有几成熟,用的文火还是武火煮的肉,用哪个地方的甘泉之水,她均有涉猎。
皇宫御宴,观其色,嗅其香,便几乎能掌握那道菜肴的做法。
眼下无人在元昭身边伺候,她与青鹤都不放心,于是把一身本领注入傀儡人红烟。让它发挥自己的所长,确保殿下在异界也能过得舒适自在,无忧无虑。
两人的一番好意,元昭坦然领受。
她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弱势时伏低做小,强势时扬眉吐气,真本性也。难怪来到这修真界,其实她来不来都一样,她遵从初心,以本性示人,真实不虚。
如有人看不穿,那是被偏执己见蒙了眼,与她无关。
……
等练完功,绿夭、红烟已经备好几样精致的饭食,用厨房里的食材。瑶君真人考虑周全,日常用品一应俱全,包括食材和佐料等。
当然,用完之后,就靠她们自己的本事赚取了。
常用的佐料现制也成,山里种有姜葱蒜和辣椒、花椒,还有八角、茴香、肉蔻之类。但多年无人打理,成了野生的,想必味道新鲜得很。
“你们不吃?”元昭坐下,好奇地问二人。
“回殿下,我俩的本体是木头,不必吃喝。”绿夭恭敬有礼道,“在灵力消散之前,主人重新注入即可。”
哦,真好啊!
元昭无比羡慕地拿起筷子,边吃边在心里嘀咕琢磨。不知她何时才能入道,何时才能自造傀儡人,不再事事假手于人。
想归想,正经事还得干。
用过早膳,小憩片刻的元昭从院里一跃而起,身轻如燕地踩着枝干树杈,直到树梢。脱胎换骨之后,施展轻功不费吹灰之力,御风之术也使得随心所欲。
就这样,她踩着树梢绕了整座玉池峰一圈,对外表概况有所了解。
把山势地形图牢记脑海,重回地面,在山里漫步游览。
她要查看玉池峰的内部与外部地形的差距,山里有哪些动物,种有哪些植物等。身处异界,人生地不熟的,又无消遣,只能实地考察了,以备不时之需。
玉池峰不大,元昭仅用一天就已经跑遍。
午膳在山里吃,见她去而不返,绿夭、红烟拎着食盒寻来。元昭见状,不得不赞叹一句,两位本尊修为深厚,做的傀儡人本事比她强上百倍不止,令人汗颜。
直接拎着食盒飞来的,轻松自如,你说气不气?
等她吃完了,那俩人继续飞回去做晚膳,而元昭继续步行度量和考察山路,无比的艰辛,郁闷啊!她何时才能入道啊?她也想轻轻松松地飞……
夕阳西下,青鹤、红叶不放心元昭独居玉池峰,还是回来了。
一落院子,便看到她在正堂伏案挥毫,不知在写什么。两人好奇地走近一看,原来是玉池峰的地形图,那灵石池塘异常抢眼。
“回来了?”元昭听到动静,抬眸瞅瞅她俩的手,问道,“我要的书呢?有吗?”
一般而言,新入门弟子上的第一堂课,不外乎门规、弟子规,还有仙门的起源概况。
灵栖告诉她们,宗主不理俗事,不知收弟子的流程。
九泉山的新弟子确实是明天到,可到达之后要先进行一场入门试炼。是人,就难免有贪婪嗔痴之心,但心术不正、试图对宗门不利之徒会被当场踢出局。
这,便是仙云宗持续太平的缘故,最终的入门资格是通过问心石。她们三个是例外,宗主和几位长老不知何故挺喜欢她们的。
说回弟子们,通过问心石后,接着是领取宗门服饰,找房舍。
一番折腾下来,怎么也得后天才上课。
所以,元昭后天到九泉山即可。本来,她占尽先机,又获得宗主特许出入藏书阁,大可以先借些书册回来预习一下。
无奈的是,她不会飞。
九泉山与宗门相连,步行即可。但几位长老住的山头是悬空的,无路可走。想串门,就必须御剑飞行方能到达。
玉池峰也是悬着的,与别的山峰相隔遥远;而山脚下雾海茫茫,无处着落。纵有绝世轻功,凭过往的经验她是跳不到隔壁山峰的,只能用御剑或御空术。
她不愿麻烦大家,只让青鹤、红叶拓印灵丘洲的舆图和起源概况相关的书册,让她在竹楼慢慢看,打发时间。
“有,不止呢。”
青鹤、红叶笑吟吟地伸手在案几上一挥,两沓书册整齐堆放在几上。元昭惊喜万分,将它们摊开来一看,哟,果然不止!
除了灵丘洲的舆图和起源,还有金云台给青鹤的《神兵灵器图谱解说》,红叶的《灵丘大陆——奇花异草篇》,《海外蓬莱——仙药灵草篇》等基础册子。
修为高深之士,可将内容注入玉简,携带方便,回去慢慢参详;修为低的,只能用原始的法子,拓印文本。
“这是金云台的师兄用法术给我造的拓本,与原册一模一样,分毫不差。”青鹤笑道,“殿下您留着慢慢看,不用还。”
“我的也是,还是辰月真人亲自给我拓的。”红叶乐道,“还说您要什么书册,尽管让我去拿,技术类书册除外。他担心百花缭乱,迷了您的眼误入歧途。”
人非生而知之,惑不从师,终不解矣。
她尚未入道,不知修行的方向,没有特定的师长在旁教导,一味地凭自己的理解胡乱猜测反而坏事。
第390章
另外,青鹤还拿回一本薄册子,封面写着炼气诀,炼精化气,炼气化神。
在天郡,那位传青鹤、红叶仙术的尊长嘱咐不许传授她任何法术,包括入道法门。她俩严遵嘱咐,不敢有违,但眼前这本册子是仙云宗门的,理应无碍。
况且,这并非仙云宗门独有,炼气诀是入道之人必练之法。
在仙云宗,熟习此诀的弟子若在十年内仍无法炼气入体,便随出外历练的弟子一同下山。
修仙乃逆命之举,陨落之士不胜枚举,谁也无法预知自己在哪个环节被淘汰。
元昭虽未入道,却比外边的修士幸运多了。
除了提前预习炼气诀,青鹤还给她带回一枚龙形金铜指环,叫火云戒。宗主西炎真君相赠,说她不知何时能御剑飞行,先用一叶行舟代步,权当见面礼。
火云戒是中阶灵器,可舟可剑,本该用灵气激发它的灵性缔结主从关系,可随主子的意念化形。
然而, 元昭未入道, 身无灵气,只能歹命地以血激发灵性, 契约主从关系。如此一来,她以后到九泉山上课,就不必劳烦青鹤、红叶二人接送了。
她能独立,各自相宜。
等她的修为到达仙人期, 即可御剑或者御空飞行, 就用不着行舟了。
到了金丹期,在宗里换一把灵剑护体。届时,这枚指环化的剑可有可无,成了一枚无足轻重的小玩意。亦可赠人, 抹去她沾在指环里的血气便焕然一新。
“代我谢过宗主慷慨解囊, ”元昭惊喜地接过指环打量,心花怒放,“有它代步, 我以后出入就方便多了。”
真心的,她此刻的心情就像家住郊区别墅,却没有交通工具,骤然一辆自行车从天而降。
那份喜悦,甭提有多强烈。
“是。”青鹤欣然应允。
殿下不喜她俩唯唯诺诺,于是改用宗门里的习惯用词。包括行礼,比如平辈见面用拱手礼,深深作揖用的叉手礼, 其余的比如女子的万福礼等变化不大。
仅限于仙云宗, 到了外边,各国各地各部落的礼仪各不相同, 可遵循各自的礼仪习惯。
有了新玩意儿, 当场尝试。
针扎一滴血,沾在指环边, 缔结主从关系。果然形随意动, 化舟天上行, 化剑气如虹。代步自保兼之, 绿夭、红烟以后留在山中打杂足矣,不必形影不离。
青鹤、红叶也不必每天归来作伴, 她们目前并非上下值,无需早出晚归。修行, 讲究六亲冷淡,随心动念,就地悟道,怎能成天惦记家中亲人?
在天郡,她俩与众亲卫为她和族人们付出良多。难得她俩坚持至今,到了修真之界,也该放手了。
什么半神之躯?
与国师口中的天选之女有何异?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诸士为她出生入死,她俩甚至为她等候万年, 最终共赴铸剑炉,无惧生死, 不离不弃。
她们有今日这番机缘,是她们功德圆满努力修行所致,与她无关。
灵丘没有魔君, 没有世仇,她心满意足;同样的,她们在这里没有主公, 没有殿下。她们应该为自己而活,而非继续尽忠,牺牲自我成全她的晋神之道。
这些话,她之前跟她俩说过。她俩固执己见,一时放不下。
她就不多说了。
目前,三人已经脱离那个以她为尊的朝代与位面,终有一天,时间会证明一切。
她俩已有明师指导,相信不日将正式踏上修行之途。而她,有了火云舟,先到九泉山上课。至于有无修行的天赋,随缘吧。无法强求, 她也就不在乎了。
就这样,当着青鹤、红叶的面,元昭熟练地使用火云舟。甭说乘舟飞行,甚至还能在半空接连打跟斗, 好不容易才让她俩放心。
见她俩笑逐颜开, 元昭暗暗松了一口气。
唉,做修士的上峰不是什么轻松的活儿啊……
翌日一早,青鹤、红叶各自回山学艺去了。
竹楼的庭院里,元昭今天不出门,让绿夭、红烟搬出一张矮几和茶具,在那棵山桃树下摆席。蒲席摊成长方形,上边摆着用菅草编织的厚圆座,有引枕。
还有围屏,红叶与青鹤尽量按公主府的规格给她做的休憩布置。
两人并非伺候人的宫女,室内室外的布置细节了解不多,仅凭一点印象作的布置。且碍于环境有限,就地取材。茶具等器皿虽不华贵精美,但胜在用心。
桃花树下,两位娇俏的婢女一个在旁边舀着水,煮着茶。一个端来三碟花果样式的点心,透着丝丝清香沁甜。
元昭一身白衣胜雪,端坐案侧,全神贯注地翻阅青鹤带回来的炼气诀。
时不时伸手比划着,琢磨口诀蕴含的深意……
“她倒是自在。”金云台的大殿里,几人看着眼前展示的一幕,发自内心的调侃道,“两位侍从比自己先入道,修为比自己高,难得她心态平衡,淡然视之。”
说话之人正是极懂人情世故的清尘子真人,诸位长老里年纪最轻、修为最低的一位,故而显老,唇上长了两撇胡子。
“你言之过早了,她的修行才刚开始。”站在旁边的广岚真君哂笑道,宽袖一拂,灵屏影像散去。
“至少目前看来,是个静得下心的孩子。”瑶君真人温婉道。
“师妹这是心动了?何不收为弟子?”旁边一身飘逸紫蓝的男子轻笑建言,星眸熠熠,似有光华流转。
“我何尝不想?可宗主说她是半神之躯,她的拜师之礼,咱们几个受不起。”瑶君真人神色无奈,“连最喜在小辈面前摆长辈架子的老祖都躲得远远的……”
可见这话真实不虚,不敢轻视。众人听罢付之一笑,搁置不提。
“说起这半神之躯,各位听说没?”清尘子一脸八卦地招来诸位师兄姐的注意,道,“有仙灵之体的凤笛仙子,在今年的仙门比斗台上破境至心动期,金丹指日可待啊!
两百年啊各位,她才修炼两百年!”
太可怕了有木有!
清尘子一脸愤愤不平,想他苦苦修行千余年,好不容易在诸位师兄姐的帮助之下,在陨落之际破境方得金丹圆满。
再看那小丫头片子,打打闹闹两百年,修为突飞猛进,怎不叫人心态失衡?
“各人缘法,羡慕不来。”广岚真君宽怀一笑,没放在心上,“倒是这仙门比斗,宗主,我此番云游,途遇碧海圣域的伯掌门,他提议与我宗门进行学术交流……”
即相互交换弟子,到各自的宗门里学习。看看能否拓开思路,对修行有所助益。
这也是无奈之举,灵丘的灵气日渐稀薄,各仙门弟子的修为一直无进益,除了凤笛仙子以及她的师兄伯琴。
哦,对了,碧海圣域的伯掌门是伯琴他爹,凤笛仙子的师父。
凤笛仙子在众目睽睽之下破境,引起众仙门弟子的一片钦羡赞叹,相信大家对伯掌门的交流计划分外感兴趣。
以灵丘洲目前的形势,独往独来怕是难成气候,抱团修行或有一线生机。
第391章
抱团修行这等事,看似不靠谱,其中的利益难免动人心,比如伺机窥探别派的高深功法或神兵灵器。西炎真君并未发表个人意见,先征询各长老的看法:
“广岚,你意下如何?”
“我不赞成,”广岚真君云淡风轻道,以事实为依据进行陈述,“碧海域近几年的作派越发霸道,据我所知,他们已经将不少门派收归碧海域的管辖范围……”
众所周知,南方系仙门最是淡泊名利,鲜少参与派系争端。甚至有不少门派模仿仙云宗,缺席百年一次的仙门比斗。
碧海域以前也是如此,直到有位老祖飞升,是灵丘洲灵气淡薄以来唯一有修士飞升的宗门,便开始飘了,对外宣称应真仙老祖的嘱咐将宗门改名碧海圣域。
从此,圣域的门人经常找借口打压附近的小门派,让他们每年进贡朝圣作为惩罚,逐步扩充宗门的影响力。
“如此看来,碧海域是打算成为南方一霸了?”辰月真人皱眉道,“什么交流?怕不是藉此入门打探虚实吧?”
小虾米吃完了,碧海域胃口大开,欲鲸吞南方仙门?
“虽说咱不怕他碧海域, 倒也没必要引狼入室, 徒惹事端。”华光真人衡量一番道,“这交流计划我也不赞成。”
“可万一他们与其余仙门结盟, 对我宗门发难怎么办?”瑶君真人对眼前的形势不太乐观,“是否该与其他仙门打声招呼?提个醒儿?”
趁仙云宗仍有些威信,先入为主。
“那有何用?”清尘子略显焦躁,“利益当前, 谁不心动?莫忘了, 凤笛仙子可是有催长灵植吐发灵气之能的仙灵之体,受益的仙门对她无不敬爱有加……”
而且,受益的皆是灵丘洲赫赫有名的各方大仙门。有她在,那些仙门自然而然地讨好碧海域, 用不着武力镇压。
迄今为止, 碧海圣域的威名远播,称霸之势锐不可挡。
唯独仙云宗不为所动,依旧我行我素。
然而, 大势所趋,仙云宗的这份安宁与祥和又能维持多久呢?它真能置身事外,独善其身么?
“越是环境恶劣,越要稳定心神,固守道心。”见师弟妹心中忐忑,西炎真君温言鼓励道,“记得师尊曾言,我仙门藏有妙法三千, 参其一足证大道, 无需外寻仙山……”
所谓的三千,并非明确数字, 而是数不胜数之意。
“可我们找不到, 又有何用?”说起这个,清尘子满腹怨言, “眼瞧着外间天翻地覆, 我宗门如死水一潭, 倚仗先贤余威方屹立不倒。待外边仙门沆瀣一气, 势力如日中天,我宗门怕是要大难临头。”
“师弟怎么尽长他人志气?”华光真人不满地瞥他一眼, 用目光示意刚才的灵屏位置,“我宗门不是迎来一名小娇客吗?”
半神之躯, 等于仙云宗又有真仙临凡。一旦成功飞升,劫散神光动,神灵之气惠及众生。尤其是供养她的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虽然夸张,但不无道理。
“是三位。”辰月真人谑笑纠正,“她那两位侍从的资质,非一般修士可比……”
那位红叶仙子初到神木崖,两眼发光, 求知若渴,很多事一点就通。若非宗主有言在先, 哪怕倒贴整座神木崖给她作拜师礼,这徒弟他也收定了!
“哦?那师弟是捡到宝贝了。”广岚真君面露悦色,望向西炎真君, “不知到宗主这边习艺的小仙子,是何评价?”
“暂未可知。”西炎真君笑道,“她以武入道, 对炼器相关的知识限于表面,连入门的门槛都没摸着,有待观察。”
“现在,就看阿姁的资质如何了。”瑶君真人浅笑吟吟,“我对她期待颇高。”
期待而已,能否得证大道,还需看她的努力和机缘,强求不来。众人纷纷颔首,唯有清尘子真人长叹,袖手身前,双目无神道:
“期待有何用?资质好又有何用?晋神之途遥遥无期, 且凶险万分,岂是咱们的嘴皮子轻轻一碰那般容易的?依我说啊, 还是凤笛仙子那本领有用……”
晋阶需要充足的灵气,眼下灵气稀薄, 改成耗费巨量灵石。
仙云宗的真仙老祖不少,可他们都飞升了呀!并且给予回馈, 已经了结这段因果关系,不再搭理修真界域的俗事,宗门若想生存只能凭靠自己的实力。
但,没有灵气,如何提高实力?又怎么支持一位半神的晋神之路?
俗话说得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身为掌管宗门内外一切琐事杂务的长老,清尘子真人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一筹莫展。
辰月真人见不得他成天唉声叹气,调侃道:
“师弟啊,你的修为难有进益,原因就在于你平时想太多了。”
“哈哈哈……”众人哄堂大笑。
嗤,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清尘子睨他们一眼,话不投机索性不说了。得不到同门的理解和认同,强烈的孤独感让他继续唉声叹气……
别人对自己的期许,远在玉池峰的元昭一无所知,兀自阅读门规、弟子规,为明天的开学做准备。
哎,似曾相识的感觉,元昭偶尔一晃神,想道。
……
当天夜里,青鹤、红叶又回来了。殿下明天要上学了嘛,实在不放心。
元昭:“……”
原以为这已经是她俩的终极操心阶段,没想到还有更无语的。翌日一早,她们二人硬要亲自送她去九泉山,顺便见识一下宗门弟子的入学场景。
毕竟她们是高材生,跳级了,不必入学。好吧,这个借口无懈可击。
换上宗门长服的元昭无语至极,驾起火云舟,在两人一左一右的护卫之下前往九泉山。远在半空便已看见,九泉山上有一座殿宇,高高耸立于山峰之巅。
那里就是九泉宫,仙云宗的大部分弟子聚集修行之处。正殿是几位长老们接见弟子、外宾,或每年出来主持一次大朝会的地方。
欲登九泉宫,必须从半山腰开始,耐心走完八百一十级台阶。
每登上九十级,会到达一处平台歇息、赏景,如果还有力气和心情的话。元昭是走后门进的学,宗主和长老们好人做到底,让她省了不少体力活。
其实,这台阶难不倒她。
台阶有禁制,禁止新入门弟子施法登顶。她没有法力,轻功属于体力的发挥,照样能轻松登顶。
而眼下,她乘舟在九泉宫前的大广场降落,灵栖姑娘已在等候。
“灵栖,我家……”殿下二字涌到嘴边被及时咽下,青鹤的语气顿了顿,面不改色地换个称呼,“阿姁就劳烦各位师兄姐照应一二了。”
红叶瞅瞅四周累瘫在地,正目瞪口呆看着自家殿下的新弟子们,不禁俏脸含煞,一一瞪回去。
把累个半死的新弟子们吓得连忙收回目光,满腹疑惑。
“放心吧!”同在金云台修行,灵栖和青鹤已经十分熟稔,好气又好笑地催促她与红叶,“好了,你俩赶紧走吧!她又不是小孩子,九泉宫亦非凶险之地……”
话虽如此,青鹤、红叶两人仍想说什么时,元昭睨来一眼,语气平缓无起伏,
“走吧,忙你们的去。”
这口吻过于官方,两人本能地肃正面容,行礼端庄:
“是。”
灵栖:“……”
在场的师长们:“……”
还好,两人再次向在场的师长们深深一礼,“有劳各位了。”
在场的师长们事前得到灵栖的招呼,坦然回礼道:“职责所在,两位仙子大可放心。”
终于,生怕殿下恼火的青鹤、红叶不敢逗留,复向元昭行了礼,转身飞离九泉宫。
元昭目送她俩远去的背影,深深吁出一口气。
这俩家伙,真把这儿当幼儿园了……
第392章
青鹤、红叶一走,灵栖也随之告辞了,毕竟该打的招呼已经打了,接下来就看东姁自己的适应能力。她虽未入道,也并非小儿,实在不必过分呵护备至。
凑热闹的都走了,几位师长好笑地让元昭在此等候,还有一个时辰才集合。
眼下,成功登顶的弟子不过寥寥几人,他们不仅懂武,还会几招法术。因此受到禁制的影响,连累体能,虽然最先到达但也累个半死。
后边仍有一大批弟子正在赶来的途中,已登顶的弟子暂且歇息。
至于元昭,有金云台的交代,诸位师长自当看顾一二,礼遇对待。原本有人想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的。可见她未入道,心里难免有几分轻视,便歇了心思。
旁人的心思,元昭纵然察觉,也权当不知,眼前的一切让她备感新鲜有趣。
她扫了在场的人们一眼,大家都穿着宗门派发的一袭白衣。住在九泉山的弟子也有腰牌,一块白玉无瑕, 似乎寓意深远, 与初生婴儿如同白纸一张类同。
腰牌的颜色,代表着各位宗门弟子是否已被哪座山头的真人、真君收为弟子的标记。
比如教员们, 所系腰牌各有颜色。
比如广岚真君的云剑峰,腰牌是白玉为底,三缕霓虹平地起;西炎真君的金云台腰牌,墨玉为底, 金焰居中为图。
辰月真人的神木崖, 用的浅绿腰牌;华光真人的星海峰,用的紫蓝色;瑶君真人的朝云峰,用的烟橙色;清尘子真人的无尘峰,以青色为图。
南禹老祖的铜雀台没有特定的腰牌, 有资格在那里打杂的皆是各峰的亲传弟子, 白玉弟子不能去。
严格来讲,在九泉宫教学的是仙云宗一些老资格的仙人境以上的修士。等这批弟子被教育成才,真正掌握修炼方法后, 对师长们的称呼就该换回师兄姐了。
除非对方是金丹真人,在真人面前,还是要伏低做小的。
而眼下,元昭的腰牌为墨底金焰,是在场唯一的一块墨玉,格外醒目。心中难免疑惑,径自来到一位先前经灵栖姑娘介绍过的教员师兄跟前:
“叨扰各位,晚辈有一事想请教吉师兄。”
指明对象询问, 除了与之结缘, 往往还能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除非她看走了眼,对方是个腹黑之徒, 面目和善, 心机满腹那种。
吉邈正与几位同门闲谈今届弟子的质素,见她走来本就有些愕然, 听了她的话, 便欣然道:
“无需客套, 但说无妨。”
“敢问师兄, 九泉山的弟子似乎有点少……”元昭环顾四周,语中含意显而易见。
没有特别询问墨玉弟子, 免得对方误以为她看不起别峰弟子。
“哦,师妹有所不知, 今年除了有新弟子入门,也是弟子们下山历练的日子。这不,由各峰亲传弟子随行,都下山去了……”
如此安排,是为了让新弟子们有一个清净听学的环境。多年以后,等下山历练的弟子们归来,正好给师弟师妹们传授历练的经验。
届时,被淘汰的弟子下山了,剩下的皆为精锐。
历练的弟子也未必全归, 他们有的回乡探亲,故土难离留下了;有的在历练途中陨落;有的另拜名师求证大道……最终回来的, 将成为宗门的中坚力量。
“另投名师?那不是背叛师门吗?”
身边有人插话,元昭回头一瞧,哈, 登顶的弟子们都围过来了,正听得津津有味。可见,八卦是最能凝聚人心的手段, 值得保留。
“确实如此,一旦发现,将被本宗除名,其本人以及后人终身不得踏入本宗半步。”提及此事,吉师兄严肃道,“凡本门弟子,如发现叛徒打着宗门的旗号在外间收徒,皆可清理门户……”
千万年以来,在外间打着宗门旗号开山收徒的,多半是叛出师门的弟子。
因为仙云宗有规矩,打着宗门旗号在外间收徒的,必须是宗门本尊。门人在外间仅能以个人名义收徒, 否则必遭清理,废除修为踢出宗门。
叛出师门的弟子, 有的后悔了,为求生计, 心存侥幸地打着仙云宗的旗号吸纳弟子,赚取灵石助自己晋升;有的纯粹是为了抹黑仙云宗的名声,骗取灵石。
前者虽是为了灵石,至少履行承诺传授真正的仙云宗入门心法;而后者骗了灵石之后,立即关门跑路,换个地方继续行骗。
因此,一经逮住,前者废除一半修为;而后者是废除修为,断送性命。
“……既提及此事,那我有句话赠予大家。天下法门万千,不求无上之法,只求合适之门,方能殊途同归。无论将来你们作何选择,知足不辱,知止不殆。
勿以恶小而心存侥幸,作恶终有报的……”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而已。等时候到了再痛哭悔改,跪地求生,晚了。接着,吉师兄与几位师长纷纷拿出自己的经历劝诫新来的弟子们。
这便是“神怕因,人怕果”的典型例子吧?元昭暗忖。
神怕因,是知道必有果报,能避则避;人怕果,源于无知而无畏,心存侥幸。只知唯利是图,只顾眼前得失。等到恶果来了,才开始害怕与后悔。
就算醒悟,也是一时的。
等事情告一段落,那股无畏之心亦如无根之火,死灰复燃……如此反复,直至无可挽救,凄凉收场。
当年与阿爹阿娘到丹台山的无极观养伤,爹娘在观里常以实例论道,她在旁边听个热闹,有些话不知不觉地记在心里。
忆起往事,心中戚戚。
话题是她撩起的,得到答案,见诸位师长侃侃而谈,聚集的弟子越来越多。人多气闷,元昭悄悄退出人群,怡然自得地在附近遛达,参观九泉宫的环境。
站在九泉宫广场的台阶上,极目远望,看着眼前的渺渺云山,果然是“荡胸生曾云,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啊。
再垂眸俯视脚下,那蜿蜒而下仿佛无尽头的台阶,数道白影如蚁爬行。时不时停下直腰仰望上边的台阶,擦擦汗,大口喘气,吭哧吭哧的。
以后,这里就是她的驻足之地,这些人就是她的同伴了。
前途未知,人心未明,可她真心期待未来的日子,想必很精彩吧?
……
看着灵幕里的女子眉眼弯弯,笑意浅浅,辰月真人一脸无语地瞅着挂名的学徒红叶:
“这回放心了吧?她挺开心的。瞧你这操心样儿,不明就里的还以为她是你亲闺女……”
“是,真人所言极是。”红叶不理他的揶揄,笑嘻嘻地挥散灵幕,“我干活去了。”
瞅着她欢快离去的背影,辰月真人嗤了声,无奈地摇摇头,背负着手走了。同样的一幕也发生在金云台,瞅着青鹤如释重负的表情,灵栖再次无语至极……
第393章
等弟子们全到齐了,数一数,共三十余人。仙门收弟子讲究天赋,且资源有限,择优选取。
而这批弟子,各个年龄段齐全。有十二、三岁的少年,一个个长得眉目清秀,意气风发;有清隽脱俗的年轻人;也有年逾三四十,成熟沉稳的中年男子。
除了中年人里无女子,另外两个年龄段里各有几名。数量偏少,与男子不成比例。
元昭见状,略感遗憾和惋惜。
她从青鹤、红叶的口中得知,大部分仙门不会重男轻女,以实力为尊。但世俗有偏私,修行资源偏向男子,以致女修士少之又少,修为高深的更是稀缺。
得以进入仙门的女子,天赋自非寻常。
比如眼前这批,有位十三岁的少女名叫海蓝心,稚嫩的脸庞如花骨朵般娇俏。她面似凝霜,眼神冷冰冰的,浑身散发一丝孤傲,有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
还有一位十四岁的少女,名叫兰铃儿。
她人如其名,笑声如银铃般清悦动听, 且长相标致, 性情与海蓝心恰巧相反。总是笑意盈眉,登顶时身边有好几位少男少女一起嘻嘻哈哈的, 颇有人缘。
哎,美好的少年少女啊!元昭站在一边无比的羡慕。而身边蓦然传来一道女声,亦有同感:
“哎,年轻真好!”
嗯?元昭微怔, 转脸一瞧, 哦,是两位与自己差不多年龄的女青年。其中一人正满眼羡慕妒忌恨的瞅着那俩美少女,酸溜溜道:
“我像她们这般年龄,还在家里拼命炼气。看她们的样子, 修为肯定不低于炼气三层。”
“你几层?”元昭好奇一问。
那姑娘大概没料到她会搭腔, 怔了下,旋即满脸通红,不好意思且含蓄道:
“回师姐, 我还在炼……”
哦,元昭恍然大悟,这意思是没炼成:
“不必唤我师姐,我也是刚入门。唤我阿姁吧,我叫东姁。”
“我叫乐遥。”女子一脸喜悦,环着身边女子的手臂替对方作介绍,“她叫上官嫣,我们两家是世交……”
上官嫣是个温婉人儿, 浅浅一笑, 腼腆地朝她福了一礼。
元昭亦微微一笑,拱手回礼。
倾谈中得知, 两人的祖上原是仙云宗的弟子, 一个是金丹真人;一个是仙人期修士,结丹失败陨落了。
两家人皆是仙云宗在世俗的耳目, 忠心耿耿, 故每次宗门收徒必从两家里挑选资质上佳的儿孙入门。遗憾的是, 两家人的儿孙似乎资质一般, 一代不如一代。
除了灵气稀薄,基因不佳也是事实。
“何须妄自菲薄?”元昭随口劝言, “天才终是少数,世间以常人居多。吉师兄刚不是说吗?知足不辱, 知止不殆。咱能进仙门何其幸运?尽力而为,不辜负这份机缘便是。”
她是真心这么想,若哪天被踢出山门,她绝对包袱款款,下山开启新生活。
以她能屈能伸的个性,应该能混个善终。
“阿姁说得对,”上官嫣柔声道,瞅了身边的乐遥一眼,嗔道, “你呀,就是想太多了。”
乐遥抿唇一笑, “是是是,你俩都对。阿姁,你来自何门何派?怎么来的仙云宗?瞧您的腰牌可是金云台的弟子……”
虽然看不出她的修为, 可那块腰牌让她看起来修为很高深的样子,令人敬畏。
“我呀,无门无派, 是个孤儿。”元昭坦然道,“多亏有两位姐妹提携,其中一位就在金云台学艺,给我走了个后门。”
人家如实相告,她自然坦诚相待。
果然,乐遥和上官嫣秒懂,看向元昭的眼神随和多了。不仅她俩,虽然三人的谈话声音不高,可周围高手如云,她又是在场唯一的墨玉弟子,备受关注。
在场的新老弟子把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就连身边冰冻三尺与人保持距离的海蓝心, 也不经意似地瞟来一眼。
四周气氛略异, 元昭仿若不知, 依旧浅显笑着。
走后门而已, 与其遮遮掩掩引人窥探,索性坦坦荡荡地说出来。秘密一旦说出来,就不再是秘密,别人也无法拿它作攻讦她的把柄。
有人的地方就有竞争,斗智斗勇,在所难免。
不过,第一天入学,没有人会在这时候跳出来咄咄逼人挑毛病,给宗门的师长们留下恃才傲物的坏印象。
但,小圈子就此形成。
海蓝心自成一圈,兰铃儿与少年扎堆,青年才俊暗中较量。其余平庸之辈和几名中年男子很自觉地归入元昭等人的行列,开始闲聊各自的家世和修为层次。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何况眼前有这么多人,元昭虚心求问关于炼气的心得与体会。说来惭愧,她之前只看过书,未能无师自通。
理论与实践并行,方能学有所成嘛。
“气,它就是一个概念,”一名姓钟的中年男子很是热心地教她,“它存在于宇宙万物,如果你练过内功,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它的存在……你练过内功吧?”
“练过。”元昭点头。
“我一看就知道你练过。”钟叔自得道。
“怎么看?”乐遥探头探脑地打量元昭的眼睛,“看不出来。”
“她目光内敛,但又温绵深厚……一时不知如何跟你们解释,内行人一看便懂。”钟叔钦佩地看着元昭,“若非我已经炼气三层,在你面前我是羞愧难当啊!”
他像她这般年纪时,内力尚不足她的一半,可见她是下了死工夫的。
“请钟师兄赐教。”元昭抿唇一笑,作揖道。
“冒犯了。”
钟叔抱拳回以一礼,然后示意她伸出一手,掌心向下。元昭依言伸出掌心,看着他同样伸出一掌悬于她的掌心之下。
这边的动静,引起周遭小圈子的注意,纷纷驻足凝望。
几位师长们也不例外,后到的弟子仍在气喘吁吁。暂且让他们歇歇气,与同门互相认识一番。这本就是入学第一天的意义,瞧,那边已经在传授经验了。
炼气,是最简单的入门第一课。三十余名新弟子里,仅剩八人未能引气入体,若包括那位正在接受现场教学的东姁便是九人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元昭吃惊地瞪着钟叔悬着的手掌,从自己的掌心牵出一道无形的气息。随着那缕气息被抽出,果然能清晰感受到体内气息的流动轨迹。
人之生,气之聚也。气贯始终,气壮则康,气衰则弱,气散则亡。
她掌刀一翻,切断那缕外泄的气息。
原地站立,惊喜地闭目凝神,极力压制体内那股因心情激动而窜动不安的气息。排除心头纷乱的杂念,以意念牵引气息在体内周天运转,开口呼出浊气。
渐渐息微,在最后一次吐纳时,以意念将那股气从右手指尖引出,落入左手指尖绕回体内循环。再从右脚脚底涌出,与天地自然之气融汇一起,从左脚涌泉注入……
如此反复,乐此不疲。
她昨天枯坐一日,盯着理论指手画脚,百思不得其解。今日偶得契机,成功引气入体,直上青云。
是真的上了青云。
看着被一团灵气裹上半空的女子,底下众人目瞪口呆,这就是一步登天的原型吧?!
诸位师长:“……”
这下好了,未能引气入体的九人,又只剩八个了。
“糟了!”吉邈忽而神色一变,想起一个严重的问题,“她刚刚学会引气入体就上了天,又不能惊扰……她怎么下来啊?!”
是哦!诸位师长立即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刚有人提议呼叫长老支援,蓦然看到天空之上,一道黑影闪现。师长们一眼认出来者何人,连忙行礼:
“宗主……”
听到此言,一众刚刚入门的弟子连忙朝半空深深一礼。
“尔等继续上课。”
西炎真君神情冷淡地扔下一句话,长袖一挥,仍在半空吸纳天地灵气的某人原地消失了。
看到真君一同消失,众弟子们一脸恍悟:
哎,她所言不虚,果然是走后门的。
第394章
炼气的意义在于淬炼凡躯,达到延年益寿的目的,至筑基期便能无病无痛地增添百年寿数。这是初级修士的目的,成仙成神的目标太过高远,难以企及。
病痛永远是压在凡人心头的一块巨石,也是修士梦寐以求想要改变的。
这是元昭今天入学第一天的收获,包括引气入体。
那些新弟子一个个仍是肉眼凡胎,理论知识懂得比她多,而筑基是他们的毕生所求。相反,延年益寿并非她的追求与理想,因为她没有凡躯,不病不老。
至于这副孱弱的灵躯能活多久,她也不晓得,且走且看吧……
舒展四肢,将萦绕四周的元气收回体内,元昭睁开眼,一派熟悉的环境映入眼帘。
嗯?她愣了下,忽觉脚下有些异常,低头一看,哇?水?!脑子尚未转过弯来,卟嗵一声,她已经整个人掉进水里。
没有扑腾,身经百战的她早已炼就一副临危不惧的心性。
任由自己沉入水底,睁着眼瞧瞧四下,水质干净, 水底隐泛光芒, 把四周的环境映照得格外清亮透澈。
这是玉池,塘底铺满灵石, 宝气万丈,光照四方。
她何时回的玉池峰?元昭带着满腹疑惑浮出水面,一眼看到守在岸上的绿夭、红烟。学以致用,重新催动体内已经十分浑厚充盈的灵气, 让自己浮起来。
等稳稳当当地站在水面, 她再小心翼翼地尝试飘向岸边。
“恭喜阿姁,炼气有成。”守在岸边的绿夭、红烟浅笑盈盈地朝她屈膝一礼,贺道。
开学的前一天晚上,经她郑重强调, 不仅青鹤、红叶改变对她的称呼, 绿夭、红烟亦不能幸免。
一个称呼而已,唤着唤着就习惯了。
“我怎么回来的?何时回来的?”上了岸,元昭低头看着身上湿漉漉的衣物, 悄悄运气,一边问道。
从太古剑的记忆里看到,她的功力带有火属性,运用得当的话应该能把衣物烘干。以前在天郡,她是小心谨慎地运用内力膨胀的原理将衣物的水蒸发掉。
挺费劲的,如今修行了,希望衣物自干的步骤能简单一些。改天翻翻书籍,看有没有传闻中的干衣术, 一道口诀就能搞定那种。
青鹤、红叶懂的, 可她俩牢记授业仙师的嘱咐,关于修炼的事在她面前一字不提。
就不必勉强了, 她自个儿慢慢找。
“西炎真君送您回来的, 嘱咐我俩不许打扰。”绿夭恭敬回道,“您回来至今已有七天七夜, 主人回来见状, 已经替您到九泉宫请了假。”
她的主人是青鹤, 红叶也回来过, 见她炼气有成,特意奉上丹药让她服用, 固本培元。
由于不知她何时醒来,两人已各自回山继续修行。
说话间, 元昭努力半天,身上愣是没能逼出一星半点的火花来。闭目回视藏于灵台的太古剑,它身上一丝火气都没有。
唉,可见她修为尚浅,仍须努力。
从红烟打开的小盒子里捏出一颗丹药放嘴里嚼着,嗯,柔韧q弹口感不错。至于味道,闻着清香扑鼻,可它毕竟是药, 良药苦口嘛,总是不大好吃的。
“服了药, 再静炼三天,固定修为,不必着急去听课。”红烟一字不漏地传达主人的话。
“好。”元昭提拉着湿漉漉沉甸甸的衣物, 内心无力,边走边道,“回去更衣……”
言毕轻踮脚尖, 率先往竹楼方向飞去。引气入体后,这御风术使得愈发得心应手,轻松自如。静炼三天,她要学会御空之术,以后出行连火云舟都省了。
至于西炎真君的相助之恩,俗话说得好,债多不急,恩多不酬。有大恩在前,后边的恩情仅口头感谢显得虚伪矫情,等将来有机会再一并报答。
就这样,绿夭、红烟紧随其后,三人霎时飘离池塘。
……
在消化丹药的这三天里,元昭心无旁骛,全神贯注地在竹楼的二层露台静坐,感受与吸纳天地万物的灵气。
引气入体,即炼精化气。
正常人的体内有一定的精气, 而她除了那点精气,还有苦练二十余年的真气。她目前在做的,是通过体内经脉将它们化为元气,与吸纳的天地灵气混成一元。
日日行之,无差行间。心不动念,气自固。
过分专注的后果是,在不知不觉间,她如堕雾海。眼前一片白茫茫,云深不知来处,亦不知所往。
不用慌,慌也无用。
犹记得,引气入体的她在竹楼静坐,吸天地灵气与自身的元气混为一体……既如此,便继续吧。有为般般假,无为处处真。修行途中,真真假假难区分。
虽不知眼前的雾海是何物,身在何处。既道法自然,她便顺应自然。任凭周遭的环境千姿百态,不以主观意志为动念。
待水到渠成,便可顺水行舟,眼前自明。
刚在雾海中坐下,依诀运气不到一周天,眼前唰地一下,唔?清晰地感觉到身子轻轻一晃,意识瞬间清明。
倏然间,元昭睁开眼,正好看到院中的一树桃花开得灿烂夺目。但,虽然山中四季不明,可她记得静修之前正值盛夏,院中的山桃一树繁叶。
“……”
眼下是夜深,星空清朗,四周的环境清晰可见。她默默环视一圈,不错,仍在竹楼的露台,身边有枯叶堆成厚厚的一圈。
除此之外,元昭起身,一脸愕然地盯着院中的一树桃花。
树,还是那棵树;花,还是那桃花。
不同的是,隐泛灵光的一枝一叶,一花一草,如今都黯淡无光!为什么灵气突然没了?!元昭定了定神,蓦然想起灵气稀薄,修士们需要大量灵石的典故。
莫非,玉池峰的灵气被她吸光了?!天哪!这如何了得?玉池峰可是别人的地盘。
元昭:“……”瞠目结舌中。
喵了个几,欠仙云宗的这份恩情,愈发庞大了……
“阿姁?”
背后传来一把欣喜的声音,她回头一瞧,是红烟。正满脸惊喜地过来,屈膝一礼:
“您醒了。”
“红烟?我又坐了多久?”元昭蹙眉,抬手扶扶额角,略头大。
“一年了。”红烟如实道,“两位主人回过三次,见您一直未醒,不敢打扰。嘱咐绿夭与红烟,待您醒了即刻通知她们。”
“不用。”元昭连忙制止,“万一她们也在静修,岂不误了修行?绿夭呢?”
话音刚落,一道绿影从天而降,刚站稳便朝她作了一揖,静候差遣。元昭望天兴叹,眨眼便一年了,她还未反应过来,能有什么差遣?
视线落在黯淡无光的树冠上,不禁头痛万分。
哎,她该如何交代?
要么让她俩代她挨个山头去道歉?脑壳疼啊……
第395章
道歉比道谢更需要诚意,自然不能假手于人。
醒来是半夜,印象中昨天已经洗漱过的元昭再次洗漱,浅歇两个时辰,迎来一个清爽的晨曦。用完早膳,换上宗门常服,驾起火云舟前往隔壁的朝云峰。
在别人的地盘,行事低调是一种礼貌。
经过一年的淬炼,她体力的灵气足以支撑御空术,无需倚仗云舟便能自由出行。但,这是以整座玉池峰的灵气为代价,尚未道歉,不宜太高调。
遗憾的是,她来到朝云峰,得知瑶君真人正在闭关,不便打扰。
“师父闭关前嘱咐,凡玉池峰仙子所求,我等竭力成全。”朝云峰目前的主事人三师姐白菅温然问道,“仙子可是遇到困难了?”
面对这位师父口中的同门,不仅她好奇,整个仙云宗的弟子都格外好奇。
一直无缘得见,没想到今儿被她见着了,因此格外期待与热情。
“没有,没有,”元昭忙道, “只是有点小疑惑欲请教真人, 既然她在闭关,晚辈就不打扰了, 等真人出关我再来,不急。”
与人初识,交浅言深是大忌。
她吸光玉池峰灵气的事告诉一名弟子有何用?她有解决的方法或代自己道歉?若不行,倒不如不说, 各自省心, 自己也不用到处诉苦般的宣扬引人反感。
另外,元昭辞别时,目光不经意般掠一眼朝云峰的植物,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天哪!连朝云峰也遭了殃?!
她不敢再看, 越看越心虚, 忙不迭地驾起云舟落荒而逃。把白菅看得一脸莫名其妙,左右瞧瞧,没发现哪里不妥……
离开朝云峰, 元昭抹把不存在的冷汗,驾舟直奔金云台。
“宗主闭关了。”经杂役弟子通报,灵栖出面接待的她,将她迎进大殿奉了茶,道,“青鹤随周不显等弟子到铜雀台静修……”
周不显是金云台的弟子,每年必到铜雀台修行。
铜雀台是南禹老祖的居住地,他是器灵之祖, 金云台的弟子们经常去那边学习如何识别各类器灵, 或如何操控器灵等相关知识。
弟子们每晋一级,所用灵器亦随之晋级, 里边的学问多着呢。
所谓学无止境, 奋进不息。
同时,灵栖告诉告诉她, 各峰主目前都在闭关静修。修真界灵气稀薄, 各人愈发需要勤勉修行。诸位长老都有一定年纪了, 不努力会殒落的。
大道无情, 弱者被弃是常有的事。
“不是说,有位仙子能催长灵植吗?”元昭捧着茶盏摩挲着, 好奇问道,“仙云宗为何不请她相助?”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膳, 她想知道条件,看看自己是否能略尽绵力。
“天真了吧,凤笛仙子岂是容易请的?”灵栖叹气,同样摩挲着茶盏道,“宗主曾命清尘子真人相请,愿付一万圣品灵石,可人家收费因人而异,不要咱的灵石……”
一万圣品灵石,足以维持一名金丹真人的破境损耗。换算生活成本, 足以维持仙云宗弟子们二十年的日常开支。
而凤笛仙子催长的灵植,每次顶多五株, 不过区区两年时效。
两年后,便与普通灵植一般无二。特别之处在于,她催长的灵植掺杂仙灵之气, 能让天赋高的修士茅塞顿开,幸运的能够一夕悟道破境。
“可有实例为证?”元昭问道。
收费如此昂贵必须有个理由,比如真实可信的例子。
“正因有例可证, 碧海圣域才敢狮子大开口……”
从凤笛仙子声名鹊起,各大仙门不惜一切地邀请她登门催生灵植。短短两百年间,已有八位心动期的修士因吸纳她催长的灵植灵气,成功晋为金丹真人。
过程还相当顺利,有惊无险,且仅仅损耗数千枚圣品灵石。
碧海圣域藉此大肆宣扬,吸引各仙门热情相邀。四海八荒,无不视其门徒为上宾。而凤笛仙子本是仙灵之体,因此耽误了修行,其师门便改了收费标准。
美其名曰,提高收费标准,是为了减少仙门的邀请, 让爱徒不必为难疏忽自己的修行。
而新的收费标准是,中下等的仙门均收取两万圣品灵石;大仙门不必付灵石,拿上乘功法换便是, 要么交换弟子到对方宗门习艺。
交换弟子习艺是去年添加的,把清尘子真人气得暴跳如雷,说碧海圣域在膈应仙云宗。
“为何?”元昭不解。
“此提议,碧海域最先向我宗门提出。我宗门前脚刚拒绝,他们后脚便开始大肆宣扬……”
立刻有个别宗门大力支持,并拿出自己门派的上乘功法作为交换,极力的讨好。
“事有大利,奇货可居,人家有那嚣张的本钱。”元昭倒是理解,“长此以往,我宗门要么随波逐流,要么举步维艰哪。”
“可不是,诸位长老明面上不说,实则愁坏了。”灵栖愁道,“也就两位真君不当回事。”
“二位真君高瞻远瞩,想必已有应对之法。”元昭豁达一笑道,“我们这些小辈愁也无用,只能勤加修炼,尽量莫浪费光阴与辜负尊长们的厚望。”
“是这个道理,宗主和广岚真君亦如此嘱咐。”灵栖再次长叹,“长老们被碧海域的做法刺激得不轻,才有了这次的集体闭关。”
连清尘子真人亦不敢疏懒,匆匆闭关,宗门的日常事务全部交由弟子们打理。
但,如此心事重重的闭关,真的有用么?
元昭心中疑惑,但很有自知之明地噤声,仅微微颔首以示了解。
“阿姁今日为何有心情到金云台闲逛?我见你愁眉不展的,莫非有事要禀明宗主?”灵栖心清目明,一眼看出元昭的疑难,同时打量她几眼,“恕姐姐眼拙,看不出你修到几层了……”
只知道,她入学第一天便引气入体,轰动一时,接着便销声匿迹了。自己曾经奉命到过玉池峰探望,只知这姑娘的修为一日千里,无奈自己看不出深浅。
“实不相瞒,我也不知深浅。”元昭语气顿了下,最终如实告之,“不瞒姐姐,我一觉醒来,发现草木花卉的灵气全无……我可能把宗里的灵气都吸光了。”
既然说开了,索性道明来意。
灵栖听罢愣了好久,半晌才迸出一阵悦耳的笑声:
“哈哈哈……”
唔?元昭不解地看着她笑得前俯后仰。
“你这傻孩子,宗里的灵气一向如此,哪有吸光了?”灵栖笑得合不拢嘴,“不是我小瞧你,就连金丹真人也未必能看出灵气的稀薄,何况你一初阶修士……”
她之前看到的一草一木散发灵气,那是灵丘洲的常态,是初次登录本土的生灵眼中的仙境。呆的时间久了或修为有所长进,那种场景自然而然就消失了。
这便是身在山中,难窥全貌。
“哈哈哈……”灵栖仍笑得无法抑止,“等宗主出关我一定如实禀告!”
让大家也乐一乐。
元昭:“……”
咳咳,喝茶吧,这茶不错。哎,都怪她读书少,还是赶紧回九泉宫上课吧。
第396章
虽然闹了个笑话,无妨,元昭如释重负地离开了金云台。经灵栖的指点,前往红叶习艺所在的神木崖。辰月真人闭关了,她没有,正在崖谷里辨认药草。
元昭的到来,让正在园里巡视药草生长情况的红叶喜出望外,快步而来,走近时先上下打量一番,
“咦?殿下这是炼气几层了?”
一年不见,旧日称呼脱口而出。
“不知,”元昭并未责备她,笑着低头看看自身,道,“连灵栖仙子都看不透,我读书少,就更看不透了。”
或许是宗主的金岚印在扰人耳目,要么就是半神之躯的修炼效果与众不同,一般修士看不懂。
听到读书少,红叶不禁咯咯地笑了起来。
殿下所言不虚,自从来到灵丘洲,她只上过半天学堂,名副其实的未习走路已先飞。
基础底子没打好,闹乌龙事小,修为塌房轻则走火入魔, 重则殒身。
“既如此, 殿下近日就不要修炼了,先去上课。”说到正经事, 红叶担心她步子迈得太快会适得其反,“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底子不扎实终是虚妄。”
等到渡劫, 修为却不堪一击, 岂不完蛋?
“我确有此意。”元昭深以为然,“待会儿我去九泉山问一问明天的课程安排,顺便到藏书阁瞧瞧。”
当然,有合适的课程, 听完再走。
这修真界的时间稍纵即逝, 她脑子里仍空空的。青鹤、红叶拿回来的书厚厚一沓她才看了十几页,仿佛在虚度光阴,对不起爹娘、宗门和自己, 负罪感满满的。
“殿下无须顾虑,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红叶好歹活了数千年,岂能看不出她的心理负担?浅显一笑,“无论能否留在宗门,我、青鹤定与殿下共进退……”
“你倒干脆,将宗门的收留与培养之恩置于何地?”元昭睨她一眼,“虽说我入道晚,悟性不比外人差, 不至于被撵出去。”
将来下山, 也必然是她想下山,何至于被撵?
“是是是, 是属下想岔了。”红叶故作正色地行着宫中女官的礼仪, 调侃道,“殿下从小聪慧, 哪有事难得住您?”
“明白就好。”元昭不客气地收下她的奉承, 道, “你忙吧, 我走了。”
再不走,九泉宫要散学了。
“哎哎, 殿下且慢!”红叶唤住元昭,将其双手拼在一块, 然后取出香囊抖几下,一堆小瓶罐咣咣地落在元昭的手心,“这是我今年炼的药,您留着慢慢服用……”
有固元丹,炼气期服用可稳住气息;培元丹,筑基期服用,滋元凝气。
元昭捧着一堆瓶瓶罐罐,定了定神,刚要开口。红叶忽而想起她还没有香囊, 索性将瓶瓶罐罐放回香囊,重新给她系在腰间:
“您拿着, 这样携带方便。”
元昭:“……红叶啊,私藏丹药可是有违门规的。”要被撵出去的,晓得伐?
她今天纯属来探班, 不是来打秋风的。
至于宗门规矩和弟子规,虽没背熟,但注意事项已深刻脑海, 断不会违反。
“放心,”左右瞄瞄,见四下无人,红叶悄声道,“我已经禀明真人,他同意我才藏的。”
她不傻,神木崖还有许多珍贵仙植未曾一见,怎肯轻易犯禁?
况且,辰月真人说了,殿下以后的丹药需求由她完成。她若学不会,就按宗门规矩分配丹药。那如何使得?自己人用的, 必须是最好的。
是故,她在神木崖学得特别卖力。
“循序渐进,方有进益。”元昭听罢劝道,“欲速则不达, 急于求成, 往往与成功失之交臂,届时后悔莫及。我就算不服丹药亦有所成,不用你俩瞎操心。”
“殿下放心,”和风习习,红叶带着元昭走在田埂,笑道,“其实,经过一年的摸索,我渐有所悟,最近或许要在山里静修,正愁着不知殿下何时醒来……”
虽有绿夭、红烟侍候,可那毕竟是俩木偶,是傀儡。
一旦她与青鹤闭关修行,封闭五识,不知外间的岁月流逝。三人皆为灵体,期间不必吃喝。日子久了,俩傀儡失去灵力的支撑恢复原形,无声无息地躺在走廊,或庭院,或厨房里。
等殿下醒来,发现偌大一栋竹楼空荡荡的,岂不惆怅满怀?
当然,这些话只能心里说说,不宜道明。
“……届时遇到困境,可找灵栖帮忙。据说她的修为难以精进,早已放弃修行。专心在金云台跑腿,帮宗主打理杂务,闲得很……”
每逢闲暇时,她便到铜雀台向老祖讨教长生之法。
灵栖原身是一缕游魂,一番机缘让她从此依附在剑器之上,成了西炎真君的器灵。剑器不毁,她便一直存在。岁月漫长,实在撑不住便在剑里沉睡度日。
与青鹤、红叶的石化长生是同一个道理。
修行的法门千奇百怪,数以万计,众生总能选到适合自己的生存法则。
“待我俩闭关,殿下凡事务必宽心。遇到不解之困,等我俩出关一同面对。切勿独行涉险,让我俩悔之莫及,遗憾终生……”临别时,红叶是千叮万嘱。
看着她耿耿于怀的表情,元昭爽快应允。
她向来一言九鼎,对下属从不失言。
得到承诺,红叶松了一口气,浅笑吟吟地朝她远去的背影福了一礼……
而元昭,离开神木崖,直奔九泉宫,果然散学了。正好,她到食堂吃个午膳吧。虽然她不必吃喝,可人生除了修行,她就吃喝这么一点爱好,岂能错过?
还是免费的,就冲这份吃白食的满足感,她端着饭食,在食堂里选了一个临窗的好位置坐下。
尚未坐稳,食堂门口最先冲进几个人,风风火火的。其中一人触觉敏锐,仅用眼角余光便认出她的身影,惊喜尖叫:
“阿姁?!你终于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好想你啊——”
元昭:“……”
用人头担保,对方想念的不是她,而是八卦。
“你怎样了?晋阶了?几层了?”
相隔一年,仅一面之缘的乐遥兴冲冲地跑过来,连盛饭都顾不上了。太羡慕了有木有!能在宗主真君座下修行的绝非庸才,这大腿她得抱紧点,莫丢了。
第397章
元昭并不反感咋咋乎乎的乐遥,若能稍微安静一些就完美了。
当然,人无完人,她只是暗里吐槽一下,抬眸给对方一个微笑并做出嘘的手势,让其莫嚷嚷影响他人用膳。
乐遥这才捂上嘴巴,笑嘻嘻地霸着身边的位置。
上官嫣的性子倒是安静,见状,便将乐遥的那份饭食一同捧过来。将饭食搁在桌面,谦恭地向元昭行个福礼:
“东师姐,打扰了。”
“都是同门,无需客套,坐。”元昭示意道,等对方坐下了,才补充道,“我们本是同届,你俩学的基础知识也比我多。咱以后取长补短,互道名姓即可。”
在外人面前,礼数周全是对的。但在自己人面前还一本正经地行礼,未免有些累赘。
人生苦短,何不随意自在一些?
“就是,”她这话,乐遥正中下怀,揶揄上官嫣道,“阿嫣总是一本正经, 从来不敢行差踏错, 我瞅着就累。”
上官嫣是个好脾气的,听罢浅显笑着, 不以为意。
但有乐遥在,元昭也有话要问,三人很快便开始有说有笑,引人注目。当然, 最吸引旁人眼光的非元昭莫属, 她可是入学第一天便引气入体御空而行的人。
不愧是金云台的弟子,难怪深得宗主真君的看重。
一时间,最先来到食堂的同门弟子纷纷前来行礼致意。元昭只好起身一一回礼,哪里还有享受吃白食的乐趣?
上官嫣见状, 暗暗瞪了乐遥一眼, 看她做的好事!
乐遥心虚地缩缩脑袋,连忙起身笑嘻嘻地替元昭回礼,顺便让她坐到里边去。自己坐在外边替她挡住旁人的目光和热情的招呼, 将功补过。
她此举,的确为元昭省了不少事。
正在打招呼的人,和正欲上前搭讪的人见状,知道自己的行为已经打扰这位师姐的清净。惟恐在她面前落下不好的印象,只好止步,歇了套近乎的心思。
来日方长,不急一时之功。
食堂两边皆为四人座,中间两列为六人座。元昭三人坐在窗边, 尚有一个空位。
前来打招呼的人本想坐下, 无奈她们无人发出邀请,不好强留, 只能坐回原位, 眼巴巴地看着那个空位。
很快,又有一道嗓门充满惊喜:
“东姑娘?!”
唉, 元昭无奈地搁箸起身, 拱手行礼道:
“钟师兄, 好久不见, 别来无恙?”
来者正是钟成,那个教会她引气入体的中年男子钟叔。见她称呼自己为师兄, 他诚惶诚恐地放下手中食具,回礼道:
“不敢不敢, 钟某万万当不起东姑娘这一声称呼。”
“有何当不起的?”元昭哑然失笑,“若无钟师兄相助,我或许至今仍未领悟。这声师兄你当之无愧,除非你认为我不配?”
“不敢,钟某绝无此意……”
“哎呀,你俩就别推来推去的,”乐遥见钟成重蹈覆辙,犯了自己刚才一时大意犯的错,便道, “钟师兄,此地不宜喧哗, 坐下说话。”
元昭闻言,果断而慷慨地朝她竖起一个大拇指,乐遥顿时得意得鼻高高, 骄傲万分。
见此幼稚的表情,上官嫣卟哧地笑了。
在乐遥的插科打诨之下,钟师兄冲自己的同伴表示了歉意, 然后在上官嫣旁边的空位坐下。
“上次多亏师兄指引,有机会定当报答。”元昭正色道。
虽然她身上有丹药,有储物用的香囊,可那是青鹤、红叶相赠,不宜转手于人。
自己欠下的恩情,还得靠自己寻机缘回报。
“举手之劳,何必言谢?”钟成见她坚持称呼自己为师兄,也不再推辞,道,“况且,早已有人谢过,你无需惦挂。”
“哦?有人谢过?谁呀?”元昭蹙眉。
“金云台的青鹤仙子, 神木崖的红叶仙子,”钟成如实道,“在师妹回去半年之后, 她俩一起找了过来……”
那是一天黄昏, 两位仙子突然造访, 指名道姓的找他,吓人一跳。得知是来代东姁仙子报恩的,让他受宠若惊又愧不敢受,连忙推辞。
可是,两位仙人期修士的报恩实在太吸引人,他没控制住,收下了。
青鹤仙子赠了一个中级储物香囊,储物空间是初级香囊的三倍,引起师兄弟们的一阵眼馋。
储物香囊一向是新弟子渴盼的宝物,有人不惜自掏灵石去购买;清贫学子瞅准了以香囊为奖励的任务,不惜出卖劳力给师长们跑腿打工一年,方能获得。
钟成原是农户之子,机缘巧合之下,孩童时期的他用一碗清水救了一位落难修士的命,对方以炼气诀作回报。
战乱之年,父母俱亡。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身无长物的他好不容易娶了一个妻,谁想一场大病把她的命夺了去。
他万念俱灰,从此歇了娶妻生子的心,专注修行。
修行一途何其艰难,连生存都成了奢望,千辛万苦攒的灵石他要留着晋阶用,哪舍得购买劳什子的储物香囊?他年纪渐长,修为想有大的进益怕是不易。
与其买香囊,倒不如买丹药。况且,灵石等贵重物品放在寝舍很安全。
毕竟,一旦查出谁有盗窃行为,即刻逐出宗门。后果很严重,大家不敢轻易冒险。但,看到同门师兄弟用灵石买回来的储物香囊,他挺羡慕眼馋的。
万万没想到,他的一次举手之劳,换来无上的运气。
除了青鹤仙子的中级储物香囊,红叶仙子的凝气丹、固元丹一直是他梦寐以求但求而不得之物,实难拒绝,抖着双手接了。
“……因此以后,东师妹切勿提及恩情一事,我实在羞愧难当。”重提此事,钟成仍然羞愧满面。
“哦,那就好。”元昭听罢点头,道,“你不必多想,你的举手之劳让我悟道,她俩不过是赠予所需,让回报具有同等价值罢了,不必耿耿于怀。”
见她如此坦然,仿佛那些回礼无足轻重,确实让钟成的负罪感大为减轻。
乐遥和上官嫣不由得互相对望一眼,前者疑惑问道:
“阿姁,你与那两位仙子是亲姐妹?”
不大可能啊!首先姓氏不同;其次,同胞姐妹一同入道,在这世间可谓少之又少。哪怕出身仙门世家,同胞之间亦有明显的优劣之分。
哪像她们,一个赛一个的强。
“非亲姐妹,但情同手足。”元昭言简意赅,“我常粗心大意,她们不得不为我事事周全,习惯了。”
“有此手足,师妹好福气。”钟成由衷道。
确实,元昭深以为然地点头。终止这个话题,四下望了望,感觉似乎少了几个人:
“对了,海蓝心和那个兰铃儿呢?”
第398章
人才是门派竞争的实力之一,以仙云宗目前的处境,能人是有一个算一个,元昭难免留意些。
“嗐,她俩?一个拜华光真人为师,去了星海峰;一个被家人接走了,直接送去碧海圣域……”乐遥撇着嘴角满脸不屑道。
去星海峰的是海蓝心,她在九泉宫听了几堂课便修为突飞猛进,惊动华光真人过来察看,当场收她为徒。
至于兰铃儿,被瑶君真人看中欲收之为徒,孰料遭到兰姑娘的拒绝。
这倒罢了,师择徒,徒亦可择师嘛。
出乎意料的是,兰铃儿拒了瑶君真人之后,竟大胆提出欲拜入金云台或者云剑峰修行。她说,之所以参与仙云宗的门徒招揽,就是为了拜二位真君为师。
然而,两位真君在闭关之前得知消息,让管事的代为回复说她不合适。
二位真君的拒绝让她下不了台,在九泉宫的后山哭了一晚,身边有几位一同入门的少年陪伴与安慰。无论男女,不仅没有轻视她,反而认为她勇气可嘉。
这无可厚非,少年热血嘛, 给他\/她一把梯子, 敢上九天揽月,敢下五洋捉鳖。但在半个月之后, 兰家来人了,说她母亲病重,想见其最后一面。
她随家人走了之后,就再也没回来。
有人忍不住找吉师兄询问, 结果得知她已投入碧海圣域的门下。而兰铃儿的母亲根本没病, 那是兰家生怕仙云宗阻挠找的托辞,为了顺利把兰铃儿接走。
原来,兰铃儿被两位真君拒绝后,羞恼交加, 当晚就写了一封家书回兰家说仙云宗虚有其表, 鱼龙混杂,不良修行。
须知,她可是整个家族极为出色的天才少女, 怎可留在鱼龙混杂之地耽搁前程?
于是,兰家人立刻马不停蹄地派人来接,一边打听入碧海圣域的门路。正好,有凤笛仙子珠玉在前,碧海圣域格外看重少年英才,兰铃儿入门毫无悬念。
她进就进了,各人所好嘛。
偏偏她对仙云宗怀有怨念,在碧海圣域稳定之后, 致信仙云宗的旧友, 让大家一同前往碧海圣域修行。
还说了一些难听的话……
“什么话?”见乐遥瞅瞅自己,一脸的欲言又止。元昭懂了, 恍然道, “与我有关?”
“嗐,小女儿家家的, 见识浅薄, 心胸狭窄。另投名门, 为了讨好尊长们难免胡言乱语, 不必放在心上。”钟成开解道。
“嗯。”乐遥猛点头。
“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元昭坦然道,“但从今儿的下午起, 我每天要过来听师长们讲的课。万一听到关于自己的闲言碎语,心里毫无准备, 岂不尴尬?”
额,那倒是,乐遥三人面面相觑。想了想,乐遥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阿姁,听说你住在玉池峰?”
自那天她引气入体,悬空而立,不仅新入门的弟子,就连师长们也忍不住四处打听她的事。不久,她住在玉池峰的消息就已传遍整个宗门。
“有何不妥?”元昭不解。
走后门进来的人, 独居一座山很过分么?她做人时就已经这样了,每次被罚、被赏赐都是独据一方, 未觉得不妥。
见她坦承,脸上挂着一无所知的表情,乐遥忍不住低声提醒:
“那是历代宗主夫人的居住之地……”
仙云宗自开宗立派, 一共历经八任宗主,如今的西炎真君正是第八任。之前的七位宗主,共有三任娶有夫人。而在成亲之前, 夫人们都选择住在玉池峰。
前七位宗主,有四位殒落,有三位飞升。
备受争议的是,娶亲的那三位宗主均在殒落之列。另外一任是女宗主,她修为颇深,亦因情劫难逃殒落的命运。
她嘱咐后辈,真仙难敌有心人,情字一沾百业生。
有这么多的前车之鉴,她警惕后世,切勿自以为是,疏忽大意,引来孽缘缠身。
她当初就是对自己的定力过分自信, 受到某人身上一个特质的吸引,不知不觉地沦陷其间,从此百年苦乐由他人, 死也死得甘愿……
死也甘愿……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元昭听到这句话, 心脏突然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她不禁神色微变,不适地伸手捂住心口,微不可见地轻拍几下。
“阿姁你怎么了?”上官嫣心细,一眼瞅出她的不对劲,“不舒服吗?”
乐遥、钟成听见她问,方察觉她的不妥,连忙暂停话题,关切望来。
元昭松开手,蹙眉哂笑道:
“没什么,只是有点厌恶那股情绪无法自主的感觉。”
是极度厌恶,几乎到了窒息的地步。可见,她是多么的反感被禁锢,简直深恶痛绝。无论是被强权禁锢,还是被情感禁锢,难受得想暴走。
以前在天郡,她从来没有这方面的情绪。
也不反感成亲,仅是担心成亲会耽误她的野心。到了灵丘洲,到了今天,才发现自己对此事怀有抵触的情绪,且强烈得令人惊讶。
这可不行,众所周知,越排斥某事,某事便愈发清晰明朗,时刻在眼前晃悠,不容忽视。
自从梦回天郡,看到她祭炉后发生的事,便意识到以往所做之梦或许都是真的。那意味着,她经历过无数次婚姻,无数次被人抛弃,无数次绝望与怨愤。
爱情是个什么东西,没人比她更清楚。
那就是一种毒,开心时让人变成一个快乐的傻子,愤怒时变成一个不择手段的疯子。明知最终的走向是极端,却难以自控。
或许经历得太多,这辈子的她意识清醒,不受诱.惑。
“为什么厌恶?能让一个人甘愿赴死的情感是何等的美好与珍贵……”乐遥一脸憧憬道,但旋即摇摇头,甩掉那股妄念,继续道,“别打岔,总之,她在外边到处宣扬,说你是我们宗主的……”
事关宗主声誉,乐遥不敢妄言,但眼神里的明示暗示十分明显。
元昭见状,秒懂,一笑置之。
“说你是宗主夫人就算了,”这一点可以接受,乐遥忿然道,“如今外边都在传,我宗门依样画葫芦,也在打造一个类似凤笛仙子的人物去拉拢各地仙门……”
意图藉此,渐渐瓦解碧海圣域如日中天的势力。
听得元昭无语至极,道:
“这外边的人戏真多,果然是灵气稀薄,把大家给闲的……”
物以稀为贵,让大家一个个只顾眼前利益,把修仙的真谛忘得一干二净。
第399章
一桌四人边吃,边在吐槽外界的流言蜚语。
作为流言的当事人之一,元昭无动于衷。很显然,乐遥对她果然是八卦心理多于抱大腿的心态,不甘心地追问:
“宗主到底为何将你安排在玉池峰?我宗门有那么多无人居住的山,为何偏偏选择玉池峰?”
不仅她好奇,自打发现流言当事人之一蓦然出现,食堂里包括分菜的大娘都在竖起耳朵偷听。
“因为我穷吧?”元昭懒得卖关子,半真半假道,“当年广岚真君出外云游,瞅见我落难的情形。发现我天赋颇高,是可造之才,就把我捡,额,救回来了。
不瞒诸位,我落难之前身份不低。二位真君悲天悯人,不忍心戳穿我那可笑脆弱的自尊心,就把我扔到了玉池峰。玉池峰有灵石,大家是晓得的……”
哦,晓嘚晓嘚,原来如此啊!众人恍然大悟。
如果东师姐出身高贵,自尊心较强也在所难免。并非少年郎才有满腔热血,心思单纯。贵族子女,尤其是养在深闺里的女子,被养成傻白甜的比比皆是。
“我就说嘛, 宗主一介清心寡欲的真君怎会有那种心思?”身后那桌有位女子语含庆幸与信任道, “那兰铃儿实在卑鄙无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同桌的女子气愤应道:
“正是呢, 我家人听到传闻后吓了一跳,以为我们宗主乃欺世盗名之辈,问我要不要回去!”
“兰铃儿太过分了!原以为她是那么的光明磊落,敢作敢为, 没想到心思如此龌龊……”
之前一阵子, 人人都在怀疑流言的真实性。恰好宗主闭关了,玉池峰的东姁早就闭关了。当然,她到底是不是在闭关,弟子们也不清楚, 半信半疑吧。
因为玉池峰有结界, 闲人勿近,无法求证。
当事人不澄清,仅仅是九泉宫的师长们出面安抚大家, 劝大家莫轻信流言,还说这是一次心性的考验。
无奈,九泉宫目前这批是新入门的弟子,心性本就不够稳定。加上兰铃儿与本宗的少年们仍有书信往来,一个个被她描述的恢宏华丽的圣域所吸引,心动不已。
又怕那是镜花水月一场空,改投仙门不是一件小事,若处理不当会形成心魔, 导致修行有碍。
一时摇摆不定, 寝食难安,听课的热情日减。
正在人心惶惶, 当事人之一突然出关, 还出现在食堂……她可是金云台的弟子,表现出来的天赋颇高, 应是宗主极为看重的弟子之一, 何必到食堂用膳?
霎时间, 有人信了她的话, 也有人怀疑这是宗门长老们稳定人心刻意做的安排。
这不,正在众人议论纷纷, 时不时骂兰铃儿几句时,旁边有位少年郎听不下去了。他霍然起身, 昂首骄挺地走过来,先朝元昭作揖,礼毕后义愤填膺道:
“原以为东师姐是何等风光霁月的人物,不曾想,竟也是一个人云亦云、背后议人是非之辈!着实教人失望!”
唔?冷不丁有人前来质问,正在舀汤喝的元昭手一顿,抬眸愕然问:
“我说什么了?”
除了澄清流言,她没说一个多余的字!
“就是,她除了澄清流言, 说什么了?”乐遥是个嘴上不饶人的,瞪着眼前这位送上门讨骂的少年郎, “云逍,只许你家兰铃儿造谣,不许我家阿姁澄清不成?
真是好大的威风!可惜进碧海圣域的是人家兰铃儿, 你还在我们仙云宗,胳膊肘往外拐之前要搞清楚自己的立场!”
一番嘲讽的话说得少年郎面红耳赤,手指一伸, 就想动用灵力。
但,他的小动作不仅元昭察觉了,周围的师长们也都瞧见了,立即响起一片咳嗽声,意在提醒他注意情绪控制。
宗规规定,无论什么理由,攻击同门,后果很严重。
只要不打架,师长们乐意让九泉山天天有热闹看。少年郎嘛,性子就得时不时磨一下,遭社会人敲打敲打。
况且,这一年里,该说的他们已经说过无数遍了, 一点儿作用都没有。他们目前就在等, 等新弟子们向大家辞行,另谋高就, 改投仙门。
“唏,你还想打我?!”
乐遥见状,气得跳将起来欲破口大骂,但被身边的元昭按住,薄斥:
“人家毛躁,你也跟着毛躁。人家几岁,你几岁?”
急躁易怒,修行一大忌啊!
乐遥听得一愣,霎时明白她的意思,不禁满脸通红,怏怏然地坐下,蚊声道:
“人家气不过嘛,你不知道,最近被这些流言闹得我心里七上八下……”
仿佛碧海圣域的人就要攻进来了。
要知道,碧海圣域如今在外边声望极高,颇有一统灵丘众仙门的意图。而本宗的弟子很多是小门派、小家族千辛万苦送进来的,除了修行,更为了保命。
包括她家乐氏、和上官氏,大家心里都清楚。随着灵气的稀薄,最先被淘汰的必然是小仙门。
想扬名立万,称霸天下的人选择碧海圣域;性情温和,欲寻一方净土安分修行的,纷纷选择那些名气大但无意扩大势力范围的仙门安身立命,与世无争。
但,自己安全了,家人仍在外边,心中难免忐忑有些暴躁。
元昭与上官嫣在这边安慰乐遥,同时,钟成见师长们置若罔闻,心知他们不会出面制止,只好出来进行调解:
“云师弟,你有话直说无妨,莫要冲动。东师妹刚才除了澄清不实流言,并未多话,望你慎言。”
此时,那名叫云逍的少年身边也有几位同伴站出来。经同伴提醒,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关心则乱,听混了,方才那些针对兰铃儿的难听话并非东师姐所言。
“方才是我误会了,望东师姐、乐师姐见谅。同时希望师姐和各位同门嘴下留情,此事是否兰铃儿传出去的暂未可知,切勿冤枉好人……”
“云逍,就是她说的。”少年身边的一位同伴站出来,耿直道,“她在信中不仅一次以此为理由,让我劝你们一同离开仙云宗……”
他鄙视对方离开宗门后,对前师门的恶意中伤,把信件烧了,权当不认识她。
之后接到她的来信,看都不看,直接烧了。
“那也不能证明是她说的!”少年一心为兰姑娘澄清,略气急败坏,“她可能也听到流言,故有此一说,原是一番好意,结果被你曲解她的意思……”
那位同伴听罢,懒得解释,面无表情地向元昭这一桌行了致歉礼,翩然而去。
哎,青春啊!真是个躁动的年龄。
元昭吃罢了,亦懒得与这群友情至上的少年郎争个输赢。朝同桌三人打了招呼,挥挥袖,施施然地离开了。
第400章
视野辽阔,心旷神怡。
元昭找他时,他正在寮舍后门的露台静坐,悠哉游哉, 可把她羡慕坏了。不得不说,仙云宗给内门弟子的待遇是真不错,对外门弟子也不差。
不会苛责打骂,更不会草菅人命。
制度不严苛,最基本的引气入体期限也给得足足的。让外门弟子的生存环境非常乐观,比其他宗门有人情味多了。
当然, 罔顾优胜劣肽的自然法则,后果利弊参半。
有利的是,在修行了数十年之后,外门、内门的弟子见多识广思维成熟了,懂人情世故了,方知仙云宗对弟子们是真的好,尤其是资质差的。
至少,资质差的外门弟子在仙云宗没有性命之忧,在别的仙门就很难说了。
为了争夺灵力,个别杞人忧天的修士们是杀红了眼。不择手段,坑害同门,灭门血案时有发生,惨不忍睹。
弊端是,仙云宗留不住心高气傲的天才修士,他们耻与资质普通的人为伍。
“东师妹这是到筑基期了?”打开门看见她,吉邈亦惊喜万分,连忙邀她入室至露台稍坐,“吉邈修为有限, 看不出师妹的修为深浅,实在惭愧。”
看不出她的修为到了何种程度, 可她身上外溢的灵气明摆着不可小觑。
很多修士刚刚筑基,不懂收敛灵气,就会出现她这种情况。但,这种情况必须是筑基以上的修士方能看出来。
故有此言,并非盲目恭维,信口胡说。
“师兄不必介怀,”元昭不知有这些缘故,接过吉师兄奉来的一盏茶,好心安慰道,“宗主的令牌有掩盖修为的功能,你看不出很正常。”
“原来如此,”吉邈恍然大悟,“那我就安心了。”
虽然仍是他修为低的问题,但比宗主的修为低,这不很正常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他又可以心安理得地慢慢修炼了。
至于为何要掩盖东师妹的修为,宗主的心思岂是轻易能揣摸的?
为免自扰,他不好奇。
得知元昭是来问课程表的,吉师兄直接给她一块拇指大的玉片,俗称玉简。里边藏着一份完整的课程表,所谓完整,是指整座九泉宫的地形图尽在其中。
哪个时辰,到哪间堂室听什么课,由谁主讲,皆有详尽的标注。
除此之外,还有课堂的内容简介和详细的书面解析,让学子们无论何时何地皆可温习。
此物乃法器的一种,使用之人必须达到炼气期三层,方能激发。由金云台的简师、符师们精心制作,价格比从外边买的便宜。
对,仙云宗的法器都是用来出售的,或为任务奖励。
哪怕这是一枚普通的玉简,无能力购买的学子,只能随身携带纸质的课程表。
在吉师兄的提示之下,元昭往玉简里输入灵力,轻而易举地看到里边的内容。也就是说,在这短短的一年里,她从零开始,至今已是炼气三层以上的修为。
吉师兄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说实话,以仙云宗目前的处境,愈多天赋异禀的弟子,愈有安全感。
“这是普通玉简,任何人用灵气皆可激发。”吉师兄详尽讲解道,“玄真玉简一般是宗主、师父等尊长所赐,滴血认主,非主人不能窥视……”
当然,除非那个外人的修为比它的主人高。
只要抹掉原主留在玉简上的血气,便可用神识进入玉简一探究竟,或破坏玉简爆出里边的装备。
“哦。”元昭大受启发,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便问道,“那这枚玉简里边有多大容量?能放几本典籍?或者能否录下典籍的内容?”
像梦里的u盘之类,直接下载录入,携带忒方便了。
“自然可以。”吉师兄爽快道,“这枚是初级法器,顶多录入三册书籍的内容,字数不能超过一万。”
一块初级版的玉简,若容量太大,宗门还怎么赚灵石?
元昭:“……”啧啧,奸商无处不在。
不能超过一万字,三册书,等于每册仅三千多字,那得选咒语典籍。而且注释不能太详尽,否则装不下。
“师兄,我能不能以物易物?”元昭厚颜道,“我没有灵石,也没时间打工兼职,手里倒是有几颗丹药……”
虽然,这是红叶给她服用的,有备无患。
但,她的修为到底是几层,没人清楚。可她凭借书面的理论知识判断,肯定过了炼气一层。炼气期服用的丹药可以忽略不计,拿去以物易物亦未尝不可。
只需留下凝气丹,准备筑基即可。其余的,留着也是浪费。
“师妹无需为此烦恼,”吉师兄见她神色微窘,笑道,“清尘子师叔交代过,师妹需要什么尽管找我们要,不收费……”
她没在学堂上过一节课,不知宗门有奖励规则。
初学者,十天内引气入体,即可获得宗门奖励初级一系列法宝。除了排课表玉简,还有香囊和五枚灵石。
以元昭的修学速度,本在其列。
九泉宫管事曾向清尘子师叔禀明,看看是否要送过去给她。清尘子真人说不必麻烦,她要什么给什么就行。玉池峰有结界,她当时又在闭关,不便惊扰。
总之,以后满足她的一切所需。如果九泉宫没有,还可以到各峰寻找。
做好记录即可,无需禀报。
吉师兄向她传达了这番话,又起身给她拿来一枚空白玉简。它不仅可以录入万卷书册,还能删除重录,循环再用。
至于玄真玉简,那是师尊们传授功法之用的独门法器,他这儿没有。
既得不到,元昭也不惦记,空白玉简已是一份意外的惊喜,忙不迭地收下。并心怀侥幸地问了吉师兄,青鹤、红叶有没有?她俩虽非初学者,可天资不差。
“她们既有去处,自有各峰给她们奖励,九泉宫无权干涉。”吉师兄解释道。
那就算了,元昭微哂。
接着,吉邈教她如何录入。见时候不早了,送她走出寮舍的门口,嘱咐道:
“宗里经藏颇多,有修为层次限制,望师妹谨慎取阅,切勿勉强。”
“多谢师兄提点。”元昭感激道。
这番话,宗主已经提醒过她。无妨,她不贪婪,只挑自己感兴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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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1章
九泉宫的藏书不少,但相对另外两处来说都是一些基础内容。若因此轻看,未免太肤浅了些。
能看完这间藏书阁的,唯有金丹以上的修为才行。
因此,九泉宫的藏书阁有三层,第一层,筑基以下的弟子都可以翻阅。第二层, 筑基以上,金丹以下的可以看。第三层,金丹以上的可以看。
每层楼设有结界,可以自动验证进入者的修为,符合条件的畅通无阻。此外,藏书阁门前的台阶下有一道结界,佩戴本宗的弟子玉牌方可进入。
午时,按照玉简里的地图指引,戴着墨焰玉牌的元昭顺利进入藏书阁。
彼时,藏书阁里已有不少弟子在安静阅读。
而在一楼临窗的位置有座席,供弟子们席地而坐或阅读或抄写。借阅书册需要管事的批条,并且限期归还,一般的弟子拿不到也就不指望了。
清贫的内门弟子在阅读,清贫的外门弟子在抄录。
外门弟子住在九泉山的半山腰,每天爬一个时辰台阶上山,锻炼体能。他们有的做杂役,除了听课还要休息,无暇阅读, 不如抄录下来晚上回去慢慢看。
相比之下,有点小财又有点修为的外门弟子幸福多了。从管事处买一块空白玉简, 轻松录入,携带方便。
元昭进了藏书阁, 正在打量,一名弟子看到她,前来行礼问安:
“东师姐安。”
她愣了下,定眼一看,原来是在食堂与那云逍争辩的那位少年,便微笑颔首,算是还礼了。
对方亦不以为意,全了自己的礼数,径自忙去了。可他开了一个好头,一些久仰她大名的弟子纷纷站定,原地见礼:
“东师姐午安。”
“大家安,”她虽然一个都不认识,但报以一笑,见还有不少弟子欲向她打招呼,便温声补充一句,“藏书重地不宜喧哗,大家不必多礼, 免得扰人清净。”
得了她的话, 诸位弟子仅默默向她行了礼, 然后继续忙自己的。
强者为尊, 哪怕她什么都没做,亦能赢得大家的尊重。就算对她颇有微词,也是敢怒不敢言。比如那位叫云逍的亦在阁里,看见她,神情冷淡地作了一揖。
尽了礼数,然后往另一个分类目书架走去,尽量避开她。
元昭没把他放在眼里,径自打量分类的书目,挑选自己感兴趣的。她不知道自己的修为几何,但晓得体内灵气充盈,需要时间沉淀。
在此期间,她要找关于法术招式的书册参详一番,总不能空有一身灵气却只懂御空术。
另外,新入门的弟子听了一年课,目前已经讲到炼气九层。不仅炼气的,炼器、制符、炼药等初级课程也早已讲过,她想补回前边的课程只能等下一批。
若心急,可以购买讲课玉简,里边录着所有的课程内容。自己认为哪位师长讲得好,便买刻有那位师长名字的玉简,里边录着他\/她们所讲的每一堂课。
这是那位今天坐堂值守的师兄介绍的,还告诉她,这已经是最划算的了。
在其他宗门,是炼气期课程一枚玉简,筑基期一枚玉简,如此类推。且修为越高的讲课师长,他们的课堂玉简比普通师长的贵两倍,三倍,甚至定价更高。
哪有仙云宗这么厚道?一枚课堂玉简才三枚灵石。哪怕她是东师姐也不能讨价还价,否认他人的劳动价值。
元昭:“……”
她又没说什么,真的是,商机无处不在啊!所幸,她刚刚从吉师兄那儿领了五枚灵石的奖励,全掏出来了。
因为她买的瑶君真人讲的课,从引气入体到金丹期的内容。长老们的讲课玉简价值五枚灵石,二位真君的值十枚。听值守的师兄言,这是慈善价,不赚钱。
在碧海圣域,长老们的讲课玉简价值一百灵石,真君的玉简千金难求。
元昭听得咂舌不已,啧,如此看来,仙云宗的果然是慈善价。当然,客观地说对方贵有贵的理由。虽然讲的课程一样,都是尊长们年轻时期的打工录像。
可人家碧海圣域的尊长们至少在末尾现身说法,添一点或几点个人修炼心得,供后人借鉴参考。
是有吹嘘的成分,胜在弟子们肯买账。
不仅弟子们热情购买,有的甚至买了偷偷寄送回宗族里,让族人们参详。
而仙云宗的长老们和真君们太懒了,顶多在玉简里修正几个错处。比如年轻时期心高气傲走的岔道,全部被修正过来。
心得什么的,因人而异,各人体会,他们就不在玉简里赘述了。
如此敷衍,如此价钱,仅弟子们肯购买,完全没有寄送回宗族的意思,生怕误人子弟。等到自己亲身经历一遍,认为效果不错时,已经能够自己录玉简。
自己能做到的事,不以为奇,自然不会再购买。
由此可见,仙云宗是有点家底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嘛。至于弟子们是否领会,那不在他们的认知范围内。
仙云宗渴求人才,对宗门真心实意的人才。
元昭一次花光身上的灵石,把课堂玉简扔进香囊,然后开始寻找自己感兴趣的法术类书籍。包括炼气期的炼器术,制简、制符术等,全部录入空白玉简。
技多不压身,她未必样样精通,但求样样懂一点。
比如,她对制简、制符箓兴趣不大,对制作原理一知半解。无妨,先录入玉简,待闲暇之时慢慢参详。录完之后,她开始寻找关于阵法的典籍。
不期然地,眼角余光掠到一块《咒印法术大全》的吊牌。
咒印?
好奇心促使她将之取下,翻开首页,粗略扫了一眼。
符咒,是教导修行者如何利用宇宙之灵源,为己所用。它分四大要诀,分别是符、咒、印、斗。
简单概括,符是法规;咒是开启灵源的密码与号令;印,是灵界的权威与印信;斗,就是步罡踏斗,简称步法,不同的步法具有不同的威力。
这步法,与她在天郡摆的七星煞阵是同一个原理。
她其实对符咒不感兴趣,但现在看来,它们中间的步法与她的阵法关联不浅,不免多看几眼。或许,它们与阿娘的八门图也有关联。
如此一想,元昭的兴趣渐浓。
先把一整本的内容录入玉简,然后捧着厚厚的一本来到临窗的位置席地而坐。兴趣正浓,等不及今晚回玉池峰再看,趁现下仍有空闲多瞅几眼。
但,书海无涯,直教人忘却光阴易流逝,课堂是等闲。
“吉师侄啊,不是听说那位东姁师侄来上课吗?在哪儿呢?”学堂里,今天讲课的一位师叔目光期待地扫来扫去,愣是找不到陌生的身影。
“不知道啊!”吉邈听到师叔的传音,茫然道,“她说下午去听课,可能有事回玉池峰了吧?”
“这样啊……”
哎,真失望,还以为今天能一睹风采,看看对方与那位凤笛仙子的差距。
结果,终是错过了。
第402章
特意来上课的她,又上了一回寂寞。
她默然轻叹,忆起自己正在第三层楼。懒得下去了,直接跨出窗户。回身把窗板拉好用法力从里边扣住,确保风吹雨打也不怕, 这才纵身跃出,御空而去。
大晚上的,九泉宫的各处庭院人来人往,一群青少年在嬉戏闲闹。她的身份备受争议,火云舟又太抢眼,不宜高调露面,索性走空路。
当然,她自以为是悄悄地走,无人察觉。
殊不知,在她完全不受影响踏上第三层楼时,便已经惊动九泉宫的师长们。等她御空而去,后山的峰巅之上正坐着好几位师长,目送她安然无恙的背影。
妥了,难怪宗主如此镇定,原来仙云宗的人才果真不少。
哪怕不似凤笛仙子那般能够催长灵植增长灵气,至少不怕被人攻打山门。须知,凤笛仙子除了催长灵植,修为远远不及眼前这位东姁姑娘。
两百多年了,凤笛仙子仍在试图突破金丹境。而眼前这位从最初的引气入体,到如今轻轻松松踏上第三层来看, 那修为用突飞猛进来形容再恰当不过了。
有一必有二, 除了她, 或许宗主仍留有后手,只是不宜声张。毕竟外界的形势日渐严峻,出外历练的弟子亦有折损,让师长们格外痛心。
俗话说得好,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宗里人才调零,一旦外敌入侵,他们这批修士既是徒弟又是师长,理应挺身而出,死而后已。死不可怕,就怕死得不值当。宗门后继有人,才算死得其所。
近些年,外边的宗门为了扩充势力,四处搜寻天赋异禀的少年男女,以各种手段将之纳为门徒。
仙云宗无争霸之心,招收门徒的规矩百年不变。行事不慌不忙的,渐渐地,收到的门徒一届比一届差。
今届这批倒是有几位少年人资质不错,可惜跑了一个兰铃儿。
受她语言的挑唆, 又有几位少年心猿意马, 信心动摇。比如那位云逍, 他近日思想斗争激烈,在课堂上不复以往的热情认真,离开仙云宗怕是早晚的事。
大家向长老们提议,彻底堵住学子们与外界的联系,好让他们安心习艺。这并非仙云宗首创,而是各大仙门都如此作为,为的是让少年们静心修炼。
然而,被长老们驳回了。
长老们认为,越是这种时候,越不必禁联。在重要时刻,走的是别家的人,留下的也未必是自家人。让九泉山的管事留意着,提防新弟子里有别派的细作。
细想想,这何尝不是对他们中阶弟子的一次考验?
倘若宗门后继无人,他们多数人会选择明哲保身。要么加入碧海圣域,要么另觅栖身之所静修。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这句话同样适用于修仙宗门,顺势而为,何尝不是道法自然?今日看到这位东姁姑娘直登三层楼,可见,宗主与诸位长老早有盘算。
如同看到一丝曙光,方能无惧漫长的黑暗。
当下,师长们心头大定,一直萦绕心头的阴霾已不复存在。这正是,闲闲只要养元神,奈何心使闲不得,神气不安空苦辛。
世间一动一静皆为天机,人心一起一伏皆是修行。
……
被寄予厚望的元昭对此一无所知,她御空而行,回到半途,因一个呼吸不稳而坠落脚下的雾海。果断唤出火云舟托住自己,稳稳当当地飞回玉池峰。
可见功力甚低,她仍需加倍努力。
回到自己的地方,洗漱一番,换一身宽松衣裳,她再次在二楼的露台席地而坐。旁边摆着矮茶几,时不时有红烟端上来的点心和茶,或一杯灵蔬果清饮。
“用完这批食材,不必再领。”她嘱咐红烟,“你们若闲着,便在地里种些蔬果打发时间。”
“是。”红烟是木偶傀儡,莫得感情,主子说什么是什么,“那阿姁日常吃什么?”
“吃空气。”元昭敷衍道,“我自己做。”
哦,红烟听罢,屈膝行了礼,退出露台,开始在院里打扫卫生,哪怕各个角落一尘不染。
原来,在元昭的印象中,神仙有一种功法让她羡慕妒忌,那便是徒手变物。要什么变什么那种,等于是将灵气化成形体吃下去,这不等于吃空气么?
以前的她觉得这种戏法神乎其神,今天在藏书阁看了一遍炼气诀的诠释,方知是小菜一碟。
实现自给自足,不必有人伺候的日子即将开启……
首先,等红烟走了,元昭取出瑶君真人的课堂玉简,以灵力激发,使玉简里的内容清晰展现眼前,一览无遗。
“……以气化形,形中有气,气中有象也。地气上升,腾而为云,散而为雨……”
看着当年的瑶君仙子影像,元昭听得极为专注,不分时辰。
有了这枚课堂玉简,她不必再惦记前往九泉宫听课了。先听完瑶君真人的课,加以模拟练习,等到十年之后再到九泉宫重新听一遍,如若初心不改的话。
目前的九泉宫,人心动荡,惶恐不安。
她的出现,等于给了新弟子一个情绪发泄的目标。虽说她身正不怕影子斜,前来打扰的蚊子多了也挺烦心的。既然足不出户就能听课,何苦自寻烦恼?
通俗说一句,旁人的羡慕妒忌恨,会耽误她磨刀的速度。
正如她选择瑶君真人的课堂玉简,而非西炎真君的,也是为了省心。不是怕被人说三道四,而是担心自己透过影像看真君讲课,日久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以她身为女子的审美判断,西炎真君是个出类拔萃、器宇轩昂的伟男子,一般女子很难不动心。
她非一般女子,亦不会轻易动心,然不代表她永远不动心。
有些事端,能免则免。
连神明尚且忌讳误结因缘,何况她一介凡人之魂。
名师未必出高徒,瑶君真人亦非庸师,她能晋级真人之境必有其长处。自己一介修行菜鸟,不可妄自菲薄,亦不可自视甚高地鄙视轻看一介真人的修为。
在一无所知的她面前,天下万物皆为师也。
第403章
元昭现学现卖,在指间凝聚灵气, 捻出两只姿态优美的小灵蝶为她传讯。
生怕技艺不佳,中途坠落雾海,命绿夭、红烟一路护送。倘若小灵碟在半途就散了,便由她俩亲自传达她的回复。
不多时,绿夭、红烟陆续回来了。
向她汇报沿途的情况,正如所料,小灵蝶一到金云台、神木崖就散了。灵气不足, 没能支撑到目标人物的跟前,最终由她俩代为传达。
青鹤、红叶让她俩转告她,小灵蝶半途而废的原因是灵气太薄弱。下回大方点,多注入些灵气便成了。
“嗯嗯,好。”元昭受教地点头,虽然那二人不在跟前。
此时此刻,她正背靠大引枕,手捧一桶香辣薯片+薯条,无比安逸地一心三用。
一边听绿夭、红烟传话,一边吃薯片,一边听课。
初学者嘛,如此的心性散漫,稍微走神就会灵气一松,大引枕没了。倚靠着的她一个仰翻大筋斗,手中的薯片+薯条倾倒,在扑盖她一脸之前化为乌有。
没办法,皆为灵气所化,稍有疏忽即烟消云散。
说到这薯片和薯条, 扼腕,以前她认为是梦, 结果穿越到数千年后,一心惦着魔君的事。忘了向后世子孙们要吃的,害她再次错过验证梦中美食的机会。
如今可好,终是满足了自己的渴求。
虽是空气,谈不上自欺欺人,毕竟吃起来的口感真真切切的,且味道还行。非垃圾食品,这儿的空气是灵气,无杂质,对身体有益无负担。
自从吃了灵气造的食物,竹楼的更衣之室形同虚设,用不上了。
她非凡躯,本该如此。
套用瑶君真人对气的理解,她这副身躯其实就是一团气。人类的躯壳是由气在驱使,而脱胎换骨的她直接成了一团气,口腹之欲纯粹心理作用。
原本,元昭是为了苍生殉道,有功德加持,死后复生得到的将是一副仙灵之躯,亦称仙灵之体。
当然,仙灵之体亦有天生的。
但死后晋的仙体,比在陆地诞生的天生仙灵之体更具实力,修炼起来也更加快捷。死后晋的仙体等于劫满道成,即使阴差阳错误坠人间,重修自保不难。
而在陆地的天生仙灵之体,脆弱而稀有,有的甚至是下凡渡劫的仙人。修行之途危机重重,稍有不慎就成了魔修的元神食粮。
以上,是瑶君真人在仙人期对仙灵之体的部分理解。她才真人境界,尚无法解释元昭的际遇。
倒是元昭,从对方的理解与西炎真君提的半神之躯中分析了自己的概况。
她本该是仙灵之体,由于二哥在人间给她封了神,又受了人间数千年的香火功德与信仰之力,故殉道之后她成了真神。
从太古剑的记忆中看到,成了神的她以神魂为祭,灭了魔君厄罗。
本该魂飞魄散的,可她救了一方小世界,其功德之大远胜于人间数千年的香火与信仰之力,助她来到灵丘洲这个修真界面重塑神魂神躯。
在灵丘洲,真仙尚且难得一见,遑论真神了。
是故,唯有见多识广的南禹老祖判断出她是半神之躯,并告之西炎真君让其厚待于她。
至于是不是,有待考究。
总之,对元昭而言,这是多么漂亮的一份履历啊!但,若过分倚重它,认为自己将来必能晋神,那未免过于天真了。想当年,国师曾预言她是天选之人。
结果,她一天死两回。
纵使预言不假,那也是她以命相拼无意间挣回一次在修真界复活的机会。在这里,不管她是神躯或仙体,尽量活着吧。她已经死过两回,下次未必能复活。
目前的她只剩一抹神魂,临渊洞里那个神鼎勉强凝结出来的一具躯壳,谁也不知道它能否承受第三次死劫。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她就不逞强了。
勤恳修炼,等外界有人攻打仙云宗时,她略尽绵力足矣。打不过就跑,以图后报。并非她忘恩负义,实力若不允许,她无计可施啊!
当然,那是将来的事。
眼下嘛,元昭手一摆,重新凝出一副坐席,一张矮几,一壶……不喝茶了,喝咖啡吧。记忆里,咖啡是那个叫齐霖的她日常饮用之物。
凭着梦里的记忆,凝出一小勺咖啡豆,手摇磨豆机,全自动咖啡机……
约莫一个时辰后,她终于尝到记忆中的香浓味道。有点苦了,加糖,添奶,听着小勺子碰撞杯壁的清脆叮叮声。安逸的下午茶时光,岁月静好,馥郁相伴。
可惜了,她灵力尚弱,难以维持种下一颗咖啡豆,催长,直至成熟的过程。
梦里的她,特别喜欢在生活细节中亲力亲为。
现实中的她恰好相反,如有时间,她宁可放空脑子躺一整天。让灵魂自由自在地飞一会儿,也不乐意动手做家务。
但,不喜欢无妨,做不到才是关键。
因为做不到,她才想尝试着去做。等做到了,就不必费神了。她的玉简里除了正经课程,还有不少杂书,包括如何持久运用灵力。
比如,她眼下幻化出来的食物,因灵力不继而消散。那是她灵力弱,且无法掌控自如导致的。待她勤加修习,累积灵力,幻化出来的物件便能长久使用。
直到死亡,由她灵力所化之物亦随之消散,归于天地之间。此间的修士,平生用多少灵力,将来就还多少。
哪怕成功飞升,天降祥瑞之气,足以回报世间数倍不止……
对了,既如此,为何灵丘洲的灵气日渐稀薄?
正盯着院中山桃树出神的元昭意识到这一点,头不禁微微一歪,啃一口幻化出来的抹茶小蛋糕,陷入沉思中。
还有,既然用多少灵气,将来就还多少。
那为何凤笛仙子催长的灵植,能让附近的灵气变得浓郁?这灵植散发出来的灵气是哪来的?据悉,凤笛仙子催长的灵植所散发的是一股清逸的仙灵之气。
那是灵丘大陆没有的灵气,亦非掠夺附近灵气所致。故而更显珍贵,并深受诸仙门、散修们的爱戴。
也就是说,灵丘洲的灵气早在凤笛仙子出生之前,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而凤笛仙子催长出来的灵气,是凭空衍生,非转化而成。
这就有趣了。
原有的灵气去哪儿了?凤笛仙子催出来的灵气又是从何而来?如果能凭空衍生,是否意味着,灵丘洲或许还能拯救一下?
元昭:“……”
最后,如此高深莫测的问题,是她该考虑的吗?
第404章
这个疑问仅仅在她脑海里呆了两秒钟,就被抛之脑后。
她一直牢记身份,仙云宗不敢收她为徒,意味着她是寄人篱下,迟早要离开的。把儿时梦到的各类美食尝一遍, 好吃的多吃几回,持续半月有余才腻味。
课也听完了,虽是囫囵吞枣,精髓部分一字不漏。先跟着演练一遍,等到重温时再琢磨细节方面。这便是自学的短处,碰到疑问无法及时向师长们讨教。
她目前的境况, 算是摸着石子过河。把遇到的疑点记录下来, 等以后前往九泉宫一起请教。
而时至今日,玉池峰的食材终于用完了。
看着绿夭、红烟静立跟前,元昭目光沉静,心里却处于矛盾之中。她虽修为不高,凭直觉认为仙云宗的氛围正气凛然,是个不错的栖身之地。
青鹤、红叶资质好,她俩在天郡为人时,曾代她攒下无上功德。
此举于她们也是一份功德,最后还殉了主。殉主之人,是为忠烈之魂。加上她们之前攒的功德,如今已是半仙之躯,亦可称为人仙。
与灵丘洲的仙人期略有不同。
以修真界面的理解,仙人期仍未摆脱一身皮囊,而她俩已经脱胎换骨。未及大道,但继续留在仙云宗修习以前那位仙师传授的功法,得道成仙是迟早的事。
而自学的她,修为进度缓慢,不想在将来拖她们的后腿。
想让她们安心留在仙云宗,首先得让她们看到她非常喜欢独处, 喜爱清净。务必让她们相信, 自己一人也能自得其乐,无需傀儡在身旁伺候。
但,看着眼前两道毕恭毕敬的倩影,仿佛知道自己的命运。元昭心如止水,却始终狠不下心挥散二人身上的灵气。
傀儡人是靠灵气在驱使,这与活人何异?活人也是靠着一道气在支撑生命。
唯一的区别是,人类有七情六欲,傀儡人没有。
在天郡,她可以冷血无情;但这里的人和物与她素日无怨仇,实难下手。即便知道它们无情无欲,只知听令行事,仍下不了狠心夺其生机。
如此优柔寡断,为情感所牵累,晋神之期遥遥无期啊!
哈哈,元昭凝望二人良久,忽而自嘲一笑。无奈起身,跃至那棵山桃树的树冠之下。伸手招来一堆碎石头,在靠近院子围栏的方位摆出两个小圆阵。
摆好了,自己站进去试一试,果然感到一小股灵气自地面涌出,直灌脚底的涌泉穴。
这意味着,此阵有效。
“绿夭,红烟,这是聚灵阵,”试过之后,元昭从阵里出来,告诉她俩,“以后,你俩察觉身上的灵气弱了,就入阵站一会儿……”
两个小阵,一人一个,不用争。
就像那手机充电,何时充满,她俩自知。充满了,自行离开便是。
“多谢阿姁。”两位傀儡人一贯平静地行礼道。
“我要开始静修了,你俩继续各司其职。”元昭继续嘱咐,“你们虽是傀儡,也要学会审时度势。如有人闯山,打不过就到别的山头寻救兵,不可一味硬拼。”
“是。”
元昭见状,转身跃回二楼的露台处,坐回原位。她不介意傀儡无情无欲,摆此阵亦无需她俩的感激。
她并非悟道成神,七情六欲犹在。
修仙之途漫长艰险,看不到终点。她所做一切皆为随心所欲,旁人是否感激,那是旁人的事,不必在意。
挥挥长袖坐好,凝望院中那棵山桃树,良久,微阖双眸。遵照瑶君真人讲的内容,从炼气期开始重修一遍。
以神驭气,以气养神。神气合一,谓之修道。
看到她阖上双眸,肃立院中的绿夭、红烟这才抬眸看了那道岿然不动的身影一眼。接着,她俩踏入那两个小圆阵,刹时一股灵气从脚底涌入,遍及全身。
虽然面无表情,但灵气充盈的感觉让两位傀儡人目露一丝诧异,眼波闪动。半炷香的工夫,两人从阵里出来,站在院中仰望天空,仿佛在深深喟叹:
哎,今日的天空,好蓝啊!
……
山林之中非有道也,求道者必入山林觅一方清净也。
世人皆知,仙云宗位于南禹群山之中的某处。无奈,知其行踪而不知其形踪。有真仙结界护宗门,飘渺绝迹于幽山寂林里,茫茫雾海,难觅云深之仙门。
欲拜入仙云宗的修士不知凡几,有错过招徒日子的人不甘心,私入灵山欲觅仙缘。
春去秋来,一载复一载,至今无人能如愿以偿……
今日晌午,山脚下来了一对青年男女,不得其门而入,男青年只好扬声求见:
“碧海圣域少掌门伯琴,有急事求助仙云宗,恳请现身一见!”
仍不见任何踪影,但在繁茂的树林间,传来一道浑厚缥缈的男声:
“不知少掌门何事相求?我宗门诸贤皆已闭关,非不得已,不可下山,望请见谅。”
大概没想到,他报出名号还会被人拒绝。男青年眸色微深,仍保持心态平和,一副好脾气道:
“不瞒尊长,昨日我与夫人途经南境边陲之城,未料遭人偷袭。我夫人本有旧疾,今日新伤旧患行走不便。唯有厚颜登门叨扰贵宗清净,此恩来日必报。”
林间那道声音听罢,恍然道:
“原来如此,倒是无妨。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嘛。但,我宗门长老皆在闭关,禁止出入。如若少掌门不嫌弃,贤夫妇可朝西边移步五里,那儿有一座木屋可容二位栖身……”
那里是给上下山的宗门弟子歇脚之处,柴米油盐俱全。估计他俩用不到,除非他虚报身份。碧海圣域的少掌门伯琴早已突破金丹期,不必五谷轮回。
至于他的夫人凤笛仙子,她乃仙灵之体,饮食可有可无。
就算要吃,吃的也是灵食或辟谷丹,免得糟蹋自己的仙灵之体。
“……此地已在我宗门的管辖范围,二位尽可安心休养。若缺少丹药,我宗门庸才虽多,倒也可以提供一二。”林间的声音不高不低,听不出感情的起伏。
“既如此,我夫妇在此多谢了。”男青年感激道。
待那声音散去,扶树而立的女子一声娇气闷哼:
“仙云宗好大的派头,防你我像防贼一样……”
男子回眸一笑,扶着她柔声道:
“无妨,有他们在,至少绝圣门那些人不敢擅闯,眼下要紧的是你的伤……”
“连累师兄了,要不是我渡劫失败……”
“你我夫妻一体,祸福共享,何须此言?”
言毕,男青年抱起女子,飞身入林。
第405章
不管外边如何相争,仙云宗不参与不干涉。既不愿屈于人下,亦不凌驾众生之上。
所以, 等那对夫妇寻到木屋安顿下来后,宗里派出几位得力的弟子晚辈前往送药。
当然,防人之心不可无。
送药的弟子行列中,除了神木崖的弟子尹姝姑娘,还有九泉宫管事师兄吉邈,金云台弟子周不显等人随行相护。
虽然, 他们的修为与那位少掌门相比犹如天渊之别。但年龄相仿, 合乎礼节。且一个个心性沉稳,不卑不亢,彰显宗门豁达谦逊的风范。
“有劳诸位了。”伯家少掌门接过尹姝姑娘递来的药,温和客气道,“不知贵宗贤长正在闭关,贸然惊扰,心里委实不安。待内子的伤势好转,定当登门致歉。”
“少掌门毋须挂怀,说到底是我们招待不周。”吉邈温然笑道,“有朋自远方来,本该盛情相待,眼下只好委屈二位在此休养。日常若有所缺,少掌门尽管吩咐便是。”
伯少掌门浅显一笑,再次颔首致谢。
吉邈等人亦不打扰,退出小屋后又在附近布下结界,这才返回宗门。伯少掌门细细打量结界,发现端倪,不禁哂然一笑, 返回屋里。
“师兄笑什么?”卧榻休息的凤笛仙子疲惫地微微睁眼,轻问。
“方才那些人在庐舍附近布下阵法结界, 你我可以安心静养,无后顾之忧。”伯少掌门伸手轻抚女子的额头,目光温柔道。
女子听罢,轻浅笑道:
“他们的修为合起来也不及你的一半,所布结界定然不堪一击,师兄何必费心为他们说好话?还不惜撒谎来安慰我……”
轻慢就是轻慢,何必为他们遮掩?
“如我所料不差,他们布下的阵法叫‘日煞阵’,由西炎真君炼出来的法宝‘灼日之莲’所造。那阵法,凡修为低于他的修士硬闯,无疑自寻死路……”
由此可见,仙云宗的待客之道是有些不周,却无怠慢之意。
“是吗?原是我错怪他们了。”女子听罢,略略安心,“既如此,待我伤好了,必还他们这份恩情。”
“不急,先歇着吧。”
等女子轻蹙眉头睡着,男子挥出一张高榻端坐着,微阖双眼调息养伤。
山间庐舍清静,一日无话。
倒是山上热闹极了,别家仙门弟子在此避难,实属常事。可这回的人身份不简单,引起宗门弟子议论纷纷——
“天佑我宗门!”山里,有弟子兴奋异常,“守门师叔为何不让他们夫妇进来?这请都请不来的人物应当好生招待。等她伤好了,说不定直接回报我们几株灵植,那可是我宗门之喜啊!”
旁人求之不得的机缘,本宗为何拒之门外?着实费解。
“挟恩图报,最终什么都得不到。”较为年长的弟子睨对方一眼,没好气道,“宗主和诸位长老都在闭关,万一引狼入室……”
“哪有万一?碧海圣域怎么说也正派仙门,行事岂会如此卑劣?”那名弟子激动道,“况且那少掌门天赋异禀,年纪轻轻已是元婴真人。他想闯我仙门,夫妇俩直接带人闯便是,何须麻烦?”
众所周知,碧海圣域的势力在外边几乎是首屈一指。他们若找借口攻打仙云宗,其他仙门断不会出面干涉。
仙云宗不也是如此么?
还是那句话,灵气稀薄,谁都想独霸资源。如能在灵丘洲一家独大,飞不飞升的也就不重要了。毕竟,在下界称霸,远胜于在天界俯首称臣。
一时间,知情者各有见解,众说纷纭。
有人认为宗门正好藉此施恩,让夫妇二人进来好生休养。权当结个善缘,让碧海圣域欠本宗一个人情,日后不便为难仙云宗的弟子。
也有人支持守门师叔的决定。
需知,伯家夫妇是遭仇家追杀,仙云宗收留二人等于得罪对方的仇家,焉知不会遭报复?肯收留对方在山脚的庐舍养伤,且极力相护,已经是仁至义尽。
接进山里,变数太大,不可不防。
总之,诸位长老在闭关,守门师叔说不接就是不接,弟子们争议再大也没用。每隔几天,吉邈和周不显等弟子依旧护送神木崖的女弟子前去看诊和送药。
笼罩那栋小木屋的阵法,须佩戴金云台的令牌方能进出。
也就是说,那阵法不仅能提防外人入侵偷袭,同时也提防里边的人贸然出来。
那位伯少掌门法力高深,自然是一早察觉,只是没说出来。直到他那位夫人伤愈,想出去走一走欣赏仙山妙景,才发现自己也被困在阵法里,顿时气结。
但转念一想,碧海圣域近些年来风头正劲,霸道无礼,人家有所提防亦在情在理。
要怪就怪自家宗门名声不好,引人忌惮。
“引人忌惮,和引人觊觎,总要选一样的。”伯少掌门听罢妻子的抱怨,笑道,“别看仙云宗与世无争,如有门派冒犯其弟子,那报复手段也是不死不休……”
如无雷霆手段,仙云宗早就易主改名了。
“你干脆直说,如无手段,早就被师尊带人来扫平了。”女子嗔他一眼道。
“那是自然,”伯少掌门坦然道,“南禹山是有名的仙山福地,不仅盛产金玉之灵石,仙云宗内还不知藏有多少天书、道书等经典,试问天下有谁不馋涎?”
“可我看他们在外历练的弟子,似乎资质一般……”女子疑惑不解。
“坐拥宝地,奈何福薄缘浅,寻之不得,便落得如此尴尬局面。”伯少掌门惋惜道。
只是,据仙云宗一位弃徒描述,一年前,宗里不知从何处来了一位女子,资质与凤笛仙子不相伯仲,倒让他夫妇挺好奇的。
等吉邈等人下山给女子换药时,夫妇俩不经意般问起,并试探:
“……不知可否有缘一见?”
“她呀,从一方小世界而来。”吉邈听罢夫妇的话,好笑道,“资质是不错,可惜心思散漫,成天惦记吃的喝的,无心听课。被宗主罚她禁足,百年之内无法筑基便一直罚……”
因此,百年之内别说外人,就连同门亦难一见。
“可不,”给伯夫人换最后一次药的尹姝姑娘也笑言,“为了让她专心修习听课,我们有位尊长特意做了两个傀儡侍候她。结果,她趁宗主闭关,差使俩傀儡到我神木崖取种子种菜,打算自给自足……”
“哦?那倒是个妙人。”伯少掌门不禁莞尔。
第406章
凭他多年的处世经验,吃货的心思一向单纯,除非那是对方刻意营造的一种人设。
否则,一枚纯粹的吃货值得结交。
“是啊,挺妙的。”吉师兄、尹姑娘相视苦笑,收拾东西向二人道别,“外边的法阵已撤销, 二位请自便。我等先行回山复命,恕不远送。”
所幸,前阵子的山外除了有人贼头贼脑地窥视,并不敢登山滋扰,给大家省了不少麻烦。
如今二人伤势大好,碧海圣域的门人亦赶到山脚蹲守,仙云宗可以功成身退了。
“辛苦各位,”伯少掌门送两人离开木屋, 诚挚道,“有劳诸位代伯琴夫妻向尊长们道谢,贵宗弟子日后在山下如有所求,尽可登门,我宗门弟子必鼎力相助,决无二话。”
“好说,好说。”
客套一番,吉、尹二人走出屋外,与守候多时的周不显等弟子向夫妻二人行礼作别,一同离开。
等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了,女子终于忍不住问:
“师兄认为,他们这番话有几分可信?”
“可不可信,日后自有分晓。”伯少掌门不以为意地瞅着她,浅笑道,“但如果咱俩再不走,很快就能领教到来自仙云宗的敌意……”
虽撤了法阵,远处仍有高人在虎视眈眈, 盯视夫妻二人的动静。
女子不由卟哧轻笑, 嫣然道:
“世间多少宗门待我如上宾,捧着灵石追着哭着,求我赐他们灵植。这仙云宗的表现倒是有趣,防我跟防贼似的……”
“他们防的不是你,是我。”伯少掌门歉意道。
“你我是夫妻,防你跟防我又有何异?”女子不以为然,“又或许,他们提防一切外人,因为那位女子……”
因为那位女子确实了得?方才那些人不过是混淆视听,让他俩误以为对方不值得在意。实际上,对方的能耐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故而不把她放在眼里?
嗯,这个问题值得深思。
“不管他们是何盘算,都不是我们窥探停留的理由。”伯少掌门温然道,“笛儿,我始终怀疑绝圣门此番偷袭的用意……”
仙云宗虽是几大仙门之一,但与碧海圣域相比始终略逊一筹。绝圣门胆敢挑衅碧海圣域,直接对他这位少掌门下手,因何不敢潜入南禹山追杀自己夫妻?
两人在此养伤半个月余,四下无半点动静,让他不得不生疑。
“师兄的意思……”
“我怀疑他们要对付的不是我们,而是仙云宗……”
绝圣门就是一窝乌合之众,卑鄙小人。他们专门趁人不备搞偷袭,毫无预警地在背后暗算人。这个鬼祟的宗门,还是碧海圣域在对外扩充实力时发现的。
当时它的名字叫万圣门,其恶行被碧海圣域公之于众后,索性改名绝圣门。其门人扬言,他们要不惜一切代价诛尽世间带有圣字的仙门。
一时间,凡有圣字的小仙门、小家族纷纷抹掉圣字。
现如今,唯有碧海圣域与灵岳圣宫百年如一日,屹立不倒,坚挺不屈。
“这些年,大家一直把绝圣门与我宗门扯到一块。万一他们这回是声东击西,想要偷袭仙云宗,亦不为奇。”伯少掌门愈说,愈发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绝圣门的初衷便是扩大宗门影响力,试图一统灵丘,又怎会固步自封只对付碧海圣域?
“那怎么办?要向仙云宗示警吗?”女子瞅瞅寂然无声的山林,“就怕他们不信。”
不管信不信,仙云宗肯收容他们在此休养,这份恩情不可不报。
于是,伯少掌门站在木屋外,扬声道明事情经过与心中所忧。征询仙云宗守山尊长的意见,是否需要他与碧海圣域的手足留下。
“少掌门的好意,我等心领了。”守门之人回声道,“若无他事,二位请回吧。”
嗤,就知道他们不信。
女子朝师兄挤眉弄眼一番,做个“就知道他们不信”的鬼脸,成功把人逗乐了。
既然仙云宗不信,两人也不赖着,略作收拾便要离开。但在离开前,女子在屋外的小院子里催长一株灵植,权当报恩了。
“调皮。”男子宠溺轻斥。
一株灵植散发的仙灵之气十分薄弱,中看不中用。遇到急于求成的修士,在修炼的过程中忘乎所以地拼命吸取灵气,会导致灵植被瞬间吸干。
由于灵气不足,修士一口气上不来便会走火入魔。
“我这叫恩怨分明。”女子难得俏皮道,“一报还一报。”
她长这么大,从未被人如此怠慢过。自己二人身受重伤登门求助,居然被安置在宗门之外的山林里,还受到法阵的禁锢与监视。
师兄是何等尊贵的人物?她又是何等备受尊崇的人物?
换作一般宗门如此不识抬举,两人早就拂袖而去,何须看他们的脸色?给他们一株灵植足以报恩。至于师兄的报答,那是他的事,与她无关。
她的任性行为,伯少掌门习以为常。
不再说什么,两人直接下山与门人会合。不久,一行人顺顺当当地离开了南禹山。
……
看到碧海圣域的人已经全部离开,山上,吉邈等人终于松了一口气,道:
“师叔,您觉得伯少掌门的话是否可信?”
“他说的不无道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守门师叔坐在山石之上,闭目养神道,“宗主让关闭宗门正是此意,你们巡山弟子亦要加倍小心……”
那绝圣门就像跳蚤,虽不起眼,被它缠上还是挺麻烦的。
“师叔,凤笛仙子催长的那棵灵植该如何处置?”有弟子一脸垂涎地问,“要么把它移进宗门?”
“师弟莫要动它的念头,”尹姝姑娘闻言,正色道,“那凤笛仙子可能是恼了我宗门怠慢于她,仅催长一株,让咱们用之不足,弃之可惜。稍有不慎,你的毕生修为将毁之一旦,得不偿失。”
“啊?不会吧?!”诸位男修闻之色变,“是我们救了她……”
“人家少掌门可是元婴真人,何须你救?伯家的独门灵药亦非凡品。我只是做做样子,聊表寸心罢了。”尹姝白他们一眼,“让他夫妻二人住在山间小屋,是为了狐假虎威吓唬吓唬暗中的敌人,你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卟哧,众人被她一番毒舌闹得哑然失笑,无话可说。
“好了,你们别闹了,回去吧。”守门师叔打断诸位小年轻的斗嘴,道,“日常留意新弟子的言行,莫让敌人潜了进来,自己还懵然不知。”
尤其是玉池峰,那姑娘又闭关了。
尹姝和吉邈方才所言,皆是灵栖姑娘前去探视看到的情形,故意对外宣说的。
秘而不宣才叫神秘人物,引人忌惮与窥探。
若宗里人人视她如寻常人物,外界对她的好奇与敌意自然大减。若绝尘门真的偷袭仙云宗,正合宗主之意。届时集宗门之力将其击退,不必那姑娘露面。
杀鸡儆猴,唤醒世人对仙云宗实力的正确认知。
再等个几年、十几年,待世人淡忘她的存在,便可皆大欢喜,保宗门一时太平了。
第407章
此刻的她又回到那片雾海,上回静修时曾到此一游,不等搞清楚怎么回事便出关了。如今旧地重返,她仅扫了一眼,阖眼,继续心无旁骛地炼自己的气。
虽是雾海, 四周一片模糊,连立足之地是实体或虚空也一无所知。无妨,她本是一团气,无处不在,与雾海不分彼此,何必拘泥于脚下是否有立锥之地?
或坐或站,不过是她的心头动念而已。摒弃杂念, 反复淬炼自己的神魂。不问成果, 不探未来。
……
修真无止境, 不知人生漫漫,悠悠岁月长。
茫茫然地,不知过了多久,陷入机械式淬炼的元昭蓦然睁眼,同时身下一空,她整个人直接往下坠落。
低头一看,原来脚下一片汪洋,一眼望不到边。
奇怪的是,此层空间虽无日月清辉,然光明自现,使微波荡漾的海面泛着粼粼莹光。比玉池峰的池塘更加灵透,让人看罢心情愉悦,有着说不出的舒畅。
这便罢了,可她看到海中央有小岛, 上边插着一把很眼熟的剑。
太古?
元昭翩然落地,站在太古剑的跟前。看到它的那一刻,她便知道这是哪儿了。
识海,本来不是海。
但在她的意识里, 它是海,于是它就成了海。海面的波光粼粼是她的灵气,海有多宽广多深,她的修为便有多宽广多深。
她喜欢识海是海的概念,喜欢广阔无边际的天地,那会让她心情舒畅。
这座小岛也不是岛,在她的意识里,它是安置太古剑的灵台。没有莲瓣,没有别的形状。约莫三丈宽,一丈之内是平台,一丈之外是礁石,位于海中央。
太古是以祖神之骨为基础锻造的神剑,不知得了多少巫族长老的献祭。如今又以她的血气开封,祭神之魂,让它成了她的本命法器。
既是本命法器,理应共同淬炼,共长修为。
淬炼本命法器,当然是用自身的灵力为佳。等人剑合一,再适当运用一切宇宙之灵源,必大有所成。说来,她要感谢从九泉宫带回来的《咒印法术大全》。
正是它,让她了解如何应用宇宙之源为己所用的技巧。举一反三,她能运用外界的宇宙之力,用自身灵力淬炼法器更加不在话下。
元昭在它跟前盘腿坐下,双手结印,念动咒语,啪地打在剑身上。双手一左一右往身后硬力一拽,把剑身上的那股意念与灵力扯回自己身上,人剑合一。
双手置于膝前,重新在剑与人之间循环炼气,周而复始。
……
月盈则亏,水满则溢。
静坐识海深处,不知外界的光阴流速。只知灵气盈满,而太古尚有发挥的潜力。她不想半途而废,将一半的灵力自头顶跃出,落在对面的平台席地而坐。
那是与她一模一样的灵气团,是她的分身。
如此,便有足够的空间继续激发太古的潜在神力。如是反复多次,慢慢地,她的分身越来越多。
而灵台所在的附近海域,原本平静的海面渐渐掀起一些波澜……
这一日,不知何故,脑海里似乎嘣嘣地断了两根弦,唔?她睁开双眸,略作沉吟,果断朝对面的自己宽袖一拂,将其拂出识海……
仿佛自己成了一只窜天猴,咻地从深海中跃出,霎时一道亮光射来,隔着眼皮都觉得刺眼。
元昭本能地抬袖挡在眼前,隔去扎眼睛的日光。
“殿下?”
唔?放下宽袖,紧皱眉头,略作适应,方睁开双眼一瞧,是青鹤。与此同时,一道红影从半空落下,看见她,旋即笑盈盈地屈膝行礼。
哟,似乎一日不见,如隔数秋,两人的修为大有长进哪!瞧那一身飘然若仙的气质,显得二人愈发的清逸灵秀。
元昭不禁挑眉:
“你俩出关了?何时出的关?回来找我有事?”
“三十年不见,殿下与我俩是愈发生分了。”青鹤不善言辞,仅以一笑置之,红叶却满脸不甘道,“亏我与青鹤一出关即刻为您护法,您这话似乎不希望我俩回来……”
虽然殿下的意图昭然若揭,也不必如此明显嘛,忒损自尊。
哈哈,元昭讪讪一笑,尚未回过味来,叹道:
“好,有劳二位护法。说吧,出什么事了?谁在扰我清修?绿夭、红烟呢?”
“回殿下,”汇报工作一向是青鹤的份内事,神情严肃道,“九泉宫出了叛徒,引狼入室,有外敌趁九泉宫有内乱寻到玉池峰冲撞结界……”
红烟是红叶所造的傀儡,有其主子的八卦心理,前往九泉宫查看情况,途遇外敌遭了毒手。
绿夭想去救同伴,同样遭了毒手。
“哦?”元昭听罢,惋惜轻叹,“可惜了。”
惋惜归惋惜,重造两副躯体让她俩复活就不必了。没了就是没了,无论是人或者傀儡,无一例外。
听着青鹤的描述,一旁的红叶面不改色,仅仅眉心跳了下。傀儡被毁,身为主子的当然有所察觉,即刻出关赶到玉池峰护法……
没想到,她们刚站稳,元昭就出来了。
等青鹤汇报完毕,一直在打量元昭的红叶无比钦佩地抬头,瞅瞅那道端坐二楼露台的身影,慨叹万分:
“殿下这是……元婴期了?还是出窍期?”
能练出分身,最起码也是元婴真人。
“殿下已无肉身,哪有什么出窍期?”青鹤不赞同伙伴的说法,“凡躯入道看悟性,神魂有聚靠元气,殿下的修行方式与寻常修士不同,不可同日而论。”
哦?红叶疑惑地望向元昭,见她点头,不禁眉开眼笑地行了一礼:
“那更得恭喜殿下了!悟性那东西,我是向来没有的,以后还请殿下多多照拂。”
嗤,元昭与青鹤同时冷嗤,鄙视她一眼。即便身在异世,她当医官时的阿谀奉承的作派丝毫未改。
“三十年了?”调侃完,元昭这才回过味来,“时间过得真快……”
她居然什么感觉都没有。
“仅殿下觉得快,我俩可不觉得……”红叶心有戚戚道,略惆怅,“我俩闭过两次关,您一直未醒。我们担心您出意外,恰逢广岚真君出关,我们就把他请来了……”
广岚真君过来绕着她看了一圈,笑眯眯地走了,让她俩不必打扰。
元昭斜睨她俩:“……”没文化,真可怕,“改天你俩去听听课。”莫学她,像个睁眼瞎。
“殿下莫恼,我俩也是图个安心。”青鹤讪然道,红叶则嬉皮笑脸的,任罚。
“罢了,”元昭并没生气,而是真心希望她俩多听一听理论课程,“叛乱是怎么回事?出去看看。”
“不用看了,”红叶禀道,“此番已是第三次,宗门有经验……”
而且,她与青鹤回玉池峰时途遇无尘峰的清尘子真人。他让她俩回来为她护法,莫出岔子,引出宗门叛乱是宗主一早设下的局,目前瑶君真人已经过去。
两位真人若摆不平,还有另外几位真人和二位真君镇山,无需她们三人强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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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8章
不管是哪样,仙云宗待她们三人不薄,不仅好吃好喝的, 予取予求,且独居灵山。如今宗门有内乱,全然不理不顾也不好,那样显得她们过于冷漠无情。
佛门尚且讲究人情世故,何况这仅是修真界面。
于是,元昭凝出数只白绒绒的小肥啾山雀,让它们出去打探消息。同时打开灵幕,将每只小肥啾目及之处一览无遗。
小肥啾体积大, 相对小灵蝶、小飞蚊而言, 目标明显,很容易被人察觉。
这正是她的用意。
藉此告知宗门中人,她此举纯粹是为了满足好奇心,光明正大地派灵鸟出去察看战况。
外人不知她的能耐就好,无需瞒着宗门。
等小肥啾出去才发现,内乱已经平息,由清尘子、瑶君、辰月与华光四位真人出面主持大局,一名年纪略长的瘦道长被灵绳缚于九泉宫的大殿接受审讯。
有四位长老在,出于尊重,小肥啾不好深入探察,便留在殿外察看众弟子的动向。
从弟子们气愤的口吻中听出,那瘦道长居然是一位心动期的修士,负责带弟子们下山历练的师叔。
他由于长久未能破境结丹,心动期又是一个极危险的境界。心神焦虑不安, 就更做不到心如止水了, 破境结丹愈发无望。
心急如焚的情况下, 一时不慎剑走偏锋,彻底误入歧途。
在五十年前,他带领一批弟子下山历练时就已投靠了碧海圣域。而三十年前,伯少掌门与其夫人借故到此避难,意在传达伯掌门的命令,顺便嫁祸绝圣门。
并许诺,倘若攻山顺利,不仅赐他晋阶用的丹药,更将少掌门夫妇俩避难的那栋木屋给他静修。
这不,有少掌门夫人留在木屋院里的那株灵植为证。届时,她还会在木屋的周围种满灵植,助他金丹有成。
啧啧,熟悉的情节,熟悉的套路。
真相往往出人意表,凶徒可能是其中之一,亦或两者都不是,幕后黑手另有其人。到底是谁,相信宗门自有办法查证。毕竟,仙云宗在人间有不少眼线。
像乐遥、上官嫣之类的小家族,必不在少数。
说到她们二人,也出现在灵幕里。她们腰间系的烟橙色令牌,可见是拜了瑶君真人为师。还有当年那位海蓝心,依旧面如凝霜,一身雪蓝裙裳衣袂飘逸。
乐遥、上官嫣的面容比以前成熟了不少,倒是海蓝心,青嫩的脸庞依然如故。
由此推断,她的修为不低,但欠缺社会的毒打,故能保持澄净的心灵。俗话说,相由心生。该下山历练了,不淬炼心性,她的修为会停滞不前难以精进。
当然,她是华光真人的亲传弟子,不用旁人操心。
“真是到哪儿都不太平。”元昭看着灵幕里仍有一小撮打斗的场景,微微叹气。
“还好咱们是客人,大事小事有主人家处理。”红叶一脸庆幸道,生怕被误解,又补充一句,“我不是推卸责任,若宗门有难,咱们义不容辞。可至少不必费尽心机……”
不像在武楚朝,任何一点蛛丝马迹务必要追根究底。不查个一清二楚誓不罢休,生怕漏了一丝线索误杀旁人。
“幸亏宗门有些实力,不然,又是一场腥风血雨。”青鹤感慨万分。
元昭亦有同感,虽在别人的地盘,寄人篱下固然不好受,却有一个优点,省心。况且,仙云宗待她们的好无可挑剔,以客礼待之,类似朝堂的客卿之流。
受宗门供养一场,她们乐见仙云宗长盛不衰。如宗门有难,她们断不会坐视不理。
但此刻,眼瞅着宗门的人掌控全局,她就不操心了。
“你俩各自回山吧!我这儿没事。”元昭挥散灵幕,不再观看,“等你们走了,我要另设一道结界护法……”
“殿下,”青鹤抢话道,“您的修为一日千里,请允许我俩留在玉池峰修行,为您护法之余还能沾沾灵气。”
“红叶亦有此意。”红叶连忙附和。
青鹤不是不善言辞,她是懒得言辞。瞧,若明说为殿下护法,殿下断不肯留她俩在此。
“也好。”元昭想到自己的分身越来越多,点了点头。
灵气外溢,外界附近的生灵亦有得益。
既然如此,她双手一翻,左右手各扣一指,往青鹤、红叶的额头一弹,一缕灵气精准地没入她俩的眉心处。
“你俩凭此灵气可以自由出入。”元昭想了想,又嘱咐道,“你们日常修习功法,不可一同入定。以防我灵气外溢成灾,你俩若一无所察,反被误伤性命……”
凡事一体两面,过犹不及,灵气也不例外。
“若宗门有事相求,切勿怠慢推辞,直接唤醒我禀报即可。”元昭布好了结界,最后叮嘱一句。
言毕,身形一闪,直接化为一道灵气飞入二楼露台的身影头顶。
庭院里,青鹤、红叶朝二楼行礼毕,低声商讨一番,而后各化一道光影落在玉池峰两个不同的隐蔽位置静坐修行。
在这里,没有府官家令出面应酬,青鹤不喜人情来往这一套,只能辛苦红叶出面周全。
为了不让外人打扰自己修行,她想了想,还是动手雕了一尊小矮胖子木像,制成傀儡人代自己出面应酬。
至于绿夭、红烟,形象虽好,却让殿下起了怜悯之心,还为它俩特意布下两个聚灵阵……这样不好,修行之人,宜六亲冷淡,不为情感所困,方能无牵无挂。
据闻,她年幼时,老国公看出她这个弱点,时不时撤换她的近身奴仆。
虽时移势易,殿下所要面对的境况仍是大同小异。
最大的区别是,自己与青鹤能够一直长随左右。这就够了,绿夭与红烟没了就是没了。而眼下,她为了方便应酬俗务,不得不做一个傀儡人代自己出面。
每逢殿下出来,就把它藏起来,不让她与之接触就好。
想到这里,面朝九泉宫的方向,坐在山峰边的红叶哼着小曲儿,雕木头人的动作愈发灵巧有力。
时不时听到结界外有灵气碰撞的动静,不等她动手,已有一道光影袭至,啪地击中那缕不明来历的灵气,将之彻底溃散。
紧接着,便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悬立在结界旁。
红叶一瞧,呦,是神木崖的辰月真人。连忙起身朝他屈膝一礼,换来对方一记白眼,转身瞬移离开。
留下她浅显一笑,继续雕刻自己的木头小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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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9章
目前已有六个分身,既然想让外界的青鹤、红叶受益, 那就格局打开,以整座玉池峰为基点,承接她与太古的神力。
如此一来,就不必再造分身承载神力。
当然,仅以玉池峰为基点,格局始终小了点。但万丈高楼平地起, 慢慢来嘛,以她目前的能力尚不足以将仙云宗纳入承载范围,更遑论整个灵丘洲了。
目光远大, 能力有限,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拉胯。
瞧,以玉池峰为基点,首先要把整个玉池峰的地形地貌形成线形图,平铺于识海。
为能一目了然,她在识海的海面加盖一层空旷死寂的虚空界域,这是她与太古从天郡穿越到现代天启国的途中所见到的一幕。
印象深刻,学以致用。
像黑洞,空旷无光,但一切尽收眼底,看得清晰分明。
将她身上盈溢的神力向外扩散,遍布整座玉池峰。随着神力的蔓延扩展,眼前这片虚空界域逐渐成形。以灵力为线,遇坑凹陷,遇山高耸, 且分寸不差。
须臾间, 玉池峰的线形图完整呈现眼前。
元昭亲自画过它的图样, 抬眸瞅了一眼,确认无误后,小心翼翼地将自身的神力根据线形分散延伸出去……如此,她相当于又得到一个宽敞的承载空间。
她记得在阿爹的藏书中看过,天地阴阳的和合,缔造出祥和之气滋养天下万物。天下之理,是有动必有静,有刚必有柔,有消必有长。
此消彼长,此长彼消,是世间万物逃不开的轮回。
她不知道灵丘洲的灵气为何稀薄,只知道,让玉池峰甚至整个宗门的灵气变得浓郁,算是她给宗门的一份回馈。
至于她身上的神力从何而来,是否原本就属于仙云宗的灵气?用仙云宗的灵气还给仙云宗,可不算报答。
具体答案,玄妙之极,难以言喻。
可举例为依据,比如,宗门赠她两颗花生米,她拿回来种下,小心培育。几个月后收获一堆花生米,她拿出一部分供养自己三人,另一部分还给宗门。
留下几颗种子继续种,如此反复,她愈勤勉,收获的花生米便愈多。
但宗门不能因此说,她的花生米全是宗门的。
就好比现代,向银行借钱做生意,飞黄腾达了,把钱与利息还给了银行,这段因缘就算了结。但银行不依,非说那人的万贯家财是它的,那就离大谱了。
大道无形无名,生育天地,长养万物,功成而不占为己有。
上士闻道,勤而行之,她不过是遵天道而为,顺从内心的想法给予回馈罢了。至于别的,她不深究,懒得自寻烦恼,徒添业障。
如同打通身上的每一条筋络,玉池峰的每一根线路皆通行无阻后,一人一剑一山的神力运行轨迹渐入佳境。
有了线形图,元昭在识海便能看到神力在玉池峰的地心里转化为灵力的概况。像往桶里灌水那般,地心刚有浅浅的一层,未来可期啊!
吾心甚慰,继续努力。
说实话,她并非什么修炼狂魔。而是神躯一副,不敢出门啊!西炎真君说了,正派人物视她如珠如宝,反派人士待她如药材进补强身。
想出去浪,可以呀!她首先要有自保的能力。
总不能指望仙云宗的二位真君给她护法吧?她又不是凤笛仙子,有催长灵植造福万民之能,深受天下群英爱戴。身为一味进补的药材,得有药材的觉悟。
人心险恶,不想被炖,她首先得拥有炖别人的力量。
在这弱肉强食的修仙界面,指望别人具备圣贤心性以及拥有凡人界定的道德标准,必九死一生!
与其在外边活得战战兢兢,不如眼下勤勤勉勉,抓住这次天时地利人和的大好时机,重塑她坚不可摧的战神之躯,横扫天下,无往而不胜……
半个月后,几位真人长老与九泉宫的管事们齐聚金云台——
“离原已经查出与道空在俗世有联络的,正是碧海圣域的一名小修士。可碧海圣域的人说,那小修士一直认为是圣域灭了他家满门,伯掌门念其年幼,不明是非,故留他在宗门教养……”
以为等他长大了就能明辨是非,为圣域正名。
没想到,那孩子竟然包藏祸心,一直在伺机抹黑圣域的名声。圣域的擎风长老十分干脆,得知他与外人勾结,当场废其修为逐出门户,扔给贺离原带走。
贺离原是云剑峰的大弟子,广岚真君的徒弟。他把人带出碧海圣域后,见天色已晚,找了一间客栈暂宿。
为防疑犯被灭口,他在厢房里设了结界。
没想到,当天晚上,那道结界就被破了,那疑犯也死了。他尚未离开碧海城便遭此毒手,惊动圣域的伯掌门雷霆震怒,派人四处搜寻凶手。
“……虽然死的只是傀儡,离原不敢耽搁,找个借口离开了碧海城……”
然而,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在返回仙云宗的途中,那疑犯终归是死了。估计修为被废,觉得人生无望的少年自杀身亡。
到手的线索又断了,贺离原深感愧疚,飞符传讯禀明师尊广岚真君。他决定以愧对师门为由留在世俗几年,暗地里去追查那位少年与绝圣门勾结的证据。
虽然表面证据都是指向碧海圣域,然其中有太多可疑之处。
另外,他与那位伯少掌门相处过,挺光明磊落的一个人,不似传闻中那般专横霸道,绝非那种怀有“宁我负人,毋人负我”暴戾凶狡行径的枭雄。
“离原看人的眼光从来没错过,我是信的,”一名守山师叔直言道,“但伯少掌门的品性,未必与他老子一样。他老子要是个好的,碧海域就仍是碧海域……”
那个圣字,不知是踩着多少小仙门、小家族的血海深仇才添上去的。
“唉,他人宗门的恩怨,咱故且不提。”九泉宫的一位金丹师叔向西炎真君、广岚真君行礼道,“倒是我宗门近三十年来屡遭暗算,到底是为何?还望宗主向我等道明,日后好心中有数。”
“是啊,宗主,真君,”另一位管事也向西炎真君、广岚真君毕恭毕敬地行礼问,“据弟子观察,似乎三次都有一股邪气直冲玉池峰……那位东姁姑娘到底有何来头?”
“怎么,你们觉得这三次突袭是冲她来的?”辰月真人在旁听罢,语气略不满,“如果是,你们是不是要把她扔出去?”
“师兄恼什么火?”不等那两位门人接话,清尘子已经抢过话来,一脸正色道,“她本是方外来客,为保宗门安宁,驱逐一人有何不妥?大不了被外人笑话我仙云宗一群怂货,江河日下,连个女子都保不住……”
卟哧,诸位长老微抿笑意。
诸位管事、门人:“……”
清尘子是诸位长老里最务实最理性的一位,他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就,很不中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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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0章
仙云宗有如今这般规模,靠的不是秘药、秘术控制门人。而是以德服众,依法治理宗门的大小事务。
“好了, 你们别吵了。”西炎真君打断众人的争执,扫一眼堂下的诸位师兄弟妹与门人,缓声道,“都是自己人,我也不瞒大家。想必诸位对两千年前那场灵宝之争有所耳闻……”
修仙界,除了凡人、修士和各类的灵兽妖兽外,更有数不胜数的天材地宝。
两千年前的一天, 天际风起云涌, 电闪雷鸣。大家以为是哪位修士在渡劫,纷纷上天或在地面高处观望,不料看到七道光芒从天而降,分别散落在灵丘大地。
诸修士以为天降灵宝,四处搜寻,如遇同道甚至不惜明争暗斗,大打出手。
“……这场夺宝之战,累及各地生灵涂炭。当年师尊也在夺宝之列,事后想起,懊恼不已。或许,这就是七大掌门甘愿一同殒落,身归微尘惠众生的原因之一。”
西炎真君说到最后,神色微黯。诸位长老与管事、守山弟子们深受感染,因他的一番话心情沉重。
“宗主的意思是,那位东姁姑娘与那场夺宝之战有牵连?”一位守山师叔问道。
“正是, ”西炎真君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颔首道, “她与那场夺宝之战的幸存者有些关联, 最早发现她的是广岚, 他想替师尊和另外几派先人偿还这笔血债。
本君赞同他的做法,也与诸位师弟妹洽商过,决定以各山的资源供养她成就大道……”
这不,自从她来到仙云宗,诸位长老的弟子每次到九泉宫只领取资源配额的一半。理由是,省出来的那一半算是诸位长老给宗门弟子的见面礼。
其实,那就是用来抵消东姁姑娘耗损的配额。
虽然她用的不多,好歹做做样子,以消大家的心头不满。
“不跟你们提,是怕你们也省出本就不多的资源给她,那样大可不必。”西炎真君温和道,“有我等几位出力就够了,你们仍有上进的空间,所需资源不比她少……”
听到这里,清尘子与坐在对面的辰月真人对望一眼,默默地无语望天。
不愧是宗主师兄,舌灿莲花,把胡话说得跟真的一样。
人都是自私的,包括修士,哪怕大能们也会为了一件灵宝打个头破血流。眼前这批管事、守山弟子大部分是好的,可也谈不上大公无私,肯省出自己的资源给外人。
尤其是提出质疑收留东姁姑娘的那几人,表面对宗门的分配无所不满,但从平日里的言行可以看出他们内心的想法。
说白了,他们与那位叛徒的心理相差不大。
下回再有人突袭,从他们几位身上着手调查,肯定有收获。当然,这些事,宗主与几位长老心中有数,不必当面戳穿。
只要他们一天不背叛,就是自己人。
修行之人,各有性情。求同存异,海纳百川嘛。
“不知那位东姁姑娘的资质如何?据闻她修为一日千里,比圣域的那位少掌门有过之而无不及。”一位守山长老真心好奇问。
“她资质是不错。”广岚真君微笑道,“加上为人勤勉,修为已至心动期,正在试图结丹。我曾劝她暂时休停一阵子,欲速则不达,要慢慢来,可她不听。
唉,结丹功法万千,无为自然,她太着急了。”
听他话里的意思,她资质上佳,然心性有所欠缺,想结丹恐怕有点悬。诸位管事弟子见广岚真君并未隐瞒她的资质,亦不曾误导他们说她好吃惫懒不务正业。
众人的心里总算平衡了,神情缓和道:
“既然她与师尊有那么一段因缘,供养她应是整个宗门的事,我等愿与宗主、真君和诸位护法长老们一同承担……”
灵气稀薄,与两千年以前那场夺宝之战脱不开干系,当年确实有无数生灵死于非命。有机会供养幸存者,不仅是为先人赎罪,也是为自己和下一辈积德。
据说,当年的灵丘洲灵气浓郁,修士们法力无边。
他们视低阶生灵命如草芥,如朝生暮死的蜉蝣般微不足道。直到上苍降落天罚,致使灵气大减,修士们无法可依,无灵气滋养,逐渐沦为蝼蚁才追悔莫及。
后悔有什么用?当年那些牛气冲天的大能们陆续身殒,后一辈在灵气稀薄的环境生存,昔日的风光仅能从先辈的口中窥知一二。
如今,赎罪的机会就在眼前,大家断然不敢自绝活路。
“既然她与那场大劫的幸存者有关系,为何不告诉其他仙门?”有人始终不解,“这是诸仙门弥补的机会,想必他们也不会推辞。”
何必重重结界,将她禁足玉池峰?
“哼,师叔糊涂,”辰月真人瞅着对方,冷笑道,“一日未找到偷袭我宗门的真凶,焉知哪些门派是人,哪些是鬼?咱们有心弥补,未必所有人心怀善意。”
“阿月所言有理,”华光真人哂然道,“大家莫忘了,师尊是怎么死的。”
大道险阻,有仙就有魔。道法无边,魔也有众生相,令人防不胜防。当年他们的师尊,与诸仙门的掌门不正是着了它们的道铸下大错吗?
这句话,很好地堵住大家的嘴,对东姁一行人的存在再无异议,依次退出金云台。
等他们都走了,西炎真君才对师弟妹们如实相告:
“诸位,广岚到玉池峰看过,阿姁离晋阶不远了。在此期间,不可出半点岔子。即日起,诸峰秘密召回所有弟子潜伏南禹山一带,谨防再有内鬼伺机生乱……”
至于偷袭宗门一事,由在世俗的大小家族代理。
另外,弟子们最好悄无声息地归来,莫惊动外界的仙门。今天这场谈话,足以稳定宗门人心一阵子,但愿这份稳定能够坚持到东姁晋神。
“是。”诸位真人无不慎重以对。
“诸位切勿掉以轻心,”西炎真君环视诸人,神色凝重道,“本君与广岚为自己推算过,或许收留东姁一事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以致千年之劫提前而至……”
他与广岚真君已经两千多岁了,两过两百年就三千岁了。千年一劫本该在两百年后降临,劫后恰好三千岁。
没想到,前阵子元神悸动,掐指一算,嚯,千年劫提前了!
千年劫提前无非就两个原因,一是骤然心生恶念,催动劫难提前。这种情况降下的劫是大劫,成则魔,败则散。
另一个原因便是他刚才说的,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不仅劫难提前,难度会大大降低,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不过,它始终是劫,还是有一定危险的。
而且,偏偏是在这个时候降临,估计也和玉池峰有关……
“玉池峰灵气大增,晋神之期不远了。”西炎真君的眼里闪动着惊喜的目光,“千年劫提前既是我和广岚的劫,也是你们和仙云宗的,更是东姁的……”
寻常修士如果功德圆满,又蒙天眷顾的话,必先经历千年劫,再到晋仙劫,最后是晋神劫。
而东姁姑娘是一步登天,脱胎换骨后直接晋神,灰飞烟灭的概率之高可想而知。
未来的日子,仙云宗的命运与她系在一起,吉凶难料。但,风险与机遇并存。她若成功,仙云宗上下均能受益匪浅,气运长存。
这个风险,值得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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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1章
“阴阳循环,物极必反,天道运行永无偏差。理所当然的事,没什么可高兴的。”瑶君真人稳坐不动, 双目微闭,处之泰然,“既然灵气浓郁,你们莫只顾高兴,忘了修行。
宛柳,白菅,黄芃, 你们三个留下,其他人出去吧。”
经师尊的一盆冷水浇泼,原本兴奋不已的弟子们蔫巴不少,恢复昔日的谦恭冷静:
“是。”
待众弟子走了,瑶君真人方才睁眼看着三名排行靠前的弟子,一向温吞慈和的面容首露杀机:
“即日起,你们三人各带五名弟子潜伏于天台峰、玉青峰和云霞峰,一旦发现有人擅闯玉池峰,格杀勿论。”
“是。”
从未见过师尊有这副表情,三名女弟子心头微惊,又不敢多问,应声而去。天台、玉青和云霞三峰围绕着玉池峰,师尊的此番嘱咐是何用意,不言自明。
或许, 朝云峰的灵气便是因她而起。
如果她们的猜测是对的,难怪师尊如此重视。凤笛仙子因懂得催长灵植受到诸仙门的追捧,若让外人知晓东姁姑娘能让死地焕发生机, 那得出多大事啊!
难怪宗主对她爱护有加,难怪广岚真君当初会把她捡回来。
二位真君高瞻远瞩,深谋远虑, 实为宗门之幸。
这点体会,在她们分别到达天台、玉青和云霞峰,看到早有金云台、云剑峰的弟子潜伏守护时,愈发的深刻。
都是各峰的亲传弟子,除了这三座山,其他附近山峰亦有不少弟子潜伏。而玉池峰的灵气充沛外溢,旁人受用,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错过可惜了。
于是,大家轮班值守,值守之人浅修,下值之人静坐深修,各司其职,各有所获。
整个宗门,唯独九泉宫资质平庸的弟子们不明就里,依旧无忧无虑地修习功法;或努力跑腿攒灵石,以便购买课堂玉简和灵宝香囊等物,以备不时之需。
比如被淘汰遣返后,有一定功力的,至少还有课堂玉简供他们继续修习……
外界如临大敌的氛围,元昭视而不见,置若罔闻,一如往昔地以气炼剑炼元神。
灵气的充沛,让地面的植物深受影响,长势愈发的葱郁茂盛。灵植茂盛,这座山才算改造完成,因而耽搁不少时间。至于耽搁多少,她不知也不想知晓。
漫长的修仙岁月,坐着过,走着过,不都是一种过法么?不必拘泥形式。
改造完朝云峰,再找距离最近的一座……
仙云宗共七十二峰,其中三十六座有山主,先把有主的山峰改了。余下的,看心情吧。说实话,改完朝云峰,她的内心深处有些躁动,估计撑不了多久。
在她而言,这是耐性用尽的征兆。
改造山峰灵气是她的一次临时起意,本意是让青鹤、红叶有一个良好的修行环境,顺便让自己有更多的承载空间。
没想到,改着改着,倒成了一桩她必须完成的事,那就没意思了。
虽然无人逼迫她,自己逼迫自己也不行。
本着“能坚持则继续,想放弃则撒手不理”的念头,不知不觉地,又被她接连改造了几个山头。
金云台、云剑峰和铜雀台在另一端,距离太遥远,即使西炎真君、广岚真君对自己有恩,她也不打算越过九泉宫先改造他们的。
九泉宫位于仙云宗七十二峰的正中央,那儿的管事师兄、师叔负责着整座宗门的日常开销。且对新弟子有启蒙之恩,包括她在内,理应在改造名单之上。
包括玉池峰在内,倘若九泉宫被改造成功,便是她改造的第九座山头。
改完了,她得暂停歇一阵子。
但,作为设定最后的一个改造目标,九泉宫矗立的山峰真大啊!是她玉池峰的五倍,一缕神力九转十八弯地延伸,在她的识海里形成一幅巨大的线形图。
等线形图完成之后,元昭睁眼,站在平台的边缘居高临下地打量九泉山的概貌。
凭她过往的学识,一眼看出九泉宫是整个仙云宗的灵气凝聚中心点。简单来说,它本该是仙云宗七十二峰灵气最为浓郁之地,唯有那临渊洞能与之比肩。
但不知为何,它目前的灵气竟比她先前改造过的山峰更加稀薄。
灵气稀薄,是整个灵丘大陆的悲剧,而非单独一个宗门受灾。但在仙云宗,其余各峰的灵气一般无二,唯独九泉宫深受其害,就有点不寻常了。
疑惑地盯着线形图,元昭在平台上慢慢踱步,一会儿左,一会儿右的。
目光紧锁,分寸不移。
以八门图的法则推算,纵使其中格局千变万化,九泉宫的山形地势俱为生机勃勃之门。何故如今奄奄一息,呈苟延残喘之相?
又或许,八门图的法则不适用于异界法则?
既如此,元昭放弃八门图的推演,打开从藏书阁带回来的玉简,从中寻找本土的术数推演之法。相关知识的典籍,她是有的,第三层楼的皆被录入玉简。
但,即使是藏书阁第三层楼的典籍,也仅仅是基础方面的。关键是,这些典籍她是用来打发时间的,至今一本都没看过。
看着浮在眼前的典籍内容,元昭顿觉心累万分。
将兴趣当事业,厌倦的心理油然而生。没办法,总不能功亏一篑。想到这里,她深呼吸一下,耐着性子开始一目十行地查阅相关资料。
临时抱佛脚,不求精益求精,但求触类旁通。
就这样,她以本土的方法推演一遍,得出的结果竟和八门图一样!记得西炎真君提过,宗里共有三处藏书。九泉宫是培育新人之地,所有典籍皆为基础。
然而,丢下最后一份活计重新到外边翻找典籍,她是不大情愿的。
除非无计可施,但,她还有一个办法。
无论是人或物,自出生或形成的那一刻起,命运便早已注定。与其到外边漫无目的的寻找术数之法,不如直接从仙云宗成立之初的各山峰地形开始推算。
仙云宗七十二峰的运程息息相关,仅算九泉宫一座山头是不准确的。
而推算之法,当然是用她自己的法子。
爹娘教过她的知识,在成长期间,有的用上了,有的好像忘了。而现实证明,她的童年没有浪费时间,一些无稽之谈形同儿戏的话,是时候未到用不着。
一旦时候到了,将受用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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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2章
山中万物的具体位置流变规律,都尽在推演当中。
七十二座峰紧密相连, 缺一不可。等元昭从数万年前算到今天,已不知外边又过了多少年。
算到九泉宫时,发现它有一个规律,每每寒暑易节、斗转星移之际,九泉山的山石亦会随之微移。看似有规律,但山脚、半腰和山顶上的移动各有不同。
山顶上的变化非常缓慢, 几乎数十年不动一寸。山脚的阵法在几年之内完成全面的变化, 而半山腰才改动三分之一。
除此之外,还有山上的林木花草,此消彼长,春盛秋败,自然景观的细微变化对阵法的变幻产生一定的影响。
而阵法的变化规律,唯亲传弟子知晓,守山弟子仅知一点皮毛。
因此,仙云宗能被外人攻入九泉宫,八成有内鬼给外人指路。外界欲进山求仙问道,除非精通奇门术数或有大气运让其误打误撞地进来,否则寸步难行。
算到这里,元昭发自内心的钦佩宗门的创始人。
他摆的法阵,比阿娘在丹台山布下的完全不是一个等级。不过阿娘也说了,那就是她摆着玩的,顺便阻止外人潜进山。
对付当时的天郡人,所用的阵法虽简单,却绰绰有余……
说回眼下, 她从变幻不断的阵形中发现, 半山腰有一座石身平滑的石笋, 于两千年前出现。
它表面看来也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变化,但其实它只在一个位置。
九泉宫是整座仙云宗的地基,无论七十二峰如何变化,它一直是宗门的生门吉位。而那根约莫两丈高的石笋,恰好矗在生门的一侧,形成阻滞闭塞之势。
仙云宗是座灵山福地,自两千年以后,有了这根石笋坚定不移地在生门添堵,它的灵气福祉被大大削减。
就像一个人的心脏旁被扎进一根粗针,久未拔除,昔日的生机盎然趋向颓败,成了如今的气息奄奄。
奇怪的是,推演到此为止,她无法再推算下去。
因为有了她这个外因,这根石笋的存在开始有了变数。是毁是留,是凶是吉,全在她的一念之间。运数未成,难以卜算。
但,连她都晓得的事,宗门的两位真君会不知道?他们不拔除,会不会另有原因?
这里毕竟是别人的家,就算她有心想恢复此山的灵气,不代表人家乐见她以灵力窥探宗门之秘境。
她有一种预感,拔除这根石笋,仙云宗将会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这变化的前期是好的,后续如何,就不得而知了,这得看石笋与仙云宗的因果关系。
二位真君若知之不治,其中必定牵涉宗门的秘辛,这正是她打算置之不理的理由。
别人的秘密知道得越多,对自己不好,她不想自寻烦恼。
如若不理,依之前几座山的步骤行事,最终只会事倍功半,白费力气。而那根石笋真的是,矗在线形图中异常的醒目。时不时映入眼帘,让她如鲠在喉。
是可忍,孰不可忍。
元昭端坐平台,伸手一指,一缕神力带着她的灵识朝另一端的金云台延伸而去,在崖边停下。随后灵识睁眼,看到金云台的三处广场有不少弟子在忙碌。
“宗主可在?”她的灵识开口问道。
半空陡然传来一道声音,把正在忙碌的弟子们吓了一大跳,惊骇万分。以为有外敌天侵入金云台,众人霎时一个个扔下手头的工夫,唤出兵器严阵以待。
而下一刻,同样有一道声音从金云台某处传出,语气温厚平静:
“不显,让大家放下兵器,继续忙你的。”
“是。”
站在众弟子前面的一位年青人应声,率先收起剑,挥手示意身后的师弟妹们继续忙自己的。而他则一脸疑惑地冲着天空东张西望,愣是看不见对方踪影。
那声音有些熟悉,似曾相识。但事隔多年,沧海桑田。对方又深居简出,外人对她的印象甚浅,已忘得差不多了。
最终没找着,年青人放弃寻找,继续监督师弟妹们的练习。
“五十年不见,东姁姑娘大有长进,可喜可贺。”西炎真君的声音破空而至,微顿,略疑惑,“有事找我为何不千里传音?”
传密音,仅当事人听见。
近些年,仙云宗居然一连遭到四次入侵,众人有点草木皆兵。瞧,她贸然出声把他那批弟子吓得,以为又要开战了。
“是不懂吗?”他记得她在九泉宫一堂课都没上过。
听说她买了瑶君师妹的课堂玉简,终究是自学,不如学堂有求学上进的氛围。
哈,元昭哭笑不得,连忙解释:
“那倒不是,瑶君真人的课里有讲过。我懂,只是担心真君在静修,不敢惊扰。又不见灵栖仙子在,只好打扰其他弟子,望真君莫怪。”
“无妨,有何疑惑,但说无妨。”西炎真君爽快道。
于是,元昭利索地把自己的发现如实道来。而正如她所料,西炎真君确实知道那根石笋的存在。
不仅他知道,广岚真君也知道。
为方便议事,两人的灵识化成分身落在石笋跟前。来的时候,西炎真君把广岚真君也唤来了,对方也在闭关静修中。由于宗门屡遭暗算,诸贤不敢深修。
两位真君打量着她的分身,目露欣慰,“好,好啊!托东姁姑娘的福,我宗门已有八峰恢复灵气,足够大家修炼。姑娘莫再耗神了,专注自己的修为才是。”
倘若不是耗费这份心神,估计她已经晋阶了。在如此紧要关头,可不能本末倒置啊!
“二位真君多虑了,我并非刻意让八峰恢复灵气,而是让其代我承载多余的灵力。”元昭笑意微苦,“太古为神器,尚有潜力未发挥,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得知她不是为了仙云宗耽误晋阶,两位真君相视一笑,心情俱安。
一番寒暄后,三人仰望打量眼前这根高高矗立的石笋,广岚真君长叹道:
“它呀,两千年前从天而降,砸出一部功法,恰好让我们那位即将寿终的师祖撞见……”
两千年前,众人的师尊殒落,身归微尘。修为一直停滞不前,寿数将近的师祖得知消息更如雪上加霜。一天午夜,他老人家避开徒孙们出来散步缅怀往昔。
结果天降奇石,恰好砸在他老人家的面前。
那部功法到底是随着奇石而降,还是被它砸出来的,其实徒子徒孙们一直心里存疑。但师祖一口咬定是奇石砸出来的,功法或许本来就藏于地下。
毕竟,仙云宗的创始人说过,宗门七十二峰有功法万千,有缘者得一法即可飞升。
事实也正是如此,意外得到功法,师祖当场坐下静修,几天后羽化晋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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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3章
老祖和二位真君的修为比几位师弟妹高,在梦中犹记得问师祖关于奇石之事。
得到的回答是:天意难测。
等到该揭晓时, 徒孙们自会得到答案。嘱咐完,给每人各赠一句功法真言,之后再也没回来。都说隔辈亲,其实不然,若是师尊飞升,断不会敷衍了事。
当然, 这仅仅是几人素日闲聊时的调侃话。修行之人凡事讲究机缘,多情反而往往会误事, 不该强求。
同样的, 二位真君也不指望元昭给他俩解惑。毕竟,她一堂课都没上过,常识匮乏,她的话是否可信有待商榷。事关宗门上下的性命和运程,不可草率。
元昭:“……”她是文盲这顶帽子,短期内怕是甩不掉了。
总之,这块奇石目前成了一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二位真君曾经命人在附近四处搜寻,掘地三尺。或在此静修,试图破解师祖的天降机缘之谜。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俩的年纪也不小了。遍寻不获,他俩也躺平了,随缘吧。
但今天旧话重提,哥俩觉得,不妨陪她在此一起推算此石的吉凶概率可有偏差, 可有转机。可惜的是, 三人的推算结果最终一致, 无丝毫偏差。
既如此,二位真君维持之前的态度,暂且搁置。
元昭则认为不破不立,与其让石笋像根鱼刺似的扎在咽喉,不如拔了。最坏的结果不外乎是宗门另选住址,若有大难临头,便解散宗门让弟子另觅出路便是。
总好过眼下这样,半死不活的。
虽然推算不出未来,但有这块奇石在,宗门弟子此生难有突破之日。幸运的话可以庸碌一生,等碧海圣域之类的宗门成了气候,仙云宗终难逃溃散之果。
早死晚死的选择而已。
当然,她这番话让两位真君哑然失笑。不是笑她无知,而是笑她后生可畏。
她在人间手握重兵时,本欲推翻凤武皇朝自己称帝的。当实力达到一定高度,她是个人挡杀人,神挡杀神的主。为了诛灭魔君,她不惜死两次也要干掉它。
由此看出,她今天这番话绝非儿戏。在人间,若非遇魔,那天郡已是她的天下。
在灵丘,每个人都要凭实力说话。
“你的话不无道理,”西炎真君是赞许的,他的目光落在那根石笋上,道,“这根石笋自打出现,不仅是插在仙云宗的心脏,也是扎在我们师兄弟心头的一根刺……”
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哥俩就到此琢磨研究一番。时不时产生炸石的念头,旋即又被师祖那句“天意难则”的话给生生压下。
天意难则,炸了它,对仙云宗吉凶难料。
仙云宗在灵丘大陆屹立不倒数万年,凝聚无数先人的修为和心血。除了历代宗主,还有历代长老弟子们为了保住宗门不惜以身殉道。
宗门能有今天,是数代先人努力的结果。
身为后辈,实在不敢轻举妄动拿宗门的荣辱成败作赌注。正是怀着这份矛盾心理,眨眼就过了两千多年。而他俩的修为止于大乘期,再也无法更进一层。
无论炸或不炸,都要先熬过眼下这段时间。
“目前以你的晋阶为重,晋神之劫在灵丘从未有过。我等师兄弟亦无相关经验可授予你参考,只能靠你自己琢磨了。”广岚真君微笑道,“九泉宫的事暂且莫理,你专心修习。
等晋阶之劫过了,无论成败,我们再商议是否炸石也不迟。”
反正,都已经等了两千多年,不急一时。
西炎真君亦有此意,劝她放弃对九泉宫的改造,集中精力另找承载神力之地。
既然两位真君如此说了,元昭也不愿强人所难,向二人道别后直接回到识海。瞅一眼九泉宫的线形图,最终坐回原位,与本体和另外五个分身继续修习。
而外界,等她一走,两位真君重新绕着那块奇石转了几圈,心里的纠结情绪有所缓解。
“师兄,”西炎真君仰望石笋,若有所思道,“你我之前一直认为它是上苍给我仙云宗的惩罚,她的到来,或许意味着天道已原谅我等,原谅灵丘,终止天罚……”
他那日在金云台对宗门中人说的话是真的,她是先人造孽之后的一名幸存者。不仅是她,凡是能在那场浩劫中活下来的人,都是灵丘洲复活的一线希望。
遗憾的是,到目前为止,能过来的幸存者唯她一人。
“唉,但愿吧。”广岚真君微喟。
他们对元昭说的话是出于真心,等她渡劫后,倘若飞升,有机会再问她一问;倘若渡劫失败,而她仍活着的话,便依她所言炸石。
她是半神之体,得天独厚,蒙上苍眷顾之人。她的意思,未必不是上苍的意思。
两千年了,整个灵丘在逐渐迈向颓败,人心动荡不安,戾气渐生。这样下去的结果无非就一个,昔日宁静安逸的仙境化成修罗场,哀鸿遍野,寸草不生……
且说元昭,打消改造诸峰的念头之后,陆续凝出分身承载神力。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的六个分身已经增至十六个,所坐灵台愈发的宽敞。正当她准备凝出第十七个时,耳边听到一道绝望悲愤的呐喊:
“阿姁——”
心口一闷,正待跃出的一股灵气流被凝结阻塞在胸臆之间。她蓦然睁眼,望向识海平面,手一挥,九泉宫的线形图呈现实体,赫然看到激烈的打斗场面。
呼喊她名字的是乐遥,她遭到几位黑衣修士的围攻,险些命丧,幸亏海蓝心及时赶到救下。
眼下,两人已经重投拼杀场中。
元昭再往近处定睛一看,青鹤、红叶率领傀儡人正在玉池峰的上空与四位分神期修士搏斗,一贯平静祥和的心湖陡生瞋念。
杀念一起,腾出右手一挥,外间凭空出现几道火焰,呼地朝围剿玉池峰的修士们身上打去,对方犹不知发生什么事便已灰飞烟灭。
青鹤、红叶见状,回身朝竹楼方向行礼请罪,齐声道:“属下无能,让宵小惊扰殿下,罪该万死!”
“扰本君清修者,杀无赦。”虚空之上,一道清冷的女声响彻云霄。
惊动正在血洗九泉宫的众生,愕然停手,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刹那间,被天空密集的一缕缕火焰吓得骇然色变。
而火焰密布的苍穹之下,两名绝色女子高悬于半空。
她们如天女临凡,目露寒霜,睥睨众生。双臂轻舒,给仙云宗七十二峰布下天罗地网,准备来个瓮中烧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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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随缘吧~
第414章
“神君且慢!”
霎时,赤焰停顿,欲落未落,那声音接着在元昭的识海里响起:
“你渡劫在即,妄造杀孽平添业障, 无疑自寻死路……”
渡劫之人恨不得功德多一点,业障少一点,提高自己的成功和存活机率。今天敌人大举来犯,修士数量颇多,她若都砍了,只怕凶多吉少。
“那又怎样?”道理她都懂, 然而, “杀戮与见死不救同罪,本君为何要舍己为人?”
她行事从不瞻前顾后,只做眼前该做的。
与其舍弃自己人被对方屠杀,不如由她屠杀敌方。手指轻轻一挥,天空铺天盖地地落下赤焰之箭,精确无比地打在一个个黑衣修士的身上,顿时惨嚎一片。
无论他们逃往何处,终将死于焰箭之下。
有黑衣修士想挟持仙云宗弟子,无奈他快,焰箭更快,根本来不及。也有修士试图攻击悬于半空的那两位绝色女子,认为她们一死,结界没了就能逃生。
可那两位女子仿佛看穿他们的意图,悬立不动任他们砍,结果他们砍中的是一道虚影。
一招落空,就没有下一招了。
“大乘期?!”
有黑衣修士一眼看出俩女子的修为, 脱口而出的同时, 掉头就跑。其他左闪右避的黑衣修士见状连忙跟上,逃窜的身影纷纷在下一刻被焰箭砸中化成飞灰。
仙云宗弟子原本杀得眼红,形势骤然逆转, 大家和敌人一样尚未反应过来,眼前已经是一片火海。
呆怔地目睹各自的对手成为火人,惨叫着灰飞烟灭。一个个被惊得原地不动,不敢动,生怕被误砸。
“阿姁……”乐遥僵站着,仰望悬立半空的两道倩影,再看看布满天际的赤焰雨,声音微颤。
近百年了!
近百年没见,就知道她还在,就知道她会出来救大家……
除了乐遥,当年那批肯留下来的新弟子几乎是同一个反应,纷纷仰脸望天,激动得浑身直抖。那位,果然是比凤笛仙子更出色的存在!
宗门有救了!大家有救了!
……
与弟子们同样激动的还有诸峰长老,一场浴血奋战,弟子死伤无数,身为师长痛心不已。宗主的千年劫是功力全无,被带到铜雀台受南禹老祖的庇护。
其实,老祖那边也不轻松,被一名渡劫老祖与三名分元婴修士围攻。
而广岚真君前几日不知算到了什么,神色大变,不顾千年劫将至只身前往西部秘境,之后就没回来。
老祖说,他被困在秘境里了,或许这就是他的劫吧。
一直对仙云宗虎视眈眈的敌人似乎早有预料,特意选二位真君无力反抗时潜入九泉宫。诸位护法长老虽早有准备,可那些黑衣修士练的全是邪功,非比寻常。
邪不胜正,那是侥幸的结果。过程中,邪修们凶暴异常,令宗门弟子死伤无数。当看到几位大乘期修士直奔玉池峰,诸位护法长老是无比的绝望!
前后难顾,各自也被包抄夹攻,无法抽身救援。
直到发现玉池峰的两名女修能够抵挡,这才放下心头大石。强将手下无弱兵,不愧是半神之躯!一出手便是雷霆之势,将穷凶极恶的邪修瞬间扑杀殆尽。
顷刻殆尽,包括攻击铜雀台的那位渡劫老祖……额,仅有这位不知死没死,但其他修士都死了。
“奇怪,”无尘峰的清尘子衣衫褴褛,一身斑驳血迹,形象狼狈地手握长剑,瞪着天边黑压压的一片,喃喃自语,“敌人都死光了,她怎么还召来雷云?”
诶?雷、雷云?!!糟了!
挥袖拂出一艘庞大的云舟,气急地指挥门中弟子,“快,速速登舟离开!”
特么的,这哪是普通的雷云?!那是晋神雷劫!!!
当初,两位真君提醒过大家,晋神之劫有毁天灭地之势,若留她在宗里渡劫或会损毁半数山峰。让她另寻福地修炼又不合适,如若遭难,灵丘将雪上加霜。
按最初的计划,等晋神之劫来临,由两位真君出面尽量护宗门周全。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两位师兄后来又算出自己的千年劫将临。
他们自身难保,宗门弟子们只能靠自己的实力度过此次危难。
不愧是晋神之劫!
波及整个宗门上下陪她一起渡这个劫,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
站在云舟上,诸位护法长老齐声慨叹。
此时此刻,数艘乘载着弟子们的云舟聚集在铜雀台的上空,场面壮观。而云舟上,弟子们一个个心惊胆颤,又满怀激动地观望这场惊心动魄的晋神之劫……
这是晋神劫,但不是她的。
识海里,元昭蹙眉盯着太古剑身上闪烁游走的电光。放开灵识观察天际的雷云,云层的雷光电蛇不安地游走窜动,似乎在响应太古剑的召唤。
而且,那雷云愈积愈厚,看得她心惊胆颤。
没想到,梦中的族人一直神剑、神剑的称呼太古,原来它也要渡劫。
“殿下……”
外边的青鹤、红叶被天边滚滚而至的雷云吓着了,朝玉池峰竹楼上的身影失声惊呼。
“你俩随众弟子避去铜雀台,提防敌人有漏网之鱼。”元昭传声吩咐。
“诺!”
一时紧张,旧日的口吻脱口而出。但已无人在意,两人心神不宁地飞离玉池峰,依言守护宗门弟子。
渡劫,那是殿下要独自面对的大事!渡成了,是喜事!如果……没有如果,殿下如此勤勉,一定能顺利晋神!
身为渡劫当事人,元昭无暇顾及外界众生的想法……正准备全力以赴时,眼角余光一不小心瞥到九泉宫那块奇石所在的位置,正鬼鬼祟祟地躲着一个邪修。
他目露凶邪之气,看其修为不浅,比西炎真君略胜一筹的样子。但见他一脸贪婪地摸着那块奇石,时而惊疑不定地瞪着劫云,似乎在走与不走之间徘徊。
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偏进来。
每看一眼,她始终觉得那块石头碍眼得很。现在好了,终于有借口炸它了。趁劫云未成,她悄无声息地在那块石头的下边布阵,画地为牢将他困在此间。
不料,那雷云像是瞅准时机,在她布阵的同时轰隆一声砸落……
第415章
看到天边黑压压的雷电云层,元昭心怵得很。自知逃不掉,也不能逃,只能全力以赴。当雷光落下,护主的本能让太古蹿出她的识海,在半空承受这道玄雷。
等落到她身上已经不足为惧, 反而被她吸为己有形成神力,又化出一道分身,一道煞气腾腾满眼恨意的分身。
咦?这分身不对!
但,元昭仅来得及瞅一眼,眼前唰地亮起一道刺目的赤芒,第二道赤天雷在头顶炸响……雷响声未歇,她的识海里响起一阵嗡嗡的尖鸣, 太古要受不住了!
她抬起头,盯着那仿佛不堪承受厚重云层而近在咫尺的天穹, 隐约有橙色光芒在翻滚。每一次的翻滚,使那道橙色电光愈发的扩张强烈,令人触目惊心。
太古剑悬于天地之间,悬于她与天雷之间。受雷劫的磁场影响,剑身剧烈晃动发现嗡嗡嗡的响声。
并非恐惧,纯属自然现象。
当那道橙光蓄足滔天的力量轰然落下时,元昭飞身跃至太古的上空背向雷光,摁住心头的畏惧凝聚十七道分身的力量抗击。
轰!头顶一道惊天炸响,一股强劲气压挟毁天灭地之势重重砸在她的背上!
特么的,她被轰得眼冒金星,好不容易修复的神魂仿佛又被轰得四分五裂,全身知觉全无。
所幸,身下的太古释放光芒将她团团裹住,迅速给她的神魂输送神力。第四重天雷在凝聚,随着云层的翻滚而加强等级, 那份强度令地面开始地动山摇。
元昭同样在凝聚力量, 当太古的神力让她的身躯恢复知觉,立刻与九道分身合体补充能量。
剩下的八道分身继续留守灵台,与外边的本体齐心协力抗击。
蓦然间,面朝下的她突然发现,玉池峰附近的山峰不知何时被全部摧毁,不禁微怔,抬头望向铜雀台的位置。
只看见,一艘艘绿豆大小的云舟悬在天边,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铜雀台被一道结界罩着,暂未波及。大概是目睹这场天劫非同小可,云舟未在此停留。
虽然大家无恙,她略安心。可仙云宗是仙山福地,若被自己渡劫毁了,委实不该。
于是,她开始东张西望,打算另觅荒山承受天劫。
“阿姁,”估计看出她的心思,西炎真君虚弱的声音再次轻缈传来,“不破不立,无需顾忌。”
不破不立,原来他早有炸石的心思。
想到这里,元昭这才想起被自己困在那块奇石旁的邪修。分神一瞥,看到对方正像没了头的苍蝇在阵中胡冲乱闯,试图破阵而出。
原来,那位渡劫老祖自恃修为深厚,与绝圣门订下盟约,攻打仙云宗。
他的条件是把奇石所在的位置据为己有,也是他躲到这儿的原因。以为一旦计划失败,以奇石作要挟,仙云宗不敢对他怎样,他顺便窃取奇石里的机缘。
始料未及的是,绝圣门想要毁掉的是个什么怪物?!一来就碰上她渡劫!瞧她渡的什么劫?!比他晋阶渡劫初期的劫更惊人!
先人飞升顶多也就三道雷,她这挨几道了?!
眼睁睁看着附近的位置被轰炸得稀巴烂,他不禁头皮绷紧发麻。顾不得探究奇石机缘了,转身就想遁走,没想到一头撞上无形的结界被弹回来!
他懵了一下,旋即看到四周升起一道法阵屏障,不仅四面包圆,连头顶、脚下皆有阵法围困,无路可逃。
慌张之余,他恶从心起,使出浑身解数攻击那块奇石,试图绝地求生。
殊不知,那块奇石毕竟是从天而降之物,岂是凡人之力能击溃的?屡次攻击皆被石笋悉数弹回。受到反噬的他像个皮球似地,在阵法与奇石间弹来弹去。
就在他试图逃离之际,远处轰隆一声巨响,第四道天雷气势磅礴地劈下。他只来得及骇然抬头一看,眼前紫芒乍亮,头脑刹时一片空白。
形神俱灭,散归天地本源。
第四重紫光天雷,直接把仙云宗轰掉一半……
宗门弟子与长老们见状,心痛得无以复加,同时乘坐云舟逃得更远一些。神色复杂,目光敬畏地眺望玉池峰上空的电闪雷鸣,与那摇摇欲坠的一人一剑。
这道紫雷劫,把元昭轰得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全身无力地悬在半空,一缕神魂似散非散,欲坠未坠的。
此刻的她头脑空白,眼神空洞。
悬于身下的剑最终没撑住,直接从半空掉落。她想伸手去抓,无奈形神疲乏无力,没抓住。
她能浮在半空,皆因魂魄太轻的缘故。轻飘飘的,仿佛一缕清风就能把她吹散。看着那把熟悉的剑无声无息地躺在地面,心底蓦然涌起一股悲愤与怨念。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经历这些?她做错什么了?明明她安分守己,自得其乐,为什么突然要挨雷劈?茫茫然间,眼前一道身影若隐若现,冲她轻蔑一笑:
“哼,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哈,谁是蚍蜉?她吗?悬于半空的女子惨然一笑,喃喃自语:
“谁是蚍蜉?谁是蚍蜉?我吗?”
她是蚍蜉,就只能听天由命,任人宰割?谁说的?凭什么?!女子从凄然一笑到呵呵直笑,神情悲怆,从心而发的强烈怨念逐渐取代她的一身清凛正气。
识海里,剩下的八道分身迅速汇聚于本体,让几近溃散的神魂重新凝实。
她伸手朝地面一伸,把那剑召起紧握手中。
“没有人再能杀我,”强烈的怨念让她无畏无惧,傲立天穹之下,死死盯着云层里交织蹿动的亮白电光,心怀滔天的恨意,却缓声道,“没有人!包括你……”
老天爷没有回答她,直接一道天地汇集的浩然正气夹杂雷光朝她当头劈下。
几乎是同一时刻,女子身上光芒大作,手中神剑挥出,剑尖朝上,一人一剑化成一道光箭直接刺向雷光……两方对接,一道光芒波涛汹涌般荡向四面八方。
一阵惊天巨响,令大地震荡不安。数道雷光如电蛇般蹿向地面,四处游走轰炸,把仙云宗剩下的半壁江山尽数摧毁。
好不容易逃离险境的宗门弟子定神一看,欲哭无泪地跪在云舟上:
“我滴天哪……”
他们屹立不倒数万年的仙云宗,还是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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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还是随缘吧。
第416章
天雷什么时候结束的,她不知道。
她如断线的珠子与剑一同坠落,浑身细胞和毛孔似乎被炸裂成灰,识海里的灵气在溃散。散向那低沉厚重的雷云,渐渐地, 眼前展露一片清澈的湛蓝色。
仿佛自己正躺在海面,碧波荡漾。仰望蓝天,享受着风和日丽的宁静与安详。
灵泉如烟散,元命长自在。
她是不会轻易就死的,灵泉化气,气化灵泉, 生命之源长流不息……
广袤的天穹之下,那股撕裂万物的天地罡气在散去。一道,两道,数道柔和绮丽的光柱透过云层照射着伤痕累累、满目疮痍的大地,和那道坠落的身影。
等到天开云散,众人看看天,看看地,再看看那道身影,发现她被裹在一团柔光里徐徐升空。
“这这这,是成了?”清尘子不敢相信地瞪着远处那一幕。
祥瑞呢?灵气呢?
身边的诸位长老一齐摇头,见过师祖飞升的两人都不在,无人敢置喙。但,好歹是晋神之劫,方才轰轰烈烈,毁天灭地,此刻一反常态天地静寂让人心慌。
一时间,众人犹豫不决, 既想近距离观看飞升的瑰丽壮观过程, 又怕贸然过去遭到误劈。
而青鹤、红叶更是心急如焚,一心想知道殿下的状况, 正待瞬移, 遭到一股无形力量的阻挡。
“你俩莫急,再等等!”西炎真君阻止她俩。
铜雀台也没保住,他悬于南禹老祖的身边,两人置身灵气罩里,在外人看不到的空间里盯着远处那道冉冉升起的身影,心情无比沉重。
“五道天雷劫,她没有魂飞魄散已是奇迹。”老祖缓声道。
但再来一遭,她就死定了。
……
且说元昭,意识本已沉寂,但朦胧间察觉自己在升空。她默默睁眼,意外看到自己平躺升空穿越重重的云层。
当眼前豁然开朗,她直身而起,徐徐站立,踩于厚实的云层之上。随即看到远处巍然耸立着一道门,庄严恢宏的南天门。门里门外空无一人,包括守卫。
她的视线越过天门,望入里边由近而远,高高在上没入云端一眼看不到头的无尽阶梯,心神平静。
正欲拾步向前, 蓦然间, 空荡荡的阶梯有一道身影在踽踽独行。
这一幕,让她心里陡然生出一股强烈的愧疚感,心悸慌乱,无地自容地连退几步。那身影似乎察觉了什么,抬眸望来,一双平静无波的黑眸像近在咫尺。
这仿佛洞察人心的一眼,唤醒她深埋心底最不堪的一面。
一股悲愤的情绪惊涛骇浪般涌来,背后更被猛然一击。她愕然低头,赫然看到一只兽爪穿胸而过,鲜血随着兽爪的指甲蜿蜒滴落,恐惧与剧痛瞬间没顶。
“啊——”
仰天一道凄厉尖叫,她整个人被一股强大的力量迅猛往后扯,瞬间坠落那万丈深渊。
在数道天地祥和的光柱之中,她的凄厉惨叫尖锐异常,响彻云间。而远方旁观的众人骇然看到,在天地苍茫之间,十数道白影嗖嗖地接连坠落于玉池峰。
“殿下?!”
这一次,青鹤、红地不顾一切地瞬移过去,众人紧随其后。来到玉池峰,看到一名白衣女子坐在山边如疯妇般展开双臂,披头散发,一脸愤恨地仰天惨叫。
她的腹部插着半只狰狞巨爪,血如泉涌;更有雷劫引起的天地罡气在体内爆发,使她的灵气犹如萤虫之火铺天盖地般散开,令她愈发惊惧交加难以自控。
“她入了心魔劫。”一直静观其变的老祖忽然吭声道,“渡劫失败,救人吧。”
她刚刚受完五重雷劫的淬炼,正是极度疲弱之时,一旦有所触动便会引来心魔的侵扰。
“心魔劫?”不愧是晋神劫,西炎真君拧眉,朝脸色苍白的青鹤、红叶拂袖示意,“快,她被困在前世,你俩赶紧设法唤醒她的真我,晚了就来不及了!”
言毕,命诸位护法长老即刻给她输送灵气,抑制她的灵气溃散。他依旧全身乏力,全凭老祖的灵力支撑他站在半空。
唤醒真我?
这个不难,青鹤与红叶不禁对望一眼,果断出手在元昭面前打出一方灵幕——
“北月元昭!”一个比更疯更癫狂的妇人面孔瞬时出现,她衣衫不整不顾肮脏地坐在铺满干草的牢室里,仰天狂笑,“哈哈哈,北月元昭!你个孽种,终归死得比本宫早——”
呃?!!
灵幕一出,白衣女子惊世骇俗的悲愤尖叫霎时戛然而止,愤恨的目光死死盯着灵幕里的妇人。
“北月元昭!你个乱臣贼子,你违背本宫父皇的誓言,逆君叛国,罪该万死!活该死无葬身之地!北月元昭,你听到了吗?!你死得好,你死得好啊!哈哈哈……”
宛城!
白衣女子的意识渐渐回笼,朝天举起的双手瞬即握紧拳头。特么的,她这辈子最遗憾之事,便是“死”得比凤氏一族的人早!
她特意为凤氏一族策划了一批刑罚,居然来不及用就挂了。
仿佛一口气堵在心间,不上不下的,忒难受!
见她不再叫嚷,清逸的脸庞恢复冷静自持和肃杀的表情,青鹤与红叶瞬间红了眼眶,悲从中来:
“殿下……”
“别停,继续!”西炎真君瞄一眼她的胸腹,沉声喝道。那兽爪仍在,意味着心魔仍在,稍有松懈便会卷土重来。
二人听罢,连忙压下激动惶恐的心情,继续把记忆中的往事传至灵幕。
青鹤传送的多半是元昭她爹老国公的影像,她是老国公从小训练的死士。成年之后便一直陪在元昭身边,对老夫人姜氏的印象不深。
“你是我儿阿昭的影子,为了给她找个可靠的伴,本侯才救的你……将来我族若事败,你要劝她学会放下,远避他乡……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她会喜欢的。
她要看中哪个儿郎,设法聘(绑)回去拜堂。能当本侯的女婿,那是他祖坟冒青烟……”
元昭一脸茫然,啥?阿爹居然有这种想法?他不是培养她成为北月氏的矛和盾么?她一直视光复北苍、拯救族人于水火为己任,还想亲自处置暴君叔公。
没想到,阿爹的愿望还是那么超凡脱俗接地气。可惜,他投错了胎,生错了年代,最终带着遗憾离开……
不等元昭多想,眼前的灵幕一变,消失多时的绿夭、红烟出现在眼前。
原来,数十年前外敌第三次与叛徒里应外合入侵仙云宗的前夕,恰逢红烟奉红叶的召唤前往神木崖取佐料植物的种子。
可是,她刚回到玉池峰的结界边缘时,一缕邪气潜入她的脑袋,试图控制她的灵识。只有这样,它才有机会潜入结界作乱。
但不知为何,红烟一具傀儡居然不受控制。
在结界前,她全身颤抖,僵直不动。
看得出来,她用仅有的一丝灵识抵抗邪气的控制。眼白直翻,死活不肯踏进一步。绿夭身为巡山护卫,察觉这边的动静跑过来,恰好看到红烟在眼前自爆。
她本能地冲出去救援,结果落得一个下场。
元昭:“……”原来她俩是这么死的。
傀儡人一死,青鹤、红叶立即有感应瞬移过来,可那缕邪气已经溜走了。为了不让她对红烟、绿夭之死耿耿于怀,青鹤、红叶两人选择隐瞒此事的真相。
想起红烟、绿夭奋力反抗的模样,虽是傀儡人,无痛感,无恐惧感……
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想到恐惧和痛感,元昭本能地低头一瞧,啊,没有爪子!白衣上的血迹逐渐褪去,恢复干净如新。她如释重负地再次抬眸,望向远方的蔚蓝天空,宽怀一笑:
“啊,我败了……”
能活着真好啊!
随即眼前一黑,往后一倒,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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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7章
水滴的声音在这片空旷里清晰回响, 像是大自然在为她伴奏,驱赶所有的不安。
走着走着,看到前方有两道人影浅笑吟吟地朝她屈膝行礼:
“阿姁。”
是绿夭与红烟,脸上的表情不那么官方了,眼里好像多了一丝人性化的温暖。青鹤、红叶历经数千年时光,除了追随她的执念犹在, 别的人性化情绪不多。
也因此,她们给予傀儡人的灵气不含情感成分。
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傀儡人也是人。况且,草木尚且能修成精怪,傀儡人炼出一副忠肝义胆有什么奇怪的?
有了自我的意识,便成了魂。
她俩那天自爆,爆的是木头身,而非魂。元昭站定,看着她俩维持行礼的姿态化成光点四散开来。去吧!去投胎转世,修出五感六识,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她伸手捞住几颗光点,给予两人最深切的祝福。
待到光点消失,元昭这才继续往前走,然后看到洛雁、曲汀兰和东堂等人一身武装,齐唰唰地单膝跪地:
“参见殿下!”
哎,大家,好久不见了。元昭不由微微一笑, 伸手虚扶洛雁一把, 看着她们同样化为光点散去。
她知道,眼前所见的一切皆为幻觉, 是她记忆中的一部分。除了洛雁等人,接着还看到数张熟悉的面孔,以同样的姿势向她行着礼:
“参见郡主!”
是何春、锦娘和武卫等侍卫,她们的样貌像烙印似的深刻脑海,沉没在记忆的深处。
除了她们,后边还有许多因她而生,因她而亡的人。一路上,看到母亲身边的玳瑁、珊瑚等四位姑姑,还有自己的四位侍女芝兰和莲裳她们。
她们的音容笑貌一如往昔的青春明媚,性情活跃。
让人见了心情舒畅不少,看着她们一个个消失在眼前,元昭心口的发堵闷塞之感也随之消失。
但接下来看到的人,让她颇觉意外。
“姐。”一名齐耳短卷发的年轻女性笑吟吟地打着招呼。
“大姐。”一名中年发福面相憨厚的男子,露出一丝腼腆与讨好的态度称呼她。
这是梦中姓齐的那一家子中的妹妹齐月和妹夫黎清,在元昭来不及反应时,两人便已化为光点消失。之后出现的,依旧是她在梦里依依不舍的亲人。
有父母,有兄弟姐妹,也有好友闺蜜。
也有丈夫的, 唯一一张让她略有好感的清瘦面孔, 他五官清秀,很有书香气质。详细的内容不大记得了,她只对这个人略有印象。
那一世的她品貌俱佳,本该引以为傲的外表却给她带来许多麻烦滋扰。
遭女人嫉妒,遭男人觊觎。
于是,大学的她被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用一瓶放了药的饮料迷倒,送进某位金主的房……身心遭到摧残,那一夜,她徘徊在高桥架上,想死又不甘心。
世界是残酷的,但世界也是美好的,美好的一面她还没见识过,怎会甘心赴死?
但,那金主拍了她的片子,她若不死,就只能任他予取予求。
他威胁她不能报警,他财大势粗,报警未必能治他的罪。但她的小片子肯定会传遍大街小巷,让她的父母亲朋长长见识。
就这样,她在死与不死之间徘徊不定。
正当她犹豫不决时,前方不远来了一名男子,他不像她这般婆婆妈妈,直接翻过栏杆纵身一跃……被运动神经发达的她一把扑住,紧紧攥住他的手哭喊:
“救我!救救我啊……”
她真的不想死啊!明明错的不是她,为何要她受这份罪?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她救了他一命,他能否也救救她?
死很容易,救她却很困难。
但,那大男孩真的救了她。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把那位金主拍的视频全删了,还找到对方偷漏税、洗钱害人性命等犯罪证据,让对方一夜回到投胎前。
还有那位好姐妹,她以同样的招数害了不少女孩,多半是身边的亲朋好友。因为她自己上了男友的当,上了贼船,就要身边所有的女孩和自己一样下场。
哪怕为此背负几条人命,唯有如此,她才不会觉得低人一等,不会自卑。托那位男生的福,这位好姐妹得到了应有的下场,将在牢里过完余生。
事毕,她嫁与那男生,过了幸福快乐的七年。
七年之后,她出车祸死了。他的人生瞬间失去意义,要不是有孩子要养活,他估计又想去高架桥了,这是唯一让死后的她依依不舍陪伴了几十年的丈夫。
但如今看到,却再也找不回那份浓烈的情意缱绻……
果然,时光能冲淡一切。
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从自己眼前走过,元昭的内心万马奔腾。果然,那些不是梦,而是她每一世的记忆。能出现在眼前的,都曾经是她耿耿于怀之人。
有亲朋,也有冤家对头。
比如眼前这一对,就是她叫齐霖时做梦见过的人物。那对眼睁睁看着她坠崖,最终双双逃离的举人老爷和小妾。
除了他俩,还有后边各朝代的,自己的每一次转世。
这些梦里出现过的人物都没好下场,以前每每醒来总要恨上大半天,估计是受到梦中人的影响。但现在,她可以安之若素地从这一道道人影中穿行而过。
为过去的事伤神不值得,她也没那闲功夫。
脚步加快,一张张似曾相识的面孔从眼前一掠而过。渐渐地,又开始走在一片黑暗中。脚下踩的依旧水面,水滴的声音依旧响在耳边。
走着走着,路变宽了,四周的炫彩之光少了,仿佛全部汇聚在前方的空旷之境。
那空旷之境,活像一片绿油油的小森林。林里的树木枝干粗壮,长势茂盛。密密麻麻的,根本无路可进。
元昭进入空旷之境的范围,面对那片绿意盎然的森林,目光落在一棵树上。树上缚着一个梳着飞仙髻的女子,她脸色苍白,奄奄一息地侧垂着头,紧闭双目。
腰部以下与树身融在一起,双手则被藤条穿透缚紧,像树杈似的伸向两边。
关键是,她的胸腹间也插着半只兽爪。
元昭的眸色微深,不错,就是她,儿时在梦里见过她。万万没想到,她竟是自己渡劫失败的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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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8章
一段埋藏深远的记忆,本该带给她一份对于美好的过往充满慨叹与感动,释然的洒脱和轻松。而非化成心魔时不时出来让她惧恨一场,耽误自己的修行。
心魔是一种病,宜及早治疗剔除。
想罢, 元昭果断朝那位沉睡中的女子挥出一道气刃,谁知打在一道灵气罩上。哟,护得这么紧?她不禁讶然挑眉,这段记忆对自己如此重要么?
不见得吧?不过沧海一粟,转瞬忘尔。
不等她再出手,那位五官秀美的温婉女子已经缓缓睁眼。水盈盈的双眸,散发着月光一般的柔美平和。倘若在别处看到她, 元昭绝猜不到她是自己的前世。
且不说模样如天渊之别,气质也大相径庭。完全想象不出来,这样的女子竟成了自己的心魔。
真是红颜薄命,男色误人啊!
就在元昭打量对方时,对方也在打量她,那恬静的眼神饱含着淡淡的哀伤,挥之不去。
“过去的已经过去,你何苦执着?”元昭背负着手,语气平和道,“你留在此处,既找不到情郎,也找不到仇人,只能害我。身为女子,你就这么脆弱?”
女子不语,眼里渐泛莹光。微微阖眼,泪两行。
“看你一身仙子的衣着,头上仅珠花一枚,身上没有彰显你的品阶或家世的物件;再看你眉宇间那根深蒂固的谨小慎微态度, 想必我那一世活得有些窝囊。”
元昭打量着过去的自己, 直言不讳道:
“人要知耻而后勇,知弱而图强,不可一味沉溺留恋过去那仅有的一点美好幻象。在玻璃渣里找糖吃,蠢得无可救药。以我的性格判断,你不是那种人。”
既然不是,那就走吧,不要顽疾似地牢牢依附在她的心底,伺机而动。
“有些事可一不可再,”见她仍不说话,元昭耐心道,“你伤了我一次,提醒我你的存在。仅此而已,你什么都做不了。倘若将来遇到那个人,我会杀了他,直到你消散为止。
再不然,我把你当成毒疮割掉扔出去。失去本体的意识,你会成为天地间一缕沉溺在情爱里无力自拔的幽魂……哎,不知哪位仙友眼瞎, 认为你朽木可雕?”
渡劫失败之前, 她曾经到过九重天的门口一游。
面对那个独自走在阶梯上的人,她居然自惭形秽, 无地自容地往后退。那种情绪不是她的,是眼前这位女子的,想必九重天上有她敬重的人吧?
那份愧对尊长厚望的心情,她本人是比较认可的。
知道羞愧,证明自己还有救。
果然,提到那个人,女子睁眼,泪意已干。对她的话不羞不恼,脸上仍是恬静平和的态度,柔声开口:
“你为何不过来?你不想知道那段回忆的来龙去脉?”
“不想。”元昭笃定道,“过去已成过去,知或不知毫无意义。况且,我不必看也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不外乎与某位男子相亲相爱,你人微言轻,他身份高贵。
你俩有过一段美好的时光,却被那猛兽一爪打死。这倒罢了,若你和我一样有梦回前尘的机缘,你可能发现自己被人算计了……”
而算计她的是情敌,可能也是旧识。
“似我这般豁达的胸襟,被人算计而死也没什么。我只会怪自己有眼无珠,没本事。”元昭看着她浅笑道,“你的那股恨意,是看到对方与那情郎在一起了吧?”
而那情郎对她的死因一无所知,仍对那情敌全心信赖。致命一击是,他甚至最后被对方感化与之成就一段佳话。
当然,后边那段是她瞎猜的,为了加深伤害。
“你不恨吗?”那女子的眸里盈满不解。
“不恨。”元昭微哂,“你在此深眠,不知我已在尘世轮回过无数次,你这份经历我也亲身体验过无数次。胜者为王败者寇,只怪自己愚蠢无能,与人无尤。”
她的话,明显不合女子的心意。对方眼神微黯,情绪失落。
对方虽是一缕残魂,曾经好歹是一枚仙灵,如今又成了自己的心魔,不可硬来。元昭的语气顿了下,目光不时被那女子胸腹间的兽爪所牵引,备感刺眼:
“我小时候在梦里见过你,那时的你很开心,是个无忧无虑的小仙子。看得出来,他对你很重要。但同时,你对那样的自己很不满……”
不满自己的心思仅绕着一个人转,那时的她是矛盾的,苦乐并存。
“那一世的我很自卑吧?他的出现带给我一丝快乐,为了这点快乐,我心甘情愿丢弃自我。”元昭重新抬起右手,缓声道,“我为他付出一切,至死不渝。
可他背叛了我,虽然他不知情,可他连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吧?这样的他,我为何要眷恋不忘?你走吧,这段回忆我不屑记得,但我不会忘了这个仇……”
承认她的付出,承认她的所得,方能与她共情,再晓之以理,以理服人。
说话音,手中凝聚灵力,动作温和而又强硬地推向那女子胸腹间的兽爪。那只兽爪十分碍眼,若有机会,她定要将它大卸八块,能吃的话将它拆解入腹。
令人欣喜的是,这次没有灵气罩挡着,她的灵力顺利打在那只兽爪上,让其慢慢消散。
“有朝一日,对方造下的业障会把自己送到我面前。”元昭神色如常,心湖平静道,“这个仇,我会加倍奉还……”
情敌若是公平竞争,凭本事夺走男人,夺就夺了,自己顶多找个角落猫着伤心一阵子。可对方居然害她性命,给后世的她留下如此严重的心理阴影。
这个不能忍,这笔血债定要对方偿还。
话音一落,那女子腹间的兽爪瞬间消散,但其腹部也随之消散。束缚她双手的藤条啪啪的断开,那仙气飘逸的女子整个人显得愈发灵透,仿佛随时散去。
眉宇间的一缕哀思犹在,终是不能释怀。依依不舍地来到元昭的面前,眸中含着微不可见的笑意,伸手轻触她的脸庞,柔声道:
“记住你的话,莫惹情愁,逍遥自在……”
她本一无忧无虑的小仙侍,沾了情字,从此半身在天,半身在狱。她生前不止一次在气闷时发誓,若有来生,绝不沾那一生烦恼丝。
这是女子碰触元昭时,留下的唯一信息。
对于现世的自己,女子很满意。
看着前世的自己散去,元昭心无波澜,神色如常。她不后悔清除这段记忆,也不稀罕记得谁。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心愿已了,那段记忆再无存在的必要。
至于前世的身份,前世的尊长,前世的情郎,皆像眼前的她这般如烟云消散,从此不复存在。
元昭就是元昭,是仙是魔,尽在她的一念之间,与前世无关。
与自己和解,让执念归于浮尘,眼前绿意盎然的森林随之散去恢复一片虚无和无感无念,元昭转身离开了这片记忆深潭……
这是今天的第一更,明天未必是这个时间更新的哈,今天是个例外~
第二更时间不定~
第419章
她虽渡劫失败,神智没坏,犹记得这里是修仙门派仙云宗的地盘。四季如春,冷暖不分, 让蓦然眷恋人间烟火的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有些失真。
心魔虽除,可终究是错过了晋阶的最佳时机。
就像人间的高考,错过就是错过了。
而修为愈高的人,劫期的间隔愈长,下次的晋神之劫不知何年何月才到。就算不必数千年,也至少得一千年以后。
这段时间,她不想再呆在宗门里静修。
穿着宽松的寝衣,步出自己的寝舍,来到厅堂环视一圈, 厅内的一应物件、摆设和从前一样,丝毫没变。
哎,依稀记得,她的晋神之劫似乎把整个仙云宗毁了。
元昭略略失神,肿么办?该如何赔偿他们的损失?一时间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最后甩甩头。算了,得过且过吧,改天到金云台……好像没有金云台了。
总之,待会儿找宗主西炎真君商谈赔偿一事。只要是她能做到的,全力以赴便是。
她思忖着,伸手推开门,但觉眼前一片灵气氤氲……
“殿下!”
听到两道熟悉与惊喜的声音,元昭回过神来,瞅着站在跟前的青鹤、红叶展颜一笑, 叹气道:
“我的修为又跌到谷底了?”
一夜回到解放前啊!又看到地面灵气升腾,万物化生的一幕。这与她初到修仙界醒来时, 看到的那一幕是何其相似。
灵栖当年为此还取笑过她,说她修为低,又初到此地才看到这样的景象,等适应了就好。
哎,是啊,她苦修百年的功力一劫归零的郁闷,也是要适应的。
“殿下劫败,是损了一点修为,但不至于跌到谷底那么严重。”青鹤知道她担心什么,如实禀道,“仙云宗重生,启动护宗大阵,灵气比外边稍浓郁所致。”
“哦?”元昭一脸不解,“重生?”
青鹤说话向来言简意赅,让人一知半解,红叶无奈补充:
“好像说,殿下是半神之躯,渡劫本就毁天灭地九死一生。仙云宗不计后果,极力维护殿下渡劫有功,天道宽恕仙云宗过去造的什么业,不仅七十二峰重回旧貌,更牵动天机引出万部功法……”
被红叶这么一说, 元昭确实明白了一大半。为得到更全面的答案,她索性在两人的额头各点一下,凝出一块灵幕回放那天的情景——
原来,她渡劫距今已有十二天。
那天,她昏倒后,青鹤、红叶正要把她送回竹楼,忽然天地震动。本已离开的飞禽走兽重返南禹山群,聚于仙云宗范围之外仰天鸣叫,仿佛在与天地和应。
宗门弟子以为她的劫数未尽,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方寸大乱。若非宗主和庞然大物般的南禹老祖现身,大家早就逃远避难去了。
就在大家心神不宁时,晴朗的天空骤降光芒,它非烟非气,五色氤氲。引起大地长鸣不息,灵气冲天而起,与天降之祥瑞相呼应,地动愈发强烈无休止。
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之下,地面缓缓升起漫天碎石、灵植,和隐隐泛出的珠光宝气。
七十二峰逐渐恢复原形,地面灵气氤氲,久久不散。
向来一副倚老卖老,面无表情的老祖激动地凝望天际,泪光盈眶,颤声道: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天时人和,万物复荣。观天之道,执天之行,我仙云宗的天罚至今日止,重焕生机。西炎小儿,这一步,咱们走对了。”
“是,”西炎真君看着七十二峰的灵气源源不绝,同样激动不已,“托老祖的福,多亏您见多识广……”
一口认定那姑娘是半神之躯,不至于错失赎罪的机缘。
听见他俩说话的人不多,因为大家被眼前这一幕奇景惊呆了。等醒悟过来,一个个欣喜若狂地御剑飞行在半空互相通报各峰的恢复状况,简直快乐疯了。
瑶君真人等几位护法长老也纷纷察看各峰的情况,清尘子御着剑在空中转悠,兴奋得声音跑调,奔走相告:
“恢复了!全恢复了!和书中记载的一模一样……”
七十峰恢复成灵气稀薄以前的模样,那时候的他还没出生呢,踏上修行之路后只能在书中探知一二。
由于是青鹤、红叶的记忆影像,灵幕里传出红叶悄悄与青鹤嘀咕的声音:
“幸亏恢复了,不然,等殿下醒来,只怕又要烦恼拿什么赔给他们……咱们现在可是一无所有!”
说实话,挺伤脑筋的。
元昭:“……”
这番话太过清晰,青鹤卟哧地笑出来,坐于一旁的红叶只能啊哈哈的讪笑以对。
本以为这就完了,没想到下一刻,七十二峰同时发出清亮的呜呜声,那是山鸣之声。西炎真君一听,神色微变,朝停驻半空一脸愕然的几位师弟妹扬声:
“击磬传令外边诸弟子!护宗大阵开启,闭宗三年,许出不许进!此番前来相助本宗共御外敌的家族、外门弟子皆可在一刻钟内入宗门修习!过时不候!”
不是他过时不候,而是护宗大阵,又名大式五行天罗阵,它会在一刻钟之内完成封锁宗门大阵。
届时,除非大罗金仙,否则谁也进不来。
无论是封宗闭关,还是开启阵门,都不是他区区一名真君能够擅改时辰的。而护宗大阵的开启,意味着宗里将有新功法面世,供合适的弟子们安心修习。
此番宗门有难,得八方相助,仙云宗当然是有福共享。
仙云宗的磬令一出,一直坚守在南禹群山,防御外敌余孽卷土重来的内、外门弟子和各世族子弟们大为惊喜。
无亲朋的弟子即刻返回宗门;有亲朋的,简单道别之后也仓促入山。众所周知,能让护宗大阵开启必有缘法,此等机会千载难逢,不可错失。
一刻钟后,护宗大阵形成。
与此同时,听到磬令的一些外宗高手想浑水摸鱼,疾速飞行。眼看就要到了,结果一头撞在阵法结界上被弹回老远,不禁气结,在原地懊恼地顿足捶胸……
而这些,青鹤、红叶并不知道,因此元昭也没看到那一幕。
她只看到,护宗大阵形成后,七十二峰仙气缭绕,无数金光灿烂的字平地而起,一遍又一遍。西炎真君的声音在七十二峰响起,告知大家,那些就是功法。
功法将持续出现半个时辰,大家必须在这个时段内选到合适自己的去修习。
说完,他的声音再也没出现过。
毕竟他也要选啊!
以前,师祖那次也启动了护宗大阵,但只有一则功法面世。今日这一幕他也始料未及,无暇多想,抓紧时机与老祖、和诸位师兄妹们一起专注挑选功法。
“唉,好可惜,错过了。”元昭看完后一脸惋惜,瞅着青鹤、红叶二人,“你俩呢?”
“托殿下的福,我俩也选了……”
将她安置妥当后,两人轮值,先让青鹤回金云台瞅瞅;等她瞅完了,再轮到红叶回神木崖选。她俩不知道元昭合适什么,便在玉池峰给她记了几则抄下来。
结果,半个时辰后,她俩抄的功法尽数消失,脑子里甚至连一个字都想不起来。
元昭:“……”
很好,她一根毛都不欠仙云宗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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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木有了,明天的更新时间未定,随缘吧~
第420章
万千功法,有的仅是短短几个字,有的十几个字, 有的数百个字。
数百个字的几乎无人考虑,字数简短的是每个人的首选法门。先记下,多记几道,留着以后慢慢琢磨参详。
等到半个时辰后,这些人都悲剧了,他们苦苦记下的数道功法被忘得一干二净。
聪明反被聪明误,一时间, 宗门里响起慌张无措的懊恼哭喊声。
西炎真君知悉后,那是哭笑不得。他不是忘了提醒, 而是根本不知有此限制。当年师祖得的是唯一的功法,没有选择的余地,不仅当场背熟还开始试炼。
以往类似的例子俱是一对一,像今年一下子激发无数功法是前所未有的奇景,没有经验的他无从提醒。
此番前来支援仙云宗的除了几个世族,还有不少金丹修士。他们虽然已经在外边自立门户,终归是从宗门出去的弟子,西炎真君不忍心见他们败兴而归。
他倒是记住几道功法,因理解透彻牢记于心。半个时辰后,那些功法并未消失,根据那些弟子的天赋一一授予他们。
如他这般稳妥牢记数道功法的除了老祖,还有几位护法长老。其他门人或多或少有所收获,尤其资质愚钝的,这次表现出色,各自选到适合自己的功法。
正因愚钝, 他们专心致志去背诵,去理解一道功法。以判断它是否合适自己,反而得偿所愿。
总之,对于外边的世族子弟和已经在外边自立门户的弟子们,西炎真君和几位真人长老尽量让他们不至于身入宝山空手归。
况且,留在灵气浓郁之地闭关三年,胜过他们在外边修炼三十年,该知足了。
至于挑选功法失败的内门弟子,无妨,趁灵气浓郁先修炼旧日的功法。等三年期满,已经拜师的由其师尊传授新法,没有拜师的自有宗门中人依例授业。
机会是自己失去的,莫要心存不满,怨天尤人。
倒是玉池峰,青鹤、红叶由于时间仓促,又要分神保护元昭,各自选了一门合眼缘的又通俗易懂的功法便匆匆回来如法修习。
虽仅一门,但也足够了。
须知贪多嚼不烂,总比那些一无所获的弟子好多了。至于元昭,西炎真君没打算传授她功法, 自悟吧。她可是凭着一道炼气诀练到神级的人物, 自有缘法。
他苦苦修行两千多年仅是真君之境,何德何能向一名半神修士授业?没的误人子弟, 把大好前程的她往阴沟里带。
就连她的两名侍从,他与师弟辰月真人也不敢瞎传授。
顶多平时从旁指点一下,为她们讲解修行过程中的疑惑。加强其职业技能,添加功能属性,仅此而已。
别的,让她们自己悟。
这不,她们连劫都不用渡直接到了大乘期,晋阶之快令人瞠目结舌,比他与广岚快多了。
不过,元昭让仙云宗重焕生机,万法面世,厥功至伟。于是,西炎真君将宗门的另外两处藏书阁全面向她开放。
一处在金云台的后山,一处在广岚真君的云剑峰,自个儿取吧。
这是西炎真君闭关前,亲临玉池峰交代青鹤、红叶二人的。他因千年劫功力全无,得赶紧炼回来。
而宗门里一应物件,任她取用。
如此一来,元昭的下山计划暂且搁置。青鹤、红叶也需要时间来消化功法,仙云宗目前的灵气浓度是外界的数倍,是极佳的修炼之地,离开绝非明智之举。
三年,于修士不过眨眼的工夫。
在此期间,元昭在仙云宗过得逍遥自在。这全门皆修的时刻,偌大的宗门仿佛仅她一人在闲逛。静坐修习的身影随处可见,无不神色宁静平和,如入佳境。
有的坐在路边或崖边,有的坐在靠边的台阶上,有的坐在树下,有的静坐瀑布旁。
由于外门弟子和世族子弟的加入,七十二峰里未有山主的山头也有人暂住悟道。弟子数量空前暴涨,人气鼎盛。
四处闲逛的元昭见状,由衷心喜。
仙云宗是引导她踏上修行之道的启蒙之师,也是广岚真君把她们捡回来的。救命之恩谈不上,让她们得遇祥和之地安稳修行,功不可没,理当铭记于心。
哪怕这份恩情她已偿清,至少大家还是朋友嘛。修行而已,不必非要断情绝义,划清界限。
随心所欲,行满功圆。
“见过神君,”当她降落在金云台广场时,几名巡逻的弟子连忙过来见礼,为首一名陌生青年谦恭问道,“不知神君驾临我金云台有何贵干?宗主正在闭关,若神君不嫌弃,尽管吩咐弟子即可。”
她渡劫那日,驻守宗外的弟子遣灵蝶进来现场直播,有幸见过她一面,故而认得。
“咦?你也是宗主的弟子?”但元昭没见过他们,觉得此人陌生得很,不由好奇问道,“排行老几啊?周不显呢?灵栖呢?”
“回神君,弟子乃金云台大弟子言野,”青年不卑不亢地回答,“先前奉师命潜伏他乡,长久未归,未与神君见过面。我等轮值,今日周师弟正在研习新功法,可要唤他出来?”
灵栖亦寻得一道功法,正以前所未见的热情闭关中。除非宗主或老祖召唤,其他人等唤她拒不搭理。
“啊,不必了,我去藏书阁瞧瞧。”随口一问而已,元昭摆手,“你等唤我真君即可,神君二字愧不敢当。”
她渡劫失败,若经常被人称呼神君,日久天长难免飘飘然。真把自己当回事,将来不定被谁把自己的脸打烂,岂不尴尬?
为人处世,低调为妙。
不过,太古剑倒是成功渡劫,顺利晋阶。可惜主人她不争气,它只能随她留在下界当一把窝囊的神剑。她不是神,发挥不出神剑的正常威力,有名无实啊!
“你等不必跟随,自己忙去吧。”元昭扔下这句话,径自往大殿内的左侧长廊走去,从这儿进去可以直达后山。
诸位弟子连忙让道,分列而站,目送她走远,才兴奋不已地聚集一起八卦:
“果然神威赫赫,不敢直视。”
“可神君为何在外边闲逛,不在玉池峰修行?渡劫失败不是应该重伤未愈,赶紧寻个清净之地疗伤么?”
如今宗里灵气氤氲,正值修炼的大好时机。
“她既是神君,自有分寸,岂能以常理度之?”身为大师兄,言野颇威严地睨众人一眼,“背后勿论人非,各归其位,莫丢了师尊的脸面。”
“是。”众弟子齐声应道,旋即又有人不甘心地追问,“大师兄,依您看,咱们神君与那位凤笛真人相比,谁更厉害?”
正欲散去的弟子们一听,立刻又凑回来一脸八卦静待答案。
“没有可比性!滚!”大师兄瞪众人一眼,撵猪仔似的把几人轰散。
一个真人,一个神君;一个以柔克刚,一个硬刚,哪有可比性?今届师弟妹见识少,还不爱动脑子,下一批出去历练的弟子就是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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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1章
而这里的藏书内容更加丰富多彩,详尽深奥。
它不仅囊括仙云宗诸位杰出人才的修为等级、绝招与法器的应用以及优缺点。甚至灵丘大陆有多少声名显赫的大小宗门,掌门及其门人的资料一应俱全。
不愧是宗主的藏书阁,天下局势了然于心啊!
当然了,这些资料对元昭用处不大。在天郡机关算尽尚能理解, 在灵丘洲称王称霸就不大符合理想了。在此异界他乡,她不求名扬四海,但求躺平一方。
躺平分两种,一种被迫躺平,一种自愿躺平。
为了避免成为第一种人,她在仙云宗苦修百年,壮大自己,就是为了有能力抵御外人打扰她的躺平计划,不是用来称霸的。
但,她最终把这些资料录入玉简中。
出于习惯使然,下山之后,她要寻一个世外桃源安居乐业。种一棵山桃树,树下安放矮脚几。盛一盏清茶,用一枚玉简供她打发漫长的时间,惬意自在。
而这些宗门的资料,是极好的供她解闷的话本,顺道了解一下世情,一举两得。
除此之外,金云台有炼器师,制符、制简与禁制师等,藏书涉及的内容自然也包括这几种功法与制作技巧。
但,她找不到西炎真君的《大日金炎》功法。
转念一想,那是宗主的功法,多半是口口相传的。须得金云台亲传弟子才有的福利,当然不在藏书阁。
最让她欣喜的是, 与符印术法大全相关的书籍多不胜数, 尽情阅览或录入。
如此一来,她的空白玉简就不够用了。万卷书册的容量,看似很大,用时方恨小。理论上,有舍才有得;实际上,客户的需求能激发制作者的创作灵感。
“大容量的空白玉简?”被元昭随手逮住的一名弟子闻言微怔,“真君需要多大的?”
能放置万卷藏书的空白玉简,还不够大吗?
“宗主的藏书阁多大,我就要多大。”元昭对藏书的渴求属于海量级别,海有多宽,玉简就要多大,“能做到吗?”
学海无涯,用一枚玉简装得下,便甚好!她总不能日后带着一香囊的玉简下山。
“回真君,这个唯有玄真玉简可以做到。”那弟子如实道,“玄真玉简的制作条件十分严苛,制简师必须达到真君的级别方可一试……”
在仙云宗,能制出玄真玉简的唯有二位真君。
广岚真君对制简的兴趣不大, 西炎真君是炼器狂魔, 但非经常制简。他一般要等心血来潮才制作一批, 数量刚刚好,派给各峰护法长老待用,没有多余的。
“要不,真君您且忙着,容弟子找大师兄问问?”大师兄在金云台的权限极高,或许能如她所愿。
“谢了,不必麻烦。”元昭摇头,顺便吓唬他一句,“也不必与旁人提及我今天的话,不然我会生气的哦。”
吉师兄曾经与她简单提过一次玄真玉简,可他只说那是宗主和各峰长老赠予亲传弟子授业之物,没说唯独真君才造得出来。
若知道,她就不问了。
倘若是弟子们能造出来之物,她尚可厚颜索取,或以物换物。虽然她此刻身无长物,相识一场,可以先记账来日再还的嘛。
而真君所造之物,乃宗主之物,宗主代表宗门。宗门赠予是人情,人情债最难还。她这刚把欠仙云宗的人情还了,可不想这么快又欠上一笔。
“弟子不敢!”那弟子略慌。
他正有此意来着,神君所需,乃是仙云宗弟子头等的大事。
“忙你的去吧。”
“弟子告退!”那弟子果断退后几步,转身匆匆离开。
等到拐弯处,方停下回望藏书阁一眼,思前想后一番,最终决定把向大师兄提一提的想法憋回肚子里,权当没这回事吧!万一真的惹她生气就不好了。
对几位真君来说,玄真玉简不是什么稀罕的玩意儿,犯不着惹她不快,好心办了坏事。
那弟子心情矛盾地思忖着,复快步离开。
……
藏书阁,让那位弟子离开后,元昭翻开制简术法,开始研究如何制作。求人不如求己,与其巴巴地等着别人赠予,不如自己做一个。
然而,翻开制作步骤一看,她才深刻意识到自己肤浅了。
制玄真玉简,可不像用灵气制薯条那么简单,人家要搜集真实的天材地宝配以真君之力炼制而成。数种灵材,要到特定的地点或秘境中寻找。
危险且不说,麻烦是肯定的。
为了这些藏书,她要放弃惬意自在的生活状态吗?!必须不能够啊!
罢了,欲壑难填,知足方能常乐,挑一些自己深感兴趣的书册录入便是。比如符咒阵法之类,制简等技术类稍有涉猎足矣。
她不打算成为专业的制简师,不必深造。
想通了,便释然了。
反正青鹤、红叶要修炼,她还要在仙云宗住一阵子。有研究价值的藏书内容便录入玉简,不值得但又让她好奇的,便在藏书阁看完了,琢磨透了才罢休。
是罢休,不是离开藏书阁。来都来了,就住下吧!她懒得来回跑。
玉池峰有她布下的阵法防护,稍有动静她立马能察觉瞬移赶回。阵法与结界不同,结界盖顶,笼罩玉池峰密不透风,于青鹤、红叶二人修行不利。
她俩已非普通修士,不宜在狭小的灵气罩里修行。
金云台的弟子见她不走了,也不催赶,那名叫言野的大弟子还吩咐女弟子为她打扫出一间厢房,供之日常歇息。
被元昭拒绝了。
她不用吃食,就算吃也是吃空气所化的食物,不必洗漱换衣。累了便弄个小结界在里边小憩片刻,醒了继续录入或看书。
省心得很,不必劳烦金云台弟子费神侍候。
如此半个月后,她传音给那位大弟子言野,说她看完了,走了,去霍霍广岚真君那云剑峰的藏书。
她向言野打听过,广岚真君没能及时从秘境赶回来。他在宗门磬令扬出之后,便已传话给西炎真君,自己在秘境另有机缘且安全无虞,让大家不必惦挂。
安全便好,好好活着何尝不是一份机缘?大可不必懊恼。
正如元昭,来到云剑峰的藏书阁,发现里边的藏书不到金云台的一半。她不仅不失望,反而喜出望外。学海无涯,她的生命也看不到尽头。
吾生无涯,而知也无涯;以无涯随无涯,悦己。
而云剑峰的书海有涯,甚悦!尤其发现藏书里讲述的多半是剑法,倍感幸福自在,无穷尽也。
第422章
原来,此阵乃仙云宗第一位飞升的真仙明虚老祖所设。
明虚老祖以高深的阵法造诣着称,乃灵丘大陆屈指可数的阵法师。飞升之后,以真仙之能在宗门布下这个大行天罗阵, 给后辈一个安全清静的修行环境。
可惜只有简介,没有阵法详细步骤教程。
原因在于,此阵连一般的真仙境界之人也学不会,何况下界修士。为免后辈心生妄念强行习此阵法,索性只字不提,彻底断其妄想。
没有就没有吧,元昭小小遗憾了下,继续研究别的阵法。
走到哪儿,学到哪儿。广岚真君是剑修, 其弟子当然也是。得到新功法,除了坐禅悟道,他们将心法用于剑法中如鱼得水,循环经脉一周天,酣畅淋漓。
尤其是,他们目前还多了一位给力的陪练之人。
“请真君赐教!”
“好啊。”
元昭欣然应允,用一道分身陪大家伙练剑,再一道分身前往九泉宫索取西炎、广岚二位真君的课堂玉简。从两人的藏书资料来看,他们都是技术流天才。
在理论知识方面肯定有其独到的见解,错过岂不可惜?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听听课,争取早日摘掉文盲这顶帽子。
对了,二位真君的藏书里还有各地语言的书写模式范本,值得一看。分身在九泉宫没找到吉邈,他在庐室里静修, 值守的一位师叔辈的男子。
得知她要取二位真君的课堂玉简, 不多话,直接奉上。
元昭还向他讨了一枚空白玉简, 吉邈赠的那枚已经没有容量,须用一枚新的将云剑峰的藏书录入。而值守修士直接给她拿了两枚,不收费,说是宗主的交代。
如此甚好,等录完云剑峰的,她要重返金云台补录一遍。
其实,就算收费也无妨,她现在一无所有,将来可以加倍奉还。空白玉简、玄真玉简的做法她已录入玉简备用。其做法不难,缺材料而已,以后下山找便是。
当然,不收费更好,省事,她可以心无挂碍地听课修习。
……
山中无岁月,一眨眼,两年过去了。若非有宗门的岁历显示,置身其中的人根本不知道外边春秋几何。
在灵丘, 来自各方小世界的修士不知凡几, 逐渐影响各地的习俗, 日常用品也与时俱进。宗门的岁历又称时钟岁历,不必电力续航,自动与外界的光阴连接。
以当地的年号为准,修为浅的弟子不懂推演历法,全靠时钟岁历知道外边今夕是何年。
这两年里,元昭没别的建树,仅在云剑峰布下一个星罗阵供剑修弟子们在里边切磋。除非修为比她高,否则,里边的人哪怕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损四周环境。
星罗,意指里边空间宽广,弟子们在里边竞技可全力以赴。
星罗阵这创意灵感,来自于她日常与剑修弟子们陪练时,经常不小心波及四周的山石花草。练起来束手束脚的,索性研究几天,造出一个空间竞技场来。
此阵做好以后,弟子们自然是欣喜万分。
为了秩序,以修为等级为入阵修行的资格。修为低的就不必进去了,他们在外边练习对周边的环境无甚影响。反而进去碍地方,影响修为高的弟子发挥实力。
对于制定入阵资格,元昭没意见,同时琢磨着,若能在身上造出一个宛如星海的空间供自己清修该多好啊!
届时,她在里边静修便不愁被人打扰了。
不似现在,心在识海,身在外,静修时须布下天罗地网保护自己不受侵扰与伤害。
当然,那是以后打发时间时琢磨的事。
眼下,青鹤、红叶醒了,短短两年,谈不上有大的精进,顶多巩固修为,熟习新法而已。她俩与元昭探讨了修炼心得并加以修正后,开始商议下山之期。
目前,宗主和诸位长老仍在闭关中,不便打扰。
若满三年再走,届时下山的弟子肯定不少,人多眼杂的,诸多不便。但不辞而别,亦非为客之道。一番思量后,元昭差使青鹤、红叶分别亲临各峰道别。
等是不可能等了,一想到要下山,她一刻都坐不住。
各峰山主在不在,无所谓,让其弟子代为传达便是。让青鹤、红叶亲临,而非用自己的分身前去,代表着她对各峰山主的敬重和离开的决心。
临走前,元昭亲自到铜雀台走一趟,向那位素未谋面的南禹老祖道个别。
“小友要走,我老家伙亦不阻拦。”大殿之中,老祖并未现身,仅传音达意,“小友那佩剑乃神器,欲不引人瞩目,老家伙建议汝另佩一把凡器掩人耳目……”
言毕,元昭但觉眼前一晃,本在大殿中的她已经置身一片空旷寂静气息森冷之地。
定神一瞧,原来是一座神兵灵器窟,里边既堆着无数小剑丘,亦摆着一排排整齐的兵器架子。且石壁有洞窟,窟中藏宝,仿佛在静待识宝之主前来认领。
甚至有几件是《神兵灵器图谱》里的灵器,元昭看过,仍有印象。
其余的,有宗门大师所造之器,包括两位真君的。还有广岚真君平时出门捡到的,可谓琳琅满目,看得人眼花缭乱,不知所求。
但,这些都不是元昭想要的。她有太古,已没什么想要的。
青鹤的炼器鼎,红叶的炼丹炉,都是宗门按其修为派发之物。她俩目前拥有的已经是最高等级的器具,不必另求。
元昭兴趣缺缺,正欲开口求去,眼角余光无意间掠到附近的兵器架上摆着半截青竹,旋即想起自己在天郡武楚朝时,随身携带的半截伸缩自如的竹管剑。
也对,既入宝山,岂能空手而归?
伸手一招,那半截青竹咻地飞到她手里。握紧,竹节的凹陷位与手指十分贴合,完全感觉不到阻碍。握紧的同时,她接收到此剑的基本信息。
原来,它是西炎真君无聊时打造的一柄普通剑器,与她前世那柄竹管剑别无二致。
伸缩自如,可系于腰间,但色泽不同。
她的竹管剑呈铜黄色,系于腰间很不起眼;而眼前这把叫青竹剑,青翠透亮如玉质。可它非铜非玉,不知是用何等材料锻造,从手感判断似乎坚硬无比。
铮的一声,利刃出鞘,既无寒芒逼人,亦无剑气锋利,挺默默无闻悄无声息的一把低调的剑。
随手轻轻一扬,一道凌厉的剑气挥出,幸亏她眼疾手快将之打散,险些让前方的一堆小土坯丘形不保。
“多谢老祖慷慨赠予。”就它了,得到一件衬手的玩具,元昭心情愉悦。
“小友喜欢就好。”老祖欣然道。
话音落,眼前唰地一晃,又回到了铜雀台那空荡荡的大殿。
“小友修行百年,确实该下山历练了。”老祖慢声道,“承蒙不弃,仙云宗得以脱胎换骨,浴劫重生,早已视小友为家人。望汝同等视之,平安历练归来。”
言外之意,劝她莫要见外,想去就去,想回就回。
“多谢老祖,多谢宗门诸贤不弃,东姁亦有此意。如若平安,定然归来。”元昭向殿中主位深深一揖道。
心安之处即为吾乡,能在异世觅得一个安心的栖身之所,再好不过了。
她的修为或许比这里的任何人都高,然以强为尊没什么意思。敬老的传统美德早已深入骨髓,即便身在异世,她亦乐意奉行。
“仙途险恶,汝等诸事小心。”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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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3章
正在收拾时,她们收到金云台首徒言野的回话,说各峰师尊仍在闭关, 不敢叨扰。是故今晚由诸峰首徒、亲传弟子设宴九泉宫为三人饯行,请务必赏光。
赏光,必须赏光!
她最喜欢与平辈同坐一堂,喝个酣畅淋漓,吹个天花乱坠。这让她想起在天郡的武楚年间,她与诸位下属同坐一堂开怀痛饮,畅所欲言。
那段开心的岁月恍若隔世……啊,也对, 的确是上辈子的事了。
期间,她不仅死过两次,复活至今,加上被广岚真君捡回来养在鼎里疗伤的日子,已有一百多年。
不知不觉,她一百多岁了。
玉池峰的竹楼,一身素净长服的元昭站在屋檐之下,凝望院中的那棵山桃树。桃树花期已过,撑开的末梢如冠盖苍翠,十年如一日地陪她度过百年春秋。
无论是仙山福地,还是凡尘俗世,若无人为损坏或遇天灾,植物一般都活得比人长久。
但,人虽短寿,在修行方面却占有先机。
植物想要修行, 必先修出灵智, 除了长寿,还要靠机缘。机缘保它千百年里无灾无难, 方有修出灵智的一线希望。
可见,世间无圆满之法,有得有失是常态。
“殿下,金云台大弟子言野,九泉宫管事吉邈求见。”正在凝神间,青鹤前来禀道。
这是在玉池峰巡防的傀儡小胖们传来的消息。
“哦?有请。”
虽不知他们的来意,但无事不登三宝殿,她来到山桃树下扬手拂袖。树下便出现一张长方席,中间一张矮几,几的两边共三张圆草垫。
等他俩进来时,矮几上已摆有茶点。元昭看见吉邈,下意识地微笑开口:
“吉师兄……”
“别别别,”吓得吉邈猛飙汗,拱手谦恭道,“真君还是唤弟子吉邈吧!”
让一位神君称呼自己为师兄,看似威风,只怕折寿。
“那就吉邈吧,你俩也莫与我客套。”元昭不愿在称呼上多费唇舌, 指着自己对面的席位, “请坐, 我修为虽有长进, 仍心恋红尘。茶点粗陋,万勿见怪。”
她知道宗里的亲传弟子基本上都不好吃喝,非常自律,唯恐口欲伤身。可她的茶点乃灵气所化,无毒无杂质,但吃无妨。
当然,不吃也无所谓,一切随心吧。
“真君豁达,境界超凡入圣,在不在红尘无甚区别。”言野礼毕,笑言坐下,“不像我等,惟恐一入凡尘深似海,结果怕什么来什么,难以超脱。”
此话引来吉邈和元昭的畅笑,深以为然。
怕入凡尘,意味着他仍在凡尘里挣扎,未曾超脱。正如菩提偈里的一句,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觉得自己不干净了,有这种想法才是不干净的原因。
正如超凡之人,哪里去不得?想去就去,还能片业不沾身。
元昭自问未到那种境界,但在他俩面前,她的境界与之相差无几。这或许是真心话,也可能是场面话,为此争论无甚意义,随喜吧。
三人一番闲谈后,元昭便察觉到,吉邈纯粹是来作陪的,言野是抱有目的而来。
“家师料准真君三人会随时下山,故早有准备,嘱咐弟子届时前来麻烦真君与青鹤仙子、红叶仙子一件事。”言野歉意道,“此事或许会耽误三位游历的心情……”
“但说无妨。”元昭无所谓道。
“事情是这样的,”见她坦诚相待,言野亦不拖沓,直接道明原由,“我宗门两年前遭邪修围攻,蒙各大小家族的精锐子弟不畏生死前来襄助……”
仙云宗一旦开启护宗大阵,会直接消失在外界众生的眼前,是彻底与世隔绝的三年。
能出不能进,外界的动静传不进来。
也就是说,外界若有宗门或邪修不怀好意,试图对那些家族下手削断仙云宗在尘世的触角。族中的精锐子弟都进山了,那些家族将求救无门,任人宰割。
或有宗门觊觎仙云宗此次的天降祥瑞内幕,派人潜入那些家族伺机而动。
“……清除暗线耗时费神,就不劳真君烦心了。再过一年,等大阵自撤,由各族子弟回去清理门户即可。师尊的意思是,望真君下山后,留意民间传言的灭门惨案……”
看看那些家族是否榜上有名,若有,劳烦三人代宗门出手相救或一探究竟。
“宗主本无意理会俗事,皆因闭宗时,那些世族子弟忧心族人安危,难以静心修行。得知广岚真君仍在外界,故有所请托……”
有舍才有得,他们既不想放弃机缘,又担心族人安危,虽属贪婪,亦是人之常情。正因诸多的放不下,致使他们资质有限,修为难有进益,更要抓住机缘。
宗主念及众生不易,且是为仙云宗效力的世族,便同意传话广岚真君。然而,广岚真君仍身陷囹圄,至今未能脱困。恰巧,她们三人要下山,正中下怀。
“昔日宗门遇袭,也正是本君渡劫之时。他们有功于宗门,亦有功本君,我跑一趟理所应当。”元昭听罢,并不推辞,“除非我出去的时候他们已经被灭门。
否则,我断不会袖手旁观。”
当然,遭灭门也是诸弟子的一场劫,她不宜插手太过。先声明,莫指望她成为诸世族的守护神。她是碰到了才管一管,不会刻意去巡视分布各地的世族。
护宗大阵还有一年就撤了,一年后,这些事归还宗门处理。
“这是自然,”言野喜形于色,以茶代酒,诚挚道,“言野在此代宗主,代各世族子弟先谢过真君。”
一旁的吉邈同样举盏笑道:
“一年之后,宗里安排弟子下山历练,吉邈正是这次的领队。而巡视各世族的安危是此番历练任务之一,届时可能会叨扰真君一二询问情况,还望海涵。”
“无妨,应该的。”元昭回以一笑,举盏赞同。
至于怎么找,宗门自有手段。若找不到,证明那些世族眼线不大给力,宗门会考虑将其淘汰,免得成为累赘。
正事谈完了,下边谈谈送礼一事。
但见吉野伸手,在矮几的空白地方手一扬,一堆礼物出现在三人眼前,全是宗主与几位长老赠给她的礼物。
广岚真君不在,由宗主交代,让其大弟子贺离原取定风珠一颗作礼。此珠用处不大,无惧风暴尔,乃真君出外游历时“捡”的。
无惧风暴,是指凡间的风暴狂沙,于修士作用不大。没人要,一直束之高阁,索性赠予她拿去把玩。小姑娘嘛,都好这口,到了凡间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喏,为了配合它的价值,华光真人也赠她一颗辟水珠。这下好了,到了凡间,风里来水里去,任她来去自如。
元昭:“……”
不错,正好凑成一对给她当健身手球。
第424章
早在多年之前,仙云宗弟子无论男女,下山游历已经一概不穿宗门衣裳,免得被人掳去盘问她的情况。
这不,瑶君真人赠了她们每人三套衣裳。厚薄适中, 一套便能适应人间的四季冷暖。给三套是为了替换,衣裳因故受损的话。
当然,这些女儿家之物是被放在香囊里才交给言野带来。另外,辰月真君赠的是药,给红叶的,一瓶圣品丹药和一本丹谱。
其实,到灵丘洲以后, 青鹤、红叶的修行起点比仙云宗诸贤都高。
直到后来, 她俩为元昭护法, 有其与太古的神力加持,二人的修为远胜于前。且不说辰月是真人之境,即便他成了真君,所炼丹药对红叶的作用也不大。
今日赠此丹药和丹谱,完全是为了让她从中参考与琢磨新的炼丹之法。那本丹谱里有不少丹药方子仅是传说,从未有人炼出成品,够她慢慢琢磨的了。
既是给红叶的,元昭当场让她收好,省得搁自己身上占容量。
最后,清尘子真人赠了她一颗土灵珠,专测地里埋的珍稀矿石之类。此物倒是个宝贝,华光真人曾向他讨要,人家愣是不给,说将来赠予自己的亲徒弟!
他自己用不着,只要有目标,凭自个儿的感应能力和观察力一般都能找到。
谁知后来, 亲徒弟是有了,无奈天下灵气稀薄, 徒弟的修为进度甚慢,配不上这颗珠子便一直没给。
“啊?这不好吧?”元昭得知这个典故,微怔,旋即推辞,“现在配不上,以后总能配得上。我对矿石没兴趣,拿它何用?倒不如留着赠予徒弟的划算。”
“你留着没用,可以给青鹤仙子,她炼器需要寻找各类罕见的矿石灵宝,有它岂不方便?”言野劝道,心里默叹。
任谁听了那典故都会推辞,若要她收得心安理得,像辰月师叔那样的说辞就很好。
但是,清尘子师叔说了,他与辰月真人的委婉作风不同,这颗珠子就是赠给她的!她转赠给谁都行,可他这份心意必须让她知晓。
不然,他老觉得欠她天大的人情未曾偿还,寝食难安,于修行有碍。
身为晚辈, 他只好如实转述。
“师叔还说,身为他的徒弟岂能依赖一颗珠子?与其那样,不如它从未存在过。”言野继续道。
元昭听罢,眉梢微不可见的轻跳。
师叔说这么多?可见对方知道她要走,而且闭关可以随时中止。那为何让人转述不露面?她哂笑着拿起那颗珠子握了握,嗯,手感清凉光滑,不错不错!
“那好,我就却之不恭了,劳烦二位回头代我谢过清尘子真人。”
虽不知诸贤的想法,但见与不见,悉听尊便,她无所谓的。相反,不见更好,她与同辈的年轻人相处会更自在。
“一定,一定。”
见她收下,并将之交予青鹤藏好,言野和吉邈相视一眼,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最后,西炎真君的礼物是三枚灵芥,灵丘洲的高端终极版储物器,芥子。
三枚都是暗金色,运行一丝元神之气集中到指尖,往灵芥上一抹即可认主锁定,恰到好处地贴在手指上。
主子身殒,灵芥自毁,里边的物品随之毁灭。
此诸物法器十分罕有,莫说亲传弟子,就连护法长老都尚未普及。除了宗主,本来广岚真君也有一枚的,但见师弟妹还没有,为免他们眼馋故仍用宝囊。
眼前这三枚,估计原本是做给瑶君真人等几位长老的,如今忍痛割爱赠予她们仨了。
啧啧,这份礼物深得元昭的欢心!
她朝金云台方向隔空行礼道了谢,声音响亮,“多谢宗主割爱!”然后利索拿起,分与青鹤、红叶一人一枚,完全不像刚才那般客套。
宗主是男子,他炼的法器没有那么多的花里胡哨,仅平平凡凡的一枚指环。
没有花纹,没有其余装饰。
哦,唯独元昭那枚多了一圈纹路,与太古剑鞘的一样,可见是用了心的。认主之后,察觉里边有物品,她定神一瞧,原来是各阶灵石和凡间的各类币种。
芥子的空间如玉池峰般高大宽广,储物宝囊顶天了就如竹楼般大。灵石、币种之类的就占了一个厢房的位置,宽敞有余。
与灵芥等物相比,灵石、币种显得微不足道,直接被她无视。
她连灵芥都收了,岂会在乎那点灵石和币种?将之倒出来还给对方,一副小气作派纯粹膈应人,不做也罢。
最后,言野拿出一份依傍仙云宗的世家名单给她。
元昭接过,以灵气拓一份印入脑海,然后把名单交予青鹤。青鹤接过,以同样的方式记下,再把名单传给红叶。红叶依样画葫芦,记下后直接将之烧毁。
任务完成,吉邈、言野不便久留打扰人家收拾行囊,起身告辞了。
送走二人之后,元昭三人重返山桃树下,煮茶闲谈。尤其是灵芥,元昭与红叶调侃青鹤要多向宗主讨教,争取早日炼出青氏独门法器,给殿下争回脸面。
青鹤:“……”
一来就这么高难度的法器,宗主可是大乘后期的高手,岂是她这初期后辈能攀越的?压力山大,浑身没劲,权当没听到吧。反正她们是开玩笑,不必当真。
想罢,继续淡定喝茶。
三人本就身无长物,没啥行囊可收的。将言野送来的礼物全部收进灵芥,便可无忧。
……
当天晚上,三人如约赴宴。
到了九泉宫,发现除了最近见过的几位弟子,和瑶君真人的弟子白菅、华光真人的弟子海蓝心之外,其余在座的多半是新面孔,陌生得很。
不打紧,年轻人嘛,互相见礼,自我介绍,再聊几句,便熟络了。
宴席开始后,九泉宫被布下结界,喧哗笑闹声传不出去,不会惊扰在各个角落里打坐清修的弟子。
一夜畅饮至夜里亥正,闲谈无忌,时光就这么匆匆而逝……
第425章
“早去早归,平安顺畅!”
大家都认为她们下山是为了历练,所有弟子必经之行,故有此祝祷。海蓝心一贯沉默寡言, 昨晚的筵席她也不咋说话,眼下用深深一礼表达祝福的态度。
当年那批弟子唯独她最拔尖,哪怕身在诸峰首徒中亦毫不逊色,相当出色的后起之秀。
而乐遥、上官嫣和钟成,三人与元昭比较熟,本该前来叙旧送行的。可她们修为低,两年前得到新功法,迫不及待地静坐修习,受不得惊扰, 只能作罢。
这没什么,较熟而已,并非知交好友。叙不叙旧,送不送行的不重要。
况且,她们又不是不回来,有缘再见吧。
回完礼,步下阶梯,元昭回眸顾盼,看着一张张朝气蓬勃的年轻面孔,这都是仙云宗未来的接班人啊!如此想罢,她心情畅快地挥挥手,这下真的走喽!
哈哈,她下山可不是为了历练,她是出去玩!
历经千百次的轮回,每一世的她总盼着有朝一日能放下背负的责任感或使命感。轻轻松松地出趟远门, 无忧无虑, 不拘天涯海角, 让自己肆意任性一回。
数辈子都做不到的她,今日终于做到了!好嗨呀~!心中的小人早已高兴得一蹦三尺高,但现实的中她依旧脚踏实地,规行矩步。
没办法,有人看着呢,不能罔顾形象。
她走了几步,又一次回眸眺望远山,朝一座无主的峰石山巅上用力挥挥手……
“哧,”站在远方的峰巅之上,目送三人下山的华光真人啼笑皆非,“不愧是神君,这么老远还能看见咱们。”
关键是,大家已经屏息静气,努力不让她察觉了。可见,就算渡劫失败她依旧是半神,仍是本土修士难以企及的境界。
既然被发现了,诸贤亦举手挥别,不再掩饰。
“宗主, 我们为何不直接现身为她饯行?”挥完手, 辰月真人始终不解,“原以为她渡劫失败, 修为大跌,察觉不到咱们的存在,眼下这样岂非更容易多想?”
自从她醒来,便一直在宗里四处闲逛。
要么进藏书阁,要么在云剑峰与剑修弟子练剑。未曾安心静养过一日,怎么就能恢复功力活蹦乱跳如无事一般?
这自愈能力,也忒绝了。
“她就算仅剩一半功力,也比咱们强。”西炎真君凝望下山的三道身影,噙笑道,“尘世间,多的是长辈难舍离别之情,悄悄送行,作晚辈的又怎会多想?”
百年光阴,在凡人眼里是遥遥无期,于她却是眨眼的间隙。前尘往事仿佛昨日,看谁都充满阴谋算计,尤其是他们这些辈分高的老家伙。
遇强愈强是她的本能,年纪大等于老谋深算,必须谨慎以待。
与其牵强不适,不如让小辈们为她饯行。虽然弟子们的年纪还是比她大,跟他们这班老家伙相比还是嫩了些。
有对比才有伤害,何不给她一份自在?
“是啊,”瑶君真人是女子,情感细腻,对此番安排深以为然,“她还小呢。”
凡尘习气未除,时不时竖起尖刺自保,做长辈的自然要退让几分。
日久见人心,相信她终有卸下“盔甲”的一天……
原来,两年前,她一醒来,西炎真君与老祖便已察觉。她想下山游玩的意图,亦在情理之中。
青竹剑,是西炎真君当初从太古剑的记忆中看到她那把铜黄色的佩剑,故一早打造好放在剑窟让老祖代为转交的。
玉池峰的灵石,她一颗未取,可见其禀性高洁,自持自律,且不愿与宗门牵扯太深。
同时,她又是个重情之人。
重情多半念旧,他料定她会选中那把青竹剑。
让老祖代为转交,一是老祖耍赖硬要抢这份功劳,他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毕竟,他还要赠其灵芥,礼物太多显得居心叵测,反而让她生出断交的心理。
修仙之前,他也是皇族子弟,晓得皇权之争的残酷与无情。
但,他比她幸运。
在皇权之争中死去的皆是堂兄弟姐妹,而他是家中的独子。父王战死沙场,母妃为此郁郁而终,骁勇善战的他成为堂兄弟们争相拉拢的对象。
他不想参与这场争斗,不愿因内讧挑起战争导致生灵涂炭,便假死遁走,隐居深山。
一场机缘,让他从此踏上修仙之途。
他欣赏她的隐忍谋算,钦佩她在危急关头仍毫不犹豫地为苍生计,不惜放弃旧怨与复国大业,以身魂为祭。
命运待之以痛,她还以祥和太平。
这样的人值得他倾囊相授,待之以诚。至于以前的不堪言论,不外乎有人在宗里搅浑水,试图从中获利。有些弟子六根不净,无脑跟风而已,不值一提。
人善人欺天不欺,上苍让她带着半神之躯来到灵丘,又勤恳好学,今生必能平安顺遂。
无论她或去或留,仙云宗随喜待之,不勉强。
再次看到她回身朝自己等人挥手,步履轻快,一身玄袍的西炎真君不禁哑然失笑。
哎,果真是个孩子……
且说下山三人组,好整以暇,无牵无挂地走了两个时辰。终于走完最后一级台阶,即将入林时,元昭忽然想起一事来。
当年,为了掩饰她的半神之躯,西炎真君以金岚印封之。
事隔百年,那金岚印早被她的修为突破溃散了。眼下要重返尘世,为免被人看穿她的修为和真身招来无尽的烦心事,不如继续掩盖图个清净。
托那本《咒印法术大全》的福,她自创了一道封印,七瓣莲。
没办法,以她的修为,须加七重封印才能彻底掩盖自身的神威之力。掩盖而已,于修为无碍。七重封印叠加呈莲花绽开貌,故以为名。
青鹤、红叶的只需三重即可,戏称三瓣莲。
“那咱们的衣物打扮是不是也该换一换?”要换就换个彻底,经验丰富的红叶低头瞅瞅身上的衣裳,略不舍得,“可惜了这身料子……”
一身飘逸清爽,弃之可惜。
“等离开南禹山范围,再换回来便是。”青鹤不以为然道。
“还有称呼,以后你们唤我姑娘。”元昭言毕,往身上使了一道障眼法,身上的轻盈衣物瞬间成了寻常粗糙衣裳,十足的民女装扮。
“可当地人惯称主家为小姐,姑娘是路人称呼。”青鹤说着,与红叶依样画瓢换上民女装。
昨晚,诸峰弟子给她们看了灵幕,见识本地的日常习惯。
“姑娘是我的底线。”元昭斩钉截铁道。
小姐不好听,公子在本地是男子的称呼。她若坚持这称呼倒显得格格不入,还会备受瞩目。除非她变成男子,那就更不爽了,她明明是女子。
罢了,就姑娘吧。
第426章
当然,这份期待十分渺茫。
众所周知,仙云宗的护宗大阵开启,意味着有新机缘出现。谁舍得出来?除非是个傻子。
不过, 纵是个傻子出来,大家也会欢天喜地地把人接走。好吃好喝的供着,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地套取里边的情形。
为何要关注?自然是出于关心宗门的安危。
两年前,由绝圣门发起的偷袭,大家很关心仙云宗是否撑得住。若撑不住,迅速赶往现场分一杯羹;就算撑得住也必定元气大伤, 趁机分而食之皆大欢喜。
一鲸落,万物生, 宗门也逃不过大自然物竞天择的规律。
两千多年了,各地仙源稀缺,宗门各自有兴衰盛败的时期,甚至有的湮灭在历史洪流。小宗门明争暗斗,从各大宗门的手指缝里争抢微薄资源苟延残喘。
大宗门则抢地盘,扩展势力,或与其他大宗门合并,渴盼抱团取暖度过资源紧缺的严寒时期。
唯独仙云宗一如既往的摆出高风亮节的作派,对世事不闻不问,漠不关心。
为啥?
因为它是仙山福地,就算天下灵脉断绝,它也是最后一个断的,当然不紧张啦!这样一处灵脉圣地,怎能容许一个宗门独占?!必须趁它病,取它狗命!
难得有个作死的绝圣门一马当先, 勇往直前……虽然最后全军覆没, 至少让大家知晓仙云宗气数未尽,里边藏着不止一位大能。
果然, 到底是历经万年沧桑的大宗门,颇有底蕴,下手需谨慎。
“……明知里边有高手,掌门怎么还敢派咱们来盯梢?”盛夏,清凉的树荫下,几位其貌不扬的樵夫、猎户打扮的男子百无聊赖地闲谈着,“就不怕咱们有来无回?”
话音刚落,被同伴一记耳光扇来,恶狠狠地啐他一口,骂道:
“作死啊!说的什么屁话?”
什么有来无回?晦气!
“是是是,王师兄骂得对,小弟这乌鸦嘴啊,啊不,啊呸呸呸……”
“滚!”
“哎!”
“王师弟何必紧张?”另一名同伴打岔嘻笑道,“且不说咱龙虎门,就连碧海圣域、九重殿、玄机阁等哪个不在附近埋‘暗桩’?目的为何大家心知肚明。
要是巧遇仙云宗的高手,那些大门派的暗桩必然首当其冲先倒霉, 咱们这些小虾皮瞅准机会溜了便是,谁会把咱们放在眼里?”
当然,一旦高手们打起架来,他们这些小虾皮是逃不掉的,必成炮灰。
所以嘛,掌门不得不多招收一些蠢人入门,关键时刻充当内门弟子的挡箭牌。
“唉,可惜灵岳圣宫没人来。”有人叹道,躺下来,翘着二郎腿眼望晴朗的天空,“倘若那位来了,咱们就能安枕无忧了……咦?大家快瞧,那是什么宝贝?”
嗯?众人闻声抬头,眼巴巴地瞅着一道不知何时升空呈立体菱形图案的光芒,它上下两端尖尖的,像是法器。
正当大家在审视这家伙什时,那菱形光芒开始忽闪忽闪的……
“糟糕!快跑——”
高手来了!要成炮灰了!
此人的话音一落,菱形光芒一定,随着轰的一声闷响,一道惊人的巨大气浪自南禹群山的中心向外扩展,喷涌而出。
“啊——”
无数惊骇惨叫此起彼伏,由近及远,很快便听不见了,被那股气浪冲走了。因为不止一个菱形,按东南西北方位各一个,把潜伏于此的生命体全部冲走。
无辜的猎户、山户和小动物们安然无恙,正因如此,才耗费了一点时间。
……
同时,在南禹山的某个林荫深处,有三位姿色一般的女子在林间小道慢行。
“看来,这修仙之域也不太平啊!”青鹤感慨万分。
瞧,刚离开护宗大阵的范围,仍在南禹群山中,便已发现不止一处暗哨。若非想起这儿是修仙界,妄造杀孽会有反噬,三人早就大开杀戒了。
君上途经之处,岂容危机四伏?
“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避免不了。”红叶仔细瞅着山间的野花野草,一边走一边蹲地分辨,“殿下,啊,姑娘,咱们瞬移离开吧?仙云宗眼下成了香饽饽。
您一举捣毁人家那么多的暗桩,待会儿肯定会引来更多高手。”
前来查看,或者会一会她这位高手,正好如了那些人的愿。她们刚都听见了,外边的大小宗门都在打探仙云宗里那位高手的情况,她这等于主动送上门啊!
“也好。”元昭仰脸瞅瞅天气,心情明媚,“林间穿行。”
话音落,三人默契地化作一道气流在树林里穿梭。像光一样转瞬即逝,莫说凡人,哪怕修士也察觉不到她们的动向。
无论是御剑飞行,或者踏云,走空路容易和别人碰个正着,白走了。
瞧,三人仍在林间穿行,只听天空传来嗖嗖的声响。青鹤、红叶抬头瞅了一眼,果然,那些人来得真快!
元昭不必抬头也知道有人去了刚才的位置,想了想,疾行间,伸手在前方画了一个圆阵。
阵法未成时,它一直在三人的面前疾速前进。
待阵法形成,一个停顿,不曾减速的三人咻地飞进去,彻底消失在林间……
人消失了,阵法的气息残留很快便引来一道身影。他悬停阵法消失之处,四下张望,毫无发现。仔细回想,自始至终,要不是阵法气息,他根本不知道有人离开。
“传送阵?”他不禁微微一笑,眼望远方的天空,由衷赞了句,“果然非同凡响。”
百年之前,有仙云宗的弟子改投碧海圣域,宣说宗里来了一位深得西炎真君青睐的绝色女子。原以为是西炎宗主开了窍,以为对方是个以色侍人的女修。
今日一见,其修为确实比笛儿深厚。笛儿顶多画个聚灵阵,别的,无法强求。
正思忖着,一道俏丽婀娜的身影落在他跟前,略不满,“师兄!你刚是看到什么了?”不然为何突然瞬移?还破天荒地把她扔下。
“来晚一步,没看到。”男子朝她展颜一笑,眸色温情。声音醇厚如陈年老酒,很好地安抚了她的坏情绪,然后传音出去,“圣域众人全部撤走,不必留了。”
“为何?”女子不解,“公爹可是放了话的,她若真有本事,圣域志在必得。”
“她已经走了,留在此地无益。圣域求贤若渴,不想与仙云宗起冲突。”男子言毕,命令赶到的下属们,“传令下去,看到三位女子同行的,即刻通知我。”
“是!”
眼见一无所获,女子不由得气馁埋怨:
“若真是她,她跑什么呀?怕咱们吃了她不成?啊,对了,师兄,如果她真有能耐,为何要藏头露尾?咱不会想太多了吧?”
“奇人异士,各有脾气。”男子笑道。
总之,不管此人是否有真本事,他终要见一见的。否则,如何断定她没本事?能画传送阵的,哪怕仙云宗的异动与她无关,亦值得一交。
“走吧。”
女子重叹一下,犹不甘心地回眸朝仙云宗的方向瞪了一眼,与他携手同时消失在林间。
第427章
并非必须从这儿经过,而是弟子们下山历练,多半在此停留换取人间的币种和关卡凭证,即路引符节之类。
其实, 在灵丘大陆,宗门弟子下山历练无需凭证,无论目的何往,有宗门腰牌即可。但所经之处,必须在城防门口登记,让官衙知晓城里来了多少修士。
尽量减少凡人与修士之间起冲突的机率,让前者不必枉送性命, 后者不必枉造杀戮,两相得宜。
当然,凡事总有例外。
有的宗门子弟意欲低调出行,便要设法换取路引。各个王城亦有制定相关政策,让这些宗门弟子低调出入,自由通行。
但,这些路引都在各地官府登过记,造过册的,有心人定能查到。
有的宗门弟子要执行秘密任务,或有私务处理不欲让外人知晓,就得利用其他法子取得路引。比如在黑市购买死人的路引,那些死在路上无人知的亡者。
长期用此身份肯定不行,但一年半载甚至数十载,问题都不大,只要低调些。
以大能之姿,引举世瞩目,让亡者之名天下知,必然穿帮。
除此外, 还有心术不正的宗门弟子杀人取引。行此勾当的多半是散修, 他们没有宗门令牌, 又不想和官府打交道,以高人一等的姿态不屑屈就凡人制度。
凡人与修士的冲突就是这么来的,他们要么暗地里杀人取引取物,要么光明正大地蔑视凡间制度并加以破坏。
如此,便需要各城池依傍的宗门出面调停,匡扶人间正法。
瞧,大热天的,一群穿着门派服饰的年轻弟子行色匆匆地从中天城门离开。一出城门,人群流量大减,旋即一个个脚踩轮子般闪身离去,眨眼失去踪影。
城里街道繁华,人多,速度太快容易撞到人,出城之后便无所顾忌了。
“出什么事了?”在城门口排队入城的百姓们见状,议论纷纷。
“听说有人在南禹山闹事,惹恼仙长出来清理障碍。中天城依附仙云宗而生,虞城主得知此事, 当然要派人去看看代为料理。”本地的百姓见怪不怪道。
“瞧那迟钝的身手,若是修士闹事, 凭他们能料理?”队伍中不乏见多识广之士, 语气嘲弄。
“没办法,少城主率领精锐弟子于两年前入了仙宗修行,再过一年就出来了。”有人不以为然道,“剩下的弟子资质一般,但没有怕死之徒,宗门有事岂能袖手旁观?”
仙长们虽不理俗事,要是有人敢无端伤害中天城的子民,他们也断不会不理。
离仙宗愈近的城池,民众受益匪浅。感念仙长们的庇护安居乐业,民众亦诚心供奉以仙宗马首是瞻。
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绝无二心。
听了那人的话,周围的人态度各异。有人嗤笑,不以为然;有人目露羡慕,心神向往;也有小老百姓一脸无知,似听天书。
这也难怪,毕竟是才几岁的孩童嘛。
“怎么是三个孩子?不是两个吗?”城门守卫拿着一纸路引,疑惑地打量一对布衣夫妇和板车上的三个梳着总角的孩童,“你们不是本地人,进城做什么?”
“回官爷,两个大的是我夫妇的孩子,最小那个是路上买的。”瘦削单薄,肤色黝黑的男子苦着脸道,“她爹娘要把她卖到那等腌臜地方去,我夫妇不忍心。
本来,听闻仙宗福泽深厚,仙长们又待人和善,我夫妇才离乡别井想把孩子送进山随仙长修行。未料,刚上山就被一股仙气刮跑了,想是我孩子无仙缘。
一路奔波,又苦又累的,想进城找间客栈歇息几天再作打算。”
“啊?!你们进过南禹山?!”旁人一听,顿时一个个精神抖擞凑过来,兴奋得像是捡了宝贝,“快说说,那里发生何事?”
连守卫也纷纷一脸好奇地看过来,静待下文。
本来,大家听着他的话,一边赞扬夫妇俩的善举,一边嗤笑他异想天开,竟以为拜仙长为师是轻而易举的事。
还大老远地举家远迁,简直无知无畏,难怪狼狈收场。
人是好人,只是这心啊,太大了。
如今,得知他们一家在南禹山有过停留,霎时一扫嘲弄的态度,热切期盼他多说一点内幕。
“我哪知道发生何事?”男子一脸疲累,灰心丧气,“我只知沿途看到不少怪模怪样的人,上山时,有声音问我所为何来,我说拜师。他就让我下山,说仙宗闭关,需清净。
我等以为不出声就好,没想到……”
这下好了,好不容易到了南禹山,被一股怪风刮下来,吓得夫妇二人不敢再冒进。
“不仅我一家,其他人都走光了。”男子一边自我安慰,一边满怀庆幸道,“不愧是仙气,我一家被刮跑从半空摔下,一点儿伤都没有。”
连板车都完好无损。
“官爷,天黑了,我这一家老小的不敢在城外过宿,只好进城。住几天我们就走了,到别处瞅瞅……”男子苦苦恳求。
正恳求着,板车上一位稍大的女童扯扯妇人的衣角,弱声道:
“娘,我饿,妹妹也饿……”
“哎,好,再等等,很快就好。”妇人虽神色微微焦虑,仍温声安抚着孩子。
城门守卫见夫妇二人神色诚恳,不似有假。而且心善,把三个女童养得眉目清秀,目光澄澈。这是未曾受过苦难才有的纯真,日常定是被爹娘爱护得紧。
由此可见,男子并未撒谎。
加上他方才详述南禹山的遭遇,令城门守卫心生好感。由守将作主,让他到一旁重新登记成员身份,另开一份路引即可进城。
并且嘱咐他,进城之后,需拿这份路引到官府盖章,以后才能顺利出城且一路坦途。不然,这孩童数量不符,全家人都走不了,会被当作拐子扔进大牢。
“谢谢官爷,谢谢官爷……”男子感激涕零,与妇人推着板车上的三个孩童进了城。
一路上,仍有人急步追上同行,细细询问他关于南禹山的遭遇。同时,城门有一守卫急匆匆地奉命骑马进城,飞奔城主府……
第428章
两年前那场异动,实在太挠人了!
几乎惊动整个灵丘洲的修仙宗门,迫不及待想知道异动的起因。是否与那位传说中的女子有关,她是什么来头, 为何能触发护宗大阵的启动?
灵丘是否又多一名凤笛仙子般的人物?
如果是,她能让仙云宗受益,是否也能让其他宗门受益?如果是,断不允许仙云宗独占!当年坐视凤笛仙子让碧海圣域据为己有,这次绝不能重蹈覆辙!
难怪两年前,仙云宗召集所有亲传弟子归宗, 极可能是打着碧海圣域那样的算盘, 使美男计留住她。
话说,仙云宗各峰的亲传弟子虽天赋不凡,却没有一个能与圣域少掌门相提并论。
其他人都好说,就怕西炎、广岚二位真君动凡心。此二人乃骨灰级灵宝王老五,他俩要是动心,没有女人逃得脱。
……
说回眼前,甭看那对夫妇衣着简朴,一副没见过世面的乡农模样,行事相当大方。当看到他俩选了一栋朴实无华却恢宏大气的客栈时,旁人吓了一大跳。
此栋客栈,乃宗门弟子惯常投宿之所。虽无华丽装饰,却十分讲究内部的构造和摆设。
让四方来客一脚踏进客栈便神清气爽,宾至如归。
客栈里,连店小二都是修士,多半是炼气期的,主要是为了赚取灵石。或期待得到仙长们的赏识收为弟子,哪怕是外门弟子也行。
当然,这份期待十分渺茫。
与其空等浪费光阴, 不如老老实实地赚灵石,或专心旁听修士们的日常闲谈。若能在无意间听到他们的修炼心得,用来提升自身的修为,岂不胜过空等?
“原来贤伉俪乃修士,失敬失敬!”随行的人见男子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倒出灵石要了一间上房时,吃惊不小,目光敬畏道,“小弟眼拙,望兄台与嫂子勿怪!”
因为眼拙,在路上旁敲侧击打探消息时,难免有些轻慢,故有此一说。
“无妨,无妨。”男子不以为意道,并叮嘱掌柜,将吃食送入房中,“要灵食,不可有杂质!我家人嘴叼,吃不得粗食。”
这粗食, 指的凡人吃食。
他们夫妇的外表与言行相差太远,连掌柜都自叹看走了眼,连连应是:
“哎哎, 好咧!”
等小二将一家五口往楼上带,客栈的门口进来一名武卫,向掌柜讨了登记簿瞄了一眼。
哦,原来男子姓北名靖,其夫人姓月名华。
瞧这姓名,不像寻常的农户。
果然人不可貌相,那名武卫若有所思地瞅了楼上一眼,将本子还给掌柜,转身离开。
随行的人不以为意,掏得起灵石的,赶紧向掌柜讨一间上房,必须与那对夫妇相邻。掏不出灵石的,只能怏怏离开,无功而返。
至于那些一路尾随的人,站在门口神色阴晦地瞅着那栋客栈。
不巧,碰到走出门口的武卫若有所思地往自己这边瞥了一眼,顿时心虚地移开目光一副路过的模样。既然是路过,走着走着,就离开了客栈的门口范围。
那名武卫见状,冷嗤一声,也转身离开了。
武卫是中天城的巡卫,修为都在筑基期以上,一般人打不过。就算打得过,他们的上峰绝非筑基期。因此,在城内最好别动手,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之所以尾随,是以为那一家五口是凡人。凡人嘛,瞅个机会恐吓一番就什么都问出来了。
只是万万没想到,人家居然住得起修士客栈!
夭寿!那地方不好进,主要是房费贵。住不起就得走,甭耽搁了。
不走不行,他们得赶紧找地方落脚。
随着夕阳西下,城门会在酉初关闭,繁华街道于戌时清空。接着是宵禁时段,至凌晨寅时方正式解除。
宵禁,是每座城池在特殊情况下制定的状态。
中天城极少宵禁,但两年前,少城主率领精锐进宗门修行了。城中高手不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为免有人乘机作乱,必须宵禁,尽量杜绝事端的源头。
百姓们都能体谅,三年而已,眨眼就过了。
初时,有外地来的修士存心在城中闹事,后来被城主血腥镇压了。其余宗门见状,猜不透中天城还有多少高手潜伏,一时不敢轻举妄动,终于换得太平。
这儿毕竟是仙云宗的地盘,那个护宗大阵是否真的许出不许进,暂未可知。
须知,两年前,高手如云的绝圣门可是请了一位渡劫老祖,数位分神期、大乘期高手齐心协力攻打的仙云宗。
结果被团灭,仙云宗的实力可见一斑。
那一战之后,连碧海圣域也低调了不少,不敢再大张旗鼓地招惹仙云宗留在凡间的世族和门派。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揽其人才,撬其墙角,让世人心里暗爽。
这些,都是北靖与几位修士在大堂用膳时,打听到的。
“以暴制暴,还是有点作用的。”上房里,排行老二的小姑娘低笑道,给最小的妹妹挟菜,“妹妹,尝尝这道香焖罗獐肉。这罗獐子啊,有三个头,夜里经常发出婴孩声音诱捕小孩。
可咱凡人小孩吃了它的肉,晚上不会做噩梦,你快尝尝。”
言毕,忍不住吃吃地低笑起来,这哄小孩的口吻忒有趣了。
“你恶不恶心啊?”小妹妹吃了,大姐姐则一脸嫌弃地瞅着二妹,“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这是民间传说,又不是我瞎编的。”二妹皱着小脸为自己抱屈,“不信,你问娘。”
“那都是吓小孩的,”妇人月华浅笑吟吟道,“这罗獐子不吃人,可它欺软怕硬,专挑落单的幼崽欺负……”
无论人或其他物种的幼崽,遇见它,生死难料。它与幼童一样,玩心大,不分善恶,只顾自己玩得开心。
它是食草灵兽,焖着吃肉质十分鲜嫩,还有一股淡淡的草植清香。可它动作灵活,若无幼崽的声音诱其出来,修士们很难逮得住它。
“妹妹,来,再尝尝这道酒煮玉蕈。”二妹的俏皮声音再次响起。
“阿叶,妹妹还小,不能吃酒。”月华薄斥。
“可她吃得挺开心的。”二妹不依了,嘟着小嘴辩解。
“妹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好了,阿姁,别吃了,快放下。”月华夫人一边唠叨,一边给小阿姁添满,喜欢就多吃点,“小孩子吃酒伤胃,长大了再吃。”
二妹妹见状,忍不住再次低笑起来。就连大姐姐也忍俊不禁,赶紧低头扒饭。
不愧是殿下做的傀儡人,和殿下一样的腹黑。
第429章
以自创的逐仙阵把各门派的暗桩一锅端,是为了防止未来的一年内真的有弟子提前出关遭暗算。
同时,给外边的宗门一个讯号,她胡汉三……啊,不, 她这位江湖传说中的高高手出来了!不是要打听高人的情况么?来吧,问她本人吧!找着她的话。
中天城是仙云宗的羽翼,是防御外敌的要塞,必须重点关注。
话说回来,她们出来的时机不对,正值盛夏,外边的灵气又少, 忒难受。这也是她一出来就给天下宗门一个下马威的缘故, 心浮气躁, 出手难免重了些。
幸亏记得此地乃修仙界,戒杀生,她已经尽量收敛脾气。
对于高阶修士而言,要适应外边的恶劣气候很简单,一道结界就能让自己的身躯与世隔绝,不仅能行动自如,还轻松自在。
然而,那不叫历练,叫到此一游。
尘世的不易,衬托出仙门灵脉的可贵,提醒宗门弟子莫身在福中不知福。既入仙门,就要勤勉上进,好好珍惜自己的修仙之途。
要是害怕接触外界的气候,不如静坐山中,此生足不出户, 修为随缘。
总之,修行之道是公平的。有得有失,有舍才有得。
……
在外人眼里, 北靖是一家之主,把家眷安置妥当后便应邀出去了。时不时端一碟好吃的进来给家人尝尝,再出去饮酒喝茶一条龙。
这间上房的隔壁都有人居住,对面是一名女修。修为浅,每当听到走廊有人经过,身上平和的气息瞬间高涨,精神陷入高度的紧张与警惕中。
待脚步声渐远,才敢重新放松,闭目小憩。
如此反复,替她累得慌。
但,她的忧患意识是正确的。正如自己一家五口的客房,左右隔壁都住了人。他俩不吃饭,一个只喝灵酒;一个让小二盛一壶清水进房,然后闭门不出。
他们各自在房里打坐,抽一缕灵识试图窥探这五口之家的客房。
恶毒歹意谈不上,探听消息是真相。
可惜,她的傀儡人修为不如其主, 但肯定比一般的修士高深不少。月华夫人给客房布了一层结界,恰好能让外人听见里边的谈话, 却看不到里边的情况。
左右两边客房的修士察觉到结界的存在,吓了一跳,赶紧把灵识收回,忐忑不安地静观其变。
久久等不到谴责之声,以为那位夫人修为浅察觉不到,这才又竖起耳朵偷听。
“……不瞒二位,我夫妇得高人指点,成为散修,见尽世间冷暖与仙源之争的残忍。不想让孩子们遭这份罪,故想托付仙门教导。可怜我儿命苦,仙缘不足……”
客栈二楼一处开放式的隔间,门口有竹帘半垂,北靖正与两位修士畅饮闲谈。今儿天色已晚,路引要等明儿一早去衙门盖章。是以,一家人要逗留几天。
这是他对外的说辞,来自元昭的授意。
一楼是大堂,二楼是隔间,三楼则是雅间,四楼以上是住房。
元昭等人住在五楼,除了左右两间客房有人偷听之外,上下楼的客房陆续有人入住,接着一个个都竖起耳朵偷听她们的谈话。
南禹山那边的动静有些大,修为浅的人不敢前往,只能向在场的当事人打听。
明着打听信不过,便以偷听为实。
直到月华夫人轻轻哼起催眠小曲,仿佛在哄小孩睡觉,这才堪堪地收回灵识。
北靖和月华夫人是她造的傀儡,被她输入一缕意识,懂得因地制宜分析各式人物的心理和言行,及时作出应对。
一句概括,受她那缕意识的蕴养,夫妇俩会逐渐拥有独立意识,仅无心无感尔。
其实,以元昭情感丰富的性格,不适合用傀儡。
但,使唤傀儡能让她此行更加便利与舒适,总不能事事让青鹤、红叶代劳。她不差使二人,二人主动找事干,尽量不烦扰她。
殊不知,她们的存在就是一份干扰。
纵然如此,她也不敢再生出驱逐之念。那次渡劫失败,若非二人造出幻象唤醒她的自我意识,她早就灰飞烟灭了。可见,她俩的存在是有道理的,于她有利。
以前,她驱逐二人,是担心自己修为浅拖累她们。
如今,她的修为一日千里,有能力保护她们,自然不必再驱逐,但也不能随意支使她们干活。她们从前世追随至今,一直是她的侍卫和下属,而非奴仆。
奴仆的活,由傀儡干最合适不过了。
青鹤、红叶造的傀儡人不够强大,江湖险恶,不定哪天就没了。索性由她亲自造两个出来,修为不输于她俩。
有此傀儡护法,三人大可安心游玩。
眼下,北靖仍在楼下与人扯皮,月华夫人坐在方木桌前缝着小孩的衣物,一边哼着催眠小曲;青鹤、红叶在榻前的左右静坐,一边闭目养神,一边护法。
化身五岁小姑娘的元昭则安坐榻上,阖上双眸,一缕灵识自天灵盖飘出,投向楼外的茫茫夜色中……
恰逢子时夜半,中天城城主府仍灯火通明,从高处俯瞰,看到一队队巡卫各处穿行。偌大的府邸不仅守卫森严,更有一道结界将其严密笼罩,天衣无缝。
城主府第三进的中堂大殿,殿门紧闭,门外有武卫肃然林立。偶有婢女们井然有序地端着茶点推门入殿,不久便依次退出。
门开门合的瞬间,清晰看到里边在议事。
一位方正脸,自带一股威严气势的老者坐于上席,与几位年纪相当的官员在聆听一名武卫的禀报。
“一对夫妇带着三个女童?”一名官员深感疑惑,“何故隐瞒修为?”
“依卑职观察,他们似乎无意隐瞒,”否则不会大剌剌地入住修士客栈,武卫一脸尴尬道,“是卑职等无能,没看出来……”
一名老者挥挥手,不以为意道:
“宗门异动,引天下高手云集南禹山,你们看不出很正常。”
就算他们这些老家伙在场,也未必一个个都看得出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谁敢说自己是灵丘大陆第一人?怕不是得了大病,才敢如此张狂。
见尊长们不怪罪,武卫略略安心,继续禀道:
“那对夫妇除了修为高深莫测,言行并无不妥,所言之事与其他人差不多……”
有的人被直接抛到中天城外,被巡卫捡(救)回来审问。那些人被摔懵了,随口言明一切,与姓北的相差不大。
“因此,那对夫妇应该……”武卫顿了顿,语气牵强道,“应该无异常。”
“那三个孩童呢?”忽闻虞城主询问,“可曾看出端倪?”
武卫:“……”默默地汗。
庐山瀑布汗,大汗砸小汗。呃,他看过,真的!那一家子他都仔细认真地观察过。虽把那对夫妇看走眼了,可三个孩童……或许,应该,真的,无异常吧?
虞城主见状,闭眼挥手:“你下去吧。”
“是!”
武卫如逢大赦,连忙转身退出大殿。等离开城主府,快步前往修士客栈。
再去瞧瞧,确定一下。
第430章
带孩子出门的夫妇多半只开一间房,除非孩子已经成年。
北氏夫妇也不例外,三个孩子并排着睡在宽榻上。做爹娘的在榻前铺一张草垫静坐, 闭目养神。
看得出来,夫妇俩十分疼爱孩子,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但,该试的还是要试一试。
一缕超越大乘期的气息窜入室内,那对夫妇没反应,仍在闭目静坐;第二次, 分神期气息在室内绕了一圈, 依旧没反应;第三次,元婴修士的气息刚到窗边——
“何方高人造访?”室内的男子虎目一睁, 目光犀利地锁定窗口,沉声道,“何不现身一见?”
几乎同一时刻,室内的妇人也睁开双眼,坐在榻边护着孩子们警惕四周。
而那缕元婴气息随即散去,未曾入室。
能察觉元婴气息的,其修为必在元婴之上。而眼前这对夫妇的修为约莫在元婴中期上,出窍期之下,难怪城中的筑基、金丹武卫都看不出来。
散修能达到此等境界,实属不易,若是友非敌,倒是可以招揽入城为己所用。
“爹,怎么了?”俏皮的二妹似乎被惊醒,撑起半身略显惶恐问。
“一个小贼而已,没什么, 睡吧。”月华夫人出言安抚道。
尽完一个温柔母亲的责任,不管孩子们醒不醒或在做什么,她兀自起身与夫君一同重新布下结界。
她只是个傀儡,演戏可以,用情是真难。
“来者的修为似乎在大乘期以上。”青鹤起身道。
“中天城城主是位渡劫老祖,”躺在中间的小元昭也睁开双眼,眸色清冷,“城中官员皆为元婴期以上的修士,高手如云,难怪城防固若金汤,坚不可摧。”
哎,有来有往,她刚刚去偷窥人家,接着一路盯着对方回到客栈。
“中天城离仙云宗那么近,他们为何不入宗门修习?”红叶不解,“新功法面世,可是千载难逢的机缘。”
“都走了,谁来守护中天城?”青鹤理智道,“闭宗三年,够城中百姓死几回了。”
也足以让邪修毁城,或安插自己的眼线。
“殿下……呃, ”话一出口, 红叶便知口误,甩甩脑袋,重新组织语言,“妹妹,城主一老祖为何甘心屈尊仙云宗门下?我记得宗主和广岚真君为大乘期……”
“老城主顶多渡劫初期,宗里的二位真君年青,且是大乘后期。真打起来,老城主未必能赢其中一人。”元昭道,“一方日薄西山,一方如日方升,有何不甘的?”
据她的匆匆一瞥,那位老城主已是外强中干,两眉之间的紫府呈衰竭败落之象。
紫府即元神,他已经是风烛残年,仅凭一口气支撑着。
当然,他这一口气与凡人不同,若无意外,至少还能撑个几十年。大概他自己也察觉了,且认为宗里的异动只是出一道功法,一道功**不到自己儿孙。
儿孙们进去,顶多是沾一沾宗里灵气浓郁的光,有利于修行。若能得到真君的指点与青睐便最好不过了,主要是与传闻中的那位高人结缘。
无论老一辈肯不肯面对,这天下终究是年轻人的。
故把入宗修习的机缘让给儿孙辈,自己为后辈坚守中天城。
“都说战场无父子,”红叶微微歪着头,感慨道,“这天下灵气稀薄,做爹的竟舍得把机缘让给儿孙辈,倒是难得。”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嘛。”元昭小嘴微抿,浅浅一笑,“正如仙云宗,不是也慷慨大方地把机缘让给外人修习吗?”
换作别的宗门,八成是宁可让功法消失,亦绝不允许外人窥探修习。生怕外人的修为突飞猛进,超越宗门弟子,甚至是超越自己。
当然,这是否偏见,有待她下山亲自见证。
“那三妹作何打算?”青鹤看着小号元昭,没有半点违和感,“明天办妥路引便走,还是多留几日?”
从小郡主、公主到战神,她看着对方一步步地成长,对其小时候的模样见怪不怪。不似红叶,每每看到小殿下就想伸手捏一捏那小脸蛋儿,逗小孩子玩。
“多留几日吧。”有婴儿肥的小元昭一本正经,奶声奶气道,“待我逛遍全城,烙下昭华印记再离开。”
昭华印,是她的一缕神力焰息,亦可称为一缕日芒,从太古身上炼取的。
老城主年纪大了,莫说渡劫,一场偷袭骚动足以让他殒灭。春秋一载,平安则短,遇袭则长,她不得不为之顾虑深远。
在城中,在城主府里的角落,烙下她的昭华印。
若有异动,整个中天城将沐浴在清正明朗的日光之下,让邪恶力量无所遁形……
翌日一早,辰时,北靖出门了,拿着路引去官府找人盖章。
月华夫人心情颇好,丝毫不受昨晚的事影响,一大清早为孩子们梳洗干净后一同出了门。之前那辆板车,是夫妇俩打算在仙长面前装可怜、博同情用的。
如今用不着了,北靖出门前交代店小二给自家夫人和孩子们换一辆舒适些的。
这不,等月华夫人带着孩子们来到门口,一辆遮挡严密但通风透气,又结实稳固的马车已等候多时。
把暗中盯梢的人看得,瞠目结舌。
没有马夫,但马儿很听话,让走就走,让停就停。盯梢的人见状,暗暗咂舌,缩头缩脑地,趁这对深藏不露的夫妇留意自己之前悄悄离开。
有些灵石能赚,有些不能。免得有福气赚,没福气花。
当然,悄然离开的人要么是散修,要么是不入流的门派弟子,惜命为上。而大宗门的子弟则不同,把这一夜之间判若两人的夫妇资料传回去,继续盯梢。
这对夫妇是值得招揽的人才,却非盯梢的对象,仙云宗、城主府才是大家留意的目标。
还有传闻中的三位姑娘,一直不见踪影,怕是早就跑远了。
哎,这炎炎盛夏,让他们这些修士扮成卖菜的,摆小吃摊的……正在自嗟自叹,那位月华夫人和孩子们过来了。
“妹妹,吃这个吗?这叫馄饨……”那位二姑娘指着清汤里的面疙瘩道。
听青鹤说,殿下小时候在南州城遇刺,刺客扮成小吃摊的摊主。没想到,这一招居然在修仙界还能遇到,真是活久见。
话说,她要不要往里边放点儿毒药?
“你自己吃就好了,干嘛要哄三妹吃?”大姐姐一脸薄恼,将小妹抱远点,“三妹不要听二妹的,这东西脏得很,吃了会肚子疼……”
“哎,你这小妹妹怎么说话的呢?”摊主不依了。
他虽然是假装的,也是有职业道德的!有证的好不好!不要信口雌黄!
“对不住,对不住,童言无忌!店家莫要生气。”月华夫人头疼地把孩子们的脑袋塞回车里,一边道歉一边让马儿快走,速速离开这些不干净的小吃摊。
远远犹听见摊主骂骂咧咧的,还啐了一口。
夏日炎炎,人心浮躁,路人司空见惯。见无热闹可看,继续低头忙自己的。
哪怕在修仙界,民间的烟火气息亦大同小异,屡见不鲜。挑起车帘,小元昭趴在窗旁静静地欣赏街景。暗忖,难怪南禹老祖不愿随旧主飞升。
大概是惟恐天上宫阙,亦如此景吧?唉。
第431章
换一份新的路引,北靖花了一个早上的时辰。办妥后,又被办事的文吏给请到衙内的后院喝茶去了。
等离开官府范围,又在路上“偶遇”昨晚畅谈良久的熟人,索性再找地方闲聊去。
“官爷希望咱一家留在中天城,等少城主等人一年后归来问明情况,看看是否有门路把孩子送入宗门。”晚上,夫妇俩回到客栈讨论道,“但我俩惯于游历……”
故而托辞要慎重考虑,没有即刻回复。
真心为孩子着想的爹娘,多半会同意官爷的建议留在城中,先把家人安顿下来再作图谋。
但,也有些爹娘比较自我,一意孤行。
“今天我在外边打听了下,听说仙云宗因为异动引来天下仙门的觊觎和忌惮,未必是安稳之所……”月华夫人发表自己的浅见,“要不,再到别处瞧瞧?”
一般来讲,出现这种对话的多半是主意已定,终要走人的。
有了结果,这个谈话的过程不重要。
这不,爹娘议事,小孩子也在一旁嘀咕商量。
“等出了中天城,你俩结伴同行,前往名单上的门派和世族所在位置瞧瞧。”元昭将名单幻化出来,摆在桌面一刀两断,将大块的递给青鹤,“你俩负责这些。”
她带着俩傀儡负责游历,啊不,是扰人耳目。以便分散各大宗门在沿途安插的眼线的注意力,如果有的话。
那些人要找的是三个女子,青鹤与红叶在一起反而不太显眼。
不建议独行,区区一座城的城主居然是渡劫高手,焉知别的宗门不是高手如云?况且,她们也算初来乍到,从未出过远门历练,还是小心为上。
天外有天,不可轻慢。
“不必与他们接触,暗地里观察,置身事外反而看得更清楚些。”旁观者清嘛,元昭嘱咐道,“距离宗门大开还有十个月零七天,届时,咱们在外边聚合。”
至于在哪里,暂未可知。
须知世事无常,谁能猜到自己将来会在哪儿安身立命?她在两人身上烙了昭华印,倘若遇险,她这边即刻就能察觉,并出手相助。
若完成任务想归来,直接在心里默念三声她的大名即可心有灵犀,互通消息,比小世界的手机便利多了。
“是。”
这一回,青鹤、红叶没有抬杠,直接把那大半张的名单记入脑海。殿下言之有理,依大家这般脚程,一年之内恐怕到不了几个地方。
虽然西炎真君只是客套一下,找个理由让她们心安理得地收下礼物。
可他不知,殿下对盟友极讲信誉,既应了此事,就必然践行。而为主上分忧,是她们的份内之事,断然不敢抬杠马虎了事。
“趁此机会,你俩要抽空认真思考自己的未来,将来何去何从。”正务解决了,元昭看着她俩,言辞恳切道,“一年后,无论你们作何选择,我无不应允。”
这儿是修真界,学道修行,求得真我之灵域。
大道无情,众生平等,皆可修行,前提是找到自己的机缘。托她俩和仙云宗的福,她在此界拥有一定的实力,能自保自立,还顺利抹除成了心魔的记忆。
而她俩也有自己的人生和过往,有过不去的坎和放不下的执念。只是,她俩若一直呆在她身边,就无法静心考虑自身事宜。
分道扬镳的用意有二,一是为宗门解忧;二是给她们独立思考的空间。
“殿下用心良苦,我等明白。”青鹤沉静道,眼底掠过一丝怅然。
“殿下,我想改名红药。”红叶幽怨道,柳眉轻蹙,“难怪殿下不肯唤他俩为爹娘,害我有点想家了。”
整天爹娘、爹娘的喊,思乡情切,忆起旧人,更是惆怅满怀。而红药本为芍药的雅称,与原名朱芍呼应,略有慰藉。
哧,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元昭好笑点头,“随你。”
红叶,啊不,红药见她一脸坦然,轻松无负担,顿时有些心理不平衡:
“殿下不想吗?”
“不想。”元昭摇头,真的,“或许当年与爹娘相处的日子少,二老又走得早,缘浅故情浅。反而未登帝位,没怼死那班老臣子让我难以释怀,遗憾至今。”
她原本打算,复国后,倘若那班老家伙不接受她称帝,就让他们人头落地。结果未能如愿,还“死”得比他们早,和宛城一样,每每想起总是膈应不已!
却又无可奈何,总不能因为此事跑回小世界,那个数千年之前的天郡作威作福。
“老主公深谋远虑,”她隐隐的不甘,让青鹤好笑道,“估计一早猜到殿下与家人注定聚少离多,索性从小培养您亲情冷淡,专注族人的生死和复国大业……”
情深最伤人,无论是亲情、友情或爱情。
“殿下重情,缘浅情淡倒是有助修行。”作为亲随,红药深以为然地点头,“只是莫把我俩与您的情分一并修掉才好。”
始终怀疑,殿下此番提议是为了把她们甩掉。
元昭挑眉,懒得解释了,道:
“不说那些了,明天启程,咱们先把银钱、灵石之类的分一分……”
“不用分,”青鹤晃着手上的指环,“该有的,我俩的灵芥里都有。”
宗主大方,把她们当成下山历练的弟子,一应物品俱全。从某种意义来讲,仙云宗等于人间的豪门,不差钱。难怪群狼环伺,引来四面八方的虎视眈眈。
主意既定,三位孩童再三确认各自的必需品是否齐全。如若有缺,明天再出去逛一逛,买齐了直接出城。
被这么一打岔,青鹤、红药的愁绪倍减,抛到一边。
与元昭不同,青鹤无父无母,虽渴盼爹娘之爱,却知那是奢望,略有惆怅;红药是看着爹娘和师父老去,逝世,已无遗憾。仅是忽有所感,略想念尔。
正如元昭所虑,她们需要好好回味一下过往,仔细想一想自己的真正所求。
不明真我,修为停滞不前,如何随殿下脚踏星河,一览九天?
一时间,两人的心里各有所想。
而另一桌的北靖和月华夫人也进入话题,商讨明天的离开事宜。
倒是元昭无所虑,端坐着,从撑开的窗棂望出去。外边夜色清凉,这间客房被她布了结界,盛夏的暑气进不来,心里一边琢磨着该教她俩哪些逃命法阵。
这两年,她不再炼气,净琢磨一些“旁门左道”的术法。青鹤、红药亦如她一般,炼器、炼丹是重点,别的倒是疏忽了。
比如传送阵乃金丹真人的基本逃命阵法,若非她昨天使出来,她俩听都没听过。
唉,三人都是睁眼瞎子,瞎的程度不同而已,脑阔疼~。
第432章
这天的凌晨寅时,城门刚开,一群星夜赶路进城摆摊的菜农们依次涌入。同时,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不紧不慢地离开了中天城。
有人给了城门守卫几块灵石,据其所述,那的确是北靖夫妇的马车。
但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驶出城外的马车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空荡荡的乡道上。等沿途的眼线察觉不对时,仅在一片树林里发现空车架,连马都不见了。
意识到对方绝非等闲之辈,不便强行招揽,别有用心的门派只好打消念头,继续蹲守中天城。
像北靖此等元婴期的修士,在城防营并不罕见。夫妇俩肯留下固然好,如若不肯,走便走了。城防官员不作他想,一如既往地忙着盯梢城中的可疑人物。
“大哥?”城主府中堂的门开了,几位长者鱼贯而出,愕然看到老城主好整以暇地凝望天空,不禁好奇,“大哥今天好像心情不错,难不成侄儿提前出关了?”
“他敢?!”老城主瞬间收敛微笑,回眸瞪他一眼道,“他敢半途而废,老子废了他!”
在新功法面世之际,让记名弟子入宗修行,甭说仙云宗无此先例,天下宗门谁会如此慷慨?千载难逢的机缘,儿子若敢轻率提前出关,必打折他的狗腿!
“你就嘴硬吧。”喊他大哥的男子笑呵呵地拱拱手,“接下来就有劳大哥了。”
“有劳城主了。”其余众人面色疲惫,纷纷行礼告辞。
“辛苦各位,辛苦各位,”老城主也收起玩笑的表情,举手还礼道,“回去休息吧。”
宗门有护宗大城,城中何尝没有护城大阵?
区别在于,宗门法阵本为真仙大能所设。一旦启动,即以天地灵气支撑,无须耗费人力。护城法阵恰好相反,需要他们几位长老定期往法器里注入灵力。
让法器保持随时可以开启的状态,如此才能像两年前那样,一旦遇袭,即刻启动,让外来的邪气威力大减。
自从小辈们进了山,护城大阵一直由他与兄弟、长老们轮流输入。
昨晚该轮到他进密室,突然身子不适,只好让众人代劳。输完灵力要静养,在此期间,就由他这城主坐镇府中,震慑心怀不轨意图搞事的各路邪魔外道。
等诸人走远,看不见背影了,老城主脸上的肃穆之容褪去,复露微笑,仰望晴空。
寿数将尽之人,总是诸多感触,倍加珍惜所剩无几的时光。
那场大劫之后,灵丘洲遭受天罚,灵气骤然减半。令无数正在晋阶的渡劫修士猝不及防,无法及时收功调整导致爆体而亡。
他与眼前这批老家伙既幸运,又不幸。
幸运的是,修为刚至大乘初期的他们无法担当太多,亦不敢贪功冒进,从而逃过一劫。不幸的是,自那以后,天地间的灵气逐渐衰竭,修士们陷入灵源不足的窘境。
很快,天下修士开启争夺灵源的纷乱。而他们这班人抱团修行,守护中天城这片静土。花了两千多年,仅他一人修至渡劫初期,但也看到了生命的尽头。
数年前的一天,广岚真君途经中天城与他一叙,察觉他的心灰意冷,便哂然道:
“城主何必垂头丧气?当年那场大劫源自尊长们的贪婪之心。我等后辈以此为鉴,德功并行,不忘初心,终能等到天罚终结的一天……”
那时,他以为这仅仅是广岚的一番宽慰之言。小辈嘛,经历少,总是异想天开,对未来抱持盲目的乐观。
直到数十年前,有邪修潜入中天城搞事被逮,一审问方知是冲着仙云宗的一名女子而来。据悉,那女子或会成为第二个凤笛仙子,受到天下宗门的关注。
他问过出门办事的宗门弟子,无奈对方知之不详。只道此女子为广岚真君所救,深得西炎真君器重。
外间的传闻更加不堪,说是西炎真君动了凡心,欲让对方成为宗主夫人。
众说纷纭,虚实难料,故不以为意。
但在昨晚,他并非身子不适,而是听到一道声音:
“本君下山游历,受宗主所托,到中天城察看巡防状况。城中大阵虽威力不凡,然损诸贤寿元灵气,可敬亦可叹,今日本君在城中设下四宫困兽净灵阵……”
以老城主的身躯为阵法启动器,一旦遇袭,法阵即启。除此法子外,也可以用旧阵的灵匙插入法器启动。
两个阵法已经融合一体,无需诸贤再输以灵气,大可安心修行。
哈哈,老城主仰望天空,眼眶隐隐泛红,似有泪光轻闪。记得有位新入门的年轻弟子对修士的寿元与经历感慨万分,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到底是太年轻了,无缘得见从前的灵丘是如何的绚丽繁荣,修士们的那些岁月是如何的辉煌灿烂。
天地一派祥和之气,世间万物茁壮灵秀,勃发生机。
而如今的灵丘,不过是秋日之蝉,朝夕犹抱露风,哀鸣悲切。欲返昔日的热闹盛景,却已声嘶力竭,难拒沉寂之期。
城中大阵本是他与诸位长老亲自所设,他乃渡劫修士。
对方竟能悄无声息地在城中施法,覆盖此阵,可见修为在他与诸贤之上。或许,此人便是广岚小儿口中的那点曙光吧。
但凭一点曙光,如何重现昔日的光芒万丈?
正如那凤笛仙子,当年备受天下修士的追捧、爱戴与期盼,终不敌权势的招揽成了位高者的宠儿。如昙花一现,沦为泯然众生的一点萤光,徒留想念尔。
难啊!
想到这里,老城主不由垂眉叹气,转身进了中堂……
此时,北靖一家通过传送阵到了一处不知名的乡道林间。一辆敞蓬马车在尘土飞扬的路上笃笃轻跑,时走时停,车里的人轻嗅田间味道,一抒胸中郁结。
“这才是人间景象,烟火气息如记忆中一般。”青鹤倚在车栏边,看着望不到边的稻田,罕见地露出一丝惬意微笑,“好像回到东郊穗园,殿下可还记得?”
“记得。”小元昭端坐着,看着一片片水田欣然道,“可惜我已不吃这个了。”
此言并非优越感,而是人间食物对目前的她来说是一种杂质,且血腥浓重难以下咽。素日的吃食为灵气所化,非实体,是她留恋记忆中的美味感受罢了。
“好了,就在这儿吧。”元昭示意马车停下,看着青鹤、红药二人,“你们可以开始了。”
本该一出城就分道扬镳的,但为了教她俩阵法,不得不耽搁两天。
第433章
两天时间,仅够她们熟悉手诀,对阵法的玄妙有个大致的了解,熟练操作是不可能的。初学时,连元昭自己都花了几天时间才摸透传送阵的构造与应用。
一窍通,百窍通,成功造出一个阵法,其余的基本上没难度。
比如眼下的她,听个名字就能画出个道道来。
可青鹤、红药不行,她俩是人在旅途,心情随着周遭环境的变化而变化,无法清静。不像她,在仙云宗独个儿恣意淡定地琢磨,心无旁骛地模仿与修习。
所以,她把从仙云宗藏书阁里录到的内容,全部拓印到二人的空白玉简里,让她们慢慢修习。
但,熟读理论三千,不如当场实践一遍,趁现在让两人尝试画几遍。
“我先来。”红药自告奋勇道。
言毕,中指、食指伸直,凝聚灵元之气,随着口中默念的法诀移动。很快,一道光芒凌乱,扭曲不稳的阵图勉强凝聚成形出现在几人的面前。
青鹤见状,随手抓一块石头扔进去。咚的一声,旁边的稻田溅起几点水花。
红药:“……”
元昭:“……”
那厢,月华夫人正与北靖讨论那匹马不吃不喝的问题——
“这马不行,它不吃草,这不是告诉旁人它是一匹假马吗?要么换一匹像样儿的?”
北靖不同意:“以灵气为马,无需吃喝,就是为了省事。再说,外人知道又如何?打不过咱们的,不敢吭声;咱们打不过的,逃就是了,何必多此一举?”
“也对,就一个传送阵的事。”月华夫人安心了。
青鹤无语望天,“……”
殿下造的傀儡啊!净在恰当的时候说些扎心的话。
“……”红药沮丧地瞅瞅双手,郁闷道,“殿下要笑便笑,无须借他二人来讽刺我……”
“我没有。”小元昭一脸正气,不容污蔑道,“他俩自有意识,想什么说什么,我不干预。”
“好了,看我的。”
青鹤言毕,干脆利落地画出一道圆满的阵形,很成功的样子。看得红药心里酸溜溜的,随手往阵里扔了一块石头。卟的一声,旁边那匹马突然暴走嘶喊。
把众人吓了一跳,当看清楚它被石头砸中时,噗哧地笑开了。
石头正是红药扔的,这是好现象。
虽然距离不对,阵法空间有一定的扭曲现象,但至少有效果。意味着她俩对阵法已有一定的理解,只需勤加修习,假以时日,必能运用自如。
“无妨,慢慢琢磨吧。”元昭安慰道。
既安慰她俩,也安慰自己,一双小手开始捻动法诀。她人变小了,手指太短画不出足够的长度。一时不适应,只能双手来,很快便画出一个传送阵,道:
“去吧。”
话音刚落,忽而察觉阵里涌出一股灵气乱流,瞬即双手一合,阵法原地消失了。
“殿下……”
恰好行礼道别的二人见状,话到嘴边又咽回去。迅速对望一眼,由红药哪壶不热提哪壶,疑惑道:
“刚刚好像,有什么要……撞过来?”
“没什么,一头冲动的犀牛而已。”元昭十分淡定道,若无其事地解释,“你们所去方位在西南,那儿森林秘境多,有猛禽灵兽出没不奇怪。”
“殿下没有舆图?”青鹤懂了。
“那不是你该准备的吗?”元昭默然袖手。
有是有的,藏书阁里的地形图,没有一千也至少几百年历史了吧?有些误差很正常。
“是属下失职。”青鹤迅速认错,“属下这就去打听。”
“不用了,”元昭睨了一眼在旁边偷笑的红药,想了想,伸出一双小手在心头默念法诀,嘴里嘀咕,“陆路不安全,走空路。”
在万丈高空之上,总该万无一失吧?
语毕,法诀念完,她双手往左右一拉一扩张,一道新的传送阵唰地出现眼前。这回,两人不道别了,不约而同地扔下一句“我先过去看看”便没入阵中。
但几乎瞬间,听到对面传来轰的一声巨响,两人火速退回。元昭默契且飞快地双手一合,阵法消失,而后无语地瞅着神色大变的二人。
“妈呀!有人在渡劫?!”红药这才意识过来,捂住心口,一脸惊魂未定。
差点被劈啊!害她心惊肉跳中。
“殿下,”青鹤同样色变,努力回忆刚才看到的一幕,“那天劫的威力似乎与您的差不多……”
“晋神劫?”不对,劫动的能量不对等,比她的略逊一筹,但也够呛的。元昭蹙眉,语气十分沉重,“果然强中自有强中手……算了,再来。”
不去西南了,去西北吧。
“等等等会儿……”见她丝毫不当回事,青鹤忍不住逾矩制止,“殿下,我俩似乎好像算不算妨碍那人渡劫?会不会引起因果关联?”
若有,将来会有报应的!
迟报不如早报,慎重起见,告知殿下或许能想到补救的法子。红药后知后觉,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神色跟着有些小紧张。
元昭听罢,放下手,认真瞅瞅她俩的面相。
以她目前的修为,普通人的面相看一眼便知晓对方的平生。修士的面相虽有些复杂,倒也难不住她。瞅了片刻,还好,没看到有因果牵扯,于是淡定道:
“你俩出现的时间不到一秒,如何能妨碍对方渡劫?无论成败,那都是对方的实力问题。”
倘若她俩现在慌里慌张去干涉,那才叫造孽!
嗯,再掐指算算自己的,咦?算不出来,那没事了。元昭将此事抛之脑后,重新捻诀,朝另一个方位画出传送阵。依旧走空路,这回由她……的分身先去探路。
刚刚通过传送阵,恰好眼前一片夺目圣光映照,亮得她睁不开眼只好退回阵中,耳边仅听到一声惊呼:
“圣君小心!有人偷袭——”
对方话音未落,阵法已经消失。分身回到本体,元昭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吓得青鹤、红药面无人色,扑过来打量着,以为她着了别人的道:
“殿下没事吧?”
“没事。”揉红了眼,元昭放下爪子,再甩甩脑袋,黑亮的眸子微微湿润,“好神圣的光……”
仿佛被它一照,就能洗清身上的一切罪责孽缘。这,便是传说中的佛光普照吧?好厉害!就是扎眼了些,无缘目睹那位圣君的真容。
“殿下?”见她神思恍惚,青鹤、红药不由提心吊胆。
“我真没事。”元昭回过神来,恢复淡定的表情瞅着她俩,“算了,今天不宜传送,你俩还是瞬移吧。”
爱去哪儿便去哪儿,她不干预了。
今天如此诡异,得认真算一算自己是否沾了因果。早算早解决,以免后患无穷。
青鹤、红药:“……”
第434章
没想到这修真界如此的不太平,处处有坑,防不胜防。倒霉催的,没有灵丘大陆的舆图,真真的举步维艰。
先瞬移离开,等一路搜集各地域的最新舆图再玩传送吧。
商量妥当,元昭把旧图给青鹤、红药各拓印一份,土灵珠早给了青鹤。三人一再确认妥当,两人重新换个模样分道扬镳。
先前,青、红二人一直以孩童的模样出现在传送阵的对面。
如今幻化成少女阶段,一身女冠(道长)素服,以散修的身份行走四方。若到了必要的时刻,还可以拿出仙云宗的宗门弟子腰牌表明身份。
宗门弟子,和各峰的真传弟子是不同的。
后者是资质上乘,拜师学艺有传承;前者资质一般,入不了各峰真人、真君的法眼,无缘师门传承。仅凭一点实力和运气得以在宗门里修行,仅此而已。
三人既有宗门腰牌,亦有师门的腰牌。各有优劣,可见机行事,因时制宜。
“殿下保重。”青鹤、红药毕恭毕敬地向她行了礼。
“仙途险恶,法器灵宝千奇百怪,你俩务必小心谨慎,千万珍重。”元昭郑重地嘱咐一遍,最后道,“去吧。”
两人复行一礼,抬眸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转身,身影随之消失在眼前。
等人走了,元昭还保持端庄的坐姿一动不动,看着尘土微扬的乡道出神,怅然若失。恍惚间觉得,光阴似乎还停留在她二十六岁的那年,侍从婢仆成群。
然岁月似流水,她已经一百多岁,甚至不记得详细的年纪。身边的人形形色色,来来去去,唯独青鹤、红药一直寸步不离,如影随形。
但现在,连她们都走了,她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其实,以她的修为,打妖兽,捕灵宠,争夺灵宝法器;收小弟,建宗门,另立门派恩威并施,不出一年便能前呼后拥,重拾昔日辉煌。
指不定,她在天郡失去的宝座,或许在灵丘复得。
可是,她腻了,今趟下山游历纯粹是为了休息。什么都不想,也不想修炼。走走停停,闲暇时,游览和了解一下这修真界是如何运转的。
毕竟,这儿或许就是她将来的长眠之地,愿不虚此行。
等玩腻了,又找不到更合心意的养老居所,便回仙云宗去,从此闭门不出……
想罢,元昭抬头望天。
晌午了,烈日之下,阳光零碎轻晃,树林边草木荫凉,一望无垠的稻田散发着浓郁的自然气息。轻风拂至,带来一股水气令人倍加凉爽舒适,心旷神怡。
她们一行五人在此叨扰许久,却看不到半个人经过。
仔细瞧瞧,原来是农人远远看到她们在戏耍法术,识趣地绕了道。宁可从狭窄的田埂上过,亦不敢靠近分毫打扰她们的兴致。
但,一家三口迟迟不走,叫人委实难安。
“呃,三位仙人,”一名行将就木的老汉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走过来。身后跟着一位提篮筐的中年人,满眼警惕地打量夫妇二人,“不知何故在此逗留?”
“老丈,可是我等打扰大家农耕?”北靖起身抱手作揖,虚扶老汉坐在树荫下,歉意道,“对不住了,我与家人游历至此,两个女儿有事先行,我与拙荆还有小女感伤不已。
欲在此暂歇,片刻就走。”
“原来是这样,”爷俩一听,同时松了一口气。老汉脸上的笑容亲切了许多,示意中年人把篮筐递给自己,“还以为哪里碍了仙人的眼,惹仙人不高兴了……”
村里人怕得很,老汉的儿子,即身边这位中年人自告奋勇前来探问因由。
“老朽儿子曾在中天城当过差事,因资质有限,难有前程,只好返了乡。”老汉说着,叹气道,“孩子大了,志向高远,总要离开爹娘的。”
“是,老伯言之有理。”北靖不住点头。
这对父子见他面目憨厚,妻子又神情温婉,女儿面无表……呃,像那玉人儿般精贵好看。爷俩心里的忐忑不安稍有缓解,把篮筐拎到面前,笑容可掬道:
“这些瓜果蔬菜,是我等村民给仙人的小小心意,万勿嫌弃。”
有的仙人不吃俗物,有的多多益善。爷俩不晓得眼前这一家子属于哪样,只管送就对了。吃不吃是人家的事,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他们还奉上了供品。
只求这一家子顺顺当当地离开,莫生事端。
“有劳了。”北靖笑着接过,交给身边的妻儿,同时取出一贯钱递给中年人,“有来有往,务请收下。”
收礼是为了让对方安心,给予钱财,是了结这一筐蔬果的因。
中年人在城里呆过,或多或少了解修士们的心思,欣然接过。顾忌因果的修士是不会生事的,他紧张的心情彻底消散,一脸钦佩地看着北靖幻出一桌茶点。
男人们在喝茶闲聊,月华夫人也幻出一盆清水,把筐里的蔬菜瓜果清洗干净。用果盘盛着,摆到矮几上供人取用。
同时递一根青瓜给安静的小女儿,让她一边啃一边倾听成年人的闲聊。
炎炎夏日,若有一杯冰爽的果汁就更好了。
听到她的心声,月华夫人忙碌开来。不大一会儿,孩子的面前摆了满满一桌子夏日冰饮。看得那爷俩目瞪口呆,闲话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着。
原来,此地离中天城才两天的路程,不算太远,本地的村民有见识,对路过的修士一向敬而远之。
按常理,凡人看到修士无不上前讨好,阿谀奉承,殷勤备至。期盼对方看看自家的孩子是否有仙根,或仙缘。有就带走,家里有修仙的孩子会免除赋税。
除了仙门给的回报,其亲族还能得到本地官府的提拔。就算不能大富大贵,至少衣食无忧,较一般人家过得轻松惬意。
修仙,在凡间就如高考,是龙是凤,全看孩子有无灵根仙缘。
每年,像中天城之类修士云集的大城池,都会派人下乡寻找资质上乘的孩童。在乡民的眼里,大城池是官,官家的话总比游离浪荡的散修更可靠。
况且,对短寿的凡人而言,中天城历史久远,世代矗立于此守护四方百姓不受妖兽、邪祟的侵扰。
不信它,老百姓还能相信谁?
孩子是百姓家的心肝宝贝,是家中未来的顶梁柱;若有能力,将来更是中天城的一分子,代替先人继续守护四方百姓。
如此一来,有灵根的孩子等于百姓们安居乐业的守护神,如何能往外送?
当然,也有农户抵不住蛊惑,在过路修士说的优渥回报中昏了头,当场让孩子拜了师,随对方走了。
从此一去不复返,生死两茫茫,爹娘至死见不着面。
在乡人眼中,这样的修仙有何意义?看不见摸不着,于家人无半分好,还至死不见。有前车之鉴,乡农们总是嘱咐孩子们莫与陌生人讲话,以免被拐骗。
这话也适用于成年人,若非迫不得已,爷俩今天也不想冒险前来。既然把话说开了,大家开始畅所欲言,且陆续有村民加入,开始天南地北,侃侃而谈。
元昭就在边上静静聆听,安逸地度过这久违的、似曾相识的午后时光。
第435章
夏日的天气说变就变,狂风席卷,尘土飞扬迷了渺小凡人的眼,天边乌云密布黑压压一片。
民间一贯四季分明,五月雨泽万物,乡农们既开心,又为北靖一家担心。看在那个默不作声的小女儿份上,众人虽然忌惮修士,终是邀请客人进村避雨。
北靖一家拒绝了,他们是修士,区区雨天何所惧?
等乡民们散去,给马车添了一个穹窿式的篷盖,四面竹帘半垂。既能遮风挡雨,从外头又看不到里边。北靖御马坐在前室,月华夫人面向后方进行防御。
元昭躺在车里,枕着外边的风雨声闭目养神。
篷盖够长,能遮住前后室,不必另外撑伞或披蓑衣挡雨。虽然在凡人的眼里,竹帘半垂的中看不中用。无车壁,肯定四面漏风。
无妨,这辆马车就算无篷盖也洒不进一缕雨丝。
篷盖、竹帘什么的做给外人看的,图个美观,的确中看不中用。在马车驶离村落不久,天际雷声轰动,顷刻下起瓢泼大雨来。
本来时候就不早了,随着倾盆大雨,天彻底黑暗。
酉时,夜幕降临,为了应景,元昭让北靖在前室的车檐下挂起一盏昏黄的灯笼。远远望来,仿佛一盏灯笼穿梭于幽暗的林间,使雨夜变得愈发的阴森森。
一场大雨化解了天地间的暑气,林间的空气清凉舒适,令元昭昏昏欲睡。便睡了,身上隐隐泛起光华,那是她在梦里修炼溢出的灵力。
她做了两个大乘期的傀儡,灵气大损,需要养回来。
虽然口口声声说不想炼了,空闲之余终究忍不住炼一阵子。她有太古协助换气调养,功力在中天城时已经恢复大半。
不怕被人偷袭,两个傀儡等于她的分身,随时可以收回。
至于掐指算一算自己是否沾了因果,随着这场雨的降临,她的整个人开始懒怠提不起兴趣,不算也罢。
其实,不用算也知道,怎么可能开个传送阵就沾了因果?
天地又不是谁家开的,凭什么他们能渡劫,能打架,却不允许她开传送阵?天劫之下皆蝼蚁,何况对方那是晋仙之劫,青鹤、红药的出现又能妨碍什么?
她也渡过劫,比对方的更凶险。
当时那场景,她根本无暇顾及周边生灵的死活,仅一心想着要扛过去。扛不过去那是实力问题,休要赖天地不仁,赖她的人出现的时机不对头。
至于那什么圣君,此人仅让她意识到“人外有人”的危机感。
等逛够了,她还是要勤快修行的。免得落于人后,生死由他不由己,得多憋屈啊!难得来到一个没有恩怨与责任牵扯的世界,她的修为又凌驾众生之上。
断不能白瞎了这份机缘,因为懒而屈居人下。
外边雨声不歇,炼气几个小周天,元昭恢复神清气爽。依旧躺着不动,仅凭意念在马车的前方画出一道传送阵,消失在雨夜里……
五天后,南北交界处有一座凤落城。城中有座归一堂,以精湛的医术着称。
归一堂的堂主姓楼,有位先人本是仙云宗的宗门弟子,道号清宣。资质和普通的仙门弟子一样,尚可,除了勤勉苦修,若有殊胜的机缘或有突破的希望。
如若按部就班,顶多修成金丹。
而这位清宣便是金丹真人,对仙云宗是绝对的忠诚。他为人正直,深得诸峰长老的夸赞。无奈修习道法在于悟,若无慧根,纵以药石灵器为辅也是白搭。
为了寻求机缘更晋一层,他最终与同一辈的同门弟子一起下了山。
之后,他为宗门寻了不少有天赋的弟子。每每听到对宗门不利的消息,势必即刻传讯回去示警。倘若赶得及,必回宗门出一分力。
如此人物,却在十年前渡劫失败,身归微尘。
仙云宗得知消息倍感痛心,曾派弟子前去慰问楼家。顺便看一看,楼氏一族可有资质不凡的孩子,可以接回去教养踏上修行正途,像乐遥、上官嫣之类。
但遭到其家族拒绝,且在接待仙云宗弟子时的态度格外冷淡。正如人类亲族的关系,一代亲,二代表,三代四代要拉倒。
清宣真人的爹娘与同辈血亲早已没了,目前这些都是曾孙辈。
迄今为止,宗门仍念着清宣真人的一片赤诚。给元昭的这份名单里就包括了凤落城的归一堂,去看看楼家是否改投了门派。如果是,这场缘分便可尽了。
从此互不干扰,各自安好。
凤落城如今是玄机阁的地盘,玄机阁,以运算天机之术着称。说白了,小至算命、占卜运程;大至勘察国运,窥探天地星辰的运转蕴含的深意天机。
与大宗门相比,它算是后起之秀,仅在两三百年之内便以无所不知、四海皆通之能名扬天下。
当年,玄机阁阁主本为分神期的真君修为,与清宣真人这位地头蛇分庭抗礼。清宣有仙云宗作靠山,对方不敢对他怎样,只能在势力扩张方面挤兑楼家。
众所周知,仙云宗从不掺和俗世的权欲之争,除非有人谋害其门中弟子。
清宣真人当年渡劫失败时,其亲眷怀疑是有人谋害,报之仙云宗。而仙云宗早有弟子在民间明查暗访,其结果是,清宣确为遵循道法自然渡劫失败而亡。
与旁人无尤,便拒绝了楼家人提出的“铲平玄机阁为曾祖报仇”的请求。
从此,宗门再无楼家的消息。
看完这份解说,元昭默然略过,难怪凤落城成了宗门弟子历练的任务之一。宗门之力不为己所用,又不肯为自己人铲除异己,凭什么让各世族为它效力?
这种观念是对是错,便是宗门给弟子们的一次心理历练。
在元昭看来,楼氏一族自清宣真人死后的种种表现,在仙云宗眼里已无挽回的必要。
宗门是修仙之所,并非凡人争权夺利的武器。
清宣待宗门真诚,宗门许以丰富的资源助他在修行之路一片坦途。前者感恩宗门的付出,下山后仍然忠诚以待,以倾族之力为宗门效命。
族人肯追随于他,必然得了他不少好处,因果关系清晰明了。
如今,清宣真人没了,其族人越过中间人直接面对宗门。若能以诚相待,倒并非不可。偏偏他们眼皮子浅,欲以世俗手段哄骗宗门为他们铲除异己。
一计不成,不反省己过,倒还心生怨怼。
只能说,幸亏他们对上的是仙云宗。换作其他仙门,不教训教训他们才怪。
总之,元昭此番前来,仅是走走过场,瞅一眼得到结论对宗门有所交代后,再换一个地方继续逛。
第436章
晌午,凤落城门口,北靖一家三口模样长得好,深得城卫的眼缘,又被拎出来一番审视与查问。
“你们去过中天城?去那儿做什么?不是有三个孩子吗?还有两个呢?”守将左瞄右瞧,打量这家人乘坐的马车。
半截垂帘,不遮风不挡雨,马儿精神蔫蔫的,估摸着属于死要面子活受罪的那号人。
“回官爷,”不知守卫的内心吐槽,北靖一贯憨厚老实好男儿的面相,谦恭道,“我夫妇确有三个孩子,并非去中天城,而是想送孩子进仙云宗拜师修行……”
无奈,仙云宗没找着,被一股怪风刮到了中天城。
从中天城出来五天了,途中也经过一座城池,也被人如此审问。由此看出,天下宗门蛮忌惮仙云宗的,虽然它没干什么坏事,可它得天独厚,引人非议。
非议的目的是静待时机,等它成为众矢之的,再群起而攻之掠夺宗里的丰富仙源。
在此之前,引人忌惮十分正常。
“……途中小女突然患病,一路看大夫皆束手无策。听闻凤落城的归一堂有妙手回春之能人,特来求医。带着大女、二女不便行走,把她们留在亲友家……”
依旧用中天城修改过的路引,依旧标注三个女儿,是怕有人在中天城见过北靖,节外生枝耽误事。
在回宗门之前,元昭懒得出面应酬任何人。
“归一堂?”城卫一听,与在场的僚属相视一笑,语含嘲讽,“你早来两年或许有缘一见,如今他们不知在哪儿讨饭呢。”
言毕,随手把路引塞还北靖,允许他一家进城。
可是,北靖一家进城是为了归一堂。如果它不在了,进城何益?
“不是,官爷,归一堂没了?怎么回事?他们一家去哪儿了?还请诸位官爷提点,小女耗不起啊……”可怜北靖的一片慈父心,焦急万分地向城卫打听。
“楼大夫两年前治死人,被街坊百姓轰出凤落城,谁晓得他们去哪儿了?”有城卫幸灾乐祸道。
也有好心的路人给北靖夫妇指明方向,道:
“听说他们老家在古仙镇,估计回去了,你们去那儿找找吧。”
“何必舍近求远?城里的回春堂范大夫素有药到病除之名,与其找那破落户看病,还不如找范大夫瞧瞧。”其中一名城卫好心建议,“免得又是白跑一趟。”
“又是?”旁边有路人好奇地问,“还有人找楼大夫?”
“怎么没有?今个早上……”那城卫正欲说什么时却被身边的僚属猛撞一下手臂,顿时噤声,最终以不耐作为掩饰,挥挥手,“总之,你们爱信不信,进去吧,别挡道。”
虽不知他此话何意,然北靖一家目标明确,连忙道谢:
“谢谢官爷提点,但草民还是先去归一堂试试……”
虽说归一堂因犯事败落,但外人不知底细,焉知楼氏不是被诬蔑的?与其错失良机,不少病患家属情愿多跑一段路,也要找到那位先入为主的神医看诊。
实在不行,再找旁的。
经打听,得知古仙镇在另一个方向,先进城,再从西城门离开是捷径。北靖打听到详细位置,谢别众人,而后急匆匆地进城,拐道西门而出直奔古仙镇。
……
说是捷径,马车跑了两个多时辰才在一片树林里看到石碑,上边写着古仙镇。此刻已到戌正,本就天昏地暗,万物朦胧。又是在林子里,倒显得愈发天黑。
非雨夜,马车不挂灯笼,不响铃铛,不设玄幻氛围。甚至连马蹄声都省了,马儿像幽灵般一路飘着跑。
林间静谧,偶有几声虫叫蛙鸣,纯粹的自然之声格外动听。
马车里,两大一小的三个人,分别在前中后三个位置端坐不动,闭目养神,忽从林间深处传来“哇哇……”的一阵婴孩的啼哭声。
幽灵马车顿了顿,旋即调转方向,悄无声息地循声而去……
夜幕下,一处略显空旷的地面隐有月色清辉轻洒。
路边的林间,一根粗壮的树杈斜横而出,上边垂挂着一团物件。而哭声正是从那团物件里传出来的,仔细一瞧,那物件并非别的,是裹着婴孩的襁褓。
当看到附近的灌木丛中站着一头獐子时,北靖和月华夫人瞬间明白了。
罗獐子嘛,肉质鲜嫩味美,要以幼崽的声音把它诱出来。但是,哪个做父母的肯把自家孩子当诱饵?罗獐子好吃,这一点不仅人知晓,肉食灵兽也知晓。
若有肉食灵兽一路跟着罗獐子来到此地,住在附近的乡民都得遭殃!这些愚蠢的人类,以为躲起来就能万事大吉?
简直丧心病狂,不分轻重……
北靖正欲出手相救,但手举到一半又迅速放下,缩回车里,设下结界……刚刚掩去踪迹,一道寒光如流星般划过三人的眼前,正好割断吊着襁褓的绳子。
三道人影同时出现在树下,一名女修伸手接住襁褓,迅速打开看看孩子可有不妥。一名男修警惕四周,另一名女修朝黑暗处厉声喝道:
“滚出来!”
随着一阵窸窣作响,从那棵树后推推搡搡的出来四五个年青人。有男有女,自知此举不妥,让人不耻,因而一脸心虚地瞅着三人,支支吾吾的。
倒是救婴孩的那三人一眼认出他们,紧皱眉头:
“是你们?”
“真、真人……”几名年青人尴尬万分,首次做坏事,不知如何解释。
“你们楼氏好歹也算名门,虽然没落了,不至于入魔吧?”抱着孩子的女子冷声喝斥,“居然用婴孩为饵诱捕灵兽,亏你们想得出来!”
这时,一位明显是主谋的中年男子站起来,满怀愧疚地朝三人行了礼,道:
“让仙长见笑了,这是,这是鄙人的孩子……”
原来,中年男子姓楼,而救人的三位是修士,她们还有同伴在楼氏院里投宿。估计这伙人有些身份来历,贵客临门,楼氏族人生怕怠慢,欲以灵兽招待客人。
然而,在家的楼氏族人皆是凡躯,逮不住太凶悍的灵兽。凤落城里可以买到灵兽的肉,可他们楼氏进不去。
无计可施,只好用此最简单的法子。
自己的孩子,保护措施必不可少。除了他们几人,这林间各处被布下陷阱。等逮到罗獐子即刻拆除,绝不会误伤路人。
另外,楼氏曾经有一位真人祖宗,留下不少防身的符箓。
“……为确保孩子的安危,襁褓里缝了好几张,断不会出事。”中年人讪讪道,“只是没想到,诸位仙长这么快就回来了,倒是惹了笑话……”
那三人听罢因由,不禁面面相觑。
第437章
虎毒不食子,用在此处似乎不大合适。毕竟孩子的确安然无恙,只是受了点惊吓。而三人又是受益者,不好出言苛责主人家。
此时,从罗獐子逃离的方向又过来两人,手中拖着几头灵兽。
“豺豺?”有人脱口而出,问后到的两人,“它们为何在这儿?”
豺豺是豺犬的进化状态,一种凶猛大胆的低阶食肉兽。它们动作灵活,不挑食。皮能御寒,虽是灵兽,但肉质柴柴的,极难吃。
肉质不好是小事,肉质能吃方是正经。有修士不在乎口感,也不在它是否吃过人。
一经逮住,剥皮做成手套或靴子,以血入药,骨头为器,肉为食。当然,那是极个别的低阶修士,无别的途径获得上等灵兽肉,只能饥不择食逮啥吃啥。
皆因坊间传言,吃灵兽的肉能够改善凡人的体质。
就冲这一点,甭说肉质柴,就算有毒也要想法子清除毒素,制成膳食。不过,豺豺也不是那么好逮的。低阶修士遇到它们,比它们遇到低阶修士更危险。
“不知,”后到的一名男修答道,“我们四处搜寻过,仅此三头紧跟罗獐的后边,不知从哪个灵域或秘境跑出来的。”
灵域是人为划分,秘境乃天然生成,里边暗藏的杀机与机缘令人爱恨交加,又极度向往。
凡人居住之地,除了个别无害的草性灵兽,其余的皆被圈在各地灵域里。令人困扰的是,每年有不少修士入秘境试炼,难免有漏网之兽跑出来为祸一方。
像豺豺之类的低阶灵兽,极可能是从灵域出来的。有热心的修士见状或会自请为民除害,而被楼家人尊称真人的女子明显心不在焉,挥手:
“算了,孩子没事就好,别的先回去再说。”
语毕,人已不见踪影。其同伴见状,纷纷闪退。眨眼之间,五名修士仅剩下一位,迟疑着瞅瞅楼氏几人。同伴们一走了之,他却不能对这些人置之不理。
且大师兄眼下在楼家治伤,有求于人不可失礼。更何况,楼氏一族为了让他们吃得好些,不惜将自己的孩子置入险境诱捕灵兽,就此离开未免令人心寒。
“仙长先行,我等先把陷阱拆除再回去。”楼氏几人看出他的为难,连忙道。
对方见状,抱拳还礼,闪身离去。
目的已经达到,楼氏几人看着众人离去的方向舒了一口气。包括那位中年人,丝毫不为自己的孩子担心,如释重负般指挥族中子弟赶紧把陷阱给填平了。
藏于结界中的马车:“……”
竟然没落至此,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利用婴孩诱捕灵兽去讨好高阶修士,看似迫不得已,实则还是因为有利可图,否则岂肯铤而走险?
说得严重些,简直泯灭人性。
这样的人,就算让他觅得机缘入了道,将来入的也是邪修魔道。人性中的一点善良底线被突破一次,未来便有无数次,最终沦为不择手段无底线的魔物。
看着忙碌的楼氏族人有说有笑,马车里的人静默不语。还被动地听了一耳八卦,因此明白他们为何竭尽所能地讨好对方。
正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原来,方才那些修士居然是碧海圣域的人,为首那名女子正是赫赫有名的凤笛仙子。她如今已达到真人之境,只是大家仍习惯唤她仙子,九重天的仙子。
她的夫君伯琴少掌门在云丘高地悟道破境,可惜渡劫失败,性命垂危,全凭随行之人轮流输入功力吊命。
归一堂是离得最近的医馆,其创始人是以医入道的真君,楼氏因此声名远播,显赫一时。
遗憾的是,归一堂自始至终仅出了一位真君和一位清宣真人。之后再无出色的英杰才俊出来支撑门庭,终至败落,被同行挤出凤落城。
很显然,这位少掌门夫人病急乱投医,对归一堂的医术仍然心存侥幸。
今天,北靖夫妇在城门口打探消息时,听到所谓“又白跑一趟”的人,想必就是指眼前这班人了。
看着楼氏族人欢快地埋陷阱,看着他们满怀期待地离开,马车犹豫了片刻,最终跟着一路前往。个别人的心思,不代表整个家族的秉性,仍须深入了解。
反正来都来了,不如混进去瞧瞧,将来向宗门汇报时至少能说得理直气壮。
想罢,等楼氏族人走远了,马车现形,踏着平稳的马蹄声准确无误地前往楼氏的祖居之地……
半个时辰后,夜色渐深,楼氏祖宅的一道侧门被敲响。很快,门缝里传出一道年轻的声音谨慎喝问:
“谁呀?深更半夜的。”
“请问,归一堂楼大夫可是住在此处?”北靖语气恳切,略显谨慎与卑微。
这份卑微,让守门的小厮稍微安心,语气缓和了些:
“楼大夫不出诊,你请回吧!”
“不用出诊,小女急病,我夫妇一路遍寻名医求治无果。久闻归一堂的楼大夫宅心仁厚,妙手回春,连日赶路上门求医。还请代为通传,我夫妇感激不尽……”
北靖在侧门前不断地抱拳作揖,悲切恳求: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举头三尺有神明,小哥善心有善报,青天老爷定会保佑您长命百岁,无病无灾……”
这时,紧闭的门板被悄悄打开一条缝,里边的人探眼瞅了瞅,这才放下疑心。
但,外边站的终究是陌生人,区区的守门小厮哪敢擅作主张让人进来?一边让外边的人且等候片刻,一边让人进去通传。
约莫一刻钟,里边隐约传出低语:
“啐,被大爷骂了一顿,不让开……”
“为何?”守门的小厮不解。
“你傻啊,当然是怕冲撞西院的贵客……半个月后再来吧,若实在着急,让他们进城寻那回春堂。大爷说了,老太爷已经歇下不许打扰!赶紧让他们走!”
“可是……”小厮刚要说什么,被对方眼睛一瞪,果断讪然一笑,哈腰点头,“好,好。”
只听那小厮来到门边,刚要开口,忽听远处哎哟一声,接着有一道语气冷淡的女声传出:
“大晚上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林子里还被你们挖了陷阱,就不怕误伤他人性命?好歹进来住一宿,明儿让祖父看一眼。这狼心狗肺的心肠不知学了谁,开门!”
“不可啊!六小姐……唔唔唔——?!”
“开门。”语气随和了许多。
“是。”语气出奇的顺从,仿佛莫得感情。
门外的三人:“……”里边的气氛诡异得很。
第438章
僻静的角落,侧门缓缓打开,几名家仆面无表情鱼贯而出,格外有礼迎客入室。有人领路七拐十八弯地来到一处厢房,有人牵马至后院,清扫马车内外。
那位被人一脚踹翻的家仆同样面无表情,肃立门边。
待客人进了门,才将门板缓缓掩上……
如此听话,绝非碍于六小姐的威严,而是入目所见,众家仆的体内有符箓之光。由此推测,刚才那位心怀悲悯、仗义执言的六小姐原来是一名符箓道师。
然修为甚浅,众家仆身上的符箓光芒薄弱,仅能维持两刻钟而已。
果然,不等北靖夫妇在厢房安置妥当,已经隐约听见这座小偏院的前方正堂传来一阵喧闹声。纵然恼怒,本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原则,有一男子低声怒斥:
“楼凌霜,你什么意思?你明知家里来了贵客……”
“何方贵客敢命我归一堂将病患拒之门外?是他们的意思,或是大堂兄你自作主张,让贵客背上罔顾人命的业障?敢不敢与我到贵客的面前理论一番?”
女子端坐厅堂一动不动,满眼不屑道。
“你还敢强词夺理?莫忘了,如今我才是堂主!我这么做完全是为了复兴归一堂!为我楼氏儿孙谋个似锦前程!你不仅不感激,还擅作主张让外人入室!万一……
有个什么闪失,你担当得起吗?归一堂担得起吗?你行事之前可曾考虑过后果?!”
“既为堂主,就该时刻谨记我楼家是以医入道!治病救人是我楼氏后辈的职责与使命!”女子毫不示弱,据理力争,“况且,你只是代堂主!我兄长才是堂主!
若非当年你医术平平却私自与九重殿有承诺,我兄长就不必代你前往,导致下落不明!还有,他临行前,你亲口许诺绝不许任何人欺压他的亲人!言犹在耳,才几年工夫堂兄就把自己的话抛之脑后了?
真是人走茶凉,一朝得势便猖狂!”
女子冷言冷语道,一脸漠然,
“对了,这边是我家院落,就算是堂主亦无权干涉我院里客人的去留,请回吧。”
莫耽误到贵客面前献殷勤的次数。
“你……”男子气结,本想趁机立威,又怕惊动几墙之隔的邻院厢房,只好暂时忍气吞声,“我今天不与你计较!但是楼凌霜,别忘了,你,你爹娘和弟弟都是我楼氏的一分子。
若因为你的妇人之仁引狼入室,让贵客有个三长两短,就等着一大家子与你陪葬吧!”
扔下狠话,男子气哼哼地拂袖而去。
等人走了,从内堂走出一名妇人,胆战心惊的过来温言相劝,“霜儿,其实,你堂兄所言不无道理。我楼氏被逐出凤落城这么久,还有谁会记得归一堂?”
“娘,那些贵客不就是冲着归一堂的名声来的吗?”女子压下心中的不满道,“贵客能寻来,那对夫妇为何不能寻来?越多人登门求医,证明公道自在人心。”
证明她家归一堂声名犹在,深得人心,更要对得起民众对楼氏后人的这份信任。
“这个……”妇人一时哑然,犹不死心地嗫嚅着反驳,“可世途险恶,这大晚上的,若是急症,为何至今不见他们着急寻来?”
自家孩子得病,爹娘必然心急如焚,既入得门来,如何能够安坐度天明?
“他们一路奔波,想是累了。又值夜深,不敢叨扰亦属正常。”女子不以为然道,“我待会儿再去看看,娘,你先歇息吧。免得惊动爹,又要彻夜难眠了。”
“霜儿……”楼夫人仍想规劝。
“娘,我心里有数,你进去吧!”女子不容分说道,朝室内的丫环冷冷一瞥,“还不过来扶夫人回房歇息?”
估计领教过她的手段,丫环们打个激灵,连忙上前挽扶着楼夫人进了内室。
等人走光了,女子这才长吁一声,神色疲惫地跌坐椅中,眼望厅中的摆设微微出神……
可怜见的,躺在厢房里的元昭紧闭双目,嘴角微抿,似笑非笑的。仿佛看到自己对上二娘凤氏的时候,也是这般心累无奈。
区别在于,这位楼夫人是楼姑娘的亲娘,更累。
难怪这位符师的修为甚浅,家宅不宁,如何能静心修行?看样子,那位亲爹也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若那弟弟也是拖后腿的,建议楼姑娘躺平吧。
别挣扎了,越挣扎越痛苦,一念之差就会剑走偏峰,走火入魔。
正如她当年,倘若二哥站在二娘那边,她就任由凤氏一族将国公府一窝端,自己跑掉另立门户。否则太累了,亲情越多,便越是束手缚脚的,施展不开。
或许,正是楼弟弟或者那位楼家兄长,给了她坚持下去的耐性和勇气吧?
……
北靖夫妇安顿下来后,楼家的仆妇欲给二人做点吃食。被夫妇俩拒绝了,说是忧心女儿,吃不下。
不久,那位楼姑娘真的来了。见厢房这边烛火亮着,便进来看一看小孩儿的病情。月华夫人得知楼姑娘略通医术,顿时眼眶通红,如获救星:
“不知得的什么病,一直沉睡不醒好几天了。”
“孩子乖巧,从不乱吃东西,素日与我等寸步不离,随我等一同吃喝……”北靖竭力冷静道,“不知为何突然一睡不醒,看过几位大夫,喝过几副药都不行……”
楼凌霜一心三用,一边听着一边把脉,一边打量孩子的脸色。
话说,若非这对夫妇说孩子有病,她真看不出这孩子病了。瞧这小脸蛋儿,红扑扑的,呼吸平缓,没有半点生病的迹象。
唯一的特征是醒不来,的确棘手。
来都来了,楼凌霜想了想,征得北靖夫妇的同意,先后对孩子施针、施法,还是不见效果。
没办法了,出绝招吧!
接下来,她把一道符箓贴在小姑娘的眉心处,试探是否有邪术封印的痕迹。然而,那道符箓轻飘飘地盖在小姑娘的额头处,窗外有晚风悄悄潜入。
呼,那道符箓飘然落地。
她:“……”
北靖夫妇:“……如何?是中邪了么?”
“万幸不是。”楼姑娘尴尬地回眸,安慰夫妇俩,“只是这病有点奇怪,我还年轻,经验不足,实在无能为力。你们亦不必太担心,明天一早我去请示祖父,让他老人家过来瞧瞧……”
如果连祖父都看不出来,只能另请高明了。
可惜她兄长不在,否则,归一堂的牌匾也不至于让人砸了。
第439章
修士的老毛病,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午夜,楼姑娘离开不久,一道灵识从厢房的屋顶没入,看到一对中年夫妇正满心焦虑,低声地互相埋怨。说早知如此,就该听城卫所言进城寻那范大夫。
听到范大夫三个字,那道灵识的防备之心略减。
范大夫,与玄机阁有着千丝万缕的裙带关系户,看诊费用是楼大夫的三倍以上。而归一堂庸医当道,因误诊导致轻症患者病情加重,药没喝完,人没了。
证据确凿,加上有心人的起哄,被蒙蔽的城中百姓义愤填膺把归一堂轰出了凤落城。
这,便是归一堂不甘心向玄机阁俯首称臣的下场。
如今的城里,疑难杂症一般药治不了的,只能买玄机阁的天价丹药才有效。城中的底层百姓苦不堪言,小病不用看,大病看不了,终于想起楼大夫的好。
可惜,底层百姓没有发言权,他们的意愿不重要。而中层百姓认为,看小病是贵了些,但仍付得起;若是大病,拼尽一半家财买到丹药确实能药到病除。
既然有效,银钱花得值得,也就无所谓了。
至于那些商贾巨富,对玄机阁惟命是从,除了吐槽玄机阁霸道贪婪之外,日常生活依旧,无甚变化,自然不会吃饱撑的为底层百姓讨公道。
即便是碧海圣域,亦不曾想过这一点。
她与门人是冲着归一堂来的,不会久留,更不会插手凡人之间的利益纠纷。没想到的是,归一堂已经彻底没落,族里连一个入道的子弟都没有。
无奈,圣域众人只能将少掌门暂且留在楼家静养,另派一队人匆匆进城设法拿到丹药。
天下门派几乎都有圣域的眼线,这回正好用上。
等到明天,少掌门若再无起色,众人还要另想法子。更要避开玄机阁的耳目,哪有心思理会凡人的事?
那缕灵识在厢房里守看片刻,见夫妇俩并无异常,正想离开,忽而瞥见那孩子似乎一直没动过。
想了想,悄悄过去一瞧,发现她脸色红润,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朝她脸蛋吹口气,无动静;化作小虫子在她脸上缓缓爬动,轻咬一口,依旧无动静。
嗯,确实不正常,难怪爹娘忧虑。
灵识释疑了,同情地瞅了相对而泣的夫妇一眼,悄然离开了。途遇楼六姑娘在院里四处张贴符箓,瞅那符纸上灵气薄弱,足见修为甚浅,效果不堪一击。
顶多对凡人有效,博得个心灵安慰,夜能安寝尔。
灵识不再逗留,果断飘离。
……
翌日一早,在北靖的殷殷期盼中,那位楼姑娘果然把口中的楼老太爷请了过来。此人六十出头,却已鬓发霜白,老态龙钟,需要有人挽扶着过来看病。
北靖夫妇对望一眼,忙歉意道:
“有劳楼大夫跑这一趟了。”
“没关系,”楼大夫是个心思豁达的,摆摆手,“病人要紧。”
如楼六姑娘那般,把完脉,听完亲属对病患的日常描述,老大夫耿直断言:
“这孩子得的不是病,而是中术,你俩好好想想可曾得罪过人?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找到施术之人才能解救孩子。非我凡人能诊治,恕老朽无能为力了。”
“啊?!”北靖夫妇失神色变,连忙恳求,“楼大夫,您可看出中了何术?哪门哪派的?”
“老朽见识浅薄,对法术一窍不通,你俩赶紧带孩子进凤落城吧。城中修士云集,总有高人怜悯相救。”楼大夫爱莫能助地摆摆手,“去吧,别再耽搁了。”
言毕,在下人的搀扶之下缓步离开了院落。
北靖夫妇见状,急得眼泪直往下掉,相当无助地望向那位好心的楼六小姐。听罢祖父的诊断,楼凌霜本想躲开的,只是来不及被逮个正着,顿时脑壳疼。
“楼姑娘,你们归一堂是以医入道,难道一点法子都没有?”月华夫人苦苦哀求,“或者认识何方高人?望楼小姐指点,我夫妇即刻去寻来!”
“我楼家若识得高人,也不至于被撵到这偏僻的庄子,日子过得清简寒酸。”楼凌霜叹气道,“你们走吧,我祖父的诊断不会错,去凤落城或有一线希望。”
“可是……”月华夫人听罢,迟疑着瞅了夫君一眼。
北靖神色犹豫不决,最终抱拳道:
“恕我夫妇冒昧,高人似乎近在眼前,又何必舍近求远?楼姑娘,可否劳烦带我夫妇前往隔壁向高人求助?昨晚敲门时,无意间听到家仆说有贵人临门……”
听罢这话,原本神情温和的楼六姑娘刹时色变,目光冷然道:
“我看你们二位不像无知的乡夫农妇,应当明白非礼勿听、明哲保身的道理!眼下你们仅孩子遭罪,倘若不听劝告,只怕你们一家难逃客死异乡的厄运。”
言毕转身,命家仆守在门外寸步不离,等夫妇俩收拾妥当行装即刻送出院门。
夫妇来时乘的马车已经候在门外,随时可以启程。
北靖夫妇见事情不可挽回,无奈地收拾妥当行装,小心翼翼地抱起沉睡不醒的孩子。正神色黯然地欲踏出厢房门,谁知砰的一声,门板被一股怪力合上!
夫妇俩吓得面无人色,刚要拍门嚷嚷,屋内不知从何处飘进一股怪烟,迅速让三人软倒在地昏迷不醒……
此时,主院落的西侧院。
“不知贵客为何强留我家病人?”楼凌霜站在厅中,谦恭谨慎地询问,“莫非他们夫妇得罪的正是圣域中人?”
那可真是冤家路窄,同时表明碧海圣域蛮横霸道,竟为了一点私怨不惜对孩童下手。
“不许无礼,”偏厅里,楼家的主事人屈尊坐于一名女子的下首,低声训斥,“仙子这是如那对夫妇所愿,为他们的孩子看病!碍于身份不便以真面目示人,且先让他们睡一会儿!”
要怪,就怪那对夫妇口不择言,随口说出知道有贵人逗留归一堂。又恰好被贵人听到,为了室内那位贵人的安危着想,唯有暂时将其扣留。
为免对方吵吵嚷嚷,惊动四邻,只能让他们沉睡几天。
“我圣域的门人正在赶来的路上,不日即到,望诸位海涵并忍耐几日。”女子身边的门人向楼氏一族赔礼道。
“几日?”楼凌霜愣了下,旋即道,“为安全计,无可厚非,那就请仙子派人随我去给孩子治病吧。孩子体弱,早治疗早痊愈,以免错过最佳的治疗时机。”
对方是修士,不宜把场面闹得太僵。况且那对夫妇本来就想求他们为孩子治病,正好遂了愿。
怕就怕,方才那番仅是场面话。
第440章
不出所料,为首的女子见她油盐不进,以虔诚的态度说着最扎心的话,不禁哂笑:
“不用去了,我昨晚已经看过。那孩子身上没有灵气浮动,并非邪气入体。甚至我给她输入灵气也毫无作用,可见那不是病。”
“会不会是离魂症?”她的下属插话道。
女子摇摇头,思索了下,道:
“离魂症神情不明,惊悸多魇。这孩子神魄安定,气血丰沛,倒像是睡着了。究竟是什么病,等过后把她带回圣域找玉衡长老瞧瞧,或许他老人家能治。”
说完,她瞅着楼凌霜嫣然一笑,“如此安排,六小姐可满意?”
这嫣然一笑,如花枝灿烂。
正如书中描绘,她人面桃花,眉若翠柳。额间一点梅妆,花面相交映。肌肤细润如脂,堪比花娇俏,艳比春日红。
灵丘天下,女修不在少数,有的英姿飒爽,有的百媚千娇。而眼前这位凤笛仙子,貌若天仙,英气不输须眉分毫,难怪圣域少掌门一直视她如掌中之宝。
受她这一瞥,虽如沐春风,心却如坠冰窖,浑身凉飕飕的。
未正式入道,对道术了解不多,自然不懂得这是强者在向弱者施加的无形压迫感,俗称威压。承受压力的楼凌霜只是暗惊,强忍心头悸动,勉力镇定道:
“作为无关紧要的旁人,自然觉得甚好。但是否愿意,还须征求孩子的爹娘意愿,不好勉强。”
对方的这一瞥,加深她对圣域的不安预感。
“六小姐仁心仁术,令我钦佩之余十分欣赏。”仙子凤笛浅笑轻颦,举止娴雅,“只是,六小姐似乎对我等的停留颇有不满。”
“不敢,”楼凌霜谦恭有加,仍然不卑不亢道,“并非不满,而是不安。圣域虽威名远播,树敌也不少。如今少掌门身负重伤,欲取他性命的人不知凡几。
这些人一旦知晓少掌门在我归一堂养伤,必招祸患。”
一旦外敌围攻入侵,圣域的人要保护少掌门,谁会在乎归一堂众人的生死?堂兄目光短浅,利欲熏心,教唆族人以他马首是瞻,却不知已大祸临头。
而她的话则被认作杞人忧天,是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之见。
正如此刻,坐在旁边的楼堂主睨她一眼,不屑地冷哼,一副大义凛然誓死扞卫圣域少主安危的姿态。
道理他都懂,但危险与机缘并存。
妇人的浅见只会让族人越来越无能,受尽世人的鄙视与唾弃,永难翻身。
“所以你让那对夫妇进来,若他们是我圣域的敌人正好助你驱逐隐患,解你一族之忧?”凤笛仙子温和浅笑,眸中掠过冷意。
“我一介凡人,怎敢有此野心?”楼凌霜已非无知少女,焉能听不出对方话里的杀气?索性豁出去了,坦言道,“收容圣域祸福难料,收容病患只求积福积德。
况且,在医者眼里病患无身份贵贱之分,无仙凡之别,唯求一技之长能解患者烦忧而已。”
“好一个唯求能解患者之忧,”凤笛仙子对她的话分外赞赏,目露悦色,“既如此,凤笛能否在此向六小姐讨金木灵露一用?”
楼凌霜先是微怔,旋即不敢置信地望了堂兄一眼。
但见他态度轻蔑,目光冷若寒霜,便知他今天势必要将她除之而后快。再看看肃立一旁,对她虎视眈眈的圣域众人,一股怨气瞬即涌上心头,狂笑不止:
“哈哈哈……”
原来如此,圣域的人迟迟不走,竟是堂兄,归一堂的现任堂主为排除异己的手段。甚至不惜自掘坟墓,搭上全族的性命。
“你笑什么?给不给,一句话!”圣域的一名弟子不耐烦了。
楼凌霜笑声渐歇,嘲讽地瞥他一眼,“我说不给有用吗?你们肯放过我?”
“六小姐,”凤笛仙子扬手制止旁人插嘴,诚恳道,“我圣域并非不讲理的人,只要你献出灵露,我圣域必助楼氏重返凤落城,重振归一堂。有圣域相助,谅那玄机阁也不敢动你们分毫。”
“正如你方才所言,愿为患者解忧,为族人积福积德。”凤笛仙子起身,步步靠近,“如今我夫君命在旦夕,还望六小姐一视同仁,莫因仙凡之别而见死不救。”
香风逼近,楼凌霜心如擂鼓,强自镇定道:
“金木灵露能滋养元神,修复灵根,确为世间至宝灵液。但仙子也看见了,如今的楼氏奸人当道,何德何能留得住那灵液?早就送出去了。”
“楼凌霜,你不要狡辩了!”旁边的楼堂主霍然起身,指着堂妹气愤道,“当年清宣老祖渡劫殒身,来不及用那灵液,我爹亲眼看见曾祖父把它交给你爹……”
再由她爹传到前任堂主的手上,即楼凌霜的兄长。
“当年九重殿少殿主身负重伤,不知从哪儿得知我族有金木灵液,派人来取。谁知你大哥自作聪明,以假乱真,惹恼九重殿丧命当场。要不是九重殿网开一面,我楼氏早被人家灭族了!
如今你还要冥顽不灵,学你大哥那般见死不救吗?你楼凌霜自寻死路不要紧,拜托你们兄妹不要再祸害我楼氏一族了好不好?”
重提旧事,楼凌霜顿时眼眶眨红,死死剜了他一眼,冲面前不远的凤笛仙子恨声道:
“我楼凌霜如有半句虚言,将来必受五雷轰顶!倘若仙子不信,我愿受搜魂之苦以证清白。但求仙子一事,若证明我所言非虚,请仙子杀了他为我、为我哥报仇!”
一言道尽万种可能,奈何世间无人在乎。凡人受不起搜魂之术,重则殒命,轻则成为白痴,与死无异。
圣域非要她献出灵液,不惜搜魂,等于平白造了一桩孽,将来要还的。除非受害者有所求,只要加害者达成所愿,勉强算是了断因果。
即使将来要还这笔账,亦不至于以命相抵。
“好!”凤笛仙子神色一正,伸手施术,目光凛然道,“我定不负六小姐所求,得罪了。”
旁边的弟子见状大惊,连忙阻止:“少夫人,还是我等代劳吧!”
修为越高,越忌讳杀生造孽。少掌门已经这样了,怎能再让少夫人涉险?若被掌门知晓,他们这些随行之众能有好日子过?
“伤的是我夫君,灵液我志在必得。我造的孽我自己受,让开!”凤笛仙子一掌挥开阻拦的弟子,朝楼凌霜的面门伸手一指,输入一缕带有咒念的灵气。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灵气拍向楼凌霜的天灵盖,轰的一声,凤笛仙子的那缕咒念被击个溃散。
“仙云宗门下,岂容你放肆?”
空中荡响一道男声,温和平静。
第441章
搜魂咒念被击溃的一刻,身为施术人的凤笛仙子深受其害被气息冲退几步。金丹之境尚且如此,更别说其他弟子,小小的一间偏院厅堂响起四面撞壁之声。
楼堂主与几位同辈族人更不用提,被连人带椅刮翻在地。好不容易爬起来,一个个神色惊惶地打量厅内,实在想不通仙云宗的人为何突然造访。
厅中,唯有楼凌霜惊魂未定地立于原地,一脸懵然。
“不知哪位尊长在此?”凤笛仙子反应最快,踉跄几步站定,稳定心神后,朝门口方向单膝跪地行礼道,“凤笛并非有意伤害贵宗弟子,只是情非得已……”
“情非得已,就能妄取他人性命?”空中男声回荡,不紧不慢,“少掌门渡劫失败,必有业障未尽之故。你们不知反省,还反其道而行之。违天之道,失人之心。
就算今日得救,他日也必以性命相抵。早晚是死,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一番话说得凤笛仙子泪如雨下,哽咽道:
“尊长所言,凤笛焉能不知?只是夫君危在旦夕,我实在无计可施,还请尊长施以援手救我夫君一命!他日我夫妇当牛做马,报答尊长今日的救命之恩!”
渡劫失败,元神溃散,这是身归混沌之兆。
那金木灵露纯净无杂质,与天地灵气同源,而真君之力已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身具万象。如得其相助,胜于灵露。但,又有哪位真君敢冒险倾力相救?
倾力相救,至少要耗费那位真君的一半灵力。救人之后,必需静心调养片刻方能恢复些许元气。
如有业障未尽,这片刻工夫必然危机重重,足够这位真君死一回的了。
“修行之人,自然不能见死不救。”所幸,那道男声人如其声,温和大度,“本君救他可以,他日你圣域再对我宗门后人无礼,休怪本君取回今日之善行。”
为昔日宗门弟子的后人着想,权当日行一善了,有所回报亦理所应当。
此言一出,不仅凤笛仙子大喜过望,众圣域弟子更是欣喜若狂,唰地跪倒一片,异口同声道:
“多谢真君大恩!”
“我凤笛在此承诺,他日如有圣域弟子对仙云宗弟子无礼,必严惩不怠!”凤笛仙子感激涕零,双膝跪地,毕恭毕敬地伏首行了大礼。
而这时候,在场的楼氏族人终于醒悟过来,包括楼凌霜,慌忙拜倒:
“不知仙长驾临,楼氏子弟有失远迎,万请恕罪!”
厅内一片寂静,那道声音仿佛在打量楼氏众人,片刻后,失望道:
“清宣为人正直,未料子孙如此不堪。既无承袭祖技,更无厚道品性。各怀鬼胎,内斗不绝。归一堂毁在你们手中也是必然,终无翻身之力,可悲可叹。”
平庸之人甘于平凡倒也无所谓,偏偏他们心比天高,命如纸薄,竟敢把主意打到圣域弟子的头上。
正如楼凌霜所言,一旦被圣域的敌人察觉伯少掌门歇在楼家庄,此地必成炮灰。
“楼凌霜,本君助你一次,还你收容之情,望你日后好自为之。”
话毕,一道咒念从天而降,没入那位目光闪烁,不知在琢磨什么诡计的楼堂主头顶。他顿时触电一般嗖地挺直腰身,浑身哆嗦直打摆子,眼白朝天,喃喃自语:
“那日我夸下海口,为九重殿殿主夫人治病。谁知那夫人病情怪异,我对症下药却适得其反……”
病情加重,殿主大发雷霆,而他急中生智,道出家中藏有至宝金木灵露!金木灵露本为神树的汁液,是楼氏的一位先人有缘误入妖兽之森意外获得。
住在妖兽之森的生灵,长年汲取神树根系浸泡过的溪泉之水,拥有与人类一样的进化与修行机缘。
上天有好生之德,将妖兽之森与人间划成两个界域,互不侵犯。
当然,互不侵犯,仅限低阶妖兽和凡人。高阶修士和妖兽只需达到某一境界,便能自由穿行。亦因此,两域交界之处出现漏洞,便有了楼氏先祖误闯之缘。
“献宝之时,我借故染疫不去,让堂弟楼君迁代我前往……”
而他则偷换灵露,让楼君迁把假的送去,惨遭九重殿的迁怒当场灰飞烟灭。他再趁机献出真宝,并给楼君迁安上献假宝意欲私吞的罪名。
他献宝有功,让族人避免灭族的恶果,顺理成章地成为族长与堂主。
楼凌霜听罢,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地跪在厅堂……
至于那道男声,并未在厅堂久留。既然答应要救人,言出必行。径自来到内院的一间厢房,把看守的弟子扔出去,紧闭房门。
同时,凤笛仙子也来到内院,及时制止看守弟子的冒失言行。命他们严防死守楼氏宅院各处,自己忐忑不安地守在门外,寸步不离。
且说室内,那男声,哦,借助傀儡北靖的声音和眼睛,静观百态人生的元昭,飘到安静躺在床榻上的那名男子上空,俯瞰打量。
话说,那凤笛仙子是个如画美人,此男子则是谪仙般的人物。
他才情如何不得而知,身躯魁梧,仪表堂堂。剑眉入鬓,浑如刷漆。目若朗星就不得而知了,毕竟他闭着眼。充满阳刚之气,又五官俊秀,散发儒雅之气。
凭外表可以推算出,当他睁开双眸,温柔浅笑时,必是一位倾倒众生,迷倒万千女修的美男子。
与凤笛仙子真是一对郎才女貌,珠联璧合的神仙眷侣。
但,再过一炷香,若无灵露或足够深厚的灵力相助,这美男子怕要身殒灵消,悠悠归尘了。
元昭不再耽搁,让北靖以灵力托起那具挺拔宽厚的身躯。让他以站姿挺立面前,盘坐空中的傀儡伸手在对方身上点几处穴道,助他体内残余的灵气运转。
待那微弱的灵气逐渐凝成一缕,在他全身的脉络中畅行无阻时,缓缓输入自身的灵气。
片刻之后,两人的身上徐徐泛出光芒。逐渐加强输入,以达到凝其元神的作用,又称修复。
室内隐有灵气浮动,意味着那位尊长果真在为师兄疗伤,守在外边的凤笛仙子既欣喜又紧张。生怕对方修为不够,续力不足,会导致功亏一篑空欢喜一场。
同时心头隐隐不安,似乎有危机降临。
念头刚落,砰的一声巨响,一道强大的气息倏然而降,狠狠砸在瓦顶之上。
第442章
直觉这东西向来是好的不灵,坏的灵。随着一阵狂肆邪魅的笑声,一团浓雾邪气在楼宅的上空凝结成形,一位相貌平平且正邪难辨的年青男子悬立半空。
“黑山?”看见他,凤笛仙子气急败坏,“你到底要怎样才肯罢手?!”
“罢手?”似乎这话很可笑,男子笑意暧.昧的打量她,目光放肆,“本座就喜欢笛儿这副天真无邪的样子,你稍等片刻,待本座干掉他,你以后就跟我吧!”
深知反派死于话多的真理,男子撩完凤笛,收敛眼中的肆意放荡,目光凌厉地打量那不损分毫的屋顶,双手凝力。
“仙云宗真君在此,你休要放肆!”凤笛仙子厉声扬言,“你黑山不过区区散修,同时得罪两大宗门,你担得起后果吗?”
殊不知,她的话愈发激起对方的斗志,紧抿的唇角翘起,语气轻缓,言词嚣张:
“圣域如何,仙云宗又如何?我黑山老祖百业随身,仍然修行至今,怕过谁?”
语毕,双手迅速背对,一手向上,再由里至外旋转,直至掌心向上一顿,紧盯屋顶的利眸蓦然大睁,厉声暴喝:
“翻天印!”
向上的掌心在暴喝声中向下一盖,一道令人窒息的强大威压迅猛地砸向那间屋。
手印属于施咒的一种法术,咒念是沟通天地万灵的一种语言。喝令出声,沟通天地,同时达到震慑对方的意图。
既有真君在此,他便用真君之力攻击。
屋里的那位真君若想保命,必然要腾出一手来应付他。骤然失去灵力的支撑,仅剩一丝生机的伯琴想不死都难。
倘若那位真君大义,中途不肯撒手,那便与伯琴一同死在他手里吧。
正如他方才所方,什么杀业、色业,他样样俱修,不照样也达到大乘后期了么?相反,那些受世人赞颂的所谓修仙正统门派,殒身之人多如繁星。
一生清心寡欲,百业不敢沾,最终也没能落个好下场。
这样的修行之路寡淡乏味,了无生趣,何必长生?真不知他们图什么。
凤笛仙子见状大惊,虽早有防备,仍然花容失色,拼尽金丹之力地挥出炫丽剑光刺向男子。但萤火怎奈何得了代表灵界权威的印法罡气?顷刻化为乌有。
此时,黑山的印法已经砸落屋顶,轰,一圈金光波浪般荡漾开去,成功阻隔印法罡气的侵袭。
见状,凤笛仙子大喜,不愧是仙云宗的真君,实力超群。
而黑山虽然料到没那么容易得手,却没想到对方竟敢用阵法来抵挡。正在怔忪间,一道温婉女声传来:
“大言不惭。”
紧接着,仿佛嗡的一声,“北斗反天印!”
话音一落,屋顶中心光芒乍亮,一团光球啵地射出正中那黑山老祖的腹部,将之轰出几丈远。
女声响得太突然,让黑山猝不及防。
袭击之前,他有过一切心理准备,除了提防屋里那位真君,更防备外边有高手潜伏。只是没想到,对方不仅是女修,功力还不在他之下。
以阵法抗衡防御,以咒印还击,以他之道还治他之身。
灵丘大陆何时出了这么一位高手?他为何从来没听过?!惊愕之余,被对方一招得手的黑山老祖捂住腹部,迅速顺势飘离屋顶一段距离。
盯着出现在屋顶阵法中心的妇人,黑山老祖皱眉问道:
“我乃黑山,不知尊驾何人?”
在灵丘大陆修行千年,四处挑衅各阶高手,名扬灵丘的修士他无所不识。但眼前这位妇人面生的很,他百分百肯定自己没见过。
不仅他愕然不解,就连凤笛仙子也怔愣片刻,旋即拱手行礼:
“多谢尊长出手相助!”
“你去救人。”站于屋顶的妇人温声道,并随口应酬一下敌人以示尊重,“小妇人月华,在此候教。”
“可是……”凤笛仙子不大情愿,毕竟屋里那位是自己的夫君。
“救你夫君的,是我夫君。”妇人道,“别让我分神。”
要么凤笛守在此处,她去救人,二择一,总不能所有人都围在这儿。黑山老祖不仅是一名散修,更是一名已经开宗立派的人物,带来不少门徒为他搏杀。
闻音知意,凤笛仙子不再迟疑,紧盯前方院落的屋顶厮杀,目露杀机,闪身而去。
但,妇人瞥她一眼,看到这位仙子专挑敌人下手,并未刻意救人。正如所料,楼氏一族引祸入室,生死听天由命,在场的修士根本没把他们的性命放在眼里。
包括妇人自己。
她选择救这位圣域少掌门,是为仙云宗弟子结个善缘。仙云宗与世无争,但圣域的势力几乎遍及天下。瞧,黑山门人一出现,圣域弟子迅即增加不少。
是凤落城里的圣域分据点早已潜伏在外,倾巢而至。
仙云宗的弟子们总要出来历练的,新手下山游历四方,仙途凶险,多一份善缘便多一线生机。
至于楼氏族人,他们本事虽小,却志向远大,不受点教训亲身领略一下仙门之争的惨烈,将来只会更作死。
“仙云宗内,将咒印阵法三合为一仍能威力倍增的,也就西炎和广岚两位小儿了。”趁妇人分神之际,黑山暗作准备,皮笑肉不笑道,“不知你们夫妇是他俩哪一位的弟子?”
他称呼西炎、广岚真君为小儿,等于自抬身价与辈分。无论月华是哪一位的弟子,在辈分上生生矮了一大截。
“口舌之争欠肚量,”月华夫人的态度一贯温婉和气,双手快速捻诀转动,“不妨手下见真章。”
西炎、广岚真君心性清明正气,如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岂是眼前这位百业随身,灵魂污秽丑陋不堪的邪修三言两语所能诋毁的?
高手过招,一招致胜。
“既如此,黑山在此领教阁下高招,”月华夫人的手诀仍在继续,黑山却已完成法诀,一指朝天,“飞龙在天,五雷轰顶……”
咒语一出,刹时天昏地暗,雷鸣阵阵。让远处赶来支援的人群大惊,瞬间止步不敢向前。
“真武毁天诀!”
满天强雷轰隆压下,正在地面生死斗的敌我双方大惊失色,纷纷四散逃窜,根本顾不上打斗。楼氏幸存的族人更是吓得瑟瑟发抖,无处可逃只能抱成一团。
天昏地暗之下,唯独立于屋顶的妇人脚下方寸之地仍然阵法完整,灵光无缺,手捏法印朝上一顶,清朗之声响彻四方:“
“真武借法,天清地正,太乙混元撑天破!”
真武是荡魔大帝,邪修也配用其清正之法?简直不知所谓。她虽初学,在区区邪修面前小试牛刀,正好验证一下伤害程度,无伤大雅。
第443章
两股力量在半空对撞,发出震天憾地的臣响,一时天摇地动。地面的众生纷纷伏首趴下,紧贴地面,生怕被波及而不敢抬头。
当然,高阶修士不能怂。
尤其是来接应少掌门的两名长老,众目睽睽之下,两股力量相撞散发出来的强大气流,将来及不闪避的门人刮得七零八落,不知所踪,可他们依旧坚挺。
仅抬袖遮挡刺目的光芒,随后放下一瞧,正好看到两股力量相互抵消的场景。
同样是借助真武之气,黑山老祖的法诀刚硬猛烈,强大无比,颇有气吞山河锐不可挡之势。
而那位妇人也不简单,所召真武浑元之气集合了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宏大气势。其清正光明之气,完全碾压黑山老祖那道杀戮之气强盛的滔天战意。
可她是妇人啊!
与重男轻女无关,天为乾,地为坤;男为阳,女为阴。天为纯阳,地为纯阴。身为坤道,她是如何召唤与承接这股源自天地间的,至阳至刚的清正之气?
不仅观战的修士感到惊讶,就连正面挨她这一招的黑山老祖也惊诧万分。
他被轰得仿佛形神分离,五脏六腑移了位,不敢相信地瞪着那神色如常的妇人。妇人见他还健在,比他更惊讶,很给面子地伸出一指指着他,灵气凝聚……
刚受重创,对方来历不明,且修为诡异。黑山老祖不敢恋战,果断转身雾化遁离,犹不忘扔下一句话回荡于空中:
“笛儿,本座今日且退,改日再叙!”
就让那姓伯的多活些时日,如果那位真君不受外边的动静影响,救助成功的话。
笛儿这两个字,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给当事人带来的感受犹如天渊之别。
爱人的呼唤,亲昵缱绻;敌人的戏语,深恶痛绝。
尤其是大庭广众之下,黑山的话暧.昧不清,让凤笛仙子百口莫辩,气得暗咬牙。可始作俑者已走远,剩下黑山门徒逃之不及,转眼成了她的剑下亡魂。
暗暗发誓,那黑山老鬼迟早要死在她的剑下。
……
室内,正在接受治疗的伯少掌门蓦然睁眼,眸似寒潭,深不可测。当意识到面前的中年男人在为自己疗伤,眼中的寒意逐渐散褪,恢复温润如玉的恬淡。
醒了,便是无碍了,无需再浪费灵力。
他刚要开口让对方不必再输入灵力,却见眼前的中年男子始终紧闭双目,影像虚化,最终与站在屋顶上的妇人一同消失远去。
哈,走得真快,招呼都不打一个。
失去灵力支撑的伯少掌门自嘲一笑,双脚踩着床榻不禁一阵虚晃。好不容易站稳了,咬牙强撑着半跪于榻上,双手高举至额前,朗声道:
“多谢前辈相救,我伯琴铭感五内,来日必报。”
未有回音,但飞快赶到室外的凤笛仙子听到他的声音,砰地推门进来,喜极而泣:
“师兄?!”
“笛儿?”伯琴闻声回眸,由衷地露出一抹浅笑,摇晃着身子,在她的搀扶之下吃力地坐好,长舒一口气,最后安慰道,“辛苦你了。”
凤笛仙子见他真的无大碍,激动得热泪盈眶,猛摇头,伏在他怀里泣不成声。
他渡劫失败,身形消散的场景犹历历在目,心惊胆战。如今回想,仿佛梦一场,幸好老天庇佑,让他平安度过难关。
“没事了,”伯琴深知她内心的惶恐,不停轻拍,温言安慰,想起救自己的人十分陌生,便问,“救我的是谁?你如何请动此等高手相助?可是做了承诺?”
“嗯。”即使相处数百年,凤笛仙子对他的思路敏捷一直深以为傲,柔声道出原由,“是仙云宗的真君,不知是哪一位……”
她只听说过,没见过。
正欲娓娓道来时,前来接应的长老带着门人匆匆赶到。见自家少掌门无恙,庆幸高呼夸赞,说少主德行高洁,方得到上苍眷顾送来救星,如此如此云云。
接着,一边安排座驾准备启程,一边倾听少掌门夫人提起刚才那场大战。
得知是仙云宗的真君搭救,众人不禁默然。
仙云宗的灵山福地一向为外界所觊觎,圣域当然也不例外。但如今少掌门蒙其相救,再打这道算盘未免有点忘恩负义,猪狗不如。
“传令下去,日后仙云宗弟子一如我圣域弟子,游历在外时,相互谦让扶持,不得无礼!”伯少掌门欣然吩咐道。
“少主,这……”一名长老面露难色,“恐怕掌门责难……”
“无妨,”伯少掌门安慰诸长,“此番回去,我自会劝说父亲撤消针对仙云宗的计划。他若不肯,我虽不如灵岳圣君那般行事果断大义灭亲,至少会知恩图报。”
至于怎么报,那是以后的事,他不欲多言。
“今日归一堂的所有损失,由我圣域负责。”伯少掌门吩咐两位门人,“楼氏子弟若有慧根,又有意愿入我圣域之门,今日便可随行。”
至于不幸的遇难者,死者已矣,只能补偿幸存者,聊表安慰。
“是!”两位门人站在外边,领命离开。
其余人等,即刻护送仍然虚弱的少掌门以及少夫人迅速离开此地。以免少主的死对头黑山老鬼杀个回马枪,让大家措手不及。
……
大战停歇,留下一地残垣断壁。打斗的双方皆已离开,包括引来祸端的源头。譬如圣域的少掌门、少夫人;譬如楼家现任族长以及堂主。
只不过,前者是返回宗门,后者是魂归九泉。
楼堂主死了,他被搜魂,不死也是白痴一枚。搜魂术结束后,大战伊始,他神情痴呆,不知闪避,被那黑山老祖的门徒一刀两断。
敌我双方激战时,无暇顾及旁人。凡躲闪不及的碰到剑光,一触即亡。
因此,在厅中的楼家族人,除了楼凌霜,全部死光。
楼凌霜身怀灵符,那是清宣真人留给她的宝贝。自从堂兄迎接圣域的人进门后,便一直随身携带作保命之用。
她不是不想救在场的族人,而是来不及。
甚至来不及逃离险境,满心慌乱地紧攥符箓,抱头蹲地等死。决战结束了,她没死,呆怔地看着圣域的弟子清理尸体,重盖屋宅,并传达少掌门的意思。
片刻之后,才想起后院的祖父和自家院里的爹娘,顿时疯了似地狂奔到后院。
等来到祖父的院落,意外看到祖父还活着。虽泪流满面,仍伸臂紧紧搂着几位年幼的儿孙,不敢松手。
她的爹娘也安然无恙,只是受惊不浅,失魂落魄。
第444章
从外观看,楼老太爷的居住之所完好无损,是仅剩的一座完整院落。
从爹娘和小一辈的口中得知,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祖父这边的,只知有声音在耳边告诉他们,不要乱跑。
楼老太爷已年迈,他管束不住心志高远的儿孙辈,也无法阻止外边的仙门之争在自家宅院的上空发生。
一切都是自找,与人无尤。
确认家人无恙,楼凌霜这才想起被关在自家院落厢房的北靖夫妇。可能已经凶多吉少,但仍抱着侥幸的心理跑过去一瞧,看到坍塌的厢房里已人去室空。
地面无血迹,也没有那一家三口的尸首。
楼凌霜定了定神,突然回想起救她的那道声音,还有和那什么黑山老祖打斗时的女子声音,顿时幡然醒悟,连忙稽首扬声:
“多谢二位仙长的救命之恩!”
至于那位小姑娘,恐怕是两位仙长幻化出来考验她们一族人的。本以为仙长已经走远,不指望他俩能听见。孰料,一道熟悉的男声重新响在脑海里:
“你不怨我等对遇难的楼氏族人见死不救?”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楼凌霜瞬间精神绷紧,谨慎回道:
“凌霜不敢!仙长若见死不救,凌霜早已毙命。正因为救凌霜才暴露您的身份,不得不救圣域少主一命……仙长良苦用心,凌霜只会感激不尽,不敢有怨。”
倘若仙长静观其变,即便那位少主死在楼家,也扯不到仙云宗的头上。
可是,由于那凤笛仙子欲取金木灵露,不惜以她的性命为代价,仙长不得不出手相救。
这一救,直接让圣域众人发现仙云宗的人正在现场。
以圣域的霸道作风,今日仙云宗的人见死不救,让那位少主死在楼家,必给仙云宗弟子带来无穷的灾难。
而楼氏就更不用说了,圣域动不了仙云宗,难道动不了区区凡人家族?说到底,始终是楼氏牵累二位仙长,不得不出手对付那位黑山老祖招致无尽烦恼。
“孺子可教也。”对于她的心思通透,男子甚是欣慰,挥落一缕白光没入楼凌霜的眉心,“你年纪渐长,欲要大成基本无望。本君受宗主所托,前来探视清宣真人的后人,看看有无可造之才。
纵观诸子,唯你有几分善缘……”
楼老太爷也有善心,然已年迈,时日无多,故不算在内。
“今代清宣真人传你炼气诀与符咒之术,习与不习,或授与他人,由你自己看着办吧。”
她自己练也行,只要勤勉自持,或能小有成就。
而这炼气诀与符咒之术,清宣真人其实一早便悉数传与族中资质上佳的子弟。
最初那几代人还算公正,渐渐地,族中开始区分三六九等。先是资质极优的子弟习道,后是当权者的子嗣方能修习,到最后唯有堂主的继承人才能一见。
当堂主与继承人一同出意外后,清宣真人带回来的功法从此在族里失传。
清宣真人生前不理俗事,对族中之事向来只听当家人的一面之词。他的作用是楼氏的镇宅之宝,鲜少在家,经常出外游历修炼或寻求机缘。
常常一去便是数十年,等回来,族中已经天翻地覆。
物是人非,他更加懒得理会。
待他殒落,轮到楼凌霜的兄长接任堂主一职时,除了医术,已别无功法可习。
如今,功法失而复得,楼凌霜喜不自胜,郑重叩首谢了恩。等声音再无响起,她才缓缓回过神来。看着来来往往忙碌重建楼氏宅院的圣域弟子,心绪万千。
房子必须重建,但存活的族人不能再住在这里。
想去圣域的,可随眼前这些弟子一同离开;不想去的,便随她与爹娘和老太爷一同背井离乡。趁那位黑山老祖受了重创,一时顾不上回头找人算账。
今日一战,他未必会寻那位夫人晦气,也暂时不敢直捣圣域之门。
可他这次折损了不少门徒,必要找人晦气泄愤的,楼家便是最好的出气筒。所幸亲弟一早被她安排在外地书院入学,剩下的族人们也必须趁机悄悄远迁。
她环视眼前的熟悉院落,神情落寞。等到将来,等族里的后人有出息了,再回来重振归一堂。
眼下逃命要紧,顾不得了。
……
且说北靖夫妇,打完架,救了人,便带着小元昭离开了古仙镇。盛夏的午后,天干地旱,每次有马匹从旁奔过,总在道上掀起一片尘土飞扬,迷眼呛人。
为便于赏景,元昭一行人依旧用的那辆马车。四面车壁皆为半截充当凭栏,有垂帘,但肯定挡不住路人投来的疑惑目光。
原因无他,像她的这辆马车,在灵丘大陆根本没见过。
太落后了,即使在天郡,也仅在她所属的那个年代和北苍朝出现过,是王公大臣们日常出行的车驾。
之后的年代里,哪怕是男子也不坐此等一目了然的车。
四面无遮挡,除了隐私全无,真容暴露,更容易被人行刺。当然,极个别的纨绔子弟例外。他们恨不得天下人都认识自己,且不喜马车,而是直接骑马。
在灵丘大陆,除了自己这辆,元昭无缘得见有类似的。
如此甚好,标新立异,突显自己的独特之处。
“靖哥,”月华夫人百思不得其解,“为何那黑山老祖百业缠身,却能修至洞虚期?”
洞虚期,却能在她这位大乘后期的手下逃得一命,可见非同寻常。难怪他敢堂而皇之地叫嚣、挑衅圣域的少掌门,那位少掌门还是渡劫后期。
可惜渡劫失败,通身修为散至大乘期,需得调养一段时间了。
月华夫人自出世以来,便一直在主人身边随侍左右,鲜少出门与人唠嗑,因此错过许多生活与修行方面的常识。
北靖不同,在世人眼中,他是男子,日常出门忙活赚取一家人的口粮。见得多,听得多,日积月累,眼界与知识储备自然胜月华夫人一筹。
夫妇俩是元昭的眼睛,他们自身却是各有意识。像人与人之间那样,必须沟通才能互相了解。
“我在中天城听人说起,这修行啊,并非仅修天人道……”
也有魔道、修罗道等等,可别小看这些道法。修为一旦臻至化境,虽非天人,却能打上南天门夺取天君之位,为祸六界众生。
依观察,那黑山老祖习的便是修罗道,欲.念深重。修为才至洞虚境,实力直逼正道的大乘后期。
所以说,邪道登顶易,正道险阻难,但殒落的机率相当。
总之,大道三千,每一条都充满坎坷艰险。必须加倍小心和谨慎,没有一蹴而就的可能。
第445章
马车里,小元昭趴在车栏旁,像只无精打采的小奶猫在安静倾听二人的谈话。
夭寿哦,流年不利,自从下山,她便一直在无极限地输出灵力。先是两位傀儡人,接着是中天城的大阵,最后在古仙镇一边救人一边对抗那位黑山老祖。
把她渡劫失败,在仙云宗那两年补回来的修为再一次陆续输出殆尽。
下巴搁在凭栏上,脑袋微歪,紧闭双目,秀气的小眉头异常纠结地拧在一起。仿佛小小年纪的她受尽人间苦楚,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
关键是,她是执自己的手,确是人间悲剧。
自打下山,她不是在输出,便是在疗伤的路上,根本无暇欣赏沿途的风景。她如此劳心劳力,图什么呀?人家仙云宗只拜托她走个过场,瞅瞅人还在不。
她倒好……但也实在不能见死不救,唉,形势所逼啊!活脱脱的劳碌命。
其实,透过北靖、月华的眼睛看世界,仅是偶尔为之,并非时刻不离,那样太累。他俩等于她的分身,每晚收集两人的所见所闻,或听听他俩闲聊八卦。
这样更有意思,仿佛置身吃瓜百姓的群体中。
至于那位黑山老祖,她在藏书阁里看过相关记载,他目前所习功法确实是修罗道的方向。采.补修行得法的话,功力的突飞猛进会令人咂舌,一日千里。
从面相看,他杀过不少人,业多,障少。
意味着所杀之人多半罪大恶极,活该死在他手上。且无力报复,在他的修行之道增添障碍。倘若这位黑山老祖能够飞升修罗界,甚至可以避免冤魂索命。
冤魂,即无辜惨死在他手上的生灵。
当然,如果他飞升失败,下场并不乐观。
不过,他的下场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若以后有缘再见,他又犯到她手上,或许会死在她手里。
其实,她与他的修行之道略同。
他以重欲劈开仙路,她以杀戮封神,各自都有被反噬的可能。而且她孑然一身,无牵无挂,自然无惧因果循环。
非神非人嘛,行事随心所欲。
初次渡劫是一次意外,劫难临头,她亦迫切希望自己能够度过,直上九重。可惜败了,机遇一瞬,难以复得。意识到飞升的遥不可及,逐渐成了无所谓。
在这片仙灵纯净,术法玄妙华丽的苍穹之下,人不犯她,她不犯人,大家和平共处吧。
“打劫!”从马道旁边的树林蹿出一群人。
“滚!”在前室御车的北靖一巴掌挥出,隔空将对方整个拍向路边。
没死,晕过去了。
见首领倒地不动,生死不明。队友们吓呆了,你推我搡,踟蹰不前。最终让出道来,眼巴巴地看着那辆马车疾驰而去……
紧闭双目的元昭:“……”
是她肤浅了,忘了此地修士横行,亦有凡人共存。
下山这么久,首次遇到劫匪路霸,居然有点亲切感,实在难以置信。
她睁开眼,重新趴回凭栏边,漆亮的瞳眸水灵灵的。兴味盎然地期待下一波刺客,啊不,土匪跳出来的那一刻。
以前的戏中人,如今的看客心,观感大相径庭,别有一番体会。
……
慢游闲逛地,不知不觉间,从古仙镇出来已有一个多月。为免一味输出,元昭严格执行自己给青鹤、红药的提醒,对诸世家、门派只可远观,不必接近。
这一个多月里,她一共去了三个地方。每个地方住几天,暗地里观察名单上的门派的一些日常。
三户人中,除了一户存在内讧,暗潮汹涌,别的并无异动。
包括那内讧的,她稍微留意得时间长一些,没发现他们有与外界势力勾结的迹象。不过,为了慎重起见,她朱笔标记,把这户人家列为重点的考察对象。
等宗门弟子自己处理,她就不管了。
宗主委托她出来瞅瞅那些世家、门派是否有性命之危,如有,出手相助即可,譬如中天城以及归一堂那样的危急情形。
别的,不必她操劳。
下山快半年了,一路走来,她发现自己的爱好始终如一。除了下雨,她总是白天修炼,晚上观星。因为看着看着,突然一头庞然大物自夜空中飘然而过。
或蜿蜒如蛇,或其它的奇形怪状。
每次看到,总兴奋得想上去撩拨一把。可一想到自己的功力未恢复,只好死心,过过眼瘾得了。敢这样堂而皇之地遨游夜空无人狩捕的,岂是寻常灵兽?
在没有痊愈之前,她不敢胡来,省得一时贪玩把自己玩没了。
正如今晚,一辆敞篷马车在平原大道轻快奔跑,大道的两边蔓草遍野。左边远处有山石,有峡谷与河流;右边的远方是连绵群山,一缕残阳迎鸟雀归巢。
车里一如既往,躺着一个小姑娘,目不转睛地看着夜色渐降,星空初现。正看得入神,蓦然察觉远处的山群轰隆作响,灵气暴乱,鸟兽惊恐嘶鸣四处逃散。
北靖和月华夫人闻声望去,唤她道:
“阿姁,那边好像有人打斗。”
煞风景!
小元昭躺在车板上一动不动,眼望清朗的星空,翘着二郎腿,一派怡然自得道:
“我伤还没好呢,咱离远点儿……”
话音未落,清凉的夜空远处嗡的一声闷响,一团光球如炮弹出膛直指马车。说时迟那时快,北靖奋力一拳挥出,那团疾速而至的光球被挥向身后的平原。
砰的一声巨响,平原里被轰出一个大坑。
三人刚从后头经过,知道那里没有人家。路也完好无损,只是不知那里是否有农作物。如有,只能说田地的主人运气不好。
“神王!高手在那边——”远处一道男声高呼。
听到这句话,元昭不假思索地带着北靖、月华和马车瞬移至高空。同一时刻,马车原本的位置出现一道赤膊长衣的黑影,他披头散发,疯子似地左右张望:
“高手呢?!高手呢?!”
四下找不着人,他立马意识到自己上当,疯癫般仰天一阵狂啸:
“啊——”
一股强大声波向四面八方扩张,平静的森林顿时像炸了锅,连远处的飞禽走兽也纷纷四散逃蹿。
夜幕下,一辆马车悬浮空中,静静看着那疯子像无头苍蝇般四处张望,身形瞬移。平原的左边有峡谷,有河流,对面不远的林间有几户人家,炊烟袅袅。
不能眼睁睁看着那疯子跑到河流的对面,透过北靖、月华俯瞰地面的眼睛,迅速捕捉到祸水东引的身影。
正是那黑山老鬼,妄图趁机雾化逃离。
第446章
看他似乎重伤未愈,着急逃命,祸水东引只是随手为之。巧了,她先前曾想过,若他再犯到她手上便要他性命。
当然,她不嗜杀,今天也不要他的命。
追入林子,一道金光咒打出,使他雾散的动作略停,砰!背后挨了瞬移赶到的疯子一掌。其掌力浑厚,使黑山老祖再添重创无法雾遁,被轰出数丈远。
本以为他死定了,万万没想到,三道光芒落地成形。是两男一女挺身而出力抗那疯子,其中一男的回头喊了句:
“山哥!没死吧?”
死到临头犹不甘,奋力一搏欲求生的黑山老祖在摔倒时就势滚出老远。本想回身杀那疯子一个措手不及,结果看到救兵已到,顿时心头大定啐出一口血道:
“死不了!”
趁喘气的工夫抬眸瞅一眼,看到高空之中悬着一辆马车,一男一女站在半空冷眼瞅着他们作生死斗。好巧不巧的,那女的正是一个月前在古仙镇的对手。
他不禁冷笑,低骂一声艹,这么巧?天要亡他?正在暗骂,又有两道身影从林间蹿出,一人一边挟起伤重的他飞快离开:
“山哥,快走!”
居高临下的天空二人组并不阻拦,一动不动地任由他们逃离。继续冷眼旁观那赶来相救的三人祭出一件类似捆仙绳的法宝,试图缚住那疯子。
谁知,对方轻松一挣便脱了困,愤怒咆哮着朝他们扑来。
以三人的修为扛不过疯子的这一掌,眼看就要命丧当场。或许他们命不该绝,一道耀眼的白芒倏然出现,一指点住那疯子的眉心,低沉浑厚的男声憾人心神:
“皋天,高手在此。”
缚住疯子失智的心神,沉入其识海寻找他自己心目中的高手。无论是疯子或神智清醒,最强大的敌人永远是自己。
皋天?盘膝静坐车里的元昭眼睛一睁,果断趴在车沿边往下瞅,恰好看到那道白影带着那疯子一起消失在传送阵里。
“圣君?!”远处的天空飞来几道剑光急呼。
“你们在此等候,我去去就回。”传送阵消失前,响着那男子的回声。
侥幸捡回一命的三人扔下一句:“多谢圣君!”话音落,眨眼间已逃得无影无踪。
须臾间,热闹一时的树林霎时恢复寂静,几位御剑赶到的年轻人忧心之余抬眸瞅了天空一眼。意外发现方才悬在半空的那辆马车不见了,不禁面面相觑。
“是那天的那个小孩!”其中一人发现新大陆般嚷嚷,“圣君曾经得罪过他\/她吗?怎么处处给咱们圣君惹麻烦?”
“不可能!”为首的白衣弟子一脸淡定,且十分自信,“圣君鲜少出行,出行必带两名弟子,何时听过他与人结怨?”
“大师兄,你说反了吧?”有弟子无语道,“圣君出行,哪次不得罪人?”
趁人少,尽情吐槽。
“就是,虽然圣君大气不计较,可得罪的人不少。”另一名弟子好笑道,“但跟小孩结怨,确实闻所未闻……七师弟,是不是你们随行那次惹下的?还是五师弟那次……”
“拜托,我随行是多久之前的事了?真有得罪的小孩,时隔数十年,也不可能还是小孩吧?”
除非是妖盖(怪)!
半空中,被圈在结界里的马车很鸡贼地在听八卦。北靖一心二用,边听,边问出心中的疑惑:
“阿姁,为何放过那黑山?”
“看他的面相,显示他还有救,懒得白费力气。”小元昭的目光落在那群白衣弟子的身上,道,“瞧,那圣君不就出来了吗?”
圣君,灵丘洲名扬天下的灵岳圣宫真君,又被世人戏称道德帝。
这本是讽刺的称谓,也确实包含了世人对他的钦佩和敬重,并尊其为圣君。他居住的地方一直叫灵岳宫,但因圣君之名,世人的口口相传皆是灵岳圣宫。
他没有徒弟,眼前这批弟子是门人,主动前去投靠修道。对于有缘者,他来者不拒,久而久之便自成一派仙门。
既被称为道德帝,自然是道德标准较高的人。
所幸,他一向是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对于外人,除非出行的途中看到有不顺眼的行为,随口指点一番。改不改的,不强求,他不会刻意要求对方纠正。
亦极少多管闲事,除非出现眼前这一幕。
而皋天,在两千年前的那场灵气骤减的浩劫中,渡劫失败的唯一幸存者。
飞升失败,理应修为大跌的。可他受到劫气的反噬导致精神失常,疯了。原本跌至分神期的修为不知何故节节攀升,最终打遍天下难有敌手。
疯癫的他出手不知轻重,所到之处,哀鸿遍野,死伤满地。
后来,他被灵岳宫的圣君封住神智,囚在皋天疯之前避世修行的无柱山。神王是他的自称,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飞升神界,四处找高手较量欲继续修行。
此二人,元昭在一本叫《人物志》的书册里看过。老实讲,她挺想和那皋天较量一番的。无奈修为尚未恢复,不敢乱来。再说,他之前一直被封在故居……
对了,他是怎么出来的?
“奇怪,皋天不是被圣君封在无柱山了吗?怎么突然冒出来了?”终于,有一名弟子察觉不对劲,“不会是那黑山老鬼故意放的吧?”
“他为何要放?他方才差点死在神王手上。”有弟子反驳,“谁会放出疯子打自己?”
“谁知道呢?或许那老鬼有什么阴谋……”
“似乎不大可能……”
寻到问题的重点,众弟子落在林子里暂歇,议论纷纷,各有说法。元昭和北靖、月华夫人在旁边听着,时不时瞥一眼远处的丛林深处。
“山哥,那三人好像走了,他们到底什么人啊?你怎么惹上的?”
黑山老祖一行人去而复返,躲在丛林中偷听,看看能否得到一些重要的信息。听了好久,才发现灵岳宫的弟子对那三人几乎是一无所知,包括那小孩子。
“别提了,”黑山老祖晦气地呸了一声,恨声道,“仙云宗那群软蛋不知从哪儿招揽了两个硬茬,以后你们注意着点,看到那三人千万别犯傻,知会我就行。”
有小孩?那更好,找到弱点就好对付了。
“我们走!”
丛林间亮起一道微弱的光芒,随即消失。那群白衣弟子中有两人瞅来一眼,没放在心上。
至于元昭,无妨,刀不磨不锋利。
邪修就是那磨刀石,多多益善,她照单全收。
第447章
元昭不敢久留,据知,那位圣君的修为深不可测,至今未有定论。有人说他已经飞升,不知何故继续留在灵丘,可能是为了稳定人心吧?
如今灵气稀缺,天下宗门抢人抢地盘和抢资源。
而他是众生的道德标杆,有他在,即使什么都不做,长年在灵岳圣宫打坐,亦会令矛盾的激发进展缓慢,使弱者仍有苟且偷生的空间。
如此人物,她宁愿与皋天对阵,亦不想招惹他。
三人重返马车,驾驭着它奔跑在清朗的星空下。很快,前面出现一道画有符咒的光圈,连人带马冲进去,瞬即消失在夜空中……
她走后不久,灵岳圣宫的弟子聚集处也出现一个光圈,一道挺拔的身影走了出来。
“圣君!”众弟子连忙起身行礼,“圣君,那皋天怎么跑出来了?您的封印出了问题?”
“有人不知用何法器潜入结界,破了我的封印。”而他竟一无所察,可见那法器绝非寻常灵宝,圣君眉心轻蹙,温言道,“以后你们在外边行走,切记小心。”
秘境接二连三地出现问题,眼下皋天又莫名闯了出来。总觉得有一只手在黑暗中推动什么,可他暂无头绪,且走且看吧。
“圣君,方才我看到那小孩了!在西部秘境突然出现那个……”有弟子道出猜测,“会不会是他在背后搞鬼?”
小孩?圣君微怔,旋即意识到门中弟子说的是谁,不禁哑然:“那就是个误闯贪玩的孩童,初来乍到,事事新奇。不必介怀,更不可对她无礼惹下事端。”
孩童行事只凭喜恶,随心所欲。他的门人若对她怀有偏见,以后相遇恐误伤性命,不得不事先提醒。
他的一言一行无不令人心悦诚服,既然这么说了,众弟子齐声道:
“是。”
“走吧。”
他还要到各处秘境走一趟,平静了两千多年的灵丘,最近似乎有暗流涌动,令人不安。不仅他,鲜少出世的诸位有大德行的修士们亦纷纷出来一探究竟。
灵气的逐渐稀薄让天下修士人心惶惶,若再来一场浩劫,灵丘的清正之气恐难以支撑……
八月中旬,入秋了,云稀雾少,月色皎洁。仲秋节又叫月夕,祭月或拜月节。
这是元昭在灵丘过的第一个仲秋节日,在仙云宗的岁月不算。宗里只知修炼,不懂春花秋月的浪漫情怀。若有,也是弟子们在师长的眼皮底下偷偷过的。
但在民间,月圆,兆人之团圆,处处一派吉庆呈祥。
可惜,无论在天郡,还是在灵丘,她都鲜少有机会与家人一同度过此阖家欢庆的传统节日。哪怕在每一次的前世,总有缺憾,与家人欢聚的时间超级短。
正合了那句话,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
昨天,青鹤、红药传回灵符,欲归来共度。被她拒绝了,推说想自个儿静一静。同时,她把北靖、月华夫人也支走了,让他们按照清单继续未完的任务。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想找个无人的地方,仔仔细细,安安静静地回忆关于家人祭月的场景。
毕竟,她的模样是个孩子啊!思亲很正常。
身着银白暗纹的长袍,内搭蓝金浅色妆花图案,清新中蕴含几分华丽的色彩。手提一盏精美的莲花灯,一手拿着趣致的风车,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穿行。
街道繁华却狭窄,不似正阳巷,更非可数驾马车并行的凤京大道。
但人文气息相似,引人遐思。
在天郡,其实也有这样的繁华盛世景象。碍于身份,她未能参与其中。如今身在异域,能恣意无阻地出来享受太平之乐,亲朋却已作古,留她独品自在。
“小公子啊,你家人呢?”正自得其乐,有路人不安地拦住她轻问,“您哪个府上的?我送你回去?”
路人的同伴也答腔,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是啊,您府上的长辈也太不上心了!怎能让你一个小孩子独行?”
这位贵气的小公子一看便知是与家仆走散了的,五官精致且俊俏,引起宵小的注意。已群狼环伺,犹不知祸福地时而站定,在人群中东张西望面露浅笑。
“我偷跑出来的,家人并不知晓。”小元昭天真无邪道,“你们别挡道,待会儿他们寻来,我就没得玩了。”
如此清朗月夕,怎可独品?她要与民同乐,除恶务尽。
不听劝阻,推开他们继续边走边自得其乐。路边的小摊贩们见状,一个个目露同情。落单的富贵小公子如同一只小肥羊,除非鸿运当头,否则难有生机。
有人好心提点是福分,只是不敢帮得太明显。万一盯住小孩的是修士,普通百姓可受不住对方的报复。
毕竟,谁家没几个孩子?
而眼前这位小童五官秀气,长得标致,特别的引人注目,其中不乏关爱的目光。看着得意洋洋的“他”的身后,跟着一串充满恶意的“尾巴”渐行渐远……
城外,三名贩子笑嘻嘻地走在林间小道。
其中一人的肩上扛着麻袋,不大不小,一名孩童的身量恰好装得下。里边的主儿可是上等货色,能卖个好价钱。为此,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抢到的。
盯住这孩童的有好几伙人,真可谓杀出一条血路得到的宝贝。
“听闻有修士专好这个,拿来炼丹有长生不老之功效。”其中一人丧心病狂道,“若能找到修士,换取修习长生之法……”
话音未落,一道绿芒缥缈而至,绕了三人一圈。三人眼白一翻,相继倒地身亡。随着林间响起的一阵嘿嘿嘿的笑声,一名正气凛然的中年道人出现原地。
一甩拂尘,仙风道骨道:“既如此,本真人便笑纳了。长生之法已授,不必谢我。”
人死了总要轮回的,接着开始新的人生,谓之长生。
随手一招,将落地的麻袋收入百宝袋中,转身想走。冷不防眼前站着一名小童,一掌拍出,同时击中他的丹田和灵台。
来不及反应的他难以置信地瞪着她,身魂轰然消散。
而这一幕,把潜行林间一路追踪的两名男修吓得刹时止步,后仰跌倒,最后连滚带爬拼命逃离。
妈呀,黑山还说要抓那小孩?!
本以为今晚撞了大运,那小孩无意落了单,正好让他俩捡个便宜回去献宝领功。结果……大的凶,小的狠,先逃为敬!
林间,小元昭瞅瞅两人逃离的方向,目光平静。
第448章
是黑山的人,上次救过他的,她认得。
这两人从她与北靖、月华分道扬镳时就在了,跟了一路。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准备下手,却又看到她凶残的一面……如今走了,放过她,等于放过他们自己。
仲秋之夜,她也不稀得徒增杀孽。大路朝天,他们逃向南,她就往西走吧。
钓鱼执法结束,用术法换回一身素净的衣裳。重提莲花灯,唤出西炎真君赠的火云舟,布下结界以免被人打扰。把风车插在舟檐,腾空而起,一路朝西。
布满繁星的广袤夜空,天清气爽,世间万物在云舟的下方缓缓掠过。舟上仅她一人,高高的桅竿垂挂一盏充满童趣的菊花灯。
原本是莲花灯的,蓦然想起前尘的一桩往事,故改成菊花灯。
菊花灯,前世的她与红药的师父毒圣订过盟约。倘若哪天想通了,想要成亲了,便在府门两边挂上菊花灯,以示盟约终结。
可惜,她来不及挂灯便“死”了。
前世未完之事,这辈子补上吧。为人一生,行事本该有始有终。然而,前世“死”得太突然,留下不少遗憾。今生自由自在了,把想做的事逐个做一遍。
纵然是自娱自乐,亦当弥补心中的缺憾。
坐在云舟的前沿,一双小短腿晃啊晃的。迎着凉飕飕的夜风,有着说不出的惬意和舒适。
天地广阔之间,并非仅她一人驾舟遨游夜空。
时不时有一道光芒掠过,那不是流星,是御剑的修士在赶路。也有仙门弟子聚集,驾驭一艘豪华木舟慢悠悠地驶过。舟上推杯换盏,欢声笑语响成一片。
月圆佳节嘛,修士过节的仪式感与乐趣是凡人无法想象的。
听着隔壁的欢笑声,风中传来一阵阵的醇厚酒香。元昭想了想,伸手,以灵气凝出一壶桂花酒来。直接就着壶口喝,嗯,是玳瑁姑姑带着侍女们酿的味道。
按照凡人的习惯,空腹喝酒对胃不好。
于是,她幻出一张矮几,上边摆着各色果子和点心。再用鲜花把云舟堆满,让结界里弥漫一股清冽的芬芳。
而她独坐在舟首一块点心一口酒,快乐逍遥。
“尘中见月心亦闲,况是清秋仙府间。”隔壁有人诗兴大发,立于船头仰月高歌,胸臆间豪迈激昂,“这辈子能见此清秋美景,就算飞升无望,我亦无憾了!”
“甚好!”众人的头顶上空蓦然出现一道声音,“那就把命给我吧!”
嗯?!!
隔壁舟的修士同时愕然抬头,一团浓雾已经铺天落。危机突发,众修士一时不察,眼看就要被浓雾吞噬。
迫在眉睫时,不知从哪儿飞出一道金光印正中那团浓雾,“啊——”浓雾一阵颤抖尖鸣,嚯地散开,瞬间又凝聚成一团,朝四周发出凄厉的怒吼与尖啸:
“谁?!”
元昭没搭理它的话,瞥了隔壁舟的修士一眼,刚脱险的他们又被突然冒出来的她吓了一跳,正在怀疑人生中。
“还不走?!”
她喝斥,冷着小脸,脚踩舟沿,快速画出一道灵符法印随手一甩。精准砸向那团散了聚,聚了散,从四面八方向她汹涌袭来的浓雾。
又是这一套,莫非天郡的魔君在灵丘也有徒孙?
真是香火鼎盛啊!
意念一动,她瞬间幻化出无数个分身,每个分身的手中捏着法诀挥舞。霎时天际一片金光耀眼,顷刻间把那团浓雾悉数燃尽。
浓雾消散,一块玄色物件自半空掉落,正好落在小童的手中。
“我等岂是胆小鼠辈?!”被她那一喝,终于反应过来的众人迅速唤出各自的法器,严阵以待,同仇敌忾地瞪着头顶的一片星空,“……”
瞅了半晌,嗯?那邪物呢?
元昭不想与他们叽歪,光芒一闪,握着那物件消失在夜空之中。
“嗯?!那小孩呢?!!”
稳住木舟,众修士再一次后知后觉,四下张望寻找。但刚脱险,又遍寻不着,此地不宜久留。众人只好遗憾地,神色仓惶地驾舟离开,回去向师门禀报。
眨眼之间,方才犹诗情画意的夜空恢复了往日的寂静,仿佛方才喧哗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
子时,在一江面宽阔,浪涛汹涌的岸边,一名白衣小童坐在圆石上。一边感受着浪花白打的点点湿意,一边打量着手中的物件。
据悉,眼前这条叫龙江。
岸边不远矗着一块碑,碑上写着,河底下有一条千年老龙。它白天睡觉,因而河面平静,顶多碧波微漾,详和宁静。
可一到晚上便兴风作浪,不定时作怪或出来觅食,离岸五里内的生灵无一幸免。因此,龙江方圆五里没有住户,且唯独她一个活人,是个清净的好地方。
而她手中的物件,是个玄铁钟。它颜色深黑,确有暗红光芒隐泛,看起来十分的诡异,是否玄铁法器暂未可知。
她用力捏了捏,居然没扁,质量杠杠的。
一个邪气阵阵的铁钟,居然能说话,简直匪夷所思。它此时被她十几道的印咒所封,邪气在里边胡冲乱撞,因出不来而愤怒咆哮:
“你是谁?!你是谁?!放本尊出去!放本尊出去——”
“先告诉我,你是谁。让我权衡利弊,或许能放你出来。”小元昭稚声道。
孩童的声音极具欺骗性,理应能哄出它的话。
“我是你祖宗!!”
“……是吗?”元昭闭眼默了默,正儿八经地盘腿坐好,座下出现一道结界阵法将她保护其中,而后把那钟悬于双掌之上,“我祖宗烧火的,一起试试?”
话毕,双掌之间亮出一小团火苗,先闪烁几下,随后轰的一下开始熊熊燃烧。
随着火势的猛烈,钟内响起困兽般的撞壁怒吼,“放我出去!放我出去——”虽不自称本尊了,可奇怪的是,她的业火居然也奈何不了它。
焚神业火,可是连那魔君都能烧成灰烬的,这钟里的邪物难道比魔君更厉害?
又或者,她的焚神业火退化了?!不会吧?!
想到这个可能性,元昭不禁心底一沉。阖眼,召唤太古,与之换气调息,加强正在烘烤铁钟的火势。
“咿呀啊啊啊——”钟内的嘶吼逐渐换成惨叫,愤怒成了恐惧,连惨叫声都变了调。
不等它求饶,里边顷刻没了声息。
第449章
本来,就算里边没声音了,元昭也不打算留着这邪门的物件,尤其是不明来历的。
这些年,她在仙云宗不是修炼便是在看书。《神兵图谱》和《异物志》之类的典籍看过不少,没看到有记载这玩意儿。
它是何来历?里边的邪灵是死了还是在装死?或者藏起来伺机而为?
欲知真相,她大可往钟里输入一缕灵识探明情况。但,此钟的底细和功效她一无所知,万一输入灵识被里边的邪灵偷袭吞噬滋补伤势,她岂不亏大发了?
敬畏未知,小心防范,总好过事后诸葛亡羊补牢。
若说收为己用,大可不必。
俗话说,道在心中求,无谓舍近求远。只要勤勉修行,增强自身的功力,任何天材地宝与法器都困不住她。反之亦然,任何法器也破不了她布置的禁制。
除非被当成她的玩具,否则没有留着的必要。
对于这种未知的物件,更不可能留着给青鹤、红药。万一她们心志不坚,而里边又还藏着邪物的话,随时会被影响利用。
为安全起见,让它灰飞烟灭最稳妥。
几经思量,她加大了火势,试图将铁钟烧成灰烬。一连烧了两个多时辰,天都快亮了,那玩意儿除了被炼成金红色,外表完好无损,反而把她累得够呛。
不能再炼了,灵力大减将置她于险境,得不偿失。
一再确认钟里无活物,这才收起业火。
至于它是何来历,等回到仙云宗再打听。只是眼下,那铁钟是被烧成的金红色,想放入灵芥必须等它冷却后,否则钟身的热量会把里边的宝贝炙毁焚尽。
物到用时方恨少,看来,她更需要寻一些盛放奇珍异宝的器皿。要么自己炼制,那是青鹤的擅长,但要等到半年后。
她们眼下还有任务在身,不敢懈怠。
把钟放在跟前,从灵芥里取出两颗丹药服下。清香入喉,咽下,一股热流从心而出,蔓延全身,遍及四肢百骸与全身脉络。
果然是好东西,她开始闭目养神,急速回血中。
啧啧,还是太古厉害,不愧是渡过劫的神剑,反观她这主人有点菜啊!江湖险恶,难怪天下仙门总想强取豪夺,不惜一切代价来图谋仙云宗的福地灵脉。
看她此番历练,自打下山以来就没好过,功力也从未彻底恢复过。
长此下去,她的业火用途顶多是烤鸡,焚什么神啊?时过境迁,威力减半,甚是心情低落,意兴阑珊。
目前,她已适应外界的气候,此番历练途中,若能觅一处清净地修行便最好不过了。仙云宗虽好,始终资源有限。而她有太古傍身,在哪儿都可以修行。
本地资源稀缺,她无意间闯入,在仙云宗得到百余年的受用与守护,足够了。
……
一个时辰后,正好卯初,天际破晓,沉寂的大地逐渐恢复生气。而昨晚波涛汹涌的江水早已平息,江水澄澈,仅剩微波荡漾,远处隐隐传来船夫的唱腔:
“照体长生空不空,空也不空,不空也是空,谁又说得准啊啊……”
龙江无桥,平日的来回靠渡船。
碍于江底下有吃人老龙的传闻,生怕它晚上没吃饱,白天也出来兴风作浪,除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汉撑渡,再无别的船只。
“空也不空,不空也是空呀……”
听他翻来覆去的唱着同样一句话,闭目调息的小元昭忍俊不禁,小嘴咧咧默默嘻笑了下。这是灵源之歌的其中一句,各地皆有传诵,被他自得其乐的瞎唱。
听久了倒也有趣,别有滋味。
当那老汉来到江边,意外地看见一位眉目清秀的小公子盘腿坐在巨石上,不禁微顿。
在这僻远的山间河水边,哪家小公子会独自一人坐在那儿?这肯定不是一般人。老汉想了想,再瞅瞅那小童,见她似乎未醒,便想蹑手蹑脚地转身离开。
龙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尤其是修士。
他往日过来撑渡常常一无所获,今天亦不外如是,无需介怀。然而,他刚走了几步路,便听到身后一道奶声奶气的稚嫩嗓音:
“老丈请留步……”
老汉身子一凝,本就皱成一团的五官表情苦涩,暗呼不妙。跑是不敢跑的,无奈转身上前几步,卟嗵跪下:
“小老儿不知小仙君在此,多有搅扰,万请见谅,莫与小老儿计较……”
“老丈莫怕,”小童睁开双眸,乌黑莹亮的大眼睛清澈明净,不含杂质,脆声道,“本君只是想问,你每天前来撑渡,不怕吃人的龙吗?”
一听到是问这话,老汉顿时胆壮,嘿嘿一笑:
“小老儿无知,只听祖宗说过,龙乃吉祥之兽,怎会吃人?都是谣传,谣传……”
他家祖祖辈辈住在七里之外的小村庄,老伴侍弄菜田,儿女各有家室。
他每天天不亮就往这儿赶,腿脚稳健,身子骨硬朗得很,一天能赚个铜板就很开心了。他不怕死,能与千年龙王为邻是一件幸事,每天哼着歌谣来撑渡。
而且他从未见过老龙,撑渡三十载,犹不知传闻的虚实。
“那你想不想知道江底下藏着何物,是不是龙?”小童一脸天真无邪地征询他的意见。
呃,老汉没想到她有此一问,愣住了。脸上出现一刹那的茫然,随后虔诚拜倒:
“多谢小仙君,但小老儿生于此,长于此,与此地万物为邻半生。祖祖辈辈亦与它们相安无事上千年,今日又何必惊动它们?小老儿斗胆,恳求小仙君手下留情。”
“你是凡人,怎知它没吃过人?”小童的语气一贯温和。
“小仙君,我祖上世代住于此,从未见过它吃人。”老汉连忙道,“包括村里的人家,它若吃人,大家早就跑光了……”
他有理由相信,那块碑上的字是老龙自己写的。
为了吓跑住在附近的村民,和来来往往的众生。使它在此得以清净修行,不被打扰。
“也有道理。”小童听罢,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或许正因如此,那老龙顺利升天了。”
诶?老汉一愣,不解地看着小童。
“如今在江底的,”小元昭凝望江面,灵识直透水底,一只厚壳老龟趴在淤泥里,头颅微仰,猩红的眼珠正阴森森地瞪着她的灵识,“是一只千年老乌龟。”
昨晚还想偷袭抢她的铁钟来着,被她座下的阵法挡住受了惊吓,这才缩了回去。
还是那句话,江湖险恶,若非她有丹药稍稍回血,一时还真的找不到清净之地调养生息。
话说,这灵丘也忒乱了些。修士尚且如此,凡人如何安生?
第450章
龟就龟吧,老汉恳求她手下留情。认为上苍有好生之德,走了老龙,又来一只神兽亦未尝不可。
神兽么?元昭不置可否。
据观察,这只龟已经背负上百条无辜枉死的人命。且与它有直接关联,因为它的唾沫有毒,血是解药。
它皮糙肉粗,取血不易。
从老汉的口中得知,晚上江水沸腾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一向如此。而龙江的下游已无人居住,因下游在月前陆续有人中毒身亡,当地府衙派人查了好久。
相继派出医师、巫师之类的能人沿江水而上,清查水源,始终因果未明。可见,这活了一千年的老乌龟已懂得审时度势,挑时辰散毒。
老龙的传说由来已久,且医师、巫师白天来检查水源也没发现问题,当地居民因此并未怀疑水底有怪物作祟。
有人推测这是寻仇,有人怀疑是修士作恶,噬人灵魂去炼丹。
众说纷纭,最后,幸存者们纷纷迁离。
其实,就算查到是它,一群凡人也奈何不了它,附近又没有修仙门派。而且龙江有分流河道数条,万一被它顺游而下去了别的地方继续祸害人,谁之过?
今日既被她遇到,自当收了它。
并非悲天悯人,而是担心自己今天遇恶不除,任其继续造孽,天道会把这笔账算到她头上。正如人间的法规制度,见死不救的旁观者,与凶犯同罪。
她不怕因果,但既然来了,日行一善也并非不可。
……
问无可问了,元昭让老汉离开,再撤去江面的阵法,把手中捧着的铁钟往水里一扔。她会凫水,但在水底肯定不及那只龟灵活,与其犯险,不如引它出来。
钟还有余温,抛进水里或会沸腾。为免吓跑那只缩头乌龟,她让那铁钟在江面飘来飘去,一副准备离开的样子。
果不其然,眼见铁钟开始往高处飞走,水底开始暗流翻涌。
转眼间,水面哗啦一阵响,一头巨物冲出水面腾空而起,直扑铁钟。
这时,天已大亮,出水的怪物清晰可见。
玄甲龟,黑厚的硬壳如铁甲,可作凡人使用的盾或者药用;背后支棱着无数硬刺,砍下可作武器;壳里的肉呈黑红色,不可食用;血可解毒,亦可药用。
千年的玄甲龟,在灵丘大陆仅剩下五头,算是比较珍稀的动物。被分别圈禁在五个灵域里养着,等待各大仙门的弟子前往试炼。
灵域有结界,它不知为何能跑出来。
思忖间,元昭召回铁钟,免得离她太远被人顺手牵羊。不宜久战,须速战速决。
铁钟移动,那老龟紧追不放,调头赶至,一眼看到有位小童站在半空。它也不笨,虽意识到上了当,可见对方是一名幼崽,又心存侥幸,红眼精光一闪。
都想速战速决,双方算是达成共识。
此时,小元昭一手接过铁钟,一手召出从未用过的青竹剑。正待迎敌,忽而眼前出现阿爹和阿娘的身影——
“昭儿,昭儿过来……”
熟悉的呼唤,明媚的午后,阿爹阿娘站在丹台山的树荫下,浅笑吟吟地看着她。和风轻送,带来一阵阵清冽花香的微风拂面,暗含一丝令人作呕的腥臭。
小元昭:“……”
此等拙劣的幻术,哪怕她是真正的孩童也不会被扰乱心智。
意念一动,青竹剑刹时化成一片眼花缭乱的凌厉剑影,将已近在咫尺的血盘大口一阵切割翻搅。
那温馨的一幕霎时零碎散开,随着无数的鲜红肉块,带着浓重的血腥味纷纷自空中散落,沉于江水中。
“剑岚三式?”底下有人惊讶出声,“他是广岚真君的弟子?!”
“师弟,噤声!”旁边有人轻声喝斥。
观战不语,以免惊动当事人误以为自己等人想来摘桃子。况且眼下还有尊长在,身为弟子贸然出声,有失体统。
听到门中师兄的喝斥,那位脱口而出的年轻弟子连忙噤声,抱拳致歉,不敢再多话。
广岚真君的剑光分化疾如电光,杀人于瞬,且干净利落,招式优雅炫目。在他的弟子当中,唯有首徒贺离原习得几分相似,万万没想到,他竟另有高徒。
立于空中的小元昭置若罔闻,快速收集老龟的部分血肉与龟壳。召剑回,握住剑柄唤出业火烧一遍消消毒才收起来,而后伸手接住一颗暗红色的小圆球。
这是玄甲龟的内丹。
据典籍记载,凡有机缘修行的动物,即使是凭本能与天性灭杀其他生灵,它的内丹亦是纯净的,可吸纳为己用。
但,若是受到外力蛊.惑,刻意大肆屠杀生灵,它的内丹会随着业障的轻重改变色泽。
像眼前这颗,已呈暗红,为邪修渴求之物。而正派的仙门弟子服之徒增业障,有碍修行。
元昭稍一运力,卟的一声脆响,暗红珠子爆碎成无数晶片。被骤现掌心的一团火焰牢罩其中烧成飞灰,直至虚无。
“啐,暴殄天物!”远处隐隐传来低声的咒骂,随后遁离。
潜伏远处的不仅一位修士,在她凌晨放火烤钟时便在了。像是嗅到了什么味儿,藏身近处的山石间对她虎视眈眈。但见她的火有些怪异,迟迟不敢上前。
不敢擅攻,又舍不得离开,只好静伏暗处伺机而动。
直到她有意***底的老龟,那些人以为机会终于来了,壮着胆子开始蠢蠢欲动。毕竟,她今晨放火烧了那钟两个多时辰。就算不筋疲力尽,总会累吧?
她只是个小孩,来历定然不凡。但小孩心性,难免顾此失彼。机会近在眼前,欲抢灵宝,机不可失。
就连元昭也以为,接下来会在此地重温旧梦,手执青剑大开杀戒。看着修士们的血染红龙江,宛如丝带一般顺水而下的绝美场景,恍若前尘。
谁知,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江边不远蓦然爆发一股凛然威压,轰地将修士们震飞老远。
修士们:“……”?!!
她:“……”
热血沸腾,战意炽盛的她如同一块高温的烙铁碰到冷水,嗞的一下从头凉到脚。而那股威压的爆发悄无声息,那些修士像被禁了言,默默落在远处的林间。
得此人相助,她得以轻松解决那只玄甲龟,爆其内丹。而后,她一手捧着铁钟,转身面对江边不远的数道身影,处之泰然:
“有劳圣君护法,本君诚惶诚恐。”
第451章
明明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言行举止却老气横秋,让众人忍俊不禁。碍于尊长在前,诸弟子只好憋笑不语,不敢生出轻慢之心。
小元昭不在乎旁人的想法,自始至终盯着那位端坐不动的男子:
“不知圣君一路相随,所为何事?”
灵岳圣君,姓楚名晏,原为九重殿少主。在一千年前,九重殿与仙云宗实力相当,为灵丘洲南北系的两大仙门。是天下宗门难望项背,望尘莫及的所在。
即使处在灵气枯竭的恶劣环境,实力仍然居高不下,甚至超越仙云宗成为天下第一仙门。
楚晏在百岁时便已离家修行,他爹既是天下第一,身为其子,青出于蓝胜于蓝再正常不过了。他在外边游历,于短短的两百年间,修为已达到渡劫后期。
劫期在即,今世的亲缘恐难延续,他准备归家与亲人最后一聚。
孰料,他从秘境出来,于归家的途中意外得知,族中的叔伯们竟然修炼禁术,吸纳高阶修士与妖灵们的灵气增长修为。
他暗自心惊,四下寻找证据,然后归家质问叔伯与父亲。由于证据确凿,叔伯们无从抵赖,只好承认。可他们不思悔改,认为这是形势所迫,情有可原。
不仅他们如此,天下宗门和修士,哪个不是想方设法夺取更多的资源?
况且,被吸尽功力的修士没死。仅是功力尽失,被抹掉记忆,无忧无虑地在人间界流浪乞讨罢了。
面对这残酷的真相,他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一心祈求自己的父亲是无辜的,事实确如他所愿,他爹得知此事,同样骇然色变。但,为了让九重殿永为灵丘之主,诸位叔伯一直与楚父定期集体闭关。
像元昭和太古那样,互换气息增长修为。
也就是说,楚父虽不知情,却在无形之间成为受益者。九重殿这块天下第一仙门的牌匾,是由无数高阶修士的灵气堆砌而成。
表面霞光万道,瑞气千条;实则暗藏杀机,怨气冲天。
得知事情的全貌,楚晏心如死灰,除了让叔伯自绝于天下,让父亲自毁一半修为赎罪之外,别无所求。
那怎么可能?
他区区一名小辈竟敢目无尊长,还大言不惭地要求长辈们以死谢罪。这大逆不道的罪过,终身圈禁,不许他在外界胡说八道败坏家门声誉最合适不过了。
于是那一战,他以一敌众,包括不明就里的一干长老与门人等。
他生性冷淡,且少时离家,与宗门中人情分浅淡,无法说服大家。那一战,九重殿一夜之间失去五位护法长老,数位护宗长老深受重伤,门中弟子亦有死伤。
第一仙门的牌匾灰飞烟灭,其至高无上的权威轰然坍塌。
那一战,他爹身受重伤,修为与年龄退化为稚童。醒来之后记忆尽失,且视他这亲子如死敌。
那一战,他的母亲为他挡下叔伯们濒死的一击,在他怀中魂飞魄散。
其中一位叔父在死前怒斥,说他有今天,同样得益叔伯们的禁术。他们若有罪,他也逃不开干系。于是,万念俱灰的他散尽灵力,还给天下受害的人们。
那一战,世人都以为他死了。
修士们虽对九重殿的所为恨之入骨,却对他敬重有加,每每提及他总要尊一声圣君。也因此放过他的父亲,任其抱着九重殿的牌匾重新成长,重新修行。
直到后来,有人在西境灵山发现他,才知道他还活着。
灵岳,是灵丘洲的别称。
他在灵山的一座宫殿里修行,鲜少外出,不闻世事。除非哪里有异象或异动,方出来一探究竟。得知他活着,举众哗然,谣言四起,各种阴谋论层出不穷。
其中,以“他是九重殿诸恶的主谋!”言论为最。
之后不久,便有宗门的宗主召集天下修士登上灵山讨伐他。结果发现,偌大一座宫殿就他一个人在。面对千万修士的逼近,他不逃不躲,也不惊慌失措。
端坐殿前,任他们砍杀。
可他法相庄严,引人心生亲近之意,千万修士竟无一人忍心对他恶言相向,更别说砍了。
最终不了了之,各宗门弟子如潮水退去。
也有个别弟子以及散修留下来,说是监督他的言行。若有差池,即向各宗门示警,再次以倾门之力讨伐灵山。
广岚真君便是其中之一,并把他写进《灵丘大陆——人物篇》里。
事至今日,当年留下来的那批人有的下山继续游历,或自立门户;有的仍在灵山随他修行,成了他的门人;有的归返宗门继续修行,比如广岚真君这般。
广岚真君的岁数比他大,在他四处游历时便已经是无话不谈的挚友。
这份友情一直延续至今。
在那本《异物志》里,广岚真君曾问过这位圣君,他为何没死。圣君说,那就是他的劫,劫难圆满,飞升成仙。
广岚真君问:既成真仙,为何还流连世间。
圣君曰:在南天门前坐了半晌,突然发现自己不想成仙便回了头。他想入佛门,为母亲积德行善,以拯救苍生为己任。
广岚真君:“……”一言难尽。
圣君:“……”一脸坦荡。
看到这里的元昭:“……”这肯定是话本(不足信)。
即使有广岚真君的亲身经历,亲笔所述,此时此刻,元昭对他依旧抱持戒心。有时候,阴谋论就是真相。大恶之人往往以大善之相欺瞒众生,荼毒世人。
“惊扰神君,非我所愿。”灵岳圣君没有开口,依旧闭目且布下结界,将她和自己与外隔绝,用灵识进行沟通,“只是你手上的惊魂钟非同凡响,不得不前来提醒……”
惊魂钟,两千年前,天下修士争抢的七件灵宝之一。
它嗜吸生灵之魂,尤其是高阶修士的元神。钟的本身无灵识,钟体的邪气能够蛊惑被吸入的元神成为器灵,然后四处吸取众生的灵魂与元神,壮大自身。
当年,各大宗门尊长争夺七件灵宝,是因为传闻凑齐七件灵宝便能获得仙灵神府,里边有用之不竭的灵气和无上功法。
但实际上,一旦凑齐七件灵宝,惊魂钟一响,魔门大开。
“魔门?”元昭莫名心悸。
“不错,当年七宝齐,魔门开,魔尊厄罗肆虐灵丘……”
七大掌门这才意识到不妙,为弥补因一时的贪念铸下的大错,不惜祭出各自的本命法宝与毕生修为对抗厄罗魔尊。
在当时,除了他们七大掌门,更有无数良心发现的修士参与诛魔大战。同仇敌忾,无数灵宝法器在同一时间祭出,以魂祭天,刹时光华万丈,映照长空。
强大无比的天罡地煞之气集中攻往一处,成功撕开魔门,将魔尊重新塞了回去。
不幸的是,天罡地煞之气过于强大,不仅魔门被打开,还撕开了无数小世界之门。魔尊被轰入魔门时,遭天罡地煞之气撕裂成千万缕,涌入数千小世界。
每消失一界,灵丘便减少一个小世界量的灵气。
“惊魂钟无法摧毁,只能封印,不知何故面世……”灵岳圣君正在娓娓道来。
而此时的元昭已经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一脸的生无可恋:
“……”
尼玛,本以为此生清净无忧,结果她还是太年轻,低估了命运对她的恶意。老天爷让她以半神之躯穿越过来,是打算让她再祭一次天吗卧了个槽?!
越想越气,一时怒火冲天,奋力将那烫手的铁钟往圣人的方向一甩:
“给你了,圣君!拜拜。”
那破玩意儿,她权当没见过。
圣君伸手接过一瞧,本来不确定的,此时一看果然是真品,不禁默然:
“……”
若当年的修士都有她这份率性与豪情,灵丘又何以至此啊!
第452章
把烫水的芋头扔给灵丘圣人,他想济世还是救人,悉听尊便,她就不掺和了。难怪那年,在仙云宗的奇石旁,西炎、广岚二位真君提起此事支支吾吾的。
原来是在犹豫要不要让她知晓此事,毕竟她是因那魔君才死到这儿的。若她早知道,必然无心修行,直接混个金丹真人算了。
当然,不排除那位圣君在危言耸听。
正如她对那些阴谋言论的看法,大恶之人常以大善之相面世。如果是他想收集七件灵宝唤来魔君,那惊魂钟落在他手里,等于是她造的孽。
那又怎样?她不在乎。
在天郡,她为众生祭天除魔,是因为众生奉她为神。七千年的供奉,让她死一万次都是应当。
这灵丘算什么?
除了仙云宗的庇护,不过她也还清了。严格来讲,她不欠灵丘的,反而灵丘欠她的。因为那些人的贪婪,使她祖宗十八代包括她身受其害,为除魔而亡。
但事已至此,为一桩旧事怨恨灵丘众生未免狭隘了些。至少她捡回了一条命,人生可以重启,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如今,整个灵丘众生就等于被困在一个囚笼里,为生存的资源而自相残杀。既然看得清楚明白,她这辈子就要远离那些是非,安安静静逍遥自在地修行。
魔灭一界,便少一小世界的灵气。若受灾的小世界全灭,灵丘将降为凡人界。届时,她再寻一个有灵气的世界避难便是。
以她目前的修为,踏破空间界限,穿越万千小世界是可以的。
大世界不行,她的修为跟不上。就算有太古在,顶多有护体作用。它是神剑,目前的她无法彻底发挥它的威力,只能徐徐图之。
不敢硬来,否则一个操作错误,被它划开另一个天道的时空,她就死翘翘了。
修行方知大道的深不可测,奥妙无边,无法以一窥全。
有典籍记载,曾有大能偶遇一些失意的散修,声称他们是从另一个大世界无意中掉到灵丘。他们对灵丘的修行功法感到陌生,无所适从,进步龟速缓慢。
尤其是,他们一旦殒灭,本地修士功德圆满的话或有轮回的可能,而他们没有。身为外来的能量,哪怕是普通的死亡,其元神也会被本界天道规则绞杀。
都说修仙是逆天而行,在他们眼里,实则不然。
在当前的天道规则之下,大道无情,众生平等,若有机缘都可以修行成仙,又何来的逆天而行?顶多是逆命而行,抗衡凡人生老病死的命运,超脱生死。
而天道,并没有禁止本土的大千世界众生修行。
相反,他们这些外来的修士才是真正的逆天而行。据记载,即便这些外来修士飞升成仙。到了天上,如不小心殒落,依旧逃不过被绞杀的命运。
他们的命只有一次,即使功德圆满,也没有轮回的可能。
没有人,也没有法宝能够帮助他们。
这类人万中无一,他们所知也不多,遑论别人了。因此相关资料较少,她无法了解更多。只知道自己这半神之躯在这大千世界,浩瀚宇宙是那么的渺小。
既然复活了,就要有自知之明。在天郡时,一缕魔气让她身殒魂祭才搞定,一团魔气的威力可想而知。
不敢想,不敢想。
离开龙江,元昭觅得一处僻静的山林布下结界调息。忙了一夜,击落惊魂钟、诱击玄甲龟是举手之劳,不累。累的是她烤了两个多时辰的钟,得缓回来。
加上先前的元气一直未能恢复,等缓回一口气,她必须远离修士惯常出没之地,寻个凡人聚集的地方歇歇。
倘若环境不错,长住也行。
心神飘忽地开着小差,开始运功调息静养。日出日落,晨曦与黄昏的辉映交错。斑驳的阳光从头顶逐渐斜落,她兀自静坐,对时光的悄然流逝浑然不察。
但是,坐在崖壁的她对外界的动静略有感知。
比如,时不时来一头猎豹追着一头老山羊从跟前跃过;比如有猎户坐在旁边不远喝水歇息;还有修士途经,估计是在晚上,在不远的丛林里生火烤野鸡。
顺便听到一些八卦消息:
“哎,你们听说没有,碧海圣域好像和仙云宗结盟了。他们少主向门人宣布,日后视仙云宗弟子为亲朋……”不可轻慢,有矛盾需和平解决,不得无礼。
“瞎说什么呢。”有人插嘴,“据我表舅的儿子的亲友说,伯少掌门渡劫失败,幸蒙仙云宗的真君相救。圣域上下感恩戴德,愿与仙云宗和平共处,携手并进。
别忘了,仙云宗上下还在闭关,对此事一无所知,谈何结盟?”
“那救少掌门的真君是哪位?或许他能代表仙云宗。”
“听说叫北靖,他的夫人月华也是一名真君。啧啧,这仙云宗还不知藏了多少高手,不愧为南系第一大仙门……”
“是啊,想当年,那绝圣门不知死活,竟敢跑去挑衅。结果全军覆没,从此销声匿迹。”
“唉,这些邪门歪道总是除之不尽。看似灭门,过些年换个名堂又卷土重来,让正道不胜烦扰。我等散修更是岌岌可危,心惊胆战……”
“可不,”同伴深以为然,道,“对了,你们听说了吧?惊魂钟重现,幸好落在圣君手中……”
“啊?!何时的事?”
“就半个月前的事,缥缈峰弟子遇袭,幸亏一名小孩出手相救……”缥缈峰弟子本不知发生何事,逃离险境后,即刻回去禀报师门。
下山历练的弟子多半随身携带灵镜,一旦遇难,灵镜会即刻把事情的经过传回宗门,告知噩耗。
年轻弟子不认得惊魂钟,但缥缈峰的掌门和个别资历老到的尊长们一眼便认出来了。吓得神色大变,急忙向大小仙门通报此事,速找那小孩讨要惊魂钟。
他们并非想据为己有,而是此等邪物必须重新封印!
“那小孩又是何方神圣?”有同伴特别好奇。
“不知。”讲述人摇头,“总之,恰巧被圣君遇见,向他道明此物的凶险。虽是孩童,倒也深明大义,果断把它献给了圣君……”
元昭:“……”献?这词听着怪别扭的。
当然,用献字,表明她的修为在圣君之下,乃谦卑之士。应是正道之后,大大降低各路仙门对她的敌意和质疑。
瞧,眼前这帮人即刻把注意力放在圣君的身上——
“幸好是落在圣君手里,天下暂且无忧。”
“是啊,如今由碧海圣域的伯掌门出面,邀请圣君以及天下宗门尊长驾临圣域看个究竟。还说等仙云宗出关,举行仙门大比,力邀西炎、广岚二位真君出席议事……”
以前,仙云宗可以万事莫理。如今惊魂钟重现,事关灵丘,仙云宗不可能再独善其身。
元昭:“……”
但愿二位真君不忘初心,绝口不提世间有她这号人。
第453章
圣贤有云,欲求能静,务宜万缘放下,一念不生,是非莫问。修行功夫,静心最难。静能开悟,静能证道,静能使她忘却一切烦恼。
一直在崖边静养,不知日月的元昭被一道传音符惊醒。
是青鹤的,说她、红药和北靖、月华在东境顺利会合,名单上的世族和门派都已全部巡视过一遍,目前暂无不妥,以后就不清楚了。
如今灵丘各地流言四起,说是惊魂钟再现,魔尊即将重返人间。搞得人心惶惶,实难保证各路眼线不受影响,特意向她请示要不要继续蹲守。
“不用了,只有千年做贼的,哪有千年防贼的?”元昭直接用灵幕道,“既已完成任务,放你们休沐,各自游历。宗门两个月后出关,届时会师中天城。”
“是!”
接着,四人向她汇报游历的出行计划。当看见北靖、月华也被撵走,青鹤、红药便知道她不愿让人跟着,故提前作好的两份计划。
这不,应验了吧?
依旧是二人一组,青鹤、红药欲往南泽秘境,听闻里边有丰富的矿藏和灵草,心动不已。北靖、月华最近风头正盛,打算继续在各地游历探知更多消息。
最后,四人把各自绘制的山川地形图传给她。
除此之外,四人还寻到一份最新的灵丘大陆完整舆图。传回之前,青鹤拿它与各自的手绘图作过校对。那份舆图虽说是最新的,与手绘图始终有点误差。
影响不大,让她将就用着,她们会继续寻找最靠谱的舆图。
“不必刻意寻找,”元昭看着四人道,“待我功力彻底恢复,自己重新勾勒一份便是。”
还是自己做的更可靠,更可信。
“殿下的伤还没好?”青鹤眉头轻蹙,有个不祥的预感,“传闻中夺得惊魂钟的小孩,不会是您吧?”
“呸呸呸!”红药本来肃立一侧的,闻言,端正的形象尽丧,一脸晦气地斜睨青鹤,“不要危言耸听……”
九死一生,才追随殿下一同来到仙境,何故提起旧事?也不嫌晦气。
“事实摆在眼前,掩耳盗铃毫无意义。”青鹤客观道,望着元昭,“殿下……”
“不错,正是你家殿下我,”虽也觉得晦气,但依旧神色如常道,“所以我打算到凡人集居地避一避,你们在外边顺便留意一下,看看哪儿适合咱们隐居。”
找地方藏起来才是正事,不必着急回来护驾。
本想长居仙云宗的,如今得知这世间有个大天坑,专坑大能之人。她想坐视不理,索性另觅世外桃源,省得将来让宗门和二位真君为难。
“你们四人在外不必逞能,打不过就逃。”灵丘的安危与四人相比,她选择保全自己人,“咱们初来乍到,救世人于水火还轮不到咱们一厢情愿强出头……”
大不了,将来她带着四人到中世界去,小世界就不去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习惯了灵气浓郁的大世界,灵气枯竭的小世界形同地狱。
“是!”四人应是。
一番嘱咐,互道平安后,便断开了联系。
崖边风冷,小元昭端坐不动,手指轻敲膝盖,脑子里在不停盘算哪儿的凡人最多。
南方的仙云宗她不能回去,甚至离得愈远愈好,眼不见为净。对方是唯一知道她底细的人,啊不,忽然想起那位圣君似乎一开口就唤她神君……
是广岚真君与他提及,还是他自己看出来的?
算了,知道就知道吧。对方是圣君,身先士卒是免不了的。就算他不愿,挂着圣君的名号,世人也会将他架上去。
先不管他,回到眼前——
北有九重殿,它如今顶多是二等仙门,于她不足为患。
但有两件事让她十分警惕,一是古仙镇那次,归一堂楼氏居然与它扯上一点因果关系;二嘛,当然是那位圣君与九重殿的关系匪浅,让她有不祥的预感。
九重殿的殿主虽说失去记忆,终究是圣君的亲父。她下山一趟,竟与爷俩同时扯上一丝半缕的因缘。
修行讲究缘分,更讲究随心所欲。
说白了,是遇事从心,既然九重殿给她一种不祥的预感,还是别招惹的好。
而东边,有碧海圣域在,成了凡人最少、修士密集而居之地。圣域一贯主张强者为尊,为争夺圣域的青睐获得更多的资源不惜大打出手的现象时有发生。
除了时常比斗,冲着北靖和月华的名气,她在圣域的辖区内能有安稳日子过?
最后是西境,那边的凡人居所随处可见,大小仙门也不少。在灵岳圣君法相庄严的普照下,修士、妖修与凡人等各路妖魔鬼怪倒是和睦相处,气氛融洽。
严格来讲,西境是最安稳的隐居之地。
问题是,圣君与九重殿的关系,还有惊魂钟在他手里的消息一经传扬出去,西境将成为邪魔歪道夺取灵宝的重要目标……
天下之大,竟寻不到一个清净修行之地。
思忖间,召出舆图和青鹤等人的手绘图拼凑成一块,悬竖半空,画面清晰地呈现眼前……
宁静的午后,秋风拂面,微寒。天际孤雁的悲鸣,给这凋零的季节添了一份苍凉。
荒凉的高坡之上,一道亮光乍现,有一孩童从中慢步走出,亮光随后消失。站在山坡的边沿,将远处山谷中的一个大村庄尽收眼底。
此地叫煌州,与灵山相隔万里之遥,乃西境、北境的交界处。
据青鹤在绘图上的描述,煌州是目前凡人集居最广之地,亦属于三不管地带。
位置略偏西境,但九重殿坚称那是中间地带,不允许任何一方涉足,包括它自己。灵岳宫不愿为此事起冲突,掀起这种无谓之争,便允诺绝不踏足此地。
因此,煌州被西、北境仙门弃之不顾,倒成了各路低阶的散修静心修行之所。
虽是低阶散修,打起架来凡人府衙也顶不住,次数多了,凡人官员也很烦。
地方不大且远离王城,物质一般,屁事还挺多,所属王城索性也不管了,爱咋咋滴。犯事的修士也不稀得让凡人管,而是寻求仙门讨公道,为自己出头。
西境仙门一来,北境仙门即刻派人前来干涉。
如此一来,犯事的修士身受双重处罚,苦不堪言。渐渐地,各路散修意识到明哲保身、以和为贵的重要性,从此和睦共处,遇事以忍为先。
无人犯事,仙门自然不过来。
这,便是元昭选择此地的原因。静静注视山谷中的村庄,忽而心头一动。她怔了下,掐指算了算。片刻后,目露惊诧之色。
咦喂,卦象说她在这里会遇到贵人哦!
第454章
皓月当空,夜寂风冷,清风拂动林间沙沙作响,与阵阵的虫鸣声汇成一片。
丛林里,一截大树墩上坐着一名约莫五六岁的孩童,束着发,穿着一袭白袍绣着焰纹边。她本来习惯穿白袍金丝绣的,那天看见圣君也这么穿,便改了。
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
圣君不丑,她也不差,就更不能重样了,怕被外人谣传是父女装。在功力恢复全盛时期之前,她会一直是孩童的模样。具有欺骗性,能降低旁人的敌意。
山谷里的那个村庄,因环绕山谷的两座山呈驼峰模样,故取名石驼村。
小元昭下午来到这里,用灵识观望一圈,发现村里村外没有空屋。哪怕是村外的几间摇摇欲坠的茅草屋,亦有修士在里边静坐修行,或有孤儿寡母住着。
本想走的,又想看看贵人是啥样的。
于是,她挑了一个极佳位置坐等。静坐调息片刻,再睁眼,已是月上树梢,万籁俱寂。见与贵人相遇的时辰未至,闲得无聊,便在树墩边幻化出小树苗。
垂挂一盏菊花灯,幽香阵阵,她在灯下啃薯片。又觉得灯光在头顶太刺眼,再幻一块大蕉叶遮在头顶。
嗯,不错,意境到位了。
仰脸环视一遍,分外的满意,奈何零食匮乏,看着无甚食欲。她默默眨了眨眼睛,索性幻出一个藤篮子,里边放着两罐可乐和薯片、泡椒鸡爪、鸡米花。
满意地坐在树墩上,晃着小短腿,志得意满地捧着一大包薯片嘎嚓嘎嚓地啃得津津有味。
大树墩有结界罩着,凡人看不见,时不时有一拨人从她跟前经过。有上山嬉戏玩闹的孩童,有情意绵绵借故上山打柴的青年男女,有上山觅清凉的修士。
元昭在结界里啃着零食,一边观察来往众生的面相,看出他们并非出自一个村落。
由此可见,这地界的凡人活得自在轻松无压力。
没有战乱,没有苛捐杂税与争乱,百姓们安居乐业舍不得离开,自然没有空宅子。于她是一份遗憾,于百姓则是一处世外桃源,有土地平旷,屋舍俨然。
遗憾归遗憾,看看时辰,那位贵人该来了。
元昭相继啃完两大包薯片,一双爪子捧着一罐可乐,咬着吸管慢慢喝着。目不转睛地看着结界外边的动静,生怕错过了。
隔着结界,外边的人看不进来。
她琢磨着,瞅一眼贵人长啥样就离开,无需与对方有何牵扯。老天爷给的贵人,谁敢要谁要去,她不要。贵人于她就是一道催命符,时机成熟要祭天的。
其实,她本该当机立断地离开。既然不要,何必看?架不住好奇心的驱使,毕竟是她首次凭本事算出来的贵人,不看一眼不甘心。
思忖间,一位骨瘦如柴的女孩背着小山般的柴火吃力地经过。从侧面观察,她身子单薄,力气勉强,一身粗布衣裳,梳着两根麻花辫,相当普通的面相。
当然,能成为她的贵人,来历定然不凡。
元昭边吃边打量,啧,一分不差,时辰刚刚好,这就是她的贵人?看情形,她应该是被命运诓了,她是对方的贵人才对。
可惜啊,她不做贵人很多年了。
默默地在心里吐槽,眼睁睁看着对方从跟前走过,嗦嗦地吸完最后一口快乐水,准备起身滚蛋。
正在此时,背后传来一道怯懦迟疑的女声:
“老、老乡?”
“……”元昭无语地转过脸,望着对方紧盯自己手中的蓝罐,从一脸惊愕到狂喜的表情,“……”
果然,好奇心害死猫儿是有道理的。
女孩见她没反应,一时间也怔住了,迟疑地,不敢肯定地轻声问出暗号:
“天王盖地虎?”
嗯?元昭再一愣,复抬头深思。唔,这句话似曾相识。可惜岁月久远,她忘了。
“宝塔!宝塔啊……”女孩见她在思考,心生希望,忙不迭地扔下柴火,指手画脚地温馨提示,“宝塔镇……镇那个啥?”
啊!元昭眼睛一亮,想起来了,“白素贞?”
“对!”女孩兴奋得一蹦而起,落地时才意识到好像错了,顿时啼笑皆非,“不对不对,啊,好像也对……不过是宝塔镇河妖!”
但小孩能说出白素贞这个名字,同样能证明她来自地球的华夏,因为其他的小世界没有女主叫白素贞的白蛇传说。
“你是从华夏来的对不对?!”女孩欣喜若狂,又力竭镇定地确认一遍。
嗯,算是吧,元昭点点头,赞赏地看着她,“结界对你竟形同虚设,好能耐。”不愧是她的贵人。
女孩这才意识到什么,心花怒放的表情顿时凝住。迅速低垂着头,身子瑟缩了下,牵强地扯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我就这点本事,别的什么都不会……”
她本来不想暴露的,实在是这小孩太有趣,独自躲在结界里布置出充满童话色彩的一幕。忍不住偷偷瞥一眼,结果发现小孩不仅在吃薯片,还在喝可乐!
可乐或许很多小世界都有,但这个牌子却是地球独有的!
在灵丘大陆,难得遇到一位老乡,两眼泪汪汪。何况对方未成年,顿时戒心一落千丈,忍不住开口询问。
看出她对修士有一种本能的胆怯,元昭撤开结界,菊灯、蕉叶和零食随之消散。站起身来,宽袖挥一挥,拍掉身上沾染的风尘,顶着一副小嫩音坦然道:
“途经此地歇歇,天色已晚,我也该走了,拜拜。”
一听到拜拜二字,严重挑起女孩的思乡情绪,顾不得害怕了,连忙开口挽留:
“哎哎,很晚了,你一个小孩子怎能到处乱跑?要不,要不到我家歇一晚?”
虽然是修士,毕竟年纪小,万一涉世未深被其他修士拐了去……后果不堪设想。
“我家是简陋了些,也没啥好吃的。你若不嫌弃就去歇一晚,等明儿我给你做豆浆喝!”提起吃的,女孩总算有了些底气。
她别的不行,身为一名吃货的手艺勉强合格,是小说里众多穿越女主必备的基本技能。
哄男人不行,她这小身板,人家也不感兴趣。
但哄一哄邻家的小孩屡试不爽,这也是她在石驼村安身立命的本事。哄好了小孩,家长们因此对她极其的友善,不像在其他地方老是遭人轰撵。
第455章
女孩姓林,叫林枣,据说她家母上爱吃红枣而得名。
长相可爱,脸颊一边一个小梨涡,露齿一笑还能看到小虎牙。她前世的阿爸是大学教授,桃李满天下;阿妈是医生,救死扶伤功德无量;爷奶是老革命。
叔伯们都是国家的栋梁之才,堂表兄弟姐妹分布在各个行业,混得都不错。
但人无完美,月有圆缺。
她就是那个缺,资质平庸,干啥啥不行,学习成绩从小到大一直拿不出手。爸妈千辛万苦为她跑了一个后门,勉强入了一所三流院校,且离家老远。
说句讨人嫌的话,以她家的条件,走个一等院校的后门绰绰有余。
架不住爷奶和叔伯婶娘们一致反对,说她资质太差,抗压能力也差。进好院校等于自寻死路,她根本适应不了上等院校的学习氛围,和同学之间的竞争。
至于离家老远,是她提出来的。她不愿上本地的三流院校,怕碰见往日的同学难为情。
毕业后回京,有叔叔的安排谋得一份闲差,从此混吃等死。
说实话,她自知有诸多不足,也懒得努力上进,对自己目前为止的人生十分满意。估计太安逸了,命运看不过眼给她添了一点堵……她没撑住,嗝屁了。
至于怎么死的,她说忘了。
林枣来到灵丘已有九百多年,爸妈的样貌早忘得差不多了,潜意识里忘记死因也算一种自我保护和安慰吧?
元昭理解的,没有追问。
在前往林枣家的路上,得知她到了灵丘之后由天生,由地养,没有亲朋和爹娘。独自在一片秘境里呆了至少三百多年,清醒之后花了十多年才跑出秘境。
意外来到这修真界,她满心以为是蒙天眷顾。
结果出来后发现自己就一井底之蛙,一厢情愿。在修真界,她依旧资质、悟性差,无法修行。但可以不吃不喝,不死不灭,长到目前这模样已经是极限。
老天爷给她的最大恩惠,是拥有一副可以吃喝的躯壳,凭借记忆中的美食打发这漫长的岁月。
否则,一无是处的她真要生不如死了。
有一天,她遇到两位地球来的老乡,一男一女,一对筑基期的仙侣。勉强算是宗门弟子,师门叫潜龙阁,让她随他俩回去研究研究,看看可否修行。
她信以为真,屁颠屁颠地跟去了,然后被那对男女扔进了炼器炉里……可能他俩修为低,炼不了,又舍不得放她走,就把她困在男子的戒指里。
戒指从不离身,吃喝睡,甚至两人巫山一游时她都看,啊不,是听得一清二楚。
不想看,辣眼睛。
那对男女不知道,她被封在戒指里能清楚地看到外边发生的事。她看到光阴流逝,转眼十多年过去。看到那对男女从夫妻恩爱到冷漠以待,再到心怀鬼胎。
男的悟性高,夫妻俩或抢或捡到天材地宝和丹药,全部用在他的身上。
修为一日千里,深得阁主的器重。
阁主渡劫殒落,男子顺理成章成了新阁主,从此行事愈发轻狂。对送上门的美人来者不拒,但从不动心。他认为红袖添香是男人成功的象征,一份雅趣。
但要分轻重,决不让那些妖艳贱货(他曾戏说)动摇糟糠之妻的地位。
每当原配为那些女子生气,他总是规劝她要知足,要接受现实。面对他那些红颜知己明里暗里的挑衅,已经生儿育女红颜残褪的原配确实不敢过度反抗。
仅在暗地里密会外界门派,于男的大寿那天里应外合,满门被屠。那外界门派叫绝圣门,那原配为救儿女一命,献出男人的戒指……
“绝圣门都炼不了你,确实厉害。”元昭由衷赞叹。
“那是。”暂时忘却身处炼狱的痛楚,苦中作乐的林枣一脸的骄傲,“不要小看蚁民,蚁民也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那女的以为献出戒指,娘仨就能逃得一命。
可她高估了对方的道德标准,攻打潜龙阁的只是绝圣门的一名管事。他想独吞这枚戒指,当时在场的仅他与女子二人,当场让她灰飞烟灭。
斩草除根,她的一双儿女也是同样的下场。
此人比那对男女机灵,拿到戒指后,把它藏在一间密室的墙壁里。光是盒子便封了几道灵符,墙壁还被加了一道封印,使她在黑暗中睡了几十年。
后来,那位管事可能死了,身死魂消,盒子、墙壁的封印松脱,她这才逃出生天。
惟恐重蹈覆辙,从此,她一直混迹凡人堆里,离仙门、修士远远的。这次,要不是远远看见那盏菊灯照明,蕉叶盖顶和蓝罐肥宅水,她是断不敢露面的。
“你告诉我这些,就不怕我跟他们一样把你炼了?”小元昭迁就林枣的步伐,走得慢吞吞的。
“人固有一死,”林枣笑道,“若能脱离窘境,我巴不得你能成功。我一看你这衣着,这气派,就知道你不是寻常的孩子。我不求别的,只求脱离这身壳……”
下辈子轮回做头猪,也比眼下的处境好。
小元昭听罢,一时静默不语,半晌才道:
“相逢即是缘,即便不是老乡,如果可行,我挺乐意帮你一把……可你不是器灵,你是器。就算被炼化,可能亦如你所言,长年累月地依附在法器之上……”
算是另一种永不超生吧。
落后半步的背柴女孩脚下微顿,脸上的笑意维持不住了。眼含泪光,崩溃的表情几经调整,好不容易才把嚎啕大哭的冲动咽回去,努力破涕为笑地跟上。
尽量用正常的语调,状若轻松地问小孩儿:
“你呢?你的家人呢?”
“我爹娘不在,”小元昭头也不回,径自慢行,“地球是我上上辈子的事,爸妈早就不在了……”
对方的坦诚,她亦不多作隐瞒。
“我比你幸运,有几位同伴一起过来,在仙云宗修行。可惜资质有限,只好下山了。几位同伴有事要忙,我嫌她们累赘就让她们先去办事,完了再来接我……”
是她们嫌她累赘吧?林枣听得半信半疑,总觉得这小孩为了面子故意说反话。仙云宗,那可是数一数二,近些年风头极盛的大仙门啊!羡慕妒忌中。
“我受伤了,需找个地方静养数日。”小元昭如实道。
“就我家!”把伤感抛到脑后,林枣不假思索道,“我家最清静,不会有人打扰你的。”
难得有老乡是仙云宗的弟子,趁她落难抱大腿。或许将来仙云宗里有人知道如何助自己脱离苦海,重返人间……
第456章
回到林枣家已是丑初,她每次都这个时间段上山砍柴。在确保自己能够彻底消失之前,她不想再进炼器炉。
甭看林姑娘不能修炼,她不死不灭,敢随时进出秘境砍灵兽、摘药草、挖矿石等物。设法卖出去也能赚不少灵石和银两,足以在西境买下一栋院落栖身。
长期一副营养不良的干扁模样,有人问起,她就说这是家族遗传,每隔几代总会出一个像她这样的。
热心的修士通常修为低,看不出她的异常;像她这等无知小民,极少有缘面见高阶修士;若是有缘,她避而不见甚至远走他乡,连置办的家当都不要了。
如今,石驼村是她住得最久的。
托九重殿、灵岳圣宫的福,煌州像块夹心饼干被推来挤去,偶有官府不嫌事大硬插一脚。三方势力的矛盾时常激发,受伤的始终是平民百姓。
堪称历经沧桑,难得时局稳定下来,老百姓根本不想多管闲事。
甭说长不大,曾经有小孩夜里跑到山里玩,看到一位美丽的“仙女”在林间飞来飞去追着吃蚊虫。家长们听罢,除了拘着小孩不许夜游,别的一概不理。
只要不出人命,不必请仙门帮忙,以免大家活受罪。
话题岔远了,说回现在——
林姑娘的院落不在村外村边,而是在村里。四邻皆凡人,两人归来的途中还能听到婴孩的啼哭声。
修士最受不了噪音,所以他们更喜欢住在村边或者林边。
林家小院不大,顶多半亩宽。泥巴筑的院墙,几乎两米多高。比邻家的高出不少,院里种着一棵枣树,上边一颗枣都没有。
“呵呵,”林枣把柴火扔进柴房,出来看到元昭正在抬头望树,便讪然一笑,“这个,枣子被村里的孩子摘光了。不过没关系,我地窖里有,我去拿……”
“不用,我就看看,不吃俗食。”元昭制止她,“明天你也不用忙,我跟你一样,不吃不喝也死不了。”
“那你今晚吃的……”说到这里,林枣才意识到她是小修士,当然是吃灵物做的零食,“哦,那就不做吧。”
不能强求啊!高阶修士的口腹之欲会耽误修为。
林枣正在感慨她小小年纪居然是高阶修士,一只装满零食的藤篮出现在眼前。
“喏,初次登门拜访,小小礼物莫要嫌弃。”元昭咧嘴一笑,补充道,“灵气所化,吃不胖,味道还行。”
吃空气不花钱,还管饱。
“啊哦,”林枣连忙双手接过,“谢谢,啊,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东东,东风的东。”元昭一边回答,一边打量院落。
东姁二字似乎已经传扬出去,为图清净,不说为妙。
再瞧瞧,这院落虽小,五脏俱全,有正房,有堆放杂物的厢房;有比较简陋的盥洗室,有开放式的厨房;院里的角落摆着一台石磨,生活气息浓厚。
趁她参观自己的家,林枣把藤篮放在厨房的长案板上,开始生火烧水。
“烧水做什么?喝吗?”元昭担心她烧水给自己喝,故问。
“给你洗澡啊!”林枣边说边往灶膛里塞柴火,“天冷,你还小,晚上得泡热水澡。放心,我这茅房,啊不,浴室比邻居家的好些,保证无异味……”
低阶修士家中的茅厕比凡人的干净,高阶修士根本不必如厕。
本地的平民百姓就不大讲究了,乡野村夫用的依旧是马桶和建在村里的旱厕。像她这类非人非妖见多识广的,略讲究,尽力做到最好,绝对不脏。
“不必忙活。”元昭道,往她身上扔个清洁术,“这不妥了吗?”
再往自身扔一个,干净溜溜,清爽舒适。
林枣塞柴的动作凝固:“……”愈发的羡慕妒忌中。
……
有位小小修士在家,日复一日地忙碌的林枣难得轻松一晚,可以早早歇息。先把正房收拾干净腾给元昭,再去收拾厢房里的杂物,自己以后就住那儿了。
“你是主,我是客,”元昭得知,蹙眉道,“岂能居主卧?”
“我这么做是有根据的。”林枣一边收拾一边认真道,“我白天鲜少出门,但有小孩嘴馋过来找我讨东西吃。这院落,他们哪儿都会去,就是不会进主卧。”
家中长辈教得好,小孩们不管到谁家玩,正房是绝对不进的。
“我是真心希望你多住几天,你受伤了需要静养,正房让给你理所应当!去吧,不用跟我客套。”厢房和正房一样大,就是杂物多了些,攒了十几年呢。
容她拾掇拾掇,保证不比正房差。
元昭不是执着的人,既然主人家这么说了,她懒得再推辞。问清楚杂物该放哪儿,直接扔个清尘术出来,眨眼就妥当了。
瞧,厢房不仅宽敞了许多,还一尘不染,连被褥等物也散发着阵阵馨香。
“小东东,你好厉害!”林枣佩服得五体投地,眨着星星眼,“你简直就是我心目中的最佳女主角!会不会太耗费你的灵力?”
“不会。”元昭目光温浅地看着她,“举手之劳而已。”
“这样啊,”林枣一听,眼珠骨碌骨碌一转,连忙把院里的一张茶几搬进来,然后目光期盼,“那你能不能再给我变炸鸡、啤酒、卤鸭、红烧肉和麻辣烫……”
还有红酒、牛排、大龙虾……
面对贵人小迷妹,元昭小仙女有求必应,一一如她所愿。一张茶几不够,她还多变了两张加长版的出来,摆了满满一桌。
反客为主,使林枣感激得无以复加,在元昭准备歇息时嘱咐:
“隔壁大牛叔家前几月添丁,那孩子在晚上哭闹得厉害,你最好布个结界……会的吧?会就好,罩住正房清静些,省得被打扰。你尽管养伤,不用管我。”
她是村民,日常该咋样还咋样,家里有客人对她没影响。
两人互相叮嘱一番,然后各自安寝,本该一夜无话。可元昭是什么人?天性多疑。老乡见老乡,背后来一枪的例子比比皆是,不得不防。
回到主卧,放个清尘术,驱散了主人家的味道。室内弥漫着雨后松林的独特芬芳,安然端坐调息。
在室内布下隐形结界,放一缕灵识出外游历,观望村庄四方外围的动静。归来时,发现厢房仍烛火通明,好奇地从支起的窗棂边往里边一看,霎时默然。
厢房内,先前一直笑脸相迎的林姑娘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泪流满面。
明明哭得撕心裂肺,却寂然无声,更叫人替她感伤。
第457章
纵使伤心欲绝,那三桌美食依旧被林姑娘一个人扫清光。
人生一场悲剧,唯独美食难遇,不可辜负。
九百多年了!久违的食物色香味俱全,几乎忘却的味道重新回到她的脑海。肯定是佛祖听到她每晚的祈祷,把一位同样留恋前世食物的老乡送到她面前。
偌大一个灵丘大陆,老乡不是想遇就能遇见的。
小东东是她遇见的第三个,前两个就是那对夫妻。遇见他们时,他们早把地球的食物忘得一干二净。说那都过去了,做人要往前看。
可她这样的人,没有未来可以指望。
为了敷衍她,让她乖乖跟他们走。夫妻俩让本土的厨师按自己绞尽脑汁想起的配方制肴。结果做得三不像,让她味同嚼蜡又不好明说,生怕惹老乡不快。
小东东说初到灵丘不久,记忆犹新,幻化出来的食物未必合她心意。
这小孩太谦虚了,这顿丰盛的宵夜十二万分的符合她心意!
眼看天要亮了,林枣将桌面的残羹冷饭一顿收拾,然后埋在院墙边的菜地里。既是灵气所化,不日将化为乌有,正好让地里的菜沾沾光,看能否长成灵菜。
清理完毕,她在正房的门外探头探脑,可惜什么都看不见。
小孩儿说要布下隐形结界,就算有人闯入也看不见她。这不嘛,连林枣都看不见了。趴在窗边往里瞧,啥都没有。小老乡不会骗人吧?其实她已经走了?
脑门挂着一万个问号,又不敢进去确定,万一人家在呢?
林枣的内心嘀咕着,终究没敢进去,怏怏地挠头离开了。回到厢房,惯例拿出一个蒲团想跪求佛祖仁慈。转念一想,她刚刚才吃了一顿荤食,心不诚了。
只好跪下,向满天能听到她祈祷的神佛告罪一遍,叩几个响头才起来。把蒲团重新收好,翻出一块布包着头。戴上自制手套,扛起铁锹出了院门。
她不睡觉也行,晚上出来砍柴,凌晨到地里干活。
等太阳出来后,若看不到修士便继续在地里干农活;若看到有修士出来闲逛,即刻回到自个儿的小院闭门不出。
其实,能看出她本体的修士不多。
以她多年被逮的经验,元婴修士顶多看出她的体质有异常;洞虚真君能看出她并非凡体;能一眼看出她并非器灵而是器本身的,目前仅小东东一人。
以前见过的那对老乡夫妇,若非她急于解决自身的问题不得不主动道出异常,他俩根本看不出来。
可见,小东东还是蛮厉害的。
清冷的凌晨,裹得严实的林枣一边yy着,一边走在村里的小道上。来到一个岔道口时遇到同村的一位男青年,看见她时爽朗一笑,打着招呼:
“阿枣?这么早?”
林枣抬头瞅他一眼,道:“我一向这么早。”何故今天这么问?
他叫唐龙,十九岁,家中无长辈,三兄妹相依为命。
“我阿弟说你昨晚在山里捡了个小孩回家,以为会闹腾很晚,今天铁定起不来。”石海笑道,“正打算帮你家把豆收了。”
在这太平时期,晚上很多小孩睡不着偷溜出来偷鸡摸狗啥的。上山探险更是孩子们的日常操作,时常在无意中撞见些什么。
还好,撞见的都是鸡毛蒜皮的事,不曾发生过血案。
“谢谢,”林枣感激道,同时解释,“那孩子的爹娘有事离开片刻,我见她年纪小不安全便带回来了,今儿一早被爹娘找来接走了。”
这个村几乎没有秘密,若有,全村的人都会有意无意,明里暗里地试探和观察。
为免后顾之忧,半真半假,如实道出方为上策。
“哦,听说修士的孩子特别高傲,瞧不起凡人……”
“你小心脚下,别踩着蚂蚁!”林枣忽然提醒道。
唐龙被她的话闹得一愣,旋即哭笑不得,“踩就踩了,有什么关……”旋即意识到她的意思,哑然。
“瞧,大家的想法都一样。”林枣总结道。
有修士看不起凡人,也有修士直接无视凡人的存在,谈不上看不起。小东东是后者,若非二人是老乡,她根本不会跟自己回家。
哈哈,唐龙讪笑,“有点不一样,毕竟大家原本都是人……”
只不过,那些福泽深厚的人蒙天眷顾获得修仙的机缘,从此青云直上,高人一等。
“算了,不提这个。”纠结修士的看法,对于凡人来说太遥远,白费心机,唐龙言归正传,“对了,听说州城下个月为各仙门举办招收门徒大会,我打算带阿弟阿妹一起去试试,你呢?要不要一起走?”
他家有牛车代步,方便且有个伴。
“各仙门一起办?”林枣愕然。
“是啊,据说西境、北境的各个仙门都在州城设有招生处,方便大家选择……”
说到底,还是因为灵岳宫、九重殿的缘故,让西、北境的修门同仇敌忾,互相看不顺眼。一旦某方在煌州城中举办什么,另一方立马有人出来唱对台戏。
两虎相争,旁观者胜。
唐龙与住在村边、林郊的低阶修士们混得很熟,这消息就是他们告诉他的。当初,唐家爹娘带着三个孩子逃到石驼村避难,因伤重而亡。
当时,十岁的唐龙已经懂事,发誓要报这血海深仇。
他爹娘是修士,仇人自然不是凡人。入仙门习艺,是三兄妹报仇的唯一途径。
“我不去了,我有自知之明。”林枣佯装失落地笑了笑。
唐龙早猜到她会这么说,并不强求,“没事,等我兄妹入了仙门,替你向仙师们打听打听,可有法子治你这怪病。”
“不必麻烦,我习惯了。”林枣一副听天由命的语气,大彻大悟道。
唐家三兄妹是修仙者的后代,能入仙门的机会很大。若言出必行,她会很头疼。可她必须淡定,免得唐龙起疑心。
她对外宣称是家族遗传的病症,长不大,相信这番说辞的是普通人。像唐龙这样的修仙者之后,不可能轻易相信这个借口。
毕竟,村里也有人传她是以前是修士,被毁了灵筋才是这副模样。
这种说法对她有利,故未解释。
“我明天一早要进城买点灵食之类的回来,给阿弟阿妹补一补。你有什么缺的,今天把单子给我,我一并买回来。”
“灵食?”林枣一听,眼睛亮了,连裹脸布都遮不住她笑咧咧的一口白牙,“替我买一袋灵米行不?我有灵石!啊,呃,是昨晚那小孩的爹娘给的谢礼!”
灵米易存放,等小东东闭关出来,身为主人家至少得煮点什么招呼她。
第458章
独在异乡,难免处处警惕提防。
初来乍到的头三天,元昭的灵识一直漂游在外,留意观察石驼村方圆十里的情况。圣君对外宣扬惊魂钟在他手上,意在为她洗脱嫌疑,省得被人找麻烦。
用意是好的,为西境灵山附近的城镇带来杀身之祸也是真的。或许他已有应对之策,而暂时择地栖身的她也不得不提防。
事实上,她不打算久留,考虑着要不要把林枣带走,毕竟卦象显示对方是她的贵人。
贵人,都是不可小觑的存在,与青鹤、红药同等的重要。
但是,林枣的一生苦不堪言,好不容易像凡人那般过上平淡的日子,因一己之私破坏她的宁静生活又于心不忍。
元昭思虑再三,决定逗留一段时日再作打算……
三天里,她看到林枣凌晨去地里干活,回来后将豆子铺开晾晒,再整理庭院;看到同村的一位男青年为她带回一袋米,说是灵米,林枣格外小心地储存。
看那青年步履轻盈,似是练家子,不免多留意几分。那青年是个勤快人,且喜欢串门,串修士的门,与住在村外的低阶修士来往甚密。
她曾旁听过他们的谈话内容,都是一些家长里短,鲜少问及修行之事。
那青年对修士甚是敬重,对方的日常生活如有欠缺必尽量满足,不求回报。若修士非要报答,便给他讲一讲修行方面的事,他想参加仙门招徒考试的说。
在元昭看来,不求回报的讨好,必有更大的图谋。
毕竟,这位青年看似憨厚热心,对凡人村民可没那么殷勤。哪怕是村里的孤寡老人,除非亲自叫住他,否则不会主动登门相助,与修士眼里的他相差甚远。
以小见大,此人不可深交。
当然,这只是她的猜测,短短三天的观察得出的结论也不足为信。好在林枣与他仅是点头之交,除了拜托对方从州城买回灵米,交付灵石后,再无瓜葛。
看来,这姑娘攒了不少私货啊!
但把灵石随随便便用一个麻袋装着,堆放在地窖的角落未免草率了些。依稀记得地球的姑娘们最喜欢话本里的储物空间,空间她没有,储物袋倒有一个。
灵芥只有一个,不能给,她还有仙云宗的储物香囊可以相赠。
等来日出关,给她便是,权当给老乡的见面礼了。
元昭并非偷窥狂,看了三天,无异常。便不再看了,唤出太古专心修习功力。或许合该出事,她收回灵识的两天后,那位唐龙在一天夜里敲响林枣的门。
“去秘境?”林枣蹙眉,“秘境里妖兽、灵物众多,咱们凡人去那儿干嘛?”找死吗?
唐龙叹了一口气,“牛叔想让他孙子也去参加仙门大考,故四处打听……”
意外得知一个消息,说二等仙门的招徒条件非常严苛,十四岁以下,八岁以上的进入炼气期的青少年为优先。八岁进入炼气期,那不是绝顶天才小儿吗?
天下哪有这么多天才孩童?
但人往高处走,明知无望,亦想最后拼一把,万一成了呢?况且,条件上写着是天才优先。其余的,十九岁以下资质上佳的青少年,都有望入二等仙门。
资质佳,包括体质纯净为优。体质纯净,对日常三顿俗食的凡人而言又是一道坎。
这不,牛叔决定为儿孙们争取一下,集结村里的壮年准备明天出发,前往西境秘境采挖淬体灵草。
“淬体?”林枣一听到这两个字,秒懂对方的意图,“你们想用灵草淬体?”
“你知道这办法?”对她的反应,唐龙很是意外。
“我为了治病,什么方法没试过?”林枣反应敏捷,皱紧了眉头,“所谓的淬体灵草共有四样,木灵花,金丝草,瑶兰藤,和净灵玉露……”
头三样不难找,进入西部秘境的十里之内准能找到,唯独净灵玉露在秘境的五十里内。
净灵玉露,无尘无垢的纯净之水。
进入西部秘境五十里之内,已经踏入灵兽活跃的范围。净灵玉露源于秘境里的一处深潭,潭边种着上百种花草,根须深扎地底,使潭水的灵气更加浓郁。
是秘境里的灵兽日常喝水之地,凡人喝了会直接化成兽类,成为灵兽们的食物。
更有甚者,成为妖兽的点心。
既是秘境,必然有修士冒险入内修行,无意间打破进入妖兽森林的结界,导致互相误闯也是常有的事。
当然,喝了潭水对修士也有副作用,低阶修士成为人形兽;高阶修士的性情逐渐兽化,欲除杂念,必须分身有术。将杂念当成分身撕出体内,当场焚化。
否则,一旦被它祸害人间,等同本体造孽,成仙之道从此无望。
神奇的是,潭水不能喝,但每天清早,潭边花草的晨露是修士炼丹的佳酿。炼成丹药,修士和凡人服之都能淬体,净化体内的杂质,且无毒无副作用。
但取之极难,每天早晨仅能采到小半杯,约莫容量10毫升的那种小白酒杯。
可炼一颗丹,至少要30毫升的量,就得守三天。
来都来了,村里的壮年都去采药,就不可能只炼一颗丹药。若要采够足够的量,便要在潭边至少潜伏一个月。
“那可是秘境灵兽、妖兽饮水的地方,你们不可能安然无恙地守在那儿。”林枣晓以利害道,“况且,有修士肯为你们炼丹吗?”
“没想到,你知道的还挺多的。”对于她的侃侃而谈,唐龙大感意外,目露诧异之色,“炼丹之事不必担心,我义兄同意帮我们炼。”
他的义兄,便是住在村外静修的一名修士。
两人说好了的,只要有材料,他就帮大家炼。平日承蒙村民的照料,权当还给大家一份人情。
“富贵险中求,为了儿孙能够顺利进入仙门,大家都想拼一把。”唐龙欣喜道,“既然你对秘境有所了解,能同去更好,带领大家走捷径减少枉死的概率。”
林枣一听,迅速摇头,“太危险了!我不敢去!”
她的本意是打消唐龙与村民去秘境的念头,从未想过要进去。
灵域是低阶修士常去之地,敢去秘境的绝对是高阶修士。凡人顶多在境外逛逛,入内绝无生还的可能。她不会死,可她也是秘境里的一分子,会被炼的。
任凭唐龙好说歹说,林枣态度坚决。
唐龙无奈,只好说出集合的时间与地点,让她再好好考虑。并郑重声明,有村外的修士同行,大家会非常谨慎小心。
第459章
那一夜,林枣没上山砍柴,也没干别的活。一直辗转反侧,坐卧不安。
她不想去,同时又清楚秘境里的凶险,有修士同行也不安全。进了秘境,修士往往自身难保,哪有心思保护拖后腿的凡人?不把他们当肉垫已是积大德。
凡人入秘境注定是有去无回,除非运气逆天或能保住一命。
这些村民根本想象不出秘境里的凶险,凡人嘛,不见棺材不落泪。现在说得热血沸腾,牛皮满天飞。厄运来时全身僵冷哭爹喊娘,但临时抱佛脚有屁用!
再说,谁又能保证那些修士肯把灵草拿回来,依约给村民炼丹?九死一生采到的灵草,据为己有的比比皆是。
人性里的恶她见过太多,实在不愿冒险。
可是,坐在厢房门槛上的林枣瞅瞅正屋死寂的门口,几百年才再次遇到一位似乎对她并无歹意,来自正派仙门的老乡,证明她的诚心祈祷是有效果的。
明知秘境危机重重,明知乡亲们是去送死,她却坐视不理,会不会是另一种造孽?
犹记得前世的法律,遇到落难者,见死不救的路人同样有罪。
今世的她躲在阴暗的角落,向上苍,向满天神佛祈祷了数百年,仅换来一位抱有善意的老乡。倘若救了这许多人,她是不是就能解脱了?
极端重要的是,如果她不救,她的苦难是不是就永远摆脱不了?
东东啊,林枣凝望正房那扇安静的门,再次热泪盈眶,她该怎么办?这会不会是她最后一次自我救赎的机会?
然而,无人回答她。
那扇门寂然不动,仿佛人去室空……
卯时,在往日,天边已经破晓。但眼下临近入冬,四下仍旧漆黑一片。但村口挂有一排灯笼,闹嚷嚷的,是村里的老少和妇人在与即将远行的亲人道别。
“早去早回,务求在岁末归来。”村民们单纯道。
亲人们的愿望很简单,就算赶不及下个月的仙门招徒大考,能在岁末回来也是幸事,人平安无事就好。
“放心,一定赶得及。”准备前往的村民十分乐观。
“不知阿枣肯不肯来,听她的意思似乎去过。”站在人群的外围,唐龙一边宽慰自家弟妹,一边与村里几位青年遗憾道,“有熟人带路,成功率会高一些……”
“要不我等几个再去求求她?”一名同村的青年道。
“不用,”唐龙连忙阻止,“这种事不宜强求,毕竟人命关天。要不是为了给家人赚一个好前程,谁敢去?她怕死也情有可原。”
那倒是,几位年轻人无奈叹气,心不甘情不愿地作罢。
众人正说着,村里的路缓缓走来一人,裹得严严实实的。听到唐龙与几位年轻人的对话,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走了过来。
未等走近,唐龙已经一眼认出她来,无比惊喜地扬声道:
“阿枣?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会来!”
旁边的几位年轻人本来对她颇有微词的,此刻见状,各自都不好意思地与她打了招呼。
蒙着脸,仅露出一双眼睛的林枣没在意他们的态度,只盯着唐龙道:
“要我去可以,村民不能去;村民去,我不去。”
她不会死,只要不出意外被人掳了去,她一定把灵草和净灵玉露带回来。村民去徒劳无益,还会白白搭上一条命。让试图救人的她事与愿违,不如不去。
“哎,那怎么行?”几位年轻人首先不肯,“你觉得我们还不如你这三寸丁?”
在人们眼里一向怯懦的林枣蒙着脸,首次直挺挺地站在那儿,目光清明,斩钉截铁道:
“是,你们去绝对回不来。”
“你凭什么这么说?要不咱俩比比?”
刹时间,村口一阵喧哗,不复刚才的宁静。
半晌后,在村长的调解下恢复平静。同时,由村长劝说村民们要慎重考虑。毕竟,林枣在村里向来没有存在感,突然一改态度信心十足,令人不得不重视。
大家欲往秘境,不外乎是指望儿孙们有出息。倘若大家有去无回,命没了,灵草也没采到,那又何必去?
此事本与林枣无关,她却甘愿犯险,只望大家珍惜性命。留守的村民们本就心里忐忑不安,此刻态度更加慎重,甚至有老人直接扯着儿子回家,不去了。
一样米养百样人,有人退缩,也有人不服气,非要跟林枣当场较量分个高低,被唐龙拦了下来。
“时候不早了,想去的随我到我义兄家,乘云舟离开。”唐龙不愿再耽搁,看着全身裹得黑黢黢的林枣,“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一种历练,想去就让他们去。
你非要阻拦,人家也不会感激你。其实大家目标一致,何必内讧?再不走,我义兄他们可要走了。”
林枣见几位年轻人对自己一脸敌意,便也作罢,不再吭声。
有些村民见状,以为她心虚,一时间心里矛盾不已。陆陆续续地,又重新走出几位中年男子跟随。唐龙眸色微深,但见时辰不早了,赶紧招呼大家启程。
林枣走在队伍的后边,回眸瞅瞅自家的院落方向,但愿还有机会与老乡见一面。
这场缘分太难得,她不敢保证还有下一回。
……
回到林家小院,正房里,小元昭一如既往地修炼中,不知外界的岁月与动静。眼看就要恢复八成半的功力,突然意念一动,运转顺畅的功力霎时被堵住。
这一顿影响甚大,害她咳了好几下。把堵住的那道气咳顺畅了,连忙收功,然后出关。
正房里,回过神的元昭放出灵识,在林家小院里里外外逛了一圈,嗯?大白天的居然没人?灵识正欲往外飘出,眼角余光忽然掠到正厅的矮几上有东西。
飘过去一瞧,哟,是林枣留的竹片,用炭写的。
“东东,我随村里人去西部秘境一趟。村里人欲采灵草淬体,我不放心。若我归来你还在,我请你吃灵兽肉。你若走了,给我留个信,祝安。”
竹片已蒙上一层薄尘,可见已有段时日。
元昭:“……”
这意念一动,莫非是她出事了?想毕,收回灵识,凝神掐指一算……情不自禁地闭了闭眼,无力长叹。
夭寿哦,她刚刚恢复的八成功力又要泡汤了。
吐槽归吐槽,捏指法,置身前,默念咒语,手指往上一挑。一道分身自百会穴跃出,瞬间消失在屋顶上空……
第460章
西岭秘境,有巍峨高挺的巨树屹立,直入云霄;有雪色莹蓝,纯净透彻的冰川;更有雾笼云遮,峰峦叠翠;有远古衍生的奇藤怪木构织而成的葱茏繁荫。
神秘莫测,危机四伏。
穿行云雾缭绕的林间,仿佛置身美丽的童话仙境,令人惊叹,乐而忘返。不知多少修士埋骨于此,魂归秘境,摒弃前尘,误以他乡为故里,滋养境内万象。
秘境于低阶修士如地狱深海,高阶修士却如履平地,采摘境内的天材地宝如探囊取物。
这不,在遍布奇花异草的清幽绿林间,一道灰袍身影长袖拂拂,如烟雾袅袅疾速飘行:
“哈哈哈……”
男子雄浑爽朗的笑声响彻林间,看衣着,他是位道人,想必采到极合心意的灵宝才有些得意忘形。
但同时,在他身上传出一道凄厉惊慌的少女声线,仿佛极力趴在铁窗边,声嘶力竭地呼喊着:
“呜呜呜!东东!东东!东东啊——”
“别喊了,”这位道人声如洪钟,不瞅不睬的兀自赶路,“你喊了一路可曾有半声回应?秘境里法阵千变万化,境中的声音根本传不出去,何必白费力气?”
这器着实怪异,居然封不住她的口,也无法让她深眠。被她嘶喊一路,闹得他脑仁一蹦一蹦的险些迷失方向,吵死了。
如此一来,倒更显出它的可贵。
愈是棘手的不知名灵器,意味着它非同寻常,必有逆天奇效。
“我劝你啊乖乖配合,如实告知贫道你究竟是何物,有何功效。省得贫道与各位师兄弟将你千锤百炼,炼出你的本体,试出你的本事,那才叫生不如死。”
“可我是人啊!我是人……”女声哭道。
“人只是你的表象,你是器,要有器的觉悟。”道人语重心长地劝,“世间万物各有其道,上天让你成为器必有道理。我等修行之人也是遵循天道,物尽其用尔。”
“呜,东东啊……”跟他有理说不通,少女继续绝望哭喊。
听她喊来喊去就一个名字,道人终于有点好奇:“你口中的东东又是何物?你凭什么认为此人能够从我手中夺走你?”
莫非又是一件世间罕有的法器?
若能一举擒获,他岂不赚大发了?话说,他该不该用手里的这件器引出那件来?一时心动不已,同时又担心,天降奇宝必有防护之道,他一个人恐难应付。
此计越想越觉得可行,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正待传音给同门师兄,猛然察觉一道威压陡然降落。他本能地转身就要闪离,却骇然发现自己已经身陷囹圄。
他是大乘真君,能困住他的人修为之高可想而知。但输人不输阵,道人稳定心神,皱紧眉头厉声喝问:
“何方神圣!何故困住贫道?!”
“道友莫恼,”一道清悦温浅的女声自空中缥缈传来,紧接着,一道白光落在道人面前的五步远,温和有礼道,“我有位老乡迷失在这片秘境里,不知道友可曾看见?”
老乡?!被困在道人宝物里的女子愕然片刻,旋即一阵狂喜,猛拍空间壁叫嚷:
“东东?!东东是你吗?我在这儿,我在他的灵芥里!”
道人听罢这简单的对话,哪有不明白的?原来此人便是东东?他打量眼前这位由白光凝成形体的年青女子,眼神充满失望。
可惜了,居然是人。
见她一身清灵仙气散溢恍若九天仙子,便知她出自名门正派。如此便简单多了,他一边惋惜,一边果断把灵芥摄入灵台藏好,而后光棍地摊摊手,傲然道:
“明人不说暗话,贫道乃北境天山无极宫的云鹤道人,在此秘境搜寻半月有余,好不容易捡到一件稀世珍宝。自古以来,先到先得,纵然尊驾修为比我高,也该遵循这个道理才对。”
无规矩不成方圆,倘若她是邪派,打不过他也直接动手了,不必废话。可她明显是正派,身受天道正气的束缚,只能以理服人让他自愿献出。
那怎么可能?这宝贝他志在必得,扔进灵台就没打算拿出来。
她想要,就必须强硬地把它从他的灵台取出。他是大乘期,哪怕对方是渡劫期,他也能硬撑一阵。两位真君动手,这道结界根本维持不住。
等它有了缝隙,他即刻发出灵识通知同门师兄弟。
用强硬的手段掏一个誓死反抗的大乘真君的灵台,意味着他不死也会变成白痴,罪孽深重。若对方是渡劫期,他赌她不敢肆意妄为,否则将来劫难加倍。
飞升之劫凶险重重,没有人敢在这当口犯杀孽。
但高手过招,一招致命,他被眼前所见蒙蔽,大意了。
“得罪了。”对方的反应正中下怀,女子一指锁魂诀定住他,另一只手伸指指住他的灵台一搜,寻到那枚灵芥快速往外牵引。
她这不是搜魂,而是直入灵台掏东西。
他的魂魄被锁,短时辰内动弹不得,任她作为。不过,她也不敢托大,以为自己能控制他很久。在秘境内,随时有高手潜伏在侧,速战速决对双方都好。
取出灵芥的同时,把他见过林枣的记忆一同切除,不是抹除。
如此,就算他请来大罗金仙修复那截记忆脉络,那也是新的脉络,没有任何记忆痕迹。这技巧是她从一本古籍学的,叫清魂术,初次实操,但愿行得通。
被施术之人,会有片刻的头脑空白。
元昭松开道人,抹除他留在灵芥上印记,往里边一瞅,恰好看到满脸泪痕的林枣一脸惊疑地瞪着自己。她没理,看清楚里边的东西后将部分物件倒出来。
“你,你干嘛?”林枣见她并未首先把自己放出来,有些绝望,“不放我出去吗?”
莫非她认错了,眼前这女子并非东东所化?
女子没说话,果断将灵芥里的宝剑、成品丹药和一些有门派印记之物倒出来。剩下一些新鲜灵草、兽骨、兽血和内丹之类没有明显标记之物,一律充公。
啊不,这叫精神损失费,给林枣的;还有害她耗费灵力的补偿费和差旅费。
倒完,收好,迅速化成一道光飞离此地。
她刚走,云鹤道人便已恢复清醒,脑子里一阵疼痛欲裂。他不知发生何事,痛苦地抱着头。谁知一低头就看到自己的本命法器和丹药散落在地,顿时一愣。
迅速一看手指,嚯!他的灵芥没有了!他堂堂大乘真君竟然被人打劫了?!想到此处,勃然大怒:
“狗贼,你等着!”
此仇不报,他誓不为人!
第461章
逃离作案现场,接连施展五个瞬移,每一次换一个年纪和衣裳。等到第五个时,疑凶已经退龄成为一名脸庞稚嫩的少年女冠。
修真界没有监控,可它有留影、循影法宝追溯源头。
尤其是循影追踪,只要沿着她逃离的方向便能一路追寻她的下落。除非用瞬移,或用传送阵离开,那就无迹可循了,眼下她便用此方法躲开法器的追踪。
“糟了,迷路了。”确认成功逃脱,站定时,元昭仰望周边的苍天大树与巨型藤蔓,问道,“林枣,认得路不?”
若有捷径,她懒得自己找规则破阵而出,不想耗费精力和时间。
“认得认得,”方才被警告不许说话,此刻,灵芥里的林枣终于能开口了,一边抽噎一边道,“你放我出去,我带路!”
元昭一听便知是她想要出来的措辞,保持心气平和道:
“你个猪队友,我千方百计隐藏你的真面目,你非要出来刷脸。事先声明,你要再惹什么麻烦,一出秘境咱就分道扬镳,各自安好。怎样?确定要出来?”
“不了!”听到这段现代语言,她的老乡身份确凿无疑,林枣忙擦干眼泪,乖巧镇定道,“等三十秒钟,咱往左走……”
她对奇门遁甲一窍不通,只是在秘境里矗了三百多年,对里边的变化略有了解。又花了几十年揣摸路线,总算不负所望,成功逃出这片阴晴不定的森林。
况且,那道士已将她带出境内三十里,低阶修士稍加琢磨就能顺利出来。
“等等,东东,帮我采一些木灵花、金丝草和瑶兰藤好不好?”从一簇金丝草丛上面掠过时,林枣叫住她,“唐龙肯定会私吞灵草,一棵也不留给村民!”
“你还有心思理他们?”元昭对凡人的恩怨不以为然。
“我是为村民才冒险入秘境,来的人都死了,我要是空手回去岂不白受惊了?”东东的速度很快,林枣顾不上细说,“喏,就在你脚下,脚下这片都是!
那边有瑶兰藤,离咱不远,顺手就能割一批……”
元昭低头瞅了瞅,一个灵刃横扫,将这片金丝草尽收灵芥中,撒了里边的林枣一头一脸。她是存心的,嫌林枣给她寻麻烦。
林枣心知肚明,不敢吱声,很识趣地一边收拾,一边指点发脾气的东东姑娘继续摘。
淬体丹,元昭在仙云宗见红药种植过,几种灵草均被移植在玉池峰备用。据说炼此丹药必须用神木崖里特有的一种灵露,其他灵泉水不行。
“你有炼丹灵露?”
“有,”林枣连忙应声,“唐龙以牛叔儿子、李叔儿子的命要挟,让我必须攒够净灵玉露,不然就要他们的命……”
原来,唐龙怂恿村民来秘境,并不是指望人多力量大,而是他与几位修士达成了协议。后者帮唐家三兄妹炼制淬体丹,唐龙替大家多带几个村民入秘境。
村民等于是他与同行修士的替死鬼,垫脚石。
遇到险境,总有一位村民遭殃,修士们与唐龙拿他们抵挡鬼藤、食人菌的侵袭,确保自身安全。接连死了两拨人,村民们终于察觉不对,可惜已无路可退。
进了秘境,哪怕有林枣这位带路人,凡人也断不可能活着出入,只能继续跟着唐龙等人。
希望他们良心发现,顾忌心魔劫,从而带村民们安全离开。
但,林枣一路上对村民们竭力相救,然效果甚微,还被唐龙等人发现她每次都死不了。以为她身上有特殊气运护体,往后的路顺理成章地让她成了肉盾。
也因此,牛、李两位叔的儿子得以幸存,平安踏入秘境五十里内的玉露深潭附近。
纵有村民抵挡,几位修士终究各有损伤,在深潭边潜伏时,有两名修士不慎惨遭灵兽啃食,把大家伙吓得止步不前,不甘心空手而返。
唐龙心机深沉,一早预料净灵玉露的采集不顺畅,故劝修士留下两位村民的性命作筹码。
瞧,果然用上了。
其中一名修士忍痛割爱,掏出他珍爱的灵器如意壶,里边可盛一吨水的量。如今用来盛放区区百来毫升的灵露,不在话下。
“我怕时间耽搁太久,牛哥、李哥他们会出事便赶紧提前出来了……”
一个人采灵露效率极低,她身为秘境的一员,知道哪有足量的灵露可采(偷)。秘境里有一种小巧玲珑的雀儿住在密林深处,每天清早必到潭边采灵露。
它们是群居的鸟儿,集体栖息于鬼爪树上。
“鬼爪树?”听到书册提过的树名,元昭轻挑眉,有点兴趣了,“那棵不长叶子的树?”
“对,”林枣点着头,一边把灵草分类排列整齐,“只有夏花秋果,春冬一树寒秃形似鬼爪。据传,那些雀儿以为它缺水喝才不长叶子,于是每天采集灵露浇它……”
鬼爪树的花与果实奇臭无比,唯独这群小雀儿喜吃,整棵树每一根干秃秃的枝桠扎满鸟儿。
它们每天清晨叼着一片叶子去采露,回来直接往树下一倒,完事。鸟多力量大,每两只鸟儿跑一趟就够了。林枣瞅准它们这点特性,在树下摆起大叶“阵”。
即一片叠一片地绕树身一圈,连接成渠道,末端用叶尖对准壶口。
这么一来,她只需在树下蹲几天就能完成任务。
放心,鬼爪树下的土壤湿润,几天不浇水死不了。几百年前,神王皋天无意间闯入,大老远被它的味道熏得火冒三丈,特意过来将它一刀两断。
没有雀儿浇水,照样茁壮。
刚长高一点,又被一位叫黑山的年轻人砍了。它能长成如今的苍天大树,绝非灵露之故。而是疯王被困,熊孩子也长大了,懂事了,不拿它撒气了。
元昭:“……”这世界真小。
“东东?”见她一脸神往的样子,林枣不禁轻唤,“你不会也想砍它一刀吧?”
念在灵露的份上,饶它一回吧?
“我是那么幼稚的人吗?”元昭无语了,瞥芥子一眼,“搞定没?搞定走人了。”
“搞定了。”林枣忙点头,随口问道,“难得来一趟,你不采些灵草吗?”
“里边不是有吗?”元昭满不在乎道,“芥子给你,东西归我。”
就这么说定了,画个传送阵,一步踏了进去。
眼前乍亮,林枣捂住双眼适应片刻。放开手,看到眼前熟悉的一切时,不由惊呆了。
第462章
回来得太快,林枣还没想好怎么跟村民们说。
随同前去的共有七八个人,仅她一人平安归来。牛叔、李叔的儿子在她出来之前,就被那几位修士推去做了诱饵吸引灵兽的注意力,他们则在后边捕猎。
林枣采完玉露出来,颇机灵地先把如意壶藏在草丛里,要求先见到牛哥、李哥他们活着才把壶给他们。唐龙等人见状,将她一顿毒打,逼她交出如意壶。
幸亏几位修士功力不高,无法使用搜魂术,让她逃过搜魂一劫。就在她被几人虐打,责问净灵玉露的下落时,那名云鹤道人出现了。
他把唐龙等人打跑了,林枣以为他是个好人,恳求他帮忙寻找牛叔、李叔的儿子,她愿献出净灵玉露作报答。
事实上,他的确是个好人,不仅没要她的灵露,还用循影术帮她寻找牛哥、李哥的下落,然后看到他们被当作诱饵的一幕……
而就在她伤心的时候,云鹤道人把抱着如意壶的她一并收入灵芥中……
这样的真相,她怎么向村民们道明?
让东东也用循影术?岂非把自己是器的真相公之于众?要知道,她去采集灵露的时候,曾被不少灵兽撕扯过。到达鬼爪树之前,她身上没有一块好皮肤。
她要怎么解释身上无药自愈的神奇?眼下正值诸仙门招徒之期,村民们会不会为了让自家孩子入选,把她当成珍稀之物献给某个仙门?
越想越可怕,要不——
“东,东东啊……”
厅里,林枣一脸谄媚地步入正房,恰好看到救自己的少女与端坐榻上的小孩合而为一,不禁目瞪口呆:
“……”
房里乍亮一下,收回分身的元昭这才睁眼,看着话意未尽一脸呆滞的林枣:
“唤我何事?”
果,果然是同一个人!小东东的修为深不可测啊!听到元昭的问话,林枣稍稍回神,略尴尬地讪讪一笑:
“呃,也没什么事,就想问问,你会炼丹不?”
或许,可能,看到成品丹药能够缓解大家的痛心和悲愤,不至于冲她刨根问底。
“不会。”元昭很干脆地摇摇头,无视她的失望表情,径自道,“你这身板不利于行,这样,我给你打个印如何?掩盖你的本体,让外界只看到你的凡躯。”
还是那句话,除非修为比她高,否则,哪怕是云鹤道人那样的也看不出她有异常。
正深陷绝望情绪的林枣听得一愣,迅即喜上眉梢,笑逐颜开,兴奋得语气上扬:
“真的?!”
“要不要?”元昭直截了当道,懒得废话。
“要!”林枣笑得咧开嘴巴,露出两颗小虎牙,“谢谢东东!”
果然,老天爷对她还是很仁慈的!终于肯对她网开一面。至于怎么跟村民们解释,那都不是事!最坏的结果不外乎被大家扔烂菜叶或轰出村子。
虽然罪不在她,但一行人去,她独自归,在亡者家属的眼里就是罪。
迁怒的理由有千万条,同样的情形她经历过无数次,有经验,虽厌烦透顶却无力挣脱。猛然发现,千年的祈求能够换来今天的一个封印,又甘之如饴了。
不必元昭吩咐,她主动站到中间来。神情严肃,双腿笔直,昂首挺胸,仿佛在等待教官的检阅。
元昭:“……”
凡躯是林枣天然的一层保护色,一般的修士看不出来,主要提防的对象是高阶修士。因此,用三重印效果不大,若是功力全盛的时期,倒可一试九重印。
遗憾的是,以元昭目前的功力只能给林枣一个七重印。不过,七重印也够厉害的了,她自己用的就是七重印。
想罢,右手朝上,千缕灵气在指间凝聚,绽开一朵灿烂的七瓣金莲。
“哗,好漂亮!”整个过程看得林枣惊叹不已,“这封印有名字吗?”
“它叫七瓣莲。”元昭微笑道,说完,覆手朝她眉心一指,那朵金莲化成一缕金光涌入林枣的眉心,“有它在,云鹤道人之类的修士再也看不出你的异常。”
有了封印,她就能大摇大摆地出现在阳光下,笑容灿烂地站在世人的面前。
林枣一脸欣喜,站直不敢动,待元昭说好了,才敢伸手摸摸自己的眉心,雀跃的心情略忐忑:
“这就行了?我好像没什么感觉。”
“说白了,它就是一道覆盖你真身的障眼法,哪有什么感觉?”元昭解释道,“好了,接下来的事你自己搞定,莫来烦我。”
人救了,云鹤道人那枚灵芥被抹除他的痕迹,沾染林枣的血气重新认了主。
甭看那道人衣着朴素,那枚灵芥骚气得很,居然用龙作饰。
她被后世封为龙元君,看到别人用龙作饰忒不顺眼,干脆利落地随手毁去。所幸,这并未影响灵芥的作用,仅是颇具灵气的它成了一枚平平无奇的芥子。
能用就好,林枣接过灵芥时一脸的遗憾与自我安慰。
抹掉表饰是为了不让云鹤道人的同门认出灵芥来,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她对东东的脾性也略有了解。
那就是一个凭实力讲道理的主儿,打不过就闭嘴。
这是典型的高阶修士的日常态度,林枣理解的,她见得太多了。况且,东东虽然态度冷漠,做的每件事都有利于她(林枣),标准的刀子嘴豆腐心。
见她重新闭眼,林枣不敢打扰,忙轻手轻脚地掩上房门,来到客厅对着一堆灵草发呆。
等到晚上,考虑再三的她决定又把自己裹得严实,把灵草倒出来捆好。再将如意壶里的净灵玉露倒进一个干净的瓦缸,然后去了村长家。
灵芥受封印的影响,隐形了。
既如此,当然不能让外人知晓她在秘境得了宝贝。那如意壶,她决定送给东东当回礼。对方这次帮了大忙,应该的。
至于村民,她会把真相如实告知。信与不信,那是他们的事。
如今的她在外人眼里就是凡人,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不必伤脑筋……
且说元昭,不管闲事与看八卦是两码事。听到林枣出门的动静,一缕灵识出窍,悄然跟上。
奇怪的是,林枣走了许久,沿途竟看不到一个村民。偶尔遇到几个小孩在玩闹,当看到林枣这副熟悉的扮相,顿时吓得一个个哇哇乱叫,四散逃窜:
“鬼啊!鬼啊——”
林枣:“……”
元昭:“……”
如果她猜得没错,有一同去秘境的人回来了。根据不是冤家不聚头的铁律,此人极有可能是那唐龙。
第463章
林枣最大的运气是迄今为止,尚未遇到一个有本事炼化她的大能;其次是遇到东东这个老乡,不仅救她于危难,还设法替她掩盖真身恢复正常人的身份。
其他方面的运气都很背,包括她一时好心,为村民们带回一堆灵草。
“林枣?!”唐龙一看见她,脸色刷变的同时,愤声怒斥,“你不是死了吗?!你为了自己逃命不惜把同村推向虎口……现下你还敢回来?!你以为抱堆草回来就能洗清罪责吗?!”
他的话,成功地让聚在祠堂的村民们对门外的女孩怒目而视。
林枣什么场面没见过?她只是无力反转舆情。真正的恶人总有办法取信于人,而真正无辜之人往往束手无策,有口难辩。
听到孩童们喊她鬼时,她便猜到有人回来了。
要是其他人还好,就怕是唐龙那个阴险小人。倘若被反咬一口,她将一如既往无从辩驳。
瞧,果不其然……
“村长,牛叔,李叔,”林枣放下背着的灵草,环视聚在祠堂的村民们,看着一张张恨不得啃她肉的死难者家属,心如止水道,“唐龙让村民去秘境是为了……”
她话未说完,随着一声怒吼:
“你这妖孽还敢攀扯我哥?!”
不等在场的众人反应过来,旁边呼地一棍迅猛敲来。群情汹涌之下,只需把她打晕了,余下的话便能任人编排。
先入为主,等她醒来之后,无论说什么,大家也会半信半疑。
更何况,唐龙身受重伤是有目共睹的。
与他同去的修士仅回来一人,且也受重伤。两个大男人遍体鳞伤,一无所获。而她一介身受诅咒的弱质女子,如何能在秘境那种凶险的环境下安然逃脱?
还带回那么多灵草,除非她是妖孽!
唐虎一棍打来时,林枣下意识地抬起手臂一挡,却没迎来意料中的剧痛,不由愣住。全场的人也愣住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她身上的那层柔光。
而唐虎则被那道光弹出一丈远,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你,你果然是妖怪!”唐龙的反应敏捷,跑去扶起弟弟的同时,犹不忘趁机泼她脏水。
林枣本想开口解释的,不知怎的浑身僵住,开口不得。随后脑海一热,一团光球从眉心处涌出,飘到半空化成一道灵光幕呈现人前。
灵光幕里,以林枣的视觉,从进入秘境开始,一直到她被一名仙风道骨的女道长所救为止。
身在其中时,同行的村民一路上并未察觉唐龙等人的险恶用心。甚至有人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顶多以为是自己倒了血霉。
但以旁观者的角度,却清清楚楚地看到各自的亲人是如何被人利用的。
“大家别上当!她是妖,那是她法力所化的幻境!假的!”唐氏兄弟极力否认,并试图误导众人的关注点,“这下大家看清楚了?她平时躲着藏着,就是怕被村民看穿她是妖!”
“唐龙,”此时,林枣已恢复清醒,来不及细想方才的一幕,仅仅是冷静道,“你竟然入了魔道!你害死这么多人,你,和你的弟弟妹这辈子都休想成仙……”
这句话就像是一句诅咒,直击心灵,让唐虎勃然大怒,“你这妖孽敢诅咒我哥?”奋力推开兄长,爬起来再次举棍劈来。
可惜,他再一次被弹开。林枣看都不看他一眼,只瞅着目光阴冷盯着自己的唐龙,缓声道: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同理,一人造孽,全家得随你下地狱……”
还是东东的话有道理,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他不是一味泼她脏水误导大家的注意吗?
现学现卖,不必与他争辩,直接用话戳他肺管子就行。
“你报仇心切,是不是与魔订了契约?!以村民的性命为祭?!你个狼心狗肺的,你爹娘让你保护好弟弟妹妹,你却带他们一同修魔?!”林枣步步紧逼,仿佛要把前半生的怨气一并发.泄出来,
“害死这么多人,你不得好死!你弟弟妹妹都不得好死——”
“你个贱人闭嘴!”唐龙忍得青筋突起,唐虎年轻气盛,屡败屡战,“不许你诬蔑我哥!”
“诬蔑你哥?”得高人提点的林枣一声冷笑,“我敢以祖宗十八代的声誉起誓,敢用我的余生起誓!可他敢用你和你小妹.的性命发誓吗?敢吗?”
对呀!在场的村民们顿时醒悟过来。
若是清白的,发誓又有何惧?都是准备投靠仙门的人,深知誓言的重要性。举头三尺有神明,誓约里如有半句虚言,必遭天谴!
大家不指望当场应验,只要唐龙与林枣今儿在此发誓,村民们再不情愿也会暂且作罢,日后有机会再找真相。
仙门招徒大考在即,如今灵草也有了,不可错失。
但是,唐虎见村民们一个个神色不善地瞪着自己哥俩,不禁有些慌神,退后两步望向兄长:
“哥?”
对村民们的愤慨似乎浑然不觉,半蹲在地的唐龙微微笑了下,起身推开唐弟:
“走之前我提醒过大家,秘境危机重重,伤亡自负。他们没本事还敢去秘境,死了与我何干?”
“你说什么?!”死难者家属一听,傻了眼。
唐龙没理他们,仍死死盯着林枣,冷笑道:
“林枣,我们都小看你了……”
他的态度彻底激怒在场的村民,其中一人举起凳子朝他砸来:
“唐龙,你还我儿子的命来——”
殊不知,唐氏兄弟都是练家子,应付群情汹涌的村民轻松有余。唐龙对弟弟爱护有加,担心他受伤,护着他且战且退,一边瞥了站在祠堂里的林枣一眼:
“林枣!今日之仇,他日加倍奉还!”
“去他家!抓住唐芯——”人群中不知谁嚷了一声。
唐芯是唐氏兄弟的小妹,小小年纪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哥俩一向待她如眼珠子般,从不让她下地干活。估计唐龙敢冒险回来,就是为了接弟弟妹妹离开。
他是悄悄回的村,无意间被发现不得不来祠堂给村民们一个说法。
若以她为质,何愁大仇不报?
村里的纠纷,林枣无意掺和,把灵草和玉露给了村长便离开了。至于村长打算求谁炼丹,如何处置唐家,她一概不理。
至于唐龙的话,她没放在心上。
难得今天扬眉吐气,洗刷冤屈,她一溜烟地跑回自家小院,关门!冲进正房——
“东东,你居然能把我见过的情形剪辑成那样?太厉害了!你前世是秘书吧?”
没错,她在祠堂呈现的灵幕,其实已经被改得面目全非。还把那云鹤道人换成女道长的脸,整个过程流畅无比,完全看不出接驳过的痕迹!
“或者导演?剪辑师?”
“……”忙了一整天,正在啃薯条慰劳自己的小元昭白她一眼,“本君不才,只混了个副总。”
这辈子混得比较差,什么都得自己来,贵人吵个架还得她教,嗤~。
一脸期待的林枣笑容一收,副、副总?原来前世就这般厉害了。果然,穿越什么的,还得学霸来才混得开。
自尊心受损,蹲墙角画圈圈中……
第464章
石驼村前所未有地闹腾一晚,还是让唐氏三兄弟逃了。
原来,唐龙被大家簇拥着来到祠堂时,弟弟唐虎见势不妙,嘱咐小妹先拎着行李到村外等候。等村民破门而入,唐家仅剩一栋空屋。
里边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留下,可见早有预谋。
亲人无辜枉死,仇人又逃了,这天的深夜,村里响起遇难者家属的痛哭声,不得安宁。
翌日一早,村里的几户人家都挂了白。
大人的嚎哭,小孩不明所以的哭闹,村里弥漫着一股沉痛与哀伤。同时,有几户人家一大早拎着大母鸡或者鸡蛋,或蔬菜瓜果来到林家小院向林枣道谢。
若非她那天苦劝大家不要去,村里的壮年几乎要死个清光。无人责怪她为何能平安归来,心善之人得神佛庇佑,理所应当。
瞧,她也被唐龙逼入险境,好不容易熬到一位仙长前来搭救才逃了出来。
这是她的福报,她是为了村民才去的。做人不能忘恩负义,像唐家那三头白眼狼。村长也来了,问她是否认识那位仙长,能否助村民们炼制丹药。
林枣连忙摇头,真的爱莫能助。
村长等人见状,只能黯然离去。经此一事,村长无比自责,一夜之间老了许多。他自知难辞其咎,主动恳求村民们另选一位有见识的村长。
他决意如此,谁都劝不住。
不久后,林枣得知牛叔成了石驼村的新村长。身负重任,丧子之痛暂且搁置,先带大家去拜访村外静修的修士。
那些与唐龙一伙的修士死的死,逃的逃,已人去室空。
剩下一位在村后的山林里隐居,得知村民的来意,深表同情,却也无计可施。他乃散修,资源本来就严重缺乏,所习道法还是旁听来的,哪有本事炼丹?
况且,后天就是仙门招徒盛事,炼丹、淬体都需要时间,就算他会也来不及了。
众人一听,彻底绝望,崩溃大哭。
那位散修是个心软之人,见状于心不忍,便让村民们回去做做准备。诸仙门一同招徒,如此盛事,他决意明天一早就赶往州城,找客栈投宿,以免错过。
他略通缩地成寸之术,可以带几个人一同前往。
村民们一听,头皮一紧,内心惊悚不安,但脸上仍挂着笑容猛点头,连声道谢。等离开那位散修的居所,几人在路上商讨一番,然后匆匆赶到林家小院。
“啊?敢不敢随他去?”林枣吃惊地指着自己的鼻尖,“我哪知道?我不懂看相,也没去过州城。”
村民们当然知道她没去过,只是上回多亏有她,村里好些壮年得以逃过一劫。林枣平时不起眼,但在关键时刻,大家下意识地过来听听她的意见。
“您是有福气的人,能否明儿请您去看看那位先生的面相如何。”牛叔语气恳切,想起自己无辜枉死的儿子,眼眶一红,“我儿枉死,不能再耽搁他的孩子……”
不仅他牛家的,还有村里其他人家的。枉死的壮年,哪个不是为了自家孩子能入仙门才甘愿去冒险的?
若错过招徒盛事,不仅亡者死不瞑目,生者也心意难平。
看着一张张悲伤的面孔,林枣的心情异常复杂。可她不懂看相,怎么帮?东东的脾气不是很好,她不敢再拿这事去惊扰她。
“我,我不懂看相,但既然大家担心,不如,我明天随孩子们一同去?”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东东不是把她的真身封印了吗?尽管出门试试。
听了她的提议,村民们终于相信她真的不懂看相。虽然失望,倒也不强求她同去。毕竟她已经冒过一次险,不能每次总让她为大家牺牲。
便谢绝了她的好意,同时派人去谢绝那位散修的好意。
牛叔等人决定各自回去收拾行囊,连夜驾牛车送孩子们进城。求人不如求己,由他亲自带孩子们去州城。哪怕到后住破庙,也胜过把孩子交到旁人手里。
夜色深沉,林枣站在院外瞅着邻居们忙成一团,五味杂陈。
“你还有心情看热闹?”蓦然间,脑海里传来小东东奶声奶气的声音,“唐龙说要回来找你报仇,你以为他开玩笑?”
把同村十载的村民哄入秘境作盾,此等阴损的行为他都敢做,必然是找到厉害的靠山。但要入秘境寻找一样宝贝当敲门砖,不得不踩着同村的尸骸上位。
是什么宝贝,只有当事人知晓,她就不猜了。
“你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听罢小东东的话,林枣一脸惊悚,迅速回到院子掩上门。
“不知。”元昭掐指算了算,“只知道你今晚离开,石驼村方能平安……”
错过时辰,将来唐龙归来寻仇,村民又要受到牵连。
“那怎办?我没地方去啊!”太突然了!林枣欲哭无泪,哭丧着脸跑回屋收拾行囊,手忙脚乱地,“东东,你有好去处介绍给我不?”
“我自己都不知道该去哪儿。”小元昭稚气道,继续掐指一直算,“咦,卦象显示,你往哪个方向走吉凶都一样。嗯,还不错,我最怕选择题了。”
所以,她从来不给自己算,除非心有动念。
“……”林枣默默翻个白眼,“别说风凉话。”
“这是实话,”小元昭实诚道,“看在老乡的份上,麻利点,把你送到想去的地方,咱就各走各道。”
林枣听罢一阵静默,手里不停地忙,但其实没什么好忙的。几件朴素得近乎褴褛的衣物,打了不少补丁,拿个破碗往墙角一蹲,又是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一介其貌不扬的孤女,衣着朴素些,能让她在人群里毫无存在感。
“我,我能不能跟你走?”林枣鼓起勇气道,“在这个世界,遇到老乡的机会和飞升成功的机率差不多……”
“也不是不行,”小元昭想了想,“但你可知,那晚我为何在那山里头?真是凑巧吗?”
林枣手一顿,脑海仿佛嗡一声,头皮一阵阵扯紧发麻。
元昭不在乎她的想法,径自道:
“那晚我从旁经过,突然心头一动,便给自己算了一卦,发现守在那儿能遇到贵人哦。本着好奇心想去看一眼就走,结果遇到老乡……你自己是什么情况心知肚明。
老天让你成为我的贵人,意味着什么,想必你也清楚。我对活器不感兴趣,你跟在我身边将来会发生什么,我也不敢保证。”
要不要跟她走,自个儿好好考虑吧。
不跟最好,带着一件自我意识强烈且能行走的器,她的压力也很大。换作旁人,她大可扔下不管,偏偏对方是老乡,混得还忒惨,做不到无动于衷。
人生祸福难料,无愧于心就好。
第465章
寅时,石驼村,已把行囊收拾停当的村民们刚刚歇下,就被一声尖叫给吓醒了。
“着火了!林家着火了——”
天干物燥的,让林家小院这一把火烧得特别旺。等村民们爬起拎着桶奔来救火时,整栋院落已经被烧得差不多。
所幸,火势没有漫延开来酿成大祸。
只是好端端的,怎么会着火呢?把火扑灭后,村民们从屋里搬出一具面目全非的焦尸,看身形正是林枣的。
“肯定是那白眼狼干的!”有村民恨声道。
“八成是他!”
“这是造的什么孽啊!当初就不该收容那一窝白眼狼,以后得了势,他能饶过我们全村?”有人开始忧心痛哭。
哭得村里人心惶惶,把孩子送入仙门的决心更加坚定了。
但,有仙根、灵根的孩子十分罕见,每逢大仙门招徒,村里总有一番折腾。可惜每次都是白跑一趟,附近几个村落的人几乎都认了命,死了心。
这次要不是唐龙的建议,石驼村的村民不会生出这非分之念。
一步错,步步错。
撵走唐龙一家,算是与唐家三兄妹结了怨。如今不知他们攀上了哪座山头,不仅祸害村中壮年,更在半夜里潜回村庄杀人放火,下次指不定就是屠村了。
想到这里,村民们是气恨交加又慌乱,不知如何是好。
正当大家茫然不知所措时,忽见几道光芒从天而降。落地化形,竟是几位身穿浅蓝衣饰的年轻人。
“敢问老丈,这是怎么回事?”为首的一名男子温文儒雅,向颤巍巍赶到的老村长行礼询问,“可是有妖祟作乱?”
“你们,你们是……”老村长见他们长相端庄,壮着胆子仔细打量。
“我等北境天山无极宫弟子,正在追捕一名可疑的女子。”多言无益,男子直接拿出留影石往天空一照,一名白衣女子出现人前,“不知各位可见过此人?”
众村民正在惶惶然,下意识地望向半空的女子,接着同时摇头:
“未曾见过。”
与此同时,隐没在夜空里的一艘云舟,一大一小两位姑娘正趴在舟沿往下看。当看见留影石映出来的白衣女子时,大的那位倒抽一口冷气望向身边的女童:
“你不是说不留痕迹吗?”
瞧,她自个儿倒是暴露透透的了!那是东东第一次瞬移的年龄段。可是老大,这里是修真界,单凭婴孩的面孔就能轻而易举地推演出对方成年后的样子!
“你当我傻,谁会用真面目去打劫?”小元昭无语道。
林枣神情一滞,额,哈哈,也对。
“该担心的是你,若他们找到你采集灵露的地方,拍下你的模样,可就赚大发了。”小元昭反将一军。
林枣听罢,心虚得脖子一缩,瑟缩着不敢接话,重新趴在舟沿静观其变。
所幸,无极宫的弟子不再追问别的,估计那云鹤道人跑得太快,在秘境里几经辗转。不知转了几个区域和阵法,故追溯不到后边的人和物。
无极宫弟子在附近观察一番,发现这只是一场普通的火灾,附近没发现可疑人物,便想离开。
“诸位仙长,救救我们吧——”老村长见他们要走,卟嗵地朝几人跪下。
即使不再是村长,见机不可失,也就顾不得了。
村民们一看,这才想起眼前这些人是仙门弟子,是凡人眼里的大救星,于是卟嗵卟嗵地跪倒一片,泣声求助……
面对凡人的求助,正规的仙门弟子不会置之不管,能帮则帮。
行善积德,为民除害,一直是仙门弟子下山历练的首要任务。得知唐龙的所为,无极宫弟子没有不气愤的,同时猜测他入秘境必有所图。
万一他已得逞入了哪个门派,以他的个性,不排除学成之日回来屠村的可能。
因而眼下,能解决的方法有两个。
一是迁村,但物离乡贵,人离乡贱。如有第二种可能,谁愿离乡别井举家搬迁?村里有一大半原住民,祖祖辈辈生于斯长于斯,好不容易过上安稳日子。
就因为救了一窝白眼狼,为村里带来祸患。死了人不说,还要举村搬离,大家万般的不情愿。
那就剩第二个方法了,村里有人能入仙门修行,而且必须是大仙门。成了仙门弟子,那仙门就等于村庄的靠山,唐龙想要报复就得掂量一下后果。
在北境,天山无极宫是四方大仙门中实力最弱的一派,却远胜九重殿,仅是名气略逊一筹。
毕竟,人家再不济,也出了一个灵岳圣君。
往日远在天边的仙门弟子,骤然出现在眼前,村民们趁机哀求诸位仙长收村里任意一孩童为弟子。如此,即使唐龙屠村,至少还有后人为大家报仇雪恨。
为此,他们愿意献出淬体丹的原材料作为报酬。
“淬体丹?”无极宫的弟子得知村民们先前的意图,吃了一惊,继而哭笑不得,“你们好大的胆子,淬体丹也敢乱用?”
原来,淬体丹确实有净化体内杂质的功效。正因如此,淬体丹是诸仙门必备之良药。
每位入门的新弟子定期领取一枚服用,清心净体,有利于修行。但凡人服用,是能净体,可没有仙门的庇护,随时会成为邪修的炼药佳品。
尤其是孩童和女子,服此丹药等于自招祸端。
无极宫的这番话,把村民们吓得一愣一愣的。而云舟上,林枣无语地瞅着旁边异常不靠谱的小老乡,似在无声谴责对方的不及早提醒。
“看我干嘛?”小元昭不以为意道,“我是自学成才,哪记得这些凡人的常识?”
相关资料她或许看见过,事不关己,己不劳心,没往心里去。
林枣趴回沿边,一脸木然。
她发誓,日后在老乡面前绝口不提关于修行的事,太打击人了!
而底下,无极宫的弟子同意在村里检测孩子们的灵根,村民们正领着自家孩子排队等候。
此番州城举办的仙门招徒大会,无极宫亦在此列。
反正都是收,若能为一村之众排忧解难,又能收到有资质的弟子是最好不过了。但是,如果村里没有一个孩子有灵根,那就没办法了,听天由命吧。
姜是老的辣,老村长担心眼前这些弟子是冒牌货,悄悄派人到村外找那位好心的修士来确认一番。
那修士刚要动身,得知有仙门弟子在此,便好奇过来一观。看见无极宫的衣袍和饰物,慌忙上前见礼,然后排队参加检测。
村民们见状,终于放下心头大石。
“这就是你说的最佳时机?”云舟上,林枣望着底下的热闹场景一脸惊叹。
“或许吧。”小元昭不是很有把握道。
卦象只显示吉凶,欲知详细过程必须深入卜算。像她这种追求大道至简的懒人,是不会瞎耗心神的。
第466章
既是最佳时机,无极宫等人当然不会白跑一趟。
经检测,牛叔家那位尚在襁褓里的孙儿仙缘深厚,无极宫弟子无不欣喜。
牛叔一家虽然不舍,但不得不让他们把婴孩带回宗门抚育教养。唯有这样,才能让潜伏暗中的唐龙心中忌惮,不敢轻易对自家和村民们暗下毒手。
令人欣慰的是,同村还有两位孩童的灵根不错,被一同收入仙门互相照应。
而那位低阶修士,虽然年纪大了些,可他是靠旁听入的道。资质不错,缺的只是一份机缘,今日被无极宫一并收了。
村民们见状,在老村长的指点下赶紧把灵草、灵露一分为二。
一半赠予无极宫弟子,期望仙长们对自家村里的娃娃多加照拂;一半赠予那修士,盼他日后看顾一二。
为让村民们安心,双方都收了。
但不白收他们的,各自付了银两或上等兽皮的,否则不敢收。村民们推辞不过,又不敢逆仙长们的意,只好收下。
有来有往,大家谁也不欠谁,同时承诺一定看顾这些小师弟师妹。
“这些灵草、灵露采集不易,你们是怎么得到的?”有位弟子疑惑地问。
提到这个,村民们捶胸顿足,指着林家小院再次控诉唐龙的卑鄙无耻。竟然夜袭可怜瘦弱的小姑娘林枣,把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仙长们。
把云舟上的林枣吓得,紧张地咬着指甲,心里慌得一批。
元昭:“……”
得知林家姑娘是个被诅咒永远长不大的苦命人,无极宫弟子纷纷去查看那具焦尸。
可惜焦成炭了,看不出什么来。轻叹一声,让村民们好生安葬。
舟上的林枣这才松了一口气,满身冷汗,无精打采地瘫软在舟里。还是老乡厉害,把院里的一截老树根变成焦尸,这群仙门弟子居然没有一个人看出来!
想到这儿,由衷地朝小东东竖起大拇指以示无限敬仰。
元昭:“……”
啧,这人不能处,太怂了,日后绝对是个拖后腿的。
……
天马上就亮了,忙了一夜,新任村长牛叔给诸位仙长寻了一处僻静的院落歇下。去秘境的那几位修士一去不返,他们的院落重新收归村里,任凭处置。
无极宫的弟子们也确实累了,本来在州城筹备招徒事宜就够忙了。结果收到宗门传讯,说他们的师叔云鹤道人被人偷袭打劫了。
这不,众人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活计,开始四处寻那偷袭之人,均无结果。
“这肯定不是她的真面目,咱们这样找等于大海捞针。”在院里,诸位师兄弟长吁短叹,怨气满满的,“师叔也真是的,得了什么宝贝啊?这么得意忘形……”
瞧,乐极生悲了吧?听说记忆被掐断了,还被人在里边打了个结,受罪哦!
“一名打劫大乘真君的女子,其修为必在师叔之上或者持平,有此功力的女修似乎不多。”有人摸着下巴分析道,“咱们只需把目标列出来,背地里调查她们的行踪不就得了?”
当面肯定问不出来,必须暗地里查。
“你是不是傻?查大乘真君的行踪?”怕是活得太久,忘了死字怎么写?
“暗地里,悄悄地……”那人辩解,瞅同门的眼神充满不屑。
啧,瞧这理解能力,零分!
“好了,别吵了。灵丘目前有大乘女真君三位,已由掌门弟子去交涉,我等就不必操心了。”有性情稳重的弟子出言调停。
“那是百年前的事了,这一百年间,难保哪个大仙门又添真君……”
明明灵气枯竭,这些年,真君仿佛雨后春笋层出不穷,令人怀疑大家不是同一时代的修士。
“你是指仙云宗?”
“前些年不是传得沸沸扬扬吗?仙云宗不知从哪儿冒出三位女修……”一个个貌美如花,资质上佳,分别拜在西炎真君、辰月真人的门下。
就在去年,仙云宗仍在闭关,却有三人下了山。
本以为是那三名女子,众人能一睹为快,结果是一位叫北靖的男修带着夫人、孩子下山游玩。听说那孩子也不简单,小小年纪,一招剑岚三式使得得心应手。
像是广岚真君的真传弟子。
这不奇怪,据闻,这些人都是广岚真君出一趟门捡回来的。不愧是灵丘的寻宝小能手,名不虚传。
如此种种,让天下仙门弄不清楚仙云宗到底出了几位高人。
有人说是三位,但如今看来更像有六位。把诸仙门嫉妒得牙痒痒,恨不得取而代之。还有,仙云宗闭关,广岚真君并未回去,而是继续在灵丘四处游历。
哼,八成是看出仙云宗潜在的危机,出来搜罗人才的。
这,便是北境各仙门迫不及待一起招徒的原因,都不甘落后。而下个月是仙云宗出关的日子,碧海圣域已经广发帖子,邀请各仙门和有能之士参与大比。
说是友好交流,以术会友,实则是想试探仙云宗的新实力。若看到杰出的人才,自然是要想方设法招揽入圣域的。
其他仙门不想和圣域当面抢人,只好提前举办招徒大会。
另外,三年前,在仙云宗渡劫的那位高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何会启动宗门大阵?与惊魂钟有无干系?
这些一直是未解的疑团,是天下人欲搞清楚的事情。
“听说妖灵幡也出来了。”突然有人道,“落在黑山的手里,可惜不久前被人偷了……”
“啊?!”众人大惊失色。
妖灵幡,七件法器之一,专门收集妖魂的。持有人的修为有多高,它便能吸取同等级的妖修、妖兽等的妖灵。
听到这消息,底下众人心神不宁,躲于云舟里的两人同样表情各异。
元昭挠挠下巴,嗯,看来又有人要搞事了。
真的是,到哪儿都有一些嫌弃世间太平过于乏味,甘愿成为魔鬼点心的二缺。若让她碰上,拧下对方的狗头倒出里边的水,再往里边塞满鬼爪树的果实。
让其臭不可闻,在轮回的每一世中自我了断,省得害人害己。
而林枣死死扶紧舟沿,脸色苍白,一层层薄汗微不可见地从发顶渗至额际……
第467章
由于林枣的坚持,云舟在石驼村的上空停留了一夜。
隔天一早,看着牛叔一家抱着孩子泪水涟涟,依依不舍;另外两家人拖着孩子反复叮咛,像极了前世父母送她出远门的场景,看得林枣自己也泪眼朦胧。
昨晚偷听时的坏心情,经过一晚的沉淀似已不复存在。
元昭:“……”
苟活九百多年,其心性的坚韧果非俗人可比,令人刮目相看。
且说村民们,纵然不舍也得把孩子送走。既是为了孩子,也是为了整个村庄能够长安太平。
无论哪个时代,世俗总讲究多子多福。像牛家那位丧夫的儿媳妇,她还有一双儿女承欢膝下。心里终有寄托,哪怕送走一个孩子,余生也不会孤苦无依。
无极宫的弟子还告诉几个孩子的爹娘,可以每隔五年前往天山探望。只是路途遥远,未必一路顺风,因此不提倡不鼓励这些家长上路。
因为每隔十年,这些孩子都能回乡探望亲人。
除非他们自己不乐意,觉得无颜见江东父老;或闭关晋阶,错过探亲的时日;或在修炼的过程中意外殒身。如若不幸,又是内门弟子,自有人登门告知。
在他们这些正统的修仙宗门,不强求低阶弟子即刻断绝七情六欲。
不入红尘,怎知众生之苦,如何能培养出关爱众生的弟子?对众生没有感情,怎知何谓大爱、小爱?何谓爱则不爱,有情则无情,而无情并非肆意伤害?
修士,修的正是人生百苦,从苦难中参悟。温室的小花顶多小怡性情,难成大器。
看着村民们一脸恍然大悟,心情总算平复,恭恭敬敬地送走无极宫的弟子,林枣感怀万千:
“唉,如果牛哥、李哥他们没死该多好啊!”
即使独自熬了九百多年,追求阖家团圆、安泰喜乐方为人生大圆满的观念,依然根植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心之所系,根深蒂固,哪怕历经千年岁月亦难移分毫。
“过去的已成过去,多想无益,指望重返过去更是毫无意义。”元昭打破她的幻想,平静道,“人啊,只能往前看……”
“我的前方还有什么值得期待吗?”林枣想起昨晚的消息,面向远方,眼里露出一丝难过,“我不像你,我的前方和现在没什么不同。”
都是苟且,自在一天算一天。
“你又不是我,怎知我与你不同?”元昭不以为然道,驾起云舟离开了石驼村,“可有地方想去?不然我乱走了。”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台词,让林枣的头皮隐隐发麻。
选择跟老乡走,其实也是冒着风险的。上一次的老乡事件过去不知多少年了,偶尔回想仍然惊心动魄,心有余悸。
在利益面前,无论老乡或是面相和善之人,没有经得起考验的。
就像那位云鹤道人,乍一看,她以为对方是一个大好人。为她打跑唐龙等贼子,依她所求去寻找村民们的下落。无一不是先让她了却心愿,再收入囊中。
仿佛这样就能减轻他们内心的负罪感,就能不顾她的苦苦哀求,任意锤炼。
本以为自己长了记性,不会再相信所谓的好人或者老乡。结果,在遇到一个年幼的老乡时,依旧忍不住劝自己再信一次,哪怕这副年幼的模样是幻化的。
久久得不到回应,小元昭莫名其妙地转过脸来瞅她。林枣冲她牵强一笑,呵呵道:
“以前,那位老乡也是这么问我的……”
实现她的愿望后,最终的归宿将是炼器炉。
元昭一愣,旋即明白过来,不由得灿然一笑,“是么?”创伤性应激障碍产生的多疑性情么?
懂了,她理解的。
看着那天真无邪的笑脸,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林枣迅即全身紧绷,满眼警惕。正待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忽觉座下一空,缩成一团的她咻地坠落。
她愕然抬头,正好看到小东东那张俯视的小脸,乐呵呵地小爪子挥挥:
“拜拜。”
终于顺理成章地把这拖后腿的甩了,道完别,将舟底恢复原状。小元昭葛优瘫地倚着舟壁,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
真好啊!她的世界又恢复清静了。
而林枣被从高空扔下,狠狠地摔个脑震荡和全身骨断。好不容易清醒过来,身子骨也痊愈了,这才意识到不好了!
大靠山小老乡把她当成垃圾给扔掉了!
“东东!我错了!别抛下我啊!东东,我就你一个亲人了——”迅速翻身,朝云舟远去的方向奋起直追,连滚带爬地,边追边哭喊,“东东啊,我错了……”
听不见,听不见,她已经走远了。已经隐身的云舟上,一小孩躺在里边闭目养神不停地自我催眠。
“东东!别抛下我,呜呜……”
某娃:“……”
听不见,听不见……
两个时辰后,漫无目的接连跑了四个小时的林枣,已经累得神情呆滞,目光茫然。忘了自己是谁,在追什么东西,准备去哪里,仅凭最后一点意志在挪步。
挪两步摔一跟头,很想一躺不起,又怕错过什么,赶紧爬起来继续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但刚迈步,从旁边伸出一根小棍子,啪嗒,再次摔倒。如此反复多次,她竟丝毫未察哪儿不对,仍以为自己是在追赶的途中摔倒,爬起来再跑,继续摔。
路边,侧卧在一块巨石上的小孩无语地瞅着她起起跌跌,时不时用意念操控棍子绊一下。
密集的摔倒产生痛感,终于把头昏脑胀的林枣给痛清醒了。当她定定神,看到那道熟悉的小身影正躺在路边的石头上,先是呆怔,再猛地扑上前痛哭流涕:
“呜呜,我知道错了,东东,别抛下我……”
元昭无语望天:“……”
唔,到底谁是谁的贵人?这莫不是老天爷为了让她普渡众生耍的手段?故意反转卦象的意思挑起她的好奇心,从此开启祭天之前的菩萨行?
喵的,她可不能上当。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书僮林舒。”林枣这名字不能用了,省得麻烦。给了对方一颗回元丹恢复元气,元昭冷静道,“年薪一枚灵石,自给自足,全年无休。”
书僮只是一个表面的职称,实际上,跑腿、侍候和打杂她一人全包了。
“一枚灵石?!年薪?”虽然好不容易言归于好,林枣还是被对方的苛刻给吓到了,“你还不如不给!”
太抠了!
“那就免年薪吧。”元昭一脸的吾心甚慰,她是个民主领导,从不与员工起无谓的争执,“你有这种奉献的觉悟,肉身成圣不远矣。”
林枣:“……”
别以为她听不出话里的讽刺,偷偷在背后朝东扒皮竖个中指,鄙视ing~。
第468章
林姑娘不仅名字改了,模样也略有变化,比如她的两根麻花辫改成丱发。按身板比例,她仍是未成年的小模样,前来照顾一名五、六岁的小孩童很正常。
她往日那些补丁衫先穿着,被老乡施术幻化成书僮的服饰。为省点灵力,两人决定去州城一趟,购买衣物和一些日常用品。
“既然不生不灭,何必浪费灵石买杂食?”见林枣,啊不,林舒两眼发光地盯着珍衣坊,元昭一脸无语。
女人啊,无论身在何方,那旺盛的购物欲依然如故。
“我买的不是物,是心情!”林舒自有一套说法,一脸梦幻地瞅瞅身边的小矮人,“你不进?”
天知道,她来灵丘九百多年了,碍于体质,她平时连人都不敢多见,遑论逛街了。难得如今身上被封了印,她心惊胆战地随小老乡进了煌州城,果然一路顺畅。
顶多有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盯着,想必是贩子之类的,并非修士,让她大为放心。
“我在外边等你。”元昭直接坐在珍衣坊门口一侧的台阶上,“给你半个时辰。”
半个……才一个小时!里边可是首饰和衣裳,哪有这么快?但是,林舒知道这位老乡言出必行,顾不得争取时间了,赶紧跑进坊里买几套书僮服饰要紧。
倒是元昭,无所事事地盘腿坐在门口一侧,安闲悠然地观察从眼前经过的众生。
煌州城,与天郡的街道繁华景象相当。
同样宽敞的街道,两边屋宇鳞次栉比,生灵挤挤。区别在于,天郡的屋顶多是黑沉沉的,稳实大气。眼前的街道两旁有绿瓦红墙,有色泽鲜艳的楼阁飞檐。
商铺店肆前的各类招幌多姿多彩,有悬挂实物的,有挂招旗的,总之尽量色泽鲜明引人注目。
风格迥异,各有各的精彩。
还有一个最大的区别,她要是在天郡的凤京随地一坐,很快就会被人围观,翌日便遭人弹劾,然后罚禁足背书抄书。
但在煌州,她坐了老半天都没人搭理,不禁微抿浅笑,嘻嘻。
她喜欢这种无人管束,无所顾虑,自由自在,想怎样就怎样的世俗。虽时不时有路人瞅她一眼,像在好奇她的爹娘未免心太大了,居然把孩子扔在外边。
州城里,正逢各仙门齐心协力举办的招徒盛事,一路暗中跟随的贩子们躲在附近的角落里疑虑不定,迟迟不敢对她动手。
稍有不慎撞到铁板,要么生不如死,要么魂飞魄散的。
瞧,那小丫头片子居然在掐指卜算?!众贩子一见,顿时歇了心思,悄然散去。懂得卜算的,哪怕是小孩儿也定非常人,不敢碰,不敢动,各自安好吧。
察觉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消失,小元昭心满意足地松开爪子,继续观察芸芸众生相。
位于西、北境夹缝中生存的煌州城,本是凡人集居最广之地,由于招徒盛事,今日竟也看到不少修士从眼前经过。
凡人的面相,她一眼便能看透;出窍期以下的修士,亦可一眼看破;但分神期以上的,她顶多凭对方的面相推算出姓名、出生日期与时辰,及其前半生。
而后,凭以上所知的条件再推算其余生的运程。
略有难度,胜在有趣,元昭目不转睛地盯着匆匆而过的行人。小嘴时时在无声翕动,双手指法飞舞,快速运算,从未间断。
无论凡人或者修士,见此情形,一般都猜到她在做什么。
但在凡人眼里,一个小屁孩懂什么?怕是在装腔作势,试图引起家里人的注意吧?
毕竟,有些修仙家族的内斗挺激烈的。自以为猜中答案,兀自笑笑,摇摇头,不以为然地坦然路过。
但在修士眼里,无论她是真材实料或是装腔作势,此举等同窥探路人的隐私。人人都有私心,或有一些不欲为外人知晓的过去,不想被看穿故绕道而行。
绕不开的,只好举袖掩面,匆匆而过。
元昭:“……”心头气闷,腮鼓鼓的。
她喜欢推演之术,推演世间万物的的吉凶。不过,她最终的目的是推算出灵丘的前世今生,推算那七件灵宝的来源、祸福,及其摧毁的方法。
在得到完整的舆图之前,她必须多加练习,尽量降低现实与推算结果之间的误差。
欲知现实与推算结果的误差,她只需开眼望一下便知,包括分神期的修士。
前世的身魂相祭,得到这副半神之躯,和其他修士相比还是有点优势的。半神之躯不仅晋阶快,每晋一阶,她的眼睛便能看破那一阶修士的前世今生。
身为一名作弊的吃瓜群众,有些事看多了也会累。
于是,在仙云宗的那段日子里,她没少训练如何关闭眼睛的这层功能。天眼通并非半神之躯才有,元婴修士便已掌握推演万物之术,载入书册传承后世。
托前贤们的福,使她有例可鉴,很快就把那天眼之能收放自如。
至于,是否早有前贤推演过灵丘的未来走势,她不得而知。别人是别人,她是她,修为和所修法门不同,推演的结果自也不同。
最终的结果,到底谁对谁错,呵呵,她尚未开始推演,纠结这个为时尚早,先不作考虑。
说回眼前,除了那些掩面而过的小气鬼,居然还有一、两个人她看不出来,也算不出来。
喏,有两名身穿圣洁白衣的年轻人,原本飘逸若仙的准备从她跟前走过。忽然不经意地瞥来一眼,被她凝望的目光看得一愣,旋即神情肃整,快步过来。
她:“……”
莫要自作多情嘛!她谁都看,并非刻意跟他们打招呼的捏~。
“见过……”
“道友!”生怕他们唤出神君二字,小元昭抢先唤道,拧起两道小眉头,神情纠结,“不知两位道友何故来打扰我?我正在练习推演之术嘞。”
哦?两位圣宫弟子闻之愕然,其中一人瞬即心神领会,郑重行礼道歉:
“是我师兄弟唐突了,不知小友在练习功法。”
旁边那位终于明白过来,连忙歉意地行完礼,而后垂手立于一旁倾听二人对话。
“你俩是圣君的亲传弟子吗?”小元昭微歪脑袋,疑惑地瞅着两人的脸,“我居然看不出你俩的前世今生,速把你们的生辰八字如实道来,让我好生算算……”
哈哈,两人听罢哭笑不得,修士的生辰八字岂能轻易告知旁人?她不能恃小行凶,欺负他们这等秉性憨厚的老妖怪。
“小友说笑了。”稍微年长的圣宫弟子含笑行礼道,“弟子等遵圣君的嘱咐,今天若遇故人,还请移步灵岳宫作客。”
第469章
作客?灵岳宫?
俗话说得好,与君子交,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倘若在天郡,遇到圣君之类的人物或有兴趣与之相交畅谈。何况对方长得清雅俊逸,赏心悦目。
可这儿毕竟是灵丘,是修真界,讲究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缘分。万一近朱者赤,被对方邀请一起为大义祭天,岂非真心错付?
刚要直言拒绝,身后陡然响起一把熟悉的气急败坏的声音:
“放开我!放开我!”
她:“……”
嗯,不得不承认,她这书僮的运气向来不错。
珍衣坊里的动静打断门外的对话,同时引起路人的驻足观望,一个个探头探脑的。元昭瞅着面前逐渐扎堆的一张张面孔,心如止水,指法继续悄然飞舞。
“放开我!”
悲了个催,林舒心慌意乱地挣扎,无奈对方揪她衣领的手似铁钳一般,轻而易举地把她拎出珍衣坊的门外。
幸好,小东东还在。
看到那熟悉的小身影,林舒方惊魂稍定,一张脸可怜兮兮的顺从地被拎出来。随之出来的共俩人,一位管事打扮的男子站在门口,趾高气扬地环视四周:
“谁是她主子?”
元昭的手指一顿,懒得回头了,奶声奶气地温声询问:
“舒儿,你又闯什么祸了?”
能消停点儿不?这一天天的,三灾六难就没停过。
“我没闯祸!”林舒哭丧着脸,“我正在看衣裳,这俩就问我是谁家的小仆从……”
她怎么那么倒霉啊?一出门就遇到修为比东东高的大能?被一眼透过封印看出她的本质?!天哪!她不要活了!啊,忘了,就算不想活她也死不了啊!
救命啊!
“哟?你就是她主子?”
那位管事听这对话,立马晓得坐在门口的小儿就是自己要找的正主。眼见对方不仅是名孩童,长得还比自己人拎着的这位更标致,顿时一张笑颜如舔狗:
“小孩儿,你家人呢?”
“为何抓我书僮?她得罪你们了?”元昭端坐不动,头也不回。
两名圣宫的弟子站在旁边看着,并未干预。一来,眼前这位小童无须他们干预;二来,门规有定,不得轻易干预外界的纷争,除非遇到相当极端的局面。
“抓她,是她的荣幸,也是你们家祖上积了大德!”见这小孩挺傲的,那位管事心内冷笑,挺直腰杆道,“我乃九重殿少殿主的门下,少主看上你家小书僮了,开个价吧!”
瞅这书僮的小身板,按人市的价格顶天了十五两银子。给灵石也行,顶多值五十枚下品灵石。
“小孩儿,你爹娘呢?唤你爹娘出来回话……”
回个叉叉!
得知是九重殿的人,小元昭直接忽略对方后边的话,径自望着眼前的两名圣宫弟子:
“九重殿与我颇有缘哪!你俩怎么看?”
若圣君不介意,她想把九重殿的二人打回原形(凡人)。
唉,两名圣宫弟子跟随圣君左右,亲眼见过她的脾性。默然一叹,歉意赔礼道:
“九重殿的门人与我圣宫有些嫌隙,一有机会便借故在煌州闹事,陷圣君于不义……但其所为并非大恶,望小友手下留情。”
劝是劝不住的,越劝,对方越得意嚣张。
故而,圣宫弟子甚少在煌州露面。
这次是担心诸仙门一起招徒会闹出大乱子,故响应诸仙门的请求,派弟子出山配合巡城工作。
而眼下,确实是圣宫连累了她,扰了她的清静,理当道歉。
“呸!你俩杂毛说什么呢?”那管事一听,恼了,指着他俩斥道,“我家少主不过是看上一名小仆,银货两讫,童叟无欺,怎么就陷你们圣君于不义了?”
两名圣宫弟子任其责骂,置若罔闻。元昭见对方道了歉,也就不计较了。
“既如此,有劳二位回去转告圣君,我初来乍到,自知德行不足,无福消受圣君的盛情相邀,改天吧。”元昭言毕,问身后的小书僮,“舒儿,东西买齐了吗?”
“嗯嗯,齐了齐了……”被拎着衣领的林舒迫不及待地点头。
鉴于自己独物的霉运,战战兢兢出来逛一趟街的她进了珍衣坊,先把书僮衣物买了,结了账。见外边那位没有不耐烦,这才继续看别的,譬如首饰之类。
正在死缠烂打地砍价,没想到小嘴吧吧的她竟不知入了谁的眼,硬是把她拎了出来。
得知买齐了,元昭淡淡地瞅了圣宫弟子一眼:
“就此别过。”
话音落,随着两位圣宫弟子的作揖礼送,在众目睽睽之下,小孩儿与那被人拎着的女孩同时化作一道光芒腾空而起,飘然离去。
同时,啪啪两下,原本目瞪口呆的九重殿二人不知被谁各打一掌。
袭击来得猝不及防,二人来不及抵挡便已摔出老远。
“小惩大诫,下次严惩不贷。”半空传来小孩儿的余音袅袅,之后彻底没了声息。
仙门弟子之间的争执,自古有之,最近特别多,州城的百姓已司空见惯。见没有热闹可看,朝被扇倒在地爬不起来的两人指指点点,低语窃笑着散开了。
那两巴掌很重啊!
把两名筑基期的修士打得晕头转向,爬不起来。约莫半刻钟,两人的脑袋终于清醒过来。等醒过神一看,嚯,罪魁祸首早就不见了,吃瓜群众也散了。
剩下两名衣着纯净簇新,白得刺眼的圣宫弟子站在一旁。见他俩恢复清醒,礼貌而疏离道:
“圣君有请少殿主进宫一叙,还请二位带路引见……”
圣君交代,若遇到九重殿的人借故闹事,就把主事人请上山,由他亲自教化;若遇到那位小神君,务必礼遇上山作客。
并告知对方,广岚真君在灵岳宫养伤一年多了,近期内或会出关。没想到,他们尚未来得及说,九重殿少主的人就出现了,还撞到玩性大的小神君手里。
还好,圣君德高望重,致使小神君没当场要了此二人性命。
……
西境灵山,峰峦起伏,初冬的寒意在苍茫的山群里渗透,颇有几分萧索怅然。灵岳宫坐落其中,虽有阵法结界防范外敌入侵,四季的变化却与外界一致。
只是宫殿所在的位置乃山群里灵气极盛之处,可供大家在宫殿的任意地方清净修行。
说实话,在四方大仙门里,灵岳宫是实力最强的。但也是内部构造极为简陋,极无特色的宗门。没办法,灵岳宫本是一座古早废墟,灵脉枯竭之地。
被圣君择为栖身之所,在此独居修行多年。其福泽深厚让灵脉复苏,而重新名扬天下。
但,它依旧是四方仙门里最不起眼的一块地。
若非圣君在此,金丹以上的修士断不会择其长居。名副其实的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譬如眼下,灵岳宫的大殿上,两名道人感激地向主位的男子行礼道:
“有劳圣君费心了,云鹤师弟能够恢复如初,我无极宫感激不尽。”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盘坐主位的圣君温言笑道,略遗憾,“只可惜,始终没能恢复那段记忆……”
第470章
令人失去记忆的手法他见多了,有删除的,有真假记忆混淆的,有篡改记忆的。切除的手法并不罕见,但切了之后仍有心思打个结的,他是头一回见识。
修复断成两截的脉络本非易事,何况那人还将之打了个结,给他添了不少难度。稍有不慎,会导致云鹤道人的伤势加剧损及修为。
很明显,那人不希望云鹤道人有任何恢复记忆的可能。
有这份玩心,还有偷袭大乘真君这份能耐的,他目前只见过一位。
“不知何方高手有此能耐,贫道还真想见识见识。”无极宫长老之一怒极而笑。
“哎,师兄,秘境发生的事怎可提到外边来讲理?”另一名长老神色平静,态度比较客观,“况且,对方仅是不愿暴露自己切除云鹤师弟的记忆,并未伤其根本,已经手下留情。
眼下又蒙圣君相救,些许损失就不要计较了。”
对方甚至没拿云鹤道人的本命法器,可见并无杀人夺宝之意。只是,被抢劫已够丢脸的了,还是被一名女修抢劫,更是丢了大脸。
然而,能制住大乘真君清魂,切其忆想,修为必在云鹤道人之上,甚至在他们师兄弟之上。其来历未明,修为深不可测,最好莫要大放厥词得罪人的好。
无极宫的长老并非莽撞之辈,经同门师弟提醒,那位神色不善的长老逐渐缓和,点点头道:
“师弟所言有理,其实,只怪云鹤师弟素日行事霸道张扬惯了,忘了秘境诡异百变,危机重重。一时不察遭人暗算也是忘乎所以的后果,正好给他个教训。”
话说得漂亮,架不住内心的躁动,还是忍不住试探地问:
“但话说回来,贫道确实挺好奇,到底何门何派出了这么一位厉害人物?圣君,您这灵岳宫离西岭秘境相对较近,真的无所察觉?”
秘境在西境,当然是西境的仙门离得最近;而在西境,又数灵山离那秘境最近。
传闻圣君已是灵丘大陆唯一的真仙,焉能不知自己隔壁发生的事?
“让二位失望了,”对方这是在怀疑他有所隐瞒,圣君豁达一笑,“秘境有禁制,除非天降异宝打破禁制,外界方能窥得一丝动静。别的,恕本君无能为力。”
他只对天降异象、异宝有所察觉,别的,毫无兴趣,不想知也不理会。
“那这女子呢?”无极宫长老失望地用留影石映出那女子的样貌,“圣君可曾见过?”
圣君抬眸瞅了映像里的女子一眼,依旧摇头:
“未曾见过。”
留影石只能录下当时发生的事,此女子的身影是无极宫的人在秘境里用了溯源石寻到的较为可疑的人物,被他们用留影石录了下来。
到底是不是她,得找到人问过才知。
倘若不是,正好向她打听可曾在秘境里见过什么可疑人物。当然了,如果对方用了什么法宝易容改装,连圣君都看不出来,那意味着无极宫这回白忙了。
没有人怀疑圣君会为了区区一桩小事而撒谎,因为不值得。对旁人而言,另一件事更为重要。
“仙云宗出关在即,不知圣君对圣域的邀请有何打算?去还是不去?”
那惊魂钟是灵丘大陆所有修士的噩梦,可恨的是无法损毁。目前除了圣君,它落在谁的手里都让人寝食难安。
“既然伯掌门相邀,去一趟也无妨。”圣君沉吟道,“七宝陆续现世,总要给世人一个交代。”
瞧,惊魂钟的风波尚未平息,又来一件妖灵幡,不祥之兆啊。
“圣君胸怀坦荡,我等自是放心。”无极宫长老肃容道,“就怕伯掌门存有私心,借故逼圣君献出惊魂钟。”
碧海圣域的伯掌门野心勃勃,傲慢自大,灵丘的灵气日渐枯竭,令他不断扩张宗门的地盘与势力。只为占据更多的资源,甚至恨不得天下灵宝尽为己用。
惊魂钟的再现,既是噩梦,在某些狂妄自大的人眼里,何尝不是一个改天换日的大好时机?
只要于他有利,重蹈覆辙又何妨?
“要不,圣君,不如您索性把那妖灵幡也收了吧?”无极宫长老建议道,“只要您愿意,我无极宫弟子即刻搜寻那妖灵幡的下落……”
圣君听罢,摆手一笑:
“诸位不必劳神,惊魂钟在我手里即可。其余的,落在谁手里都无所谓。”
他已把惊魂钟封印在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七件灵宝不齐,便打不开魔门,又何须费神寻那另外六件?
“反而近些年,各地秘境动静有异,灵域结界亦有松脱的迹象。变故颇多,我一人委实难顾,还望贵宗能腾出人手稍微留意,莫让灵域、秘境里的灵兽闯出来才好。”
灵气枯竭,并非一域一地之祸,而是天下各界之祸。
修士急需灵气,灵兽亦有所求,万一被它们闯出来,世俗与仙门都得遭殃。
“圣君大义,事关灵丘众生性命,我无极宫弟子岂能坐视不理?自当出一分力。”只要圣君顶得住压力不交出惊魂钟,无极宫自然不会只顾自身的安危,
“我等这便回宗门禀明此事,就不打扰圣君了。”
圣君起身相送,让门人将昏睡中的云鹤道人抬出来,看着两位长老趁其未醒赶紧开溜。否则,等他醒来,得知找不到仇家,铁定会在灵岳圣宫撒泼一番。
即使这顿火不是冲圣君发的,依云鹤道人那暴躁任性的性子,届时铁定闹得很难看,无极宫丢不起这脸。
等无极宫的人匆匆忙地走远了,一名白衣弟子悄无声息地来到圣君的身边,低声道:
“禀圣君,少殿主跑了,让您有什么话直接到九重殿说。”
每次都这样,大闹一场就跑,存心让圣君难堪。这次也一样,瞧准圣君不敢回去故意恶心他。
圣君闻罢,神情一贯温然不变,仅默然喟叹:
“随他去吧。”
正值非常时期,本想告诫一番让他安分些,莫让邪魔歪道有可乘之机祸及家门。七宝重现,世间有不少人好了疮疤忘了疼,随时可能令劫难重演。
他是真担心九重殿重蹈覆辙,让幸存者枉送性命……
“另外,我与师弟今天在州城看见那位小神君了。”白衣弟子把小孩的话如实讲了一遍,最后道,“他似乎误会了什么,不等我把广岚真君在此养伤的事告诉他便走了……”
走得迫不及待,仿佛担心他们家圣君去求他来似的。
圣君听罢,神色温浅,“无妨。”
缘至则聚,来去随心,不执着。
“还有,我等在州城巡防时,无意间听到几位散修谈起妖灵幡的下落……”
据悉,那妖灵幡先从黑山的手里被盗,不知怎的落在一名女修的手里。日前,那名女修被玄机阁的人逮住,经审问,得知那妖灵幡被另一名女修抢走了。
“她说那名女修叫东姁,仙云宗宗主西炎真君的……弟子。”有些话太难听,白衣弟子把意思折衷了下。
哦?圣君一愣,旋即眉宇轻舒,哑然失笑。
风雨将倾,无论她与仙云宗都无法独善其身,终究要闹一场的。但以她的行事作风,怕是会把事情闹大。还好广岚真君在此,等他出关,让他出面劝劝。
“啊对了,”白衣弟子禀报完毕,欲离开时忽又想到一事,“圣君,少殿主这回得罪的可是小神君,咱要不要提醒一下九重殿?小神君可说了,下回遇到必严惩。”
小神君口中的严惩,那少殿主怕是受不住。
圣君笑意凝结:“……”
第471章
煌州城郊的三里外,选个无人的地方现形。趁小东东在犹豫乘云舟还是坐马车时,林舒蹲在一旁双手托腮:
“你不去看看仙门招徒的热闹吗?”
“你想看?”小元昭反问,唤出一驾玩具木马车。
“唔,”林舒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想。”
她无法修行,小东东曾经试图给她输入灵气,可惜白费劲。还把仙云宗的炼气诀告诉她,一个多月了,身体里一点反应都没有。
以前未化形的时候,她在秘境里守株待兔,看到走不出去的修士疯癫嘟囔,也有遇到功法的修士在她身边不远修习,或多或少能听到一些独门功法心诀。
但无论什么功法,她苦练三百年,一无所获。
唉,总之,她就是个丫鬟命。
一脸羡慕地看着小屁孩把玩具木马车搁地上,伸手一指,木马车逐渐变大。最后,一辆独特的车驾呈现眼前,前头的马还嘶喊着扬扬蹄子,场面忒真实。
小元昭一跃而上,安然落在前室的御马座。林书僮她手脚并用,刚爬上去马车就动了。
连忙把后车壁拴好,往车厢里一坐,嘿嘿,难得没活干的她过一把主子的瘾……得意不到两秒钟,“过来给我揉肩。”御马座传来东扒皮的小奶音。
“哦。”
林舒耷拉着眼皮,无精打采地来到对方身后,乖乖揉起那稚嫩的肩膀来。其实,在前座还是蛮好的,看着前方的路,看着马车逐渐升空,视野愈发广阔的过程。
好美啊!林舒贪婪地欣赏沿途的风景,这敞篷雅座,这秀美景色,唯有跟着东东才有缘得见。
以前都是被人装进灵芥或储物袋里兜着走,担惊受怕的,哪有心情欣赏修真界的绝美风景?自己又不会飞,平时只能看着御剑的修士飞来飞去暗暗眼馋。
果然,人哪,还是找志同道合的人为伴最为惬意轻松。
“东东,你不去找那妖灵幡吗?”掐着小屁孩单薄的双肩,林舒仿似不经意地问起,“听无极宫弟子谈起它的态度,似乎挺厉害呢。”
“有多厉害?”小元昭专心御马,漫不经心道。
“这我哪知道?”虽然对方的小孩模样极具欺骗性,可毕竟是修士,林舒对她始终抱持戒心,“听这名字,应该是能召唤妖灵吧?你既然好奇,当时为何不问清楚?”
察觉肩上的力度微顿,元昭轻挑眉,不动声色道:
“此一时彼一时,当时嫌麻烦,现在你若不提,我早忘了。怎么,你听过它的传说?”
先撩者贱,明明是她林舒先提起的,居然反过来怀疑自己别有用心。真的是,杯弓蛇影,疑神疑鬼,一副做贼心虚此地无银的样儿。
这时的林舒也意识到自己犯了蠢,所幸,小东东好心给了她一个台阶下。
“好像是听过,”林舒顺坡下,把自己的话圆回来,“有人说是召唤妖灵,有人说是吸取妖灵,我也不知是哪样。还好,它对人不起作用,不幸中的大幸。”
不想重复犯蠢,林舒赶紧岔开话题,“对了,东东,你为什么不进秘境寻找机缘?你看你,身无长物……”
“我的灵石堆出来能把你埋了。”小元昭不客气道。
“……”林舒闭眼,对,差点忘了这小屁孩是来自仙云宗的富二代,身上的配置堪称亲生女待遇,“钱财身外物,我是说机缘,功法,法器和灵宠什么的。”
“我有一剑一法足矣,要那么多做甚?”小元昭不以为然道,“灵宠更不必,我懒得喂。”
身边无人侍候,养个灵宠给自己添事么?有那工夫不如多练功,多看几本书。
林舒:“……”
猛然觉得,前途有点渺茫,看不到未来。她们二人,一个不能修炼,一个懒得修炼,且都不爱结交朋友。得道多助,将来她俩出什么事,有谁肯搭把手?
“其实,”思虑再三,林舒终于下定决心,“东东,我这儿倒有几个功法可以传授与你……”
前提是,她的职称能否往上提一提?当个管事什么的,不要成天把她当成丫鬟使唤嘛。虽然东扒皮的前世是个副总,可她好歹也是个公务猿,给点面子~。
正yy着怎么跟东扒皮谈判,蓦然看到前边的小孩回眸灿然一笑,
“舒儿。”
“嗯?”刚想问什么,对方一只葱嫩的小玉指点中她的眉心,“……”啥?
不待反应过来,她倏然化成一道光芒没入小孩儿的灵芥中。等到落地化形,林舒刚想问咋回事时,透过灵芥玉壁,她看到那辆童话般的马车轰的一声——
在半空被炸成碎屑,而那懒惰的小孩正如她所料,孤独无依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揪在半空,两条小腿挣扎乱蹬。
“那两个废物就是被她打了脸?”
随着一道沉缓的男声响起,不远的天空逐渐现出一艘豪华的梭船来。船首甲板上站着一群人,为首的男子样貌年轻,约莫二十出头。
一身青色锦袍,将五官俊秀的他衬托得华丽贵气。
他目光冷淡,背负双手,目光盯着那悬空挣扎的小孩,一语不发。身后扈从众多,一副高高在上的派头令人望而生畏。
当看到那两位在煌州城挨了打的修士赫然在列,林舒差点失声惊呼。
所幸,她被禁口了。
好奇怪诶!小东东居然能禁她的口,以前那些人都不行。由此可见,小东东应该挺能耐的,怎么突然变弱了?莫非她的伤还没好?怎么办?谁来救救她?
灵芥里,林舒急得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又不敢吱声,小东东让她进灵芥是为了保护她。可可,可她不能见死不救……当然,前提是小东东真的变弱了。
不然,自己一出声铁定坏事。哎,真是急死人了……
“小孩,”眼见那小孩始终挣不开他家大乘真君的钳制,一张小脸憋成青紫色。男子这才冷淡地缓声开口,“是你打了本座的人,还是谁在背后借你的手?”
“肯定是那圣君搞的鬼!”挨过她耳光的一名管事幸灾乐祸道,“他一个小屁孩哪有这能耐?”
此人话音刚落,啪,又挨了一记耳光。这回不是小孩打的,是他身边的一名修士低声怒斥:
“聒噪什么呀?少主问你了吗?”
第472章
那人又挨了一巴掌,虽然心中恼火,脸上却不敢表露出来,瑟缩着退后几步不敢再随意吱声。
同时,在楚少主的示意之下,受到大乘真君威压钳制的小孩儿察觉到颈脖猛然一松。害她咳了好几下才缓过气来,但什么话都没说,仅仅是鄙视他一眼。
眼睛是一个人的心灵之窗,小孩的这扇窗表达的意思十分明显:这是何方傻叉?
“怎么,不肯说?”楚少主看出来了,微哼,目光冷淡地瞅她一眼。而后不耐转身,在离开时扔下一句,“杀了,扔到灵岳宫门口以儆效尤。”
“哈?!”小孩儿仿佛吓坏了,难以置信地瞪着他,嚷嚷,“我还是个孩子!”
奶凶奶凶的小嗓音,清脆响亮,令人心生不忍。
但可惜,她的话并未激起楚少主的爱幼之心,眼看就要步入舱内。所幸,空中响起一道声音让他的脚步暂时停顿:
“少主,这小孩是否圣君指使尚未可知,还是不要招惹他的好。”
在对方家的附近撩拨一把就算了,实力不足的情况下,有些底线不能触碰。
“那就扔了。”楚少主不耐道,这次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听到他这话,小孩儿以为自己捡回一命。殊不知,脆弱的小颈脖猛然一紧……喵?!不是扔吗?这是要杀人抛尸?!
这股念头一掠而过,颈脖咔的微响,身形随即消散,证实她临“死”前的猜测是正确的。
那就莫怪她无情了。
“咦?”半空的一声愕然成功引起步入舱内的一行人的注意,不约而同地驻足回头。却什么都没看到,只听到原本气定神闲的声音添了几分气急,“不好!”
不好?什么不好了?
正当众人不明所以、愕然万分的时候,蓦然听到率先步入舱内的楚少主发出的惊恐尖叫:
“滚开!滚开——”
唔?!
原本望向外边的扈从吓得齐唰唰地望回来,当看到楚少主的肩上稳稳当当地骑着一名小孩儿时,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呼喊着“少主——”迅速包抄围堵。
只见那诡异的小孩双手抱住楚少主的脑袋,时不时小手掌用力一拍,吓得众人的心肝脾脏也往上一提。
那是太阳穴啊祖宗!会死人的!
“滚开!滚下来——”楚少主头疼欲裂,欲抱头缓解,不知为何双手却无力举起,只能拼命甩头,“你们都是废物吗?!快来救我啊!这是什么玩意儿?!”
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知道突然肩上一沉,有个什么东西骑在他的脖子上。
不等他看清楚发生什么事,两边的太阳穴已遭到重击。霎时眼前发黑,晕头转向,什么都看不清了,只知道挣扎呼救。
“大胆小儿!放开他!”随从们一时间束手无策,只能大声喝斥,试图震慑那小孩,“你是谁家的孩子?胆大包天,知道他是谁吗?你家摊上事了你知道吗?”
“知道啊,”小孩儿一脸的沉静乖巧,瞅着问话的人,“九重殿的现任少主,圣君的便宜弟弟嘛。他让人打死我,我瞬间回魂了,在复仇呢。”
言毕,小手掌扬起,啪,毫不留情地再次击打他的太阳穴。
毕竟是圣君的弟弟,直接打死没意思,让他生不如死才好玩。听到这位楚少主的惨嚎声,心情格外的舒畅。
她就知道,九重殿与她缘分不浅,迟早会遇上。
说来讽刺,楚少主不过区区融合中期的修士,却能让筑基修士充当跑腿,心动期修士当随从。两位金丹真人随行,另有两位暗中伺机偷袭她的大乘真君。
看到这阵仗,小孩儿忽而甜甜一笑,很不客气地又挥爪拍了一下。她下手劲大,楚少主连声痛呼惨叫,听得众人面无人色,不知如何是好。
那小孩儿的修为看似不高,可坐的位置特殊,稍有差池,少主随时可能死在大家的手里。
殿主对叛徒向来手段残忍,圣君虽仁慈,可他从不插手九重殿的事。就算他肯插手,以他的为人,一命赔一命是最公平公正的法则,他们始终难逃一死。
因此,眼下少主被胁持,大家不得不有所顾忌。
“小孩儿,刚才是我们不对!你有话好说,千万别乱来!”有一位随从冷静地慢慢上前,劝和道,“杀人是造孽,刚刚少主是逗你玩的,并非真的要你死。”
“是啊是啊,”其余人等连忙点头如捣蒜,“叔叔们都爱这般开玩笑,吓唬吓唬小孩子,并非要你性命……”
“随意杀人等于造孽,有碍修行,你家长辈没提醒过你?”众人绞尽脑汁无话找话,“我们家少主可是知道的,所以他不敢杀你,只命人把你扔了……”
从高空坠落,筑基以上的修士都不会死。
除非是散修,身无法宝相护,那也顶多摔个半死。看这小孩儿衣着不错,且在州城与灵岳宫弟子颇有交情的样子,不像穷修士。
“是啊是啊。”
众人一边随口敷衍,一边微不可察地,悄悄步步逼近。但小孩儿也不傻,伸手一指他们,娇斥:
“干什么?退后!”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她抬手的刹那,一道身影伴随强大的威压倏然出现在她背后。其一手握紧楚少主的手臂一扯,快速一手朝骑在他脖子上的小孩挥去。
大乘真君的力量非同小可,但要顾忌弱鸡少主,不得不出此下策以救人为主。
而小孩猝不及防被他挥个正着,砰!如炮弹般弹射出去,直接将船壁洞穿,刹时一股强气流涌入舱内。见人质已被救回,且有一名真君在为他检查与疗伤。
众人再无顾忌,相继蹿出梭船去找那小孩算账。恰好看到另一名大乘真君发威,毫不犹豫地一掌轰向那名刚刚稳住身形的小孩身上。
随着啊的一声惨叫,受这一掌的人噗,喷血了!
但奇怪的是,中掌的小孩没有惨叫,也没喷血!仅被一掌轰出三丈远,站定时,众人意外地发现他毫发无伤,还笑眯眯地挥挥爪:
“再来一个。”
再来一掌,某人就能领盒饭了。
攻击她的那位真君先是一愣,旋即成全她的心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轰出一掌。千钧一发之际,那艘豪华梭里也挥出一道旗鼓相当的力量与之相撞。
砰!那艘豪华梭船炸了,从中腾跃出两道身影,其中一人急声喝止:
“住手!”
第473章
那小孩狡猾得很,暗中在楚少主的身上施术,一招移花接木把打在自己身上的伤害转移到他们家少主的身上。
以楚少主的修为,绝对受不住那位真君的第二掌,便有了以上的一幕。
从船中跃出的两道身影,一个是随行长老,楚少主正气息奄奄地挂在他手上。以力打力,击散同僚打向小孩的致命一掌后,迅速朝那小孩祭出一件法器。
青天白日之下,那法宝映照着日光散发出刺眼的光芒。元昭本能地抬袖一挡,整个人瞬间被一股强大的吸力摄走。
唔?她讶然地放下袖,赫然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虚无。
四周幽光闪烁,五颜六色的,像极了她从天郡穿越到七千年后的过程。区别在于,时空隧道的光芒是柔和无感的,这里的光芒幽暗诡异,令人心烦意乱。
忍不住向四周拂出几道灵力,无不落空,仿佛入了黑洞没有着力点。小元昭挠挠脸蛋,看情形,她似乎被摄入什么法宝里边了。
“唔,唔唔……”
她不急,但被困在灵芥里的林舒急得直跳脚,又不敢胡乱开口。想开也开不了,东东的禁术居然对她有效,开不了口,只能轻敲灵芥玉壁,用意念唔唔。
元昭晓得她想干什么,便用意念回复她:
“有什么话用意念讲,我听得见。”
林舒一听,迅速气急败坏地用意念直播跳脚:
“怎么办啊?你被封入洞天镜里了!大意了吧?这回好了,咱俩被一锅端了!”
洞天镜,别有洞天的意思。
这是用九天玄石炼制的灵器,除非镜主放她出去,否则一夜之后她将化为这片洞天里的一道怨念光泽,故又叫一夜洞天。
“你知道这镜子的炼制材料?”厉害哦!小元昭一脸敬佩,不耻下问,“怎么知道的?能否教教我?”
“你还有心情管这个?”林舒以为她不知道厉害,“那是九天玄石,天上掉落的仙石!仙仙仙石!得真仙相助才能炼制的上品灵宝法器!你想自己闯出去,至少得渡劫后期的修为!
或求真仙搭救,可你家有吗?”
除非是土着,可她俩是老乡,都是从地球来的。地球这等小世界的灵气匮乏得令人发指,必须靠那泼天的大功德成仙成圣,或到灵丘之类的大世界修行。
“我用性命担保,你家没有!”林舒急得全身直哆嗦。
她害怕呀!东东这回真的栽了,噩梦即将重演。
“确实没有。”小元昭坦率道,在一片闪烁不定的幽暗光芒中安然盘坐。双手环在身前,时不时侧耳倾听,“你先别吵,等我听听外边什么动静。”
“你不担心吗?”
外边的动静跟里边有什么关系?想用语言的艺术让对方放她出去?透过灵芥壁,林舒仰脸瞪她,见她神色自若淡定如狗的,不知其内心是否也这么淡定。
“有什么好担心的?”小元昭无所谓道,“死的是我,又不是你,瞎操什么心?你要有法子破这玩意就说,没有就闭嘴,不要吵我。”
她一介凡人能有什么法子?林舒急得拍着芥壁,焦灼地走来走去。
她不想入炉,不想被各种锤炼。这人能炼制出灵宝法器,其祖上肯定有真仙临凡。万一对方有法子炼她,那不完犊子咯?!!
“东东……”
东东啊,别光坐着,赶紧想想法子啊!死不可怕,她怕的是余生的千年万年生不如死啊!
东东啊……
透过芥壁望出去,看到小东东正在闭目养神,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下,不敢打扰。东东是人,肯定也怕死的哦。她肯定正在琢磨逃脱的法子,对吧?
嗯,肯定是的。
灵芥里,林舒神色慌乱,忐忑不安地踱来踱去。时不时抬头瞅瞅外边,期待看到小孩绽开胸有成竹的纯真笑脸……
而此时的外边,战况惨烈。
梭船炸得太突然,低阶随从毫无心理准备,一脸惊恐地惨叫坠落。中阶修士见那小孩被收,少主身边又有两名大能在侧相护救治,于是赶紧御剑去救人。
一位金丹召出一艘新云舟,让那位道人将少主搁在舟上喂服丹药疗伤。
孰料,那位原先与小孩对战的大乘修士骤然发难,突袭同等修为的道人无果,迅速改变策略重创一位金丹,另一位当场殒落。
“侯易!你果然有诈!”痛惜金丹的殒落,那位道人挡在楚少主的身前,一脸戒备与愤懑,“九重殿与你何仇何怨?让你阳奉阴违败少主德行,重创同道?”
他一听那孩子说自己死了,要复仇,即刻意识到此人有异。本来只是怀疑,且在暗中告知两位金丹,没想到其中一人还是难逃毒手。
只听那侯易一声冷笑:
“修行道上,本就善恶不明,但求一切随心。一个废物,想杀就杀了,哪来这么多仇怨?一德,我念你一身修为不易,此刻离去,我绝不阻拦。你若非要掺和……”
话音未落,对方已身影一闪,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想到对方竟逃了!一德道人仅是怔了下,而后果断携同楚少主准备瞬移。
却万万没料到,就在他微微倾身的一刻,砰!背后受了一记重创。
那侯易不仅杀了个回马枪,还带来两名金丹联手围攻。而其余随从正在地面打得激烈,一时脱不开身上来相助。
在一德道人全力应付三人时,眼角余光掠到一道身影扑向昏迷中的楚少主。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他本散修,为求资源担任九重殿的客卿才有今天的修为。
有恩必报,此乃因果。
他以一敌三,昔日同袍隐藏修为,至今方知略胜自己一筹,根本无暇祭出法宝。只能豁出性命,抛出灵光罩护住那位楚少主,恰好让偷袭的人碰了个壁。
几乎是同一瞬间,侯易与两名金丹趁机全力以赴给他最后一击。而求生的欲.望让一德道人奋力相抗,一声惊天炸响,四道身影如断线的纸鸢各自散开。
好机会!
洞天镜里的小孩倏然睁眼,早已蓄势待发的她气场骤涨,境内空间承受不住咣的一下清脆炸响,眼前霎时一片清亮。
如她所料,轻易就出来了,不用逃。
外边的战况她了如指掌,镜炸了,双方两败俱伤。元昭乘人之危,一招剑岚三式戳爆侯易带来的三位帮手的金丹。
侯易见势不妙,迅速光遁,被元昭的一道日焰印打在背后,瞬间化为齑粉,在散落的过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灵芥内,林舒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一脸木然的卟嗵跪下,开始诚心叩拜:
她错了,大佬,一日大佬,终生都是她的大佬!她再也不会质疑大佬的实力了!日后是生是死,一切听大佬的。
第474章
本以为敌人的敌人会是朋友,勉强支撑自己没晕过去的一德道人刚要向小孩儿致歉道谢,谁知下一刻便看到那小孩儿宽袖一挥,使他的灵光罩随风而散。
他:“……”
这小孩这么败家,他爹妈知道吗?
“这小子欠我一命和一辆马车,就拿他来抵偿吧。”小孩儿一手拎起昏迷中的楚少主,瞬移消失。
一德道人急欲唤住他:“且……”
可惜人家走远了,一点气息都没留下,让他无迹可循。没办法,一德道人落回地面,同样是一招解决侯易带来的低阶喽啰。
侥幸存活的随从余众得知少主被掳,吓得面无人色:
“道长,怎么办?”
一德道人脑子急转,最终决定,“此地乃煌州地界,离圣宫最近。我等先去向圣君求助,再灵符传讯九重殿……”
倘若就这样回九重殿,少殿主的母族铁定不会放过他们。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他们是人,且是修为不俗的修士,苦修千百年才有今天的人只会更加惜命。
况且,那侯易本就是少殿主的母族举荐的,没道理让他们这些随从承担后果。
老殿主虽与圣君有嫌隙,然圣君海量,断不会坐视不理。只要少殿主能平安归来,老殿主自然不会与他们计较。
达成共识,众人互相搀扶着,勉强支撑云舟,朝灵山疾速而去……
且说元昭,把楚少主掳走后,瞬移离开西境来到中洲地界。中洲位于整个灵丘的中心,两千年前,这里曾经是天下灵气最为浓郁之仙灵福地,没有之一。
在它面前,连仙云宗都要往后靠。仿佛天赐福地,故名天诏国。
然而,那场灵宝大战导致魔门开启,作为中洲唯一的统治者岳天大帝同为夺宝者之一。虽以身殉道弥补过错,终究是连累了整个中洲万千生灵的福祉。
灵脉枯竭,便是从中洲开始的。
“这里等于灵丘荒漠,人迹罕至,鸟不生蛋的地方,你跑这儿来干嘛?吹风吗?”终于被放出来呼吸新鲜空气的林舒不解道。
天诏国的范围,其实是陆地国度最宽广的地方。
亦是灵气枯竭的重灾区,除了山石与河川,整个天诏国地界寸草不生。哪怕是河流的旁边,仿佛受到上苍的诅咒,这地方连只蚊子都无法滋生。
历经千年岁月,天诏国早已不复存在。
因此,所谓的新鲜空气,是相对灵芥里的密封空间而言。因为灵芥里没有空气,谁跟它比都是大赢家。
“好奇,过来瞅瞅。”小元昭张望四周,寒风呼啸,寂静如斯,心中甚是欢喜,“此地清静,适合我疗伤。”
“哈?”林舒不相信,“你伤还没好?”
不愧是大佬,打起架来完全看不出她有受伤的痕迹。
“别废话了,他的生死就交给你了。”小元昭取出一瓶适合低阶修士服用的丹药,扔给林舒,“没事别吵我,等我痊愈便离开此地。”
“不是,你干嘛要把他抓来?”抓就抓呗,干嘛要她伺候?林舒不满地瞅瞅那昏迷中的青年,嘟囔道,“瞧他这身娇肉贵的样子,哪受得了苦寒?万一死了,你就惹大麻烦了!”
这里是山顶,寒风极盛,尤其是在夜里。就算小东东很牛叉,可以不把九重殿放在眼里,那圣君呢?这毕竟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圣人也是有底线的。
“那就麻烦你温暖他了。”小元昭挑个稍微平坦的地方盘坐着,闭眼前道,“他若死了,我就把你交出去顶罪。”
林舒:“……”哼(+`△′)凸!
……
天苍苍,地茫茫,荒无人烟之地骤然多了一道声音在哭爹喊娘——
“你们到底是谁?!知道我是谁吗?一德!侯易!你们这些废物都到哪儿去了?!告诉你们,敢动本座一根毛发,我爹娘定诛你们全族!放开我——”
“你能不能闭嘴?你多大了?三句不离爹娘会死啊?”一道女声气急败坏地猛嘘他,嘘不听,也只敢压低嗓音警告他,“吵醒她你就完蛋了,我跟你讲!
她是小孩子,看到没?行事只凭喜恶,可不跟你讲什么大道理!你那什么侯易的被她一招就灭了!化成灰了!灰烬,晓得伐,你小心自己吵醒她的下场!”
“我乃九重殿少主——”
“她乃未成年——”
“她未成年跟我有什么关系?”男的欲哭无泪,“怎么跟你说不通呢?”
“未成年杀你跟玩似的!”林舒也好气啊!加重语气道,“你才什么都不懂!”
小老乡说她初来乍到,杀人不带眨眼的,甚至没当一回事!他再吵吵,小心性命不保!她不是担心他,而是担心小老乡妄造杀孽耽误将来晋阶或者飞升!
小老乡越强,自己就越安全!
“别吵了!我跟你讲,想活命就乖乖的。等她高兴了,指不定就把你放了!再吵我捶死你!”林舒威胁地朝他扬扬小拳头,十分的凶萌。
男的被气笑了,但一想到自己堂堂融合期的修士被俩小丫头给欺负了,顿时自尊心严重受损。但气到浑身无力再吵,肚子又饿得咕咕叫,只能没好气道:
“去,给本座弄吃的来!”
“这天诏国哪有吃的?喝水吧。”自己和东东灵芥里的低阶丹药都被他吃完了,只剩水了。
她和东东不吃不喝都不会死,这男的虽然麻烦些,毕竟是修士,光喝水也能维持一年半载。
“我要吃的!”
“……”林姑娘默默喝了一口千辛万苦跑到半山腰盛回来的水,喝完了,把水囊一搁,呼地一跃而起冲他拳打脚踢,“你以为你是祖宗么?!你是俘虏!
矫情!去死吧!”
“你敢打我!我九重殿不会放过你的!你们等着……”
“死吧你个白眼狼!”
静坐调息的小元昭闭紧双目,眉心直跳:“……”唔,她忍。
男子未醒的这段时间,她闭目调息,神识在天诏国的地界逛了一圈。整个中洲广袤无垠,她一时间也没心思游逛,恢复功力要紧嘛。
在天诏国逛了一圈,没发现有可疑之人或者邪物出现。
可见此界灵气枯竭的程度,连从天空飞过的鸟儿都不愿停留打盹……正想着,蓦然听到天空传来“啾!啾啾啾——”的清脆尖鸣。
唔?小元昭睁开双眼,抬头一看,不禁怔然。
只见漫天的鸟雀成群结队从三人的头顶天空掠过,飞在前头的鸟儿皆非凡品。有翠羽,有色泽绚丽的,有威武雄隼等猛禽,后边还跟着一支长长的队伍。
凡鸟落在最后,数量更是庞大,铺天盖地般从天空掠过,甚为壮观。
不仅如此,三人还察觉到地面似乎隐隐震动。
“怎么这么多鸟?”林舒停止暴行,惊诧地抬头仰望,“东东,咱们不会遇到兽潮吧?!”
元昭也不清楚,默默掐指一算,唔?正欲开口,灵芥里的传讯灵符亮了。取出一看,不禁心情悦然,将传讯符扔到半空,直接铺开一道光幕。
当看到出现在光幕里的几张熟悉的面孔,她一直冷凝的小脸终于绽开笑脸,如春风和煦。
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
原来是仙云宗出关了,犹有仙气缭绕,引百兽朝圣,天地呈祥。看来,宗里有人破境晋阶了,可喜可贺呀!
第475章
一年没见,两边人各有变化。
西炎真君终于破境,连晋二级,直接晋至渡劫中期。在这场万载难逢的机缘里,在那短短的半个时辰内,他因理解透彻记住九门功法,全部归入宗门典籍。
理解透彻,不意味着都适合他。归入典籍,是留给后世的有缘人的。
他挑了最适合自己的功法专注修习,终于不负所望。
另外,辰月真人、华光真人也相继晋阶分神期,成为仙云宗的第三、四位真君。瑶君真人也到了出窍后期,往后的日子稍加努力,晋阶真君有望。
清尘子真人虽进度缓慢,也有进展,成功晋为出窍初期。
最值得高兴的事是,灵丘年纪最大的器灵南禹老祖,渡劫完满,成了仙器之灵。可他依旧没走,仍留在仙云宗当一名受晚辈敬仰供奉的镇宗老祖。
百兽朝圣,天地呈祥,就是冲他而来。
提及此事,虽隔着光幕,元昭依旧体会到宗门诸贤的喜悦之情。据悉,那些外门弟子、散修中也有人晋为真君,心甘情愿留在宗门里担任护法长老一职。
如今,仙云宗的七十二峰已全部有主。有的甚至并非一个主,而是几位志同道合的真君、真人各自扎堆参悟修行,峰上门人无数。
仙云宗得天独厚,先有神君渡劫,后有器灵晋仙。
仙灵之气在南禹群山漫延,目前为止,使宗门的地盘扩至二百多座主峰。就在几位长老与她对话时,宗里的旧人新人正在手忙脚乱抵御狂奔而至的灵兽。
送上门的灵兽,不可错失。眼下,众多未有灵宠的弟子在尊长们的庇护之下,前去收服自己看中的灵兽。
“真叫人羡慕啊!”小元昭由衷道。
“你在外边一年了,就没有看中的?”瑶君真人好笑地问。
“没有。”小元昭摇头,“羡慕归羡慕,真要我养,我怕是没那耐性。”
说话间,把这一年里走访的情况传给西炎真君。旁边的华光真君见状,不由轻笑:
“宗主当初是怕你不好意思收大家的礼物,才作了一份名单给你走走过场,你还当真了。难怪护宗大阵一撤,中天城的虞老城主就特意派人向宗主道谢……”
原来,她修改了中天城的护城大阵,没过多久,果然有邪修潜入试图对老城主下手。
最终误启大阵,令潜伏城里各处的邪修瞬间暴露于阵图中。让值守大阵的长老们对敌情一目了然,快速而精准地将邪修们绞杀殆尽。
护城大阵启动,意味着虞老城主被人偷袭成功,毕竟他的身躯是阵法启动器。
既是阵眼,必有保护罩门,能为他抵挡几波伤害,因此伤得不重。服用丹药,拖延至今,虞少城主得知消息已经带着上品丹药和神木崖的弟子回去救治。
“还顾得上礼数周全,可见伤得不重。”西炎真君阅完名单上的所有标注,将之交予清尘子,朝光幕里的小儿噙笑道,“辛苦三位了,但愿这不是你功力大减的缘故。”
“就是,”终于等到有人提到这事,清尘子收起清单,一边打量她说,“能把你伤成这样的定不简单,谁呀?”
“我那便宜徒弟红叶呢?不会殒落了吧?”主子缩小了,下属八成伤得更厉害,辰月真君眉头蹙起,“我看过她的面相,非短寿之相。”
要说变化最大的,莫过于元昭了。
初见她的小儿样貌,把诸贤吓了一大跳。能把半神之躯打成这样,得是何等修为的妖孽?不过是闭关三年,外边就变天了?
这返老还童看似好事,实则不然。
人一小,体内经脉也跟着变小,无法承载成年人修炼多年的元气,导致修为剧减。一旦被仇家知晓,可就成人家砧板上的肉了。
“嗐,别提了,一言难尽啊!”想起这一年的经历,让元昭郁闷不已,“红叶、青鹤无恙,我给她俩放了假,各寻机缘去了,红叶如今改名红药。宗主也真是的,何必隐瞒魔君厄罗之事?”
害她乍然听到,险些躺平摆烂。
听她提起魔君之事,西炎真君的笑意微苦,叹道:
“本想让你过几年轻松日子,没想到,此事竟有死灰复燃的迹象。那你可曾听说,天下传言,你得了妖灵幡?”
这便是出关后,一得知消息,即刻与她联系问个清楚。
“嗯?”小元昭眉头一蹙,“谁说的?惊魂钟倒是经我的手给了圣君,妖灵幡我只听其名,未曾见过。”
“虞老城主已经把这一年里发生的事一一告知,流言出来后,他即刻派人查个虚实,追溯源头,得知流言出自兰铃儿之口……”
原来,兰铃儿入了碧海圣域之后,同样是成为内门弟子,但仅此而已。
那些年,投靠碧海圣域的修士如过江之鲫,不胜枚举,她不过是其中之一。欲出人头地,成为某位大能的亲传弟子的修士那是挤破了头,各种明争暗斗。
而她是女修,且相貌不俗,本该最容易获得机缘。
事实上,她一入圣域便招来不少高阶修士的青睐与示好,欲结为道侣。此时的她若能脚踏实地,哪怕耍点小心机也无伤大雅,过不了几年就能脱颖而出。
偏偏她死性不改,总妄图一步登天。在圣域里摸清少掌门的居所和日常出入的路线,制造各种邂逅巧遇的情节。
若是成功,或成佳话一桩。
可惜她运气不佳,被少夫人凤笛真人的丫鬟洞悉用意,当面戳穿。虽说少掌门夫妇不予计较,可终归使她在宗门里颜面扫地,人人憎恶。
意欲与她结为道侣的高阶修士一改态度,从此绝口不提结侣之事。
在圣域,她名声全无,且时常受到有心人的滋扰和言语调.戏。自入门不到两年,兰铃儿再次成为叛徒,在一次历练中失去了踪影。
本来,大家都以为她死了。
直到有一天,黑山老祖传令世俗弟子缉拿逆徒兰铃儿,方知她已改投黑山门下。黑山修的邪道,女子是他的动力之源,他与女弟子之间那点事天下皆知。
她的自暴自弃引人诟病,她的叛逃同时遭到圣域、黑山两路人马的追捕围剿。兰氏一族怕被连累,已将其除名。
由始至终,她的遭遇和东姁扯不上关系。
但不知为何,她竟把妖灵幡一事嫁祸给一名不相干的人。
第476章
天下攘攘,无利而不往。
兰铃儿此举不难猜测,仙云宗眼下是炙手可热的大仙门,夺取七件灵宝一事焉能不参与?就算他们不想参与,推动此事的幕后之人也会逼他们掺和进来。
东姁之前在宗里颇负盛名,曾有小凤笛的流言传出。虽是旁人的瞎编乱造,但有了名堂就能借题发挥。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利用舆论制造事实。
这是第一个原因;第二个,便是出自私怨。兰铃儿当年借回乡探亲之名,改投碧海圣域。到了圣域后,她把东姁一念入道的情况告知圣域。
甚至似是而非地编排,说东姁是未来的宗主夫人,是仙云宗全力栽培的第二位凤笛仙子式的人物。
为了对抗圣域的势力扩充,不惜用极品丹药把东姁堆出强大的修为。
那年的那日,这位东姁师姐在食堂时,与乐遥、上官嫣等内门弟子议论兰铃儿如何背后诋毁她。被兰铃儿的爱慕者云逍听到,为她仗义执言抱不平来着。
不幸的是,那云逍最终也去了碧海圣域,想必也把这些事告知兰铃儿,恩怨由此而生。
当然,这仅是猜测,真相如何还须问过本人方能确定。
听着西炎真君的话,小元昭神色不动,继续端坐着。搁在膝前的小手微抻,一串前世时常盘玩的手串挂在手指间,抑制内心被动卷入是非圈的不耐躁动。
一串圆滑清凉的珠子,每颗约莫拇指粗,摸起来手感丰满冰凉,能够很好地抚平内心的暴走。
“此事你们不用管,”她沉吟了下,道,“倘若他人问起,你们就说我只是寄住仙云宗,既已离开,所作所为与宗门无关……”
在异域他乡,她不愿再受任何束缚。
宗门虽好,规矩也多,且受正道的诸多约束。这个门派不能碰,那个宗门不能惹。正派之人行事要前思后想,顾全大局,绝不能肆无忌惮,挺没意思的。
长期以往,反而让那些小人得了志,活得舒心惬意。
比如眼前的九重殿少主,虽然修为不咋滴,可他仗着家世与圣君弟弟的名号。即使被人利用,导致外人无辜枉死在九重殿之手,别人也不敢把他怎么样。
如今,她被旁人红口白牙瞎编排,又要劳烦宗门出面澄清。但也只是澄清,不能对造谣者怎样,因为他们是正道仙门。
“兰铃儿造谣之事,我自己处理,宗门不要插手。”元昭道。
“你这就生分了,我等岂是胆小怕事之辈?”清尘子觉着不对味儿了,“况且对方本就冲我仙云宗来的,此番弟子下山历练,其任务之一便是找出兰铃儿,还我等清白。”
东姁本就出自仙云宗,她被泼脏水也是受宗门连累,宗门怎能撒手不管呢?
清尘子说完,还特意瞅了瞅其余长老,以为大家都会认同他的话。没想到,诸位长老互相对望后,一个个默不作声,同时望向宗主,静待西炎真君表态。
大家并非不认同他的话,只是东姁并非真正的无知小儿。她出自皇族子弟,深谋远虑,让宗门与她撇清关系必有成算。
这就要看宗主的意思了,毕竟两人都出自诡道之家,啊不,是出自名门。
“清尘子说得没错,我等不能不管,但不能明着管。”西炎真君考虑了下,朝元昭点头,“既如此,就依你所言吧。”
“啊?!”清尘子吃了一惊,急欲劝阻,“宗主……”
“莫急,听我说完。”西炎真君安抚道,“有时候,置身事外反而杜绝一叶障目之忧,行事更方便……”
与东姁三人撇清关系,天下宗门就不能强迫仙云宗搅入这趟浑水。她们三人修为不凡,尤其是东姁,在灵丘鲜有敌手,即使脱离仙云宗亦无大碍。
旁观者清,等天下宗门都去追逐她们三人,仙云宗躲在暗处留意各门派的动静,藉机揪出幕后黑手。
七宝重现,必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无论对方想做什么,天下宗门都必须极力阻止,包括仙云宗。东姁是对方用来钓仙云宗的饵,目的是把他们扯进这场漩涡。
若不想被人牵着走,就必须切断东姁这根线。再反其道而行之,让她成为钓出对方的饵。
“对了,广岚在圣君那儿养伤,你可知晓?”西炎真君忽而想起此事,问道。
“哦?”元昭讶然,“未曾听说,不过圣君之前曾邀我去灵岳宫作客,被我拒绝了。”
“为何要拒绝?”辰月真君听到这儿,颇为不解,“圣君品德高尚,修为深不可测,多少人想去却不得其门而入。”
“防人之心不可无嘛,”小元昭振振有词,“按照正常人的思维,无端端的,他邀我去圣宫作甚?又不直接道明原因,我岂是那召之则来,挥之则去之辈?”
他是圣人,她亦曾为大义祭天。正正得负,盛极必反,不去也罢。
“这是小事,无妨。”西炎真君只是随口一提,并无他意。
“那便说定了。”指与宗门切割一事,小元昭道,“对了,我目前在中洲的天诏国,看四下的环境还不错,打算在此安居,等选到合适的位置再知会大家。”
本欲再劝的清尘子一个没忍住,针对“环境不错”四个字好笑道:
“那地方灵脉尽枯,寸草不生,哪儿来的环境不错?”
这小神君怕是对“环境不错”有些误解啊!
小元昭对他从无恶感,微笑解释,“虽少了些天地灵气,胜在够清静,日后打起架来也不必顾惜什么。”
灵气充盈固然好,没有也行。
她有太古相助,气息互换调整,能够自生灵气。
仙云宗诸贤对她的能耐有一定的了解,见她选到合心意的修炼地,由衷欣然,纷纷提议让诸峰弟子前去帮忙修葺,以示同喜。
“不必了,既与宗门切割,就要做出姿态来。”宗门的好意,元昭心领了,“稍后我让青鹤、红药,还有北靖、月华回来帮忙,就不劳烦大家了。”
“北靖真君和月华夫人也是你的人?”清尘子是最关注世俗之事的,微讶,“他俩不是散修吗?”
“好了,清尘子,正事要紧。”西炎真君打断他的话,提醒元昭,“前路凶险,你万事小心。”
北靖、月华,头两个字合起来不就是北月吗?以她姓氏为名,不是傀儡便是奴。以她那温清的个性,做不出肆意奴役他人的事来。
若是傀儡,此二人的修为……难怪她一副小孩儿模样,还真是肆无忌惮。
“好,多谢。”小元昭爽脆道别。
结束通话,清尘子始终对于宗主应允东姁脱离宗门一事耿耿于怀,“她毕竟是受宗门连累,怎可让她独自面对……”
正欲长篇大论说服在座的同门另想法子,结果,殿外匆匆进来一名弟子禀报:
“禀宗主,山下世族传讯,九重殿少主被掳……”
掳他之人是一名孩童,据传,那是北靖真君和月华夫人的孩子。而北靖曾声称出自仙云宗,换而言之,是仙云宗掳走了九重殿少主。
如今,那小孩下落不明,九重殿遍寻不着,正在前来问罪的路上。
清尘子:“……”唔?!!
诸位长老:“……”唔。
宗主大大:“……”难怪。
第477章
与仙云宗断联后,元昭正要传话给青鹤等人,忽而一股腥风从天而降。几乎在瞬间,一道庞大的阴影笼罩在三人的头顶。
三人同时抬头,赫然看到一头庞大的怪鸟在半空盘旋,冲峰巅上的三人虎视眈眈。
它一身彩羽,艳丽无比,在日光的映照之下仿佛全身铺了一层莹淡的仙灵之气,恍如寓意吉祥的丹鸟。
“祝荣?”林舒瞪着它,本能地一溜烟跑到小东东的身边,“东东,你看它像不像凤凰?”
“灵丘应该没凤凰吧?”元昭道。
灵丘的典籍里只有凤凰的图样与介绍,据说是逗留凡间的真仙所描绘。在灵丘,连五彩鸾亦十分罕见,这祝荣鸟与五彩鸾颇为相似,只是彩羽的光泽不同。
五彩鸾鸟的羽色轻灵飘渺,不必日光照耀,也能看到它通身的仙灵之气。
因此,鸾鸟被视作灵丘的凤凰。
祝荣鸟的羽色深重,尤以朱、青二色最浓。凡人不识,错把它认为吉祥鸾鸟诚心供奉,结果被吞噬。为了将它与鸾鸟区分开来,远古大能为它取名祝荣。
它以妖兽为食,在它眼里,修士亦为妖兽。饿狠了也会饥不择食,比如噬凡兽的生魂,包括凡人。
两人话音未落,那祝荣已经瞪着一双厉眸俯冲而下,啪,一头撞在倏然张开的结界表面。用力过猛,祝荣鸟的脖子骨折了,头歪着,一双厉眸成了蚊香眼。
祝荣鸟的飞行速度快,到了七阶便是名副其实的快如闪电。眼前这只顶多五阶,若是七阶,且不说速度,它估计也不会袭击她。
七阶灵兽相当于筑基修士,略有灵智,趋吉避凶的本能比五阶的强多了。
“东东,你不讲武德。”瞅那只鸟歪着脖子,怪可怜的,躲在小东东身后的林舒满眼的同情。
无论人或兽,遇到高手,速度快既是优点也是缺点。
原本没有结界的,飞禽走兽从天上地下奔腾而过,对立于峰巅的三人本无影响。唯独这只祝荣不知是饿狠了还是咋的,居然盯了上来。
小东东更狠,毫不设防似地引它上钩,来个钓鱼执法。
“这话你敢站出来说么?”元昭无语地睨身后一眼。
若非她段位较高,这会儿两人都是那只鸟的点心。思忖完,顺便瞟一眼伏在不远处的俘虏。竟然看到那小子满脸懊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咦?元昭轻挑眉,驭兽么?
“我不敢。”林舒不知她在想什么,极怂地缩到小伙伴身后,眼睁睁看着那头祝荣鸟挣扎飞起。本以为它会不依不饶,却看到它咻地飞远了,“咦?跑了?”
虽说歪了脖子,威力仍不可小觑,腾空而起时撞倒不少飞禽,自个儿眨眼飞出老远,很快便没了踪影。
而被它撞歪飞行路线的鸟雀们乱了阵形,其中一条蜿蜒飞行的翼蛇被撞翻,一道小身影从高空坠落。
“诶诶诶……”把林舒急得,指着那坠落的小身影冲她一味诶诶诶。
没办法,她没有法力,想救也救不了,只能救人。可东东这位小伙伴嫌救人麻烦,故不敢明言。
正如她所料,元昭不为所动地瞅了瞅天空,看到那条翼蛇似乎欢欣雀跃。背上的小身影掉落,它不仅没追下来救人,反而迫不及待地扭着身子火速逃离。
由此可见,它成为坐骑是被迫的。
翼蛇吃人,却对地面的三人无感,多半是七阶灵兽。七阶翼蛇有角,可惜她在底下看不到。能以七阶灵兽为坐骑且让它对凡人产生厌食症的,不同凡响啊!
等到那小身影落到山巅般高时,仍不见其有任何自救的动静,似乎已经昏迷。
元昭这才抛出一团灵光球裹着那人,任其悬浮着拖到跟前打量了一下。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一袭圣洁的白袍,束发,眉心有颗红点。
她略略看过佛修的记载,成圣成佛的称之为白毫。但在下界,这叫智慧之眼,又称无量功德相。
她:“……”
“哇,好漂亮的小正太!我喜欢!”颜狗林舒浑然忘却危险,凑到那孩子的跟前,兴奋得抱着脸,眨着花痴般的星星眼望向小老乡,“东东,他还活着吧?”
“活着,”见她如此兴奋,小元昭难得地露出一丝愉悦的微笑,一脸仁慈,“那就交给你照顾了。”
“好!”
林舒点头如捣蒜,满心欢喜地跑过去,小心翼翼地让小男孩在地面躺平准备喂药。天上掉正太,果然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没想到她也有运气好的一天!
正待检查小男孩身体是否有伤,没想到对方眼睛一睁。
“呀,你醒了,太好了!身上有哪里不舒服吗?”林大姐姐一脸的关怀备至,毫无危机感。
那狗腿的模样令人无法直视,元昭别开眼,瞅向另一边的俘虏。看到对方正趁她俩不注意,努力腾挪被封住修为的身躯,似乎在试图让自己从崖边坠落。
若他有本事让天上的飞禽降落袭击她,便有本事让地面奔跑的走兽听他的话。
前提是,她肯给他这个机会。
“你,去背那小孩上路。”元昭淡漠地解开他身上的禁锢,允准他说话,“只要你乖乖的给当我一阵子随从,我便放你走。”
那楚少主动了动手脚,吃力地坐起来,目光狠狠地瞪她一眼:
“呸,你有种别放!本……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包括家人都得给我陪葬!”
饶是背对着他,听到这话的林舒忍不住心一提,瞅了那面冷心冷的小祖宗一眼。
果然,那小东东温然一笑,那好看的小眉眼都弯起来了:
“是吗?你命人杀了我,毁了我的马车,等于欠我一条命和一辆马车。既然你不愿当随从,那就当我的坐骑吧。”
嚯!林舒倒抽一口冷气,看吧,得罪老乡没有好下场!
“你敢?!”此话一出,楚少主怒不可遏,“本座宁死也不受你……”
折辱二字未说出口,已被元昭重新禁言,双手一伸,将目眦欲裂的楚少主拽到跟前施以咒术,一边道:
“你九重殿甘为他人利器,伤及无辜千百。你不甘受辱,我又何尝甘愿受死?你既不愿将心比心,我今日便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气愤和求救无门的绝望。”
话毕,楚少主已经稳站原地,他满脸通红,目光充满愤恨。额角突起的青筋默默跳动,却无力抗拒对方加诸己身的屈辱。
脖子一沉,再次被人骑了上去。
抛出云舟,让林舒上去,林舒把那白衣童子也拉了上来。此地不宜久留,小元昭骑在楚少主的颈脖上,拍拍他的头顶:
“走吧。”
楚少主暴起满脸的青筋,顶着一副爆血管的状态,遵从某孩的指示敏捷地跃下山崖,加入走兽的队伍朝远方奔去。
而云舟上,白衣童子默不作声地盘腿坐着,双眼微微阖上……
第478章
吸取上辈子的教训,有仇要尽快报了,不要诸多顾忌。否则拖着拖着,自己冷不丁又挂了,下辈子又将重复今生的意难平。
一次意难平是意外,两次是情有可原,三次就是愚不可及了。
在天郡,她来不及报仇是因为要顾忌家人的安危,在修真界可没这方面的牵绊。这不,她与仙云宗撇清干系,就是为了给自己创造一个无所顾忌的环境。
这楚少主有本事让天上飞的鸟儿来袭击她,便有本事让它去通知九重殿的人来救驾,不可久留。
加入兽潮期间,元昭微阖眼,回忆昔日兰铃儿的模样开始推算其所在方位。与此同时,火云舟上,林舒在不停地逗白衣小童说话,哪怕对方不愿搭理她。
若是小老乡,她定不敢放肆。
东东是靠山,她越强自己越安全,自然不能打扰。旁人就不同了,这白衣小童无端坠落山巅,定有嫌疑。恳求老乡救他是心善,不代表她没有防人之心。
老乡有正经事要忙,审犯的事就交给她这跟班吧。
当然,这白衣小童来历不明,老乡却问都不问,想必是看出什么来。她不阻止自己一介凡人接近他,八成是看出对方没什么杀伤力。
考虑到这一层,林舒才敢肆无忌惮。
况且,这白衣小童的身上有一股亲善温和的气息,令人心生好感。而老乡没把她收入灵芥,大概是担心对方看出她的本体。
是故,林舒对他的态度十分客气,不敢过分无状。
可惜,无论她怎么问,白衣小童愣是一声不吭。甚至不瞧她一眼,径自闭目打坐,让林舒郁闷不已。
这边还没问出答案,元昭已经算出兰铃儿的大概方位。果断在前方画出传送阵,一行人直接从兽群里消失……
几人走后不久,山巅之上突然光芒乍现,半空相继出现几道传送阵圈。须臾工夫,山巅上空已悬立数十名修士虎视眈眈观察四方,声势浩大,威风八面。
但终究来迟半步,他们要找的人已杳无踪迹。
扑了个空,人群中有一女子哭得梨花带雨,伸手攀扶为首那名男子的手臂,“二哥,你一定要救救我儿,我就他一个孩儿……”
她叫宫菀青,曾经的驭兽宗小公主,为了嫁给自己的意中人不惜与家人决裂,成了如今的九重殿四位夫人之一。
虽与爹娘吵翻,与几位兄长的关系依然如故。爹娘去世后,她与娘家人也一直有往来。尤其是意中人不仅娶了她,还接二连三地为她娶回几位便宜姐妹。
原以为男人嘛,都是花心的,情有可原。直到他欣喜若狂地以继室之礼迎回心仪已久的白月光,从此专情如一,百年不变,亦不曾到过其他夫人的寝殿。
这就算了,修士嘛,百年千年的光阴逝如水,总有厌倦的时候。包括她们,对那薄情郎早已不抱期望,何况她们几位都有孩子承欢膝下。
相反,那位白月光嫁进来几百年了,连个蛋都生不出来。
当然,人家是二婚,与前夫有女儿的,本身亦功力非凡,在门人的面前极具威严。但不管怎样,她如今是九重殿的继室却无法为夫家添丁,终不算圆满。
正因如此,诸位夫人和孩子们对她厌恶归厌恶,始终没把她放在眼里,包括宫菀青。
有的修士子嗣难得,很不幸,她宫菀青正是其中一个。
乍然听闻儿子被掳,她只是生气。几天过后,儿子依旧下落不明,这才开始慌了。儿子失踪,娃他爹也很生气,气儿子无能,丢了九重殿的威严和脸面。
纵然亲儿子被掳,那老不死的居然不亲自处理,反而只派出心腹追踪查找。
他自个儿明查暗访,全力搜寻再次犯病下落不明的继室夫人去了。
经此一事,她算彻底死心。男人一旦变心,亲儿子的生死亦可置之不理。如今在她眼里,男人可换,九重殿少主亦可换,唯独她的孩儿不许有任何闪失!
“你莫急,煜儿命牌还在,可见对方无意取他性命,顶多吃点苦头。”驭兽宗长老宫怀德安慰小妹,接着吩咐门人,“赶紧溯源,看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外甥让祝荣鸟传送消息不过片刻,若无传送阵,对方走不远。
“是!”
取出溯源石施法,当看到自己那伤重的儿子只能喝水时,做母亲的心疼不已;当看到儿子耍脾气,结果挨了那凡人女孩的拳打脚踢,做母亲的气愤至极。
等看到那位五官标致但面无表情的小孩,手段狠辣地把她儿子当成坐骑时,宫菀青直接气晕。
作为孩子的二舅,宫怀德也气得不行。虽没说什么,可下巴的山羊胡在微微抖动。
“仙云宗怎么说?”他忍耐地闭了闭眼,沉声问道。
“回长老,仙云宗已向天下宣布,东姁元君和她的两名下属只是寄住宗门,目下已离宗,她们在外边的一言一行皆与仙云宗无关……”
“一句无关就能撇干净了?”宫怀德睁眸冷笑。
“是。”门人继续禀道,“西炎宗主说,仙云宗从来不理俗事。比如改投碧海圣域的兰铃儿等弟子,比如……”有些话,不知当不当讲。
“说!”
“比如,九重殿曾经二话不说,直接把仙云宗弟子的后人灭杀。他虽不干涉,毕竟那是世俗之事,但不代表软弱可欺一无所知……”
言外之意,九重殿有今天乃因果循环,与人无尤,更扯不上仙云宗。
若真要扯,除了归一堂堂主楼君迁之死,九重殿犯的错不知凡几,仙云宗一旦追责就更扯不清了。如今他两不相帮,闹事双方各凭本事争高低,公平公正。
“好!”宫怀德被仙云宗的这番话气笑了,“有他这番话就好!传令下去……”
既然不必顾忌仙云宗,他驭兽宗难道会顾惜那几名孩童的性命不成?
“长老且慢!”传话的门人赶紧打断,“长老,据传讯弟子打听,那位东姁的元君称谓是圣君对她的……敬称。”
“什么?”宫怀德眉心骤拧,回眸瞪着那位门人,“圣君?”
“是。”
元君是九重天上地位较高的女仙家的称谓,不是一般仙家担得起的。在灵丘,偶尔有低阶修士为讨好高阶女修而尊其元君,旁人听了大可一笑置之。
但圣君称对方为元君,那意义可就大了。
宫怀德不由得陷入沉默,瞅瞅昏迷不醒的小妹,最终轻叹下:
“继续追。”
追吧,能让圣君敬重的人德行必然不差,找到人之后好好说便是,唉。
第479章
东境鹤州,大首山,占地辽阔,峰峦叠翠,与世俗小国毗邻。大首山的自然资源丰富,引人垂涎。之所以和诸小国相安无事,皆因此山由武道中人统领。
东境大仙门的碧海圣域推崇强者为尊,这一观念影响了整个东境崇武尚斗,出色武者辈出。
其中,尤以大首山周围的城池最多武修。
没办法,大首山有个太武道,它没有掌门,其统领赭百里本为天诏国岳天大帝座下四大战将之一。那场夺宝之战中,岳天大帝和他的三位同袍俱已殒落。
因他有治国之才,一直留守天诏国代理政务才幸免于难。
岳天大帝殒落后,他成了天诏国国主。除了修为、声名不比以往,但在国家治理方面并无不妥。毕竟,天诏国一直是他在治理,如今更加名正言顺罢了。
然而,大帝没了,天诏国引来无数邪修、强者争夺灵脉等修行资源。凭他一人之力,最终没能保住先主打下来的江山。
国破家亡,心灰意冷的他率领少量部属来到这大首山潜心修行。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碧海圣域崛起之前,他创立的太武道已经名扬天下。不仅在大首山扎稳脚跟,跻身于天下二等宗门,更与圣域的少掌门不打不相识。
赭统领是无宝不出,但伯少掌门时常登门讨茶喝。世人方知,两人因惺惺相惜而成为至交好友。
据传,伯少掌门能有今天的武学造诣全靠赭统领的指点。是与不是,当事人从未澄清,往来依旧,虚实无从考究。
伯少掌门与赭统领相差几百岁,前者早已成亲,后者至今未娶。
不过也快了,负责下山采买的太武道弟子最近无不面带喜色,走路有风。有相熟的人好奇问起,都说他们太武道就快有统领夫人了!
哦?那果然是大喜事啊!
依附太武道的店铺、世族纷纷好言不断,调侃恭贺赭统领终于舍得扔掉那顶千年老光棍的铁帽子了。
“不知新娘子是哪位宗门仙子?”
太武道可是赫赫有名的二等仙门,赭统领更是出身高贵,修为高深莫测,寻常的修仙门户绝对配不上。
“据说是一名散修女冠,金丹真人……”
“哦,那勉强配得上,毕竟赭统领可是大乘真君……”且千百来,他和圣君一样,身边从未有过女子,世人戏称他是一块莫得感情的铁疙瘩。
这种人一旦动情,应是个用情极专的。
但是,正因为他从未有过女人,突然冒出娶亲的念头,难免引人猜疑。疑他娶亲别有用心,比如炉鼎啥的。如果是结道侣,他堂堂一大乘真君何须低娶?
他与伯少掌门不同,当年凤笛仙子是在入门之后,才与伯少掌门相处久了渐生情愫。
而赭统领从未提过有娶亲的念头,这突然之间……哈哈,当然了,不排除他遇到对的人才产生娶妻的念想。
毕竟,欲做炉鼎,又何须成亲那么麻烦?
……
入冬了,外界寒意阵阵,甚至有的地方已经绒雪漫天。而大首山的深处,风景清幽,林间鸟雀脆鸣,犹呈春色。
山间有结界,无岁月,四季如春。
“见过真人,统领命奴婢们来侍候您换婚服。”一名紫衣女官领着两列浅衣婢女来到吟风殿,朝盘坐榻上静修的女子恭敬道,“吉时将至,还要梳妆,恕奴婢们打扰……”
“我要见你们统领。”素衣女冠仍闭着眼,淡然道。
“统领说了,只要您换上婚服,他即刻就到。”
女冠娥眉一蹙,缓缓睁眼,紫衣女官以为她答应了,连忙回头指挥身后的婢女们放下盘托等物,好速速上前侍候。
殊不知,等紫衣女官转过身来,眼前已空无一人,不由心惊:
“真人?真人?”
糟了!新娘子不见了!
霎时间,偌大的后殿乱糟糟一片,卫兵、婢女们急里忙慌的四处找人。不到半盏茶的工夫,连前殿的太武堂弟子都惊动了,这下可好,仿佛戳了马蜂窝。
所有人出动,四处搜寻。直到首席弟子接到师尊的传讯,命众人只管继续筹备婚事,不必寻了。
在太武道的地盘,准统领夫人跑不了。
这不,那名女修已被他们的赭统领堵在大首山的峰巅之上……
“为何要逃?”一名褐袍男子迎风而立,衣袂翻飞,身姿笔直魁梧,和颜悦色地看着站在跟前不远的素衣女冠,“又为何不逃?”
他自问长相不俗,修为不差,且相识以来一直待她关爱有加,事事周全。
虽然她不屑一顾,却更让他上心。
千百年来,不知多少女修欲与他结为道侣。在大帝殒落之初,他修为尚浅时,更曾被修为高于他的女修胁迫结侣,全靠他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才得以脱身。
这样的他,谈不上人见人爱,但从不缺爱。
只是不明白,这样的他,眼前这位在秘境里相识的女子,竟连眉毛都不掀一下。这份罕见的无视让他深感好奇,甚至不惜劳师动众以行礼作试探。
据某位经验丰富的少掌门称,欲知对方是否对他有意,可以婚礼作试探。
倘若她羞愤而逃,他反而有几分机会;倘若她以死相逼,他尽可徐徐图之;倘若她无动于衷,那就没辙了。人家道心坚定,他还是换个对象玩过家家吧。
“赭百里,”他的话,成功地让一直紧盯太武殿的素衣女冠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跟我打一场如何?”
“哦?”终于让她开口说话了,赭百里深邃的眼眸掠过一丝兴味,“我赢了,你便留下?”
“可。”素衣女冠不愠不火道,“我赢了,你随我离开。”
咦?这话让赭百里忍不住轻笑出声,“可否给我一个更合适的理由?”他敢用人头担保,她说这话绝非对他有意。
“刚刚接到我家主上传讯,”素衣女冠并未卖关子,一脸淡漠道,“她择居天诏国,让我等将那座长灵山别宫修葺一番,改名神稷宫……”
长灵山改为大荒山,天诏国改为白帝城。一穷二白的白,落魄皇帝的帝。
以后,那里就是她清修之地了。
“什么?”赭百里听完,笑了,笑意不达眼眸,眼底怒意暗涌,“不知你家主上姓甚名谁?为何选择灵脉枯竭的天诏国为安居之地?如果你们愿意,我可以为你们另择栖息之所……”
这番话是真诚的,不掺杂个人情感。
“不必了,”素衣女冠淡然道,“我家主上既选择那里,就不会轻易改变主意。我知道那里曾经是岳天大帝的居所,你是他的战将之一。可他已经不在了,天诏国也没了……”
那里寸草不生,一切生灵无法生存。
人都走光了,成了无主之地。难得她家殿下不介意肯择荒而居,是天下苍生的福分。
“所以?”赭百里盯着面前的女子,目光淡漠,不带丝毫情感,“你这次主动来找我……”
“担任我主上的守将。”素衣女冠坦言道。
“……”赭百里闭了闭眼,终是忍不住仰天长笑,“哈哈哈……”
这真是太可笑了!
自他成名以来,就从未有人敢在他面前大言不惭。哪怕圣域当初来请他,也不敢说让他去看门。眼前这小小女子哪来的底气?该不会仗着他心悦于她,就……
唔?
当看到面前的女子后跃数丈,手一伸,亮出一把雷光闪灼的兵器时,他的笑声戛然而止,神色骇然地瞪着她手中那把兵器。
“雷金镗?!”
凤翅雷金镗!他家主上岳天大帝的神兵!大帝殒落后,那雷金镗就不见了!亏他千百年来寻寻觅觅,却一直不见踪影。
“你怎会有雷金镗?!”这下子,赭百里的一身傲气不复存在,只有满眼惊骇,“你是雷灵根?!”
“别废话了。”神兵现,素衣女冠身上的衣物也唰地变回一身青衣,目光冷冽,“赭百里,你要么随我回去守门;要么……”
话意未落,手中兵器朝太武殿的方向一举,噼啪!前殿的匾额被劈得粉碎。
“太武二字,你不配!”
木错,她这次来是砸场子的。只是好歹相识一场,大家又同为战将,她实在不想与他撕破脸,结果闹了个乌龙。如今,主上有命,她得走了,不得不说破。
“赭百里,”砸了匾额,青衣女子将兵器指向一脸愠怒的赭统领,漠然道,“我,青鹤,正式向你挑战……”
她要用岳天大帝的神兵收服他的将领,回去给她主上守门。
第480章 红药的历练
灵气枯竭,着急忙慌的多半是修士,远居世俗界的凡人统治者们依旧不紧不忙。没办法,实力不达标的区区凡人去替修士们操心,那不是脑子坏掉了么?
就算最终会影响到世俗的凡人,他们亦无可奈何,只能听天由命。
这不,随着灵气逐渐匮乏,修士们不得不在灵气相对浓郁之地抢夺资源。互相争得头破血流,已然全无心思到凡人界域行善积德,排忧解难。
须知,存着积德的心思前往凡人界,那是要滴水成河的。把自己熬死都未必看到成效,远不及灵丘秘境一日游。
近百年来,大世俗界几乎看不到历练的高阶修士。
物极必反,无人去行善,自有妖邪抢占一席之地,如同仙门争夺福地一般。它们在世俗界散播病毒、施行咒术摄魂夺魄,作恶手段花样百出,层出不穷。
如此恶劣的环境,对其他修士而言等同地狱,却是高阶丹修、药修的机缘。
自下山以来,好不容易完成西炎真君托付给殿下的任务,红药、青鹤与北靖、月华四人得到两个月的休沐日,归期待定。
四人的天赋、职责各有不同,分道扬镳是最好的出路。
北靖、月华是傀儡,背负替殿下游历天下的重任;青鹤擅武,爱冒险,入秘境为殿下寻找奇珍异宝去了;而她,一代医药圣手自然是到药毒泛滥之地练手。
在天郡时,老主公无端身故,让她亲爹差点以死谢罪;还有侯府三公子与其妾室身中巫蛊而死,让她束手无策。
天下大定后,在太和庙侍奉的她远赴燕蜀寻求巫蛊之道。燕蜀王室以子嗣性命与她做了交易,她同意了。在北苍出兵灭燕蜀时,向当时的国主道明此事。
看在她是嫡妹近侍的份上,国主与大将军同意饶其王室子嗣一命,仅贬为庶民。燕蜀王室后人对北月氏恨之入骨,却对她感恩戴德。
不惜倾囊相授,毫无保留。
可是,那毕竟是小世界,一个巫蛊之术已经是医师的天花板,如何能满足她的求知若渴?她去太和庙侍奉,不过是对国师的话心存侥幸期盼殿下归来罢了。
殿下的脑子里藏着许多奇思妙想,追随左右,比在民间受世人追捧有趣多了。
等待的过程虽然枯燥艰辛,但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殿下不仅活着,还把她和青鹤带到这奇妙万千的大世界。在这里,她这位倍受追捧的医圣成了一枚小萌新。一切要重新开始,让她兴奋得差点灵魂出窍。
与青鹤等人分别后,她与几位药修、丹修离开了灵丘洲,前往大世俗界瀚洲大陆。
殿下曾言,神怕因,人怕果。
这话的意思是指,修为越高的人,对前途的艰险看得越通透,道心越发坚定。从而固守修行的初心,不敢妄造杀孽。
而修为低的人,只顾眼前的成果,看不到前路的方向有多远多凶险。为使自己比别人快一步达到理想的境界,不惜心存侥幸,从捷径谋求大道之能。
结果适得其反,走捷径的人离大道越来越远,怨念随之而生。
这不,搞得瀚洲大陆越发的乌烟瘴气,把穿过重重结界破开幻境而出的红药等人瞬间吓到了。
灵丘洲并非全是修士,瀚洲大陆亦非都是凡夫俗子。魂归何处,受累世因果的牵引而定。因此,瀚洲大陆并非低阶修士所想象的那么安全或者不堪一击。
是故,灵丘各仙门有规定,能到瀚洲大陆历练的弟子必须达到金丹以上。
以下的,留在灵丘大陆继续磨炼吧。好苗子须倍加爱护,长大了才能前往凶险之地。
与那几位药修、丹修相比,红药这位丹药同修的药师占据优势,谢绝几位同道的劝告,决意留在瀚洲大陆戾气极浓之地试炼。
在此,她得感谢殿下的先见之明。
初到灵丘时,并未着急下山见识新世界,而是耗费一百多年的光阴潜心修行。如今,她身上还有殿下所赐印记,隐藏了实力,有信心应对一切突发事件。
这不,与几位道友分别后,她在一个叫大焱朝的国度降落时被卷入百年才开启一次的秘境里。
不仅获益良多,还顺手救了几位入秘境历练的皇族子女。
甚好!
上至国土之争,小至皇权的算计;国与国之间的博弈,皇族子女之间的勾心斗角,手足相残等,所用杀招必然阴损且罕见,正好再让她开开眼长长见识。
瀚洲大陆的大国,就如同灵丘洲依附仙门的大世族,国中都有非凡之士效命。
虽然,红药在秘境里救的那几位皇族儿女不仅有大焱朝的,还有其他异邦的。他们都有招揽之意,而她最终选择留在大焱朝,因为大焱朝有位皇女药师。
其所炼丹药乃上品,效果远在其他几人之上,想去看看。见对方品性不错,便留在大焱朝当一名只管丹药和治病的客卿,被皇家尊为仙师。
有皇室相助,不仅轻易就能搜集到天下各类的奇异病例,各类奇花异草更是应有尽有,让红药的这趟历练之旅过得相当舒适惬意。
当然,她也有付出的。
不仅救了受人暗算的大焱朝国君,还答应开班授徒,为大焱朝培养更多杰出的医师苗子,其中就有那位皇女药师。
皇女全名焱清芷,是个勤勉好学的。
一心专注炼丹配药,对皇权丝毫不感兴趣。但是人啊,焉能顺风顺水一生如意?身为皇女,联姻是她的命运;身为一名出色的药师,和亲是万万不能的。
于是,她成了兄弟姐妹争夺皇权的一枚棋子,各种阴谋算计逼她与自家阵营的权臣世族联姻。
不仅她,就连客卿红药也被暗戳戳地置入棋盘之中。
当然,红药是仙师,是从灵丘大陆过来的大能,不可轻慢。是以,她在皇家别苑居住,那处别苑便成了诸位皇子皇孙日常莅临之所。
木错,红药每天要面对的,是诸位皇子施展的美男计。甚至有异邦的王和王孙公子们前来求医,各种的刷脸。
啧啧,这一天天的有各式花美男在眼前晃,那个赏心悦目啊!舒坦,感觉自己要飘了。
可惜好景不长,一天,她正在应付焱太子时,忽而接到殿下的传讯。见她突然正襟危坐,焱太子很好奇,但能让仙师肃然起敬的必非常事,终不敢打扰。
等红药听完传讯,发现焱太子仍未离开,不禁嫣然一笑。这突如其来的友善笑意,让焱太子受宠若惊之余心生一丝期望。
殊不知,下一刻便得知仙师要离开的噩耗。
第481章 红叶的历练
得知原由,他怔了片刻,斗胆相劝:
“恕某说句大不敬的话,宁为鸡口,毋为牛后。与其回灵丘对人俯首称臣,仙师何不留在我大焱?仙师若肯留下,我大焱愿许您国后之尊,共享天下尊荣!”
虽说来瀚洲的修士愈发少了,不代表没有。他们在灵丘洲没有竞争的能力,来到瀚洲大陆寻找合适的世族供养,反而能够更好地休养生息,以图后计。
“仙师来我瀚洲,不也正有此意吗?”焱太子疑惑道。
哈哈,当然不是,她是来练手的。这话红药并未说出来,仅哂然一笑:
“谢太子好意,只是历经千帆,终不如我家君上身边的一席之地舒坦。君臣一场,太子啊,在我等眼中,你大焱的繁华盛景不过是绕指一瞬,转眼成空。
望太子谨记,欲得长荣,切勿因执念血染瀚洲……”
为君者,若都像她家君上那样当断即断,舍生取义,灵丘又何至沦落到今天的地步?当然,这些话在焱太子耳中等同废话,她是不会说出来自取其辱的。
人啊,是有区别的。
尤其是身居高位者,哪个不觉得自己是天选之子?利用不择手段索取对自己有利的资源,再正常不过了。
故而,红药忽略焱太子的心不在焉,仅以知会的口吻告诉他自己要走的消息。并让对方以皇家的名义,督促大焱朝的采买一批上好的日常用品。
比如锦被缎褥,玉瓷器皿等。
她在宫中授艺是有灵石作为酬劳的,现在她要折现,不要灵石了,要物资。
据她所知,殿下口中的天诏国可是蛮荒之地,寸草不生的。回到灵丘再找皇族采买日常用品来不及了,倒是这大焱朝的日常用品勉强赶得上灵丘的皇族。
殿下对日常用品没什么追求,身为下属,若要君上自己幻化日常用品未免太过无能,她丢不起这脸。
既然找到栖身之所,日常用度以实物为佳,不必耗费灵气幻化。
“行,某这就去安排……”
白天的时候,不管她提什么要求,那焱太子都唯唯诺诺地应下。等到晚上,皇女焱清芷亲自为她端来一盏灵蜂蜜浆,这可是大焱朝后宫贵人的必用佳品。
除了能够清理体内杂质,滋补养颜,味道还不错呢。唯有皇后与得宠的贵人方有福气饮用,连皇女清芷都只能望而兴叹。
皇女清芷是个有小心机的,但素日里对她这位仙师敬重有加,不敢怠慢。
红药欣赏她制药炼丹的天赋,平时对她多有看重和提点。由其亲自端来蜜盏,红药甚感欣慰,不曾设防。只是万万没想到,她刚喝完,即刻发现中了招。
不仅自己被一股威压缚住,全身无法动弹。就连整座寝殿都被困在一个阵法里,如同困兽。
“哈哈哈……”
随着一阵图谋得逞的笑声,从寝殿门口处进来几位熟悉的面孔。得意地笑的并非旁人,正是白天里一派温雅的焱太子:
“仙师啊仙师,极乐之境你不喜,非要回那虎狼之域,何必呢。”
红药看看他,再看看平日对自己毕恭毕敬的皇子们,完全颠覆之前给她留下的好印象。至于旁边那位低眉顺眼的皇女焱清芷,她是眼角余光都不给半缕。
还是殿下说得对,皇族男儿愈是温文尔雅,愈是可怕。
红药微微翻了个白眼,这大概就是自己不中美男计的原因吧?有殿下珠玉在前,尔等皇子皇女都是鎏金货色,中看不中用。
虽然不中用,其心险恶。
原来,大焱朝并非只有她这么一位客卿,有位渡劫老祖盘踞此界上百年了,与大焱皇朝一直暗中合作。
凡是不肯留下为大焱皇朝所用之人,一律献与老祖吸取功力。
为免无谓的争斗,大焱皇室会哄目标人物喝下老祖特别调制的特效药。比如皇女清芷端来的那盏蜜浆,里边就掺了药,其药效之灵妙能把大乘真君撂倒。
何况红药仙师这区区金丹。
至于红药仙师口中的君上会不会寻来,呵呵,有渡劫老祖在,谁来都是一样的下场。
俗话说得好,反派死于话多。
不过放心,红药仙师已经是肉在砧板上,任人吸取功力。看在大焱皇室让她在临死前知晓真相,红药并未反抗,乖顺地任凭处置。
可惜的是,她的功力有点低,很快就被吸完了。
那位渡劫老祖正一脸的意犹未尽,蓦然神色大变,那张原本尚算红润的老脸先是一阵煞白,继而皮囊下的躯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暴瘦,成了一副皮包骨。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外加天有不测之风云。雷劫瞬间倾至,足以令一名中了她这妖蛊之术的渡劫老祖猝不及防。
妖蛊之术,是巫蛊的进化版。
她曾进过灵丘的秘境,意外捕获两只噬妖蛊虫。经过精心培育,如今已成功繁殖,既可入药,亦可修炼蛊术。
本就缺一名试蛊的,结果瞌睡送枕头,被她赶上了。
她红药,非鬼非仙。
因忠心护主有功,受民间香火供奉。后助君上除魔祭天,本该晋为天界一微末小仙。未料来到这灵丘,被生生降级成了一名半仙。
无妨,君上在哪儿,她们就在哪儿,有伴。
而她一半仙制的蛊,难道会治不住区区一名渡劫修士?
眼见他功夫深,眼见他功德圆满欲飞升;眼见他一袭青袍涨,眼见他嘶吼咆哮来抗衡;眼见他在宫殿上空迎雷动,眼见他抗不住那轰的一声,归了微尘。
“谢仙师救命之恩,”在皇宫外的一处高坡,皇女焱清芷跪在一红裳女子的跟前,感激道,“谢仙师饶我皇室众人不死。”
唉,人老了,心软了。
红药端坐石上,百无聊赖地瞅她一眼,“看在你的份上而已,起来吧。速去给我准备日常用品,我不日便要启程回去了。”
换作以前,她非把大焱皇室全部毒死不可。
原来,皇女焱清芷敬重她的本事,一早出言提醒过,说宫中另有高手让她务必小心提防。就算她不说,红药也隐隐察觉到身边有危机暗藏,故制傀儡分身。
并且给傀儡下了蛊,无论是碰她的身子还是吸走她的功力,都得中招。
“仙师真的不留下来吗?”焱清芷起身道,“除此大患,以后您就是我大焱皇朝的第一人。至高无上,无出其右。”
“你这丫头虽有胆量,终究目光短浅。”红药不以为然道,“要么你考虑一下,要不要随我去灵丘?我看你挺机灵的,给我主上当个跑腿的亦有前途无量。”
当然,灵丘的仙门之间竞争激烈,不比瀚洲轻松。
她若肯去,红药便收她为弟子;若不去,就此一别两宽,不用强求。
第482章
灵丘,元昭本已算好在哪儿守株待兔,等兰铃儿自投罗网主动撞到跟前。孰料,人算不如天算,即将赶到目的地时又遇到心头一动。
这个心头动念,并非人人都有的。
仿佛上天给的警示,有这福气的多半是福泽深厚之人,要么是高阶修士对天机的一份感应。
它多半是一种警告性质的预兆,若是凶兆,她却置之不理随时可能遭遇不测。若是吉兆就更好了,仙途艰险,有吉兆等于多一份生存或晋阶的机缘。
当然,祥与不祥,得算过才知道。
元昭算了一下,神色微诧,旋即换个方向划出传送阵。林舒见状一脸不解,“怎么换方向了?那兰铃儿发现你的意图了?”
哇塞,够厉害的,连小老乡都堵不到她。
“不是,”一拍坐骑的脑顶,一直试图抗拒的楚少主憋得满脸酱紫色,终是拗不过脑子里发出的命令转身进了传送阵,而元昭若无其事地为老乡解释,“有上古灵宝即将现世,适合我在天诏国搞基建作地基用。”
上古灵宝,是灵丘的上古时期遗留的灵宝,至今未能被人捡走,她想去试试。
至于兰铃儿栽赃到她头上的罪名,先挂着,等什么时候有空了再去追究。反正,仙云宗已经跟她断绝关系,宗主与诸位长老皆已晋阶,不怕别人找晦气。
名声虽然要紧,可她不能一直居无定所。
这上古灵宝具有一定的灵性,它除了有抵御能力,还会跑,会趋吉避凶,会自己找地方躲起来。找它可不容易,找兰铃儿却随时都可以,就算不找也行。
等在天诏国安顿下来,逼她主动来找自己就好了呀。
“灵灵灵……宝?”林舒最怕听到灵宝二字,本能地蜷缩身子,双手扶住火云舟的边沿,仅露出一双充满警惕与慌乱的眼睛,“什、什么基建要用灵宝?”
“一言难尽。”元昭没有多说,主要是她也一知半解,“前路难行,你还是躲躲吧。”
话毕,朝火云舟手一挥,把林舒与火云舟一并收入灵芥。
“哎哎,你别做得那么明显嘛!”眨一下眼皮的工夫,林舒发现自己已经在灵芥里了,不由气急败坏地用意念沟通,“当着外人的面,明摆着我有古怪啊!”
这下好了,不仅姓楚的,连那白衣童子都知道她不是人了!
“你以为他看不出来啊。”元昭不为所动,“姓楚的你可以忽略。”
她在他身上施了禁咒,在外人面前,他说不出任何关于她和林舒的信息,包括写,或被人搜魂。
听老乡这么一说,林舒略略安心,半信半疑地透过灵芥瞅瞅那位白衣童子。发现他一脸淡然,原本坐在云舟里的,如今云舟被收,他仍维持悬坐的姿态。
不是一般人哪!
更奇怪的是,小老乡居然一直无视他的存在。既不驱逐,亦不与对方搭讪,仿佛空气一般。
“东东,他到底是什么人啊?你任由他跟着,不怕他背后使坏?”林舒始终不安道。
“撵得走,我何须拖到现在?”元昭不甚在意道。
她虽然看不出对方的修为,却隐隐猜到他是谁和跟着她的目的。既然对方不予挑衅,她何必耗费功力与之作无谓的争斗?
莫忘了,她如今可是“抢”了妖灵幡的人,得保存实力应对突发事件。
这倒也是,林舒得知她的用意,深以为然。
但是,她背靠灵芥壁,双手抱腿蜷缩着坐下,暗自思量。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小老乡是个能耐人,招惹的仇家亦非同凡响,比她以前遇到的强多了。
然而,祸福相依。
老乡招惹的仇家实力相当,未必看不出她的本体。就算老乡没有炼化她的心思,不代表那些仇家没有。
更重要的是,老乡的仇家实力深不可测。自己一旦被逮住,将来难有逃脱的机会。靠熬死对方更不可能,小老乡说除非夭折,否则她的小命将寿与天齐。
林舒:“……”
越想越悲观,不禁双手抱脸,神情绝望。天哪,到时她得熬到什么时候啊?!一想到被火炼得全身冒泡的痛楚,她微微色变,身体和灵魂都在战栗悸动。
灵芥里传出的悸动严重干扰以主人的思绪,元昭索性切断感应,让某人自个儿躲着瑟瑟发抖。
她没兴趣知道林舒在想什么怕什么,亦无安抚的义务。况且,穿过传送阵,三人来到一片灵气氤氲的密林,置身其中能清晰感受到阵法瞬息万变的玄妙。
可见,这儿是某处秘境,分心不得。
诺,三人深入密林不久,她的坐骑便呀一声尖叫,被一根粗藤给拖走了。放心,她没事,在坐骑的脚被捆时她已机灵跃起,悬空而立。
“喂!喂喂!”她不急,自有人替她着急,趴在灵芥里观望的林舒被这突发事件吓了一大跳,急坐起,脱口而出,“东东,你愣什么呀!赶紧救他呀!”
他可是九重殿的少主!没死倒好说,若死了,这梁子就结定了!
“他是九重殿少主,”元昭不以为然,慢条斯理道,“连根藤都打不过,不如死在这儿算了,省得丢人现眼。”
她方才只是切断意念通话,未曾禁林舒的口,里边嚷嚷的声音外边听得很清楚。
“可人命关天,你别这么吊儿郎当的嘛!”看着远处的楚少主手忙脚乱的,林舒焦灼不安地劝,“冤家宜解不宜结,要不,你大人有大量,就放了他吧啊!”
方才一时情急开了口,眼下意识到不妥,本想改用意念的。结果老乡毫无反应,林舒便知道对方肯定嫌自己聒噪断联了,只好破罐子破摔,继续开口道:
“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要么你想想我?”
权当为她日行一善,好让自己将来有个好报。
“求求你了,东东……”
这边正求着,远处的楚少主见距离够远的了,连忙挥出风刃将捆住脚腕的藤条削成断。不仅瞬间脱困,还果断往旁边的密林一钻,试图逃离某人的魔爪。
林舒:“……”
元昭连哼都不哼一声,伸手虚空一抓,早已钻入密林的楚少主咻地退了出来。等他定神一瞧,发现自己又回到某人手中时霎时崩溃了,一声绝望怒吼咆哮:
“老子跟你拼了——”
对元昭的杀念一起,刹时脑袋一紧,开始头痛欲裂。这份痛楚实在难忍,让他顾不得要拼命,只知抱头打滚。
此情此景,令人惨不忍睹。
林舒这回不知说什么才好,而元昭冷眼旁观,存心让坐骑吃些苦头。至于旁边那位白衣童子,对眼前的一幕置若罔闻,心无旁骛地闭目养神,泰然得很。
四周一片宁静,只有附近的粗藤不停地袭击楚少主,把罩着他的那层结界打得啪啪脆响。
第483章
对于秘境里的生物而言,元昭和白衣童子是不存在的,它们只看到楚憨憨一个人在蹦跶,当然是攻击他一个。
而眼下有结界相护,粗藤打不着他,但楚少主还是被某人施的咒术疼得全身抽搐,直到无力挣扎。
“下次再敢弃主,噬主,我就把你制成傀儡,让你拥有清醒意识却无法开口。”元昭语气冷淡地警告,“挟天子以令诸侯,让在乎你的亲人永远听命于我。”
正好,她要开始建立家业了,奴隶稀缺。
若他是九重殿的亲亲少主,便让九重殿的人来为她效力;若他是母族的心肝宝贝,就让他的母族做牛做马,抵偿她的殒身之痛。
分身也是身,分身受罪等于她受罪。
“你,”痛得五官扭曲的楚少主躺在地上,艰难地把目光聚在那张清冷的小脸,恨得牙痒痒,痛得嘴皮直颤,“就不怕引起公愤?同时得罪九重殿、驭兽宗,哪怕仙云宗也承受不起……”
一路上,他已从姓林的凡人口中得知原由。他虽用人不当,但也是受害者,杀她的是侯易!已经死在她手里,她还想怎样?
侯易是他的人,不知阳奉阴违了多少次,杀了多少人。身为主子的他无端端地背上一笔孽债,将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已经够倒霉的了,还要受尽她的折辱,连死都作不了主……他难道不无辜吗?亏她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小脸蛋,说出来的话却冷冰冰的,毫无人情味!
“有何受不起的?”小元昭嘴角微抿,浅淡一笑,“一群困兽,着力点永远在自己的那点利益之争。就算我屠戮灵丘,也不过提前结束你们的恐惧罢了。”
她甚至仅需承担轻微的因果,让灵丘提前覆灭,承受另换一界容身的烦恼而已。
这话委实狂妄了,林舒听得目瞪口呆,觉得她一点都不像故土来的老乡。华夏子孙的谦逊是刻入骨髓的,就算真有通天之能,亦会低调行事。
动辄嚷嚷毁天灭地的,多半是一朝得势便猖狂的无知之徒。
小老乡是很厉害,以她的浅见,应该还达不到日天日地的程度。林舒叹着气,在灵芥里仰望神色坦然一点也不似撒谎的小孩儿,不知说什么好。
她不怀疑老乡的实力,但把话说得太满容易被打脸的啊!
瞧,就连白衣童子也眉心轻蹙,但终是没说什么。反而那楚少主被她的“无知”言论气笑了,冷言讥讽:
“大言不惭……”
人不大,口气倒不小,然而这话他没机会说了。元昭嫌他叽叽歪歪的浪费时间,禁了他的口。
接下来的路,无论元昭如何虐自己的坐骑,林舒都不再吱声。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若非那楚少主无事生非,驭下不严误伤老乡性命,就没今天的事了。
本来瞧他可怜,忍不住替他求求情,可他丝毫不知悔改。甚至不觉得自己有错欲反杀老乡,身为局外人的她实在没脸再开口。
老乡虽然狂妄,可她师出有名,就算楚少主的爹妈在也理亏。
不过,老乡的心肠忒硬了些。
这里是秘境,危机四伏,她全让楚少主一个人挡了,任他被打个半死再拖回来。厉害的是,无论秘境里的阵法如何瞬息万变,楚少主都无法离她三丈远。
只要踏出这个距离,他会自动回到她身边。
“这秘境你家开的?”次数多了,林舒忍不住吐槽。
当然,那白衣童子也很厉害,能一直和她保持三步远的距离,从无变化。可他是外人,再能耐也与她无关,何况由始至终没开过口,被林舒自动忽略了。
元昭没回答她,环顾四周,微微皱了眉头。
“怎么了?”林舒不甘寂寞,趴在灵芥边观察沿途的景色,“发现什么了吗?找到你那基建灵宝了?”
“没有。”元昭神色凝重,“我迷路了。”
所幸,她有提前到,离灵宝现世还有一些时辰。
“……”瞧,帅不过两秒,就知道她会被打脸,林舒无语道,“那怎么办?”
上回在西岭秘境迷路,多亏自己是熟门熟路的土着。眼下不知是哪儿的秘境,她完全陌生,帮不上忙。
“天下功法万变不离其宗,都是秘境,你瞧瞧这四周的环境熟悉不?”元昭不抱希望道。
在她看来,眼前的密林分布和西岭秘境的差不多,顶多物种不同。置身密林,等同身在千变万化的阵法中,她能察觉阵法运转时所掀起的玄妙灵动。
林舒叹气,“咱俩都是人,都来自同一个地方,能耐一样么?”
为了走出西岭秘境,从有意识开始,她费了数百年光阴哪!换一处秘境让她破,必须得再花几百年才熟悉环境!
想靠她?在这儿呆着吧。
“那倒是。”元昭释然。
“……”这老乡真够傲的,林舒无力地叹气,无意间瞥见旁边不远的白衣童子,不禁心头一动,改个方向趴着,“哎,这位小师父,你晓得怎么出去不?
大家现在同坐一艘船,你可不能置身事外。哎哎,小师父,小师父?东东,他是不是听不见啊?”
“或许吧。”元昭漠不关心,“别吵,让我静静。”
上回急着救人,西岭秘境又是林舒这辈子出生的地方,不必费神。而眼下,求人不如求己。其实,出入秘境不必研究阵法,只需走阵法转换的缝隙即可。
灵丘是供修真者悟道的界域,试炼的关卡连真仙都难不倒,何况她这一脚踏入神界的半神?
闭目,再睁开时,眼前的清幽景致多了一层云蒸霞蔚,将苍翠欲滴的草木蒙笼其中。在此仙境,有无数缝隙闪灼着灵光稍纵即逝,犹如蛛网,煞是好看。
将自己的所见传入楚少主的脑海,让他精准地踩着灵光灼灼的空隙闲庭信步,通行无阻。
林舒:“……这秘境果然是你家开的。”
话音刚落,眼前嗖的一下跌出几位一脸神色惊惶但又充满戾气的年轻人。他们没想到眼前居然有人,仅来得及愕然瞪眼又嗖地被卷入另一法阵,消失了。
几乎同一刻,一道鬼魅般的身影飘入眼前。此人也被眼前的一大二小吓得动作一滞,旋即目露凶光举刀就砍。
被骑在某人脖子上的小孩伸指一弹,“滚。”
那人啊的一声惨叫,全身着火向后倒仰,瞬间消失在另一个阵法中。
林舒:“……”目标不明确,活该。
楚少主:“……”娘,你们在哪儿?再不来孩儿就死翘翘了。
第484章
从密如蛛网的缝隙,到开阔明朗的密林,看到柔和的阳光洒落林间。有灵蛾蝶舞,有鸟语花香,灵气氤氲的世界如梦似幻。
唯一煞风景的是,树根旁,碎石边,或倚或趴着枯骨与活人。目前是活人,待会儿就不知道了。若无人救助,眼前这些鲜活的生命将在沉睡中慢慢枯萎。
幻泽林,让生灵陷入幻境,让温热的躯壳在美梦中凉透的森林沼泽。
“东东,你不救人吗?”林舒见小老乡并未让楚少主停步,兀自前往林荫深处,不由得圣母病反复发作,“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况且眼前这么多条人命,多做好事,期望下辈子能投个好胎,两人都有好处。
“觅得上古灵宝,能拯救一座城,你选哪样?”元昭不假思索道。
等她出去,天诏国将成为白帝城。令一座城的灵气复苏,不比在这儿救几条人命好?当然,这只是一番说辞,未必能做到,纯粹为了堵林舒的嘴。
无论是眼前这些人,或者天诏国,于她不过是陌路人,懒得操心。
她已经死过两次,应该没下次了,不必背负因果孽缘之类的惨淡度日,太累了。
“真的假的?”林舒不信,“不要哄我,那个,那什么不要轻看小事……”
“莫以善小而不为。”元昭无语。
“对,我就是这意思!不要因为事小就漠视了,小事往往能成就大事。”无心插柳嘛,这一句她还记得,“记得小说里的主角都是因为小事,才有大机缘……”
倡导好心有好报的观念,虽然现实往往事与愿违。
“你肯定常这么干。”
“是呀,你怎么知道?”林舒惊喜,噫!!老乡果然是知音,何其幸运啊!
“下次别这么干了,我不会再去救你。”
哈?林舒那几乎咧到耳边的笑脸一滞,雀跃的心情一沉。不等郁闷的她抗议,已听见一道暗戳戳的窃笑声。
不是白衣童子,这娃内向,从不表露情绪。此刻仅抿抿小嘴,眼睛都没睁,更没吱声。
“笑什么笑?”听出嘲笑自己的人是谁,林舒恼羞成怒,“楚大公子,你还是睁大眼睛瞧瞧吧!小心这儿有你的同门……”
真是的,一点默契都没有。
她让老乡救人是为了谁?为的灵丘众生!自己在灵丘无亲无故的,哦,眼前有一个,还是最能耐的。劝老乡救人虽存了积德的心思,旁人也能受益不是?
还笑!等遇到他的同门,老乡又铁石心肠见死不救,有他哭的时候。
嗤,被禁言的楚少主一脸不屑。
莫说他看了一路,没发现半张熟悉的面孔,就算有,他也……“楚煜?!”
楚少主思绪停顿:“……”
不等他躲起来,一道喜极而泣的女声已经扑过来,“煜弟!是爹派你来救我们的吗?!你姐夫他们都陷在幻境里了!怎么办呀?”
仿佛听到灵芥里的林某人捂嘴偷笑的声音,楚少主的脸麻了,面无表情:
“……”
“煜弟?煜弟?你怎么不说话?煜弟?你姐夫他们在这边,你去哪儿?你等等我啊——”女子气急败坏,拉不住,又不敢离开太远。
这里是秘境,随时可能把她扔到别处去。
“淑君,回来,不要求他!”最先唤楚少主之名的男声威严喝道,“区区幻境,用不着欠他九重殿的情!”
“可是,煜弟……”女子心急如焚,又不敢忤逆长辈。
“人家堂堂九重殿少主,哪有工夫管旁人的闲事?”男子冷声道,“你且镇定在此护法,待叔父入梦去唤醒他们。”
“可是叔父,”等人走远了,楚淑君气急抹泪,回到长辈跟前低声道,“我煜弟好像有点不妥……”
以前虽然高傲,不至于目中无人,更不会对她的求助视而不见地擦身而过。
“叔父知道,”男子警惕地瞥一眼楚煜三人消失的方向,冷静道,“眼下我俩自顾不暇,那两位童子又十分诡异,不可轻敌。”
瞧那两位童子,深入幻泽林若无其事,来去自如的样子。
要么像自己二人身怀异宝能够不受幻境影响;要么修为高深,无需异宝就能抵御幻境引起的业力作用。本欲求助,但见俩童子面无表情,毫无停留之意。
令人心生畏惧,不敢造次。
“那您一定要小心啊!”楚淑君镇定点头,“我煜弟遇险,必定有人来救他。他人梦境凶险万分,您见势不妙就赶紧出来。如今只剩我一个,恐怕撑不了多久……”
原本仅是几位师弟妹入了幻境,她夫君救人心切,利用入梦之术试图将师弟妹们唤醒,结果他一梦不醒。
接着是师姑,眼下轮到师叔。
说实话,她心里很慌。入梦之术是古梅山庄的技能,她是古家娶进门的新媳妇,未曾习得此法。倘若师叔也一梦不醒,她既救不了人,也出不了这秘境。
绝望之际,骤然看到堂弟楚煜,却发现他也不对劲。真的是,天要绝人之路,她欲哭无泪……
就在古家叔父准备入梦时,忽从楚煜等人离开的方向飘来数粒光球,在两人愕然的注视之下落在沉睡中的人身上。
片刻之后,沉睡中的人睁眼醒来。
一时间,楚家姐姐喜极而泣,古家叔父老泪纵横。不等二人搞清楚怎么回事,两道灵符落在古家叔父的手中。其中一道灵符自动炸裂,传出轻缓的男声:
“此地诡异不宜久留,众人一醒迅速撤离。”
醒的不仅仅是古家人,还有陷入幻境仍有生机的其他门人。这份功力,让古家叔父震惊不已,连忙朝半空深深一揖:
“多谢尊驾救命之恩!”
“叔父,那我家煜弟……”
“等出去即刻向九重殿报信,我等能力不足,不可耽搁!”
……
幻泽林正在发生的事,元昭一行人恍若未觉,继续若无其事地前往。当然,少不了林大圣母的唠叨说教:
“东东,你会不会太——无情了?如果力所能及,不过是搭把手的事……”
要么把救人的方法告诉她,她去救也行嘛。见死不救,非地球儿女的作风,有点良心过意不去。
“我只会打架,不会救人。”元昭老实道,“放心,那些人非短命之相,死不了。”
“那不糟了?!”更糟心了,林舒大吃一惊,为自己的将来操碎了心,“咱见死不救,岂不成仇了?”
等出了秘境,肯定追着打。
“别吵,让我静静。”这假圣母,装得还挺像,元昭无语道,“我又迷路了,需找方向。”
找方向要紧,林舒不再吵她,兀自坐在灵芥里叨叨念。
叫停楚少主,立于密林间,环顾四周,发现附近一带戾气渐浓。一股充满怨愤的戾气,与眼前这片清幽的杀机四伏的环境格格不入。
秘境是不会有怨愤戾气的,只有纯粹的天然杀气。
就算有,也仅限某一特定的区域,溢不出来。而能影响整个秘境的怨愤戾气,绝非天然生成。
第485章
看来,这灵丘仅剩下表面的光鲜,内里全是虱子。居然有人跑到秘境里动手脚,要么修为非同小可;要么像方才楚少主的亲人那样,身上有灵宝的护持。
不管是哪样,若放任不管,灵丘的宁静恐难维持太久,顶多五十年之内必起波澜。
天灾人祸,殃及灵丘大地,谁都休想独善其身。
可元昭蹙着眉,内心的极度排斥令她打消插手的念头。她初来乍到,因缘浅,不用管。环视一圈,无视戾气的聚源点,继续往灵宝即将出世的方向前行。
“哇,哇,生骨花,生骨花!东东,采它,采它……”一路上,林舒那张嘴就没停过。
元昭仅看了一眼,“不要。”
“它能炼回春丹!回复青春!”眼前一大片,不采她手痒。
“我不会老。”她只会死,元昭不为所动,“也不会炼丹。”
“可它能换钱!换灵石!”眼瞅着就要走过了,林舒再也坐不住,把脸贴在灵芥壁上,眼巴巴的看着,“采几株嘛,我把它卖给珍宝阁能换十几块灵石呢!”
若能把炼回春丹的村料全部捡齐,她至少能赚两百枚灵石!回春丹是一切女修的心头好,更是世俗界贵女们的至爱之宝。
不少高阶男修、或世俗界的贵族男子为了讨好心仪的女子,经常一掷千金。
这种出手阔绰的冤大头亦是她林舒的至爱,完成一桩,便足够她在凡人集居地买下一栋简陋的小院落容身。
“这秘境已被戾气污染,用这儿的灵植炼丹效果会适得其反,你会害了别人。”元昭冷淡道。
“那你还要取灵宝?”林舒不服气。
“灵宝我可以净化。”高温消毒,“灵植我净化不了。”
虽然她的业火有残缺,也不是灵丘的灵植受得住的。
“你不会净灵超度术?”
“你会?”
净灵她懂,将敌对修士废去功力,令人致残的绝招。加上超度二字就比较玄乎了,那是圣人的事,她不抢这活儿。
“我不会,可你是强者啊!强者仁心,超度应该是你的基本功。”超度亡魂是小说主角的基本技能,亦是功德力的来源,老乡怎能不懂?
为让老乡多做好事,多积功德,她不遗余力地提起前尘往事的细节,期盼得到共鸣。
“你能吵到现在,我还不够仁吗?”元昭无动于衷。
她若不仁,身边何至于多了三件拖后腿的累赘?
林舒:“……”呃,心虚ing~。
知道老乡嫌她吵,闭嘴不敢再言,趴着灵芥壁,眼巴巴地看着外边的各种名贵灵植从眼前掠过。
啊,有火焰草,炼斗气丹用的;啊,香烛草,洗髓伐骨丹的其中一味药草;啊,有蛇脱花;啊,冬刺草?!啊啊……这哪是灵植?分明是一堆堆灵石啊!
近在眼前却捡不到,她的心碎成了一块块,粘不起来了。
漠视弥漫林间的怨气,忽略灵芥里的哀鸣声,元昭欣赏着沿途的风景,一行人不紧不慢地穿梭于遮天的巨木林荫。
距离灵宝现世的地点愈近,为免节外生枝,元昭布了一道无形的结界。林中的生物看得见楚少主,却无法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难得走一遭秘境,她想长长见识。
看看灵丘的灵兽、妖兽长啥样的,有何种技能。秘境虽危机四伏,却是修士极为热衷的历练项目之一,她正好围观一下。
瞧,前边的密林深处隐隐传来轻微的动静。下一刻,呼呼几下,五道身影像踩着风轮从三人的身边一掠而过。由于跑得太快,仅来得及扔下仓促的一句:
“危险,快跑——”
是个善良的人,没把三人推到后边挡箭。
人跑远了,空气中残留一丝符箓的味道,估摸着用了逃命符。然追捕他们的亦非平庸之物,动静未至,已有一股腥风扑面而来。
它快,元昭的剑意更快,一道绿芒穿透腥风的来源,且接连划出几道剑花。
待绿芒回鞘,三人的身后撒下一阵血雨,啪嗒,半空摔下几块新鲜热乎的豹肉。一路尾随意图包抄修士的几头豹子见势不妙,火速一个紧急刹停调头就跑。
“三阶风豹?!它有内丹!东东,爆它脑袋!爆它!”灵芥内的林舒再次兴奋起来。
这一回,元昭没跟她抬杠,直接爆了地上的豹头,果然看到一粒黍米大的小东西。能从一堆血肉模糊中认出它已相当不易,将其招到手中一看,嘶,费眼睛!
“太小了。”她满脸嫌弃,长见识了。
比玄甲龟的小了数倍,而且球内暗藏一丝鲜红色,和玄甲龟一样被污染了。
“积小成多!”生怕老乡不重视,林舒趴在灵芥壁上为她科谱,“攒多了吸其灵力可以提高你的速度,蚊子再小也是肉。况且你这灵芥空荡荡的,除了钱啥都没有,这跟暴发户有啥区别……”
多攒点有逼格的天材地宝,才能与暴发户区分开来,成为一名有品味有格调的强者嘛。
元昭:“……”这黍米粒拿出去得让人笑死。
沦落到靠这黍米粒提高速度,还想飞升,这辈子怕是没指望了。但是转念一想,这玩意儿其实还是有点作用的——
“我好歹让你跟了一路,你是不是该有点表示?”她睨了旁边的白衣童子一眼,把小黍米伸到他面前,“它被污染了,我要有净化作用的盒子,你可有?”
如果没有,就拜拜吧。
嗯?难得见老乡跟白衣童子开腔,林舒顿时一脸八卦地屏息围观。这白衣童子到底什么来头,她一无所知,老乡也不解释,她好奇很久了。
瞧,老大开口,一直没动静的白衣童子总算睁开眼睛……卧槽,好看!目光澄澈,一看便知道是个不谙世间疾苦的小公子!被家人保护得不知世途险恶。
就连楚少主也一脸好奇,他被禁言了,但没禁动作,目光瞥向身边不远的童子。
白衣童子倒是不含糊,沉吟片刻,摊开小手,掌心眨眼间多出一个白璧无瑕的九方盒,直接递给她,缓声道:
“多宝格,可盛载五行灵珠、各类内丹,每格可容纳百颗七阶以上的灵珠、内丹……”
说到这里,目光落在她捏在指间的黍米粒内丹,呃,这么小的,他没试过。
元昭的目光亦随着他的视线落在黍米粒上,秒懂他的意思,直接忽略他的无语表情:
“然后呢?净灵作用呢?”
“一夜净灵,无法超度。”白衣童子又瞅一眼那黍米粒,“污染程度如玄甲龟内丹,需七天净化。”
第486章
既如此,她就笑纳了。捏碎那颗黍米粒,朝他手一伸,将盒子收入灵芥中,心情愉快地继续上路。
她的行为令人瞠目结舌,太卑鄙了有木有?
灵芥里的林舒傻眼地接着九方盒,将它妥善安置在芥子里的一个角落。没有打开看,以前被人利用她的好奇心,打开别人的盒子一瞧,靠,被吸进去了。
好奇心不仅会害死猫,人也难逃厄运。
就连楚少主亦一脸鄙夷,不过他是鄙夷白衣童子的好哄骗。轻易就被人哄走一个上品宝盒,能容纳百颗七阶以上的灵珠、内丹,连他爹都没有的好东西。
他爹的宝盒顶多放置五十颗,亦可盛载五行灵珠,但必须在七阶以下。以上的是单一格,且不能同时盛放不同属性的灵珠或内丹。
七阶的灵力强,容易互相侵蚀抵触影响各自的属性。
眼前这败家娃子,不知谁家的,小小年纪见色起意被个小恶魔糊了脑子。
但不管旁人怎么想,白衣童子把盒子给出去后,继续飘坐着闭目养神,很快便重新进入忘我的境界。
元昭是个得理且饶人的,轻而易举就讨到一个宝盒的心情特别好。十分仁慈干脆地结束骑马马的惩罚,从楚少主的后颈离开,悬立在侧道:
“你走吧。”
嗯?!林舒、楚少主同时愕然,两人都没想到她会这么轻易就放人。还是白衣童子反应快,随手在旁边画出个传送阵,隔空一巴掌拍向楚少主的后脑勺。
唔?!来不及猜测她话里虚实的楚少主就这么被拍进了传送阵,光阵的对面犹听见几道惊呼:
“儿子?!”
“煜儿?!”
林舒:“……”那小子一路打怪弄得满身是伤,居然还被人一眼认出,不愧是亲生的。
传送阵消失,可白衣童子还在,元昭不禁斜他一眼,略好奇:
“你不走?”
“既来之则安之,浊恶之地,与人同行求个照应,”白衣童子端坐的姿势和神色不变,唯独语气柔和不少,“望小友莫介意。”
“你是想让自己有个照应,还是觉得我需要你照应?”元昭径自向前悬飘,一边道,“若是后者,那我先谢谢你全家门了。”
听出她语气里的不以为然,白衣童子的唇边抿出轻浅的弧度:
“自然是前者。”
哼,小元昭神情淡漠,专心赶路不再多话。
两人同着白衣,年纪相仿,同样冷淡。以相同的方式飘行,互不交谈,那情形有着说不出的感觉。
林舒在灵芥里曲膝静坐,时不时斜睨旁边不远的童子。
能让老乡忍让的,必然是另一个大佬,金童金女啊!金童玉女不适合形容眼前这一对。主要是小老乡那傲慢模样称不上脆弱的玉人儿,金刚钻更适合她。
唯有金刚钻,才敢揽下自己这硬器活儿。
专业讨打挨骂的楚憨憨不在,林舒不敢聒噪,识趣且安静地注视前路的风景。啊,清心草;呀,又一片生骨花;卧槽!同样是炼洗髓伐骨丹用的焰首根……
没有楚憨憨在拖后腿,两位白衣小童各自张开结界免受林间的怨戾浊气侵扰,光速穿行。
有上古灵宝现世,洞察天机的绝非她一人。
头顶时不时有阴影在阵法缝隙间掠过,听到动静略大的,引起元昭好奇抬眸瞅一眼,然后看到一头疾风狮和一只炫丽的彩鸾。
九阶疾风狮有双翼,雄壮威猛;五阶彩鸾仙姿缭绕,光华莹泛。
二兽的实力相差太大,若无人驾驭,不可能有并肩而行的情况出现。能驾驭九阶疾风狮的修士至少得在大乘期以上,而据闻,昔日的凤笛仙子最喜凤鸟。
想必二兽的主人就是那碧海圣域的少掌门及其夫人吧?看到他们的方向,想必也是冲上古灵宝而来。
哎,上古灵宝现世,除了它自身的能耐,指不定还有守护兽。再加上这群夺宝的同道,一场恶战在所难免啊……
正思忖间,蓦然听到前方一声妇人的惨叫:
“我的孩子!放下我的孩子——”
骤闻动静,小元昭愣了下,随即看到一道身影飞也似的穿过远处的林间。接着看到一名妇人踉跄追赶,她似乎受了伤,一手捂住腹部,神色一片苍白。
能出现在秘境里的必非凡人,这位妇人就是金丹修为。带着孩子的女修,还不惜安危进入秘境寻宝,不是心大便是艺高人胆大,要么是有不得已的理由。
元昭分神之余,一个滑翔调头,朝相反的方向闪身追去。白衣童子一声不吭地紧随左右,与她的距离分毫不差。
“东东,你不找灵宝了吗?”灵芥内的林舒见状,不禁提醒道,“在秘境里发生的任何事,都可能是陷阱。”
人啊,就是矛盾。
先前在幻泽林,老乡对沉睡中的人见死不救,她于心不忍。如今老乡一反常态开始路见不平,她反而担心了。
这当然是有原因的,每个秘境几乎都有类似幻泽林的区域,在那个区域里沉睡的人八成以上都是中了招的,那是天然环境所致。
而眼前这一幕纯属人为,凡是人为的皆有可疑之处。
“我知道。”元昭淡定道,“我没想救人。”
“那你拐道干嘛?”林舒不解。
“这你别问,我自有盘算。”元昭没有解释,“眼下各路高人陆续而至,你尽量少说话,免得被人察觉。”
实在要说就用意念,能窃听心声的人不多。倘若她们凑巧碰到一个,那只能说她们比较倒霉了。
“哦。”
老乡心中有数就行,林舒不再说话。
同时,在前往灵宝的那个方向的一片密林间,赫然停着一头疾风狮和五彩鸾。一对相貌俊俏的男女正在倾听一名妇人的汇报。
正如元昭所料,疾风狮和彩鸾的主人正是伯少掌门及其夫人凤笛仙子,而这名妇人正是方才喊救命的那位:
“少掌门和夫人就放心吧,那两名小儿若是去救我儿,证明他俩心善。万一逮到,凭我儿那三寸不烂之舌定能全身而退。”
甭看她一副三十多岁的模样,其实她已经两百多岁了。她儿子已经成年,目前已经是筑基期修士,方才用布裹着一头噬齿兔充当婴孩哄骗那两名小孩儿。
“辛苦你们母子。”伯少掌门欣然递出一瓶丹药,“我见令郎即将筑基大圆满,用此丹药给他巩固修为吧。”
那妇人喜出望外,“谢少主恩赐!”接过丹药后,“少主、少夫人若无吩咐,小妇人就告辞了。”
说得信心十足,终究担心那两名小儿为难自己儿子。能让少主、少夫人费心引开的,岂是等闲之辈?
第487章
等到妇人离开,伯氏夫妇将灵兽收入灵兽囊,如同那两名童子般低调御剑前行。
“师兄,北靖和月华夫人的孩子真的如此厉害?”凤笛仙子不大相信。
竟值得师兄为之煞费心机,不惜让灵兽闹出些许动静引起俩孩童的好奇心。趁两人抬头仰望时,她悄咪咪地催长前方的灵植,凭此可判断俩孩子的方向。
必要的时候还可以使绊子。
“北靖和月华夫人的修为我尚可一观,这孩子是何修为,我至今未能看出。”在妻子面前,伯琴向来坦诚,“青出于蓝胜于蓝,难怪北兄放心她独闯江湖。”
“若他日北大哥知道咱俩如此戏耍他的孩子,怕是要跟咱们翻脸。”凤笛仙子微讪。
古仙镇那次,若非北靖、月华夫人出手相救,自己夫妇恐怕已经阴阳两隔。这份恩情让她铭记于心,导致今天为了夺宝耍了孩子一通,让她特别不好意思。
“一码归一码,”伯琴倒不在乎这个,噙笑道,“今日若能夺得此宝,他日北兄用得着,我伯琴定无二话。”
直接给了又何妨?
但在今天,即将面世的上古宝物归属未定,他少不得要来抢一抢的。能抢到手是自己的实力证明,抢不到,至少让他长见识,知晓自己能力不足的地方。
师兄的一番话让凤笛仙子心情好转,旋即想起另一件事,蹙眉道:
“北大哥只一个孩子吗?那另一位白衣童子……”
“他不用担心。”脑海里闪现略为年长的白衣童子,伯琴微哂,“他对夺宝不感兴趣……”
如果北兄的孩子能说服他帮忙夺宝,那也是北家娃的实力,自己输得心服口服。
“师兄认得他?”凤笛仙子见他一脸熟稔的态度,好奇问,“他是谁呀?”
“大概能猜到。”从对方身上的气息判断,只是未能笃定,伯琴沉吟道,“估计是为了楚少主的事。”
楚少主被一孩童掳走一事早已传遍灵丘,堂堂九重殿少主,父族是悄悄搜寻;母族驭兽宗则向各大仙门派帖子求助,并意欲率人前往南禹山讨伐仙云宗。
讨伐仙云宗未免不自量力,无人响应;找人倒是可以帮一把,圣域已经同意相助。
拿到驭兽宗送来的画像后,圣域弟子一眼认出那小孩便是北靖真君的孩子。
“对了,那楚少主呢?不会被孩子灭了吧?”那就糟糕了,凤笛仙子终于想起驭兽宗的托付,“要不要知会宫家?”
此时知会宫家人,除了不负所托,还能拖住北家小娃与自己夫妇夺宝伤了和气,可谓一举两得。
“楚少主不在她手上,未知个中是非黑白,就甭给宫家添乱了。”伯琴不以为意道。
自己耍了恩公的孩子一把就算了,哪能联同外人一起欺负她?万一她有什么弱点落在驭兽宗的手里受欺负,他这长辈是必须出面维护的,岂不耽误夺宝?
损人不利己,绝非上策。
既然他这么说了,凤笛仙子打消了通知宫家人的念头。同时观察沿途的植物,万一北家小娃识破那对母子的算计杀个回马枪,她也能提前知晓早做准备。
虽是恩公之女,该争的还是要争,同时传授恩公之女一些江湖险恶的伎俩。他俩与她爹有交情,其他修士可没有,更不会对她手下留情。
这么一想,内心的愧疚荡然无存。
“咱以后的孩子若能有她一半能耐该多好,”沿途上,凤笛仙子一脸羡慕道,“届时定向北大哥和月华夫人讨教育子的方法……”
她与师兄相识,相恋到成亲已有数百年,至今膝下犹虚,公爹和婆母私下里已经提醒过她。
“孩子亲缘自有定数,急不来。”伯琴一如既往的洒脱。
是啊,那是他的爹娘,儿子专心修炼是大事,子嗣的问题只能交给她这妻子的来烦恼。就算她隐晦地提醒他,希望他与爹娘沟通沟通,可惜效果甚微。
公爹和婆母当面让儿子莫急,背地里照旧敲打她。
她能催长仙灵之气早已不是新鲜事,自从仙云宗来了三位女真君,不仅启动护宗大阵恢复原有的灵气,更有无数功法平地而起,引起世间宗门垂涎不已。
目前,那三位女真君已经取代她成为举世瞩目的目标。而她,则成了一名烦恼子嗣的女子,如世俗界那些靠子嗣生存的俗妇。
当然,能与师兄结为长生的道侣,她可以忍受一切委屈。
这些年,她寻了不少怀子秘方,皆无效果,看来还得加把劲儿啊!
一时间,感慨万千。
一把剑上的夫妇俩呈现两副面孔,一副是志在必得的狂傲与自信,一副满怀愁肠苦作甜的矛盾表情。
可见,即便是修仙者亦未必全无烦恼。
拥有的越多,越怕失去,哪怕只是一星半点,修仙的初衷早已不知不觉忘得一干二净。
……
且说元昭,任凭前边引开她的身影消失眼前,反而在无意之间发现此秘境怨气冲天的凝聚地点。她与白衣童子悬立半空,注视那弥漫整个秘境的怨气点。
“劳烦道友为我解惑,此秘境叫什么名字?”元昭轻轻蹙眉,“何故怨气冲天,却无人前来料理?”
她身边就白衣童子一个人,自然是问他。
“此地原为一处灵域,”白衣童子如实道,“本为天诏国岳天大帝座下弟子试炼之地……”
后来,岳天大帝殒落,其门中弟子受素有积怨的邪修偷袭,死的死,逃的逃,无暇顾及灵域。渐渐地,不知从何时起,这片灵域怨气冲天弥漫整个灵域。
曾有不少宗门欲夺其所有权,却不想,门中弟子是来一个死一个,来一队死一列。
久而久之,灵域终成险恶之境,又称浊龙秘境。
“为何叫浊龙?里边困着龙?”如果是,她少不得走一趟开开眼界被困真龙的窘境。
“让元君失望了,”白衣童子神色不变道,“这底下困着一只狐狸,说来,与元君有些缘分……”
缘分?元昭眉头一拧,睨了他一眼。
“东东,莫上当!其中必定有诈!”林舒深知人性中的好奇心,连忙用意念提醒她,“我上过几次当!通常说这话的没一个是好人!这叫请君入瓮!”
这词她记忆深刻,毕竟那些人每次得逞总以此笑话她。
元昭:“……”
居然上过几次同样的当,不可多得的人才啊。
第488章
修仙,主要是靠个修字。倘若她只是一名能力不济的无能小修,趋吉避凶情有可原。待实力到达一定程度,终究要面对各种考验的。
更何况,有什么能力办什么事,她刚刚才问起为何无人来料理,下一刻自己却临阵脱逃,岂非笑话?
“无妨,我就看看。”元昭用意念回应林舒的忧心。
林舒:“……”
完了,一听这话便知道她肯定不止看看那么简单。可惜她无力阻止老乡涉险,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白衣童子的引领之下往怨气最浓重的地方降落。
穿过一层禁制,落在一片密林间,四下乌烟瘴气,雾瘴里的一团暗红光芒让周围的环境显得格外阴森。
诡异的是,那团红芒无处不在,仿佛闯入者一直在原地打转,使人们愈发焦躁难安。
这点小伎俩欺瞒不了元昭的眼睛,她从天而降,看得很清楚。
那团红芒其实就是一盏盏写有单一喜字的红灯笼,高高挂在柱杆上。且有十四盏,有人在密林里摆了困灵阵,让误闯又不擅长破阵的生灵至死都出不去。
而且是阵中阵,把生灵困住之后,那单喜的十四盏红灯笼就会释放冤死的亡灵肆虐误闯者,发.泄自己的冤屈。
置身其中的人看不到一米开外的物体,眼前幽暗不明。大量的怨愤引起一阵阵鬼哭狼嚎撞击人的听觉,令人胆战心惊之余衍生出戾气、怨怼等负面情绪。
加上亡灵作祟,生灵要么自相残杀;要么承受亡灵的撕扯啃噬,惊惧而亡。
故而,此阵又名红煞白骨阵。寓意阵中仅白骨,无生魂。
在此怨瘴之林,本该是受害者众多的地方。据书中记载,此阵若有上品法器加持,可困杀金丹大圆满。
但自从进入这片林子,元昭不仅见不到一个神智错乱的人,连副骸骨都见不到。要说没有受害者,她是不信的,八成是被人清理干净了。
而下来时遇到的那道禁制,应是有人为了阻止生灵误闯。
“那道禁制你设的?”她好奇的问,“为何不直接把怨气之源清理掉?”
“有些事非有缘人不能解。”白衣童子略过她问的前一句,直接带着她沉入地下。
看在林舒的眼里,此举仿佛打开新世界的大门,仿佛自己成了某只大雄,坐在某只机器猫的钻地机里,浑然忘却小老乡正在深入她方才提醒的阴谋腹地。
果然,抱强者的大腿真的会随时打破她的常识,刷新她的眼界,虽死无憾……啊呸呸呸,她才不会死呢!老乡也不会死!
只是,随着两名童子的下沉,先前在地面的鬼哭狼嚎渐渐淡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凄厉尖锐的女声直击耳膜,震荡灵台。
就在林舒深感不适时,元昭已用结界隔绝噪音。
沉了约莫半刻钟,突然眼前一亮,前方一片豁然开阔且光线强烈。元昭悬在半空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前的一幕让她头皮微微发麻。
灵芥里的林舒更是失声惊叫,但很快就捂住嘴巴,不敢再吱声。
地面摆了杀阵,地下能藏什么好饼?
元昭已经预见地下的情况不容乐观,纵然如此,她始终以为到了地底能看到一座阴森恐怖的地宫,像她那座;或看到一间地狱式的密室,里边堆满尸骸。
残肢遍地,血腥冲天。
可她错了,这地下一点都不阴森,反而亮堂得很。此乃地洞,高阔空旷,四壁火把无数且长明不灭,透过火把的亮光可以清晰看清洞里的场景。
洞里有地道,有怪石嶙峋。地道的另一端洞口颇多,由于灯火通明一眼看尽,看不出恐怖之处。
唯一的异样,是洞的末端有一处悬空的平台,平台下边是无底深渊。平台上锁着一名白衣女子,虽然整件衣衫就像被血水浸泡过一样,元昭依旧看得出来。
毕竟,白衣染血的色泽她最清楚不过了。
这女子可怜,不仅被铁链吊在半空,一双玉足亦被平台的铁链锁住。那平台非寻常的平台,像是铁制,圆形,九颗珠子环状镶嵌,发出强光照在女子的身上。
“这平台,”元昭顿了下,道,“这法器有何名堂?”
那女子似乎吼累了,垂着首,气息奄奄的,对洞里的声音没有半点反应。
“洞玄法印,”白衣童子盯着奄奄一息的女子,目露怜悯,语气仍然平和道,“九颗日炽珠至刚至纯,本为岳天大帝驱妖除魔之用……”
后来,有大能发现妖兽之森的结界出现松动,与岳天大帝、及其当年显赫一时的仙门掌门商议,以各自的法器之力加固结界。
这洞玄印正是其中之一,它的九颗日炽珠威力无比,甭说魑魅魍魉,就连邪修也休想碰它一下。
听到这里,元昭的眉心跳了下,扬手打断白衣童子的话,“既然连邪修都碰不得,那女子是被谁吊上去的?正派仙门?”
果然,话本里说的正派人士基本都是最大反派。
“我正在追查,”白衣童子微微叹气,“可惜一无所获,自从我来过这里,布下禁制,就再也没人来过此地……”
毕竟,他不能为了追查真凶,以此女子为饵。
她虽然是狐,却是一尾行善积德之狐,日炽珠对她的作用微弱,但并非毫无作用。她本是九尾白狐,被困地下五百年,任人取用心头血,削肉剔骨。
因为据闻,她的血肉吃了能治疾,能长生。
而修士最爱的是她的尾巴,传说她的每条尾巴都具有不一样的法力。就算法力一样,能够吸收并增长自己的功力也挺好。
因此,此女子已经没有尾巴。
她之所以还活着,还保留人形,是因为内丹还在,但已经极其微弱。原本蕴含三千年功力的内丹仅剩不到三百年,刚刚好能让她保持人形。
他用溯源珠看了一下,虽看不到元凶的真面目,却能看到对方掏出她的内丹来练功,吸其功力助长自己的修为。
让她保持人形,不过是为了方便其他人取其身上的血肉罢了。
“正派仙门狠起来,手段比魔君更残忍。”元昭冷嘲道,目光落在那个平台上,“那你为何不救她?凭你的能耐,打碎洞玄法印绰绰有余。”
“打碎法印,破开结界,于妖兽之森是一场灭顶之灾……”白衣童子无奈道。
妖兽之森里有一棵神木,是修士们极为渴盼的能滋补灵气之物。即使修真界灵脉枯竭,有结界的阻挠,妖兽之森受到的影响暂时不大。
他不能为了捉拿真凶以白狐为饵,同样的,他也不能为了救白狐一个,而置整个妖兽之森的生灵陷入危机。
第489章
他不能救她,亦未曾抓到元凶,唯一能做的是设下禁制不让外边的人进来祸害她。他是一百年前发现她的,那时的她就是眼下这副模样。
她受到巫修的诅咒,怨念不除,伤势就好不了。
而伤势好不了,疼痛就一直在,她的怨念愈发强烈乃至溢出他的禁制。巫的诅咒,就连天仙来了也要找出施咒人来破解,或寻到比施咒者更高道行的巫者。
在灵丘的巫修极少,寥寥几人尔。他都找过了,无一能解。后来方知,这白狐曾经误伤巫修的孩儿,对方伤重不治。那是巫修唯一的血脉,焉能不报复?
而且,那巫修是以性命给她下的咒,完成诅咒就死了,导致解咒的希望落空。
“哦?”同归于尽的结局,一股熟悉的味道让元昭眸光微沉,“似乎这白狐和那巫修是中了算计。”
巫修心怀仇恨,而洞玄法印是清正的道家法宝,对方想把白狐弄上去恐怕不易。况且,据她观察,如此煞费心机的布下此阵,并非单纯的想要报复白狐。
白衣童子微微颔首,“确有可能。”
“你可知幕后之人的目的?”
“略能猜到……”
白狐是九尾妖修,在妖兽界具有一定的影响力。倘若被高阶妖兽得知她遭此劫难,势必引起妖兽界对人界的愤怒与怨忿,主动破开结界救她甚至报复人界。
而白狐的怨念越强,妖兽们对人类的怨恨便越大,打破结界的意愿就越高。
与此同时,误入怨瘴之林的修士戾气倍增,与妖兽之森相呼应的话,结界很快就能打开。
百年前,他途经此境时,正是受到这边的杀气牵引而至,及时阻止这场厮杀。
这,便是白狐存活至今的理由,她受的苦越多,对人类的恨意便越大。瞧,行善积德的生灵的元神本该是圣洁无暇的,可她的已经彻底兽化,怨气深重。
就算此刻放了她,她也会反噬一口。
“即是说,幕后之人的目的是进入妖兽之森?”砍那神木?提起神木,元昭不由得想起归一堂楼氏手里的金木灵露,“抢金木灵露?”
“金木灵露不足以让人费此心思,”白衣童子道,“不惜两界开战,掀起人修和妖修之争,所图的恐怕是那神木之心……”
一棵神木就能撑起一界的灵气,神木之心的作用可想而知。
古籍有记载,将神木之心炼化,即可飞升。至于升到哪个界域,得看这颗神木之心是如何得来的。
像眼前这场布局的幕后之人,得了神木之心,飞的便是魔界或者修罗界。身为修士,不可能不清楚造业的后果。由此可见,对方这是一心想要离开灵丘。
就算不去别界,留下来也能称霸灵丘。
“这几百年来,一直有修士想救她,”他从溯源珠里看到的,“可惜到最后,不仅没能消除她的痛苦,反而让她怨念更深……”
幕后之人好算计,晓得如何才能令白狐发出更强烈的怨念。
原来,那位巫修下的诅咒有一法子可解。
“元君请看那边。”白衣童子指着不远处的一块巨石。
元昭放眼望去,当看到巨石上的字时,略感诧异,“王者之石?”
王者之石,本是天诏国用来验证谁是下一任帝王的验龙石。这,便是浊龙秘境之名的由来。四字的旁边有一处掌印,验证之人把手放上去就行。
若是帝王,石头会亮。
岳天大帝殒落时,这块王石仍在天诏国。直到灵脉枯竭,国亡民散,王石不知何时也消失了。
没想到,它重现人间的方式是这般情形。
“救她的方法很简单,”白衣童子看着底下的一行小字,告诉她,“只须人间任意一国的帝王肯按在掌印上,说出赦免她的话即可……”
问题是,救了白狐,巫修那“不得好死”的诅咒会转到那位帝王的身上。
那些有意救白狐的修士没想太多,到人间确实寻到一些仁君愿意相助。可是,等他们来到现场,看到白狐的惨状顿时心慌意乱,最后一个个都退缩了。
那时的白狐还很清醒,能理解凡人的恐惧。
随着多次的希望落空,她的心态逐渐产生变化。终于有一天,其中一位仁君去而复返,但不是救她而是要取她心头血救自己爱人时,她对人类的怨恨彻底爆发。
有一个就会有两个,包括曾经有意救她的修士,她身上的血肉多半是凡人贵族委托修士进来取的。
取心头血的多半是修士,要么为炼丹,要么做药引。
白衣童子吸取教训,以入梦的方式询问数位仁君的心,可愿舍己救狐。问心,得到的答复自然是最真实的,没有一位帝王甘愿牺牲自己来救一头狐狸。
元昭:“……这就是你一直跟着我的原因?”
“我算出她有个旧识会来到灵丘,那是她唯一的生机。”白衣童子直言道。
可他算不出那位旧识的来历和到来的时辰,自知对方非寻常之人,无法强求。他也不确定元昭是否有缘人,只看到她与那白狐有一线因缘。
自从她进入浊龙秘境,他便一直紧随左右,却对白狐一事只字不提。
直到那名妇人喊救子,而她将计就计偏移方向到达这片怨瘴之林,可见有缘,他这才把她带到这儿来。
“因缘?”听到这两个字,元昭略感兴趣,抬手朝那女子一指,“待我看看。”
一团白光离开指尖,笼罩白狐。瞬息间,其前世今生,以及今次的磨难因由悉数涌入元昭的脑海。半晌之后,光芒消失,元昭放下手,轻叹了句:
“原来是你呀……”
的确有缘。
“谁呀?”躲在灵芥里听得一直在抹泪的林舒忍不住问出声。
“我前世放过的一只白狐……”
在天郡,在南州,她七岁那年与何春等侍卫去打猎时看到的一头白狐。当时的它是敌人用来钓她的饵,而她因为一丝危机感而放过它。
人性的复杂,懵懵懂懂的它并不知晓,只晓得这持箭的人类幼崽没杀它。
从此以后,它对人类幼崽倍加爱护,后因救了一名幼崽而亡。死后的它降生在灵丘洲的妖兽之森,开启它的修行兽生。
修至七尾时,它能看到自己的前世今生。每每想起她放下箭时的眉目表情,使它对人类的善意愈发深厚。
亲近人类的欲.望,令它冲出结界,踏入人修的界域开始它的妖修之行。修出九尾时,它迎来一次情动与凡人男子成了亲,而后在一次意外误伤巫修之子。
以它的修为,那巫修伤不了它。
可那位凡人相公听信谗言,以为它为了修炼不惜以孩童为祭。趁它不备,拿出别人给的一件法器将它重创。
最后落在巫修的手里,成了眼前这副惨状。
一开始,白狐还能保持理智。随着岁月的流逝,苦痛的加剧,它心中的善念逐渐减褪。最终剩下满腔怨念,甚至恨极了最初让它产生善念的那张娃娃脸。
在它眼里,她是它的善之源,恶之始。它现在修为尽散,人性尽失,仅剩下的一点意识是恨她。
哼,看完过程,元昭面无表情。
第490章
白衣童子讲述完毕就闭口不言了,未恳求她舍己救狐。
他已告知其中的风险,该怎么做她自有决断。也不必问她愿不愿意救,无谓强加一份道德压迫感。只是遗憾自己的累世没当过皇帝,否则何需旁人为难?
连自己都做不到的事,不必强人所难。
一向聒噪的林舒也一语不发,主要是任何选择都对老乡不利。救狐有风险,不救又太可怜,老乡将来恐有愧疚感。只能说,不管老乡作何选择她都支持。
精神方面的支持,她是弱鸡一枚,实力支持不了。
在她看来,小东东八成是要暴力施救的。毕竟前世只是一名副总,与封建皇权不沾边。
至于元昭,觉得来都来了,与这白狐又是旧识,帮一把不过举手之劳。至于它对自己的恨,可以理解的,任谁遭受数百年的囚禁与凌迟,都会丧失理智。
尤其是,那幕后元凶给了它积攒怨念的磨难,也断了它轮回重修的机缘。
一旦怨念成为气候,打开妖兽之森,已黑化的白狐元神亦将在洞玄法印清朗正气的照耀之下化为乌有。至于它的怨念会否化魔,那就是仙门该操心的了。
如此周详的计划,若成了,她可是要嫉妒的。
径自飘到王者之石跟前,伸出小手摁在那掌印上。下一刻,原本平平无奇的巨石由内至外透出一层淡薄柔和的光芒,如散发温润光泽的玉。
林舒看得瞠目结舌:“……”东、东东前世不是副总吗?
“误伤一命,困兽五百载,偿清人间因果……”见王者之石亮了,元昭奶声奶气地说着话。
一边下意识地望向女子,却发现它不知何时已经抬头。
顶着一张半人半狐的面孔,一双原本充满多情与魅惑的狐狸眼如今彻底兽化。死死盯着那张小脸庞,猩红的双眸散发强烈的恨意,看不见半点人性情绪。
“呜——”充满怨愤和具备攻击性的低呜声,原本被锁住的一双人手,不知何时已化为锋利的狐爪,伺机而动。
元昭瞥了它一眼,不为所动继续道:
“今,本君特赦犯妇胡九娘今日刑满,复归自由之身。”
话音落,锵锵几声,禁锢白狐四肢五百年的铁链应声断开。挣脱樊笼重获自由的它却白光一闪,化回原形,挟着滔天的恨意扑向那名记忆深处的小孩儿。
它要撕碎她!这是它目前唯一的念头。
虽然伤痕累累,身为妖兽的它那绝望的奋力一击也是非常激烈威猛,不可小觑的。
然而,仅剩微末功力的它被那小娃儿一掌控住元神,将它整个狐定在半空。四肢使不上力,任人宰割的恐惧感让它奋力挣扎,不断地冲她咆哮,呲牙咧齿。
几乎同一时刻,透着温润光泽的王者之石骤现一道小漩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入那只按住石头的小手掌心。
殊不知,它刚窜至手腕就被一股力量弹回王者之石上,砰!巨石的身上爆出几道裂痕,随后卟籁一阵响,王者之石碎落一地。
一心二用的元昭仅瞥了碎石一眼,不甚在意。
且不说她有神剑太古的庇护,哪怕没有太古,半只脚踏入神界的她身为远古大巫之后,岂是区区一名小巫修的咒念能伤害得了的?
抖抖沾在小手上的尘埃,元昭望向那头丧失理智,恩将仇报的狐狸。经过数百年的精神摧残以及躯体上的折磨,此刻的它仅是一头仇视人类的愤怒妖兽。
“你虽是狐,却有仙缘。上苍为了度你,让你在天郡遇到我,体验人之初,何为善。”元昭平静道,“你今天的下场,是劫,教你人心易变,善恶一念间。
人如此,你亦如此。我放过你,你却恨我,与他们何异?今在灵丘重逢,是你劫满。恨我,是你的难。本君许你一次机会,自毁残躯,入内丹,我护你重修。”
它是她救的,可它几近魔化,以此状态逃出,将来必定祸害人间。与其让它日后酿成大祸,不如就地了结,永除后患。
然而,此时的白狐已然听不进去。
元昭知道这一点,一手控住它,一手点住它的眉心,把自己的声音传入灵台直达元神:
“自毁残躯,入内丹,我护你重修……”
一边说,一边扣紧它的元神,恩威并施。
纵丧失人性,动物的本能使白狐察觉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元神正被一股力量慢慢捏紧。无力挣脱的它听着脑海里的童稚声音,最终愤愤一声悲怆长啸:
“哇呜——”
被囚,被凌迟五百年的怨气随着这一道长啸传遍整个浊龙秘境。残缺的狐身毛发竖起,暴涨,啪的炸开,刹时莹光四散。
这是它的功德之光,仍然足以净化它那副受罪的血肉残躯。
一股无形的能量如波涛般荡开,惊动林间栖息的鸟兽扑籁籁地飞跑逃窜。那边的异样,甚至惊动正在夺宝的众修士,但注意力很快便回到夺宝的战况之上。
因而没发现,原本乌烟瘴气的秘境正逐渐恢复清灵之气……
在地底里,两位童子同时注视着半空的那颗灵气纯净、光华流转的珠子,一个目露欣慰,一个满眼好奇。
躲在灵芥里的林舒已经哭得不能自已,她不是很懂,东东为何一定要那白狐自爆?它已经这么可怜了。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元昭把珠子召到手中,叹道,“我逼它自毁残躯,是让它放下过去……”
现在的白狐仅剩下妖性,听不进人话。若想制止它造孽,只能用暴力手段。它肯自爆,其实潜意识里还是相信她的,否则自爆时的光定是那猩红的血色。
况且,那副残躯留着除了徒添厌憎等负面情绪,再无作用。外伤易治,锥刺心头血的痛楚可能治?就算心头不再隐痛,身后的九条尾巴可能治?
一个不慎入了魔道,岂非她的罪过?
这一劫,它不仅要重塑形体,更要重塑心性,以免产生心魔。他乡遇旧识,她不介意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等它心性成熟了,她再跟它讲道理。
捏着白狐的妖丹,元昭尝试着召唤灵兽袋。下一刻,果然有个锦囊式的灵兽袋出现在手心里。
嘻嘻,西炎宗主赠的灵芥里果然样样俱备啊!
心底略欣喜,握紧揉了揉,质地柔软坚韧。哪天白狐重凝灵体,在里边呆着也舒适。灵兽必须呆在灵兽袋里,里边有空气,直接扔灵芥里会要了它的命。
把妖丹放入灵兽袋,再扔进灵芥里,让林舒切莫动它。
林舒当然是连连点头,小心翼翼地把袋子单独搁一处,保证不打扰。白狐成功得救,最开心的人除了白衣童子,其次便是她了。
元昭本人则感触不大,收拾妥当之后,斜睨着白衣童子:
“这回你不用跟着我了吧?”
白衣童子眉目轻舒,唇边微抿笑意,谦逊有礼道:
“元君请随意,为免洞玄法印再被他人擅自改造,我得留下作一些处理。”
如此甚好,元昭不废话,直接光遁窜出地面,朝灵宝的方向一闪即逝……
第491章
身边无拖累,亦无白衣童子在侧让她时刻分心提防。顷刻间,浊龙秘境的灵矿山近在眼前,从大老远就看到那边已经打成一团。
剑光交错,不时有人像流星般陨落。没死,被淘汰了而已。
这,便是她将计就计的原因。
都说先下手为强,可那灵宝若是轻易就能抢到手的,它就不会熬成今天的上古灵宝了。这种情况下,第一批赶到并且与灵宝直接对上的通常是炮灰选手。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万一有个天选之子出现一举得宝,那得气死多少人啊?
藏在人后的大能估计都有这个意识,特地将整座矿山困在一个高阶阵盘内。杜绝外界中低阶的修士进来,同时困住已然进入灵矿山范围的修士们。
无论谁得宝,也要有本事离得开这阵盘。
元昭就被拦在阵盘的结界外,她悬立半空,身上有隐形结界,静静观察着阵盘里的变化。若想进去,即便是满级阵盘也拦不住她,只是现在还不到时机。
毕竟,如她这般隐匿起来的修士在阵外有好几拨。高阶的用结界隐匿,她虽然看不见,却能察觉对方的存在;低阶修士用隐形符箓,被她一眼看穿位置。
这些低阶修士不是来夺宝的,是来捡漏的,比较明智的一拨人。
另有三处小群体,他们有的是宗门弟子,有的是门派中人。无不在阵外虎视眈眈,伺机相助参与夺宝的自己人。
他们都是脱颖而出的修士,修为低且运气不好的已经折在来的路上。
对周围的环境有个大概的了解后,元昭把注意力放回阵内。阵内,不断有人在混战中倒下。眼看仅剩五个人,有两个人追着一道耀眼的光芒在左冲右突。
元昭的眼睛微微眯了下,仔细一瞧,终于看清楚那道锃亮的光芒是何物。
是镜子,一把疑似铜质的镜子。
用一把,而非用一块,是因为那镜子共有八面,顶宽下窄,呈灯罩状,下方是一截精美的鎏金式长柄。
“东东,这是混元八棱境,”躲于灵芥里的林舒也看见了,忙用意念提醒,“它可不是好惹的……”
它是镜,能接收天地间一切元气化为己用,故称混元,属于遇强则强的特性。具有八面,无论对方从哪个方向攻击它,都将映入镜像被复制成它的力量。
属于神挡成神,魔挡化魔的属性。
这就罢了,它还有一头守护天雷兽,飞天蛟。瞧,远处一道身影灵活蜿蜒于天际,数道噼噼啪的雷光将拦截其不让与镜子汇合的三名修士给轰成黑炭。
还没死,仍有一息尚存,若抢救及时或能捡回一条性命。
但阵盘内已无其他活口,阵外的人仍在旁观。在三块黑炭从高空坠落的同时,一条黑蛟瞬间来到缠斗混元镜的两名修士跟前,一脸狰狞地张开血盘大口……
说时迟那时快,三道身影瞬息闪至,其中一人一掌拍开黑蛟首救下两名弟子,另外二人缠住灵镜不让逃跑。
“呀!那老道士!”
灵芥里的林舒一见三人,霎时吓得面色惨白。额头冷汗直渗,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再也不敢吱声,哪怕是用意念。
不错,首先按捺不住的是天山无极宫的三位道人,其中一人便在曾经掳走林舒的云鹤道人。
瞧对方那虎虎生威的身影,可见脑子里的那根筋被接驳好了。
三人分工合作,腾出一人去救门中弟子,包括方才被轰成黑炭的三人。同时不甘心自己三人由看客成为局中人,故意两人组队合战黑蛟,一边扬声大叫:
“阵外高手,再不合作,这灵宝可就跑了!”
云鹤道人的话也没错,光凭无极宫的三人,想要捕获混元镜恐怕不易。同时担心自己师兄弟拼死拼活一场,最后与混元镜两败俱伤,让围观者捡了便宜。
为将所有人拽入战局,特意打破结界合战黑蛟,任由混元镜逃跑。
但是,旁人也不傻,不想那么快就加入战局,继续静观其变。却在此时,一道轰隆巨响,天地抖动之间,那道坚如铜墙铁壁的阵法结界仿佛唰地消失了。
阵盘被人破坏了!
混元镜身亮光一闪,欲遁走,谁知冲得太快,一头撞入凭空出现的一块黑布被包裹得密实,并落在一团黑雾里。
没办法,大家都围观过战局,发现这镜子不能用武力、法力甚至法器来对付。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一块寻常的黑布包住它,让它没有能力反击和挣脱。
“黑山?”空中一声清悦的男声响起的同时,“休想逃。”
话音落,一只赤金葫芦被抛至半空,葫中强大的吸力将那团黑雾连同黑布包裹的混元镜一同吸纳。
然而,那黑山岂是等闲之辈?不仅挺住那股吸力不被吸走,腾出一手掌心向上一摊开,刹时宛若莲花绽放,从中嘻嘻哈哈地涌出无数仅着寸缕的美人来。
那些娇滴滴的美人并不惧怕那赤金葫芦,反而顺从地被吸进去,层层密密的人墙成功挡住赤金葫芦对黑山的吸力。
“卑鄙!”躲在远处隐形云舟上的凤笛仙子气得娇斥一句。
唔?成功地引起黑山的注意,闻声望去。
不等他看出对方藏在哪个方向,伯少掌门已经将那群花枝招展的美人挥进传送阵,转身对付他。
与此同时,黑山察觉自己的周围骤然出现几道强劲的威压。将欲雾化的他硬生生地逼着维持身形,动弹不得。气得他暗咒自己一句,成也美人,败也美人。
要不是听到凤笛那娘儿们的声音,他早就溜了。
眨眼间,四下接连出现几道身影,静心一看,个个都是大乘修为以上。看得黑山心塞不已,碧海圣域到底是大仙门,高手如云,自己的手下根本拼不过。
“混元镜,本座志在必得。”伯少掌门微笑地看着他,“黑山,你屡次对本座夫人无礼,今天你若放下混元镜,本座不与你计较。如若不然……”
“不然?”
黑山不屑地嘻嘻一笑,突然撤掉裹住混元镜的黑布。
此举让人猝不及防,刹那间,圣域的众人影像尽皆映入混元镜中。其中当然包括黑山,可他趁众人失神的那个间隙光遁了,未曾试图袭击混元镜。
倒是圣域众人,一回过神便同时出手欲掳住近在咫尺的镜子。然而,这把镜子是离得近就能捉住的吗?
“诸位且慢——”伯少掌门急忙制止,可惜太迟了。
它也是有脾气的,方才被突然蒙黑袋正气得头顶冒烟。眼下,察觉四面八方涌来的威压,灯笼般圆润的镜子光芒乍然一亮,一股强大数倍的威压反弹而出。
轰然一声,犹如狂风扫落叶,围堵它的修士们被弹飞老远,最终不知去向。
噫——,机不可失,溜了溜了!
空中的混元镜身光芒闪了闪,就要化光遁走。孰料眼前一黑,啪嗒,又被一件不知何物的物体给挡住了。
它:?!!
第492章
据林舒的了解,这混元镜除了认主,别无他法。像黑山那样套它麻袋抱走,是不现实的。除非那块黑布永远不掀开,一掀开,它看到谁就复制谁的能耐。
无主之物,它随时随地都能消失。
“林舒,助我。”元昭听罢,言简意赅道。
“好!”连详细计划都没听到,林舒已不假思索地点头。
于是下一刻,她被唤出灵芥扔了出去。当看到那把意欲逃跑的镜子近在咫尺时,她的身躯本能地一把抱住它。且四肢将它圈得密密实实,不露半点缝隙。
万一东东被映入它的镜像复制能力,那就悲剧了。
刚想到这儿,肩头突然微微一痛,接着脑海里听到小老乡冷冰冰的话:
“林舒,认我为主!”
“认!”林舒来不及多想,当机立断地用意念回应。
认主,对她这清醒的地球人而言是最大的侮辱。以前也有修士逼她认主,她宁死不屈。今天认得这么爽快,完全是觉得小老乡另有主意,并非有意折辱。
譬如楚少主,譬如白狐的结局,让她看到小东东口硬心软的慈悲。
意念一落,只感到一股眩晕,仿佛叮一声,契约达成,接着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她往后扯。那是主人在召唤她,让她抱着混元镜回灵芥。
小东东想让她把混元镜一同收入灵芥!想通这一点,林舒愈发抱紧混元镜。
可混元镜岂是那么容易收的?它刚刚复制了圣域几名长老及其伯少掌门的功力,虽然被眼前的凡躯取而代之卸掉不少,仍有部分力量残留足以抵抗一时。
“东东,不行啊!它不肯去!”被两股牵力撕扯,林舒有些承受不住,忙用意念嚷嚷。
再扯下去,她恐怕抓不住要撒手了。
“那就让它认你为主!”元昭提示道。
方才刺林舒肩头的那一下,有血渗出染到镜身。她与混元镜都是器,理应能够沟通。
元昭此刻的处境也不算好,将林舒扔出去之后,不仅暴露身形位置,由于目标是混元镜,本与无极宫三位道人缠斗的黑蛟转而攻击她。
黑蛟另有目标,无极宫的三道人当然求之不得,成功将门中弟子送出秘境后,三人作壁上观。
这么一来,抱住混元镜的小姑娘映入三位道人的眼帘。
咦?不知怎的,云鹤道人瞪着那小姑娘,觉得似曾相识,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来不及细想,因为伯少掌门已率领一干门人安然无恙地重现半空。
嗤,果然是装的,无极宫的三名道人同时露出鄙夷的神色。正如他们方才,为了将圣域的人拖下水,不惜任由混元镜逃跑。
“小丫头,你还是赶来了。”一派温雅的伯少掌门目光清浅,嘴角噙笑道。
刚才被混元镜正面反击,他让诸位长老佯装措手不及被弹飞出老远。实际上,让大家佯装不敌是为了引出潜伏更深的能人,让对方与混元镜、黑蛟混战。
旁观者清,他们与无极宫的三位道人打着同样的主意。让第三方与混元镜、黑蛟缠斗互相消耗,而他们则坐收渔翁之利。
至于镜落谁手,就看各自手段了。
“若实在撑不住,看在令尊的份上,本座不介意助小侄女一臂之力。”伯少掌门笑看那灵活闪避黑蛟的小身影,好整以暇地谑道,“小小年纪,不要勉强。”
“谢谢这位老伯的好意。”小元昭避过黑蛟的一次雷击,笑道,“然家父去世多年,不知老伯何时何地见过他老人家?黄泉吗?”
这话可就难听了,一直隐藏着的凤笛仙子忍不住蹙眉娇斥:
“你这小姑娘,我师兄好好跟你说话,你缘何咒他?”
说她师兄是在黄泉路上见过她爹,岂非诅咒她师兄死么?
“实话实说,大婶不必动怒。”元昭小嘴巴巴的,气死人不偿命道。
要不是为了拖延时间让混元镜认主,她才懒得答话。
别以为她不知道,姓伯的夫妻俩一唱一和故意让她分神,好让混元镜趁机消耗她的灵力。等她力竭,混元镜的能量也被消耗得差不多了,正好一并收拾。
各怀算计,夫妇俩对她不怀好意在先,难不成她还要甜言蜜语哄他们开心不成?在座诸人都是她的长辈,可长辈不慈,哪来的脸面要求她彩衣娱亲?
“东东,它不肯啊!”林舒急用意念告诉她,“它看不上我!”
一把破镜子,居然讽刺她算什么东西?呸,她是人,不是东西!
此时的元昭无暇回答她,原来,无极宫的云鹤道人趁她只顾与伯氏夫妇斗嘴,趁她不备在脚下画了一道传送阵,害她险些掉了进去。
“小丫头,你想让它认主?”云鹤道人在观察林舒时,察觉其肩上有血迹,立刻明白俩姑娘的意图,冷笑威胁道,“它要是认你为主,老道就做你的主!”
而后一道寒光袭向抱住镜子的小丫头,暴喝道:
“放开镜子!”
“东东——”吓得本就对他心怀阴影的林舒紧紧抱住混元镜尖叫。
臭道士!元昭迅速一道力量打过去,轰散对方的攻击,并甩出一道结界将林舒罩在其中,用意念训斥道:
“怕他作甚?挨几下你又不会死,且已认我为主,到哪儿都能回来!莫要分神,赶紧劝它归降!”
她把林舒扔出去时,已在对方的手上涂了自己的血,如今那血已沾在混元镜上。
咦?对哦!
经她一提点,林舒这才幡然醒悟,旋即更加用力地抱紧混元镜,一边握拳捶它:“服不服?服不服?你不服也没用,碰到我老乡你今天死定了!逃不掉了……”
她是废柴弱鸡,但老乡是强者。这把破镜已有灵识,知道该如何取舍。
不仅林舒幡然醒悟,围观者众从云鹤道人的那声暴喝听出眼前这丫头正试图让混元镜认主,顿时急了,纷纷朝二人祭出各自的法器、绝招。
有本事造出隐形结界,潜伏于众人中间不为察觉的,绝非寻常的小姑娘。
圣域的人顾忌于她那位传闻中的爹北靖真君,对自家少主有救命之恩,不敢出重手。无极宫的人可没那么多顾忌,一出手就是杀招,漫天剑光来势汹汹。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那小童利用凡人之躯一手控住混元镜,一边因避无可避不得不出手劈向那黑蛟。
甭看她小小年纪,临危不乱,且气势万钧,看似轻飘飘的一掌却将那黑蛟一巴掌扇翻在地滚了几下。
可是,她刚打退黑蛟,稳定身形,无极宫的漫天剑雨已挟杂杀气铺天而至。
第493章
无极宫三道人可不是低阶修士,云鹤道人的剑雨与元昭使的剑岚七式有异曲同工之势,凭她这幼童的小身躯恐难抵挡太久。
屋漏偏逢连夜雨,被拍倒在地的黑蛟一个腾跃,直朝她卷土重来。
“师兄!”观战的凤笛仙子一眼看到自家师兄想出手帮忙,连忙制止,“这种场面她迟早要自己面对,我等不趁火打劫已经仁至义尽。”
助她夺宝,算不得什么大恩,无法与救命之恩相提并论;等她有性命之危,自己夫妇再出手也不迟。
届时,一命还一命,既能偿还北靖对自己夫妇的救命之恩,说不定还能夺得混元镜……
这边的夫妻俩犹在判断最佳时机,那边的无极宫剑雨倾落。
而那小童只是眼睁睁看着,不像吓懵,也不像胸有成竹的样子,没有丝毫的阻挡之意。眼看要被扎成筛子了,伯少掌门大急,当机立断地抛出赤金葫芦。
恰在此时,那小童的身前陡然迸出一片刚猛刺目的光芒。刺得围观者众纷纷别开眼,包括伯少掌门,耳边还听到一阵密集的锵锵锵的断剑声。
战况未明,忙把自己的赤金葫芦收回。
身在其中的人看不清楚状况,凤笛仙子躲在师兄设置的结界中受到的光线影响略微,仍对战况看得十分清楚。
光芒过后,小孩的跟前凝出一道魁梧的身影。
北靖!终于来了!
凤笛仙子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再看看出现在那小童另一边的窈窕身影,月华夫人!夫妻俩都来了!宛若两尊守护神临凡。
也对,孩子夺宝,做爹娘的岂能不来?
只是,两人一来,她师兄势必得给二人一份面子,放弃夺宝……果然,北靖一出现,伯琴即刻拿着赤金葫芦退回到她的身边。
“师兄……”凤笛仙子想劝他不必如此。
孰料,接着听到师兄伯琴异常冷静地给诸位长老下令:“目标混元镜,莫伤及他一家三口的性命。”
“是!”
圣域门人应声,霎时散开,集中火力瞄准混元镜……身上的凡人少女。
“……”凤笛仙子一时无语,不大敢相信地轻问,“师兄还要夺宝?”
夫妻这么久,似乎,好像,她还是不够了解他。
“自然。”伯琴微笑道,悬立在玉舟旁关注场内的战况,“恩情归恩情。”
与夺宝不能混为一谈。
“龙甲盾?”这时候,无极宫的人已经反应过来,云鹤道人瞪着那刚出场的农家汉子冷哼,“你就是那北靖?”
龙甲盾,上古大能用三片龙鳞与玄铁锻造的一件主卫的法器。其日常的造型特别简单,就一枚鳞状吊坠,平日挂在脖子上,主子遇到危险主动张开结界。
危机一过即主动撤开结界,十分的便利。
虽无盾形,却具有盾牌的防护作用,故称龙甲盾。所用材料乃是误坠凡尘的真龙之鳞,灵丘的寻常法器难损它分毫,除非攻击它的法器里蕴含上界灵宝。
“正是!”
与人不熟,北靖懒得应酬,抬指捻动法诀,待指尖上焰光闪灼时一举一拽。原本在指尖缠绕的焰火轰然升空,于瞬间形成一道螺旋形的火焰圈再被往一拽:
“焰月斩!”
一道热浪,反攻欲客套几句的无极宫三道人以及圣域或隐潜、或明攻的门人。一干围攻者见状,索性省略无数的场面话,敞开了打,各类法器再次登场。
月华那边早就打起来了,那黑蛟就像打不死的小强,任捶任砍砍不动。
故意诱它进入传送阵,结果下一刻它又回到跟前。
“没用的!它是混元镜的镜像兽,镜在哪儿,它就在哪儿!”有东东的结界庇护,林舒难得有心情观察近在咫尺的战况。
她不识月华,只知道对方是友非敌,故急忙提醒。
这黑蛟可是上佳灵宠!谁能收服混元镜,谁就多了一条特能打的灵宠!一条打不死的强大灵宠,在主子的生死关头能起很大作用!
也因此,夺镜的修士舍不得杀它,当然,杀不死是关键。
有北靖、月华的相助,元昭的压力大减,正待细问林舒关于镜子的一切,看看能否从中得到一丝启发。
蓦然间,头顶一片黑暗笼罩。、
她愕然抬头,看到自己正被吸进一幅画。那幅画里有山川交错,蕴含日月星辰的运转气息,具包罗万象之能。一入画中,想要出来恐怕连她都要费些工夫。
能让她产生危机感的,必是上界法宝。
眼看自己与混元镜、林舒就要进入画中,她小嘴紧抿,从眉心处嗖地窜出一道金光唰唰数下。嘶啦几声,阳光洒落,遮盖头顶的画卷被太古剑割成碎片。
“卧槽!我的画!”半空传来走调的惨叫声,“你是哪来的小怪物?!”
这小混蛋,简直就是一部专业法器粉碎机!
自古仙镇一别,他派人彻查了北靖一家三口的底细,发现这小屁孩比她老子更难缠!而且特败家!无论是上品法宝、灵宝或者内丹,一不如心意就毁掉!
“你敢毁我上界灵宝……”那就用她自己和混元镜来偿还吧!
不敢再动用任何法器、法宝,凭空出现一团浓雾涌向元昭和混元镜上的林舒。月华夫人见状,双手结印,光华万丈地果断牵引黑蛟冲入浓雾,与之纠缠。
月华夫人的咒印之术清朗正气,让浓雾甚为顾忌。加上那小孩自张结界,将混元镜和它顶上的凡人少女一同笼入其中。
让他一时无从下手,只能绕着俩小一镜转悠。
邪不胜正,但正气胜邪亦不容易。
黑山是邪修的翘楚,不受天道正派规则的约束,仅大乘修为的月华夫人一时间也奈何不了他。
元昭深知,时间一长,甭说月华,就连北靖亦不堪重围。
“混元镜,”她在结界里,冷声看着离自己三丈远的一大坨,“本君最后问你,认不认主?若再不从,本君宁可玉碎,不为瓦全!让你从此化成一堆镜片!”
语毕,抬手捏着法诀,指尖凝力往混元镜方向一指……嗖,那一大坨物件瞬间化为光芒进入灵芥。
算它识相!早这样不就好了?
虽一指落空,元昭不气不恼。伸出右手呈半握状,唤道:
“混元镜。”
咻,到!一把灯笼状的八面棱镜出现手中。她撤去结界,高举八面灯笼镜,让它将眼前的争乱尽收镜中。身为其主,察觉手中法器的灵力正在迅速倍增。
力量源源不断,就连她亦一时难以抵制,气血翻涌地道出一个字:
“滚!”
一字诀,如言出法随,再次将围攻三人的正邪两派弟子掀得直翻跟斗。趁此间隙,白衣小孩紧握灯笼镜,与北靖、月华夫人一同消失在半空……
第494章 凤笛的盘算
混元镜已经认主,认的还是一名小屁孩。半空传来黑山老祖的啐一声,浓雾消散。
转眼间,浊龙秘境灵矿山的上空仅剩下圣域众人了。灵宝已经认主,留下无益。无极宫三道人已经率领门中弟子前往仙云宗,找宗主西炎真君讨个说法。
无他,皆因那北靖所用焰术与西炎真君的大日金焰极其相似。无极宫正愁没机会与仙云宗套近乎,顺便入山一探究竟。
之前,圣域广派帖,邀天下仙门齐聚碧海圣域商讨七件灵宝之事。仙云宗依旧只派清尘子赴会,此人是个社会老油子,圆滑得紧,旁人休想从他口中套料。
大家正气闷,眼下好了,机会送上门了。
到了仙云宗,他们还能打听打听那位东姁元君的情况。传闻她从兰铃儿的手中夺走妖灵幡,这可是天下一大正事,必须慎重。
至于那混元镜,既然它已认主,外人再怎么纠结也无济于事。
只能说那小屁孩撞了大运,同时有点心狠手辣,竟带一凡人过来冒险。话说回来,若早知是混元镜出世,若早知凡人还能这么用,他们或许也会这么做。
可惜啊,他们无法预知这一切,错失良机,倒成了他们上仙云宗问罪的理由。
等见到西炎真君,此事少不得要拿出来说道说道。
仙云宗是和那位东姁撇清干系了,北靖一家三口却仍是仙云宗的人。同为正道仙门子弟,无极宫有义务提醒西炎真君注意宗门形象,莫让门人误了名声。
这不,就剩下圣域的众人了。
“师兄,既然来到这秘境,我想留下来到处看看,或许另有收获。”凤笛仙子道。
伯琴听罢点点头,“也好,咱们……”
“只有我,”凤笛仙子一看丈夫的表情便知道他想说什么,“师兄该干嘛干嘛去,不必陪我。”
两百年前,她首次出门历练就遇到绝圣门的暗算险些殒亡。圣域和师兄就再也不许她落单,无论她去哪里都是前呼后拥的。
受人尊崇爱戴,这种感觉最初挺新鲜的。
渐渐地,当她的实力和名声出现差距,当她的修为和师兄的相差甚大时,这份待遇让她莫名心虚。
总有一种德不配位的不适感。
旁人看她的目光,也逐渐由钦羡到鄙夷,到同情。同情她师兄,身边有她这么一位夫人拖后腿。
“那怎么行?”伯琴不同意,瞅一眼四周,“虽说此地环境清朗了许多,终究是秘境,有一定的危险……”
“正因如此,我才要留下。”凤笛仙子打断他的话,神色恳切,“师兄,我不能一味依赖丹药提升修为。”
除了依赖丹药,平日还要依赖与师兄灵修提升修为。这让公爹婆母很不悦,认为她严重拖了自己儿子的后腿。
可这能全怪她么?
数百年来,要不是为了提高圣域的知名度,让她到处催长灵植衍生仙灵之气,以她的天赋何至于耽误修行?
这一点,公爹与婆母心知肚明。
故而未曾流于表面地苛责她,仅在看她的时候在眉眼神色间流露出焦虑,让她自个儿心领神会。
“那好,”拗不过她单飞历练的欲.望,伯琴只好道,“我让圣域两位长老一路跟随,你切不可任性甩了他们……”
对两位长老一番殷殷嘱咐后,又得到自家夫人的一再保证,伯少掌门这才尝试着让她单飞,道:
“听说赭百里回了天诏国,我去看看他,或许会在那里待几天。你若有事,可派人前往天诏国寻我。”
“好。”凤笛仙子知道他与赭百里的交情,含笑点头。
纵不放心,伯琴也知道自家师妹说一不二的性情,或多或少也了解她日常面对的压力。瞅瞅两位随行的长老,扶住妻子肩膀的双手最终放下,光遁离开。
待离开浊龙秘境,他又留下两位高手暗中相护。切不可让他师妹像那位楚少主,三两下就被人掳了去。
一番布置后,这才真正安心离开……
与此同时,凤笛仙子命自己的一名亲信带着其余随从留在灵矿山搜寻,看看可有珍稀矿藏。
她自己则带着另一名亲信,携同两位护法长老往另一个方向去。
不久,一行人来到怨瘴之林,转来转去,愣是找不到地洞的入口。
“少夫人确定是在这儿?”那名亲信环顾四周,疑惑道,“可这儿并无入口。”
凤笛仙子柳眉紧锁,手一扬,唤出一只机灵的钻地鼠,命令道:
“去,找到白狐被囚之地。”
收到命令,小机灵鼠吱吱叫唤,哧溜一下没了踪影。除了亲信四处帮忙找寻,那两位护法长老置若罔闻。他们的职责是保护她的安全,不干涉她的行事。
凤笛仙子虽然知道规矩,但在钻地鼠也一无所获时,终是忍不住向二位长辈求助。
两位长老见她无计可施,对望一眼,其中一人掏出溯源珠回放影像。但很遗憾,溯源珠里什么都没有。显然有人捷足先登,且抹除痕迹,让人无从查起。
凤笛仙子听罢,不禁心中暗恼。
该不会被圣君找到舍己救狐的冤大头了吧?数十年前,她与师兄无意间发现圣君布下的禁制,于是问起,方知有一头九尾白狐被囚于此活受罪。
她和师兄亦曾到世俗界、中小世界寻找人间帝王,可惜无一肯舍身救狐,哪怕是爱狐如命之人。
没办法,白狐中的可是巫修之咒,自己身死就算了,分分钟可能殃及子嗣,这是人间帝王绝对不允许的。
当年师兄还劝过圣君,莫太执着此事,万一成了执念恐会耽误修行。
今天她来,是想看看那白狐可有人救。
若没有,索性由她取其内丹炼化。既能提升自己的修为,又能让白狐得到解脱,重入轮回获得新生。若告知师兄,他肯定会阻止她,生怕她受因果牵累。
可惜,她终究来迟一步。
“少夫人可是有什么事要见那白狐?”其中一名护法皱眉,试探道,“据本君所知,它被囚禁数百年早与外界脱节,所知不多,恐怕帮不上少夫人的忙……”
“哦,那倒不是。”听见护法询问,凤笛仙子顿了下,哂笑道,“我不过是想来看看她怎样了,此番难得我独自在外历练,想到世俗界走走,看能否为她觅得救星。
既然找不到,或许真是圣君把她救走了,可喜可贺。我与师兄也算了了一桩心愿……算了,走吧。”
找个机会试探一下圣君,若是他救走了白狐,她无话可说。
倘若是旁人,比如那北靖的孩子,若是这么巧让他撞上还掏了那白狐的内丹,她得尽早设法弄回来。
她一直无所出,极可能与修为有关。
等她的功力与师兄相差不大时,或许就能受孕了。
第495章
且说元昭一行,离开浊龙秘境才发现外边早已是寒风凛冽,刺骨冻人。正值黄昏,从万丈高空俯瞰苍茫大地,又是另一番风景和心情。
与四季如春的仙云宗相比,她更喜欢外界的冷暖分明。
只是,不等她细细品这置身异域的风情,四周咻咻几下动静,突然冒出一圈大乘高手来。气势汹汹,来者不善,北靖、月华配合默契地一前一后警惕着。
共有十二人,第十三位是一名融合期修士,楚少主是也。
好了疮疤忘了疼,从小魔头的手中安全脱身后,他不仅不自省,反而集结门中高手前来找她算账。眼下的十二人,是他母亲从九重殿的四象殿里抽调出来的。
不仅如此,他还选了一间客栈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换上一身青锦长袍,此刻一副趾高气扬的态度睥睨着北靖三人。
当元昭从北靖的身后走出来时,楚少主本能瑟缩了下。随即想到自己的帮手,顿时胆壮了。又觉得自己能行了,站出来半步,以气得直哆嗦的手势指着她:
“你,小爷我今天定要让你知道厉害……”
“你有什么厉害的?”小元昭扫一眼面无表情的十二人,“这几位是谁家的?九重殿的?还是驭兽宗?”
“在下九重殿青龙殿护法长老一德道人,”一名似曾相识,年过半百的道人不卑不亢地向她行着道礼,“昔日我等有眼无珠,对小友多有得罪,万请谅解。”
“所以你们今天是来向我赔罪的?”元昭言罢,扫一眼其余的十一人,看着不像啊。
不等一德道人解释,那厢的楚少主已瞪他一眼,朝小童狠声啐了一口:
“呸,你想得美!本座早就警告过你,老子迟早要你付出代价!得罪我九重殿,今天就算天皇老子来也休想保你!”
哎,到底还是自家人靠谱。
不像舅舅宫怀德他们,一看到他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乐坏了。仅此而已,对为他报仇一事只字不提。还劝他放弃不该有的想法,回去好好修行。
亏他母亲还是驭兽宗的小公主,亏得母亲从小告诉他,她在驭兽宗的那些年是如何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外公、外婆和舅舅对她向来是有求必应。
这次他吃了大亏,在舅舅面前一场哭诉。
得到的却是舅舅一番无关痛痒的安慰话,完全没有为他报仇的意思。他按捺不住,意欲向舅舅借几个帮手前来找她晦气,还被拒绝了!
说是圣君提醒,对方的修为深不可测,只可动口,不可动手。
外甥楚煜先招惹的别人,动口讲道理也占不到便宜,何况对方还是个孩子。自家外甥长这么大,行事随心所欲,作家长的哪有资格要求别家孩子讲道理?
不仅不肯借人,甚至劝他母亲宫菀青从今往后要对他严加管束。
呸,这什么舅舅?!他没有这等胆小怕事、胳膊肘往外拐的亲戚!更气人的是,他落在小魔童的手里受尽折磨,亲爹居然只派这十二人随母亲出来搜救。
亲爹自个儿仍在追寻那疯婆子的下落,至今未归!他总算看清了,自己的脸面还得自己捡回来!
“你好歹多练几年再来找我。”小元昭无语道,“就你这一味凭本能行事之人,是怎么当上九重殿少主的?靠繁殖能力吗?还是家中已无其他兄弟姊妹?”
若是独生子女,倒也说得过去。
噗,对面的十二人不约而同地嘴角微抽,垂下眼眸。
在楚少主眼里,被她讽刺两句没什么,这小恶魔整人的手段才是最毒辣的。可自己人那副默认且赞同的反应让他火冒三丈,气得他原本清秀的五官变得扭曲:
“你们傻站着干嘛?还不给本座教训她?!”
“少主三思啊!”侯易之死历历在目,一德道人不忍眼睁睁看着自己人无辜枉死,“那天多亏她出手相助,您才幸免于难。不然,老朽即便豁出性命也枉然……”
“闭嘴!”都到这节骨眼儿了,这老道士还跟他磨叽,让楚少主很是烦躁,“我是让你们教训教训她,为我出出气!”
俗话说得好,打人不打脸!
再说,那天与其说是她救了他,不如说她纯粹是出于自保。毕竟,她从一德道人的法器里逃出来时照样要跟侯易对上,凭什么说是她救了他?
之后,她顺手牵羊把他掳走了!
掳走就算了,要打要杀,悉听尊便。她偏不,反而尽情折辱他!让他做牛做马!这口气一日不讨回来,他死不瞑目!
“少主……”一德道人仍想劝诫。
“一德,我娘可是在客栈里看着呢!”舅舅不肯帮,母亲虽不赞同,倒也没阻止他前来报复。楚少主咬着牙根低斥,“她要是把你们今天这副怂样告知我爹,你们还有什么脸面留在九重殿?”
丢脸算轻的,要是他爹在家,以老头子那死要面子以及喜怒无常的性子,随时可能取他们的性命!
这……
一德道人不禁闭了闭眼,重重叹了一口气。再睁眼,眸中布满厉色,冷冷望向对面的小童。
元昭见状,自知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十二位大乘高手,北靖、月华绝对应付不了。无妨,正好再试一试混元镜的威力。她能不出手尽量不出手,累了,需在一旁嗑颗丹药回复力气。
说实在话,若能自己修复元气,她不想每次都依赖丹药。
那毕竟是外力,虚的,不及太古剑的神力蕴养来得踏实巩固,难以憾动。
“对不住了。”一德道人朝北靖、月华拱手道,来个先礼后兵。
话音一落,在场的氛围霎时凝重起来。
为免自己被趁乱掳走的楚少主略略后退几步,身前站着三位护法。元昭则在北靖、月华的维护之下,一直把玩的手串消失了,小手往嘴里塞了两颗丹药。
等她恢复力气,一定打爆姓楚的狗头!
就在一触即发之际,蓦然间,半空落下一道清脆的童音:
“且慢。”
随着声音,一名白衣童子从天而降,浑身散发着莹莹之光震慑众人。降落的过程中,童子的身形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器宇轩昂的成年男子身形。
元昭等人冷漠以待,对面的众人却不由自主地拱手行礼,恭声道:
“见过圣君!”
同样是踩在虚空之上,落于严阵以待的双方中间,正是灵岳宫那位素来爱管闲事的圣君,九重殿的前少主。
第496章
见他恢复原样,元昭并不吃惊,她一早猜到那白衣童子就是他的化身或者分身。毕竟眼前的她也是分身,以己度人嘛。真身留在天诏国,用隐形结界保护。
就算有人偷袭,真身也能应付有余。
真身并非空壳子一具,比分身能打多了。凡修至分神期的修士,在外行走的多半是分身。身化万千,对一人或多人皆操控自如,算是分神期的最高境界。
尤为重要的是,就算分身殒亡,对真身而言仅仅是损失一份功力,于性命无碍。
当然,有的高阶修士觉得分身之术耗费太多精力和功力,往往适得其反令真身修为减弱陷入险境,故而从不使用分身之术。
利弊参半,端看个人的倚重。
这是她在瑶君真人的课程玉简里听到的内容,但感触不大。毕竟,她即使渡劫失败,修为依旧在渡劫大圆满之上,只需把每个境界的技能熟练运用即可。
她一路不动声色,就想看看他意欲何为。
“一德,无逸,”圣君一落地,便态度温和地吩咐为首的二人,“劳烦二位长老将少主带回九重殿,禁足百年不许出门。”
本以为,宫家人会把他的话听进去,将楚少主扔到宫家人面前就是为了阻止他再犯蠢。
没想到,宫家人是听进去了,可宫夫人没当回事……
“呸!”不等旁人应声,躲在人后的楚少主已经跳脚,一把拨开跟前的护法,指着便宜兄长怒不可遏地叫嚣,“你谁呀?有什么资格支使我九重殿的人干活?!”
面对便宜弟弟的口沫横飞,圣君沉吟了下,倏然伸指在其额头一点,一道印记打了进去。
“楚煜,本君现给你下一道禁制。”圣君不愧为圣君,丝毫不为弟弟的无状而动气,和颜悦色道,“未及金丹大道,敢踏出九重殿半步,毕生修为尽归零。”
之前是禁足百年,既不知悔改,有期改无期。
楚少主的岁数不小了,一旦修为归零恢复凡人体质,凭他的年纪眨眼就能入土为安。
但以他的资质,想在百年内晋阶金丹,只怕不易。
言毕,楚少主犹来不及口吐芬芳,就被便宜兄长抬指一敲,带着一脸的惊骇神色跌入身后骤然出现的传送阵,眨眼回到自己未来的囚笼。
把麻烦之源解决掉,圣君回眸看着九重殿的一干人等,直看得众人纷纷低眉垂眸,不敢与之直视。
“一德,无逸,”圣君并未苛责众人,仅唤道,“你俩回去转告殿主,他若无力约束门人,本君不介意回去接管九重殿。”
由他作主,三天之内,保证让九重殿三个字彻底消失在灵丘洲。
“老朽定将此话转述殿主,”一德道人行礼道,“圣君若无其他吩咐,我等就先告辞了。”
并非他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而是老殿主与这位圣君的关系本就微妙。口中嚷嚷不认圣君这个儿子,一旦灵岳宫插手九重殿的事,老殿主直接装死。
要么找点其他事情做做,佯装自己忙得不可开交,完全不知道这回事似的。
等他“知道”时,事情已经结束了。
事情完结后,有时候抹不开脸面派人到灵岳宫大闹一场。圣君为了成全父亲的面子,一般都不动声色。只要不过分,就任他们闹了,闹完之后各得清净。
爷俩的相处模式一向如此,直到少殿主的身份落在楚煜的身上。
这孩子还年轻,完全不理解父兄的相处模式,只以为这位被逐出家门的兄长仗着修为高看不起老父亲,看不起九重殿和他,于是成天故意找灵岳宫的碴。
小儿子找老儿子的麻烦,老殿主是睁只眼闭只眼,两不相帮。
同样地,老儿子教训小儿子,老殿主会直接闭上眼。更何况,老殿主目前有更看重的人。那位间歇性疯癫的继室是他的白月光,岂是便宜儿子比得上的?
总之,圣君亲自动的手,只要楚少主还能喘气,老殿主就不会责怪门人保护不力。
眨眼之间,九重殿的人走得干干净净,一个不落。一场无谓的风波,在圣君的干预之下得以消弥,复归平静。
“圣君这心偏得,真够没边儿的。”瞅着转过身来的圣君,小元昭眉目冷淡道,“我这苦主还未出声,圣君就替我作主把他放了。也罢,改日我亲自登门拜访便是。”
就不信了,他灵岳宫还能时刻守着九重殿不成?
“元君请息怒,”自家人好对付,对于外人,圣君一脸歉意道,“舍弟无状,还请元君看在本君护白狐百年的份上,高抬贵手,宽恕一二。”
挟恩求报,君子不为。
但为了亲爹,他不得不违心一次。
听他提起白狐,小元昭神色略顿,随后嘲讽一笑:
“没想到,圣君竟是如此爱护弟弟的好兄长。但在下听闻圣君一心向佛,可知在佛子眼里众生平等的典故?”
他弟弟的命是命,众生的命也是命。
今日救他弟弟,他日会有多少性命因他弟弟而殒亡?就譬如她,若非那是分身,她哪有机会找他弟弟复仇?
本来,饶楚煜一次已经让她很不情愿了。
眼下又是他主动挑衅,害她服了两颗丹药,哪有让他轻松退场的道理?
“本君自知不足,故一直无缘于佛界。”圣君一听便知她话里的意思,微笑道,“本君出手干预并非偏心舍弟,只是不愿生身之父与元君矛盾加剧而已……”
生身之恩,哪怕他死一百次亦无法偿还。就算他再不情愿,也得面对老殿主始终是他亲爹的事实。
楚煜造业,自有业障报应,他从不干预,除非当场撞见。
只是这回,楚煜惹了不该惹的人。一旦死在她手里,亲爹必定倾门之力进行报复。届时,自己要么眼睁睁看着亲爹死在她手上,要么代亲爹死在她手上。
他不怕死,但也不乐意死得这么随意。况且,眼下正值多事之秋,无谓的悲剧能阻止还是阻止吧。
“元君若难消心头之恨,本君在此,愿听凭处置。”他的生死荣辱,在父亲眼里无足轻重,掀不起风波,“只是眼下有些事仍未解决,望元君留本君一命。”
元昭:“……你倒是看得开。”轻易放过又不甘心,思量片刻,这才道,“也罢,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既然你要替亲弟还债,就委屈圣君做一回牛马了,蹲下吧。”
纵有不祥的预感,当真正听到时,圣君不免有些犹豫,“这……”
“怎么,不乐意?”小元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以为看穿本君的真身,觉得难为情?童子无性别,本君与真正的童子只差一碗孟婆汤而已。可见圣君非圣,心有杂念啊!”
既有杂念,意味着他有别样的想法,心地不纯洁了。
第497章
当事人的言语肆无忌惮,躲在灵芥里的旁观者林舒已经吓得四肢僵直,默默冒着冷汗。
深深觉得,小老乡这是把命别在裤腰上,赤着脚在刀刃上蹦跶!泥人尚且有几分泥腥气,何况是人?圣人也是有脾性的,惹恼圣君对她俩有什么好处吗?
有心想劝,但自知老乡并非听劝之人,只求圣君是真的圣!
不然,她俩就得浪迹天涯了。
就在林舒操碎了心时,出乎意料的是,圣君之所以被称为圣君,度量果然非一般的宽大。元昭的话让他愣了一下,随后微哂,愧然道:
“元君所言极是,是楚某狭隘了。”
觉悟不及旁人,不敢称君。他虽是童子,却并非不经事的愣头青。自出道以来,因为皮相好,脾性好,不少邪魔歪道的女子风闻而至,各施手段诱他犯错滋生心魔。
修行之人,起心动念皆是错,还好他道心坚如磐石。即使有心魔,一朝顿悟就破了。
这次会迟疑,或许是以前从未有过名门正派的女子敢向他提这种要求,让他一时不适应。而她敢提这要求,自然是心无杂念的,他的迟疑反而落了下乘。
难怪梵天寺的老禅师说他,千年道行,毁于微末之尘。纵心有菩提,一尘不除,亦难入佛天之门。
心中惭愧,圣君蹲下身子,温声道:
“元君,请吧。”
天哪!看到芝兰玉树般的圣人居然甘愿屈尊为牛马,灵芥里的林舒捂住双眼不忍直视,并用意念急呼:
“救命啊!东东,你不会真的那么待他吧?你怎么忍心?!”
嘻嘻,忍心,她当然忍心!
她喜欢白璧的无瑕,也坚信圣人并非完人。既然他被世人称为圣君,当然要忍常人所不能忍的。元昭咧咧小嘴无声一笑,挥挥袖子道:
“北靖,月华,你们二人先回白帝城告知青鹤、红药,我晚几天回到。”
“是。”
北靖、月华对她的言行视若无睹,恭声应了诺,光遁离开。林舒万般无奈,本指望他夫妇二人能劝一劝小东东,结果……老乡这根大腿是很粗,但脾性不敢恭维。
有点作死,很怕哪天她把自己给作没了。果然,事无完美,人无完人啊!
在林舒的长吁短叹声中,小元昭纵身一跃,跳到半蹲身的圣君背上,脆声道:
“走吧,带我四处逛逛。”
听得林舒无语至极。
虽然没骑在圣君的脖子上,但逛逛,是要圣君背着她游街示众吗?不禁捂脸:老乡,求别作!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修仙生涯吧!没必要把天下修士得罪一遍。
同一句话,听的人道行不同,理解的意思亦有所不同。
“元君近日一番周折损耗不少功力,”见她没骑在自己脖子上,圣君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起身时建言,“不如到舍下暂歇几天,等恢复功力再逛也不迟。”
听他的口吻不像托辞,但元昭惯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歇完了,你还是得背我出来逛。”
休想以小恩小惠把她的惩罚给抵销,她记仇,心里自有一个小本本!
“那是自然。”圣君噙笑应道。
无人时背,和大庭广众之下背没什么不同,他不至于耍这点心机。
趴在他宽厚的背上,元昭探头探脑地伸长小颈脖去瞅他的面部表情,挑眉道:
“我如此冒犯,你当真没有半分不悦?”
真圣人也。
圣君浅抿笑意,“还未多谢元君宽宏。”没有骑在他脖子上。
她以小童之身骑在便宜弟弟的身上时,于己于人,她都只是一名小童,没有人会多想。他不同,他看得见她的真身,不悦谈不上,心理上确实不大适应。
“你完了,你的心不干净了。”元昭啧啧道,为他摇头叹息。
林舒:“……”
身为始作俑者,老乡说这话居然不脸红,果然道行高深!当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道行高深的肯定不止一人——
“确实如此。”圣君也叹道,“蒙元君点化,乃楚某之幸……”
修行道上,能让他不自在的人或物皆有因缘。妄念既生,就该静心受持,坦然面对。待了劫因缘,复归自在清静。
林舒:“……”
这话真心的么?圣人的心性果然高深莫测,远在凡人难以企及的高度……
此时此刻,在原天诏国,今白帝城;原长灵山别宫,今大荒山的神稷宫,正有无数将士在忙碌。而在隔山之巅,赭百里和伯琴遥遥伫望神稷宫的忙碌景象。
“天诏国易主,改名尚能理解。”伯琴好笑道,“可兄长的太武道为何也要改名?莫非那白帝强迫兄长?”
否则,名扬天下的太武道好端端的,怎就改名了呢?
“唉,别提了。”赭百里神情无奈,提及此事他就头疼。
总不能说他好不容易看上的女人青君,身份和他一样,是某位皇帝的战将之一。偏偏那皇帝叫太武皇帝,青君说他的太武道若不改名,就得成为白帝的兵。
毕竟,太武道的尽头是太武皇帝,他太武道的门人皆是她的兵士。
没办法,他只好将太武道改为神武道。毕竟,他以后就是神稷宫的守将了,他的门人也成了人家的兵。
他为何归顺?
所以说别提了,那天比试,他与青君的修为不相上下。坏就坏在,她有凤翅雷金镗助阵略胜他一筹。
他堂堂的昔日天诏国国主,焉能拜倒女君座下成为她的一名守将?所以,他虽然输了,但耍赖不认账,除非青君肯与他成亲。
瞅准了她不肯才提的。
事实正如他所料,她不仅不肯,还威胁他若不认账,她就把雷金镗充当茅房的横梁。还是下人的茅房,让它日夜受那肥沃之气的熏陶,然后改名黄金镗!
黄金镗,亏她一大姑娘说得出来,差点把他笑(气)死。
不答应不行,他无法眼睁睁看着大帝的神兵被人糟蹋。偏偏它已认她为主,否则,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把它夺回来。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唉,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赭百里心有不甘地望山轻叹。
别以为它认她为主,她就会疼惜它。凡让她家主上不如意的,她就让对方先不如意。唉,女君,他连人家的面都没见过,就被迫俯首称臣了。
不过,他创立的太武,啊不,神武道总坛仍在东境鹤州的大首山,仅带一半门人前来修葺宫殿。
天诏国虽然改成白帝城,地下的灵脉可丝毫没变,依旧枯竭生机无望。万一这白帝呆不下去了,指不定要和他一起搬回东境鹤州。
在他的地盘,万事可图也。
“听兄长这么一说,我倒想看看那白帝是何方神圣。”难得有让赭百里头疼之人,伯琴饶有兴致道,“放着那么多灵山福地不选,偏偏选了这寸草不生之地……”
着实令人敬佩。
唉,赭百里可没有他这份闲心,一想到自己黑暗的未来,不由长叹。
而在神稷宫里,青鹤、红药听着北靖和月华的转述,大吃一惊:“什么?!殿下夺宝去了?这等好事怎不叫我们呢?!”
扼腕中!她俩可是殿下的亲亲随!
难得有令殿下感兴趣的宝贝,没能第一眼瞅瞅实在是遗憾。
“圣君?殿下怎的跟他碰到一块去了?”青鹤听完后续,再吃一惊,“完了,殿下肯定会设法试探……不行,我得出去一趟!”
万一圣君非圣,被殿下识穿伪装肯定要打一场的。在别人的地盘,孤身只影的殿下岂非吃大亏?!
“那咱们去哪儿找?灵岳圣宫?”红药蹙眉。
听闻圣君法力高强,她得多准备些有针对性的药物。
“等等,二位莫急,”月华夫人见状,忙软声道,“阿姁行事向来谨慎,不会置自己于险境的。”
“不错,她让咱们在此等候,不可擅离。”北靖也道。
不可擅离是他的补充,主人的真身就在白帝城。不可明言,但四人也真的不可擅离。
第498章
西境灵山,峰峦起伏,入冬后已是漫天雪盖。一座雄伟的宫殿矗立于风雪之中,没有华丽的装饰,没有守卫,可谓清静到极至。
这让元昭想起自己选择的大荒山神稷宫,同样是古早废墟,同样灵脉枯竭。甚至比西境灵山枯得更厉害,毕竟那里是整个灵丘洲的枯竭之源,救不活的。
以前天诏国国主不是没试过,岳天大帝的地盘,天下大能哪个不想抢占?
如今扔那儿都没人要,其环境的恶劣程度可想而知。当然,论古早,神稷宫终究比灵岳宫年轻几千岁。这一点,从灵岳宫的内部构造可见一斑。
她在天诏国时,一缕灵识曾经到神稷宫逛了一圈。
虽说也有三千多年了,内部的构造仍保留完整,看得出它曾经显赫一时的富丽堂皇气派。而灵岳宫则完全看不出它原有的面貌,就一座光秃秃的白石宫殿。
从进门到前殿,入目皆是寻常的帷帐和石灯,没有任何金玉、或天材地宝的装饰,完全看不出它有过金碧辉煌的往昔。
“圣君,”踏入灵岳宫的范围,进入护宫结界,元昭发现除了灵气较为浓郁些,再无特色,忍不住吧唧几句,“你是真穷,还是对生活品质没有任何追求?”
灵芥里的林舒听得暗点头,可不是,白瞎了他这豪阔的宫殿。上苍要是肯赐她这么一座宫殿,就算没钱布置,也要把它装扮得古雅清静,富有山间野趣。
“身外之物,何须劳神?”圣君不以为意道。
他初入住时,连帷帐和石灯都没有。全是后来入山拜访他,并甘愿留下修行的门人自己布置的。整座宫殿找不到半件值钱的玩意儿,入目皆是粗布粗石。
哦,地板或许值些钱。
元昭低头一瞧,地板质地坚硬,敲之有金属般铿然之声,在世俗界有金砖之称。她对修真界的古早历史还不算很了解,看不出其材质是否和世俗界一样。
“清心寡欲得其轻,随遇而安得其乐,你是真圣。”她由衷道,“这份道行,我不如你之万一。”
虽然没较量过,不过她与他的修为估摸着不相上下。
但论修道的觉悟,她不如他。
或许,这是她一步登天的弊端,缺乏各种豁然开朗的顿悟。譬如眼下,她对自己的衣食住行还是有要求的。不然,也不会事先知青鹤她们提前回去布置。
“各有所长罢。”圣君不置可否。
他不认为清心寡欲值得称道,更不认为这是自身的优点。同样,他也不认为旁人的欲.望和追求是缺点。大道万千,每条路和每个人眼里的风景不一样。
只要不伤及无辜,不分高低贵贱或者优劣,适合自己的便是最好的。
唔,圣人的无欲无求、高风亮节值得世人称颂,但恕她无法感同身受。略过这个话题,元昭瞥一眼沿途一张张神情愕然的面孔,这些都是灵岳宫的门人。
人修居多,但鬼修、妖修也不少,不同的族群居然相处和睦,到处洋溢着一派祥和的气氛。
只是,他们眼下的表情稍微令她不快。
一个个见鬼似地瞪着她,似乎自家圣君背着个不祥物。尤其是圣君的四名亲随,无不一脸惊骇忿忿然地瞪着她,似乎在指责她强迫他们的圣君受此屈辱。
这种感觉让元昭心里很不爽,无论人修、鬼修或者妖修,岂能不知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债?
要不是圣君非要救他弟弟,她犯得着跟圣人较劲儿?
不过,话又说回来,既然他们一副圣君受辱的态度瞪她,索性把这罪名坐实了吧!
想罢,原本安分趴在圣君背上的小元昭挣扎着爬起,准备坐到圣君的脖子上,好让他的这些门人直接把眼珠子瞪出来。
可怜的圣君不知她的用意,以为她要下来便松了手。就在元昭揪他衣领欲往上爬时,忽而眼角余光瞥见中殿里走出一道似曾相识的身影,不禁动作微顿。
当她定眼看清楚时,霎时眼睛亮了起来。在对方愕然的目光注视下松了手,跃落地面,欣喜唤道:
“广岚真君?!”
不错,从中殿出来的人正是多年未见的广岚真君。他风采依旧,只是黑发霜白,且修为不太稳当,似乎刚刚大伤初愈……
“神君?”在灵岳宫看见她,广岚真君亦是惊喜莫名,暂且抛开方才的一幕不提,灿然笑问,“神君别来无恙?”
“莫要神君神君的,”小元昭拧着眉,露出嫌弃的小表情,“我渡劫失败,当不起神君二字,听你们唤着总觉得讽刺。咱又不是外人,你直呼我阿姁就好。”
嗐,广岚真君哑然失笑,“称呼而已,无需介怀。”
她乃半神之躯,渡劫成败都当得起神君二字。只是在场的人太多,这些话不便明说。但既然她介意,依她便是。
只是……
想到方才看到的一幕,广岚真君抬眸瞅瞅站立一旁淡然微笑的男子,疑惑道:
“你俩为何会一起回来?”
关键是,方才这小阿姁似乎对圣君颇不满,莫非两人在他闭关期间有过什么冲突结了怨?
“我与圣人能结什么怨?”元昭脆声道,“我不过是想看看,圣人到底有多能忍而已,值得真君在〈人物志〉里那样的夸赞他。”
什么弟债兄还,那都是借口,让他背她纯粹是冲着圣君的名号而来。
在广岚真君面前,她是不会说谎的。
她的坦承,让一旁的圣君满眼诧异地望向她,然后得到一记不甚真诚的抱歉眼神,甚是敷衍。不禁同样哑然一笑,抬眸看着广岚真君道:
“见你大好,我就放心了。你出来得正是时候,元君最近奔波不断,损耗不少修为,正好进灵窟疗伤静养。”
“哦?”广岚真君一听,神色关注地打量元昭,“你受伤了?”
他居然完全看不出来,果然,修为始终没能恢复如初。
“没有,只是有点累。”元昭摇头道,“倒是真君你为何受伤?谁伤的你?你的头发还能恢复不?”
“哦,我没事,”得知她并非受伤,广岚真君略略放心,笑言,“之前在西岭秘境遇到一位仇家,应我那千年劫而已,无妨。”
至于头发,黑白对他而言无足轻重。
听着二人的对话,圣君的眼底掠过一丝不解,但见广岚真君神色不变,他也不好当场询问。趁二人叙旧,他转身吩咐宫中的管事,为元昭准备一间寝殿。
同时安排元昭今晚入灵窟养伤,那是宫中灵气极纯极盛之眼。广岚真君之前伤重,在里边养了几天才性命无碍。闭关几年是为了疗伤,把修为练回来而已。
“何需入灵窟那么麻烦?随便找一块清静地儿坐几天就好。”元昭拒了圣君的好意。
人情不能乱欠,要还的。
第499章
夜静更深了,元昭被安排在一间露台向东的寝殿,每天清晨能看到日出的第一缕阳光。
走出露台,连绵起伏的群山尽收眼底。
算是比较偏僻的一间殿室,她自己选的。主要是清静,隔壁没有别的殿室,外间的走廊平时都是空荡荡的。除了杂役每隔一段时间过来清尘,再无旁人。
当然,如今住着一名小娇客,杂役每天得过来瞅瞅她有何需要。
此乃圣君的嘱咐,不可怠慢。
大家虽然不知道她与圣君是何关系,居然能让圣君背着回来。那可是前所未有的情形,连他的妹妹都没这待遇。哦,不是亲妹,是继妹,背着于礼不合。
毕竟,老殿主二婚的时候这对继兄妹已经成年,自然是背不得的。
总之,灵岳宫的门人原本对她的无礼感到气愤,直到看见她与广岚真君相识。后者性情仁善,与圣君是至交,或许她也是二人的至交,好友相处不拘礼。
众人对她的敌意顿时消减,开始恭敬有加。
“卑下靡乐,听候元君差遣。”一名女修单膝跪地,生无可恋的语气道。
元昭闻声回头瞅她一眼,此女修姿色上佳,一身敦煌天女的装束。乃圣君座下四大侍者之一,也是灵岳宫唯一的女修。
莫被她的表相所蒙骗,她曾经是世俗界闻风丧胆的一介邪修。在中小世界煽风点火,挑起战乱导致民怨滔天,而她则依靠这些怨念、恐惧等负面情绪修炼。
声名显赫,引来无数正派仙门的围剿。
后来遇到圣君,被他如影随形,专给她搞破坏。渐渐地,她不仅没能挑起民怨,反而自己的怨气直线上升。在被自己所修功法吞噬之前,她向圣君求饶。
从此,灵岳圣宫里多了一名总是挂着生无可恋表情的女修,仿佛下一刻就要告别这个世界。正因为圣君什么人都收,导致外间有很多关于他的流言蜚语。
好坏参半,孰是孰非难有定论。圣君也不管外界如何说他,一贯的我行我素。圣贤之名不减,大善即大恶等诸如此类的言论亦不绝于耳。
而今天,靡乐是奉圣君之命前来服侍的。
“不必了,我闭关时莫来打扰。”元昭一如既往的拒绝。
她只想找个地方静养几天,眨眼的事,不必劳师动众让杂役在外边空等使唤。靡乐亦不强求,恭身退出,掩上殿门,外边很快就没了动静。
闲杂人等离开了,元昭给这间殿室布了结界,然后放出林舒透透气。
“哎,”林舒跑出有穹顶罩盖的露台,满目惊喜地跑下台阶,双手撑着石栏,贪婪地欣赏远山的冰天雪地,绝美风景,“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住宫殿!”
果然,人活着就有希望,不枉她苟且偷生这许多年。
元昭闻言一笑,没说什么,径自在台阶前盘坐。台阶有九级,坐在上边就不必隔着石栏赏景了。毫无阻碍地眺望远景,寒风拂面,使人更加的心旷神怡。
“东东,原来你认识那么多高人啊!我往日小看你了。”广岚真君的大名她听过无数遍了,林舒背靠石栏一脸钦佩地看着台阶上的小孩,“还有,东东是你的假名吗?”
东东与那位广岚真君说的话,她在灵芥里听得一清二楚。她不生气,因为老乡并未刻意隔音,光明正大地让她听。
“东姁是我的字,没骗你。”元昭坦言,“只是没想到,我这名字在外间已经传开。为免麻烦,才按照上上辈子的习惯以叠字自称,你也可以改唤我阿姁。”
名字而已,不必纠结。
“那我还是叫你东东吧。”林舒不假思索道,在她心目中,叠字是专属于地球人的称呼,“东东,你跟那位广岚真君很熟吗?听说他很厉害……”
可见,老乡的靠山挺多的。
“厉害有什么用?”元昭闭眼,“能耐越大,责任越大。看到他那头发了吗?之前是黑色的……”
如今全白了,能否恢复尚是未知之数。
虽然,他说是遇到了仇家,但凭圣君的反应,广岚真君的话未必是真的。不过,他敷衍地说,她就敷衍地听着,懒得追问,事不关己己不劳心嘛。
“你这算什么朋友?”林舒听罢一脸鄙夷。
元昭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刚要开始练功,忽又想起一事睁开眼睛:
“对了,那主从契约是权宜之计,但认我为主对你有利,你怎么看?要不要解除?”
虽然林舒的真身被她的七瓣莲封印,难保将来遇不到比她更厉害的高手。万一被人看出她是器,让其强行认主,作为外人的元昭想要救她绝非易事。
更重要的是,以元昭的脾性,为朋友两肋插刀几乎是不可能的。
林舒也想到这一点,凭她对广岚真君那敷衍的态度,将来自己遇险,这小老乡八成会劝她随缘吧。
相反,认元昭为主,别人想要强抢就必须先打倒她。
“不用解,”想到老乡的修为,林舒安全感十足,连忙摇头,“就这样吧。”
反正那道主从契约别人看不到,耻不耻辱的,见仁见智吧。万一老乡将来打不过人家,挂了,自己身为仆从也要跟着挂,可就太好了!
听完她的理由,元昭默:“……”
最后,应林舒的请求,幻出一堆地球的零食和饮料给她解闷,这才闭眼修炼。
灵岳宫有灵食,荤的素的齐全。
只是吃了难免要五谷轮回,在别人的地盘,林舒不想打扰东东练功,更不想给她添麻烦。索性吃灵气算了,况且东东幻化的零食还能满足她的思乡之情。
就这样,在元昭练功期间,林舒自得其乐,吃饱睡,睡饱吃。要么也尝试着按东东曾经教过她的方法炼气入体,玩得不亦乐乎。
……
与此同时,在灵岳宫的一处庭院,一盏清茶,几份点心,两名谪仙般的男子正在闲聊。
“你为何要隐瞒西岭秘境的事?让她知晓,未尝不是坏事。”圣君把广岚真君闭关期间发生的事简述一遍,不解道,“她身在灵丘,不可能置身事外。”
广岚真君听罢,无声轻叹:
“相信你已看出,她是因何成为半神还来到灵丘修行。我不知道上苍如此安排是否另有深意,只知道,一旦她得知魔界的结界曾有松动,肯定无法安心修行……”
据他所知,一旦出现拥有仙灵之体、半神之体的修士,意味着天下必有灭世大劫,这些人都是上苍派来救灾的。
阿姁对魔君深恶痛绝,也意味着她对它怀有一定程度的畏惧。
如此一来,她还如何静心修行?
更重要的是,万一此事成为她的心魔,那就不仅是她的悲剧了,而是整个灵丘的悲剧。一旦他们这些人殒落,试问天下还有谁能拯救灵丘?凤笛仙子吗?
第500章
不是小看凤笛仙子,本来,大家对她的出现充满期盼,盼望她能带给灵丘一场新的生机。
须知,能催长散发仙灵之气的灵植,是多么惊人一项技能啊!
催长的仙灵之气越多,能滋养出更多出类拔萃的修士,拯救灵丘的希望就多一分。
就算人往高处走,她入了碧海圣域,若能不忘初心,大家对她期盼依旧。可惜,她一见伯琴芳心付,从此死心塌地为圣域效力,与夫郎鹣鲽情深寸步不离。
寸步不离就算了,伯少主亦是天赋颇高、有大气运的天之骄子。
夫妇俩强强联手,共修大道未尝不是好事。
然而,她为了讨好夫家,不惜屡屡耗费灵力拉拢仙宗门派,为圣域的扩充势力添砖加瓦。而她的修为每况愈下,几百年了,修为停滞不前着实教人失望。
其实,夫妇二人一个是仙灵之体,一个是运道之子,本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若能共同进步,何愁解不了这天罚禁咒?
但如今,一个只顾让夫家圆满,一个自己迟迟不得圆满。好不容易渡个劫还失败了,下个机缘不知是何年何月。
两人在一起,到底是成全了对方,还是拖累了对方?
外人不得而知,总之,不少大能对夫妇二人持观望态度,失望居多。反而开始重视两百年前骤然出现在仙云宗的阿姁,她的一言一行备受大家的关注。
没办法,谁让她来到灵丘才短短两百年就动了神劫?
这可是运道之子伯琴都做不到的,俗心太重,曾经一度追着为凤笛仙子闯的祸善后,修为难以精进。
而东姁虽然飞升失败,至少让仙云宗挣脱天罚的禁制,重现生机,自然受人关注。让人想不到的是,在仙云宗的她好学上进,温和有礼,众人心中甚慰。
但人啊,果然不能只看表象。
她一出山就开始放飞自我了,把前世的霸道作风表露无遗。不到一年时间,就给自己树立了一个亦正亦邪的名声,如今还打算脱离仙云宗自己建国了。
事至今日,外边的人怎么看她,广岚真君不清楚,他只知道仙云宗诸贤的想法。
莫误入歧途,加快灵丘的灭亡速度就好,不敢指望别的。
“你们多虑了,”圣君失笑道,“元君口硬心软,是个秉性纯良的。”
虽与她相处的时间较短,见微知着,顶多行事作风霸道一些,容易得罪人。谁没个年轻气盛的时候?等她安定下来,心有所依,有所护,自然有所收敛。
“秉性纯良,也架不住她得罪的人多。”她又是个有大修为的,一旦起冲突,其破坏力非同小可。说到这里,广岚真君揶揄地看他一眼,“譬如她今天这么待你,唯你有此雅量不跟她计较。”
换作旁人,早就打起来了。
“换作旁人,未必有机会跟她计较。”圣君笑了笑,“说到底,她对我也算手下留情。”
所以,谁更有雅量可说不准。
“哈哈哈……”两人哂然而笑,举盏浅饮。
看出圣君对她真的心无芥蒂,广岚真君的一颗心算是放下了,叹道:
“虽然她一无所知,却依旧选择在天诏国安居,可见这是天意。又夺了混元镜,估计对那地方的异常心中有数。以后有她在,咱们几个以后就轻松多了。”
他与西炎、圣君,还有无极宫掌门等大能,再也无须每年为天诏国地心的异常输出灵力压制,导致修为一直上不去。
“是啊。”圣君颔首,“你趁机回仙云宗静养几年,外事有我看着,你无需挂心。”
趁仙云宗的灵气浓郁,赶紧回去修炼。听闻西炎记录了几部新功法,或有适合广岚的。在下一代能独当一面前,他们这些老一辈得努力活着。
他已经是上界之人,下界的事不便干预太深太多,只能在小事方面帮衬着。
“阿姁年纪尚小,前尘往事历历在目,言行举止难免带有戾气。以后再有得罪,望圣君看在我仙云宗的份上包容一二,莫要见怪。”广岚真君诚挚道。
“西炎已经跟我提过,你就甭操心了。”圣君无奈得很。
哈哈,广岚真君微哂,泯了口茶,心情悦然。
“啊,对了,听你的侍者伽南说起,前阵子无极宫的云鹤道人在西岭秘境吃了个闷亏……不会是什么邪物化作女子在作祟吧?你可有眉目?”
圣君喝茶的手顿了下,而后淡定地喝了口,将茶盏搁回几上,淡然道:
“暂无头绪,我的人在秘境亦未发现邪祟之物,与那结界无关。怎么,你们仙云宗也在追查此事?”
“那是当然,”广岚真君正色道,“同为修仙宗门,我等与无极宫掌门更是关系匪浅,岂能坐视不理?”
圣君听罢,眉梢轻轻跳了下,沉吟片刻方道:
“云鹤道人的记忆被人截断,还打了个结,存心让他彻底忘掉那段经历……你觉不觉得,打结这种恶作剧的手法像不像一名初入道的稚童一时兴起所为?”
至于,那位能在灵芥里不死不灭的小姑娘就先不提了,怕友人重伤初愈承受不住打击。
广岚真君挑眉,“稚……”童?
脑海里瞬间点亮某个人如今的形象,顿时语结。不、不会吧?她真把灵丘的大能全得罪一遍了?!诧异地瞪着圣君,见对方一本正经完全不像在开玩笑。
果然,人不可貌相啊!她原来是玩心这么重的人?
仙云宗上下都看走眼了!
广岚真君神色不变,额头微微渗汗。不过没事,太遗憾了,他重伤初愈,没能及时出手相助,真是愧对无极宫掌门啊!
“圣君,以后还请多多包涵……”亲自为对面之人满茶,感激涕零。
“好说。”圣君微笑,安然接受某位真君一脸心虚地献殷勤。
一夜倾谈,把目前的形势一五一十告知广岚真君,包括东姁被兰铃儿栽赃的闹剧。此事,仙云宗已在明查暗访,派人四处搜寻兰铃儿的下落,未有结果。
还有妖灵幡也下落不明,令人甚是忧心。还好惊魂钟在圣君手上,广岚真君的心才算落地。
直到凌晨寅时,得知小东姁已经闭关,广岚真君不想惊扰她。便直接从传送阵重返仙云宗,让宗门上下又是一场惊喜……
广岚真君离开后,圣君庭院独坐独饮,眉目清冷。
“禀圣君,”靡乐进来禀报,“元君让我不必伺候。”
对此结果,圣君丝毫不感到意外,沉吟了下,道:
“既如此,你下山吧。”
嗯?靡乐愕然抬眸,她被困在灵岳宫做了四百年的杂役,从未下过山。
“你对怨念之气有着特别敏锐的触觉和追踪之法,”圣君神色清朗,目光深邃,“在这方面,本君不如你,只能拜托于你。靡乐,望你在浊世里心境清平,冷静自持。
莫要重蹈覆辙,从此万劫不复。”
“靡乐谨遵圣君教诲,定不让您失望。”
“我是否失望不要紧,主要是清楚自己的内心所求,旁人的意愿不重要。”
“是。”
“去吧。”
第501章
日复一日,在那间偏僻的殿室里,透过结界,仍可以看到外边的群山铺满厚重的雪,天色一直灰蒙蒙的。
老乡一坐就是十天,中间不曾抬过眼皮。
难怪有句话,修真无岁月,寒尽不知年。
反观林舒,她给自己定下一个小目标:每天抽出一个时辰练功。
但实际上,她刚坐下不久就开始打瞌睡,一睁眼就开始龙精虎猛,根本静不下心来。这里又是别人的地盘,老乡戒心重,给这间殿室布下结界确保安全。
同时也把她困在里边,没办法,这里高手太多。看出她的真身不打紧,就怕有人心生贪念把她掳走。
她并非不识好歹之人,老乡的一片苦心她懂的。
哎,真想马上去看看老乡口中的白帝城,据说那里也有一座宫殿。
就这样,在不停的自我安慰中,那堆零食还没吃完,林舒已经哄着自己直接躺平一睡不醒。期待一觉醒来,老乡已经结束练功,带着她返回自己的地盘……
对于林舒的郁闷,元昭是一无所知,就算知道也懒得管。
人生百态,各有自在。
林舒资质平庸,若能甘于平凡,不失为一种明智的活法。自己天赋不错,为了将来能够生活平稳安定时刻不忘修行,精进修为,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
从心而已,谁又比谁高贵?
指不定,将来能够活得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是林舒,而自己始终逃不过祭天的结局。
毕竟,天塌下来时,最先砸到的是高个子……
两耳不闻窗外事,元昭全神贯注地和太古剑互换气息,静心修习炼气功法。不知不觉间,下山以来耗损的功力逐渐盈实,不复之前的外强中干空虚乏力。
风来帆速,水到渠成。
这种自然力量充沛的感觉令人身心愉悦,是丹药无法达到的效果。丹药只能用于救急,实力的提升还是要靠脚踏实地才稳妥。
殿室的结界本是她用来保护自己的,功成之时却变相地成为一种禁锢式的囚笼,令她隐隐透不过气。
心随意动,冲破樊笼,一飞冲天,在凛冽的风雪中恢复成人面貌。本想直接飞走回到自己的居所,但理智告诉她此举未免失礼,好歹跟主人家打声招呼。
哎,她终究是逃不开世俗的那一套礼数。
怀着对自己的吐槽,恢复稚童模样落下,瞥见殿外的人受自己这边的动静惊扰,纷纷驻足观望。但不曾大惊小怪地跑过来打扰,那是灵气外溢,没有恶意。
这一点,她挺佩服圣君的,教出一群自强自律且颇有眼力的优秀门人。
换作是她,所有人爱咋滴咋滴,莫挨老子!
她在闭关前接到青鹤的传讯,问她在哪儿,可有危险,是否需要人力物力。这才知晓,青鹤、红药已为她觅得一批下属听候差遣,以增强白帝城的实力。
她的初衷是为三人觅得一处清静修行地,布下诛仙阵将整座白帝城归入她管辖的范围。
省心省力,不必为旁事烦扰。
没想到,她俩不知在哪儿拉拢了这么多人俯首称臣。也罢,人多有人多的好处。她已经让青鹤命人发布悬赏令,以白帝东姁的名义追捕兰铃儿。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当然,捉到活人的报酬是死人的两倍。有上品灵石和丹药,根据猎人的修为而定。
最后一句令人极为眼馋,让高阶修士趋之若鹜。
无论宗门弟子,或散修或邪修,无不磨刀霍霍,跃跃欲试。原因被公布于众,说既然兰铃儿声称是东姁拿了妖灵幡,就得坐实这罪名,乖乖把妖灵幡奉上。
否则,她就算被活捉到白帝城,同样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施以搜魂之术,还白帝城清白。
效果如何,元昭暂时不知。
在飘落的过程中,忽而嗅到一缕熟悉的馨香,在清冽的空气中显得格外醒神。她眉心轻蹙,安然落回自己的殿室,随手将躺得四仰八叉的林舒收入灵芥。
迈步门口,人未至,殿门自开。畅通无阻地来到殿中走廊,空荡荡的不见人影,果然十分清静。
这是应她所求,并非人家待客不周。
直到走出殿外,刚入庭院,不远处倏尔出现一道身影来。挺眼熟的,元昭想了想,认出对方是在煌州城中与她打呼的其中一人。
“侍者阿涤,见过元君。”对方恭声道,“不知元君有何吩咐?”
“你们家圣君呢?”元昭开门见山,“我在此叨扰多时,今日功成,特来向他致谢并辞行。”
“回元君,元君闭关那日,圣君送走广岚真君后也已闭关。”侍者如实道,“他曾嘱咐我等,待元君出关可自行离去,无需客套。”
“那就有劳侍者代为转达本君的谢意了,”借他的地方闭关而已,谈不上欠人情,元昭心情甚悦,正要直接离开,忽又想到方才嗅到的花香,故有停顿,复问,
“呃,你们灵岳宫有花园?”
据她观察,灵岳宫可不是什么四季如春的地方,这大冷的天居然飘来鲜花的馨香,可见是精心培育的,不免有些好奇。
突然被人问起这个,阿涤不禁微怔,随即讪然一笑,“元君好神通,我灵岳宫确实有个花园,只是……”
“只是什么?不便参观?”见他一脸为难,元昭疑惑地脑袋微歪,“依那味道,也不像什么了不得的灵植,倒像是从小世界采集而来的品种。”
熟悉的玫瑰花,馨香的茉莉花,栀子花,还有一股清清淡淡的月季花香……敲开了她某一世的记忆。
之所以记忆犹新,皆因这些花香是某一世的她婚姻美满的幸福味道。虽然比较短暂,她死得早,把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扔给生活不懂自理的丈夫抚养……
是不懂自理,并非身有残缺不能自理。
她死后,灵魂一直蹲守在家人的身旁,看着丈夫手忙脚乱地给孩子弄吃的,既心疼又好笑。
想起这些,并非对那一世的幸福有何执念。只是遇到了,纯粹想去看看而已。
“元君真是见多识广,那些确非灵植,是圣君出外游历时拿回来的品种,自种自娱而已。”阿涤解释道,“元君想看自然是可以的,请随我来……”
圣君闭关前吩咐,元君所求尽量应允,不要刻意唱反调起冲突。
第502章
灵岳宫里,不是没有四季如春的地方。
侍者阿涤将元昭带到西偏殿,那儿与她居住的殿宇呈相反方向且是极偏的位置。离其他殿宇同样遥远,甚是偏远僻静没有人气,连空气都比旁处的清灵。
走得越近,那仿佛渗出来的一缕缕清香变得越发清晰。
走完一条长长的荒无人烟的石径,元昭随侍者来到一座名叫物外园的院门前。没有门,但有一层结界,结界里山石林立,绿藤缠绕,爬满细碎的小野花。
里边的风景,与结界外的冰天雪地大相径庭。
看到结界完好无损,侍者阿涤对眼前这位小元君的修为佩服得五体投地。也是,能让圣君一再嘱咐不可起冲突的小孩,自然不容小觑。
但是,结界无恙,意味着她要进去就必须硬闯结界,恐怕会惊扰圣君的清修。
身为侍者,不得不提醒一句:
“元君,此处园子向来只有圣君出入,有结界维护。您若进去,恐怕会惊动圣君……”
要不,站在门口看看小野花得了?
元昭听懂他的意思了,浅显一笑:
“这道结界一看便知是防你们的,对我形同虚设。既来之则安之,放心,我就进去看看,眼看手不动,不让你为难。”
言毕,直接迈步上前,轻轻松松地穿过结界。
侍者见状,只能站在结界外边一脸无奈。
“你怎么把她带到这儿来了?”这时,一名白衣弟子慢步踱来,一同望着消失在山石通道的小身影,“小小年纪对万物最是好奇,万一忍不住辣手摧花……”
那自己这位同僚就完蛋了。
阿涤一脸无奈:
“她闻到味儿了,我不带她来,她自己也会来,倒不如我带她来……”
至少有他一路上不停地唠叨,让她眼看手勿动,莫要手欠。
圣君对辣手摧他园子里的花的门人向来无情,凡碰过里边的花的门人一概逐出门户。那道结界之前是没有的,自从好奇心强的、手欠的人多了,就有了。
而她不是灵岳宫的人,逐出门户不起作用。且打不得,骂不得,最终还是他们这群门人遭殃。
虽然,圣君的怒气极限是将人逐出门户。
可对于他们这些真心追随他的人来讲,这已经是最严厉的惩罚。
“奇怪,结界没问题啊!花香怎会渗出来?你该不会被她讹了吧?”同僚瞅瞅结界,用力嗅了嗅,什么都没闻到。
那小神君的眼神充满心机,可别上当了。
“人家是元君,犯得着欺骗咱俩小小侍者?”阿涤叹气,“何况里边只是寻常植物,骗咱们对她有什么好处?”
特意惹恼圣君吗?
虽然这种奇葩不少,但小神君不像那种人。她说得也没错,那结界本就是防他们手欠的。对她无影响,闻到味儿有什么奇怪的?
同僚:“……”也对。
唉,但愿她遵守诺言,眼看手勿动。看完就走,莫惊动圣君就谢天谢地了。
……
物外园,世外之园,是与灵丘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它仿佛是灵岳宫里的另一处洞天,有蔚蓝的天,徐徐清风。种满凡间的花卉,品种繁多,芳香怡人。
漫步花间,置身花海,让元昭心旷神怡的同时,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翘起,脑海里不知不觉地响起那一世的声音——
“老公,它开花了!你瞧瞧,瞧瞧,好不好看?”
由于工作的性质不能时常归家,难得回一趟家却迎来一道送命题的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攀爬阳台、肆意绽放的三色月季,呆滞许久才憋出两个字:
“……好看。”
虽然不知哪儿好看,但知道她随心所欲地精心饲养了许久。既然没把它养死,可见其生命的倔强,给点面子吧。
她斜睨:“哪儿好看?”
他非常老实:“哪儿都好看。”不好看她不会养,那肯定是处处都好看的,“家里有吃的吗?”
“有!”立马扔下花美不美的问题,到厨房给他热饭菜。
他回家的时间总是随机,结婚的头一年,他经常是空腹归家饿得头晕眼花。单位有食堂,可他说回家就想吃一口家常菜,若在食堂吃了那他还回来干嘛?
她也没多想,从此家里每天做两个人的饭。他若不回来,她就留着自己少吃多餐。
那一世的她长得漂亮,婚前招蜂引蝶,哪怕是被动的,为自己带来不少麻烦。婚后,他让她在家当全职太太,他出去赚钱养她,省得给他惹麻烦。
她有自知之明,应了。
而他虽然聪明,却颇为自负,她担心他受人蒙骗误入歧途。便劝他答应国家的招揽,安分守己地捧着一只铁饭碗。唯有这样,她才能安心地守着这个家。
为了让对方安心,他成了国家的人,她成了他的人。就算他极少归家,只能视频通话,她也甘之如饴。
就算生孩子,从怀孕到生产,都是她自己一个人操劳,从不让他担心。
那时,医院里的产妇、家属甚至医生都说她命苦,可她不觉得苦。他带给她的安全感,让她拥有成为超人的底气。从怀孕到生产一切顺心顺意,没吃苦头。
他不是个细心的人,她不说苦,就以为她真的不苦。虽然她也不认为自己苦,可旁人都说她苦,因为丈夫总不在身边呵护。
他的钱都在她手上,住在安全的小区,生了一对双胞胎。该请保姆时请保姆,吃喝用度是极好的,从不亏待自己。
后来,她为了救一个孩子出了车祸,从送到医院急救到死亡,他都不在。这一点,让他成为众矢之的,熟悉夫妻俩的亲朋们都在指责他对她的冷漠。
她很想为他辩解,可惜没人看得见她,更听不到她的话。
亲朋的指责控诉让他陷入深深的自责中,以为她的死是他害的。看到他痛不欲生的样子,她在旁边也是痛不欲生,早知如此她就不救人了。
可惜阴阳两隔,沟通无门,各自承受着愧疚与自责的啃噬……
唉,小元昭来到一片彩虹月季的跟前蹲下,静静看着其中一朵鲜活娇嫩的。啧啧,养得比她那一世的好太多了,忍不住手欠,举起爪子轻轻拍了它一下。
她讨厌完美无缺的人或物,每每遇见,总想将其破坏。
唔?!灵岳宫里的某间殿室里,正在静修的男子蓦然睁眼,端坐的身形瞬间消散……
第503章
世间哪有两全法,让人幸福又美满?这人啊,生来就是受苦的。
那一世,婚前的不堪经历让她觉得万物皆苦。甚至一度厌糖,甜味对她来说是一种讽刺。但人生总是充满戏剧化,婚后的她开始嗜糖,想他了就嗑一颗。
好东西要夫妻分享,每次他回家,她都要做一盒糖果让他带走。
她喜软糖,实在要选的话,他喜硬糖。
一开始他还蛮嫌弃的,后来又觉得在工作无聊时尝一颗也挺好的,打发时间嘛。于是,他每次回家都要带一盒硬糖走,至于是不是他吃光的,不得而知。
等她死后,看到他经常下意识地在家里翻出那个盛放硬糖的盒子准备带走,却发现里边是空的。
独自坐在客厅发一阵子呆,从此带着孩子住到单位安排的房子。每隔一段时间回来一趟,独坐一阵再走,如此模式一过就是几十年。
房子丢空着,在她每年的生辰带着孩子回来打扫。
等到他退休,儿女早已成家立室,他才回到这儿长住。时常对空气说话,仿佛知道她就在身边能听到似的。
他说他有预感,两人很快就能见面了,让她久等了。
这番话把她乐坏了,他一向聪明绝顶,他说的话绝对不假,她满心期待ing~。然而,就在当天晚上,她正在听他自言自语时,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拉走了……
唉,这掺了玻璃渣的糖啊,甜中带着一股血腥味儿,吃着难受。
小元昭看着那朵被自己拍过的黄月季,那清新淡雅的模样,仿佛看到那一世的自己站在阳台琢磨着,如何才能做出一朵立体式的花形软糖。
味道要跟这天然的花香一模一样,不掺杂质。可惜,她到死都没做出来,算是一份遗憾吧。
想到这里,元昭摸着那朵黄月季的花形轮廓,等小手离开花瓣时,凭着自己的想象力,一朵惟妙惟肖的月季花糖眨眼出现在手里。
软乎乎的糖是立不住的,所以,这朵月季花糖是用记忆中的砂糖凝结而成。
轻轻咬一口,源自想象的砂糖立刻像细沙一般被轻易咬开,一股清甜的馨香在口中弥漫开来……唔,果然是此一时彼一时,完全吃不出那一世的幸福感。
她凝视手中的花糖,对那一世痴迷于在甜味里品尝幸福感的她感到不可思议。或许,这就是历劫的意义吧?让她明白,人生中的磨难和快乐都会转瞬即逝。
无力阻止磨难的降临,亦无力挽留快乐的时光,过去就只能过去了。
轻轻一叹,手中的花糖瞬间消散,就如同带着那一世的记忆随之而散,不复存在。
小元昭站起来,甩一甩拿了糖的手,仿佛这样能甩得干净。不用洗,那糖是灵气所化,非实物,甩的是想象中的糖渍。
置身花海,缅怀过去,偶尔为之能舒缓情绪。
但凡事要适量,不可久待。以免沉溺过去抽身不得,误了今生的修行。就譬如,现在的她完全有能力寻找那位丈夫的下落,重续情缘。
可她觉得没必要。
求之不得会成为执念,爱别离造就一往情深。倘若那一世,她与丈夫相处的时间能长一些,结局或许就不一样了。
过往的经历告诉她,一切美好都是短暂的。
妄想长久,得到的结果往往事与愿违,届时再后悔就晚了。所以啊,走了走了,小元昭一脸释然地转身,迈开小短腿就想,想……想了想,还是放下了。
额,哈哈,她讪讪地看着不知何时站在路中间的圣君。他宝相庄严,目光深邃,静静地落在她的脸上。
仿佛看到了什么,又似什么都没看到,令人疑惑。
一般来讲,脾气好的人一旦不说话了,只安安静静地盯着你看,意味着他可能生气了。
“那个,别误会,我没摘你的花……”以为他在无声谴责她的擅闯,还误会她摘了他的花来吃,一向倨傲的小孩心虚地解释,“刚那是灵气所化的花,不是你的……”
为了证明自己没说谎,她当即又幻出一朵花形糖来,递出道:
“看,就是这个。”
随着她的动作,圣人那道清冷的目光又静静地落在她手中那朵花的身上。顿了下,前行几步,在安全距离处站定,伸手接过那朵花想了想,也咬了一口。
她:“……”啥意思?
当然,圣人的心思她别猜,反正猜不明白。也不想明白,省得一不小心被同化成为圣母然后拿去祭天……
且说圣君,接过花糖咬了一口,一丝清甜滋味瞬间渗入心田。
他默了默,而后望着她:
“不好吃吗?”
“不好吃,”元昭如实道,“我不吃凡间食物很多年了,做人时对味道的要求不高,环境有限嘛。现如今,对凡间食物的味道是彻底没要求了。”
不感兴趣了,自然无要求。
她的话,让圣君那异常平静的目光里终于多了一丝人性化的情绪,微微扯动嘴角,手一松,那枝花糖消失于指间。
“方才是你动了这园里的花?”他瞅一眼她的身后,温声问。
他的话让某人的头皮一紧,哎,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我没摘,就轻轻拍了一下,”说话间,她回头瞅了自己方才蹲着的位置,赫然看到那儿落了三片花瓣,刹时脸蛋火辣辣的,“那个,对不住了……”
错就是错了,她认,转身,瞬间回到那位置蹲下,捡起那三片花瓣。
她不是凡人,但花是凡花,让它恢复原样轻而易举。但是,当她拿着三片花瓣凑到那朵花的跟前时,动作凝住许久,最终放弃施法。
拿着那三片花瓣,重新站到他跟前。
“春生冬藏,呈四季之美;花开花败,乃万物自然。强行续回等同画蛇添足有悖自然规律,反而不美。”元昭把那三片花瓣递到他跟前,“今天是我失礼了。
他日重遇你那位弟弟,我忍他一回以作补偿。”
虽然那位楚少主被他禁足了,但她有预感,将来还有机会见面,敌友未知。
圣君没说话,只默默伸手接过。
那就是同意了,元昭如释重负地把花瓣倒回他的掌心,心头大石仿佛落了地,复道:
“多谢圣君收留,我这便告辞了。”
言毕,不等他的回应,直接光遁从花园门口离开。远去时,在花园里留下一段轻灵飘渺的话:
“凡物终归是凡物,施法养护的花纵使灿烂,然失其本性,留着意义何存?圣君心怀天下苍生,何故执着凡间一粒微尘?不如早日放下,各自安生。”
修真之人,居然独辟凡园,必有尘缘未了。
重要的是,尘缘未了的圣君居然还能顺利飞升,可见晋阶不难!嗯,她觉得自己又行了,第一次渡劫没经验,下次一定成。
第504章
凡物终归是凡物,然微尘虽微,却能让他千年岁月如虚度,万般功法皆成空。千年一劫让他沉睡百年,梦入凡尘迎来平生一顾,终年不忘,他也很头疼。
醒来后,一时冲动种下她念叨过的花卉,藉此减轻他内心的愧疚。
为园子取名时恢复理智,故名物外园。提醒自己这园里的一切乃世外之物,该弃当弃。起初,他来的次数比较多。渐渐地,进园的次数一年比一年少了。
近几百年,他进园子的次数屈指可数。
可他知道,只要物外园还存在,心中的杂念就一直在。垂眸凝视那三片娇嫩的花瓣,缓步来到那朵花的跟前坐下,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花瓣原来的位置。
强行续回,终非原物。
手握紧,再松开,三片花瓣如飞灰湮灭在他的掌心中。然独坐园里,清风拂至,孤身只影的人也被湮没在漫天花海……
而在另一边,翱翔浩瀚天际,白茫茫一片,一条黑蛟迅猛穿梭于重重云层之间。
“555哇——”坐在前头的林舒死命抓住黑蛟的两只角,一路发现刺耳的尖叫,听不出她是兴奋或惊吓的成分更多一些,“哇——”
袖手盘坐的小元昭默:“……”唔,好吵,想一脚踹她下去。
估计黑蛟也嫌她吵,以秒速飞行,时不时一个猛子扎进云海,仿佛在试图把噪音源头甩掉。殊不知,它的举动让林姑娘愈发的刺激大叫,差点嗨翻天了。
有结界相护,让林姑娘有恃无恐。
虽然一人一蛟都有踹翻她的共识,乃念上苍有好生之德,想想作罢。
本来,元昭是打算自己飞回去的,通过传送阵,眨眼就能回到。但转念一想,她收了混元镜,连带着多了一头黑蛟当坐骑,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既然有坐骑,用传送阵回去岂非少了一份乐趣?
她又不着急赶路,何不趁机骑着黑蛟欣赏一下灵丘洲的大好河山?打定长途跋涉的主意,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于是随手把林舒唤醒拎出来一起长长见识。
结果……一言难尽啊!吵得她与黑蛟脑仁儿一蹦蹦地抽疼。
不过,有坐骑的确过瘾,出行既轻松又省心。用不着她耗费灵力支撑,也不用费心提防前方的空中航道是否有云舟、灵兽在飞行,因黑蛟自有闪避之能。
它是镜像兽,亦可称为妖兽,自身修为在六级左右,相当于人修的金丹后期。
混元镜吸收的灵力越强,它的修为亦水涨船高,反之却不会跌出自身修为外。如今混元镜认主,元昭的修为又在渡劫大圆满之上,连带着让黑蛟沾了光。
目前与主子是心意相通,心悦诚服。
林舒喊了一路,直到进入天诏国的范围,入目之处一片荒芜。不由得开始替老乡操起心来,兴奋的心情大减,不再嘶吼,让一人一蛟终于耳根清净。
“有地没人,你这不是光棍司令吗?”她忍不住回头道,“自古以来,国家的根本是黎民百姓。”
“我只要住得宽敞,不要人。”元昭低头瞅了瞅,不以为意道。
只要地方够大,外边怎么打都吵不着她。所图不多,只为觅得一块清静地而已。
“可这里是修真界,你不犯人,人家犯你。到时候,你这光棍司令亲自出马跟人家打架不成?”林舒忧心忡忡,“要么咱们低调点?”
以白帝的名义建国,终究瞩目了些,难免引人好奇前来试探,反而麻烦不断。
“树欲静而风不止,低调不了。”元昭漫不经心道。
瞧,之前她还没下山,东姁的大名已经传遍灵丘大地。她明明对夺宝不感兴趣,偏偏有人胡乱攀扯,硬是将她扯入这场是非圈里。
既然低调不起作用,索性高调示人。只要实力跟得上,震慑四方,或能博得一隅安宁。
“待会儿回到神稷宫,你以侍女的身份随我一同见见那些人。”元昭提醒她,“让众人知晓,你也是神稷宫的一员,可以自出自入,不必再躲回灵芥憋着。”
听到能自出自入,林舒分外激动,颤声道:“是!”
元昭:“……”
这一声是,相当于她主动把两人平等的老乡身份降到了仆从的地位。本想让她大可不必,转念一想,自己树大招风,在外人眼里断不可能重视一名侍女。
对林舒而言,这反而最安全,省得时刻担心被人掳去当作要挟她的筹码。
反正,在元昭眼里,老乡就是老乡,在宫里爱咋咋滴;仆从是仆从,有职责在身的,她分得清。
“以后无论见着谁,不要躲躲闪闪一副窝囊相。本来没事的,旁人见你做贼心虚的样子,反而心中起疑。”元昭训斥道,“在这世上,能看破你真身的人不多,大可不必草木皆兵。”
“嗯嗯,”林舒乖巧地坐着,不住地点头,“我尽量。”
躲躲闪闪一辈子,突然说她能正大光明地出现在阳光底下,难免有些不适应。瞧,之前在煌州城时,她平平无奇的长相,不还是招来楚少主那大冤种吗?
所以,即使有老乡这位大靠山,自己平时还是要低调的。
看到林舒唯唯诺诺言不由衷的样子,元昭便知道她肯定是放不开的。无妨,近朱者赤,待回到宫中让她多与青鹤、红药接触,总有学会嚣张跋扈的一天。
说话间,黑蛟已然来到矗立在大荒山唯一一座宫殿的上空盘旋。
从高空俯瞰,原本光秃秃的大荒山建起不少塔楼哨岗。站岗的将士杀气腾腾,威风凛凛,让她倍感亲切。上山途中有神武道的旗帜迎风猎猎,颇为壮观。
本来只求一宿之地的,眼前的阵仗反而让她有了几分归属感。
此刻的山上,听到天际传来的动静,守将们纷纷警惕仰望,一个个手握兵器严阵以待。而驻守神稷宫的青鹤等人闻讯出来,当看清楚是谁时,莫不喜出望外。
尤其是青鹤、红药,激动地上前几步,齐声跪迎:
“末将等恭迎君上归来!”
跟在两人身后的焱清芷和侍女们先是愣了下,随即恭敬拜倒。跪迎的都是与之相关的亲随,像赭百里和他带来的守将们仅仅是互相对望一眼,躬身行礼。
北靖、月华紧随其后:“北靖\/月华恭迎主人归来!”
主人?!在旁边看热闹的伯少掌门听到自己的恩公喊出这两个字,不由诧异万分。
第505章
元昭不是爱摆谱的人,骑着黑蛟在宫殿上空绕了两圈,没看到有不如意的地方,这才回到宫殿的正门纵身跃下。
黑蛟没下,它难得出来一趟,咆哮着在众人的头顶绕了一圈,纵身跃进云层,玩儿去了。待它离开一定的距离,自会回到混元镜的背面当画壁休养生息。
全场瞩目之下,那孩童在落下的途中骤然灵气大涨,在仙灵之气的散溢缭绕间,那小小的身影徐徐拔高。
顷刻间,一名身着拽地银白长袍的女子威武赫赫地落地,不紧不慢地踏阶而上。头上一顶银冠半束发,五官如雕刻一般俊美异常,目似朗星,眉若远山。
原来,这才是她真正的模样。
不仅伯少掌门看得一时失神,就连神武道的将士们也看直了眼。见她拾级而上,台阶两旁的守将们条件反射般齐唰唰地单膝跪下,一如亲随般高呼跪迎。
这一幕,看得赭百里心里万般不是滋味。
但无可否认,这位号称白帝的女子确实有几分岳天大帝那股气吞天下、唯吾独尊的气势。倒也住得大帝生前最喜欢到此静修的别宫,不算辱没先主。
要不是他定力够强,且深受大帝器重,早跟这群下属一样俯首称臣了。
话又说回来,他居然看不出她的修为深浅。就冲这一点,他心甘情愿留下一探究竟。
与旁人的心思不同,看到她恢复原貌,青鹤、红药激动得热泪盈眶。真想让洛雁、季叔和冯长史他们看看啊!殿下她愈发的威严强大了,仿如天神临凡。
可惜,正如殿下以前在天郡武楚时的感慨之言:她生不逢时,等有本事自保和保护身边的人时,身边的亲人、亲随或许都不在了。
这,便是世事无常,难有两全。
殿下一语成谶,不知心里是何滋味……
能有何滋味?秦始皇触电门,赢麻了呗。恢复成年模样的元昭眉眼冷淡,目视前方。拿出前世在军营的气势让将士们熟悉她的模样,熟悉她的行事作派。
以后,大家就是自己人了。
去留随意,如有背叛,挫骨扬灰也不过是她手一挥的事。只是,她睥睨众生惯了,跟在身边的林舒原本昂首挺胸跟在身边的,谁知路两旁的人唰地跪下。
吓了她一大跳,又见老乡一直往上走,没有让众将士起身的意思。不由得怯懦地瞅瞅两旁,用意念提醒这位君临天下的老乡:
“东、东东,你不让他们起来吗?”
自从小老乡恢复成人模样,就算是她,与之说话也要小心翼翼的。
“等我走远了,他们自会起来。”元昭不为所动地用意念回复,“我是王,跪迎乃常态,你莫要大惊小怪,早点习惯为好。”
在前世,她是死后才被后人承认并追封的太武皇帝。
虽然比一般的追封尊荣,终究生前没正式接受臣民叩拜,心理上有点名不正言不顺。如今身在异世,虽以白帝自称,却没有征伐天下要求万邦朝贺承认。
故而,她相当满意青鹤的安排,称她为君上,而非陛下。
而她自己在外人面前也顶多自称王,不称朕。这就是死得早的憋屈,但没办法,一切已成定局,无从更改。
如今,没有让她恨得牙痒痒的仇敌,自然就没有了称霸天下的动力。
终于,百无聊赖的她走完一小段石阶,完成在将士们面前露脸、扬威的仪式。踏上正殿前的月台,一下子看到几张陌生的面孔,还有一位熟悉的陌生人。
“诸位免礼,”先让青鹤等人起身,而后望向站在一旁的男子,扬眉微笑,“伯少主怎么也在这儿?”
“伯琴见过元君,”白帝东姁既是女君,更是名副其实的元君,这是圣君亲口承认的。伯琴回以一笑,不卑不亢地拱手行礼道,“在下前来探望兄长赭百里。
没想到在此遇到恩公北靖真君,得知元君近日归来故留下观礼,望元君莫怪在下唐突。”
“赭百里?”元昭环礼众人一圈。
一名军武气息浓重的将领从伯琴的身边上前一步,举手躬身行礼:
“赭百里见过元君!”
“免礼。”元昭打量他一眼,即将踏入渡劫期的大乘真君,难怪青鹤看中他并招揽为宫中守将,满意道,“那你就好好招呼伯少主吧。”
“是!”
“本君初归,尚有诸事烦扰。”元昭望向伯少掌门,“你随意,本君就不奉陪了。”
“不敢劳烦元君。”伯琴微笑着欠了欠身。
元昭礼貌性地扯扯嘴角回以一笑,带着林舒直接踏入大殿。青鹤、红药紧随其后,接着是焱清芷和一干侍女等。这些侍女都是修士,阶位均在金丹以上。
不多,就八位。
时间仓促,能凑到这些人实属不易。除了青鹤、红药和北靖、月华在历练路上认识的,里边还有赭百里的人。
赭百里那儿有不少女修,但金丹修为的不多。青鹤、红药又看不上低阶修士,且生怕人多口杂惹殿下不喜,故只选了八位在殿前侍候。
反正,打扫什么的,一道符或一道术法就能搞定,用不着太多人。
神稷宫大殿,宽敞明亮,高高的穹顶刻有精美的图案。有仙人,有灵植,还刻有一些奇形怪状的符号。如若她猜得没错,那是宫殿前任主子留下的咒文。
前任主子乃岳天大帝,他虽然殒亡,留下来的法阵和咒文还有灵力蕴藏,遇到某个契机便能启动。啧,不愧是大能,人没了,其法术仍在守护旧主的故居。
元昭站在殿中,仰着脸看了片刻,忽而问道:
“赭百里,可知这些纹路的出处和典故?”
她冷不丁的发问,让率领一干将领鱼贯而入的赭百里怔了下。抬头瞅瞅先主留在穹顶的咒文,而后低头,垂下眼睑恭声道:
“百里不知。”
“那这世上可还有知晓它的人?”元昭仰望那纹路漫不经心地踱着步问。
“回元君,自别宫建成后,这些纹路便已存在。不过是装饰图案,想来不是什么要紧的。况且,自大帝殒亡,参与建宫的工匠俱已作古,恐难追溯出处。”
“哦?”元昭听罢,目光自穹顶移开,落在毕恭毕敬的赭百里身上,轻笑,“是吗?”
轻言谈笑间,霍然举起一手,往穹顶灌注法力抹除那些纹路痕迹。此举来得突然让赭百里猝不及防,当看清她的意图时神色大变,不假思索地一掌拍出:
“放肆!”
第506章
为保护旧主留下的咒文,赭百里这一掌倾注了半生功力。留一半功力的原因在于,他要攻击的对象是女子。
跟在他身边、身后的人没想到他会骤然发难,一时阻止不及,包括伯琴。见好友出手攻击女君,顿感不妙,下意识地伸手阻拦,然而太迟了!
那一半功力打在女君的身上,可她站得好好的,被轰飞的却是他赭百里。
好友被反弹出殿外,从身边擦肩而过。来不及阻止的伯琴保持伸手的姿势,不忍直视地闭了眼:
“……”
好友不知,他家女君不久前在浊龙秘境收服了混元镜。任何攻击打在她身上,不仅无损分毫,更会加倍奉还。
之所以没告诉赭百里,是因为自己不知白帝就是那孩童。
今天是好友冲动了,即便他并非真心认主,也不该轻看上峰鲁莽行事。明知北靖、月华夫人是他的救命恩人,这两人却认女君为主人,其实力可想而知。
她问赭百里的时候,他不该撒谎的。
身为岳天大帝的四大战将之一,更是曾经的天诏国国主,怎能不知穹顶的纹路是咒文?被她趁机拿赭百里立威,观礼者不便相劝,一劝就等同火上浇油。
伯琴无比同情地看着好友摔出去的方向,默然轻叹。
而此时的赭百里因力量的反噬懵了一下,虽被弹出殿外,凌空一个翻身调正姿势,趁落地的一踢重回殿内。
他没留意旁人的愤怒目光,眼里只看到那穹顶的咒文已被抹去,不禁一脸绝望。
抹了咒文,元昭放下手,十分平静地看着这位如丧考妣的前任大帝的战将,轻描淡写道:“你好大的胆子,身为本君的守将,竟敢偷袭主上,该当何罪?”
此时的赭百里不知是无言以对,还是不屑回答,无比沮丧地垂眸一语不发,大有任凭处置的姿态。
“君上,是末将的错,”这时,青鹤从元昭的身后来到身前请罪道,“末将办事不力,以为他会顾念前任大帝的情分,尽力协助君上维护白帝城的安宁。没想到,他只是一介有勇无谋的武夫,不识抬举。
他今日以下犯上,按律可将其抹杀以儆效尤。”
在天郡,袭击皇帝要族诛的。如今殿下成了修士,不可造太多的杀孽,那就灭他一人好了。
青鹤的话,让赭百里的那些下属大惊失色。打是打不过的,连忙跪地求情:
“君上容禀!赭统领只是一时情急失手,绝非故意冒犯君上天威!望君上手下留情,念在赭统领对旧主的一片赤诚份上,饶他一命吧!”
“望君上手下留情,饶赭统领一命——”众人异口同声道。
哼,看到赭百里的人如此齐心,元昭的嘴角轻轻扯了下,朝青鹤挥了挥手示意起来。而后转身,一声不吭地踏上石阶,来到那张宽长的帝王玉座前坐下。
目光平静地看着为赭百里求情的诸将,眸里看不出半点愠怒之色,还浅显一笑:
“本君将天诏国改为白帝城,意在自造一片清静地,无意争霸天下抢资源。青鹤乃本君近卫,她将尔等招揽至此是为了护我安宁,绝非有意和诸位结怨。
今,日落之前想离开的尽可离开,本君不阻拦不降罪。但赭百里以上犯下袭击新主,其罪当诛。念在今天是本君定居的好日子,权当与在座诸位结个善缘。
赐他殿前一百军棍,轰出去,永不录用。青鹤……”
“末将在。”青鹤垂首阶前。
“你识人不清,强人所难,为本君招来祸患,今罚你将神稷宫内与前朝有关的所有纹路清除干净,日落前完成。”
“末将领命!”
“且慢!”原本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赭百里霍然抬头,目光凌厉地盯着座上的女君。当看到她面带微笑、目露寒意的神情时,顿了下,默默闭眼掩饰恨意。
端正跪姿,拱手认罪道:
“赭百里知罪,愿为君上效犬马之劳,知无不言,恳请君上手下留情……”
偌大的天诏国,唯独这座别宫仍保留一丝痕迹。若被抹去,世上再无大帝来过的印记,教他将来有何面目去见旧主和诸位袍泽?
一直以来,这座别宫无遮无掩任人出入,反而安然无恙。
他之所以放心远离天诏国,就是因为有穹顶上的那些咒文保护着宫殿。一旦有人破坏,激发咒文运转启动法阵,破坏之人若在宫里就等于自取灭亡。
若人在宫外,是无法破坏宫殿分毫的。
女君询问时,他就抱着一丝希望,以为她不知道那是咒文才有意隐瞒,以防将来自己用得上。
万万没想到,那是她对他的试探。
她不仅知道那是咒文,还能轻而易举地将之抹除。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不得不委曲求全。
“大可不必,”他委曲,她还不乐意呢。元昭坐姿略微端庄,双手轻闲地搁于身前,懒懒地瞥他一眼,“本君的卧榻怎能安在他人的咒术禁制之下?青鹤……”
“君上!”赭百里按下心里的焦灼,顾不得什么尊严了,双膝跪好,“只要君上不动大帝的咒文,赭百里愿立心魔誓永不背叛!若敢违誓,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他的话让旁人动容不已,包括伯琴,对好友的境遇抱以十二分的同情。
连心魔誓都肯立,这份忠诚令人敬佩。
当然,能一眼看出别人的弱点将其逼得立下心魔誓,伯琴抬眸看着帝座上的人,眼里不自禁地露出赞赏的目光。
不愧是女君,难怪她能坐上那位置,好友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留着是不可能的,”元昭坚持己见,但态度温和,与之友好协商,“不如这样,你若肯立下效忠于我的心魔誓,本君可将那些咒文赠于你保管,如何?”
她用不着别人的禁制守护,别人的东西用着不安心。
赭百里愣了下,随即道:“大帝的咒文不可碰,不可记,不可录……”
“那是你蠢。”元昭同情道。
摊开左手掌心,微闭双目,薄唇翕动,仿佛在吟诵什么。须臾间,在众人的惊愕注视之下,从大殿的各处入口飘进数道金光,似由无数怪异的文字形成。
凝聚于女子的掌心之中,逐渐团成一个金球。
外人不明所以,唯独赭百里的心情激动不已。那是咒文的气息,由大帝亲自所设的禁制和法阵咒术。
第507章
赭百里当然不是蠢,他是功力没到家,无法碰触岳天大帝的咒文。一旦修为达到她的境界,把咒文收集过来易如反掌。
骂他蠢,是因为她必须招揽此人,只能骂一句泄愤。
他对天诏国的一切最为熟悉,无论将来好与坏,有他在,她与青鹤、红药都能轻松些。而且他必须自带薪资、人力和物力入组,还要负责她发布的任务。
让如此人物替她掌管白帝城的杂务,简直太合适了。
片刻之后,元昭的掌心里捧着一团金球,态度冷淡地看着赭百里。等他当众立下心魔誓,这才把金球推给他,看着他如珍似宝地将之收好。
“从今往后,你就是白帝城的城主了。”她心甘情愿被架空,“出去领一百军棍,之后重订律法交予本君过目。此律法对我的人无效,若不能约束你的人,犯在我手上一律抹杀,包括你。”
普通将领挨一百军棍,除了特别命大的,几乎必死无疑。对于修士,哪怕是低阶修士,挨一千棍尚且能活蹦乱跳,更别说赭百里这位大乘真君了。
让他在殿前领罚,是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打他的脸。意在警告他,这次是打脸,下次就看她的心情了。
赭百里:“末将领旨。”
无所谓服与不服,冲着大帝的遗物,他甘愿被打脸,也甘为城主(守将)。毕竟强者为尊,她想治他有的是法子。当众挨棍子既是打脸,也是在给他脸。
识相的,给他台阶就下了吧。与其硬碰,不如以退为进。他倒要看看,在这片灵气荒芜的地界,她能待多久。
两人各怀心思,底下的将士们则有些忿忿不平。凭什么她的人能凌驾于律法之上,而自己等人却要遵纪守法?这也太不公平了!
一心期待赭统领能为大家抱不平,殊不知,他领了旨直接到外边领罚去了,看都不看大家一眼。
众将士面面相觑:“……”统领这就服了?
观礼人伯琴:“……”比他霸道多了。
等赭百里起身走出殿外,元昭挥挥手,让他带来的将士们全部出去观刑。伯琴知道她在清场,抬眸瞅她一眼,识趣地行完礼也退出大殿。
等人都出去了,清了场子,元昭一改那端正的坐姿,双足抬起搁在座上,同时在宽长的帝座上幻出一张玉凭几供她歪靠。
“青鹤,这次的差事办得好。”为她招来一名自带薪资的长工,值得夸赞,“可惜我穷,没有赏赐。”
她是白帝,一穷二白的皇帝。
噗哧,殿上的两列侍女忍笑,但林舒一时不察笑出声来。招来青鹤、红药和北靖、月华等人的诧异目光,吓得她连忙捂住嘴。
“君上,这位是……”青鹤打量她一番,疑惑地问出大家伙的心声,“凡人?”
“嗯,”元昭这才想起为大家介绍,“她叫林舒,我上上辈子所在小世界的老乡。让她以侍女的身份住在宫里,免得太扎眼被人利用,以后大家多多担待。”
她的话,青鹤、红药秒懂,意思是这位凡人在殿下心目中有一定的位置。
这一点不能让外人知晓,免得被对手逮走作人质。
“你们互相认识一下吧。”元昭懒得介绍,瞅了红药身后的年青女子一眼,“也让本君认识认识你们带回来的人。”
“启禀君上,”红药见她瞅着焱清芷,便笑吟吟地禀道,“这是属下在世俗界收的弟子,姓焱,名清芷。”
听到师父介绍自己,焱清芷连忙出列,微微屈体躬身。
“弟子?”元昭打量了下,长相是不错,语气略顿,“炼气七层……”这修为会不会低了点?
“君上有所不知,她从入道至炼气七层用时不足两个月。”提起她的修为,红药一脸的自豪,“属下是看重她炼丹制药的本事,传她入道心法是为了延长寿数而已。”
尽师之责,焱清芷能走到哪一步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哦?那姿质还挺不错的。”元昭对她有点刮目相看了,“既是你的弟子,得给一份见面礼……”
她虽然穷,但身上有仙云宗诸贤赠的法宝,可以从中拿一件出来。
“君上,君上,我这儿有个宝贝……”因自惭形秽一直在讪笑的林舒听到见面礼三个字,顿时来了精神,连忙从灵芥里取出一把壶来,“这个,如意壶,能盛一吨水呢!”
她口中的君上,喊得跟老乡一个味儿,听得元昭想笑,瞅着她,“你不要了?”
“我一个凡人哪用得着它?你见过我用吗?”近朱者赤,林舒随大众喊君上,其实潜意识里还是把她当老乡,故直接来到帝座前把壶递给元昭,“焱姑娘既是炼丹师,用它盛接仙水、灵水之类的更方便。”
自己一介凡人,与一群仙子为伍,至少得证明自己有点用处。
这么一来,她的存在既不让老乡为难,也不至于给她丢脸。另外,老乡穷,平日里也不见她四处寻找灵宝,能让她看中的肯定是万中无一异常珍贵的物件。
比如那混元镜,怎能轻易送人?她献出如意壶,也算给老乡分忧了吧。反正,这壶她本来就打算给老乡当回礼的。
此时拿出来,正好能证明自己并非一无是处。
“那好吧,”元昭承了她的情,展颜一笑,忽略她自然流露的自卑感,用意念将如意壶从林舒的手中移到红药的手中,“就将它赠予你的弟子作见面礼吧。”
“属下代小徒谢君上,”红药欣喜地双手接过,同时向林舒致意,“谢林姑娘。”
“不客气,不客气。”林舒连忙笑着摆摆手,站在华贵的帝座旁边反而更像个朴质的乡下丫头了。
焱清芷接过师父递过来的如意壶,同样感激地谢过二人一遍。
她虽为皇女,修士客卿赠予的各种灵宝法器都是给她那些兄弟的。能落到她手中的除了养颜圣药,再无实用之物。哪怕是炼丹方子,也是别人有所求才给她。
若接了,她就必须完成别人的所求。
像此刻无偿得来的礼物,那是少之又少。更何况,除了君上,其余人等也纷纷慷慨解囊,各有赠礼。
比如青鹤,赠了她一块霹雳令牌,遇险时可以召唤雷击,但每天只能用三次。
北靖真君豪爽,直接把挂在脖子上的一枚鳞状吊坠给了她。这是龙甲盾,上次争夺混元镜时用过一次。
佩戴之人若遇到危险,它会即刻张开结界护主。
月华夫人也大方,赠她一块莹白的仙绫。这是夫妇俩入秘境时遇到的宝物,叫仙女之绫。披着它能无翼而飞,即使从万丈高空坠落亦能安然,毫发无伤。
“谢青君!谢北君!谢月君!”
三位都是真君,赠的都是保命法器,让焱清芷激动得声音有些走调。
师父红药赠了她一枚灵芥,抢别人的,正好收纳这些礼物。本以为,正式面君的那天肯定有一场惊心动魄的考验,可她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和谐的场景。
第508章 旁人的心思
要说白帝归来那天,最倒霉的人要数赭百里。他不仅被当众打了一百军棍,打完了,入殿谢恩时被白帝逮住,让他给红药真君的弟子一份见面礼。
就这样,丢了面子的他又“丢”了一个五阶阵盘,保命用的。
以他的身份,五阶法器根本拿不出手。可那姓焱的小姑娘才炼气期,高阶法器用不了,他好不容易才从灵芥的旮旯里挖出一个五阶的。
眼下,神稷宫的四位真君里,仅红药真君收了徒。
为防将来无礼可赠,他在神武道里下了命令,以市场价收集五阶、七阶法器。
虽没什么用,有备无患嘛。
“你家这位女君……挺特别的。”晚上,住在隔壁山头的赭百里在院里接待好友伯琴,被对方取笑道,“你袭击她,她才打了你一百棍,认她为主也不错。”
女子心软,在她手下干活不怕有性命之忧。
“见笑了。”赭百里听罢不置可否,不气也不恼,仅微笑着给他满了酒,“对了,之前她命太武道发布悬赏令,活捉兰铃儿,这女子好像是你们圣域的人……”
“曾经是,因言行不端除了名。”伯琴对往事不感兴趣,“是为了妖灵幡一事吧?她让你追查真相?”
“没有,只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不在乎真相,纯粹拿人,死活不论。就冲这一点,好友说她心软,他不以为然。只是,她毕竟是他的新上峰,对其性情不宜多谈。
“那兄长可有兰铃儿的消息?”
赭百里叹了下,“早在听到传闻时,我太武道的人就已经在注意此女子的行踪……”
虽说太武道改成神武道,言谈之间仍不由自主地重提旧名。
当年,岳天大帝和他那三位袍泽因七宝而殒落,对夺宝这种事从此是深恶痛绝。事隔两千多年,噩梦重演,先有惊魂钟,继有妖灵幡,他难免要关注些。
自从兰铃儿传出东姁夺了妖灵幡,之后便下落不明了。
有人说她被东姁报复灭了口,有人说她煽完风点完火就藏起来了,坐等天下修士收拾那个叫东姁的女子或对仙云宗群起而攻之。
这段时间以来,擅长卜算的修士查不到关于兰铃儿的半点消息,仿佛她凭空消失了。
在那些修士的眼里,找不到,意味着她要么死了;要么被人藏在某个隐秘的地方,那地方甚至能避过天地万物的耳目,同时让修士的卜算之术失去作用。
而白天时,元君提及此事,笃定兰铃儿还活着。
她能算出兰铃儿的行踪,却不愿点明,说要看看他与神武道的能耐,还要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兰铃儿往她身上泼脏水,她就要对方尝尝丧家之犬的滋味。
可见,她对自己的声誉不太在意。悬赏兰铃儿的人头,纯粹出于报复心态。
这德行,与他颇为相似。
“兄弟我倒有个想法,”伯琴把玩着酒杯,一边琢磨道,“妖灵幡最初是落在黑山的手里,他是什么人?谁能从他手里盗宝?还落在一名筑基女修的手里,简直匪夷所思……”
至于说落在东姁元君的手里,就更是笑话了。
今日瞧她那霸道性子,妖灵幡要是落在她手里,哪里还有兰铃儿的事?早被灭口了。
“外人不知她的性格,还以为她是从仙云宗出来的,作风必定正派。”赭百里哂笑道,唉,刻板印象误人啊!“如今解释等于掩饰,这或许就是她恼怒的原因吧。”
所以对兰铃儿下了悬赏令,所以今天对他网开一面。
毕竟,悬赏和追捕一个人需要人力、物力,这些他都有,便成了他的免死金牌。
“说到仙云宗,听闻西炎真君已跟她撇清干系,起初以为只是流言,今日一见,似乎果真如此。”伯琴笑道,“她新建国号,初登大宝,竟无一人前来道贺观礼……”
这等于把流言坐实了。
“她说了,无意与人争锋,今日的冷清或许正合她意,不足为奇。”同为军武出身,一言九鼎,这方面他能与之共情。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伯琴察觉他的态度变化,忍不住轻笑,打趣道:
“兄长挨了她一百棍,反而真心视她如上峰。兄弟我,是不是该为兄长的豁达心胸喝一声彩?”
“能屈能伸,大丈夫也。”赭百里不以为意,自嘲地举了举杯。
两人对酒畅谈,无所不言。
“无论如何,我始终认为妖灵幡还在黑山的手里。此人阴险狡诈,闹这一出不知所图。”伯琴道,“我已命人时刻留意黑山的动向,劳烦兄长提醒元君留心,莫中了他人的诡计。”
“我去说她未必听得进去,倒不如你亲自提醒她,”赭百里摇头,“对了,北靖不是你的恩公吗?让他去说岂不更合适?”
“嗐,快别提了。”
一想到自己的恩公是她的仆从,自己的好友是她的下属,他就浑身不得劲。感觉无论是修为或者辈分都生生矮了她一大截,不知为何,有点憋屈。
“我不太擅长与强势的女子沟通,还是麻烦兄长去说吧。”伯琴说完,生怕被好友扯去面君,匆忙干了手中这杯酒,起身致歉,“我不放心笛儿只身游历,就先告辞了。”
言毕,不等好友挽留,直接一个传送阵离开了。
赭百里手里还举着杯:“……”
半晌才反应过来,无比诧异地放下杯,望着好友离去的方向一脸不解。他跑什么呀?!女君除了有点腹黑,并非蛮不讲理之辈,伯贤弟何至于怕成这样?
还有,女君归来之前,此人与北靖那是说不完的话。现在倒好,她一回来,他甚至不跟北靖打一声招呼就不辞而别,合适吗?
至于吗?
赭百里觉得有些好笑,至于吗?不至于吧?反正他觉得还行,还能应付。唉,摇摇头,开始独斟独饮。当手下人看到伯琴已离开,纷纷聚集过来。
不久,这座院里充斥着粗糙汉子们的笑骂声。
有了新上峰,要适应对方的脾性,纵使对她下的令有诸多不满,也只敢在赭统领这里打打嘴炮了。
等明儿天一亮,大家的修行之路将迎来新的开始……
第509章
深冬时节,白帝城无雪,它乃天下灵脉枯竭之始,一年四季温度相当。夏时炽热多雨,冬时衡温少雨,也唯有下雨时才迎来一点冬天的感觉,冷飕飕的。
白帝城有大小河流,是这世间留给它的唯一生机。
近些年,雨水逐渐稀少,或许再过十年,数十年,昔日震慑四方的天诏国,今日让人看热闹的白帝城将成为一处死域。
择其而居,原是想着,她练功不必依赖外力,有太古就好。
如此荒芜的地界,断不会有人跑来与她争夺,正好自己一行人乐得清净修行。那天的匆匆一瞥,让她知道神稷宫的底下有地心之火在燃烧,烘干了灵脉。
她自知事情肯定不是匆匆一眼看到的那么简单,连自己这么一位初来乍到的人都察觉的事,土着高阶修士能不知道?
大能们若知道,断不会坐视不理。
毕竟,事关灵丘的败亡,救世等于救己。在天灾地难的面前,没有人能够置身事外。
这便是元昭心血来潮,与人争夺混元镜的原因。
只是,纵然她有心理准备,当身临其境才发现,她终究低估了那地心之火的能耐……
丑时,神稷宫,元昭一身素淡松爽的常服来到灵曜宫的地底之下。银冠已经卸下,一头浓墨似的青丝半挽于顶,瀑布般铺垂于背。
灵曜宫,整个天诏国地界灵气最为浓郁之地,犹如灵气泉涌之眼,曾是岳天大帝的练功室。
如今是她的练功室,维持原名。
曾经的灵气泉涌之眼,如今宛如一座火山口,是整座神稷宫最炽热、煞气最重之所。她站在一块岩石上,盯着煞气腾腾的约莫数十丈宽的出口愁眉不展。
这块岩石,就在地心之火蒸腾氤氲的上空。
她站在边沿往下看,那地火就像火山下的岩浆般沸腾着。即使有重重结界封印,仍能清晰感受到那股炙热火气扑到脸上的灼痛感。
重重结界的封印,意味着果然有人发现这里的异常,并尝试阻止那地火向外扩展加速地表环境的恶化。
从结界散发的气息判断,其中有一道结界是西炎真君的法器“灼日之莲”所设,有广岚真君的剑岚七煞阵。除此之外,还有五道陌生的气息设下的结界。
其中,以圣君的慈悲之念力尤为强烈。
即便如此,依旧无法阻止地火对地表环境的影响,而在白帝城地下缠绕交织的灵脉深受其害,早已枯得不能再枯了。
见此情形,就连元昭都有点心灰意冷。数位大能的结界尚且不能阻止灾害的蔓延,区区一面镜子何德何能压得住地火之灾?
但,虽然希望不大,既然来了,总得试一试。
不碰那些结界,元昭直接唤出混元镜,将它置于结界的上空尝试压制。殊不知,混元镜在结界的上空悬了不到十秒,嗖的一下慌忙逃回她的灵芥里躲着。
元昭:“……”肿么肥事?
被混元镜的反应闹得一脸懵,她再次试图召唤。结果,混元镜死活不肯出来。直到她开始暴躁不耐,欲用暴力掏它出来时,混元镜的意识传到她的脑海:
“那不是地火,是灭世业火,我撑不住!”
这语气嗡嗡的,听不出性别。
“啥?灭世业火?”元昭听到这四个字,不禁轻蹙眉,虚心求教,“那这世上有谁撑得住?”
“谁都撑不住!”混元镜仿佛在跳脚且声嘶力竭,生怕被她硬拖出去受死,“那是三千世界的灭世之火,这谁撑得住?反正我不行!恳请主人您另选高明!”
莫挨老子!莫挨老子!!
三千世界,并非恰好是三千,而是未知数的意思。无数大小不一的世界灭亡之火,确实非同小可。
“你不是遇强更强吗?不试一下怎知不行?”元昭不同意了,“你既为上古灵宝,就要有济世积德的思想觉悟。况且,灵丘若亡,你也活不了,不是吗?”
“谁说的?我乃上古灵宝,不死不灭,灵丘灭了我自然会掉往别界……”混元镜强词夺理道,“再说,这灭世业火本就是你们造成的,与我等灵宝何干?”
谁生的火谁来灭,不要祸及灵宝!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元昭自认是个好说话的,“可你落在我手上,就得为我所用,撑不住也得撑。若不幸撑死了,我给你死后哀荣。”
当然,最后一句纯粹戏言。灵宝天生地造,独自美丽,何须人族的吹捧?
“不行!”果然,她最后那句把它气炸了,“不行不行,绝对不行……”万万没想到,它身为灵宝居然也有动脑筋的一天,脑子一个急转弯,“主人有所不知,这儿除了我,还有三件上古灵宝……”
身在地心,分上下左右四方,她所站之位权当是上方。下方,左方,右方已经各有一件灵宝在压制那业火,她这上方之位没有灵宝法器,故用结界压制。
“我虽遇强更强,顶多为你们撑个一千、几百年……”
它虽能把那业火推回地心,但同时也等于在加强火势,起到助燃的作用。而且,把业火推向另外三个方位,三处灵宝若承受不住迸裂岂不等于三方受灾?
而它亦不得善终,长年累月地守着那业火,尽早化灰。它若毁,四方失守,生灵涂炭。好心办坏事的她成了加速灭世的罪魁祸首,那牺牲它又有何意义?
不如放过它,也放过她自己,安心享受余生不好吗?
她:“……我竟不知,你是这么嘴巧的一件灵宝。”更舍不得放过了。
“忠言逆耳,绝非推托,望主人三思。”为保住自己的小命,从不与人修沟通的混元镜使出浑身解数。
它的话,元昭有认真考虑,转念一想,计上心来,“既然你这么聪明,应该懂得如何改造自己的功能吧?”
“愿闻其详。”
“将你遇强更强的本事,改为化强为弱……”
业火愈盛,映入镜中导致威力大减,这就等于让混元镜吸纳、削弱业火的威力,让它难成气候。
混元镜听罢,立马嚷开了:“异想天开之念,绝无可能!”
它可是上古灵宝,天生地造的形体。除非大罗金仙临凡,将它与别的天材地宝一同煅造,或有几分可能。
否则,她最好放弃这个荒诞的念头,小心执着成魔。
元昭:“……”
啧啧,厉害了,居然懂得明嘲暗讽。
第510章
一主一物沟通不良,不欢而散。
混元镜回灵芥猫着,元昭离开地心直接在灵曜宫留宿,想不出法子便就地生根发芽算了。三千世界的灭世业火,这让她想起西炎和圣君提过的夺宝过往。
记得圣君说过,那些涌入大小世界的魔气每灭一界,灵丘的灵气便少一个同等级的量。
她总算明白了,那魔气每灭一界,就等于给灵丘添一笔业火,将同等量的灵气烧没了。等灭完与魔气相关的小世界,就该轮到灭灵丘了,故称灭世业火。
亏她一心想躲起来,离魔君的纷争越远越好。结果倒好,她自投罗网,主动搬到灭世的火山口来了。
空荡荡的灵曜宫寂寞如斯,让侧躺在殿首玉榻上的女子一脸无语,生无可恋。此时再搬家,遭天下人的笑话是其次,就怕找到新住址时会与旁人起冲突。
灵气浓郁的地方遭人争抢,烦不胜烦。况且,她并非遇难而退的人。遇到困难了,设法解决才不枉此行。
想毕,阖眼,在脑海里唤出收录了仙云宗万卷藏书的玉简开始慢慢翻,查一查。书中道藏万千,总有一门玲珑法能让人幡然醒悟,为她破开眼前的迷瘴。
“东东?”四海俱寂的时刻,一颗脑袋从殿门边探出来,眨巴着眼睛,“睡着了?”
“……”闭着眼睛看书的元昭默了默,搁在腿侧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缓声道,“有事?”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她看书的时候来。真的是,总有佞臣阻挠她上进。
得到许可,依旧一身朴素的农女打扮的林舒从殿外进来,拉扯着身前的两条麻花辫,眉开眼笑地打量这间宽敞的殿室。
“这就是你的寝宫?好大呀!咦?就你躺着的一张床吗?怎么没有被褥?还没准备好?我那儿有,要么给你抱两床过来先用着?”
这太离谱了!
东东可是白帝,这座宫殿的主人,怎的如此寒酸?莫不是那些侍女奴大欺主,欺负到老乡头上来了?不对,老乡是什么人啊?谁敢骑在她头上作威作福?
莫不是白天那男的,叫什么百里的那个,因记恨她的一百军棍暗地里给她下马威了?
正当她满脑子宫斗、权谋情节时,元昭眼皮不抬一下,慢悠悠道:
“这是练功室,要被褥干嘛?”
“……哦。”原来是酱紫,难怪空荡荡的。会错意的林舒挠挠头,来到玉榻前席地而坐,“不回寝宫休息吗?干嘛着急练功?欲速则不达,修仙应该挺难的,要小心谨慎,以免走火入魔。”
虽然老乡的卧榻特别宽敞,终究身份有别,不敢坐上去。反正宫中地板都是一尘不染的,干净得很。
哎,有仙术就是好,日常生活便利得很。
另外,她没修过仙,不知难不难,小心为上。倒是寝宫二字越说越觉得梦幻,她真的住到宫里了?太不真实了!她和东东不会还在浊龙秘境的幻泽林里吧?
“我在看书。”元昭不知她在yy什么,闭着眼,在识海里翻看资料,“找我有事?你住哪儿?日常缺什么直接找清芷要,她是宫中管事,不用不好意思。”
作为宫中唯一的晚辈,焱清芷收完一堆礼物,正式开始在御前跑腿的日子。
这姑娘本是皇女,对宫廷内务的运作了如指掌,担任执事再合适不过了。闲时练功,背诵药书经典。暂时炼不了丹,她的师尊红药真君正在整理药师殿。
时间太仓促,先前各位真君都在忙碌君上的宫殿。待君上安顿妥当,大家才有心思忙自己的。
师尊说了,目前她只管伺候君上,别的不必操心。林舒是君上亲自带进来的,在宫中有特权,出入自由。她今晚能顺利进来,皆因君上没说要闭关练功。
“我是你的侍女,当然住在你隔壁。”虽然这个隔壁她还没找到,但清芷仙子就是这么说的,“单独一间,超级豪华!可惜没有手机,不然拍张照发朋友圈,让所有人都羡慕我……”
元昭:“……”你喜欢就好。
“东东,聊聊嘛,别看了,来日方长。”她进宫了!心情太激动,睡不着,胡乱洗个澡就跑来找老乡倾谈,“反正你不用上学、上班,想看书什么时候不能看?”
“你说,我听得见。”元昭不为所动。
“……”忒扫兴!林舒默了默,忍不住问,“你到底在看什么书?干嘛不拿出来?该不会见不得光吧?”
譬如妖精打架之类的,有颜色的,不可描述的。
“拿出来嘛!让我也长长见识!”某人越想越兴奋,忍不住手肘搁在御案的边沿,眼巴巴地期待着,“你们修仙界的男人好帅哦!光今天在大殿的那几个就很养眼……”
可惜她修不了仙,对这些谪仙般的男神连一丝非分之想都不敢拥有。
“对了,东东,你修仙这么久有没看上哪位男神?”不敢有非分之想,不妨碍她发挥超强的八卦想象力,“你长得这么漂亮,肯定有不少男神在追你吧?”
一波波桃色红心泡泡带出来的疑问句,让元昭的脑仁一抽一抽的,无心看书了。伸手捏捏眉心,睁开眼,一脸无语地看着眨着一双桃心眼的林舒:
“我在找炼器的资料……”
啊?!没想到是这个答案,林舒脸上的暧.昧表情霎时凝结。一双桃心眼瞬间化成两颗骷髅头,牵强地扯扯嘴角,故作不在意道:
“啊?哦,哈,哈哈,炼器?你,为什么要找这个?”
看着她脸上笑得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元昭从卧榻上坐起,手一扬,一枚玉简悬在眼前,里边的内容以灵光字的方式全面铺开:
“跟你没关系,我要炼混元镜……”
话音刚落,她的灵芥亮光乍起,从中咻地蹿出一道光芒欲往殿外逃去,结果砰的一下撞在元昭刚刚设的结界壁上。
“别幼稚了,你认了主,能逃多远?”对于混元镜的叛逆,元昭眉梢都不抬一下。
“都跟你说了,你这是妄想!”混元镜气炸了,飘回殿中一蹦一跳的,“放弃妄想,你或许还有机会飞升成神!过分执着产生心魔,你一身修为就白练了!”
“白不白练,岂是你一把镜子说了算的?”元昭无语托腮,“改造而已,又不是让你送死。”
“你这跟送死有区别吗?!”混元镜咆哮。
第511章
没见过这么嚣张的灵宝,再看看旁边吓得身心瑟瑟发抖又不敢明显表露的林姑娘,元昭挑了一下眉,托腮。
唉,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她这贪生怕死的主子领养的器亦不过如是啊!没一个肯为大义牺牲,舍生忘死替她长脸的。
“罢了,”元昭气馁一挥手,将上蹿下跳的混元镜收回灵芥,“我保证不让你送死就是了。”
先把混元镜安抚好,等她找到法子再“劝”服它。
见她终于“放弃”,不仅混元镜半信半疑,暂时在灵芥里安定下来以观后效。就连身心冰冷的林舒也开始稍有回暖,小心翼翼且笑得一脸谄媚讨好地问:
“呃,东东,这么重要的事,你干嘛不让青君她们帮你想法子?”
故意跟她说的吧?其实东东的目的是让她自愿被炼吗?!!好计谋!
“小事一桩,告诉她们干嘛?”元昭不以为意地随手幻出一个大引枕歪靠着,以认真的态度与地球的老乡聊天。
“这,这是小事?”林舒不敢置信,“这好像是关乎白帝城的民生大事吧?”
“我白帝城有民吗?”元昭无语道,“我现在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光棍司令就是好,没烦恼,守将赭百里他们还自带口粮,忠心守护她的安全,简直就是人生大赢家。
“……”呃,林舒怔了下,这说法好像没毛病,“那你刚才干嘛那么认真?看把……混元镜吓成那样。”
“虽然与我无关,但既然来了,想着能改善一下环境也不错。”元昭靠在引枕上,手支着额头,微阖双目慢条斯理道,“你有所不知,这地方出了个毛病……”
既是闲聊,无话不谈,就把自己和地心的那团灭世业火的由来一一讲给她听。
林舒是器,或许能想出什么法子来,两个臭皮匠胜如诸葛亮嘛。
自从相识,两人一路形影不离,互相各有了解。林舒虽不能修行,关于各种器的特性还是比较清楚的。
比如收伏混元镜,她功劳不浅。
“青鹤她们与我从小相随,凡事以我的意愿为重。我想干什么,她们哪怕豁出性命也要为我达成。没那必要,灭火而已,灭不了就算了。”元昭光棍道,
“正如混元镜所言,那火又不是我放的,凭什么牺牲我的人?”
“对嘛,就是这样!”灵芥里的混元镜听到这话,大加赞赏,并暗暗松了一口气。
元昭再次轻挑眉,嘴角微微抿了下,幻出一壶酒、两个杯子和小炉子搁在玉案之上,并以念力将之移到林舒的那头,
“冬日寒凉,热壶酒暖暖身子。”
“哦,好。”林舒连忙动手生炉子,一边道,“有酒无肉,不痛快。”
元昭浅笑,手一挥,佳肴满桌,有精美的糕点、小食点缀,几款色泽清新的果味酒酿令人垂涎三尺。让某人兴冲冲地把刚才的忧虑暂抛脑后,专心热酒。
但有些事一旦开了头,自会有人按捺不住。酒过三巡,醉眼醺醺的林姑娘绝望地笑着手中的杯子,问道:
“东东,你是不是要炼我?”
就猜到她会这么想,元昭默默地喝着酒,没搭理她。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这套路我熟悉。总是尽量满足我的心愿,然后把我扔进炉里。我的意愿不重要,谁让我是器呢。”林舒嘻嘻笑着,“你是救了人才到这灵丘的。
我呢,是为了一个男人放弃生命才来到这儿的,生不如死是我的报应……可是东东啊,我毕竟是人,那炉子里烧得通红通红的,我看着自己的皮肉焦了烂了却逃不出去……”
那股浑浊得令人窒息的高温,求救无门的绝望和恐惧,她经历了无数回。
从来没人会来救她,就算有,她也是从这座炉跑到那座炉里吃尽苦头。她从来不敢指望旁人肯来救自己,那旁人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她牺牲自己去救他们?
“要是救世能让我死,我二话不说就答应你。可是不能啊!我不想再当一件固守原地千万年的器皿,看尽万千生灵鲜活的从眼皮子底下嬉闹跑过……”
她不想用自己无限的生命,去灿烂别人的一生。
“看在咱们老乡一场的份上,东东,解契吧!我想到别处走走,看一看。”林舒红着眼眶,手里紧攥着一个酒杯,心情忐忑地看着正慢悠悠喝酒的老乡。
元昭喝着小酒,斜睨她一眼,一声不吭地伸出手指,林姑娘绝望地闭上眼睛……只觉全身一阵发热,额头一紧,一缕灵气被从眉心抽出。
嗯?她睁开双眼,恰好看到一小缕血红色悬在老乡的指间凝成一粒血珠。
“这就是我用来与你订契的血珠,”元昭平静道,轻轻一发力,血珠轰然雾散,再也不复存在。手指抹抹,仿佛在抹掉血珠的气息,“所有与我相关的印记均已抹除。
以后,你就是自由身了,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和我的人不会阻止你。”
“哈?!”有这么好的事?!灵芥里的混元镜激动了,沸腾了,在里边不住跳脚,“我呢?我呢我呢?!”
“我收你就是为了地心的火,在问题解决之前你哪儿都别想去。”对于自己的灵宝,元昭可没什么好脸色,冷哼道,“说过不会让你送死,本君一言九鼎。
你要是再闹,我便堵了你的耳,禁了你的言。”
封锁灵芥,让它在里边一无所知地等死。
混元镜:“……·#¥%~·#¥!!”不能骂脏话,唯有一堆乱码代表它对她的真实想法~。
“你走吧,不必提心吊胆地呆在这儿。”训完自家的灵宝,元昭态度冷淡道,“让清芷给你准备一匹快马,三天内离开白帝城地界。”
三天后,她会在白帝城布下天罗地网,就算没有赭百里的守护,她也能安然无恙地开始静修。对她而言,有高阶修士臣服自己固然好,若没有,也无妨。
除了青鹤、红药和北靖、月华,她不会把自己的安危交到旁人的手上。
至于林舒,不过是她人生中的一名过客尔。有,权当多一名解闷的小伙伴;没有,她亦不在乎。这世间无论少了谁,日月星辰照样转,岁月静好如往昔。
“哦。”见她态度冷淡,林舒心中特别不安,磨磨蹭蹭地起身,“那,那,那我走了。”
元昭不应她,仅是挥挥手示意她请自便。而后手一挥,玉案上的食物瞬间被清空,恢复之前的干净清爽。
重新唤出玉简,开始翻阅炼器的资料。
她要做的事,一般都能坚持到底,除非有比这更重要的。见她完全不当一回事,林舒磨蹭着走到殿门方向的一根石柱旁,不甘心地探出脑袋轻声问一句:
“东东,我们还是朋友吗?”
“你扪心自问,遵从内心,不必问我。”元昭头也不回,专心致志。
她理解林舒疑神疑鬼的性情,但不代表她必须容忍对方的玻璃心,说话时还要时刻顾及对方的心情。
自己都没有的待遇,干嘛要委屈自己给别人这样的待遇?这不自虐吗?
罢了,去留随意,爱咋咋滴。
第512章
林舒离开灵曜宫后,元昭传讯焱清芷,让她给老乡准备一辆稳妥的马车。
并非真实的马匹,用灵符、或法术幻化出来的马跑得才快。用真实的马匹在三天之内能跑出大荒山脉就不错了,何况白帝城的地界。
老乡一场,她没想过要为难。
性情差异,话不投机各奔东西,实属正常。
总之,吩咐焱清芷后,元昭不再关注林舒的情况。成年人了,凡事自有主张不必干涉。她什么时候走的也一概不知,专心查找改造上古灵宝性能的书籍。
原本,对混元镜的改造是削弱业火的威力。愿景是美好的,操作起来根本无从下手。
那灭世业火是那么容易削弱的吗?如果是,地心处就不用三件上古灵宝在镇压,外加一道由数位大能施法集结的封印来压制它的扩大了。
灭不了,削不弱,那就只能从混元镜的容量方面来考虑。
把火吸入镜里达到削弱外界的火力,是不现实的。先不说它里边的空间有多大,能吸纳多少,就混元镜那怕死的抵触情绪就过不了关。
它若不愿,就算元昭是它主人也莫奈何。
况且,元昭没打算逼它牺牲,毕竟她也怕死,躲到这儿来就是为了避开仙云宗那群大善人。生怕将来不忍心看着他们祭天而出手相助,把自己送上绝路。
这种自我牺牲的奉献精神,身为过来人,她懂的。
只是万万没想到,千挑万拣,她竟选了这灭世的火山口。唉,想找个清静的地方修修仙,咋就这么难呢?
搬是不可能搬的,这里是唯一没人跟她抢的地界。
倘若她把业火压制住,白帝城重现生机,外来势力敢来摘桃子跟她抢地盘的话,站在道德高点的她完全不必多言,直接把对方灭了外人也不敢非议什么。
毕竟,此地是她开,此树是她栽,跟她抢?那就拿命来。
当然,眼下想这些太遥远,她得先把眼前的困境破了再憧憬美好的未来……
大荒山脉高峰云集,大小不一,巍然耸立。除了神稷宫所在的主峰,隔壁另有数座侧峰、次峰,而青冥宫、药王宫、北斗宫、星月宫和武英殿各据一座。
其余山峰暂时无主,神武道的将士们基本都集中在武英殿,他们那位赭统领的居住地。
女君归位后,大家本以为从此要开始每天上朝议政的苦逼日子,叫苦连天。殊不知,那位女君归来后,只罚了赭百里一百棍就没下文了。
既无召见,也不见上朝听训。
更别说出来与臣下们说说话,联络一下感情什么的。没动静比有动静更让人不安,这不,受诸将所托,赭百里拎着三壶灵酿来到北靖的北斗宫打听消息。
“……君上这三天没出过灵曜宫的大门,又没说要闭关。让大家心里七上八下的,以为自己哪里出了错。故委托百里前来问个原由,还望北君不吝赐教。”
两人修为相当,且对方是女君的近侍忠仆,赭百里不敢托大。
但来了才发现一件更奇怪的事,众所周知,北靖真君、月华真君是一对夫妇,缘何分宫别居?这偌大的北斗宫,居然就北靖一人在,比他那儿冷清多了。
“哎,既是同僚,谈什么赐教?”北靖性情直爽,喝了一杯灵酿方说,“好酒啊!主上虽不食五谷,偶尔吸风饮露不失雅趣。百里兄弟若不介怀那一百棍,不妨拎上几壶献与主上,你今天就不必跑我这北斗宫来了。”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更要常来才是。”赭百里自嘲道,“这酒乃门中灵谷所酿,难登大雅之堂,恐怕入不了君上的眼。”
女君可是从仙云宗出来的,仙云宗里要什么佳酿没有?
更何况,他打从心底里不愿对女君俯首称臣。她既无召,他乐得清静,自然不会主动送上门,免得有讨好之嫌。
北靖哂然一笑,没多说什么,只是把自己知道的告诉对方:
“主上这几天在研究炼器之术,不知赭统领可知晓地心一事?”
地心?!听到这两个字,赭百里心头微震,不动声色地问:
“与那地心之火有关?”
“正是,”北靖并不隐瞒,“虽然主上不明讲,能让她研究三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的绝非易事。统领若有妙计,不妨言明与大家一起商讨,人多计谋广嘛。”
赭百里听罢,苦笑叹气道:
“地心之火早有征兆,不怕北君笑话,我若有法子,天诏国又怎会灭亡?”
他发现地心异常的时候,那里尚是一个空洞,里边除了高温,什么都没有。多年后,他重游旧地,地心已经烧起来了,那温度逼得一般修士难以靠近。
自知修为不足,那次之后他对这片土地彻底死了心,鲜少归来。
女君察觉异常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想要解决,恐怕不易。
当年他修至分神期时曾回过一趟,却发现自己已经进不去了。潜伏许久才发现,原来是几大仙门的宗主、掌门和圣君定期过来施法压制控制形势的恶化。
那些人都是灵丘当今的大能,连他们都束手无策,区区一名女君又能奈何?
北靖见他脸上露出愧疚和失意的表情,便不再继续,开始笑问这灵酿的制作过程。赭百里确实不愿多提,见他岔开话题,不免感激:
“伯贤弟日前因有急事不告而别,特让百里前来致歉,望北君不要介怀。”
“无妨,”北靖笑道,“其实伯少主让门中弟子善待仙云宗弟子已经是报了恩,不必时刻惦挂。况且,那日救他是主上的意思,这份功劳让我担了许久,心头不安哪!”
赭百里闻言一愣,旋即仰天大笑,让北靖一脸莫名。
那次救人,凭他那点功力是万万不行的,多亏主上暗中辅助。功劳之所以落在他头上,皆因主上的名字已传扬出去,她不想让外人察觉自己的身份误了行程。
眼下,白帝东姁之名天下皆知,再无隐瞒的必要。
而这事,正在灵曜宫的元昭早就忘了。三天期满,她此刻正式开始布阵。在识海里,以整个白帝城为界,布下暗藏杀机的天罗地网护自己周全。
第513章
星罗阵,她曾在广岚真君的云剑峰布下一个,里边空间宽广,可供剑修弟子们在阵中全力以赴。当时她还想着,将来若能在身上造出一个宛如星海的空间……
这念头在脑海里如一道惊雷闪过,让元昭愣了一下神。正在布阵的手微顿,旋即继续审视白帝城的线形图。
灵感固然重要,但眼下的活儿也不能耽搁。
白帝城地域辽阔,比云剑峰宽广数倍,操作起来蛮费劲儿的。
由近及远,在大荒山脉的千里之内,皆以咒文为催动阵法的核心。而且,咒文的主要内容包含聚灵、咒怨、杀念等一切能激发生灵各种负面情绪的咒念。
这是她从浊龙秘境的怨瘴之林里得到的启发,区别在于,怨瘴之林主要是怨气重,意在激发人修、妖修的情绪打开妖兽之森的结界。
而她这个纯粹是杀阵,在浓重的杀气面前,其余的念力显得微不足道仅起辅助作用。
大荒山千里之外,就不必耗费力气了,直接用阵盘。
她以三天为限,除了熟悉白帝城的地形,还让人准备一些布阵的工具,阵图、阵盘、阵符等等皆可。巧了不是,在这三天里,神武道陆续收到不少阵盘。
最低五阶以上,焱清芷知道后连忙过去找赭统领商量,看能否借几个。
借!堂堂白帝,居然要向下属借——阵盘,要是传扬出去必定贻笑大方。
焱清芷成功地替女君在将士们面前刷了一波同情分,把赭统领给整无语了。将收到的阵盘拨了一半给神稷宫,说不必言借,权当是他神武道献与君上的。
毕竟,女君的信誉是啥样的,大家一无所知。万一她的借条是有借无还的纸条,岂不自讨没趣?
阵盘而已,不是什么稀罕之物,以献为名,给就给了。
因此,元昭手上有五阶、七阶、九阶的,甚至还有一件用先天灵宝炼制而成的圣器,其中注入佛家咒文,具备净化作用。
这件圣器杀伤力不大,侮辱性极强,用在大荒山的千里边界处最恰当不过了。
让闯关之人在经历九死一生的考验后,好不容易来到边界处却被圣器净化了心灵。对个别修士而言,心灵被净化多半会产生四大皆空的念头,回头是岸。
仍坚持要进入大荒山的话,那就迎接她的星罗杀阵吧。
总而言之,以圣器为界限,大荒山的千里之外,即白帝城范围内的阵法皆用阵盘完成。
……
灵曜宫内,黑灯瞎火的,一幅灵光地形图在元昭的四周铺展开来。图上悬着一个经过改造的九阶地盘,在确认位置后,化作一道光芒咻地落入地形图中。
元昭坐在地形图的中间,看到合适的位置,又重新唤出一个阵盘。
以阵盘布阵简直不要太轻松,省心省力,顶多将阵盘里的阵法抹除,重新施入她想要的阵法咒术,这便是改造。
在她眼前的灵光地形图,是真正的地形。
阵盘从她手里落入各个方位,在外边的人能清晰看到一道光芒从天而降,恍如流星。而每一道光的降落都能引起一股气流的波动,但在顷刻间就会消失。
融入大地或山石,让人看不出半点异常。
如此大的动静,神稷宫的守将焉能不察?每个哨楼、山顶驻扎点的将士们纷纷观望,诧异万分。
“统领,这是……”
“她在布阵。”看着一道道光芒落地,赭百里目露钦佩。
难怪她不在乎他带来的人有多少,以前岳天大帝布阵,尚且要事先将士兵们分组,然后分批前往阵点筑城驻守。
像她这样的,确实能节省人力、物力。
也意味着,正如她所言,她只求一处清静地修行。这谈何容易?解决不了地心之火,就算清静,此地无灵力,修行起来万倍艰难,她又能坚持多久?
“她这么做有何意义?”不仅他这么想,就连身边的下属亦不乐观,摇头道,“唉,等发现这儿根本练不了功,最终还是要搬走,今儿这番力气就白瞎了……”
倒不如留点力气觅一处仙灵福地,大不了跟别人干一场。毕竟他们太武,啊不,神武道没有干不赢的架!
“年轻人嘛,不撞南墙不回头。”另一名下属叹气道。
是啊,赭百里慨然轻叹,东姁之名早有耳闻,据可靠消息,她出现在仙云宗至今不足两百年。过分的是,她刚出现时尚未入道,一念入道让她名声大振。
初生牛犊意气风发,无畏无惧,等吃到教训方知修行之道的不易,他就不废话多劝了。一念入道,天赋惊人,世人对她还是蛮期待的,他便静观其变吧。
……
同一时辰,在一片渺无人烟的平原,除了不时有星雨坠落,还有一阵惊恐的凄厉尖叫在回响——
“走开!你这臭鸟,我老乡可是这地界的头儿!你敢伤我,待会儿让她把你烤了——啊啊啊!救命啊,你这臭鸟,走开!走开——”
没错,她是林舒,正独自走在大荒山千里之内的一处苍茫平原上。
焱清芷为她准备了一匹飞天快马,木的,和东东以前那辆一样,她暂时还没用。离开老乡这座大靠山需要很大的决心,她那晚纯粹是酒意上头一时失言。
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老乡已经不是纯粹的地球人了,人家投胎异界出身皇族,言出必行,一言九鼎。说让她走,就让她走了,也不挽留一下。她骑虎难下,只好步行冷静冷静。
她要好好想一想,老乡是否真的要炼她,还是自己疑心生暗鬼误会了。
人心难测,其实,她也不是非得留在这儿的。
可离开又能去哪儿?回煌州的石驼村吗?万一唐龙兄妹学成归来要寻仇,她势必首当其冲。算了,天下之大,石驼村还是别回了,换个地方隐居吧。
经过几天的思想斗争,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将木马往地上一扔,乘上飞天豪车准备离开。
结果又遇上流星雨,差点被打中坠机,啊不,坠马。
只好赶紧落地,收起豪车,在地面瞅准那诡异的“流星”坠落位置,进行闪避。好不容易等到“流星”坠到别处去了,她刚要乘飞车离开,结果又出意外了。
一头祝荣鸟两眼发红,直扑而来,大有一副不逮住她誓不还的样子。
“东东啊!救命啊——”
正在布阵的某人蓦然听到这熟悉的求救声,不禁静默。听声音的距离仍在大荒山的范围,这速度……她该不会想留在大荒山隐居吧?
“……”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吗?服了。
第514章
寂寥的夜空,一道道银芒似流星般坠落,自头顶划过,残余的亮光映照着地面某人的狼狈。
林舒敢用人格保证,这头祝荣鸟不仅想逮她,甚至恨不得直接啄死她!
因那对利爪将她的手臂划得皮开肉绽,血淋淋的。她怀疑眼前这只鸟会不会是那天在崖顶上,撞在小东东设的结界歪了脑袋的那头?趁她落单寻仇来了。
在对方再一次凶猛俯冲的袭击中,林舒抬起血淋淋的手臂试图抵挡的同时,下意识地发出尖叫:
“东东——”
黑暗中,遥远的峰巅亮光一闪,一道灵光法阵由远及近呼啸而至,啪地将祝荣鸟打退数丈远。
击中目标,法阵化为灵气弥散,一道女童的身影在灵光中若隐若现。
一看见女童的身影,仅受轻伤的祝荣鸟双眸霎时红得发黑,仇恨值瞬间飙升至顶,尖鸣着振翅飞起凶猛地朝她扑去。
小元昭盯着祝荣的眼睛,右手凝聚法力朝它的眉心一戳,“嘎啊——”随着一道凄厉尖锐的鸣叫,祝荣鸟身形一鼓,轰然炸开。
残躯四处散落,隐约看到几缕轻渺的黑气随之消失在夜空。
小元昭:“……”
她看到它的异常,故以小童的形象试探。
这的确是楚煜召过的那头祝荣鸟,在戳爆它的瞬间,她不仅从它眼里看到楚煜那张充满气愤与恶作剧表情的面孔,还看到另一双陌生的眼睛和一缕邪气。
那缕邪气,和当年她在仙云宗闭关时,偷袭玉池峰误杀傀儡人红烟、绿夭的一样;还有她渡劫那次,也是因为它们的侵扰让她起了瞋念致晋阶功亏一篑。
绝圣门,不是因为偷袭仙云宗,导致损失惨重败亡了吗?
在她渡劫那次,绝圣门派来的人全军覆没。听说经此一役,其门人树倒猢狲散,一夜之间销声匿迹。
今夜重遇,莫非……
“这只鸟肯定是那个死楚煜派它来的!那没良心的东西!要不是你饶他一命,他哪里还能回家当那什么少主?忘恩负义,不知感恩的东西,呸,白眼狼!”
林舒劫后余生、气急败坏的语气打断元昭的思路,回眸一瞧,无语道:
“你怎么还在这儿?清芷没给你备马?”
“备了!”林舒忍着手臂被撕裂的痛楚,一边往伤口吹气一边犟道,“这不难得来一趟嘛,步行看看沿途的风景,刚想乘车离开结果遇到那奇怪的流星雨。
只好落地步行,然后就碰到这只死鸟了。它肯定是楚煜派来的!你没看到它刚才那副凶样儿,恨不得把我吃咯!”
她向来嘴碎,布阵的工作尚未完成,元昭没工夫陪她唠嗑,直接一道传送阵把她拂了进去。
林舒毫无心理准备,等她意识到什么时,已经一个屁墩落地。
她呆了呆,等回过神才意识到自己被小东东一袖子拂到了天涯海角?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置身一处废墟宫殿,四周空无一人不说,连件像样的家俱都没有。
不,连盏油灯都没有,四周黑漆漆的,她不禁伤心落泪。
“你也太铁石心肠了,我都受伤了,问都不问一句就把人乱扔……这是哪儿呀?”特么的,可千万别是凶宅,修真界的凶宅超级猛,她一介凡人斗不过。
正在自言自语,殿外一道身影掠至,喝斥:
“谁在里边?!”
嗯?林舒一愣,熟悉的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尚未想起是谁,一道光芒已经罩在她身上。当看清她的样貌,来人也愣了:
“林姑娘?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吧,干嘛不回自己的宫殿?神稷宫人少,很多无人居住的宫殿丢空着,尚未打扫呢。
林舒眨了眨眼,“……”
啊,哦,想、想起来了,这似乎好像是神稷宫侍女的声音……
且说元昭,灵识回到本尊的身上,继续布阵大法,一边传音赭百里:“派人暗中调查绝圣门余孽,重点调查九重殿少主楚煜的身边……”
如有必要,可向圣君道明原由。
绝圣门?不是灭门了吗?赭百里听到命令愣了下,疑惑地应了是。
同时,青鹤也接到她的密令,让其提醒西炎真君,绝圣门或许还在。从明面转为地下,甚至可能已经渗入正派仙门中,让大家务必留心。
唉,先是七宝重现,继是绝圣门余孽……一堆破事,她能做的就这些了。
在对方侵扰到门口之前,她不想参与太多。
至于那楚煜,虽是瞬息一眼,但也看出他没那蛊惑祝荣鸟丧失基本鸟性的本事。祝荣鸟疯狂袭击林舒还说得过去,攻击她就不符合它畏强凌弱的天性了。
八成是有人嗅到她与楚家少主的矛盾,试图激发并挑起白帝城与九重殿的冲突。
换位思考,如果她是绝圣门门主,为达到某些目的进行挑拨离间。挑衅完白帝城后,接着便是弄死楚少主了,制造她派人报复的假象,让双方势成水火。
至于圣君那边,无需任何动作。便宜弟弟一死,老父派人围剿白帝城,他自然要出面干预。
届时,他站哪一边不重要,重要的是让他搅和进来。再根据自己的所需给他安排戏份,若他保持冷静不上当,那就让他爹上当。
家有坑儿子的长辈,是敌人用得最衬手最痛快的筹码。
当年,圣君不就为此死了一回吗?那次他因祸得福,成功飞升上界。但他不可能每次都那么幸运,再来一回的话,只要筹划得当让他万劫不复并非难事。
圣人的弱点是天下苍生,苍生的难,便是他的难。若要苍生活,死的就是他了。
……
足足两天两夜,白帝城的天罗地网才得以完成最后一关。元昭深深舒了一口气,又在灵曜宫休养一天一夜恢复元气。
琐碎事完成了,如释重负的她终于离开了灵曜宫。
来到殿外,宽敞的庭院除了山石和池子外,寸草不生,毫无冬日的美景。直接坐在台阶上,平静地望着眼前荒凉的一幕,心无动念。
既然选择在这里定居,便早有心理准备。
想起布阵时突发的一丝灵感,不由得微微一笑。哎,花会有的,草也会有,林木虫鸟都会有的。
“东东!你醒了?!”一道身影从殿外走廊的尽头蹦出来。
元昭:“……”
这人居然还没走,莫不是做好了视死如归的准备?那她就不客气了。
第515章
当然,那是开玩笑的,她根本不知道林舒的属性,有什么用途。既是老乡,又说过不打对方的主意,索性懒得探究。
“饿了吧?我找清芷为你准备吃的!”
“别去了,”元昭叫住她,“就这环境哪有食欲?”
她本来就不用吃饭,眼前又光秃秃一片连根草都没有。虽然才回来几天,却仿佛好几年没见过绿植了,她的人生乐趣似乎也随着这片土地在逐渐枯萎中。
“去泡澡,顺便问你点事。”元昭起身,大步迈向汤泉殿。
“哦。”林舒连忙跟上,只是问事?那没问题。
神稷宫有几处天然汤池,可惜现在用不着了。随着地心业火的升温,几个汤池早就干涸了。
汤泉殿是人工汤池,青鹤、红药她们命人建的。
虽然是临时起意,走到半途还是被侍女瞧见了。得知她要泡汤,侍女们立刻作鸟兽散,各自忙碌去了。
宫中侍候的人是少了些,各司其职,还是蛮有效率的。
等元昭、林舒来到汤泉殿,里边已是清馨弥漫,怡人心神。汤泉里已铺了一层花瓣,色泽多样且娇艳,整一个视觉盛宴。
两人进来时,尚有三名侍女在。
元昭站定,自有人上前宽衣解冠,青丝披散,缓步迈入池子里坐好,摊开手臂,立马有人过来为她舒肩揉按。
这一幕,把林舒看得目瞪口呆:
“……”
当然,她很识趣地没开口说什么干嘛要人伺候?自己来不行吗?本来以为就自己二人来泡,没想到有这么多人在场,她反而不好意思下水了。
“你不下来?”元昭察觉她的迟疑,扫了一眼,“伤还没好?”
据她所知,凭红药的手段,一点皮肉之伤不至于拖两天才能痊愈。
“早好了!”林舒得意地扬扬手。
医师殿的药果然不是吹的,那天回来,焱清芷见她一身皮肉伤便给了她一小瓷瓶的药膏。涂完之后,隔日便已大好。两天后,伤口已经结疤不痛不痒了。
伤好了却不愿下来泡,八成是嫌人多。无妨,那就甭下了。好不容易回到属于自己的地盘,元昭眼下只想舒舒服服地瘫一回,懒得琢磨旁人的顾虑。
既然嫌人多,估计林舒也不愿老实回答她的问题。
想罢,元昭索性让她爱干嘛干嘛去,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闭上双眼,打算安安静静地泡一回澡,放空一直处于高速运转状态的脑子。
林舒没走,直接坐在池子旁边的石地板上,看着对面的女王陛下享受泡汤的乐趣。殿中的雕绘挂饰华美,芳香四溢,侍女们一个个眉目如画,婉约秀丽。
美人出浴,赏心悦目啊!
有此眼福的,全天下大概只有她了吧?让她怎么舍得离开?
“东东啊,你长得真好看。”林舒由衷赞美道,“可惜缺了一点女人味,算是美中不足了。”
果然,人都是有缺点的,修真界的女帝也不例外。
女人味?闭目养神的元昭眉梢轻挑,“弱者的味道?”
在她眼里,女人味就是流露出柔弱的姿态,给人一种楚楚可怜的、向人示弱的味道。
“怎么是弱者呢?”林舒眉心一皱,不乐意了,“温婉柔美是女子的自身魅力所在,未必弱。有些温柔的女子跟你一样能打,反而像你这样由内至外刚硬威武的毕竟是少数。
不要以为自己那样的才是常态,在别人眼里,你那叫异端。”
“随你怎么说。”元昭懒得争辩。
柔美?嘛玩意儿?能帮她改造混元镜么?
林舒:“……”
不过说实话,老乡这脾气有时坏得吓人,有时又好得让人意外。其实,哪怕性情怪异了些,若能适当示弱,必能成为大众心目中的魅力女性。
老乡的好脾气,让林舒多了几分倾诉欲。
“跟了你这么久,才发现你身边连一名追求者都没有,真的要好好反省……”没的白瞎了她一副好皮囊,“你长得俊俏,又雌雄难辨,本该是最吃香的……”
前世看那些仙侠剧,里边的男神一个个高冷面瘫禁.欲系,却深受女主的青睐。
像老乡此等高阶修为、极端俊逸的容貌与温和脾性的,必是年度最佳令人心疼的男二无疑了。那可是备受全民喜爱的角色,搁老乡的身上反而是浪费了。
因为在男子的眼里,她不仅强势,更是社会资源利益的竞争者。纵使貌美,带给伴侣强烈压迫感的女子又有几个男人会喜欢?
而在部分女子的眼里,她纵有百般好,毕竟是同性,终究有缺憾的。
“所以呀,人家是禁.欲系,你是绝.欲系……”在男女阵营都不讨喜的那种人。
噗嗤,元昭尚未反应过来,边上的侍女们已经一时不慎笑了出来。
“少胡扯了,说点正事。”元昭睁眸,挥退侍女们,等汤泉殿里仅剩下自己二人才问,“我想把混元镜改成与灵丘一般无二的空间,该如何炼制?需要什么材料?”
“你异想天开!异……”灵芥里的混元镜再一次跳脚叫骂。
元昭嫌它聒噪,直接禁言,只允许它听。
“哇,这难度可不小喔!”林舒被吓了一跳,也觉得她是异想天开,数着手指道,“首先你得有天泽灵矿,那是上界才有的,得凭运气;然后是五行灵珠……”
只是,那五行灵珠代表着五种强大的自然之力,缺少任何一个都会影响灵丘五行之气的平衡。
除非她想灭世,否则最好不要打它们的主意。
“你也不必灰心,五行灵珠不能动,但有代替品……”
抽取五行灵兽的王者精魄,炼制成五行灵珠也行。五行灵兽,指的是具备五行属性的五头不同种族的妖兽之王。
精魄,当然是指它们的精元与魂魄。
“对了,你不是有白狐的内丹吗?那就是它的精魄。如果它是狐王就好了,正好捡现成的。”林舒兴奋道。
“……”重新闭目养神的元昭懒得说穿她的意图,仅动动手指,“别岔话题,继续。”
丫的,以为她听不出这是一种试探吗?
就是说,这法子未必是真的,就算是真的,也未必是唯一的。有一点可以肯定,林大姑娘还知道一个更省事的法子。
只是她不愿说,元昭也不打算强迫她。
地心的业火是造孽所致,抽取五灵兽王的精魄或强制淬炼人形之器,其作用岂非相反?
那她还费什么劲儿?直接迁居得了。
第516章
不管怎样,既然林舒把材料说出来了,不管多难寻,总得试试。
先寻天泽灵矿,她要对付的是火,就必须是上界的冰陨玄石。业火,可是连神仙都忌惮的,用上界灵矿炼制的仙器即使不能根除,至少能抵挡得长久些。
这冰陨玄石可遇不可求,元昭用推演之术也算不出它的存在,意味着灵丘没这东西。但,今天没有,不代表明天没有,先让赭百里的人留意着。
不定什么时候,趁她一个不留神就从天而降了。
至于那五行灵兽的王者精魄,暂时不告诉任何人,免得他们自作主张捕捉妖兽抽取内丹。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那她就是因,逃不开因果牵扯。
故曰不可说,不能说。等时候到了,她自有感应。灵脉枯竭,修士们急红了眼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届时,她再出门捡个漏即可。
“你出关就为了泡个汤,接着又闭关?”看着元昭泡完澡,换上一袭梨花白的飘逸曳地长裙轻松惬意地返回灵曜宫,林舒傻了眼。
“不然呢?”元昭头也不回。
在自己的地盘,她不再时刻穿着武服长袍。心情好就穿得轻柔淑女些;但求便利,就穿得随意些。终于能够随心所欲,不必以威严武神的形象震慑世人。
“这儿好歹是你的国家,虽然环境不咋样,那也好歹看看吧?”林舒亦步亦趋道,“这一山一石你总得熟悉吧?躲在宫中固步自封就能找到那些材料了?”
老乡走在前头,洒落一阵清新雅淡的花香味儿,沁人心脾。
独居一国,将生活过得如诗如画,如仙飘逸,她林舒也倍觉欢喜。可她不是要鼓动老乡出门打架,这里是白帝城,身为白帝怎能对自己的国家一无所知?
“你怎知我没看过?”元昭边走边说,“除了赭百里,没人比我更熟悉白帝城的地形。”
普天之下,估计没有哪位帝王能比她勤快的了。不仅穷,生存环境还特别恶劣。相信再过几年,除了青鹤四人,其他人都得走光。
“那你还坐得住?”
唉,元昭来到案前坐下,转脸瞅着林姑娘,“小姐姐,修复地球环境是一个人能办到的事吗?”
如果有人做得到,那她再努力一下下,看能否与之看齐。
“我不是神仙,没有鞠躬尽瘁的觉悟,只做力所能及之事,超出能力之外的,恕我无能为力。你呀,已经是自由身了,去留随意,自便吧,莫扰我练功。”
要么,就在白帝城随便找个地方隐居,保证无人找她麻烦。
这地方鸟不生蛋,寸草不生,除了飞禽从天空掠过,行人都是绕路而行的,没人会冒着饿死的危险穿越这片荒凉之境。
如今又有法阵护佑,修士、飞禽走兽等正常路过、飞过都无妨,一旦起了怨瞋歹念即刻就会被搅入阵中。
哪怕只是在白帝城互相仇视斗殴,也会卷入法阵。
因此,以林舒那不死不灭的生存能力,在白帝城住倒也安稳。只是,元昭闭关后,相信整个国家不久也会陷入沉睡中,这偌大的天地就剩林舒自己玩了。
“整个国家?”林舒无语地看着元昭,“整个国家有多少人?总有凡人吧?”
“没有。”元昭摇头,目光由上至下环顾一圈,“整个国家,唯我神稷宫有人。”
“你们都睡了,我怎么办?!”林舒惨叫,“你要闭关多久?”
“不清楚,”元昭略略回想,“我在仙云宗闭关都是几十年、几十年的,这儿情况特殊,或许十几年应该能醒一次吧?”
但出关这个事,十分飘忽,她也说不准。
“要么我送你到凡人界去?”元昭同情地看着受惊过度跌坐在地的林姑娘,“给你一个时辰,你想好去哪个地方再告诉我。”
在大荒山修炼是相当艰难的,赭百里他们有积攒了一千多年的家财,以灵石布阵就能正常练功了。
除了以前积攒的,他们神武道还有散布在民间的各类营生,和依附神武道的世族,可以陆续为他们送上灵石。
她的人则不然,纵有仙云宗赠的灵石,那也不够大家一呼一吸之用。青鹤等人都是大乘期以上的修为,所需的灵力比低阶修士多得多了,堪称烧钱神兽。
在服众之前,青鹤等人得依靠她与太古的灵力修行,故一刻都不能耽误。
况且,她们是修士,日常除了修炼还能干什么?如凡人一般日常赏花、遛猫逗狗么?灵丘就快“炸”了,她们哪敢浪费光阴?
“夸、夸张,”哪里是快炸了?林舒缩着脖子,一脸心虚,“就算炸了,我能落到别界,你们也能啊。”
“心无大志,无能为力的人才作如是想。”元昭唤出玉简,继续翻阅炼器的资料,“好了,你赶紧想好地方,我一个时辰后闭关。”
一个时辰后,灵曜宫的结界关闭,任何人都进不来。
而她会传讯焱清芷,告知闭关的消息。宫中唯一的主上闭关,侍女们都是修士,自然也会开始闭关。
不出半天,整座神稷宫再无人声。
届时,林舒就真的叫天不应,哭地不灵了。除了诸位修士的居所不能进,其余地方畅通无阻。但有什么用?宫中没吃的,环境也不好,她在这儿简直生不如死。
确实该好好想一想,林舒心情复杂地看元昭一眼,默默地背靠案脚陷入矛盾的思想斗争中。
……
一个时辰,等于两个小时,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
此时的灵曜宫里,摆在元昭面前的有星罗阵的线形图,还有她儿时经常玩的八门阵图,两个灵光线形图的上空悬着一把镜子。
它时而像上宽下窄的花苞灯笼,时而八面展开呈八卦图形。
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元昭目不转睛地盯着混元镜外形变化,时而看看两个灵光法阵,将先前的灵感融纳其中。
混元镜能吸天地之气,加上她的救世功德……可那是小世界,在业火面前,那点功德力微不足道。
元昭忍不住再次开始推演之术,推算灵丘的灭世之劫可有破解之法。她能来到灵丘,除了太古庇护,也是上苍仁慈。故而相信,除了林舒的法子必另有良策。
可是,当算到原天诏国时,蓦然一道威压从天而降,刹时令她血气翻涌,灵力躁动。猝不及防地一手捂住狂跳的心口,一手撑着案沿,脸色煞白地咳起来。
心头悸动,全身触电般一个莫名颤栗。躯体无法动弹,推算之术戛然而止。
那是什么?!一股凛然之势,让她感到莫名的畏惧。
第517章
推演之术,就算遇到瓶颈或超出能力范围时,顶多头晕目眩无法继续。以威压禁止,闻所未闻,至少元昭到目前为止没看到有任何相关的记载。
那这威压是谁的?为何要阻止她的推算?
为她好?甭自作多情了,超出能力范围她是算不下去的,伤不着,可这道威压更像是强行制止。
可惜不知对方是敌是友,因为敌人反对的,证明她是对的。
“东东?”一直在旁边的林舒担心地看着她,“没事吧?”
“没事。”
咳了几下,等缓过气来的元昭抬眸看看殿里的穹顶,暗暗警惕着用灵识在上边扫一圈。细细检查,以防神稷宫里还留有岳天大帝或其他大能的禁制咒术。
半盏茶的工夫,确定宫中无异常,元昭这才迟疑着继续推演。
谁料,刚续上被中止的那段,又一道威压重重砸下。她一声闷哼,岂有此理!硬撑着继续。下一刻,威压骤然加重,哪怕她早有准备也噗地一口鲜血喷出。
“东东?!”林舒吓得失声尖叫。
“殿下!”
最后那道威压过重,惊动了外人,青鹤等人瞬间出现在殿内。很快,原本空荡荡的灵曜宫仿佛挤满了人,一抬眼就能看到惊慌失措的侍女们在穿梭不停。
有拿药的,有端茶送水的,有配合守卫搜寻刺客的。
连赭百里也来了,派兵加重宫中的值守,一边询问焱清芷发生何事。
无论是捉拿刺客疑犯,还是询问女君详情,身为在场唯一的目击证人林舒被严重无视,竟无一人留意到她的存在。
林舒先是瞠目结舌,渐渐地,随着时间的流逝的,心底忽而升起一丝失落。
是啊,能避过白帝城重重法阵,潜入神稷宫刺杀女君的刺客,岂是她一介凡人看得见的?就算看见也信不过,她是凡人,眼见未必为实,反而容易误判。
所以,就算担心,老乡的身边也没有她的立足之地,只能安静在旁边呆着。
“不是刺客,不必担心。”在青鹤与北靖四人的输送灵力之下,又服下红药给的丹药,元昭迅速恢复元气。仅仅是脸色有点苍白地靠在凭几上,温声问,
“赭统领,此地除了岳天大帝,可还有其他高手隐居?比如大帝的师门之类……”
本以为召他入殿是为了问罪,毕竟他负责整座神稷宫的安危。结果是问这个,赭百里怔了下,沉吟一番才道:
“据赭某所知,并没有。大帝之能乃天授,无师门,他身殒道消时也未见仇敌、或知交好友……君上可曾发现什么线索?比如对方所用功法、法器等物。”
由于女君并未多说,以他为首的神武道诸将所知不多。
“一道威压而已,”元昭摇摇头,心有余悸,“威压之下,本君弱得像个小孩儿……”
渺小如微尘,仿佛人家一根手指头就能摁死她。听得在座的众人毛骨悚然,面面相觑,不敢想象。
“君上,”实力悬殊,青鹤忍不住建议,“此地乃灾患之始,终究不详,不如……”
“不急,”元昭明白她的意思,“才刚开始,岂能知难而退?”
撇开她费了那么大劲儿布阵不谈,难得遇上高手,怎么也得较量一番。日子漫长,焉知她的实力永远处于下风?
人生在世,有目标才有动力。
“你们不必担心,”元昭继续宽慰大家,“虽然我与对方实力相差甚远,却也觉得对方似乎并无恶意,纯粹不让我继续推演罢了。”
“推演?”听到此二字,赭百里愕然抬眸盯着座上女君,“不知君上在推演……”
“自然是寻找解决下边问题的方法,”元昭的手指轻敲案桌,“对了,赭统领可曾推演过?”
“赭某无能,只懂一些皮毛。”得知她在寻找解决地心之火的方法,赭百里面有愧色,“以前由大帝推演,我等武将只管听令行事。而且,据某所知,大帝每每在推演时遇到阻滞,便会稍停一段时日。
再推再阻即放弃,以防触碰天机……”
因天机不可泄漏,强行窥探,必遭反噬。
“那君上以后别算了。”红药干脆道,“您也说了,咱是初来乍到,对灵丘大陆了解不深,不可冒进。”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灵丘之祸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的。”为新君的安全着想,赭百里也真心奉劝一句,“万一真是天道的警告,还望君上慎重。”
天道的警告?元昭蹙眉,下意识地仰望穹顶。虽然功力深厚,但不满两百岁的她终究是修真界的菜鸟,心中存疑:
“大道无情,对天地万物一视同仁,为何要阻拦我?”
她是众生之一,灭火乃正义之举,也是她在尽众生之责,天道为何要阻拦?天道是一堆规则,灭世乃是因果循环,既有牵扯又互不干涉,岂有阻拦之说?
除非有人在背后推动这一切,非要灭了灵丘。
“天意难测啊!君上,”有位守将大胆相劝,“若是上天示警,还是适可而止吧。”
没的激怒上苍,适得其反。
“那有谁能证明这是上天示警?”修真界居然也有迷.信之说,让元昭感到很迷惑,“况且,本君前世杀人如麻竟也来到这灵丘,修为一日千里,可见苍天悲悯。”
话说回来,见过世面,对修真界有一定的认识,便愈发觉得自己前世仅是诛了一缕魔气就能获得半神之躯,这天道得是她爹才有此待遇……
念头刚到这儿,突然头顶噼啪一道炸响,原本端坐着的她砰地趴在案上——
殿里的将领和侍女们愕然:“……”见打个雷而已,至于嘛?
青鹤等人同愕然:“……”
众目睽睽下,趴在案上的女君静了片刻,而后默默地抬起头来,光洁饱满的额前红了一块。几缕发丝散落,挺狼狈的,一双清冷的眼眸望向穹顶,心道:
爹?
特么的,只有亲爹才这么不给面子!她堂堂女君,不过胡乱yy一下就挨了一记,颜面何存啊?!
殿里众人见她举止异常,继续默:
“……”
但见女君斜望穹顶,似乎在确认不打雷了,复若无其事地挺直身子。坐姿端正,淡定地将脸颊前的几缕乱发拨向两边,轻咳两下:
“这个,众卿的话我都听见了,我会慎重考虑的。这样,打雷了,估计快下雨了,大家请回吧。”
没事就不要来了,她得静一静。
天道当然不是她爹,可她得好好考虑一下,刚才那一道威压是肿么肥事?!除了她,竟无一人察觉,对方这修为简直是出神入化,强中自有强中手啊!
哼,这事愈发刺激了!
第518章
众人憋着笑,依次退出灵曜宫。青鹤等人虽然也憋着笑,终是不大放心。但见君上捏揉眉心,八成是遇到伤脑筋的事了,动脑子的忙她们确实帮不上。
红药见她额头红了一块,便拿出一盒药膏要给她抹上,保管半个时辰内生效。
“不必,权当留个纪念。”被元昭拒绝了。
特么的,自己被莫名其妙、接二连三地挨揍,却连对方的一根毫毛都没看到。实力悬殊到如此地步,难道不刻骨铭心终生难忘吗?
于是,青鹤、红药等人也走了。剩下元昭一人在殿内,伸手摸摸额头,眼角余光不经意地掠到角落,顿感意外:
“咦?你还在啊?”
小透明林舒:“……”
“啊对,差点忘了,”完全不记得林姑娘的存在,元昭歉意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你想好要去的地方没?”
林舒撇撇嘴角,“我等了一整天。”
终于明白老乡她们为何一闭关就是几十年,瞧,说好一个时辰等答复,结果足足耗费了一整天。接着老乡遇袭,接下来就是神仙开会,凡人避退到深夜。
时间啊,在修士面前真的不值钱。
“不好意思。”元昭敷衍地道了一个歉,忽略额头的麻痛感,问道,“说吧,你想去哪儿?”
“不先找到打你的凶手吗?”林舒重新来到案旁席地而坐,盯着她的额头,“被人偷袭,你好像一点儿都不紧张。”
关键是,人家偷袭她不仅成功了,还不止一回。让她堂堂女君当众出丑,威严尽失,就这么算了?
元昭瞅她一眼,举了一个感同身受的例子,“我若非要炼你,你怎么办?”
林舒噎,“……”
能怎么办?当然是受着啊!跑不掉,又抗衡不了,只能听天由命。
见她无话可说,答案自明,元昭若无其事地摸摸额头:
“实力相差太远,又寻不见敌人,除了接受现实,还能怎么办?难道要羞愧而死以示抗议?况且,与你相比,我至少还有死路一条,你连死都无法作主。”
有林舒作对比,自己不过是挨了敌人两拳,不痛不痒。
至于面子,弱者一无所有,甭提面子。眼下的她要活着,并让自己尽量活得舒心些,把握机会提升自己。等到自己足够强大了,再把面子和尊严捡回来。
见她面不改色,不气不恼的,林舒不由得笑开了:
“你还真是,能屈能伸。”
“少废话了,”元昭懒得琢磨她这话是讽刺还是出于真心,“说吧,去哪儿?”
林舒的笑容渐渐敛起,顿了下,又问:
“东东,你干嘛要费心思灭火?直接搬不是更方便吗?”
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顾左右而言他,引来元昭淡淡的一瞥,想了想,耐心道:
“这问题就好比,有人问你,你活得这么苦,干嘛还不死?”
林舒:“……”额。
“我活着,难道只为了随波逐流吗?就不能有自己的追求?”元昭一手搁在案上,目视空荡荡的殿内,轻轻敲击玉案道,“在地球,我的人生目标是创业……”
这说法有点违心,其实是为了帮助老公事业有成才夫妻俩一同创业,她本人意不在此。
只是,多年过去了,她开始慢慢享受创业的过程;离婚后,她憧憬着,在余生要带着父母和妹妹、妹夫还有孩子们一同享受她努力后的成果。
可惜,她死了。
“在天郡,保护家人和族人之余,顺便复国是我活着的动力……”
在天郡的那段日子,除了和家人团聚的那点微薄的快乐时光外,一直很憋屈。无可否认的是,为家人、族人争取自由呼吸的生存空间,是她的毕生追求。
很可惜,即将达成所愿时,她又死了。
“来到灵丘,我无亲无朋,唯一的爱好就是享受从无到有的过程。”
复活天诏国,打造白帝城,是她在灵丘修行的乐趣。能否复活灵丘不重要,重要的是让自己达成所愿,在活着的时候。
“我遵从内心,并为之努力,能否成功无所谓。”元昭光棍道,指指自己的额头,“就像这个,不管是谁阻止我推算救世的方法,我既然打不过,就罢了……”
敌人太强大,她打不过啊!只能接受现实。
拉帮结派求外援,是不可能的,太累了,不符合她的人生追求。
“当然,有你帮我那更好。”元昭坦诚道,凝望殿前的空旷,一边畅想,“永久解决是不可能的,那业火绝非你我二人之力能解决的,能镇个几千年就不错了。
届时,灵脉复苏,不仅大荒山,整个白帝城重焕生机。我神稷宫里林木蓊郁草植新,有繁花似锦,雨夜蛙声一片,野外听鸟虫交织长鸣……”
描绘着心中愿景,顿了顿,思绪回到现实轻笑:
“当然,此乃心中所愿,未必能实现。就算成功改造混元镜,镇压地心业火,枯干的灵脉也未必就能复活。事无两全嘛,总有缺憾的,我不敢向你许诺……”
因此,帮不帮,林舒还是慎重考虑,一切从心的好。
“你回你的居所慢慢想,我不急。”元昭挥手道,“等你想好了再来找我。”
要离开也行,神稷宫的结界能出不能进。她又是女君跟前的人,不会有人阻拦。
“不用想了!”见她又要闭眼,林舒连忙阻止道,“我帮你!”
她算看明白了,在老乡这些修士的眼里,时间观念就是一个屁!放出来就算了,不必认真对待。自己若真的回宫慢慢想,这老乡怕是要等一年才见她吧?
元昭无语地看着她:“你确定?”
“我确定!”林舒严肃且郑重地点头,“反正我又不会死。”
顶多受点罪。
在老乡身边受一时的罪,总比她流落在外长年累月地担惊受怕的强。
“其实方法很简单,通过炼我,你能改变任何法器的功能和外形。”林舒鼓起勇气道,“但有一个前提,你想要的法器有多能耐,你得有相应的修为才行……”
若在过程中灵力耗尽,半途而废,元昭或许是耗尽修为跌回金丹前。但混元镜会被改得面目全非,而林舒自己则白白遭一场罪。
“所以,东东,你就当为了我,为了混元镜,要对自己的修为有一定的清醒认知……”
千万不要自视过高,害她生不如死苦一回。
第519章
得知林舒的作用,着实让元昭惊叹。难怪卦象说林舒是她的贵人,老天爷诚不欺她。
对于林舒,元昭并非毫无算计。
在地球时,她是商人,习惯观察入微,心眼多;在天郡又是个一言一行皆要衡量利弊的皇族女子;她带着记忆来到灵丘,又怎么可能是个至真至诚的人?
针对一个人的性格、爱好作出恰当的反应,让对方产生好感和亲近,已经是元昭刻入骨髓的本能。
她有八成的把握肯定林舒不会离开,当然,对方若真的离开了,也无妨。她虽然满脑子的算计,但说话算话,尤其是对方与她并无利害关系,无须强留。
她看得出林舒的本体,却不知对方的用途,眼下得知,格外吃惊。
“我是祭剑而亡,深知引火焚身的痛楚。”对方的坦诚,让元昭于心不忍,“可我的那份痛楚有尽头,不到一刻钟就无知觉了。你不同,你死不了……”
那滋味,生不如死啊!
而且,炼制改造混元镜不能用凡火。在灵丘,目前已知的有冥火,玄魔之火,业火,地心之火,还有西炎真君所习的大日金炎。
她现在练的就是《大日金炎》,虽是皮毛,没有心法和口诀。
可她品阶高,那焚神业火虽是半成品,威力亦不可小觑。没办法,她还没找到合适的炼火之法,只能拾人牙慧。
招式有所创新,与西炎真君区分开来罢了。
她不出门寻找新功法,是觉得新功法与《大日金炎》无甚区别。都是前辈们练过才传承下来的,那她修习《大日金炎》有何不同?西炎真君也是默许的。
放着现成的不学,为何要舍近求远另觅功法?
修真嘛,修出真我,凡事随心。而她的真我是追求逍遥自在,省心省事,清静无忧。眼下风景正好,除了遏制那地心业火之外,她别无所求。
而淬炼上品法器,能用自身的火最好不过了。可她的火,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我,我知道……”一想到置身火海的痛苦,林舒打个冷颤,“没事,忍一时,换取千万年的太平无忧,值得。”
话虽如此,为了让她有心理准备,元昭扔出一缕火苗到她手上,霎时痛得直跳脚:
“呀呼!呀呼!痛痛痛……”
痛是痛,可她手没有半点烧伤的痕迹。
“这点火不算什么,”林舒干巴巴地,故作洒脱道,“和我相比,你们都是神仙,想与你们为伍总得付出代价。万一你成功了,里边也有我的一份功劳,就当积德了。”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她要向这群神仙证明,自己这凡人并非一无是处。她是凭自己的本事留在白帝城,并非全然是靠老乡的怜悯和同情。
看到林舒眼里的恐惧、不得已和强作镇定,元昭不由百感交集:
“难得你有这份心,可是林枣,就算你肯牺牲自己,也未必能迎来你心目中的鸟语花香,花红柳绿。在开始之前,我得命人准备灵石,你再好好考虑一下……”
哪怕在开始的前一秒反悔,也来得及,她不会硬迫她跳入火坑。
“嘿嘿,我知道。”听到林枣二字,林舒的眼里泪光闪烁,仍倔强地笑说,“这些话你不要再说了,再说我真的会反悔……”
她是真的怕,也是真的愿意一试。
她的痛苦旁人无法感同身受,即便老乡也曾跳入火海。但正如她所言,她的痛苦是短暂的,而自己不知要熬多久才能熬到结束。
这种时候,她不需要任何鼓励的语言。
无论是鼓励她坚持,还是鼓励她临阵脱逃,都是一种心灵上的折磨……
很快,青鹤、赭百里等人接到女君的一道指令,即刻收集上品灵石随时备用。另外,正式任命青鹤等人为四大护法,赭百里为武卫军的统领驻守神稷宫。
七天后,女君要在灵曜宫煅炼镇压业火的神器,不可有半点错漏。
“你们找到材料了?”赭百里半信半疑,来到青冥宫问青鹤,“那可是五行灵兽的精魄。”
那可是五行灵兽,五位不同属性的妖王。
半信,是因为下达指令的是女君本尊,相信她不会拿这个来说谎。半疑,是他不信青鹤等人在短短的几天时间内,能够找到并且打败五大妖王取其精魄。
“你们见过那五行灵珠?”赭百里蹙眉道,“能否让我也开开眼界?”
灵丘的骗子可不少,女君年幼且历练少,莫要一时心急遭人蒙骗。
“没见过,”青鹤摇头,可她对自家殿下的能耐十分自信,“君上自有门路,总之她说有那就是有,我等听令行事便可。”
赭百里默了。
“君上所为牵涉到灵丘众生的福祉,”青鹤看着沉默不语的赭百里,一贯冷淡的语气里多了一丝诚恳,“还望赭统领能不计前嫌,遵照旨意准备灵石备用。”
这个前嫌,当然是指她以雷金镗胁迫他来守山一事。
神稷宫初立,君上与她们几个一穷二白的。纵有仙云宗作为后盾,赭百里的浑厚经济实力也是相当可观。
有他的支持,君上炼器的成功率至少有八成以上。
人一旦露出短板,精明人自会打蛇随棍上。赭百里浓眉挑了下,态度谦恭:
“那是自然,个人私怨怎比得过天下苍生?赭某定当竭尽全力,确保君上得偿所愿,炼器大成。”
说得诚恳,却一脸的轻描淡写,不以为然。
青鹤从他的话里听出一丝异样,抬眸瞅他一眼,想了想,道:“那就拜托赭统领了,待此事一了,凤翅雷金镗自当奉上,绝不食言。”
受殿下影响,她不是很在乎法器、丹药之类的辅助工具。
得之泰然,失之坦然,只要他相助殿下炼器有功,那雷金镗给他又何妨?待殿下解决那地心业火,复苏白帝城地界的灵脉,众人只须潜心修行自会功力大增。
法器的作用就变得可有可无了,更何况,天下之大,还怕没有合适她的法器么?
瞧瞧殿下,连功法都没有,可曾着急过?
“青君明知我心意,又何必装糊涂?”她的话正中下怀,赭百里神色不变道,“何况雷金镗已认你为主,我怎能夺人所好?”
只要她人是他的,雷金镗在她手里还是在他手里,有何区别?
呵呵,青鹤忍不住嫣然一笑,在对方惊艳的目光注视下,心平气和道:“统领有所不知,我家殿下耐性不足,同一件事她从不做第二遍……”
地下灵脉的复苏机会仅此一次,错过就错过了。
特么的,别给脸不要脸,她是天子近臣,一旦炼器失败就莫怪她怂恿殿下迁宫别居了,谁稀得赖此等死不成?
她的威胁让某人一本正经的表情破了防,轻笑出来。
据他观察,女君的耐性挺足的,怕是她这位近臣耐性不足吧?一言不合就亮刀子,唉。
第520章
七天后,灵曜宫被三重结界封锁严密,固若金汤,里边一点声音都传不出去。外边的也传不进来,青君、红君和北君、月君四位护法分别驻守神宫四方。
神武道诸将驻守大荒山,赭百里被任命神宫中天将,掌控全局。
元昭好不容易说服混元镜,不惜发了心魔誓,它才勉强答应接受改造。特么的,她身为一面镜子的主人,混得如此低声下气与卑微也是没谁了。
总之,林舒答应了,混元镜也同意了。
万事俱备,只欠一把火了。瞧,灵曜宫的大殿中央已画好炼器阵,林舒就位,端正盘坐着。再三呼吸后,抬头看见老乡一脸担心的看着自己,不由抱怨:
“你别这么看着我,我都坐这儿了,势在必行,怕也得上。”
元昭:“……你要么,再考虑考虑?”
她很清楚自己的火是什么威力,担心某人在过程中受不住。虽然不是在鼎里炼,但想要逃出炼器阵也是痴心妄想。
“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我不用再考虑。”林舒豁出去了,道,“倒是你,东东,你这人嘴硬心软。我得提醒你,一旦开始,无论我喊什么你都不要停……”
在业火焚烧期间,失去理智的她喊出来的话是不作数的,一切以她此刻的意愿为准。
这是她作为器的特性。
以前遇到的那些人是出于私心炼她,她不同意,所以那些人一无所获,她也白受罪。
这次不同,若是成了,于她和东东都是一件大功德。
“虽然痛的是我,你肯定也不好受。不管我怎么哀求,你千万别理,继续干你的……”林舒一副没事人似地笑着说出这番话,五脏六腑俱已在瑟瑟发抖,
“你别不当回事,我说真的。你一定要坚持到最后,不管成不成,我不恨你。但你要是半途而废害我白痛一场,我以后就当不认识你。”
纵然见惯生死,她这番话依旧让元昭红了眼眶,默默咽了一下喉,闷声道:
“好。”
她的情绪控制得好,眼眶的红圈一瞬间就消失了。终被林舒看在眼里,略感欣慰。来到灵丘数百年,难得有人因为知道她的痛而心疼她,这就够了。
就冲这个,她一定助她得偿所愿。
思忖间,那混元镜与黑蛟分离,被主人用灵力推到林舒的头顶悬着,哆哆嗦嗦,颤巍巍的。
元昭见状,眉头轻蹙,“混元镜,本君已发心魔誓,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有什么意见赶紧提,莫等开始了才闹什么幺蛾子。
“放放放、放心,我我我我是怕……疼。”取消禁言的混元镜结结巴巴道。
人修狡诈,怕中了她的诡计,可这些话它不敢直接道明。
她是发了心魔誓,可世间万法终有解决之道。她这么高的修为,或许已经找到法子避开心魔的反噬。否则,她怎么肯轻易地向它区区一件灵器发心魔誓?
心魔誓,可是修士的大忌,随时可能让她功亏一篑,身殒道消。
元昭是万万没想到,一件灵器会有这么多想法,故没有开启心灵相通之术。在她眼里,怕痛是正常反应,不仅它怕,就连自己和林舒亦有同感。
是以,计划继续进行。
她坐于阵外,施术,将林舒身上的气息与混元镜的混合一体。这是林舒让她从自己的识海里看到的炼器方法,依步骤行之。
待林舒与混元镜的气息浑为一体,元昭全神贯注地双手结印,默念法诀,一道赤金色的火焰唿地冒出来。
那道亮金色让她稍微失了神,随着修为见涨,业火的颜色也产生不小的变化。以前是凡火的色泽,如今,火里的金光流转耀眼,似太古的锋芒锐不可挡。
火中蕴藏的一丝天罡地煞之气如电光流窜,不慎触碰即化齑粉,扔到林舒的身上真的合适么?
铸炼神级法器是要倾注尽力的,否则若有残缺,后悔莫及。
“东东,”看出她的犹豫,林舒扬声呼唤,待元昭看过来,才道,“死亡是我的解脱,不是罪恶,更不是你的错,我还得谢谢你呢。开始吧,我有经验,不怕!”
明明怕得要死,却还要故作无恙地安慰她。
元昭不禁自嘲一笑,倏然凝神,目光冷峻,手印飞快一转朝殿中央一指,一道金光朝林舒身上射去,“啊——”殿中霎时晌起惊天动地的凄厉惨叫。
炼器之术启动,阵中的人和镜除了随阵法缓缓转动外,无法动弹,更遑论挣脱了,只能任凭业火焚烧。
“啊——”林舒在火焰中痛得五官扭曲,面目狰狞,双手朝天伸着,极力发出凄厉的一声,“它不肯化——”
唔?注意力全在她身上的元昭一愣,目光旋即落在混元镜的身上。好痛啊!林舒忍着剧痛,瞪着混元镜好不容易才再次哭呼出声:
“它不肯化——”
确定问题所在,元昭迅速腾出一手点住自己的灵台往外一抽,一缕灵识瞬即飘出扔向混元镜:
“混元八棱镜,吾龙元君以神魂为誓,汝力竭之时,即为汝契满重生之日。”
誓毕,那缕灵识也彻底融入混元镜中,啪的一声闷响,形如灯笼的上古灵器瞬间散成碎砂状,四散在大殿中央……
头一回炼器,还是炼的神器,难度非一般的高。
努力忽略“东东,好痛啊——”的凄厉惨叫,元昭额际冒汗。全副心神倾注在殿中那初具模型的混元镜上,一边灌输灵力,一边输入咒文改变内部功能。
地心的业火是由灵丘众生造孽引起的,那她就用自己的毕生功德、与八门图+星罗阵法产生的原理,在混元镜内打造一个空间之境为灵丘众生分担业火。
本想让混元镜能映照、并吸取灵丘众生的功德力,藉此来慢慢抵销前辈们造孽留下的业火。
毕竟,光凭她一人的功德是不够的。
可别人肯不肯献出功德之力,不是她能作主的事,她也无法询问灵丘众生愿不愿献出功德之力,只能退而求其次。
然而,打造空间需要源源不断的灵力。
光是在镜里改八门图就用了她一半功力,掺入星罗阵法时,她的功力已经严重不足。不得不打开结界,传令诸位护法把灵石堆到灵曜宫的周围供她吸收。
结界一开,从灵曜宫里瞬间涌出一股奇怪的强烈意念和刚劲之气。
与之相反的是,女君的灵力甚是疲弱。
诸位护法不敢耽误,几乎同一时刻扔出灵石。眨眼之间,整座灵曜宫几乎被灵石彻底淹没。
第521章
灵曜宫外的各色灵石数量惊人,品级不一,均在瞬间被吸收成为普通石子的速度更惊人,同时宫中传出一道疲累的声音:
“不够……”
不够!大家这是遇到胃口大开的吞金兽了!由焱清芷与侍女们瞬间清扫废石,四大护法和赭统领等人倾囊相助,一次又一次地倒出灵石,直到最后一块。
“不够……”
不够,此二字就像诸位护法头上的紧箍咒,让人头大如斗。幸好仙云宗的西炎真君来得及时,除了大量的灵石,更有灿若昭阳的三颗灵珠飘落殿顶上空。
三颗灵球色泽各有不同,代表着五行中的三种属性。经过他的淬炼已经成为纯灵气,任何修士都可以直接吸收。
“放手去做,不够还有。”西炎真君立于邻峰之巅传声道。
他不仅把仙云宗的极品、上中品灵石全部带到,还将仙云宗群山下的灵脉抽了三根凝成灵珠供她吸用。
不心疼,是她唤醒的南禹群山灵脉,取之于人,还之于人嘛。
除了广岚真君在宗里闭关外,其余几位真君、真人正在南禹群山各据一方灵脉,随时准备抽取灵气。
抽取灵气而已,只要灵脉不枯,终能复苏。
大家都知道,若东姁能成功炼出神器压制地心业火,可保天下灵脉不枯。不仅苍生受益匪浅,仙云宗何愁灵脉不能恢复如初?
有些事,他们虽然做不到,却喜见旁人做到并给予助力。
几位长老知道,西炎宗主、广岚真君的修为时高时低,皆因定期施法压制天诏国业火的缘故。若东姁能解决这个问题,那真是苍生之幸,仙云宗之福啊!
听了西火真君的话,元昭气息不稳地感激道:
“多谢宗主与诸位贤长鼎力相助。”
顾不得多言,林舒已经皮焦肉烂,两眼空洞,不知疼痛,已喊不出声来。仅凭一点本能高举双手,勉强维持与混元镜的灵识相通,支撑元昭的改造工程。
元昭也就趁喘口气的时机向宗主道谢,之后灵力充沛,不敢再有丝毫的分神。
哪怕一股强悍浑厚的功德力、纯净的灵气骤然而降,她也顾不上琢磨是谁的。手印随着法诀飞快运转,耳边充斥着灵力随咒语凝结成器、组装成型的微响。
浑然不知,在外边,在西炎真君之后陆续又来了三道身影。
最先到的一道柔和白芒,落在离神稷宫较远的一座峰巅之上。灵光散去,现出一道挺拔的身影,掏出各色灵石、几颗灵珠精准无比地悬浮在灵曜宫的上空。
“多谢圣君出手相助。”其他护法没见过圣君,赭百里倒是和对方有过一面之缘,代自家女君扬言道。
“略尽绵力,不足挂齿。”圣君温声道,“正事要紧,莫要惊扰。
结界已开,外边任何风吹草动,殿里的人都能听见。为免炼器之人分心,外界闲杂人等宜静,不宜交谈。
赭百里懂他的意思,微微颔首,不再开口。
他不明白,自家女君炼器为何会惊动圣君的到来。可能如西炎真君一般,是她唤来的吧?甭看她才出道几年,一闯就是大祸,认识的皆为慷慨大方的大能。
世人不知白帝的穷,他却知道灵岳圣宫有多穷。
圣君又是个不杀生的,不知那几颗灵珠从何而来,该不会如仙云宗一般把地下蕴养千年的灵脉给抽了吧?当然,眼下不是疑惑这个的时候。
有大宗门的西炎宗主在,有灵丘大能圣君在,自己这位神宫统领只须负责防御,提防外敌趁机捣乱便可。
比如九重殿的楚少主,就是个颇棘手的人物。
人家亲兄长在此,打不得骂不得,少不了得把对方哄走……犹在动念间,远方的天际划过一道流光。
赭百里警惕着,直到对方瞬间落在身边不远,一道熟悉的气息涌来方让他放下警惕。
“你怎么又来了?”赭百里瞅对方一眼,扬眉道,“她此刻正忙,没工夫听你道谢。”
来人乃圣域少主伯琴,扬唇一笑,声音低沉富有磁性,“大恩不言谢,特来助她一臂之力。”朝圣君的灵珠方位一伸手,数道光芒亦一同悬浮地殿顶上空。
那是他数百年里积攒的灵珠,有妖兽、灵兽和邪修的,每颗均有千年功力以上。
已被净化,不含杂质。
本是留给他夫人凤笛仙子晋阶之用,被拒绝了。凤笛仙子觉得靠吸取灵珠里的灵力提高修为,终是虚的,不够踏实,宁可自己慢慢修行来得安心。
让他把灵珠攒着,等夫妇二人将来遇险时作救急之用。
或者等她以后有孩子了,生产完了,再作体质、功力的修复之用。
夫人言之有理,他无比支持。
为她寻来这些灵珠,是怕她承受不住长辈明里暗里给予的压力铤而走险。与其让她着急一时想岔走了歪道,不如用这些灵珠增加修为。
只要她修为上去了,他家中的长辈有所忌惮,自然不敢在子嗣方面给她施加压力。
至于灵珠上的业障,由他一人承担。
没想到,夫人的通透与觉悟让他惊喜,无愧她那一身的仙灵之体,心清目明,能抵挡住灵珠的诱.惑。
于是把灵珠攒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可不久前,从赭百里的口中得知救他的另有其人,还被揶揄恩人在前他不识,满腔真诚付旁人。赭百里还从他那儿借了不少极、上品灵石,说她有大用。
赭百里没道明原因,他也不多问,原以为是给她练功用的。今晚不知怎的,一时动念到了天诏国的地界,然后被大荒山的灵气涌动给吸引至此。
然后不久,他就看到西炎真君、圣君相继到来。
能让这两位大能相助、护法,不难猜测,她眼下所做之事必定有利于苍生。身为苍生之一,他理当鼎力相助,献出毕生所攒的宝贝灵珠,同时为她护法。
灵气充沛,且有功德力的加持,使元昭心中大安。
眼看林舒翻着白眼,身形摇摇欲坠就要支撑不住了。她竭力稳定心神,有条不紊地输入法力和阵法咒术。
当完成内部构造的最后一道术法时,已焕然一新的混元镜骤然光芒炽盛,冲天而起。
成了?
离灵曜宫最近的,随时准备献上一身修为的四位护法同时抬眸,愕然注视那道拔地而起的绚丽光柱。
孰料,就在四人凝望光柱愣神时,天空中唿唿几下张开四层结界将那道光柱笼罩其中,不让光华外泄。
青鹤等人又是一愣,迅即恍然大悟,继而羞愧难当。
众所周知,凡有灵宝、仙器或神器出世,必有祥瑞,引来天下修士争个头破血流。
第522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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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3回 林舒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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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3回 林舒的小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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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9回 众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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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0回 桃林小院的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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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5回 离夫人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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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2回 林舒的悔与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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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4回 楚少主的机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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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3回 吃的都是自己的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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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0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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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1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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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2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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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3回 楼氏带来的孽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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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0回 山中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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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8回 异族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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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9回 凌月国的漏风小棉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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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0回 林中闲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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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4回 九重殿的没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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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5回 女君不在的那些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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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7回 离夫人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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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8回 楚殿主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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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0回 伯琴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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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1回 一丝执念引起的祸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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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2回 林舒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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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3回 不安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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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8回 幻境的幻境,还是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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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9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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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0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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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1回 藏身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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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2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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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3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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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4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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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9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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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0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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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1回 靡乐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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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2回 屠戮(时间不够,还没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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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3回 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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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4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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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5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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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6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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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7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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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8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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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9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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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0回
不知什么时候起,元昭发现自己正独坐瓦面,在一派静谧的夜色里赏着月。一轮皎洁的明月当空照耀,清辉覆洒在身上水凉水凉的,让整个人倍觉沁爽。
她很喜欢这样静谧安逸的夜色,清朗的星月,模糊的远方轮廓,最好目及之处有一望无际的波光粼粼的湖面。
还有一位玄甲女子悬于湖面,仿佛随着微波荡漾的水面轻盈而立,倏然而至——
“本座会回来的。”
嚯?!
被一张倏尔放大的熟悉面孔吓得咯噔一下,赫然睁眸惊坐起。捂住狂跳不已的心口深呼吸几下,原本的身心水凉随着睡意的散去而散尽,开始浑身冒汗。
原来是梦。
回忆梦中的场景,那瓦面,那水凉水凉的夜色,可不正是月魔之乡么?记得入魔的自己特别喜欢那地方。而那张突然而至的面孔是她的模样,自然熟悉。
“本座会回来的。”
这句话分明是成魔的她对魔界众生说的,但在梦里,那句话更像是对她说的……
“殿下?!”两道人影率先冲进来,惊喜道,“您醒了?!”
元昭默然望去:“……”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面孔,仿佛屡屡重现她的人生中。但幸运的是,在她面前的仍是熟悉的场景,熟悉的面孔。
倘若进来的是两张陌生面孔,那自己多灾多难的人生该多无趣啊……
时光荏苒,一别经年。
从青鹤、红药的口中得知,距她业火焚身迄今五年了。多亏她以前修复了白帝城的地下灵脉,也多亏仙云宗的山泽鼎给力,使几乎魂飞魄散的她重凝元神。
她重塑元神成功之日,山泽鼎功成身退,被华光真君带回仙云宗的灵窟临渊洞。期间,西炎宗主曾到这儿探望过她,还在神宫之外布下日煞阵护她周全。
“哦?宗主醒了?”这真是个好消息,元昭欣慰道,“他的伤可曾好全了?”
“殿下与其关心旁人,”伺候她服用药羹的红药撇撇嘴角,“不如好好关心一下自己的伤势,您知道自己的修为跌哪儿了吗?筑基小修!”
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多亏殿下乃半神之躯,如无意外,哪怕没有修为也不老不死。然前后的落差大,身边的人心里遗憾得紧。毕竟有她在,白帝城向来是无人敢冒犯的所在。
“怎么,仙盟准备二次来犯?”元昭诧异。
但说真的,仙盟没了上阳仙君,白帝城没了她这元君,双方实力持平。站在一宗之主的角度来看,仙盟不可能轻易来犯。更何况,她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对了,仙盟与魔族勾结的人找到了没?”
“他们自己说找到了,伯少掌门还亲自出面作证。”青鹤在一旁禀道,“他在天下人面前颇有威信,大家对他的话深信不疑。殿下就莫要操心了,您为这天下做得够多了。
趁法力低微,好好休养才是正道。”
当众处死几名身居高位的大乘修士,有魔族细作一事到此为止。仙盟暂时没有来犯之意,但一如既往地以强权为酬四处招揽人手,扩充势力。
赭百里也不甘示弱,让外边的太武道与对方打对台戏,专门以德服人。
女君以业火自证道心一事传遍天下,大部分正道修士纷纷投入太武道。同时,碧海圣域也在扩充自己的势力,伯少掌门凭着个人魅力吸引不少高手投奔。
另外,他在为女君寻找法器的途中还结识不少避世的奇人异士,其综合实力渐超仙云宗。
“就是,”虽然修为大跌,红药听罢青鹤的话,又觉得这不是什么坏事,“殿下总说咱们有今日得感恩灵丘的众生,如今恩报完了,也该过些平静日子了。”
有多大能耐担多大的责任,如今殿下的修为跌至筑基,日后有什么事终于不必冲在前头了。
至于宗门地位之争,各凭手段吧。
瞧,殿下醒来已有大半日,她俩对外边只字不提。省得诸位神官、神将们打了鸡血似地冲进来觐见,又拿俗务来烦扰。
赭百里至今仍做着还权于女君的美梦,时不时过来探望几眼。对红药所谓的“至少得睡十年才能醒”的说法深表怀疑,便千里迢迢地请来圣君为她看诊。
“圣君也来过?”元昭微怔。
“嗯。”红药点点头,示意她看看自己的手腕,“那串手链还是他给您戴上的呢。”
唔?元昭低头一瞧,果然,自己的腕上戴着一串粒粒饱满清莹透彻的十八子。瞧那材质非玉非木的,可惜原先那串养神木珠在她被困玄火狱时烧没了。
她修为大跌,已看不出这手串有何特殊之处。
“据说这是玄天玉髓,”和爱好兵器的青鹤不同,红药对饰物特别的感兴趣,悦然为她解惑,“圣君在上界捡的材料做成珠串一直戴在手上……”
元昭一听,脸上顿时露出嫌弃的表情:
“二手货?”
她不要!想想就难受,忍不住伸手扒拉欲把它弄出来,却怎么也脱不掉。
“殿下甭费力气了,”红药见状,不由得钦佩地和青鹤对望一眼,神色揶揄道,“圣君让您不要嫌弃,那珠串伴了他近千年,里边蕴含无上经法能助你禁锢魔性……”
不愧是与殿下有过夙世之缘的人,提前找好理由让她心甘情愿地戴着。
原来,赭百里前往灵岳宫请圣君时,恰好遇到跪在殿前半月有余的无极宫掌门云鹤道长,恳请圣君想法子探测女君何时魔性发作。
“您的业火熄灭是人为,云鹤道长实在放心不下……”
正好赭百里前往,是以,圣君以此法解除云鹤的疑虑。同时告知赭百里,她不日即醒,红药翻着白眼说道。
“云风道长他们几个没去?”元昭笑问,关注点与众不同。
“他们没去,”青鹤正色道,“他们在桃林外结庐修行。”
说是近距离督守女君,倘若她魔性大发,他们正好以身殉道还她守护苍生之情。卟哧,元昭忍俊不禁地转悠腕间的冰凉珠串,心中的一丝不快如烟散去。
云风道长等人对她有襄助之恩,如果他们也去请人来收她,始终有些伤怀。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他们没去,不代表他们不知道云鹤的所作所为!”对无极宫的不依不饶,红药极度不满。
“他们所为没毛病,”元昭客观笑道,“是你们关心则乱,对自己人徇私罢了。若是我……”
若是她,或许什么都不会做,让一切随缘吧。但这是自己的想法,不能强加于人。别人的担心自有道理,能否成功全看天意。
只是这玉髓……
罢了,若能禁锢魔性,便戴着吧。
第711回
随后,青鹤把林舒的遭遇告知她。
“林姑娘毁了七宝之后,据说回了西岭秘境的养神木里。是与不是,无从知晓……”
养神木矗立西岭秘境万万年,无人熟知其源。反正在修士们的眼里,它就是一棵无法撼动的古树。妖族那棵尚能采集灵露,这棵只能捡它落地的枯枝果实。
七宝被毁,仙盟派出一批大能修士前往西岭秘境,绕着养神木蹲守许久,最终无功而返。
同时,仙盟认为林舒的所为是受到白帝城的唆使,两大势力彻底翻脸,便有了趁女君力弱、举国结界松动时围剿大荒神宫的情形。
几年过去了,不知林舒怎样了,不知她是否听到女君归来的消息。总之,修士们入西岭秘境总要千辛万苦找到养神木的所在静候片刻,碰碰自己的运气。
众所周知,那林舒以凡躯现世,并无法力。能同时毁坏七件仙阶法器,她的价值可想而知。
若能擒住她,岂非捡了大便宜?
但自从女君归来就无人去了,换成赭百里派亲信前往秘境,来到养神木下告知这大好消息。无论林舒能否听到,反正每年必有大荒神宫的人去复述一遍。
“一次摧毁七件仙品法器,没有同归于尽的决心根本做不到。”得知老乡的遭遇,元昭唏嘘不已,“总之,活着就好。”
估计力竭被打回原型,回养神木里养着了。
“白狐呢?”提起林舒,让元昭顺便想起它。
“把林舒交给仙盟之后,它就不见了。”青鹤回忆道,“后来在桃林小院里溯源,发现它钻入那尊冰炉底下的传送阵,从此下落不明。”
众所周知,冰炉是殿下亲自所造,至于那传送阵是否她的手笔。殿下失踪在先,无从问起,不得而知。
身为知情人,元昭得知它钻入传送阵便放心了。
在往后的岁月里,有它在养神木里和林舒作伴不至于太过孤清冷寂。没办法,在林舒那不死不灭的人生里,缘聚缘散总有时,总要习惯身边人的轮回反复。
“林舒的电脑、手机呢?把它们放好,等将来她回来取。”元昭叮嘱道。
电脑是她用实材炼造,她存在与否不影响它们的使用。有了它们,即便将来白狐也离开了,林舒至少还有个心灵寄托。
“林舒把它藏在自己屋里,至今如是,未曾有人碰过。”青鹤道。
桃林小院就如同北靖和月华夫人的北斗宫、星月宫那样,一直空置,静待其主归来。
“那就好。”结局出奇的好,元昭心中欣慰。
说实话,她特别喜欢对自己言听计从的人。
并非显摆她的地位和威信,而是恪尽职守的人能让她省心省事。正如儿时的她如果听阿爹的话,那些侍卫就不必用自己的命换她一条小命。
本来嘛,世间万物各有章法,无论是人是妖就该各安天命,各司其职。
比如白狐明哲保身坚守神木幼苗,林舒遵循天命去应劫。如果它跑去救林舒,林舒受劫数所困注定被擒,若还捎带一头九尾天狐,敌方阵营心里美滋滋的。
要是被上阳仙君搜魂查到神木幼苗的所在,那就呵呵了,敌方妥妥的大赢家。
届时,己方的悲惨下场不言而喻。
在正事面前,小情小爱误人不浅。虽然秉公处理会担个无情无义的骂名,但与误事造成的后果相比,区区骂名算什么?
最后,青鹤告知她一件遗憾的事,
“寒川君为了救自己的族人,见白帝城内忧外患,自身难保,便主动找上门被上阳仙君吸走全部功力……”还被掳走囚禁,至今不知藏在哪儿。
“还能藏哪儿,自然是极寒之境。”元昭轻叹。
年轻人嘛,自身实力不足,又不愿连累白帝城,除了委曲求全还能怎么办?当年隐约看到她的际遇,特意派她到妖森执行任务,指望她明白取舍的轻重。
莫要一叶障目,为了眼前的几个族人而献出自己的功力。那上阳仙君得了她的功力之后,特意返回极寒之境荡平了凌月国。
凌月国覆灭,她的族人被屠。
被囚禁的凌琅或许还不知道,等上阳仙君死后,禁锢她的结界自然不复存在。等她逃出来发现自己已国破家亡,其悲愤悔恨的心情可想而知。
能成为一方之主的人,心性的磨砺无可避免。
即便她窥知天机,有意磨炼凌琅的心性和意志,终究敌不过善变的人心。而与凌琅目下的心情相比,元昭就轻松惬意多了,完全不受凌月国覆灭的影响。
能帮的她已经帮了,于心无愧,有什么好介怀的?
……
傍晚时分,赭百里察觉神宫结界里的异常。亲至勘察时发现某人已经苏醒,惊喜万分。
来都来了,元昭免不了要和他小叙一番。
“我都这样了,已无力执掌政务,白帝城何去何从你看着办吧。”她弱她有理道,“你另觅贤能执掌国务也行,悉听尊便,我没意见,这神宫我也不住了……”
“您还是住着吧。”赭百里打断她的话,“这座宫殿原本就是岳天大帝的修行别宫……”
女君归来,为了安抚民心,他已经在原天诏国的王宫旧址重建宫殿。待正式交接后,他会带着各族官员返回国都处理政务。
至于神宫,已经成为天下群修无限敬仰的神圣所在。
届时,他会留下为她处理杂务的神官、神将和侍女。诸位峰主无意俗务,一并留下。再加强结界、阵法护她周全,不让任何人扰她清修。
另外,甸青谷的墨兰紫月身份不变,依旧留在大荒山伺弄灵植。
青鹤、红药自不必说,三人向来是形影不离的。
这业火一烧,他已经不指望她重掌国事了,退位让贤是必然的。身为万年的国邦接班人,他临危受命的经验丰富,绝对不会让她以及白帝城的居民失望。
以后,她只需好好活着便天下皆安了。
哎,听完赭百里的安排,元昭既欣慰又感慨万分。原以为退位让贤要费一番唇舌,没想到轻易就谈妥了。果然啊,做人不能太把自己当回事。
这世间没了她,一切如常。
“君上可还有别的吩咐?”汇报完毕,赭百里望着脸色苍白的女君,“退位让贤只是一个世俗流程,您中洲之主的地位不可动摇。”
“什么中洲之主,我就一稳定民心的吉祥物。”元昭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哂然一笑,“但吩咐确实还有一个……”
哪天她不在了,请善待她的旧属包括林舒,让她们留在大荒无忧无虑地修行。
第712回
业火焚体就如大病初愈,自那天和赭百里一叙之后又歇了三天,元昭才正式到大殿接见众峰主、神官神将们。
云风道长几人也入殿旁坐,观察她的言行是否正常。
当看到她脸色苍白,修为跌至筑基,殿中的百官无不黯然神伤。碍于君威不可亵渎,安慰之类的废话就不说了,仅如实向她禀报白帝城这些年的情况。
除了仙盟偶尔搞出的事端,基本上是国泰民安。
如今,白帝城任人唯贤,勿论种族。是以,妖族也有人在朝为官、为将。迁到人界的妖族逐渐适应人间的生活方式,日常的生活按部就班,与旁人无异。
至于以后怎样,已非元昭所能控制的。
待退位让贤的正事交代完毕,瞅着坐于大殿两边的一张张欲言又止的面孔,她浅然一笑,把魔界的经历娓娓道来。
比如玄魔池,玄火狱,蚀骨岭和月魔之乡等,重点是叛逃下界的巫师女蓬。以详述她的能耐警醒世人,以后遇到潜伏于仙盟里的魔界奸细至少懂得提防。
仙盟找出来的那些奸细,她是半个都不信,指不定是可怜的替罪羔羊。
可她没有证据,也懒得派人去找。
只能详述魔族的行事方式,尽己所能让世人多长个心眼。往后,大家就各自安好吧,如今的她什么都管不了了。
朝会过后是夜宴,敬贺女君平安归来,且度过业火之劫。虽然功败垂成,那是别人误判所致,更是大家护法不力,非她之过,她大难不死自然值得庆贺。
夜宴之上,众人畅所欲言,她有问必答。云风道长几个最为直率,张口就问她沉入玄魔池、坠入玄魔火狱的切身体会。
吓得神官、神将们担心她被问中痛点,一时想不开提前入魔。
把元昭气笑了,语气不善道:
“就算入魔,凭我目前的实力,你们任意一位轻易就能将我诛灭,何必畏之如虎?直言便是。”
脸面、心理阴影诸如此类的,她有,但不多。
而且魔界之行构不上痛点。
正如靡乐所期盼的那样,能回到灵界已属万幸,何况她还活着。至于痛点在哪里,她自己都不知道,大可不必战战兢兢、谨言慎行的。
众人见她面不改色,似乎根本没把修为一落千丈的事放在心上,心下稍安。
可她的人始终拘谨,言辞小心翼翼。倒是云风道长等人听罢她的话,态度更直接了:
“从化境大能跌至筑基小修,元君果真不介怀?”
“自然介怀,”元昭坦言道,“可惜介怀也无法让我重返人生巅峰,惆怅啊。”
换作旁人或许不仅介怀,更是从此胆战心惊,四处找地方躲藏重新修行。可她比较幸运,圣君赠链那日顺便帮她加固了大荒山的结界,让她无后顾之忧。
那片桃林也在结界的庇护范围内,她在神宫待闷了,大可以独自前往桃林小憩。
没有人可以在这片结界里对她使坏,跟她当年在白帝城地下所布结界的效果如出一辙,安全无虞。
是以,身在大荒山,她可以随时随地安然入眠。这不,夜宴尚未结束,她已体力不支地在四周的喧哗声中支额睡去。
当有人发现她的情况时,全场俱寂。
尔后,众人井然有序地依次向沉睡中的她默默行礼,悄无声息地退出神宫。由她的亲信小心伺候着,侍女们排不上号,各司其职负责收拾宴席上的狼藉。
……
等元昭醒来已是十天后,赭百里已率百官下山进驻都城的王宫。并留话给青鹤让其转达,说每年的岁末率重臣前来觐见,与君同贺。
哪怕她闭关了,他们仍可回他的武英殿贺岁,尽量不扰她清修。
“看不出他还蛮体贴的。”本想体验一下曲终人散的惆怅,结果人走光了。元昭在大殿的宝座上歪躺着,百无聊赖地支额看着空荡荡的殿堂,“青鹤呀……”
这男子不错,值得考虑一下的哦。修真的岁月太过漫长,添点人生乐趣解解闷嘛。
“圣君更好,殿下何不考虑一下?”青鹤抢答反将一军。
“我考虑了呀,”元昭的语气轻飘飘,漫不经心道,“虽然那是上辈子的事,日常的过往历历在目。他对我还是有些旧情的,不然,咱们哪有今日的安稳?”
她和他这辈子能有所交集实属幸运,过犹不及,点到即止,完美。
相反,青鹤、红药二人累世爱人不在灵界,无法重叙旧情。无妨,正好可以肆无忌惮地展开一段新的情缘。
“殿下,您要是太无聊就练功吧。”见她把火烧到自己身上,红药无语望天道,“我最近忙着给你炼温气养神的丹药,少给我添乱。”
尤其不能怂恿徒弟焱清芷找男人,以免耽误她炼丹的速度。
“是啊,殿下,您不是说等好点就去西岭秘境找林姑娘吗?”青鹤生怕她再提旧话,同样力劝,“就您这体质,不勤快点怕是一年半载去不了。”
听到练功,元昭不自觉地想起梦中的那个自己,喟然一笑:
“苦修三百余载终成梦一场,不如只图一朝清闲,慢度烟火岁月,细赏四季更迭来得有趣……”
走得太快,错失人生途中的无限美景。趁跌倒不妨静心欣赏,不枉她来这灵界一趟。
至于林舒,大劫已过,只要赭百里守得住白帝城,相信她在桃林小院能安稳一段岁月。至于自己,倘若无缘,不见也罢。见了也是徒添伤感,不如不见。
正惆怅着,一名侍女匆匆入殿,“禀元君,仙云宗诸贤到访!”
诶?!有客到!
伤春悲秋的情绪一扫而空,元昭精神振奋,难得迅速端庄坐稳:
“快请!”
面对她的兴奋,红药、青鹤默了:“……”果然是太无聊了,得给她寻点乐子。
仙云宗的人到访,让元昭喜出望外的是,为首踏入大殿的正是宗主西炎真君。惊得她离席亲迎,西炎宗主佯装受宠若惊地以灵力将她搀扶归位坐稳扶好。
自己人就不必见外了,她还是坐着让人更放心。
等元昭正儿八经地坐好,与辰月、华光还有瑶君、清尘子等人简单见礼后,开始接见他们的亲传弟子。
谒见完毕一瞧,嚯,好家伙!原本空空如也的大殿再次坐满了人。而且多半是熟悉面孔,比如吉邈、尹姝和海蓝心,还有各峰的首徒。
让她惊喜的是,上官嫣、乐遥和钟成居然也在,各自带着亲眷一同来了。
于是,她看着几人身边的一堆家眷感慨万分;对方则看着容颜百年如一日的她羡慕不已。深知这便是人生百态,各有所获,亦各有所失,难有十全之命。
能够百年一聚已属不易,且珍惜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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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3回
这次来的多半是旧友,大排筵席,把酒言欢必不可少。
可她体力不支,精力有限,身处喧哗中极易头疼嗜睡,若像上回那样岂不扫兴?于是,宴席由红药师徒代劳,青鹤陪元昭一同招呼宗主和其他几位长老。
辰月真君见她虚弱,忍不住上前为她把脉,半晌才问:
“灵元溃散,道衍不存。自打醒来,想必你未曾炼气入体吧?否则断不会如此的疲弱不堪。”
静养几年了,还如同大病初愈,不合常理。
其实,她的伤势重在内息散尽,体质已然基本恢复。以她的天赋一旦重习功法,今天至少能达到金丹的修为,何至于停留在筑基期?甚至比筑基小修弱。
“红药也时常催促,”元昭喟然轻笑,“只是大难不死,心性有所懈怠,很难专注修习。”
“那就不要修。”华光真君干脆得很,惯常随心,“这天下不是你一个人的天下,不必你时刻关注。趁现在大伤未愈,想怎么过就怎么过,活个洒脱快哉!”
“真君懂我!”元昭连忙附和,“正是此意!”
“嗯,他懂你,我不懂你。”辰月真君白她一眼,利落起身道,“我识趣,我去找懂我的人聊聊,省得我话不中听还在这儿碍你法眼。”
众人知道他肯定找红药去了,心照不宣地打着哈哈任他离开。
尔后,西炎真君向元昭打听广岚真君的详细去处。之前她是让人传话,大家无处细问,对广岚真君的情况不甚了解,索性趁今天当面问清楚。
那边在叙旧,这边,辰月真君把红药叫出大殿,开门见山道:
“她是否察觉身体有异不敢修炼?”
如若不然,以她闲不住的个性怎肯虚度光阴?原本神采飞扬的红药听了这话刹时黯然垂眸,目中无神。
她这副表情足以说明一切,辰月真君的心情一落千丈。
“果真没办法么?”他不甘心,“阿姁见多识广,平日可曾提过什么法子?听闻圣君来过,他没发现异常?”
甭看东姁沉迷修炼,足不出户。以她的修为,神识强大无处不在。历遍大千世界不在话下,白帝城边界入口的法器不就是她从别界寻回来的么?
灵丘没有拔除魔性的万全之法,指不定其他界域有。
可惜,红药神情伤感地摇头。
至于圣君,他来时尚无异常,仅给女君留下一串珠链,说如有反应他自会前来。这话听得她与青鹤胆战心惊,平日调侃归调侃,还是祈求他不要来的好。
一筹莫展,无计可施,辰月真君也只能和她面面相觑,怅然轻叹。
纵然无望,生活仍要继续,心事不必常挂在脸上。挥散失落的情绪,两人开始重新琢磨给女君日常做蕴养身魂的药膳和丹药,杜绝一切增强灵能的食物。
女君不敢修炼,意味着她已经发现魔性的存在。她强则魔强,她弱则魔弱,魔弱则不足为虑。
在找到彻底拔除魔性的法器之前,只能这样苟着。
还不能被云鹤那老道发现,否则不仅神宫难安,他甚至会集结天下大能再次围剿大荒山,与她不死不休。
其实,不能说无极宫的做法不对。
元昭本人也赞同他们的做法,她之所以苟着,是想多看这世间一眼罢了。其他人维护她,是衷心希望她活着。她为人人,人人为她,理所应当。
各有立场,有冲突在所难免。是以,她的情况不宜声张。
入夜,大荒山依旧喧闹不止。年轻人喜爱热闹,又是焱清芷代女君招呼大家,墨兰紫月和山中侍候女君的侍女们俱在,并移宴药师殿。
宴席上,无尊长在场,大家尽可畅所欲言。
尊长们留在神稷宫与女君清静叙谈,无喧闹声吵耳,元昭精神抖擞。与众人细叙自己修习混元二诀时神识四散,游历各大小世界的各种奇异见闻。
至于魔界的见闻,早已录入玉简,由青鹤交予华光真君保存,让他们回去慢慢看。
她在魔界的见闻甚广,但功法之类的只字不提,仅是粗略描绘修习魔功会出现的症状。以后,灵丘的修士可以凭借迹象判断魔功的功法施克治破解之术。
巫师女蓬在各个大小灵界均有耳目,必以魔功诱之,才使灵丘的魔修、魔气屡禁不止。
魔功不可触碰,但克制之术必须得有。除了魔功之外,还有魔植、蛊物之类的俱有详述。这枚玉简在红药那里保管,由她另刻录一枚交予辰月真君珍藏。
魔界的经历她不愿与人多述,而游历大千世界的功法亦有收录。除了《混元诀》、《太炎真经》,别的她已倾囊相授,无所保留。
好像,没什么遗憾了。
与众人闲谈间,手肘抵在榻前扶手的元昭安静聆听,微露浅笑,心态轻松宽和。
看在大家的眼里,心里甭提有多难受……
在灵丘,为白帝女君寻找拔除魔性法器的不仅仅是伯少掌门,白帝城、仙云宗、无极宫都有派人四处寻找,诸位大能长老纷纷查阅各自门派珍藏的古籍。
一边找,一边管不住嘴巴骂伯少掌门。
若非他当时的多此一举,女君何至于功败垂成?还累及天下群修一同跟着提心吊胆。
叫人意外的是,灵岳宫这次毫无动静,圣君似乎不关心女君是否成魔。但深知圣君德行的修士见状,倍感绝望。圣君不找,意味着是世间并无这种法器。
大家这般焦头烂额纯属徒劳,等时辰一到,女君该成魔照样成魔。
而圣君如此淡定,在灵岳宫里闭门不出,大概是在积攒实力静待女君魔化再彻底消失她吧?
“圣君心意,我等门众怎敢妄猜?”面对前来求见圣君的伯少掌门,憨厚务实的阿笃侍者不动如山,“圣君已下界为靡乐行善积德净化灵识,不在宫中。
归期不定,少掌门不必等了,请回吧。”
伯琴一听,眼睛亮了,满怀希冀,“他既有办法为靡乐净化,必然也能为元君净化?”
“元君所染乃玄魔之气,非业火不能根除。”阿笃直言道,“圣君临行前嘱咐,倘若少掌门来到宫前,便让在下传话于你,不必白费力气了,顺其自然吧。”
伯琴:“……”气结。
阿笃的话如一盆冷水浇落,猝不及防地让他从头冻到脚,心里凉凉的。
第714回
伯琴黯然离开,阿笃转身入殿,径自来到灵窟,里边赫然坐着那位据说已经下界行善的圣君。
“圣君似乎很讨厌伯掌门,是为了元君?”侍者阿涤很好奇。
圣君向来是有教无类,对众生一视同仁。难得遇到一个能让他深感厌恶的人,试问谁不好奇?虽然他时常拒绝世俗中人的求见,比如云鹤道长,伯掌门。
恰恰就是此二人让心如止水的圣君露出厌恶之情,几乎控制不住要溢于言表了,遮都遮不住。
“休要胡言,”圣君已经放弃解释,亦放弃自我开解。始终身如菩提,闭目静坐,“但愿你们能从中吸取教训,凡事三思而后行。若自作自受,与人无尤。”
伯琴扬言为女君寻找拔除魔性的法器,遍寻不获。特来寻他以询问为由,开解自身愧疚罢了。
若是往日,他或许一见。
可眼下自己也心生瞋念,有了偏见,哪里还有能力为别人解忧?这次的事牵动他的情绪,不知不觉间成了局中人,自顾不暇,只能拒见。
“可是圣君,他见不着您,会不会跑去见元君?”阿笃观察入微,低声道,“今日弟子见他似乎已在劫中,不知对元君有无影响……”
他话音刚落,向来冷静自持的圣君倏然睁眸,一股戾气直涌脑门……
看着圣君的身影消失在眼前,阿涤、阿笃相对无言。
“你修为比我高,可看出圣君也在劫中?”阿涤心情复杂。
怎么说呢,既好奇又担心。
他早就看出圣君对元君的态度不寻常,却不知会这般的不寻常。早知有今日,他当年就该努力围观全程,待伽南往生归来与他一同八卦圣君的风雅之事。
担心,当然是因为情劫凶险。尤其是元君目前正处于极凶险的状态……
“圣君道行比我高,我如何看得出来?”阿笃是个老实人,不晓得这位同僚的花花肠子。
伯琴的修为也比他高,可心性的修行不及他的沉稳超脱,是以瞒不住他的眼睛。
可圣君不同……
虽然他的表现看起来和伯少掌门类同,可他终究是真仙,岂是自己一介凡夫能够窥知情绪的?
“记得当年圣君从百年沉眠中醒来,有人说他的情劫已过……”阿笃回忆道。
“伽南?”阿涤挑眉,“他懂什么?他自己都没经历过,净在那儿瞎说。”
他和伽南曾是暴戾的妖族,抢过妖女,是一段胜者为王的妖生谈不上感情。追随圣君修行后遭到妖族嫌弃,他们又看不上人族女子,至今不懂情感滋味。
不过,伽南已经往生,或许会遇到一两次吧?
而靡乐乃邪修,误入歧途之前有过感情。但自从来到灵丘,她为自己的生死忧心到不惜修习邪术。什么情感?她连人性都差点丢弃,哪里还顾得上情感?
阿笃就甭提了,他是榆木脑壳,不开窍。问他不如问自己,至少自己有过抢妖女的丰富经验。
“伽南说过情劫异常凶险,常教人生死相许,圣君能醒已是万幸。”说到这里,阿笃有些焦虑地看着一脸无语的阿涤,“元君如果魔性未除,这回必死无疑。”
那圣君会不会以身相许?替她渡劫?!!
“不会吧?!!”阿涤顿时意识到事态严重,一脸惊悚,“圣君不是感情用事的人……”
嗯,以前的确如此,可现在……
阿笃默默地瞅了圣君原本端坐的位置一眼,就在方才,得知伯琴可能要去找元君,圣君便满腹怒火地离开了。
这算不算感情用事?
阿涤默:“……”
怎么办?当今世上,还有没有人能够劝劝他?他的双亲已经不在,又无师长。比较谈得来的人唯有广岚真君,可他常年游历在外时常失踪数载,不靠谱。
“解铃还须系铃人,”阿笃十分罕见地开了窍,迎着阿涤惊喜的目光,“可她已经够惨了,咱们让她远离圣君会不会太过分?万一被她误解,一时想不开……”
恶语伤人六月寒,何况她是为了修复妖森结界才逢此大难,他俩有什么资格对她说那些话?圣君刚刚还让他们凡事三思而后行,眼下正好自省。
阿涤惊喜的目光顿时敛起,重新愁眉苦脸。
……
与此同时,大荒山的上空有个人正在转悠,而此人正是伯琴。
被阿笃猜中了,他确实来到大荒山却不得其门而入。转悠半天才想起道听途说的一件事,女君苏醒后,圣君来过,八成是他重设大荒山的结界护她周全。
今日前来别无他意,只是想看看她目前怎样了,是否安好,是否受魔性的侵扰。
想问问她,白帝城邦土易主是否赭百里趁机谋权篡位,有意架空她这白帝女君?倘若是,他少不得前往中洲的都城王宫找那位好兄弟说道说道。
自己一时冲动犯下大错,除此之外,他不知还能帮她做些什么才能弥补自己的过失。
法器,他会继续寻找。
这几年,他跨越虚空去了另一个灵界,已经找到一些眉目。本该即刻启程,结果得知她已经苏醒。自己这一去吉凶未卜,特来探望,想要当面向她致歉。
如果可以,能让他重入往生境就更好了。
谁知来到这里,眼前莽莽青山,云雾缭绕。不仅神宫荡然无存,就连好兄弟赭百里的武英殿也一并消失。他从小便听说圣君法力高深,惜未有缘较量过。
眼下看来,世人所言不虚。
在大荒山的上空转悠半天,眼看日落西山,伯琴只好绕到十里桃林的位置瞧瞧。依旧无果,他不禁蹙了眉,居然把桃林一并拢入结界里,可见用心良苦。
这是圣君的意思,还是她那些侍女的意思?
倘若是前者……
蓦然想起对方与女君有过夙世之缘,为她设想周全亦在情理之中。可那是清心寡欲的圣君,但凡与妖魔无关的皆视为俗务,他向来能避则避,从不掺和。
难道,连圣人也摆脱不掉前尘纠葛?
不知怎的,一想到圣君、女君并肩而立的场景,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百感交集。
想见她的念头愈发强烈,正准备到距离最近的州城找神武道的人探问情况,突然瞥见远方的树林里有一道鬼鬼祟祟的小影子。
他眼睛稍微眯了下,认出那是前妻凤笛擅长的控兽小手段。
大荒的守将们被赭百里撤走了,女君的仇家纷至,各出手段意欲杀之而后快。其中尤以凤笛为最,两人不知怎的居然成了敌人。
一想到二人关系,伯琴头痛万分,身形一闪,逮住那头小灵兽追寻凤笛的下落。问题要一个一个解决,女君长居大荒神宫,要找她不难,难找的是凤笛。
待料理后顾之忧,顺道去都城王宫找赭百里问个清楚明白,再来叨扰。
第715回
天色已晚,神稷宫里到处灯火通明,方便女君随意走动。她不乐意让太多人待在身边,所以宫里到处静悄悄的。
今晚也不例外,戌初了,女君正在湖亭之中侧卧,静听四周的风声水息。
“殿下,伯少掌门在天空转悠,不像找赭百里的。”就算有结界,武英殿的方位也不在这边,青鹤的神识在亭顶上观察许久,“倒像是找您,要不见一见?”
此人闯祸让殿下白受苦楚,其中必有缘故,不趁早了结恐怕将来还会坏事。
“不见。”元昭眼皮不抬一下,轻描淡写道,“我与他交集不多尚且搞成这样,见过一次便有第二次,次数多了因缘深重更难摆脱,不如不见……”
唉,人生如戏。
初到仙云宗时,从同门的口中听说伯少主与凤笛仙子之间的千古佳话,心里有过刹那的好奇。在天郡,话本里的才子佳人基本属实,唯独品性难窥万一。
没想到,凡人如此,修士亦如此。
想起初见,惊为天人。
当然,那是她初来乍到见识少,修真界又多俊男美女。看得她眼花缭乱的,可不就惊为天人了么?
正因为想象中的美好,她才出手救了渡劫失败的夫妻二人。
结果阴差阳错和他们结下了仇怨,她目前的处境不宜接触令自己不快的人和事。因负面情绪皆是唤醒玄魔的能量,她要慎着点,以免不知不觉地中了招。
他若注定是坏她道行之人,就算见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不如不见,乐得片刻清静。
“早知今日,我当初就该见死不救,让他夫妇继续谱写痴男怨女的传奇一生。”元昭无精打采道,“这有情人之间的矛盾啊,不能停,一停就给旁人添乱。”
卟哧,不仅青鹤笑出声,就连隐在亭外的身影亦忍俊不禁,来时的隐忍怒火一扫而空。
虽说不该插手她的私务,可他真心不赞成她会见伯琴。
劫之凶险,在于它变幻莫测,无人能够掌控。
伯琴动的是情劫,女君动的是死劫。前者的情动是因她而起,让她被动地从生死劫里选了生劫,从而将她推至更凶险的必死之劫。
活了千多年,单向奔赴的情劫他见过无数遍。
不外乎两种结局,一个是渡劫者为心爱之人放弃自己的生缘;另一个是渡劫者因心爱之人的死大彻大悟,终获解脱。
伯琴是单向情劫,却因她而起;她渡的是死劫,对他并无情意。
由此可见,她很不幸地成为助伯琴渡情劫的倒霉蛋。不管她做过多少利益苍生的事,若无大能甘愿入局插手,她注定是个炮灰。
这,便是劫的可怕之处。
比如自己,以上界仙人的身份干预下界修士渡劫,将来的后果不堪设想。但要他眼睁睁地看着她成为别人飞升九重的垫脚石,于心何忍?
她日常出口无情,行止间却处处为旁人着想,不该白来这世间一趟。
“……所幸圣君考虑周全,修复的结界连伯掌门都找不着。”青鹤心怀感激,“可惜,如此清绝温文的公子怎的这般想不开,居然跑去修菩萨道?若肯还俗……”
冷不丁听到自己的八卦,圣君大窘,颇不自在地瞬即退离湖亭数丈远。
“啧,瞎说什么呢?”元昭睁眼,没好气地瞥了时刻念叨某人的亲随一眼,“圣君就像那崖上孤松独立,风姿特秀。像那远山之景让人静赏,不敢亵渎。”
圣君汗颜:“……”谬赞了。
青鹤:“……殿下对他的评价颇高。”难得,难得。
“评价不高,怎显得我上辈子眼光好?”
圣君默:“……”有道理。
“您这辈子眼光也很好,为何……”青鹤犹不死心。
“这辈子的我也很好,他对我的评价必然也高。”某人大言不惭,“两个很好的人就该独成一景,志同道合者千里若比邻,又何必非要求那什么长相厮守?”
漫漫长生,两人日夜相守,两看两相厌,光凭想象已觉得毛骨悚然。
“以后提他莫论风月,”元昭复闭双目,心神宁静,“前尘已尽,他所行之道非我所向,今生注定是陌路人。切记,不许为我的事去烦扰旁人,尤其是他。”
要是找到除魔之法,他们自会找上门来,何须她的人登门去求?
自己身为灵丘大能,不仅对魔气有深刻的了解,魔界一行更是让她明白玄魔死灰复燃的能耐,除了业火自灭别无他法。
其实,办法就在她的座下,何需外求?
苦不外诉,人间本无坦途。不必自怜自艾,扰他人清修。
青鹤怏怏地应了声,退出亭外继续护在左右。只是目中无神,心情沉重地望天兴叹。仿佛又回到太和庙时的情形,三人穷途末路,除非一死,别无他法。
仙师啊仙师,您瞧见了吗?她们仨又把路走绝了,下一步该何去何从,给点提示吧!
圣君啊圣君,您……
还是算了吧。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何况那是前世之缘,今生的他肯为殿下修复结界便够了。一想到他系在殿下腕间那串示警用的珠链,确实不敢劳烦。
唉,青鹤一脸的生无可恋,仰望青天。
仙师啊仙师,您能听到弟子的呼唤吧?给点提示吧……
湖亭里,明灯下,一道无形的身影伫立榻前,神色平静地凝视那张陷入沉睡的脸庞。
“他所行之道非我所向,今生注定是陌路人。”
怎会是陌路人?大千三道,殊途同归。
“下辈子还要不要跟你在一起?不好吧?今生劳烦你许多,下辈子咱还是不要见了。你很好,可下辈子我应该不会这么窝囊,一个人应该也能行……”
忆起往昔的点滴,她果真言出必行,不忘初衷。
然而,世事岂会尽如人意?在两人重逢的那一刻起,已经不由人掌控。前世欠她的情义,他愿在今生偿还……心底正情丝暗涌,蓦然一声厉喝从天而降:
“楚晏!”
威严清正的声音令他神魂一震,愕然抬眸,眼神瞬息清明。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伸出,想要触碰她的脸庞。
这场景比那声厉斥更让他狼狈不堪,踉跄直身退开几步,迅速转身消失。
一道清风拂面,似曾相识的感觉令昏昏欲睡的元昭睁眸醒来,疑惑地瞧瞧四周。
“殿下,怎么了?”青鹤察觉她的异常,连忙进来。
“刚才有人来过?”
青鹤左右张望,“没有啊!”随后想到,该不会是……
“啧,想什么呢?”见她如丧考妣的神情,元昭哭笑不得,“不是魔,你别大惊小怪的。”
一缕轻风入帘栊,似是故人至,扰她清梦罢了。
第716回
那晚之后,伯琴去而复返又跑来一趟,依旧找不到结界的入口。这次他没转悠太久,直接去了州城找神武道的人讨教。
“大荒山自给自足,就算是神武道也进不来。”瓦面上,红药与青鹤并肩而立,一脸憎厌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除非赭统领徇私给他指引……”
“他不会的。”青鹤双手环抱,“吃一堑长一智,殿下已被耽误一次,赭百里担不起谋杀前任女君的罪名。”
即便伯琴无杀人之心,却有误人之举。有一就有二,还是让他远离女君为妙。
这是大荒神官们的共识,尤其是赭百里。
所以,圣君修复结界那日,他全程跟随,如要协助亦未曾假手于人,不敢有半点疏忽。除了赭百里以及在大荒值守的几位将领们,其余人等俱无法入内。
值守大荒的峰主、和诸神官神将也从不出外。
每天两点一线,要么值守,要么回各自的山头静修。顶多在结界范围内遛达,日常和女君一般。肯留下来的皆是清心寡欲的修士,不会嫌弃日子的平淡。
下属们熬得住寂寞,元昭就更别提了。
她以往收录的别人家藏书一直没机会看,现在总算有闲暇慢慢参详,徜徉在古籍的知识海洋里其乐无穷,又怎会嫌弃?
只是,她安于平淡,依旧有人看不惯……
一天,巡逻的守将发现一名肖似桃林院主林姑娘的女子在结界外转悠。林姑娘在时,他们已在大荒值守,却鲜少与她倾谈。在他们眼里,她毕竟是凡人。
修士与凡人仅是偶尔闲聊几句,未曾深交。
何况又相隔多年,经过七宝事件之后,她是否容貌依旧不得而知,一时间认不出来很正常。
换作往常,或许他们会设法与她联系上。
无奈结界修复加固,他们出不去,只好将留影石的影像传回神宫的将领,让上峰定夺。无奈上峰对林舒的印象也不深,没办法,对方实在长得太一般了。
只好请来与她相交颇深的焱清芷。
“她不是林舒,”当看到影像里的林舒遇到灵兽偷袭,焱清芷皱了眉头,“深山老林的,怎么会有长得跟她一样的凡人在这儿遇险?”
十里桃林外的方圆千里,人迹罕至。
就连在桃林外结庐修行的几位道长也被圣君劝返,他们见圣君为女君戴上禁锢魔性的珠串,已然返回在白帝城的山里洞府闭关。
“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将领一再确认对方绝非林舒,便哼声道,“八成是冲元君而来。”
自从江山易主,神官、神将们对女君的称呼也随之改为元君,以免将来和对赭统领的称呼混淆。
“元君都这样了,还有人不放过她?”焱清芷微愠,“不会是那少掌门吧?”
一想到他就来气,还有他那位前妻,堪称天作之合的一对。
“少掌门倒不至于,”将领不以为然,“他来过两次,之后再未出现。好歹是君上的知交,品性不至于阴险毒辣……”
瞧瞧,那凡人被灵兽撕碎了,啊,化成一缕烟雾遁走了。
“果然是阴谋!”焱清芷眼睛一亮。
眼见对方遇险,而自己见死不救,心里正难受。现在好了,既是阴谋,她静观其变才是明智之举。
“本来我还猜测是无极宫那群老道,”刚夸自家统领眼光不错的将领也在庆幸,“云鹤道长一心想弄死元君,哪怕背负天下骂名,现在看来定是黑山无疑。”
“黑山?”焱清芷一听到这名字,心里立时涌起熊熊的八卦之火,“凤笛仙子好像是他救的……”
“不错。”将领点头,“定是这二人狼狈为奸,试图谋害元君。”
可怜的伯少掌门,明明长得玉树临风,道行高深,居然被黑山那见不得光的老鬼给抢了夫人。啧啧,果然世事无常,不到人生的尽头不知谁能笑到最后。
八卦归八卦,出了这样的事,往后大家更要提高警惕之心,莫让外敌有可乘之机。
这次的事,将领未曾正式通报给青鹤,仅让焱清芷代为转达。青鹤、红药听罢也只是让大家警惕防守,莫要掉以轻心。
此事到此为止,不曾传到女君的耳中。
直到有一天,天际涌来一团云雾,上边有人放下话来。说他们逮了女君在仙云宗的一名旧识,欲要对方活命,她必须在规定的时辰内亲往某个地方等着。
这下子,整个神宫的人都听得见,遑论女君了。
“仙云宗?那就传讯仙云宗,让他们去救吧。”元昭神情冷淡。
“是。”青鹤领命而去。
元昭喜欢听大自然的声音,它能使自己心神宁静,是以结界不隔音。但神宫结界重重,声音能传到她这里,可见对方的修为不低。
目前的仙云宗人才济济,大能无数,不会连个人都救不出来。
就算救不出来,眼下的她去了也是无用。不仅救不回人质,反而会酿成大祸。她是不死之身,一旦魔化,就不是一条人命能够解决的事了。
孰轻孰重,她心里清楚得很。
她小心翼翼地活着,只为多看一眼这繁华似锦的世间,任凭对方拿谁的命来威胁她都不好使。
……
待对方给她的时辰过后,青鹤前来复命,告知详情。
据回来的人说,人质救回来了。的确是她的旧识,是乐遥和她的孙儿。绑架祖孙俩的是黑山派去的人,而幕后的主使人是凤笛仙子,啊不,是凤笛妖女。
黑山老祖是出了名的大邪修,她被对方救活且成了他的女人,自然就是妖女了。死而复生的凤笛性情大变,手段血腥狠戾,比黑山的恶有过之而无不及。
深得黑山的宠爱,对她言听计从。
可惜她不在现场,清尘子真人只抓到几名喽啰。搜了其中一位小头目的魂,问他为何要置女君于死地。
对方不知情,只知道这是凤笛夫人下达的命令。
“凤笛夫人,”元昭轻轻笑了下,漫不经心道,“知会与我有旧的人,无论在室在外都务必小心。尤其是钟成,据说他怕连累家室不惜与仙云宗断绝联系。”
不愧是混过江湖的人,颇有先见之明。
“殿下放心,西炎宗主知道钟成怕死,来见您之前就把他和他的家眷接到了中天城……”
中天城的虞老城主早已退位,由虞少城主继位。
少城主成熟稳重,继任后一改老城主的温吞风格。行事雷厉风行,把中天城整治得防守森严滴水不漏。
倒是乐遥、上官嫣的母家、夫家都是修仙世族,本有几分实力。架不住树大有枯枝,乐遥家出了一位不着调的儿孙,像极了当年的九重殿少主楚煜。
可惜,他既无实力,又没有一名圣君兄长震慑邪修,行事过分高调最容易被人有机可乘。
这回险些丢了性命,还连累祖母乐遥,日后行事应该会安分些。当然,这只是猜测,未来的事谁知道呢?
听罢青鹤的复述,元昭浅浅一笑,继续专注看自己的书。
第717回
一晃眼,大半年过去了。
那次之后,伯琴再也没来过,听说他被赭百里数落一通,严令禁止他再到大荒山。即便寻到法器也要先经过他、圣君,以及各位宗主掌过眼才能给女君。
除非他与凤笛、黑山是一伙的,巴不得女君赶紧入魔受天下群修的围剿追杀。
由于太武道、神武道和圣域的围剿,黑山、凤笛暂停了对大荒山的骚.扰。赭百里已查悉,凤笛现在不仅是要置女君于死地,更希望她死前受世人唾骂。
此二人目前四处宣扬女君入魔的消息,且污蔑三大宗门的宗主与她有私情,所以不顾苍生的死活也要包庇她。
但,说这话的人是沦落邪修的凤笛,可信度大打折扣。
而女君的品行天下皆知,就算她和诸位宗主有私情,又怎样?私德有亏不影响她的实力,更不能抹杀她过往的功绩,顶多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至于入魔,那是大能们应该关注的,平民和小修操不起这份心。
倒是凤笛在修士群中的风评略显不堪,虽然先后跟的男人俱是赫赫有名的大能。可一个是正派仙门的天之骄子,另一个是为世道所不容的邪修大头目。
她好好的一名备受尊崇的仙子不仅沦为邪修,连找的道侣也一个比一个差,这种人的话焉能当真?
女君的生活琐事令人津津乐道,凤笛的人生轨迹叫人一言难尽。
据说她为了提升功力,甚至不惜弑母剜心夺取凤凰真元。把她继父,即九重殿的老殿主楚朝宗活活气死,终与他至爱的离夫人挽手赴星河。
是真是假,不得而知。
“看来,你那相好也恨不得将你除之而后快,丝毫不念夫妻旧情。”在某处开阔的居室里,黑山瞅着凤笛婀娜的背影揶揄道,“果然,白帝才是他的真爱……”
“你胡说!”凤笛霍然转身,怒容满面,柳眉挑起,“是那妖女羡慕妒嫉我们夫妻恩爱,使下作手段让他一时昏头移情别恋!假以时日他定会醒悟谁才是他心爱之人!”
哼,黑山在心里冷笑,脸上仍然言笑晏晏:
“虽然本座很想赞同你的话,但如果不是他对外宣扬,世上还有谁知道是你亲手杀了我岳母大人?你不是说,当时在场的唯独你和他,和那两名护法吗?”
若非伯琴,便是两名护法嘴碎,改天他去堵上他们的破嘴。
“非礼勿视,他们不像你这般卑鄙下作,无所不用其极。”凤笛深深鄙视他一眼,尔后转身继续望向格子窗外,“师兄既亲手毁了留影石,就不会出卖我……”
可见,他对她仍有情义。
至于俩护法,她被黑山救了之后便与他俩断了联系,想必已回仙盟复命。她与那两人相处多年,深知二人脾性绝不会对外满口胡言。
毕竟,她知道的事不比他们少。
撕脸之前,缄默不言是双方的默契。只要姓东的活着一天,这份默契便一直存在。
“记得那人跟我说过,我娘若是上界神鸟,体内必有仙元!”可那日她没找到,那仙元到底藏哪儿了呢?
啧啧,黑山满眼欣赏地瞧着她,越看越爱。
提及弑母一事她居然面不改色,且无半分内疚不安和悔意,不愧是天生的坏坯子。
“对了,”浑然不知身后的男人想法,凤笛犹在脑海筛选抢先一步夺得仙元的人选,紧蹙眉头,“楚煜那短命种藏哪儿了?还在灵岳宫?”
不可能吧?
记得楚朝宗那老家伙寿辰之日,连圣君都入席了,他这位少主理应也入席才对。还有,为什么是楚华音继承的九重殿,原少主楚煜呢?他不是还没死吗?
得知凤凰真元有可能在楚煜的手中,黑山顿时认真起来。
他一度以为凤凰真元已落在白帝的手里,心知抢不过,便陪着凤笛成天给对方找事添堵。但如果真元不在她那儿,而是在楚煜的手中,那又另当别论了。
楚煜那个废物点心,只要他不在灵岳宫,就算凤凰真元已被炼化,他黑山也照样能让对方吐出来。
见黑山总算感兴趣地向手下查问楚煜的下落,凤笛不由得白他一眼。
果然是无利不起早的卑微人物,难怪每次遇见师兄总是夹着尾巴逃之夭夭,不堪大用。等找到母亲的凤凰真元加以炼化,她会好好跟他清算被迫就范的账。
等她功法大成,再去找姓东的算账。
“还有那白狐!”回眸瞅见黑山的手下,忍不住厉声妖斥,“查了这么久还不知道它藏哪儿吗?!”
“听无极宫的云鹤掌门师徒无意间提起,它好像也躲到西岭秘境的养神木里了。”蛇蝎美人动怒,黑山的手下胆战心惊。
“它如何进得了养神木,入口呢?”
“小的们正在查……”
话音未落,凤笛冷不丁伸手一爪一收,将旁边侍奉的美婢揪到手中。三两下将对方的灵元以及功力吸个干净,随手将干尸往旁边一扔,缓声道:
“下次得不到确凿的回复,她就是你的下场。”
“是!!!”
看着自己的手下被美人吓得落荒而逃,黑山老祖不由得开怀大笑,心情畅快。
……
不知不觉间,元昭再一次发现自己站在那高高的瓦面上。在月色清亮的星空之下,清新水凉的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若隐若现的血腥味。
静谧的夜空,并非她一人独享宁静。
对面那道玄甲身影直勾勾地盯了她许久,那幽森的眼神,比清凉的水气更加刺骨冰寒。
唉,元昭清晰地听到自己的长叹,悠悠醒转。
她从未想过自己还有这般执着的一面,同样地,魔化的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她甘愿当一名软弱无为的筑基小修?
筑基,想到这两个字,悄然坐起的元昭瞧着自己的双手。
看着看着,忽然感到不对劲,她的身子似乎比往日轻盈了许多。须知,筑基小修和渡劫以上的大能体质犹如天渊之别,前者就像拖着沉重的枷锁寸步难行。
所以,前阵子她总是一副病殃殃的模样,因为不习惯。
但今儿醒来,那一直以来缚在身上的沉重骤然减半,令她神色微变。迟疑地摊开手,将体内的灵气稍微涌向掌心。唿地,一缕火苗在掌心上忽闪忽闪的。
重点是,那缕小火苗的内部隐泛玄色。
第718回
“殿下?”近身护卫的青鹤听到动静,连忙现身,“怎么了?”
元昭收起小火苗,状似不经意地问起:
“我最近有练功?”
“是。”青鹤心里咯噔一下,仍然颔首,“近三个月每晚亥正必练,属下问您,您还说身子太重,受不了。”
口吻跟往常一般无二,完全看不出异常。
况且,殿下几乎成神的躯壳突然跌至筑基的修为,不习惯很正常。所以,她和红药并未多想,甚至觉得殿下可能已有应对玄魔之策。
莫非她们搞错了?!!
“难怪不足一年,”元昭微微一笑,看着自己的手掌心,“本君的功力便从筑基晋至化神,可谓突飞猛进啊。”
等年满一年,她的修为就该恢复到渡劫期了吧?
本君,殿下的这个自称已经许久没提了。听得青鹤头皮发麻,心中惊骇,却不动声色:
“殿下天赋异禀,本该如此……”
话音未落,向来忠心耿耿的青鹤骤然发难,朝端坐榻上的女君出手如电飞出一簇金光。
卟卟卟地打入她身上数处要害,尤其是她的灵台被打入十八道芒刺。
“得罪了,殿下!此乃圣君给的四九神针,用的金乌之火和他的金光咒炼制而成。仅伤魔祟,不伤人身!”青鹤顶着弑主的心理阴影解释,一边施以封印。
殿下说似有故人至的那晚,圣君突然而至交给她一副金针,说如有异常便用这个可封她一时。
这个一时,有可能是片刻,亦有可能是几天,看她魔化的程度吧。
“打得好!”全身要害被钉住动弹不得,四十九枚啊!痛得元昭浑身直冒冷汗,说话直哆嗦。特么的,刚睡醒就给她一份大礼,这日子没法过了,“八棱……”
“在。”混元镜一听到她的声音就脑阔疼,但又想起它没有脑子。
“选个四下无人的地面窟窿……”她要重点业火,彻底铲除祸根。
虽然很舍不得,但不能再拖了。
魔化的速度比她想象的快,本以为不修炼就能多熬几年,却没想到连一年都没撑过。玄魔修炼,就等于她修炼,相反亦然,必须趁它未成气候赶紧除掉。
“通知云风道长几人和西炎宗主、还有圣君,请他们为我护法。”趁自己被封住无力出来作祟,元昭竭力保持头脑清醒作出安排,“八棱,你把位置告诉青鹤……”
不必告知她,她知等于玄魔知晓,怕它垂死挣扎另作谋算。瞧,她话没说完,脑门就开始一蹦一蹦地扯痛。
“诺!殿下您忍着,我去找圣君……”
“快去!”这时的元昭已经听不清她的话,全神贯注应付识海里的玄甲女子,“玄魔,你挣扎什么呢?你我一体,当年坠入玄魔火狱本君可曾有半分恐惧?”
少给她丢脸了,区区业火,烧就烧了,有必要吓得像只半熟的大虾活蹦乱跳吗?
“你疯了!”玄甲女子被钉在灵台里疾言厉色,“变强有什么不好?!还有,本座乃龙元君!”少给她玄魔玄魔的叫!
“嗤,笑话,”元昭气笑了,“我族世代以除魔为己任,以苍龙址定国之名。本君当年率二十万凡躯力抗魔君,使天郡九州避免生灵涂炭才被追封的龙元至尊。
你一介魔君称这名号不觉得可笑吗?”
“你我本为一体,我是魔,你亦魔!”玄魔冷笑,“你为神,我亦神,有何区别?”
“我不怕死,你怕!”元昭嘲讽,“刚才不知是谁在急得跳脚,恨不得立刻挣脱逃离业火焚炽像那丧家之犬。”
“你是不怕,你是无力挣脱!若非本座,你至今还在玄魔池里泡着!”
“本君自愿魔化逃出的玄魔池,有本事你跳入业火净化魔性逃出生天啊!”来啊,互相伤害啊,谁怂谁孙子!
独自吵得正欢,浑然不觉殿内倏忽多出一个人来。
圣君神色复杂地站在原地,看着精神分裂的某人左一句右一段地争执着。厉害!不到一年就练至分神了,难怪她突然间心急如焚。
更厉害的是,她体内的玄魔能悄悄利用这具躯壳修习正道法门,不伤自身。
是以,不仅她本人察觉不到,就连他给的珠串亦毫无反应。等玄魔恢复昔日女君的功力,这珠串就算察觉到魔气也于事无补了。
正在打量间,吵得正欢的两个元神终于发现他的存在,某人迅速变脸,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
“阿晏,救我……”
“闭嘴!”元昭闭眼,不忍直视道,“你好歹是玄魔!”连魔君都差点跪下的魔,要有魔的尊严!
“阿晏,”玄魔不理她,继续哭求,“我不想死!你上辈子欠我一条命,你不记得了吗?”
她是她的魔性,在外人眼里,她的话多多少少包含一点真实性。圣君刚毅的脸庞露出一丝难过的神色,元昭见状暗呼不妙,忙以强硬之势夺回主权开口:
“魔的话有几分真实性,你要懂得分辨!”
“阿晏,你说过,如有下辈子定会保护好我!你身为上界真仙难道要失信于己吗?我在你身边守了几十年!你说过什么我记得一清二楚!我一直在等你……”
唔,胡说八道!
元昭这回不争辩了,强忍怒火,务必让自己保持头脑一片空白。
“阿晏……”
闭嘴!元昭猛然睁眼,不顾身躯被钉住的疼痛,双手迅速结出一道封魔印打入自身。同时唤出太古剑的日照之火从内至外烧出,刹时灵台剧痛头大如斗。
她的自.燃跟自缚颈脖是一样的道理,很难将自己杀死。
所以,她的目的是封住那道神识,让其闭嘴。但身上有神针钉着,又要引火焚炽另一道神识,其难度非同寻常,而且自身的痛苦加倍。
可那道神识的话太难听!
她宁可忍受剧痛,也不愿再听到自己说出关于前尘往事的一个字。幸运的是,站在殿内的人没让她久等,一道白光刺眼而来……
很快,那道神识被重新封印,被神针扎住的地方亦痛楚全消。额头有一只手掌轻按着,温暖如昔,令人安心。
“对不起,”脸的上方有人说话,她微微动了动眼皮,努力睁开。看到一张亲切熟悉的脸庞出现在眼前,目露心疼无奈,“我必须等你全面压制它才能出手……”
否则,他的封印会把她和玄魔一同封住。
他不能让她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被抛入业火焚灭。
第719回
尴尬了,哈哈。
除了四识,其余皆封的元昭再也坐不稳,直挺倒下时被圣君瞬移来到跟前扶着慢慢躺好,动作轻柔地给她盖上一件清凉透体的薄长寝衣。
她内外的火正旺,盖不得锦被之类。
动作娴熟,丝毫不见生疏。
这一幕恰好被匆忙赶回来的青鹤瞧见,急急刹住身形并迅速退到寝殿外。但想了想,为防万一,她站回殿门一侧垂挂着的厚重帷帐旁,尽量减少存在感。
她不是要偷听,而是担心圣君突然出手把主子当魔灭了。
即使自己打不过,好歹能为殿下争取一点时间。
但不知站了多久,殿内似乎一直寂然无声,她不安地探头探脑往里边瞄了一眼。但见湛然隽爽的圣君坐在榻前,与自家殿
她:“……”
默默地缩回脑袋,盲猜是自己的存在让二人感到尴尬,胸怀满腔情义亦不便言说?但是,退出去是不可能退的,这位可是圣君,面对血亲依旧出手无情。
何况自家殿下与他仅是夙世情缘,据殿下描述,两人至少相隔千年才重逢。
在那漫长的岁月里,各自历经千帆,一个心如止水,一个心清无尘。对待魔君的态度倒是一致,谈何夙世情义?殿下成魔,何去何从心里必然已有成算。
不容旁人为她做决定,哪怕对方是她的夙世情人。
想到这里,青鹤闭了闭眼,坚强地站在原地屏息不动,恍若背景柱子。但,她这旁听者的内心活动很丰富,当事人却心无旁骛,两两凝望,无声胜有声。
元昭是无话可说,该说的话之前在幽风林已经说了。不能因为玄魔那张破嘴,她又得复述强调一遍,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而圣君并不在意玄魔的话,但也确实无话可说。
那人说了,无论怎样,入过玄魔池的她必须死。就算他插手也改变不了结局,除非他和她一同坠入魔道。
伯琴那天的手一挥断了她的活路,他今天的手一挥将导致二人同殒。
没有第三条路可走,他入不了西天,又不愿进南天门。何去何从,他自己能随心所欲。却不能擅自帮她做决定,她决意重燃业火,他必须成全。
她本该有一线生机的,伯琴的那一挥毁了所有。
他之前看出她尚有生机,以为天道会放她一条生路,唯恐自己这上界之人在场会出意外才忍着远观。
没想到,他低估了她与伯琴之间的因果牵连,高估了天道对魔的包容性。她不是一般的魔,是玄魔,上一任玄魔被天人灭得仅剩几根骨头碴子犹不放过。
又怎会放任她成长?
玄魔的危害性他当然清楚,天道的作法无甚不妥。最不妥的,是伯琴为何与她有那么深的因缘牵扯?竟把她最后的生机给切了?
但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闭上双眼,不想被她看到自己心里按压不住的厌憎之意。想劝她些什么,又不知该劝什么。只能握紧她露在寝衣外边的手,一切心里话尽付静默无言中。
手被他愈握愈紧,不用看也知道他的心情起伏颇大。元昭默默瞧着帐顶,想了想,忽而望向百感交集的他,问道:
“靡乐是夷天人,圣君可知晓?”
她突然开口,让圣君眼皮轻跳,默默睁眼瞅着她。见她目中清明并无半点苦痛愤懑,不禁心底柔软,微笑颔首:
“自然。”
“夷天人,”见他心情好转,元昭心里默舒一口气,语气愈发的轻松随意,“我数世为人竟是头一回听说,你给她的护命法印是应她所求吧?”
“是,”对身边侍者的性情,圣君了解颇深,“她怕死。”
夷天人一死,就彻底被世间抹除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包括生前结交的亲朋。
“可她还是把生存的机会给了我,自己选了殒灭。”虽然两人的逃脱机会一样渺茫,元昭感怀道,“回到灵丘,以为除了把她带出来就再也没办法报答她……”
她和靡乐也算是维护世间正法的战士了,即便最终都成了要被诛灭的对象,她们也毫不犹豫地举起屠刀刺向自己的心脏。
“我不维护天道,我是在维护自己心中的道。”
她累世为人,而魔让她和族人世代惨烈,她与魔注定势不两立。与其以魔的姿态活着,她宁可灰飞烟灭,不死不休。
“除掉玄魔是必行之举,也是我和她自始至终在维护的道……”
这次之后,她和靡乐同样是灰飞烟灭。唯一的区别是,她的亲朋会记得自己;而靡乐在他孜孜不倦的救治之下极有可能成活。
“上次走得急,没来得及告诉你,”元昭望着帐顶,径自道,“我陪你了几十年,你有多愧疚,我就有多愧疚;你心里不安,我心里就不安……”
她一直想告诉他,她的死和他无关。
“此生和你各行其道,以为这是咱俩最好的结局。”元昭凝望他的脸庞,“可我在你眼里看到不甘,我很不安。”
不要再为她的死耿耿于怀,她的人生不用他来负责。
“别让我成为你修行道上的魔障,我那么好,至少得是你心里的白月光。”
好好的凝重气氛被她最后那句话驱散了,温清如玉的圣君看着一本正经的她哑然失笑,微微颔首:
“好。”
“不必迁怒伯掌门,但也不必深交,无视最好。”
由于她,这两人注定有恩怨牵扯。命运难测,伯琴能断她生机,也可能会断了眼前这位老好人的生机,不得不防。
“好。”这一回,圣君不仅应允还轻轻拍了她的手,让其不必担心,“你累了,歇歇吧。”
集中精力达成她心中所愿,不必关注那些无关紧要的人。
她不是夷天人,就算这次魂飞魄散,他也会倾尽全力把她救回来……
很快,仙云宗、无极宫的几位大能神色慌乱地赶到,被青鹤拦在殿外不许入内打扰。声称圣君正在殿里静坐守护,什么事都没有,安全得很。
得知圣君先人一步进入殿内,诸贤未觉不妥。
女君的腕间戴着他的珠串,他先一步察觉魔气的存在赶过来再正常不过了。无极宫的几位道长松了一口气,倒是仙云宗诸贤面面相觑,一个个目露深意。
他们并非要质疑什么,若圣君、元君跟往常一样无甚不妥,青鹤为何拦着大家不让进去瞧瞧?
女君是入魔,不是生病,有什么不能看的?
越想越好奇,众人若有所思地斜睨青鹤。青鹤眼观鼻鼻观心,置若罔闻。
第720回
在圣君朗朗的吟诵声中昏沉沉地睡下,但不知何时停了,隐约听见他在耳旁轻道:
“靡乐的灵识被控制,我去去就回。你务必坚守本心,切勿起心动念……”
灵识被控制?
沉睡中的元昭眼皮转了一圈,是女蓬动的手脚吗?也对,当初靡乐到月魔之乡找她,便是受到女蓬的巫术控制。
对方把护命法印给她,自己却身殒道消。
危急之际收集靡乐的灵识但来不及净化,也无法净化,毕竟她当时半魔半人。回到灵丘后又发生了很多事,她把靡乐的灵识交予阿涤时忘了告知这一点。
圣君道行高深,亦非样样精通。
女蓬乃上界巫师堕入魔界,除了自己这位同族深谙其中的门道,他一时未察也在所难免。说来还是她误了他,本想回一声好,可嗓子哑了似地说不出来。
他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轻拍她的手背以示明白,接着便听到他到殿外与青鹤、红药嘱咐什么。
她吃力地转过脸,依稀看到他宽厚的背影渐远,最终消失在视线之内。静看片刻,昏睡中的元昭突然觉得,或许正在经受苦难煎熬的自己其实是他的劫?
命运每每选在最关键的时刻迫使他离开,让他追悔莫及。
靡乐的灵识被魔界的巫师控制非同小可,若真是女蓬亲自动的手,随时会连累整个灵岳宫的人。
这是小事,倘若被女蓬的巫念流传出去,势必又是一场腥风血雨。相反,她的情况虽然危急,但正如他所说的坚守本心,气定神闲,一时半会安全无虞。
所以,他放心去吧。
她就剩这点时辰了,定能心神宁静等他回来,绝不出岔子给大家添麻烦……
“她已经成魔了!岂能任由她一如既往地出入?当然是把她收入法器再用灵宝强力镇压,决不给她可乘之机另作图谋!”
这些话不经意地传入耳中,她清晰感觉到额头微微发紧,尔后发热。
这是云鹤道长的声音,与之商量的是云风道长他们。还有谁?西炎宗主他们也赞成?
“师兄啊,我是趁西炎宗主他们先行一步去布阵偷偷绕回来的,事不宜迟!”云鹤道长恳求道,“正好圣君刚刚离开,此乃天意,上苍也在盼我等万无一失!”
“不行!她已经被圣君封住五识动弹不得,用什么法宝镇压?她是束手就擒,魔有这等觉悟?”云风道长气呼呼道,“你赶紧回去布阵,成败在此一举……”
话音未落,戛然而止。
“对不住了,掌门师兄!”云鹤道长歉意的声音传来,“等此魔一除,师弟自当辞去掌门之位回蛮山闭门思过。越川,你速去引开那两位青红护法。”
“是,师叔!”熟悉的声音语气坚定。
越川道人?
呵呵,元昭不禁轻笑,倏忽睁眼,软垮垮的双手猛然握紧。混元诀被本能催动运转,迅速将四周的灵气悉数吸入体内逼出四九神针。
事毕,内心轻唤:镜像兽!
“呜——”
一道惊心动魄的龙啸骤然响起,大荒瞬时地动山摇,山鸣谷应。随后一条黑蛟自神宫的地面窜出,呼啸着腾空而起。
“云鹤,”稳立黑蛟头顶的一道身影回眸,淡然道,“此番若败,本座来取你性命。”
云风道长等人大限将至,她趁自己尚能抑制玄魔,特地请来他们几位和仙云宗诸贤一同为她护法。若除魔有功,必有福报,她期望云风道长等有所顿悟。
但是,云鹤道长的嫉恶如仇让她极度反感。
请他们护法是为了给云风道长等人最后一个机会,而非请他们来羞辱自己。想把她困在法器里?他没有自知之明吗?若非她心存善念,他不知死过几回了。
“殿下?!”正在阻拦越川几位道人的青鹤、红药见状,大惊失色,连忙光遁追去。
云鹤等人万万没料到她有此一举,先是神色大变,旋即骇然惊呼:
“她成魔了!师兄,你们看,我就说要把她收入法器你们偏不听。现在好了,圣君呢?速请圣君——”
黑蛟飞得很快,眨眼远离大荒地面不知所踪,元昭已听不见他们接下来的话。她更关注眼前,从自己出来之后,原本晴朗的天空霎时风起云涌,黑压压的。
是黑如墨斗的云层,与昔日的乌云不同。迎着疾风,元昭冷漠地看着眼前的天象变化……
且说黑山正与凤笛在居所修炼,猛然睁眼,果断收功瞬移到外边的天空一瞧。嚯!仿佛天塌了似的,厚重的黑云正如潮水般涌向西边的天空。
“怎么回事?!”修炼半途而废,心头气恼的凤笛刚追出来就被眼前的天色吓了一大跳,“天塌了?!”
果真如此再好不过了,她沦为邪修,天下人凭什么有安稳日子过?
“黑云降,玄魔现!”黑山惊诧地观察天象,“白帝要成魔了!”
放眼整个天下,唯有白帝去过魔界,也唯独她才有实力引发这种罕见的天象。
什么?!凤笛愕然,随即惊喜尖叫,“真的?!哈哈哈——”下一刻身如烟散,飞也似地扑向云涌的方向。
“你上哪儿去?”黑山一愣。
“送她一程!”
哈哈哈,这个世界实在太玄幻了!她要亲眼看着对方成魔!决不允许任何人阻止对方魔化!否则,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姓东的就该沉沦魔界永不超生!
……
一派悠然静谧的西岭秘境,养神木高耸入云。
黑压压的厚重云层经过时纷纷绕道,受结界的阻挡形成一道怪圈。黑云中的劫动未能惊扰养神木,但身在怪圈中的养神木依旧受到雷击,噼呖啪——!
这道雷击不仅将修炼中的白狐吓了一跳,甚至惊醒了沉睡几年的银砂。银砂不安地微微泛动,如微波荡漾。
白狐以为她被吓着了,连忙安慰,“打雷而已,估计哪位修士在渡劫……”
“是东东!”那滩银砂正在接收雷电传送下来的信息,听得浑身沸腾起来,“东东回来?!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来找我?”
凭她的能耐,完全可以自由出入养神木!
“你先别激动,赭百里亲自来过一趟,说她回来了。”白狐叹气,“可她入魔了,生怕对你不利,在成功除魔之前自囚神稷宫,寸步未出。而且她修为大减,跌至筑基……”
“不对!”银砂一边听一边试图凝形,“刚刚那道雷告诉我,她的修为几乎恢复而且正在渡劫的路上!”
“不可能!她身上魔性未除,怎么会渡劫?”白狐疑惑,“除非她再次唤出业火焚炽自身……”
“你说什么?再?”
咻,白狐的嘴被自己的尾巴死死捂住。不,它什么都没说!
第721回
得知事情的全貌,林舒是既生气又无奈。
修士的命运本就一波三折,大能的劫数更是一次比一次严重。她是凡人无法预知什么,但据影视剧的定律,失败这东西有一就有二,第二次往往是要命。
“就是说,她还要烧一次?那方才的劫云是怎么回事?”
引火烧身需要劫云的么?她不是修士,不是很懂其中的玄妙之处。
“这倒不知,”白狐也很疑惑地凑到泉边,仔细瞧了瞧,“黑云降,玄魔现,这是上回七宝齐聚打开魔界通道之后得出的结论……”
但是,一缕魔气足以把灵丘搅得天翻地覆,况且是魔君至?所以,当时的玄魔指的是魔君。
“可我妖族有册录记载,黑云降,玄魔现指的是在魔界……”
魔界所指的玄魔是魔界至尊,要渡劫的。上次出现的黑云里没有劫意,但这回有,小殿下的处境可想而知。
“就是说,她还没死,只是入魔了,要渡劫?”林舒的心头发寒。
“劫云已至,她现在跟死了没区别。”白狐难过道。
“不会的!她怎么会成魔呢?”林舒不信,强撑着努力化形,“她之前做过那么多好事,怎么会允许自己成魔?她肯定在努力除魔!小白,我们去看看!”
“不行!”白狐断然拒绝,“玄魔即将临世,必定已经引起正道修士和邪魔歪道的蜂拥而至作生死搏斗,我们去除了送死还能做什么?”
“不去怎么知道能做什么?”勉强成形的林舒像根熟面条似地七歪八扭,从圆木墩里摔下来,“我知道你忧心神木,可东东要是死了,那些贪婪的人会更加猖狂地追捕我们……”
虽然小白有法力,终究是妖。在灵丘这种大灵界,它的法力不值一提。
“咱去东东那儿,或许有办法救她。”无论是成魔或死,她都要见老乡最后一面。
她是凡人,做不到修士们的冷心冷肺。
“你是人,怎么救?”白狐不信,“黑云降,意味着她的心即将被魔化。连圣君都无法阻止,你一介凡人能做什么?”
何况,她目前还是一个连身形都无法维持正常的半人半器。
“不要小看凡人,”林舒软绵绵的脑袋不自觉地垂挂在一旁,视线歪了,连忙伸手扶正,忽略白狐无语的表情,径自道,“人被称为万灵之长是有道理的。”
它不也曾经栽在凡人的手里吗?
“况且她还没有魔化,我不敢保证百分百能救她,只能说碰碰运气,哪怕我会被别人半路掳走。”林舒平静道,“东东活着比咱俩活着更有价值,不是吗?”
她一旦恢复凡人的灵性,就无法像极星之尘那样自由飞行。想到东东渡劫的现场,目前只有白狐能够帮她。
白狐的心情异常矛盾,看外边那些劫云,那小殿下成魔的几率无庸置疑。
“小白!”见它犹豫,林舒生气了,“别忘了,全天下只有她肯救你!也是她无怨无悔地为你们妖族蕴养神木种子!没有她,你哪有机会在这儿犹豫?!”
虽然这是道德绑架,可形势所迫,绑就绑了!倘若东东死了,她和白狐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林舒,你就不怕自己被人掳走永生为器?”林舒的话激恼了它,湛蓝的目光冷幽幽的,“有劫云在,她成魔是板上钉钉的事……”
“钉死了我也给她撬开!”林舒咬牙切齿道,“这就是我们人类跟你们这些没良心的妖族的区别!你去不去?!”
它若不去,她自己跑着去。
……
厚重压抑的黑云之下,狂风呼啸间,一条黑蛟悬浮半空,而静伫蛟首的女子稳稳当当地俯视着地面。
没想到,八棱把业火释放在西境一处地势陡峭的高原。那儿的山陵起伏,沟壑纵横,更是多个火山口聚集的高危地带。方圆千里无人烟,倒与秘境相邻。
元昭下意识地往一个方向望去,西岭秘境就在千里之外。放开神识隔空遥望,林舒藏身的养神木依稀可见。
并未多看,收回目光重新盯着地面熊熊烈火。
正在燃烧的并非凡火,正是八棱释放的业火,仿佛在恭候她的大驾。这片高原平日里除了前往秘境的修士途经之外,再无人烟,确是释放业火的好地方。
燃放业火的并非火山口,而是一处四面环山的低凹狭窄山谷。那火势绝非一缕三缕可比,十个玄魔掉下去也必死无疑。
可见,连八棱都察觉她的危险性,成败仅此一次。
“阿姁?!”
元昭闻声望去,西炎真君那张惊愕的面孔映入眼帘。大家正被黑压压的云层吓得大气不敢喘一口,接着就看到她单独一人一蛟来到这儿,众人纷纷色变。
没什么能比她独自前来更吓人的。
“你怎么自己过来?圣君呢?云风道长他们呢?”西炎真君心抱侥幸地问,“他们没事吧?”
清尘子等人亦心惊胆跳地看着她,满心期待她说一句没事。可她没说,仅瞟了他们一眼便移开视线,紧盯着地面的业火。
“宗主,快看那边——”
众人听到华光真君吃惊的语气,迅速望去,看到远处的天边有强烈的邪气往这边涌来。
“糟了!邪魔倾巢而出!”清尘子见状大惊失色,“宗主,等不及云风道长了!咱们必须即刻启动法阵,准备迎战!”
“云风他们已经在那边跟邪魔打起来了。”西炎宗主遥望远方,他的神识比其余几人强大,因而看得更远,“启动法阵,誓死将邪魔歪道隔绝在千里之外!”
“是!”
将邪魔隔绝在千里之外,是为了隔绝邪气对女君造成的影响,那会助长玄魔的灵元压制女君的神魂。
正邪大战提前,歼灭玄魔刻不容缓。
但是,西炎真君盯着面无表情的女君,仅唤了声,“阿姁……”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让她赶紧跳的话来。
听到他的声音,元昭微微阖上眼,耳边听着遥远的呼喊:
“恭迎魔尊!”
“天道不仁!天下皆魔方为正道!杀——”
“杀——”
天边杀声震天,空气迅速弥漫起浓烈的血腥味,令人心情雀跃振奋。尤其听到云鹤及其众弟子的惊叫惨叫,女子的眉心印记渐渐染上血红色,唇边微扬:
“呵呵……”
杀得好!竟妄想把她封入法器,也不看看他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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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2回
千里之外的厮杀声响成一片,之内则仅二人一蛟悬空对峙,至少在外人眼里是。正邪两道的人不时分神关注那边的情形,但见二人久久不动,令人费解。
山谷的业火之焰已经点燃,然女君的眉心印记愈发血腥妖冶,魔化的程度不容乐观。
“无甚特别,只是家父所取。盼世间待我以善,还之以善。身为人女,时刻牢记父母的谆谆教诲,不敢忘尔……”
西炎真君并未催促她跳入业火,而是取出留影石,将她初来乍到时的情形一一呈放眼前。
乍然见到自己初到的模样,元昭不由得面露浅笑:
“外边血流成河,修士们的真元如流光飞逝。真君还有心思与本座一同缅怀过去,这份定力果非寻常修士可比。”尤其是云鹤那臭道士,简直天渊之别。
见她自称本座,西炎真君的眉心微不可见的蹦了下,浅然笑道:
“稚子手段,让元君见笑了……”
她自称本座,他若阿姁、阿姁的唤她颇有刻意亲近之嫌,会让人怀疑他另有图谋。更不能称其魔尊,唤其本名亦有忌讳,毕竟她在灵丘从未宣扬过本名。
唤元君最恰如其分,语气的几分轻闲随意略显熟稔亲近,但又不会过分令人反感。
“这还是广岚嘱咐本君务必藏好你和青鹤、红药的日常片段,等来日你们修为大涨直奔九霄,我等正好拿此片段索取上界功法,造福本门尊长和弟子……”
倘若她们误入歧途,就像眼下这样放出来,打感情牌恳求她们手下留情。
听到这里,元昭因他的坦承忍俊不禁。
“若你们资质平庸,碌碌无为,便在你们千岁寿辰之日回放。让你们看看自己当初的青涩模样,盼能激励你们的斗志和上进心。”西炎真君感怀万千道。
“二位真君有心了,”元昭的神色逐渐和缓,眉心印记的血色渐淡,“可惜广岚真君不在……”
见不到他最后一面,挺遗憾的。
此时提起他,西炎真君亦无限惋惜:
“他这人最闲不住,喜爱游历,热衷于在大千世界的途中发现意外惊喜,从不在意羽化之期。你神功将成,将来游历各洲或许能遇到他。”
他是真心期盼她经此一劫,能否极泰来,从此逍遥自在。从她刚才的回应来看本性犹在,与玄魔是东风压西风,谁的意识强大便由谁作主。
而她独自来到业火深谷,证明是东姁的意识更胜一筹。
只是提到以后,元昭自己的心里也没底,盯着脚下的业火深谷百念皆空,不作他想。西炎真君并未打扰她,沉住气,一语不发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叙旧归叙旧,正事不容耽搁。
元昭自然知道这一点,可她不反感西炎真君的作为,便听之任之。只是,她忽而想到什么蹙眉抬眸,往自己来时的方向扫了一眼。
青鹤、红药呢?以她们的修为应该到了。
迟迟未至,该不会……
在四周没发现二人的身影,元昭阖眼,再睁开时神识迅即向外扩张。不在正道之士里,也不在邪魔之道中。当搜到两人的身影时,不小心瞟到另一道身影。
伯琴?元昭的脸色一下子不好了。
原来,青鹤、红药迟迟未至,是因为途中遇到伯琴。想起对方曾经出手破坏自家主子的大事,青鹤当机立断与红药折返阻拦。
“青鹤,红药。”元昭造出光幕,轻唤出声。
正在对峙的三人同时愕然,无端被拦的伯琴听到她的声音大喜过望,抢先扬声:
“元君?你还好吧?切勿冲动先听我说,人活着才有希望!我已经找到除魔的方法,但需你随我一同前往……”
看到伯琴,尤其是听到他的话,西炎真君极力忍耐闭眼。这小子能不能别捣乱?他要找法器就干干脆脆去找,老是半途而废跑回来作甚?存心搞破坏吗?!
“本座的事与你何干?”听到他的声音,元昭的心情顿时恶劣,“拦住他!”
“诺!”青鹤、红药异口同声地应下。
这次就算死,她们也绝不让他过去坏她的事!
“元君?!”
本座二字同样令伯琴神色大变,纵身一闪就想瞬移,孰料被早有准备的青鹤拦下。紧要关头遇到拦路虎,伯琴脸色铁青,首次冲一名女子愤然怒喝:
“让开!”
“杀了我们,”青鹤冷若冰霜,“杀了我们你就能过去。”
红药同样满脸怒容,毫无退却之意。
杀了她们,他前世今生与后世的十万次轮回都休想接近殿下半步!别以为她们看不出他的心思,屡次登门求见,不外乎是对自家殿下起了别样情愫。
在殿下的眼里,他比凤笛更令人生厌。
“让开!”
随着男子雄浑激昂的一声暴喝,三道身影在正邪两道的厮杀大后方另辟战场,打得沙尘滚滚不可开交……
伯琴来了!
此人一出现,元昭便知道拖延不得了,望一眼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西炎真君:
“伯琴的功力见涨,以青鹤、红药二人抵挡不了多久,真君……”
“目前以你为主,”西炎真君知道她的意思,打断她的话道,“眼下只有我能为你护法。”
无论是青鹤、红药,还是华光、辰月他们的生死,都比不上她往业火里一跳来得重要。他不催她跳,但也不会因为别的理由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哼,说了那么多,最终目的还是要你死!”元昭的表情一变,凝望谷里的业火冷笑,“这世间到底有什么值得你拼死相救?”
“谁说我要救世?”目光一转,元昭的语气平静,“我在自救。”
看到她一个人自言自语,西炎真君未曾惊扰。
他知道这是她和体内的魔性沟通,一点点小事就能分心。耐心地悬空而立,噤若寒蝉。
“哦?”玄魔冷笑,“对了,本座趁你之前虚弱,与脚下这黑蛟重订了主宠契约。本座死,它亦亡。你要自救无可厚非,却何苦扯上它的性命?它的命不是命吗?”
脚下的黑蛟听到她的话,顿时一声悲愤长啸。无奈身上有主人的禁制,没她的命令,它动弹不得。
不仅它动弹不得,就连元昭亦动不得。
随着千里之外的戾气暴涨,玄魔的意念力愈发强大。她不愿跳入业火,元昭寸步难行。
“镜像兽,”元昭并不慌乱,淡定唤道,“你可有名字?”
“大舆。”黑蛟用意念告知。
“大舆?”元昭挑眉,“漫漫方舆,地也,呈广大貌。可怜你我一朝被困,无法继续领略和游赏更广阔的天地。大舆,你今日可愿与我共死?来生我带你同游太虚。”
如有来生的话。
话音刚落,她猛然手一挣,不仅自解,还顺带解除黑蛟的禁制。
重获自由的黑蛟瞬时腾空而起,龙跃狂摆尾,“昂——”仰天发出高亢激愤的长啸。然后带着女子一个扎猛,毅然决然地扑向业火深谷。
第723回
“主人!大舆!”八棱见一人一蛟栽入火坑,顿时怒火中烧,将镜内无限吸纳镇压的业火倾尽而出,伴随一声悲吼,“我烧死你个大魔头!”
火势加剧猛烈,黑蛟瞬间便消失了。
剩下一人在火中凄厉惨呼挣扎,玄魔不甘就死奋力抵抗,让元昭备受业火的煎熬。她不想喊的,可是太痛了。玄魔恼她愚蠢故意发出惨嚎连连,丢人现眼。
尽管八棱倾尽业火,按理说玄魔绝无生还的可能,可元昭不敢掉以轻心。天际仍然黑云重重,玄魔之劫未散它就有逃脱的可能。
“啊——”身躯最终消散,剩下两缕意识在业火中缠斗。
浑浑沌沌间,元昭听见四周充斥着无穷尽的惊恐悲呼和求救声。她竭力压制住使劲往上窜试图跃出业火的玄魔意识,然后看到身边的业火化为无数面孔。
一张张惊恐悲愤与绝望的面孔,声嘶力竭地朝她扑来:
“救命啊!救救我们——”
那是死于魔气侵蚀的各个大小世界的众生冤魂,它们怨气难消无法超生。灵丘上回的七宝会聚引出魔君造的孽,仍在大千世界继续肆虐吞噬无辜的生命。
一个个小世界在覆灭,万千生灵毁于从灵丘散播出去的一缕魔气。哀嚎声愈烈,元昭的精神力逐渐增强,钳制玄魔的法力愈发强悍:
“看到了吗?这就是你不该存在的理由!”
“荒谬!两立,各有存在因由!”玄魔冷笑,“大道无情视万物为刍狗,能为本尊身死魂灭是它们唯一的意义!”
“强者为尊,”元昭同样冷笑,“你肯认同便最好!”
外边戾气万丈,血腥冲天,对玄魔有大裨益;但如今她俩身处三千业火,是她的主场!果断催动混元一诀拼命吸纳万千业火注入元神,忍受业火的煎灼:
“业火众生今助吾,来日吾随众生诛魔息。”
咒愿一出,万千业火疯了似地涌向她,伤害加剧,但力量倍增。玄魔在愈发炽盛的业火中凄厉惨嚎惊天动地,最终深谷里爆出一道怒吼:
“焚神业火——”
轰隆!深谷里的业火炸开,天地震荡不休,天上的黑压劫云纠集不安。
“东东——”
与此同时,深谷外的天边飞来一道白影左闪右避。西炎真君抬眸一瞧,是白狐和那个未定型的凡人!两人受到一名女子和男子的穷追猛打,逃得狼狈不堪。
男的是黑山老祖,女的正是昔日的凤笛仙子。
大局已定,西炎真君不假思索地抬手,朝紧追不舍的两名邪修挥出两道大日金炎的焰息。
他的焰息堪比女君的异火,连黑山老祖都不敢正面硬刚。有他在,注定两人白跑一趟。黑山果断抱住眼里只有白狐和林舒的凤笛闪避远离,迅速雾化遁逃。
“东东——”
远远瞧见老乡骑龙跃入火海,林舒大悲。好不容易摆脱两位妖人的追捕,白狐光遁飞扑到火坑旁。冲得太急促来不及刹住身形,幸亏西炎真君伸手一捞。
白狐被拦下了,可林舒已经纵身一跃,砂化避过西炎真君的阻挠扑入熊熊火海。
“天爸,我不做人了——”
让她与极星之尘同化的那束光告诉她,只要毁灭七宝让三千世界众生避过大劫,它便许她一个愿望,包括重新做人。
毁灭七宝之后,她突然觉得不做人也挺好,有老乡陪自己永生环游宇宙洪荒,其乐无穷。
所以,那个愿望迟迟未许。
“让东姁活着,我愿永生为器伴她碧落黄泉,环游太虚!”
许愿毕,银砂悉数没入火海。
白狐没想到她会跃入火海,阻拦不及,仅能遥遥悬立天际扬呼:
“林舒——”
几乎同一时刻,业火深谷旁多出几道身影,其中就有伯琴。他满眼的惊愕不信,瞪着深谷里的火试图寻找那道挣扎的身影,可惜深谷里除了火再无活物。
“东姁……”
让她等他,让她稍忍片刻,为何她宁可死也不信他?他在另一个灵界发现一处仙泽浓郁之乡。只需她长居那里,待过千年万年,终有净化魔气的一天。
活着便有希望,魔是除不尽的,为何非要同归于尽?
她已经死过不止一回,此番恐难往生反复,白白断送自己的性命……
业火渐弱,天际黑压压的云层亦在逐渐散去。正在厮杀的邪魔歪道见状,心知女君成魔无望,只好各自逃命四散而去。
侥幸捡回一命的正道修士互相搀扶着,不约而同地来到火谷旁。
有赭百里率着大荒的神官神将们,有仙云宗、灵岳宫的门人,圣域、仙盟的人混杂前来一探究竟。无极宫的状况尤为惨烈,云鹤道长断一臂且身受重伤。
但云风道长几人大限已至,已在厮杀中殒亡。虽有遗憾,但死在与邪道搏斗的战场上也算死得其所,不枉此生。
“君上……”
看着深谷里的业火越来越弱,大荒的神官、神将们悲痛莫名。随后,九尺峰的峰主忽而环顾四周,疑惑地问身边的人:
“青君、药师呢?谁看到她俩了?”
一言惊醒众人纷纷四下张望,尤其是赭百里,女君曾经嘱咐让他善待她的旧属。如今她已殉道,身为亲随的两人肯定悲痛欲绝,他担心她俩会追随而去。
她俩已经殉过主,女君只愿悲剧莫要重演,盼她们有个安逸自在的人生,平安顺遂地晋阶飞升。
可她们在哪儿呢?
白帝城的人交头接耳,四下张望寻找的动静传到一脸悲痛的伯琴耳中,遽然色变,心如死灰……
正在骚动时,忽而有人惊喜莫名地指着深谷的中心处:
“大家快看!火里有把剑!”
此话一出,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业火深谷。业火渐弱,令谷底的情形暴露人前。只见谷底的深处有金光闪烁,业火正如漩涡般疯狂涌向中心处。
“它在吸业火?!”众人按捺着惊喜,小心翼翼万般谨慎,惟恐惊扰般轻声道,“这这,这是……”
它在吸业火,是否灵丘以后就没有业火的威胁了?!
这次的女君业火自焚与上回不同,上次是法宝吐出的十二道业火,业尽火灭。这回是以灵丘的整片地心业火焚炽,即便她灰飞烟灭,业火也还在。
因为灵丘的罪孽还在,罪不尽,业不灭。
想到这里,众人心情忐忑地瞪着深谷的异象。
仙云宗的弟子不明所以,但诸贤无不热泪盈眶地看着这一幕。因为大家认得那是东姁的本命神剑太古,它在吸尽业火,八成是她殒灭前又立了什么宏愿。
大德立愿,身死道存,愿随业行。
当最后一缕业火被吸收殆尽,太古的剑身金光闪灼缠绕。激发剑身上的咒文亮了一遍又一遍,逐渐神威四溢荡向八方。
第724回
众人的头顶黑云尽散,绚丽的祥云布满天穹。
原本人迹罕至的高原不知何时聚集了无数飞禽走兽,天上地下地围观仰望,无不欢欣喜悦地脆鸣不止。一道巨大的光柱破空而降,精确无比地罩住深谷。
神剑悬浮着,在瑞祥之气的接引之下缓缓升空。女君没死!她飞升了啊!还把灵丘的业火悉数带走了!
“跪谢元君悲悯!”不知哪位修士激动大吼,率先跪伏,“恭送元君羽化九重!”
“恭送元君——”
霎时间,各门各派无分彼此,尽皆心悦诚服地行礼跪送。包括各派宗主、掌门以及散修大能们。遥远的天际仙乐缭绕,飞禽绕神剑脆鸣不休,喜不自胜。
待神剑消失于天穹,天降蕴含仙灵之气的甘霖泽披大地。
西炎真君等人心情忐忑地跃下盛载业火的地心深处,惊喜地发现业火确实一缕不存。伤心的是,为了焚烧玄魔,女君煞费苦心煅造的神器混元八棱镜碎了。
但是,业火真的没了,悬于众生头上的那把刀被人取下了。
众人看着被仙泽润得透凉的地心,那激动的心情难以形容。无语凝噎,无以复加……
西境灵山,尽管心头狂跳,圣君仍坚持为靡乐施行微弱的净化之术,尽量无损灵识分毫。施术毕,重新将它放回特定的位置并加以封印,这才瞬移离开。
他没回神宫,而是直奔西境高原的深谷处,那里将是她的殒灭之地……不,已经是殒灭之地。眼看黑云散尽,天降甘霖,他不禁停下身形遥望远方天穹。
恰好看到神剑化作一道光芒穿透云层,直登九重,不由自主地绽露笑意。
她成功了!
不负众望,带着误坠下界的神器直上云天。可她形神俱灭,不知可有后遗症。她初登凌霄宝殿,不知惊否惶否?与其留在下界胡乱猜想,不如上去看看。
想毕,身形化作一缕光芒直上云端。孰料,腾云驾雾来到半空却遇到一道禁制。
“楚晏,”那人的声音再次悠悠响起,“你还记得自己选择的道吗?现下可愿入我天门?”
光华停顿,现出身形的圣君愕然看着来自九重天的光芒,沉默片刻方道:
“道君,小神只想知道她是否安好?”
只看一眼,哪怕远远的一眼就好。
“若无旁事搅扰,她自然安好。”声音道,反掌将他拍下,“下去吧,你既选了西天就该好好修行,勿起他念。”
……
祥瑞之气不仅泽披西境高原的深谷,整个灵丘皆受到福泽滋润。
在灵丘的某处山头,一对年青兄妹率座下的乌合之众意欲虐杀仙盟原西阁主的亲随。忽而天降甘霖,仙乐渺渺传来。妹妹月离突然悲从中来,遥望远方无端落泪。
“哥,师祖没了。”
原本一脸狠戾的兄长北黍怔了下,旋即好笑轻斥,“什么没了?是羽化成仙了。”
月离心有戚戚,抹着眼泪点头。
是啊,和前世一样。但前世兄妹俩与她并无接触,故感触不大,但今生不同了。兄妹俩命座下众人和自己一起肃整衣冠,走出崖边齐刷刷地跪下。
“北黍、月离率座下门众恭送师祖上天!”
啊?!真仙师祖?!乌合之众一听,无不目露惊喜,赶紧肃整面容郑重其事地跟着兴奋激动大喊:
“恭送师祖——”
喊完了,大家还舍不得起来,一直跪在原地,无限敬仰地遥望祥瑞之气极其明显的远空。真仙啊!几千年没出现过了!如今有人飞升,让众生重燃斗志……
但是,这群乌合之众里有人开始想改邪归正了。可一想到自己已拜入这对凶残兄妹的门下,重返正道恐怕有性命之忧。
心里感动归感动,行为上却不敢乱动,偷偷斜睨正在感动哭的小兄妹。暗忖,徒孙这么凶,真仙大人她知道吗?好不容易看到飞升的希望,他们想改邪归正啊!
但又不想死,怎么办呢?真仙师祖要么行行好,把这对徒孙一并带走?
想归想,依旧不敢付诸实际行动。眼睁睁看着那对假仁假义的小兄妹抹干眼泪,起身回到原西阁主亲随的身边,和颜悦色道:
“阁下运气极佳,遇到我兄妹师祖飞升的好日子。师祖她老人家悲天悯人,我俩不好驳她的颜面。这样,你老实交待凤贱人平时练功的细节,可免一死……”
否则,把他脑子打出来喂妖兽,照样能知道凤笛的一切……
对方什么都招了,脑子也喂了妖兽,出尔反尔是兄妹的惯常操作。尽管知悉凤笛的一切,却又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连亲随都不知道,和凤阁主联络的那位神秘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从白帝城传出的消息是,仙盟里有人与魔界的巫师那个叫什么女蓬的有勾连。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凤笛,无从得知。连女君都不知道的事,外人如何得知?
“要么算了,哥,”月离娇憨道,“姓凤的已经身败名裂,追查她和魔族勾结还有什么意义?大不了咱以后见了她就砍,为爹娘、姑奶奶和师祖出口恶气得了。”
在前世,师祖飞升不久,兄妹俩就死了,来不及享受没有业火威胁的惬意人生实乃平生之憾。
这辈子能够重来,虽然爹娘和姑奶奶还是死了。剩下兄妹俩春风得意,何不珍惜机会过些安稳日子?
“不知爹娘投生没?在哪户人家里当少爷小姐?”月离说着说着,兴致勃勃,“听说师祖还给咱爹娘留着宫殿,要不,咱们先去投靠?”
先去当一名杂役、婢女,等爹娘归来又可以承欢膝下了。
“你傻啊,”兄长北黍怜惜地瞥她一眼,“投胎转世的爹娘还是咱爹娘吗?他们已经不认识咱们了。”
月离俏脸一黯,泫然欲泣。
“别难过,人生本就这样。他们今生为咱俩吃尽了苦头,受尽苦难。既然师祖说他们能够重生,那便各自安好吧……咱俩努力修炼,待功力大成悄悄去瞄一眼。”
“哎?好啊好啊!”妹妹顿时欢欣雀跃,充满期待,“指不定他俩把咱当成邪魔歪道给一举灭了!”
那就好玩了!
这叫因果报应,屡报不爽。兄长听罢一愣,旋即陷入深思。嗯,确实有这可能。
与其被重生的爹娘灭了,不如算了,从此断绝关系吧。
……
白帝女君飞升了!西境深谷的正邪大战之后,众人发现她的两名亲随也没了。死于一时情急暴走的伯琴之手,白帝城的新君赭百里勃然大怒,与他决裂。
若非圣域、仙盟的人集两门之力阻拦,赭百里早在深谷旁就已经取他性命为二君报仇。
从那以后,白帝城与圣域、仙盟势不两立。
女君飞升了,她的四大护法也相继以身殉道追随而去。至于主从五人能否在九重天相聚,谁知道呢?但愿如此吧。
业火没了,但灵丘的天下依旧暗流涌动,各方势力仍蠢蠢欲动。
正可谓,世间纵有无上之法,可助人青云直上。然人心难测,终致纷争不断,悲剧不断重演。当然,这是下界的事,自有下界的人承担。
脱离苦海的人从此自在逍遥,遨游九天。
第725回
从浑浑沌沌中到逐渐清醒,连元昭也不知道花了多长时间。
只知道睁开双目,眼前一派豁然开朗,四处明晃晃的。入目之处皆是漫天的绚丽云霞,瑞气连天碧。
这,不会是古籍记载的上界?
她没到过上界,亦不知眼见所见是否幻觉,出于凡事先往好处想来看待眼前的一切罢了。
瞧瞧,看不到碧沉沉的庄严恢宏的南天门,也看不到她以前渡劫见过的仿佛没有尽头的台阶。眼前仅见一片云蒸霞蔚染长空,遥见仙鹭脆鸣飞舞迎仙卿。
这次居然没有梦回前尘,看一看她死后的众生相,略不习惯。
另外,她惊讶地摸摸自身,居然是实体,而且躯壳轻盈飘然若仙。正在打量自身,忽而瞟到悬在眼前不远的太古剑剑身一亮一亮的,似在提醒它的存在。
哈哈,不好意思,发现自己还活着太过惊讶,一时没留意它的存在。
太古剑并未恼怒,剑身光芒一亮,甩出几件家伙什悬在她面前。当看清楚这些家伙什时,元昭惊讶不已,不可思议地伸手捞过一块破镜子。
“八棱?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镜身的背面完整地趴伏一条袖珍的黑蛟,大舆死了她尚能理解,但无法理解为什么混元八棱镜破了?她只让它放出无量大的业火,没让它自毁啊!
恕她在火坑深谷里无暇他顾,完全不知八棱发生什么事。
不过,她很快便知道了,太古回放当时的情形。当看到八棱释放所有业火烧她时,元昭啧啧地瞅着手中的镜子:
“你是有多恨我啊!”
虽然它烧的是玄魔,可她和对方同为一体,烧它和烧她没什么两样。罢了,往事已矣,等她搞清楚状况再寻个地方瞧瞧,看能不能修复。
想罢,将混元镜和黑蛟一同放入灵墟里蕴养着。
这么一放,她又发现一件喜人的事,灵墟内竟然充满清净的仙灵之气。和灵丘的灵气相比,就像拿人间的车辆尾气、和充满清新田趣的乡间小道相比较。
天渊之别,毫无相提并论的可能。
除了八棱、大舆,还有女蓬的罗天神梭,离夫人赠的凤翎竟然还在。也对,离夫人的前身乃上界神鸟,是上仙还是上神就不清楚了。
她没到过上界,对仙阶一无所知。
上界真仙赠的法宝没那么容易消失……“哦,是被你藏起来的。八棱是为了烧死玄魔力竭而破?你无需解释,我刚刚那叫调侃自嘲,并无责怪它的意思。”
咦喂?太古似乎愈发有灵性了。嗯,应是她以前修为太低,无法对太古这把神剑了解得太透彻。
所以,这里果真是上界?
想罢,元昭复抬眸展望眼前,但目光一下子被悬在太古跟前的一撮银砂吸引,不由得摊开掌心。
“这是什么?极星之尘?”
厉害了,她什么时候收了极星尘为器?居然自己认主了。既已认主,她很快便知晓事情的始末。
林舒?
原来这便是她的原型,原来是她许愿放弃做人的机会让自己重获新生。但是,元昭左看右望打量那凝缩成一小撮的极星之尘,它的内外皆无林舒的气息。
想了想,将极星尘凝成银手镯戴在腕间,正欲寻找林舒的下落,却赫然发现圣君赠的玉髓手串居然还在?!
她惊了,难以置信地瞪着手串,轻轻一捋,咦?脱掉了。由此可见,她体内的魔气已被彻除了?意识到这一点,心情变得格外轻松,
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这串玉髓乃圣君在上界捡的材料煅造,且是至纯至圣之物,岂惧业火焚炽?它是死物,若无特别的指令,业火不会刻意去烧它。
重要的是,她明明已经身消神散,这串珠链居然能贴身相随,叫人意外。
想到业火,元昭收起所有神器,让太古回到自己的识海深处。
尔后抬手,轻轻催动体内一股相当陌生的灵力。呼的一下,她的掌心冒出一撮赤金色的火焰。这是原火之色,随着她的意动,耀眼的赤金火焰渐变玄色……
玄火还在?!
元昭心头一凛,倏忽合掌收起火焰,阖目灵视己身探寻玄火存在的原因。
原来,她的火已是名副其实的焚神业火,灵丘的三千业火在里边。更意外的是,那三千业火误以为玄火是她的本源之火,不仅未曾排斥,还与之融合了。
如今,焚神业火分三重。
一重玄火,二重业火,日照之芒是她的本源之火。因熟习《太炎真经》,本能地运用经上的方法将前边两种火焰混在一起,便成了焚炽的焚神业火。
只是她功法未成,其威力尚有不足。
探明因由,复睁眼的元昭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跟玄魔无关,否则她真的是……受够了!嫌累的话不如直接成魔划算,省心省力嘛。
还好是虚惊一场,把心放回肚子里,元昭瞧瞧四下,确认这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纵观全景不必急于一时,先算一算青鹤、红药和林舒她们在哪儿了。
自己尚且活着,不知她们三个是否安好?等确认她们的下落再四处看看也不迟。
她刚要掐指,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戏谑轻唤:
“龙元君?”
唔?有人?元昭愕然回眸,赫然看到离自己约莫两丈远的地方居然站着三个笑吟吟的人!!呃不,三个都不太像人,浑身仙气缭绕,气度非凡。
最醒目的要数立于中间的男子,约莫二十出头的模样。
五官俊俏,眉若剑锋,目如朗星,身披一袭黑羽宽大氅衣长及曳地。半披发,数根辫子从发顶整齐地垂落身后,丝毫不见阴柔之气,反而显得儒雅俊逸。
此人太过抢眼,元昭完全忽略他身边的一男一女,专注打量他的身形。
她肯定没见过他,但不知怎的,居然对他生出几分信赖熟悉之感。这些感觉来得莫名其妙,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那男子看出她的疑惑,哂然一笑,而后郑重其事地朝她拱手一礼,声音苍老:
“老臣见过小殿下……”
咴?!元昭眼睛一亮,“桑伯国师?!”
“哈哈哈……”桑伯国师直身大笑,“殿下,老臣说过,咱们君臣还会见面的。”
只是这重逢的时间委实长了。
“在天郡,多亏国师鼎力相助,否则本君断然走不到今日。”元昭感激行礼道,“缘悭一面,拖到今日才向您表达感激之情,实在是心中有愧,无地自容。”
“哎,”桑伯国师连忙伸手虚扶一把,“殿下不必如此,你我君臣齐心协力除魔本是应分,何须言谢?你从凡人修炼至上神不过区区三百年,已经很快了。”
哎?元昭微怔,上神?
第726回
经确认,这儿的确是九重天。上神乃是她的品级,但徒有其名。劫数够了,实力欠缺,有待勤勉修行争取早日名副其实。
另外,桑伯国师是他在下界的名号。
在上界,他叫桑渝,位及上仙,雾幽山巫灵族的少主。他的母亲是雾幽山大巫,后来被各部落一致推举为国主。于是,等他从天郡劫满归来便成了少主。
拜在日主娘娘,即东母元君的门下,与元昭是亲师兄妹。
排行老几不得而知,娘娘座下弟子无数,已分不清排行。元昭目前是娘娘的小弟子,但不保证是关门弟子。
所以,这位日主娘娘的弟子全部称呼仙号、神号,不记排名。
元昭:“……”
对,她记得阿娘入梦告知,自己年幼无知时拜入日主娘娘的座下。却不知道和国师有这般缘分,不仅在上界重逢,还成了同门。
就在桑渝准备长篇大论给她解惑时,旁边传来咳咳嗯的声音。
两人同时望去,只见一名丰神俊秀,着一袭青锦长袍的男子谦恭温雅地朝元昭作揖礼:
“龙元君,桑渝少主,有什么话不如稍候再聊?小仙奉道君之命前来接引龙元君前往灵山,他老人家正等着呢,不可耽搁啊!”
“哦哦,对,来日方长。”桑渝少主笑笑颔首,为她介绍,“这位咸霖仙君在道君座下修行,一家人,以后你唤他咸霖即可。”
咸霖仙君连忙揖手,以示认同。
“小仙云音,”桑渝少主旁一名清丽脱俗的女仙屈膝一礼,浅笑兮兮,“是东母元君紫明宫里的值守仙娥,今奉命来接引龙元君。”
“龙元君飞升上神,本该百仙出迎的,”咸霖仙君生怕元昭嫌弃接引仪式过于简陋,解释道,“可道君认为不妥……”
九霄千年难得一名上神,尤其是女上神,本该传天籁之音,百仙出迎,灵鸟长鸣的。只是道君认为她实力尚有不足,太高调怕她骄傲,故免了这道俗礼。
“无妨,有劳二位仙君了。”元昭忙道。
听到仙君二字,她不由得想起灵丘那个两次死在自己手里的上阳。以前没有对比不是很清楚自己的实力,眼下正好有两位仙君印证了她的看法。
凡称仙君的果然羸弱,仿佛一巴掌能拍死两个。
可这儿是上界,即便对方是仙君亦不容小觑。上界仙人除了武力值,还有功德值,特殊技能值等等。人家武力比不过她,不代表其他技能也逊她一筹。
切勿高傲轻看,小心哪天阴沟里翻船,贻笑大方。
……
寒暄毕,云音仙子摇身一变,显露仙鹤的真身。小弟子初登九重,日主娘娘怕她难以适应,便派了自己的弟子和仙娥前来接引。
九重天并非仅有九重,而是无限多的意思。但许多萌新小神仙深受人间传说的影响,便笼统地归纳为九重。
这儿是临天境,离下界最接近的一重天,凡初登九重的仙神必经之路。九重天是天君以及诸天仙神的办公地点,他们日常居住和修炼之地远在九重之上。
越往上,时间、仙气的流动俱有不同,有初登上界的小神仙前往三重天登记入册时,飞升途中一口气上不来被噎得翻白眼的不在少数。
尤其是堂堂一介上神,若不小心被噎得翻白眼会沦为三界笑柄。
瞧,此刻坐在仙鹤背上的元昭正在努力控制不适。缓缓地,深深地,偶尔来一次大喘气。心口闷得慌,想多喘几口气都上不来,一个不慎真的会翻白眼。
日主娘娘思虑周全,果然是亲师父!可道君又是哪位?和她什么关系?舍师见道,这位道君的地位恐怕非比寻常,至少比她的师父日主娘娘高。
初登上界,很多事她一时顾及不到,没来得及问清楚。
“师妹,你没事吧?撑得住吧?”桑渝上仙驾着云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看着她,“师尊的紫明宫在六重天,道君在九重天。现在还未到二重天,你忍着点……”
卟,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却得知还未到二重天。元昭直接被噎得四脚朝天,猛喘大气。
“哈哈哈……”他本不用来的,来是为了看笑话。
所幸,云音仙子不愧是仙子,心地柔软温和,善解人意。见她一时难以适应便放缓速度,等到二重天时再加速,经过调息适应的元昭便已无碍了。
好歹是上神,虽实力有欠缺,乘鹤而上还是没什么难度的。
适应之后,稳坐鹤身,终于有闲情逸致欣赏沿途一层层的天上风景。这才发现,一层层天有一层层祥烟瑞气绕宫阙,花团锦簇飞鸟鸣,青山雾海隐隐现。
在她一行人青云直上时,天路边的层层云彩之上,或多或少地站着不少出来观礼的神仙。
有上神诞生本是天族的大事,道君不愿循旧礼,但想一观上神真容的八卦仙神还是蛮多的。至少在元昭眼里是,瞧,层层云彩,层层人,场面格外壮观。
大家在看她,她何尝不是在看大家?
看到每重天的青山层层叠叠,若隐若现,眼馋不已。仿佛初次入城的小乡民,一脸羡慕地看着一栋栋高楼大厦,畅想着自己何时才能拥有自己的宫阙啊!
等她安定下来,再去把青鹤、红药和林舒找到带上来,大家伙一起吃喝玩乐和打牌,简直快乐似神仙!
啊不,她已经是神仙,应该是赛神仙才对。
正在想入非非,三重天到了,见云音仙子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元昭不由得问她:
“不是说要到三重天入籍录册吗?”
“你并非毫无根底的小神仙,用不着,直接去道君那儿便可。”云音回眸道,“小神仙入籍录册之后会被分配到各宫做仙娥、仙官,以此赚取丹药和功法。”
若不想在上界伺候大神仙,可以申请到下界当一名逍遥自在的地仙,守一方太平。
无论是在上界、下界修行,论天界的岁月每百年考核一次。再凭各自的功德论功行赏,藉此晋阶上仙、上神等。
有大气运者,在修行的过程中突然顿悟晋阶也并非不可能。总之,到了上界不能只顾着混日子,神仙是有一定寿数的。寿尽会重入轮回,凭业转生各道。
除非是诞生于上古的大神仙,他们寿数绵长看不到尽头,修不修炼可凭心情。
第727回
登上九重天,果然看到渡劫时见过的那道门。
那便是南天门,不同的是,这道门有天兵天将把守,不似渡劫时的空无一人。门里果然有一道登天梯,高耸入云,在外边完全看不到尽头。
仿佛一切如旧,独缺故人行。
但,这份感慨仅在她的心头一掠而过,未曾细究。渡劫时的所见恍如南柯一梦,不必耿耿于怀。若是有缘自会相见,不着急。
据桑渝师兄解释,那门里便是天庭的地界,天梯直通天君的灵霄宝殿。
南天门外的平台上站着几位仙君,看见她一行人便同时揖手行礼。桑渝师兄、咸霖仙君停下还礼,元昭也坐在鹤身上朝诸仙拱手还礼。
虽然不认识,可她以后要在这儿混的,礼多神不怪嘛。
行完礼,一行人拐个弯飞离了南天门。
“方才那些是各府官、星官,奉天君之命代表天庭出来迎接上神。”可她以后不必在他们手底下混,故不必久留相识,“等你以后混熟了,自然就认识了。”
没办法,道君和东母元君那儿的神仙颇多,短期内她肯定认不全。现在停下介绍不仅耽误时辰,见的神仙多了怕她混淆。
“这是师兄的经验谈?”不然他怎会这般清楚?
“嗤,为兄又不在天庭任职,何须费那工夫?”桑渝得意道,“倒是其他师兄姐们大部分在天庭任职,那都是他们的经验谈。”
身为小的,理所当然的坐享其成。
“那敢问师兄任的什么职?”
“修炼啊!”桑渝理直气壮道,“为兄道行尚浅,长年累月的静修,哪有工夫办差任职?”
“少主谦虚了,”咸霖仙君听了一路,终于忍不住了,“少主的清闲一向为人津津乐道,大家都恨不得取而代之。”
可惜人家不仅有位大巫母亲,其母与东母元君还颇有交情。无上功法要多少有多少,天材地宝想用就用,想吃就吃。除了日常催他修炼,再无旁事烦扰。
尚需别人催促他修炼,可见日常有多懒,啊不,是有多清闲。
可怜他的母亲巫灵国主一直巴望着他能勤快些,等他晋为上神就由他继承国主之位。盼了几万年,他除了奉师命下界办件差事,日常总到下界观光游玩。
乐不思蜀,完全坐不住,何来的长年累月静修?
“哈哈哈……”被戳破谎言,桑渝开怀大笑并无恼怒,“以后你们又要多一位羡慕妒忌恨的神了……”
元昭:“……”
原来国师是天界的纨绔,失敬失敬,以往留在她印象里的威严强大、神秘莫测的形象荡然无存。
……
浩瀚天地间,置身云山雾海景,谁还甘心乘鹤?在飞行的过程中纵身一跃,瞬即脚下踩空有坠落感。呼!凤翎展翅,将尚未来得及驭空的元昭拎了起来。
“凤翎?”咸霖仙君、云音仙子同时讶然,“龙元君是丹鸟族?”
她是上神,阶品低的神仙看不出她的一切,包括真身。
“非也,友人所赠,如影随形罢了。”元昭一边答复,一边尝试驭空术。
“别费劲了,”桑渝师兄一看便知其用意,道,“灵山就在前边,等见过道君再慢慢练。”
拨开云雾,一座巍峨灵秀的仙山呈现眼前。
远观危峰雄奇乱叠,隐隐看到有精致的宫阙翘檐藏在山石间。参天神木青葱苍翠,仙气缭绕。近观林间溪涧潺潺,水流清音萦绕耳旁,沁心宁神。
这是灵山,玉彦道君的清修之地。
一行人落在山脚,拾阶而上。沿途无人,但能察觉四周皆是人。咸霖仙君说灵山本无守卫,是道君算出她要来了,才设了守卫。
一直以来,无论谁来到灵山都不能使用仙法,只能徒步见道。
是以,灵山鲜少神仙前来拜访。
就好比现在,桑渝和云音仙子宁肯留在山下等着,也不愿登山。而元昭走了三刻钟后,开始为神仙们的明智之举大为叹服。
换作是她,以后没什么事绝不踏入灵山半步。
“是否每位初登上界的神仙都要见面道君?”元昭心存侥幸,“见完了我就能去紫明宫了吧?”
一路上,她问过几人为何要见道君。结果一个个顾左右而言他,硬是不肯给她一个正面的答复。不知怎的,她心里总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尤其是看到咸霖仙君模棱两可的态度:
“呃,这个……此事待会儿自有分晓,不急哈。”
“你们瞒了一路,有必要吗?为何不能说?”元昭蹙眉。
忆起在灵丘经历的一些小意外,爹娘分别入梦授业。可那终究是梦,幻想道君是她爹就有些过分了。道君乃道法至尊,她何德何能有此福分?
况且,她在下界时说过,日常行的是自己心中的道,而非单纯追求天之大道。
有这种思想觉悟的人哪一点像道君的孩子?
“实不相瞒,我们也不懂,可这是道君的吩咐,不敢不从啊!”咸霖仙君为难道,“不急,眼看就到了……”
“你半个时辰前已经这么说了。”元昭叹气。
呃,这个,咸霖仙君只能呵呵地陪笑。
为免她再问一些法该问的话,赶紧给她介绍沿途的风景。
这儿以前特别清静,偌大一座灵山就道君和咸霖、广岳两名弟子在,但从今往后应该会很热闹。
山间的宫阙是他和同门、守卫的居所,他老人家独居半山腰的太华洞。洞里摆设简陋,访客席地而坐,身为主人家直接端坐石头之上,千年不曾挪过窝……
两人好不容易登上半山腰,来到一处宽敞的平台,太华洞的洞口就在眼前。
“别紧张,道君为人亲和,从不动怒,甚是喜爱小辈……”咸霖仙君惯性地出言安慰,话说到一半就闭嘴了。
刚刚才想起,眼前这位龙元君跟别的小神仙不同,根本不必自己多嘴。
“多谢仙君提醒,我不紧张。”元昭不以为意道。
她修行的日子虽短,人情世故并非一窍不通,晓得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况且,即将要见的是道君,而非在喜怒无常的魔君跟前讨生活。
“那你进去吧,小仙告退。”
咸霖仙君笑吟吟地作了半揖,尔后退开两步,施施然地离开洞口。
元昭无语地目前他离开,垂眸瞧瞧自己身上的新手服,一袭坚韧但轻柔的白袍。确认自己衣冠周整,并无失礼的地方,这才不慌不忙地迈步踏入洞口。
边走边看,四壁俱石,无一饰物。
果然是大道至简,无为则无所不为。眼中无物,但万物俱在掌控之中。她要是有这样的爹……正想着,一位端坐洞中巨岩的白袍老人映入眼帘,不由站定。
对方除了须发皆白,面容十分熟悉亲切!
“爹?!”她惊呆了。
第728回
成了上神,一心一念不可轻动,万一实现了呢?
元昭瞪着白袍老人那张脸惊愕不已,惟恐自己错认闹出笑话迟迟不敢上前,也就没有所谓的痛哭流涕了。
老人并未苛责,仅抬起半闭的眼皮睨她一眼,没好气道:
“哼,总算来了。”
这一声哼,是亲爹无疑了!小时候她犯错,阿爹在等她认错时总是这副态度和口吻。诧异归诧异,元昭不敢再有迟疑,连忙上前行跪拜礼:
“孩儿拜见父亲!”
惊喜来得太突然,反而心如止水,毫无波澜。至于为什么,大概是相隔岁月太长,亲缘冷淡了。
“嗯,起来吧。”玉彦道君端坐不动,双手微拢搁于身前,冷嘲热讽道,“在下界横行霸道,到了上界怂得连亲爹都不敢认了。”
初来乍到,突然发现自己亲爹果真是道君,心理一时未能适应的元昭起身坐于一旁,直言不讳:
“爹在下界那么脓包,谁曾想您是上界道君?再说,孩儿飞升迟,还不是多亏您在下界留的摊子太烂!我顾此失彼,焦头烂额,三百年能上来就不错了。”
连烧几回,她不灰飞烟灭是多亏众生赠予她无量功德才保住真元。
“呵呵,”提起下界的事,玉彦道君亦觉得好笑,但忍不住训斥,“不要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别的神仙混个万年千年才飞升情有可原,可你是谁的孩子?
要不是你爹我时常督促,你现在还在下边瞎混。”
“啧,怎么是瞎混?”元昭不解,“我一直很努力啊!要不是您和阿娘把我踹出关,我早就大功告成了!也不至于现在连混元二诀都没练成,还差点成了魔尊。”
哼!提起这个,玉彦道君真动气了,瞥她一眼,“魔尊?听起来还挺骄傲。你飞升跟练功有干系吗?”
大功告成和功德圆满是两回事,怎可混为一谈?
“是,爹教训的是,孩儿知错了。”元昭认了,乖乖认完错复坐好,“对了,爹,青鹤、红药的仙法是您传授的吧?她们护了我两世,能不能让她们上来?
还有林舒……”
玉彦道君扬手打断她,道:
“莫急,青卫、红卫自有造化,等你从紫明宫归来爹再与你细说。至于林舒,她连续三世为了点小事罔顾父母的养育之恩自戕,罪大恶极,本无做人的机缘……”
她本该在畜生道累世轮回,受尽刀斧加身之苦,直至灰飞烟灭的。
而道君在神游太虚时,发现大千界域里漂浮着无数细碎的星尘。而且每个界域仅发现一粒,顶多两粒。它们散发的光芒比星辰更耀眼,故取名极星之尘。
虽不知是何物,可他还是一一把它们收集起来。等收无可收了,才返回太华洞细细研究。
这一堆细砂明明是从不同界域捡来的,等聚到一起时却异常的融洽,仿佛它们本就浑然一体。研究了几年,发现它们组合在一起时拥有无穷的玄妙之力。
到底有多玄妙,他无法知晓。
“这极星之尘排斥天道,”说到这里微顿,着重强调,“是所有天道……”
天外有天,他曾经跨界到过别的大罗天。
“儿呀,你要记住,诸天有限,大罗天无限,你无法得知终极天在哪儿。修行之道无穷尽,莫因一时的成就便得意忘形,止步不前。”玉彦道君郑重道。
“孩儿谨遵教诲,”元昭亦郑重其事地保证,同时道,“可是爹,您跑题了,然后呢?”
说事便说事,不要一逮住机会便借题发挥训斥她嘛。
被她一打岔,玉彦道君没了训儿的热情,敷衍道:
“然后?然后为父心情烦躁,下凡游历,结果听到林舒的祈求声……”
林舒每受一次惩罚都曾发誓下辈子好好做人,可她每次都食言,已经没机会了。
下界苍生千千万万,她的声音能传到他耳中必有因由。道君当时掐指一算,算出她与自己的孩儿有缘。如果二人能共度劫难,或许能助他收服极星之尘。
于是,他给了对方一个机会,将她的灵元与极星之尘合二为一。
事实证明,绝望之灵的意志力不可小觑。
林舒不仅出色地完成毁灭七宝的任务,更让极星之尘蕴养出灵识。元昭的悲天悯人让贪生怕死的林舒甘愿放弃做人的机会,自然也能感动极星之尘认主。
其实,不管林舒最后是否跃入火坑,她都能拥有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而她喊出最后的愿望,让道君名正言顺地使身殒道消的元昭成功飞升。还能顺便收服极星之尘并带回天界,一举三得,各得其所。
哦?听到这里,元昭将手腕的银手镯唤回原形,呈予道君。
“你道行浅,情感丰富,它既认你为主,便只有你能参破其中的奥妙。”玉彦道君道,“好生珍藏,慢慢参悟,不可赠予旁人。”
噢,元昭忽略老父亲的吐槽,直接把极星尘收入灵墟。贵重之物就该藏好,省得让别人知晓起了贪念。
至于林舒,她重新为人了。
功不抵过,若她连续三世把过往的难关克服了,才能重获仙缘到天界与故人相逢。
“有功必赏,有过必偿。大道有序,万物方有亘古的平衡。”玉彦道君谆谆告诫,“你虽为上神,亦不可插手强求,万一混淆她的劫运之数反而弄巧成拙。”
莫忘了在灵丘时,就因为伯琴的一时鬼迷心窍让她二度受罪。
“孩儿明白。”得知林舒还要渡劫,元昭虽然无奈,也不得不接受现实。
“你也不必过于担心,”敲一棍子再给一枚甜枣,玉彦道君安慰道,“她在灵丘立了大功,三生有气运护身,必能顺利通过考验。等你携业灭魔归来,她或许就到了。”
“啊?”携业灭魔?元昭一脸懵懂。
“啊什么啊?”玉彦道君脸色一沉,“你忘了向业火众生许过的诺了?”
“没忘!”元昭一个激灵,终于反应过来了,“记着呢!”真的。
“你是上神,言出必行!”生怕她不当回事,玉彦道君板起面孔,“如若有违必遭反噬,你要牢记!”
“是!”察觉到亲爹真的动怒,元昭连忙跪正应诺,“孩儿没忘,我只是一时反应不过来……”
别急着骂她呀!
瞪着眼前的熊孩子,玉彦道君首度觉得心累:
“儿呀,你是爹唯一的孩子,你有难,爹不会坐视不理。一次两次就罢了,若长期以往是对苍生的不公,有违大道法则,你可明白?”
“孩儿明白。”元昭跪直了道,略顿,又问,“孩儿不明白的是,我怎么可能是您唯一的孩子?”
他可是道君,活了多久大概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道君也要渡劫的,孩子没数万也至少数千了吧?
“唉,”提及此事,玉彦道君长叹,一言难尽道,“这便是为父接下来要跟你说的事……”
瞧着他的脸色,元昭默了。
看样子,她似乎是个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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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9回
正如元昭所料,道君的寿命看不到尽头,他的千万分身也不知在下界历了多少劫。但分身下界化为凡人,孕育的自然也是肉眼凡胎,与他道君无甚干系。
譬如元昭的兄姊们,他们是北月彦的孩子,而非玉彦道君的。
元昭之所以例外,是因为她身上有他的一滴血。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道君神情恍惚,开始回忆遥远的过去,“有一次,为父的真身游历四海,无意间弄伤了手……”
不小心让一滴血掉落凡间,落在一名女婴的身上。
那女婴灵识大开,长大后不仅思想超前,且识得仙法。然而那个时代容不得超前意识,更不相信女子能够拥有仙缘。乡亲们认为她要么中邪,要么是妖。
于是,未能灵活使用仙法的她被当成异端活活烧死,点火的还是她亲爹。
她当时年轻气盛,临死前立下愿望,生生世世为女子身,杀光天下所有轻视她的人。果然,她死后转世又为女身,但世世凄惨,皆落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女子倔强,即使生生世世不得好死亦不改初衷。
由于她身上有道君的一滴血,地府的府君纵然不识,倒也不敢过分为难她。主要是他们打不过,累世积攒的怨念和道君的血气让她实力非凡。
而怨气极盛时期,莫过于她被冥.婚活埋的那一世。
她死心了,不转世了,在被活埋的那一世化作厉鬼,一夜之间把男方的全族、全村屠个精光。不仅烧了对方的祖宗祠堂,更在那里边安家落户,不走了。
以后,但凡是那户人家的远房亲朋前来投靠或一探究竟,俱死在她手里。
就在那一世,死在她手里的道士、僧人或其他驱魔人不计其数。最无辜的,是那些与男方家同姓的无辜凡人亦遭惨死。
直到有一天,那间祠堂又来了一对母子栖身,且长居于此。
巧的是,那对母子正好与男方家同姓。女鬼欲取娘俩的性命,正要下手时被那孩童天真无邪的笑声给止住了。因为她惊讶地发现,那孩童竟然看得见她。
见她对自己娘俩面目狰狞、张牙舞爪的,以为她在做鬼脸逗他玩,乐得咯咯直笑猛拍小手欢呼。
她:“……”
那孩童的母亲从童言童语里听出端倪,吓得面无人色。可她是夫死无依被婆家和族人撵出来的,实在无处容身。虽与女鬼那冥夫同姓,但并无亲属关系。
估计是娘俩的遭遇让她动了恻隐之心,在妇人焚香哭诉求饶后,便饶了娘俩。
从那以后,二人一鬼相安无事。
妇人是个吃苦耐劳的农妇,她不懂刺绣之类的精细活儿,只能给附近的富户浆洗衣物为生。且每到年节不忘给女鬼上炷香,用的香不好还到她跟前告罪。
受人一炷香,女鬼从此成了孩童的守护者,让妇人得以安心在外边赚钱养家。
久而久之,她与孩童成了忘年交,每天督促他念书,盼望将来能够考取功名。
因在一天夜里,孩童听完她的遭遇便气愤地扬言,若他将来入朝为官,定会让天下的女子和男子拥有同等的地位,让她所盼如愿以偿。
当然,稚子之言,怎可当真?
女鬼不抱期望,但仍为他的话高兴好久。而孩童许下诺言之后,不必她督促便自动自觉地专心念书。
看到这一幕,女鬼身上的戾气逐渐消散中。
可她不知晓,这孩童并非常人,而是下凡历劫的神仙。多年以后,有邪魔歪道发现他在此历劫,开始施术进犯,杀了他母亲取而代之进入祠堂。
被她发现,奋力相救。
等那位孩童的守护神赶到救护时,她已经香消玉殒,魂飞魄散。为了追逐和维护心中的道,哪怕希望渺茫,哪怕粉身碎骨她亦在所不惜。
这份长达千年、万年的坚持人神共悯,对那孩童的影响尤甚。
母亲死了,一直陪伴自己的仙女姐姐(他认为)为了救自己也没了,已长成少年的他继续留在那儿念书,自力更生。
最终考取功名,为实现她的愿望而耗尽心力,直至染疾而亡……
“就因那次,为父觉得你还可以挽救一下。”玉彦道君喟然道,“便让你复生,留在尘世间继续历劫,把过往欠下的孽债一一偿还清楚,再到灵界修行……”
所幸,自那次之后,她坚守本心,再无害人之举。最终功德圆满回到灵山,成为他在天上唯一的孩子。
“那个孩童呢?”听完亲爹一番疑似瞎造的过往,元昭兴趣缺缺,倒是好奇那孩童的身份,“他是哪位神仙下凡?”
好歹有过一段缘分,有空去串串门。
“你问他作甚?”玉彦道君冷漠斜睨,“你就不好奇爹的话是真是假?”
“若那孩童的身份无误,爹的话自然是真的。倘若天界没有这个人……”元昭摊手,“不言而喻。”
很遗憾,万年前的过往记忆被她删除了。
本来一知半解的,如今听完亲爹的话,那段过往的概况算是凑完整了。孩童八成是真的,救过神仙的她成了天界的仙女,与之展开一段没有结果的孽缘。
这是林舒最爱看的神仙剧情啊!她略有了解。
而自古有传,天界禁止神仙动情。她不仅动了,还搭上那位神仙,注定悲剧收场。从而使她再生心魔妨碍修行,终被自己所弃。
“无论那孩童是真是假,不许瞎打听。”玉彦道君道,“下界历练的神仙多如繁星,你要是瞎打听遭人惦记,为天界的和平,爹就随便找个人把你打发了,省得我天天操心!”
“神仙不是禁止动情吗?能婚嫁?”元昭惊讶万分。
“时移世易,与时俱进。”玉彦道君一脸莫测高深地微阖双目,“新生一代不同以往,叛逆性强。愈禁愈动,动辄要死要活,每次都吵着要倾覆天规法则……”
死的神仙多了,每一代天君都会审时度势,因时制宜。渐渐地,天条有所变动,神仙之间若相互有情可缔结姻缘。
唯独铁例不变,禁止仙凡、仙妖、仙魔恋等,违者必有重罚。
还别说,自从天规变动,时不时爆发的生死恋情大幅度减少。自从改了条例,大家对所谓的动情反而不以为然了,各自开始清心修炼。
以前每百年就要闹一场生死恋,如今千年难遇,天界的生活宛如死水。
“所以爹,你和阿娘就是这么走到一起的?”既然阿爹是神仙,那入梦授业的阿娘必然也是真的。
“爹下界是为了你,你阿娘是为了收回太古。”
第730回
元昭猜得不错,阿娘的确是日主娘娘的一道分身下凡。
当年北月一族为了斩妖除魔,向日主娘娘讨了两道日芒煅造神剑。随着天长日久,北月一族巫力渐弱,最终被同化成凡人。
凡人是无法操纵神剑的,若它落在坏人的手里为非作歹,有违日主娘娘的初衷。
于是,日主娘娘生出收回太古剑的心思,先派弟子桑渝下界混到北月一族的身旁,酎情处理太古。道君知悉此事,便和日主娘娘商量一个更周详的计划。
既能收回他的一滴血,又能让太古回归上界。
东母元君是日主娘娘的分身,元昭的阿娘姜孚是东母元君的分身。爹娘虽都是分身下界,一个是道祖,一个是上古之神,对姻缘无感,只为各取所需。
“回到上界,她不再是你阿娘,而是你的师尊。”道君谆谆告诫道,“切勿混淆称呼。”
为了成全道君的一片苦心,日主娘娘同意把太古赠予她。并同时下界给在人间的她最后一场劫难,由此缔结缘分。
是以,太古被起出魔坑的那一刻是道君分身归天的征兆,亦是她仙缘的开端。
……
道君的话让元昭如醍醐灌顶,清凉舒适谈不上,但心里确实凉凉的。远的不说,近如天郡的事犹历历在目,见不着爹娘最后一面曾是她的遗憾。
没想到,当年她的悲痛欲绝、终身遗憾,皆不过是上界神仙们给她造的一场劫难。若非道君是她亲爹,听完这番话,她大概会觉得自己被当成猴子耍了。
在灵丘的三百年,她从未想过自己真能飞升,更未想过还能与爹娘重逢。
更更想不到的是,待到重逢,爹非爹,娘非娘,昔日情感深厚的家人如今仿佛陌路相逢。熟悉感是有的,但亲缘的深浅今非昔比,甚至荡然无存。
当然,她不是小孩子了,满打满算已经三百多岁,不再是哭爹喊娘的小娃娃。
可一朝被人道破前尘的因果,让她发现自己在天郡的喜怒哀乐皆如梦一场。梦里所见所遇还是真实的人物参演,就未免有点尴尬难堪,无所适从了。
“怎么一脸不高兴的?”桑渝师兄见她蔫蔫的,关心道,“道君他老人家为难你了?不能吧?”
道君从不发火,非亲弟子不加训斥,又怎会为难自己的独苗?
“唉,”元昭叹气,无心驾云,乘鹤前往六重天的紫明宫,避重就轻道,“爹说我修行的日子太短,道行太浅。凡心太重,甩不开前世的包袱,得勤勉修炼。”
飞升前她自我感觉良好,飞升后被亲爹吐槽得一无是处。
唉,飞升前她是不可一世的魔尊,飞升后她是一枚懵懂的小萌新。
“我道是何事,无妨,慢慢习惯便好。”桑渝师兄以过来人的身份开解她,“为兄当年初次历劫归来,那是处处谨小慎微,被族人们好一顿笑话。”
待习惯成自然,今天再难过的坎也不过如此。
“对了,见完师尊,你得随我回一趟雾幽山。”
“为何?”元昭睨他一眼。
“在雾幽山的北月一族已经灭绝,但在你们天郡的那一脉蒙道君赐法,得以延续。百年后,你们一脉的后世子孙就会有人飞升上界,来到雾幽山……”
她身为北月族的族长,不得先一步到雾幽山重建部族,待后人上来继承啊?
“坐享其成哪有自力更生,从无到有来得有趣?”以己度人的元昭爽脆拒绝,“爹让我见完师尊便回去,他还有话要训我呢。”
桑渝:“……你要对自己的族人多一份爱心。”
虽然是战斗种族,也不要太无情嘛。
“爱多成溺,过犹不及。”元昭坚决推辞,“我在下界修行选的就是一处荒山,从小猫两三只到一方净土,成就斐然。我能行,他们为何不行?”
好不容易脱离凡尘俗世,凭什么来到上界她还要背负部族的兴盛荣衰?
“身为一族尊长,回去见一见各族族长总行吧?”桑渝师兄不死心,“听师尊说女蓬的神器也在你手里,回去正好让大家开心一番!”
那个叛徒把神器带到魔界,把各族的族老和国主气得不轻。
原本要派人到魔界寻回,却被师尊告知自有人取才作罢。巫灵族已无战斗种族,派任何人到魔界必然有去无回。
现下北月一族有后起之秀,可把大家乐坏了。
“无事献殷勤,必有险恶用心。”元昭瞥他一眼,“你该不会想哄我回去当少主吧?”
“怎么会?”桑渝师兄一脸受伤的表情,“我巫灵族的国主之位乃世袭……”
“巫灵族既可贤能者居上,亦可世袭。”云音仙子凑热闹一句,“上仙甭费力气了,昔日巫灵国主到紫明宫与娘娘提及龙元君,娘娘点明莫要指望她回雾幽山……”
龙元君既是道君的孩子,亦是紫明宫的弟子,她要修习的功法多着呢,恐无暇兼顾雾幽山的族务。
“不会吧?!云音,你没骗我吧?师尊真这么说过?”桑渝大受打击,“我是她最得意的弟子!”
怎的见不得他清闲呢?
还是亲娘好啊!深知他无意国主之位,娘俩心有灵犀把主意打到某人头上了。
“娘娘对每位弟子都这么说。”云音仙子吐槽。
“……”桑渝上仙揣着手,一脸木然。
卟哧,元昭端着架子偷着乐。
“师妹啊……”桑渝师兄不甘心。
“师兄啊,”元昭打断他的话,“就算要继承什么,继承我爹的衣钵不好吗?我会在意区区一族之务?”
忒小看她了。
桑渝默了,“……你说这话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一族之务尚且嫌弃,道君那一大摊子事你承担得起吗?”
“是啊,所以我需要时间适应。可能一年两年,上千上万年……”元昭揶揄道,“总之,族务就辛苦师兄了。”
包括下界的后世子孙们,他可是他们的国师,有义务为各族安排妥当。
桑渝斜睨:“……为兄就等着看你继承道君衣钵的那一天。”届时别怪他笑话她不自量力。
“放心,有苗头了一定先知会你。”
云音仙子:“……”您二位现在说这些话会否太早了?
神仙和凡人的传承不同,不必非要殒灭才开始。就比如天君,早早定好继承人。等哪天自己要闭关修炼了就给后辈们腾位,自己逍遥去了。
不仅天君,各天宫、府殿、仙山一脉皆如是。
道君例外,他独立不改,周行不殆。
龙元君说要继承他的衣钵,等于她这辈子什么都不用干了,安享清闲吧。
第731回
每重天等于一个小世界,在六重天,同样是大小殿宇无数,师尊的紫明宫实乃个中翘楚。
富丽堂皇,华而不奢。瑞气万丈,贵不可言。
紫明宫里仙侍众多,来来去去的。修理花草,饲养仙宠,看不到半个偷闲的。以元昭的经验观察,她们并非故作姿态,而是真的在忙碌,但又不紧不慢。
恣意悠闲,无丝毫的急促感。
到目前为止,她见过的仙君无一不是这种状态。可见,天上的日子并非灵丘古籍上说的那般不堪。
哪怕万年前的她曾经是一名仙侍,初见心魔时,对方的满腔怨气亦是来自某件事,而非天界的森严制度。
可见,虽制度森严,但还没到无法容忍的地步。
而在灵丘流传的是飞升之后要侍候别的神仙,影响大家飞升的热情。仙云宗的南禹老祖便是其中之一,它是除了圣君之外唯一一个不愿上天的真仙器灵。
当然,各有所好,无需勉强。
而且,不愿飞升是七宝灭世之前的情景。灵丘遭受天罚之后,人人迫不及待地想要飞升逃离险境。
如今七宝被毁,业火被灭,飞升的热情如何不得而知。
等改天她回去瞧瞧。
……
回到紫明宫,云音仙子向二人行了礼便回自己的殿宇去了。娘娘有召她才会过来,不必时时在旁侍候。
前往师尊平时练功的殿宇路上,桑渝取出一枚枯枝状的链坠递给她,“你初来乍到,很多地方不熟悉。戴着它,无论你在任何地方都能找到归家的方向。”
“迷榖的枝节?”这是亲师兄,元昭大方接过。
这让她想起灵丘的异木截,能破幻境那种。
“正是,”桑渝笑道,“我雾幽山各族可通万物自然,你以后想要什么尽可回那儿寻,别见外。”
“谢师兄,”元昭感激道谢,“让师兄费心了。”
感激是真心的,想哄她回雾幽山也是不可能滴。好不容易脱离世俗的烦扰,哪肯重返先祖故居自讨苦吃?
二人一路打趣吐槽,没多久,元昭随桑渝来到一座偏静的大殿。
殿的内庭祥烟缭绕,仙葩满园。无神兵把守,仅有仙官、仙娥和仙侍列队静候二人的到来。
随着仙侍来到娘娘修炼的内殿,元昭一眼便看到闭目宁神闲坐高台的女子。她仪静体闲,面如中秋之月,素衣绿鬓。明明看着朴实无华,却又尊贵不凡。
神似凡间的阿娘,但五官面容无一相像。听到动静,她睁开双眼看着并肩而入的两名弟子,面露微笑。
元昭见状,心里不免跳了下。
这位便是她在下界一直惦念的阿娘,今日重逢,心情激动是没有的,对方此刻仅是她素未谋面的师尊。
“弟子龙元,拜见师尊。”元昭正襟行礼。
龙元君是她的神号,君字是三界众生对她的尊称,在自家尊长的面前可当不起这个字。元昭是凡间的称呼,东姁与师尊的同字,要避讳,不宜用作自称。
那便只剩龙元了。
东母元君噙笑受完她的叩拜礼,然后让她坐在右侧,桑渝坐于左侧,温然问道:
“下界因果,道君都跟你说了吧?”
“说了,弟子明白。”元昭坦然道,并唤出太古剑奉上,“自踏上修行大道,多亏太古一路相护,今日终能物归原主。”
虽然阿爹说,师尊允可太古归属于她。
但程序上,阿爹是护崽心切,说了不算,仍须师尊亲口允诺她才敢心安理得地收下。
“因弟子入过玄魔池,它跟着受染,颇有几分戾气。”这让她对太古怀有愧疚,“弟子道行浅,不知它的魔气是否已清除干净。”
两缕日芒足以抵抗魔气数万年,如今本尊就在眼前,还有什么魔气是消除不掉的?
“诛魔之剑,有戾气才符合本性。”东母元君不以为然地接过太古打量着,“你携业飞升,又有玄火随身,难免滋生魔息,除之不尽。”
尽管如此,仍让太古出鞘,以日芒淬炼三遍。
眨眼之间,原本剑身有些暗沉的太古变得金光万丈,杀机犀利可敌千军。看得元昭目光灼灼,喜不自禁。一旁的桑渝见状好笑不已,道:
“在下界好歹也活了数百年,性子还是那么好战。”
不愧是战斗部落之后,她不回雾幽山绝对是巫灵族最大的损失。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元昭随口反驳,“师兄国师一贯的羸弱,身为我族未来的国主,你好歹要练出一副神武的样子,莫被外人小看了去。”
别人中看不中用,师兄不同,他长着一副英武的体态,五官又好。成为国主后要么吓退敌人,要么迷倒敌人。
是以,长得好不仅有用,还有大用。
哼,桑渝但笑不语。
就算她不愿回去,将来雾幽山遇到什么困难她能袖手旁观?哎呀,上苍有好生之德,让他更有底气偷闲了。
东母元君将太古重新入鞘,赠还元昭,道:
“龙元,你入过玄魔池,须勤练〈太炎真经〉淬炼真元,莫让魔息有可乘之机……”
这并非说她身上还有魔气,相反,入过玄魔池还能保持神智的,除了天庭战部的战神之外便只有她了。
可人家是活了十数万年的战神,定力非比寻常。而她从灵界到上界才不到五百年,定力如何还有待观察。为了巩固神元和修为,东母元君为她谋了差事。
“十日之后,你到太炎宫接替你师姐司日巡之职……”
日巡之职,说白了就是日神之职。
什么时辰出门,什么时辰巡完全程归来,即日出日落,须分毫不差。差了就要受罚,刑罚的轻重视后果的恶劣程度判断。
那位师姐要下凡历劫,暂由一名师兄身兼二职。如今小徒弟来了,正好让她顶上。
“为师与道君商量过,你初登灵霄,凡心重。便让你每天到下界司日,等你面对凡尘世情能无动于衷时,便算过关了……”
一年为限,以上界的岁月为准。
“可弟子要携业除魔……”元昭蹙眉,脑壳隐隐作疼。
“携业除魔用分身,”用真身怕她有去无回,东母元君温和地瞅着她,“道君说了,司日期间若有差池,便让你到上界司日去……”
九重天上无四季,但有日夜之分。
到上界司日,有众神监督更加压力山大。如今在上边司日的是大师兄师姐们,从无差池。当然,她若出错也不打紧,顶多让道君和东母元君脸上无光。
元昭郁闷:“……”这是威胁。
第732回
到紫明宫走了一趟,不仅元昭领了差事,桑渝也被送入天庭司战部成了一名天将,三天后去报到。
元昭不介意领差事,工作使人精神振奋无暇他顾。让她更容易适应,以及更快融入环境。
和她的随遇而安相反,桑渝一听到要入司战部,如遭雷殛。
“国主认为,既然龙元不回雾幽山,未来国主只能由你继承。”东母元君好笑地看着他,“你母亲认为巫灵族应有一位英明善战的国主,她对你寄予厚望。
桑渝,你也该收收心了……”
他对雾幽山各族的巫术了如指掌,除了武力值不行,实乃未来国主的不二人选。他的母亲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趁娘娘给龙元君安排差事一并把他送去改造。
他晋上仙数千年有余,迄今修为无寸进。师尊是个随和的性子,可他的亲娘已经忍无可忍。
看着昔日的桑伯国师顶着一张沮丧脸谨遵师命,元昭忍不住幸灾乐祸,火上浇油:
“师兄不必沮丧,日后谁敢欺负你,记得找师妹我替你出头讨回面子。”
“多谢师妹好意!”桑渝师兄咬牙行礼致意。
“既为同门,无需客套。”元昭坦然回礼。
“怎么,龙元也想去司战部?”根据分身归来时携带的记忆,东母元君温然道,“倘若你想去……”
“禀师尊,”玩笑开大了,元昭连忙禀道,“偶尔干架有助武力修行,应卯就免了。弟子好不容易才从一堆责任中脱身,目前只图清静无为,自在逍遥。”
行日神之责是为了巩固神元和修为,不算上工。
既然弟子不愿,东母元君不欲勉强。倒是桑渝师兄是个同归于尽的主,禀道:
“师尊,师妹乃下界众生封的北极战神,她去司战部理所应当啊!日前弟子和司战部的星君闲聊过,得知司战部人手紧缺,以师妹的身手错过岂不可惜?”
唔?!元昭举着行礼的手挡着脸,悄悄怒瞪他。对方同样挑衅般瞥她一眼,眉头十分嚣张地高高扬起。
好心被当驴肝肺,不如拿去喂妖兽。
“下界封的战神到了天庭顶多是一名天将。”提及弟子的实力,东母元君从不隐言晦语,“且北极战神早有名录无空缺,待龙元习有所成来日晋战神之位,自会另有封号。”
言罢,望向元昭,
“你虽有战神之名,暂无战神之力。但以你的资质和勤勉,晋战神之位亦非难事。早在你归来之前,天君便与为师提及此事,有意让你去司战部历练……”
天庭的司战部,除了诸天的值守,在四海八荒的险要之地亦有大量驻军。
最典型的地方是三界的结界,还有关押上古妖兽、魔兽的地洞、时空缝隙之类的。她连玄魔之力都能摆脱,天君看好她,想要派她驻守天魔二界的结界。
天君先与玉彦道君提过,道君说顺其自然,娘娘亦说征求她的意见。
毕竟,他俩的分身是带着对孩子亏欠甚多的抑郁情绪归来。既到了上界,分身的意愿是让她逍遥自在、无忧无虑。
那便由她自己作主吧。
“有劳师尊为弟子推托,亦多谢师兄今日为我解惑。”元昭并非不识好歹的人,“我从未把这虚名放在心上,亦无意在将来名符其实。我还是那句,图清净无为,逍遥自在……”
桑渝师兄是上仙,焉能不知下界的战神与上界的战神不能相提并论?他是怕她心存芥蒂,碍于脸皮薄不好意思提会影响往后的修行,便主动替她提了。
话说回来,她的确没把那虚名放在心上。
也确实想找机会问一问,这凡间封她为战神要如何处理,会否有碍她以后的修行。有了师尊这番话,她这颗忐忑的心终于安然落下。
见她果真无意司战部,东母元君不强求。
淬炼完太古,又试了试她的修为,指出她在修炼过程中遇到一些小瑕疵。最后,东母元君赐与小徒弟一份见面礼,浴桑岛,那是她以前修炼的地方。
岛上有一口清泉,名沐日泉。
顾名思义,她太炎一脉的弟子若练功走火入魔,跃入泉里浸泡到恢复冷静为止便可痊愈。当然,对修习其他功法走火入魔的诸天仙神亦有效果。
但有温馨提示:她太炎一脉修习至纯的日照之火,连这种火都能熄灭的水有多寒凉,大家要心中有数。
胡乱取用的话,会被直接冻死仙根甚至一命呜呼。哪怕入轮回重塑神元,也是灵智有缺,不淬炼个几万年怕是无法痊愈。
是以,除了太炎一脉,天上没有神仙敢用此泉的水。
不过,那里到底是师尊沐浴过的地方,门中弟子无一敢前往。只是定期派仙侍、仙娥到浴桑岛提水回居所浸泡,或用泉眼涌出的净水入药。
服之通体透凉,颇有清神的效果。
师尊的意思,与其荒废,不如赐予小徒弟。可她那么多徒弟,为何独独赐给自己?因为自己身怀玄火?
纵有小疑惑,元昭没问,欣然接受。
虽不喜用别人用过之物,可这是师尊住过的必有广大神通,如获至宝……
由于元昭还要回灵山,桑渝要回雾幽山作准备,不宜久留。师徒三人该交代的交代了,该问的也问了,然后两人辞别师尊离开了紫明宫。
下台阶的途中,桑渝师兄步履闲适地笑问:
“是不是很疑惑,师尊那么多徒弟,为何独独把浴桑岛赐予你?”
“师兄慧眼!”元昭由衷佩服,“因为玄火?”
“那是其一。”桑渝道,“迄今为止,师尊的众多门徒之中唯独你能守住浴桑岛……”
师尊也有小性子的,她不喜欢别人擅取自己的东西。沐日泉的水虽极寒凉,可不怕死的大有人在。有她在,无胆敢擅闯。
若赠予其他弟子,这座浴桑岛必被扰得乌烟瘴气,沐日泉的水也迟早被污染。
给了元昭就不一样了,她是道君的独苗。无论是天上诸神,下界众生,谁敢得罪她?更不怕妖魔前来捣乱,她可是险些当了魔尊的上神。
“原来天界也拼爹?”元昭乐了。
“哈哈哈……”
拼爹?这词用得十分贴切。
……
走出紫明宫的范围便可使用仙法,元昭拒绝桑渝师兄和云音仙子的护送,独自驾云往阿爹的灵山方向赶路。
有师兄赠的迷榖枝节系在腰间,佩之不迷,何须别人护送?
第733回
返程途中,已是浩瀚星海。
来时是白昼,三人一路上谈笑风生。此刻却独揽星河,孤影返九重。这仿佛情感被掏空的萧索孤寂之感,与她分别见过爹娘后的感受如出一辙。
在下界时,一家人虽聚少离多,亲情的存在使她不觉孤单。
到了这九重天,昔日的兄姊仍在下界继续朝生暮死的一生。爹娘虽在,身份已迥然不同。并被告知,在下界的所谓亲情只是她的一场劫而已。
那滋味,难以言喻。
得知真相时的坦然,是她顺势而为的处世表现。个中滋味,唯有独自一人时方能静下心来细细体味。
踏上九重天,不知为何,她静伫云端良久。
左顾右盼,神色一片茫然地四下张望。阿爹和师尊说得没错,她修行的时日太短,凡心太重。才会在得知前尘的种种以后,仍无法摆脱天郡的那段过往。
天郡之前的过往能放下,是因为她再也无缘得见那些父母。而眼下,她在天郡的爹娘就在眼前,却已不是她那一世的爹娘。
其中的道理她懂,情感上一时过不去,感觉怪怪的,想静一静。
仰望漫天璀璨的星光,思绪放空,什么都不想。哦,看到星光,她倒是想到一个晚归的理由。倘若阿爹问她迟迟不归的原因,便说因为好奇在看星星吧。
想到这里,不禁哑然失笑。
笑她三百多岁的人了,竟还要为晚归找理由,啧啧……正在自嘲,忽然耳边隐约听到轻微的湍湍水流声。不由眼前一亮,莫非这便是传闻中的天河之水?
几乎是不假思索,循着水声的方向驾云而去。
灵丘的古籍记载,天上共有两条极出名的河流。一条是环流九重天穹的天河之水,另一条便是仅在第九重天环流的弱水。
天河之水与下界的河川区别不大,它若从天降落凡间,会游泳的生灵终能捡回一条命。要是弱水不慎坠落人间,除了龙族,一切生灵必将溺死在弱水里。
鸿毛不浮、芦花沉底是弱水最大的特征,落入水里哪怕是水族亦难逃一死,更别说凡人了。
是以,它只在九重天流动。
天河有天闸,弱水只有堤坝。所以,谁想让弱水泛滥成灾就必须炸堤坝。然而堤坝乃上古大神们用宝物炼制而成,要炸堤坝,首先得有上古大神的实力。
因此,天河的水闸有钦定的天将把守,弱水那边的堤坝每隔一段距离才有守卫。
不知是与否,正好今儿亲眼见证一下。
……
一刻钟后,元昭循着水声来到一道恢宏壮丽的石墙门口。门前矗有石碑,上边刻着西门二字。从上边的简介看到,这道石墙果然是防止弱水溢坝的屏障。
并以温和的词汇提醒众仙,炸坝的危害性以及可怕后果。
莫非之前有人炸过堤坝?元昭暗忖。
敢炸弱水堤坝的神仙实力定然不弱,能让天庭立碑示警意味着对方的计划虽未成功,但也给诸天仙神造成一定的心理压力。
啧啧,不知对方下场如何了。
像此等意欲炸毁弱水堤坝的大神仙,剔除仙骨太便宜对方了。弱水一旦溢坝而出,三界必将生灵涂炭。罪大恶极,按理该押上刑台让天雷打得灰飞烟灭。
可惜,她仅是一枚初登上界的小神,没资格定案断刑。
甩开脑里的胡思乱想,元昭见石墙门边无人值守,便直接瞬移穿过坚固厚实的巨门。刚刚越门而出,一股凉沁沁的水气扑面而来,让人无比的神清气爽。
走出石门,眼前豁然开朗。
站在远离水面的高大平台之上遥望,映入眼帘的不仅有波澜壮阔的水面,更有一道宽长坚固的巍巍石桥横垮弱水的两岸。
两岸无甚景致,除了三层高低不同的平台、石阶之外,河畔连一棵草都没有,更别说奇花异木了。
这是为何?
元昭不解,粗略观察一眼,各层平台并无花圃,可见天界根本没打算在弱水河畔种植花草。哎,白瞎了这诗情画意的弱水之畔,某观光客心里惋惜得很。
一边吐槽着往石桥面走去,一边欣赏着粼光泛泛的水面,但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被拍打岸边石阶的动静所吸引。
往桥之央走了一小段站定,俯视似乎不太平静的水面。奇怪,古籍上说,弱水一向平静如镜甚少波澜,顶多微波荡漾。
可经她观察,眼前这一幕似乎有发大水的迹象。
瞧瞧,拍打岸边的水声愈发的响亮,听得她心里凉凉的。恕她见识少,这情景要不要赶紧回去告诉阿爹?抬眸瞧瞧石墙的两头,试图寻找守卫们的身影。
没有,一个都没有!
对岸距离太远了,与其跑到对面岸找人,不如回去告诉阿爹更……咦?目光望向对岸才发现,原来石桥断了?!
元昭惊愕:“……”
随即想起外边那块石碑,莫非碑文示警的原因是有神仙炸过石桥?原因何在?据目测,这座石桥虽然庞大宽长,但在弱水之上就活像一根牙签般渺小。
炸石桥是无法让弱水外溢的,只能是泄愤。
她:“……”
而且,石桥被炸,断成两截,怎的没人修复呢?!住在这里的都是神仙,修复石桥实乃小事一桩,除非建桥的石材罕有找不着。
怀着好奇的心情,元昭忍不住上前。
但走了几步就停下了,视线落在悄然伫立断桥边沿的一道身影上。其身材颀长,挺拔如柱地稳稳站在一块断石边上。背负双手,犹如神祗漠然俯视水面。
啊,对方确是神明。
她虽刚刚飞升上界,但桑渝师兄已经教会她如何根本旁人身上的仙灵之灵识别品阶。仙神之气各有不同,可从色泽、厚薄程度等方面区分对方的品级。
而眼前这位的品级明显比她高,神息若隐若现,但威严无比。
然而,元昭仅望了对方一眼,便下意识地悄悄往桥外探头探脑,俯视水面。心里突发奇想,莫非弱水是因为此人而动怒?据闻弱水是水,也是一名女神。
换作是她被人这般死死盯着,心里必然恼火。
什么仇什么怨啊?让堂堂上神跟一片死水过不去?莫不是,这石桥断裂正是他所为?如果她的猜测没错,那么他现在盯着水面是想作甚?
再炸一回吗?!!
她不会那么倒霉吧?初来乍到便遇到一位上神报复社会?!以弱欺强虽赢面不大,可万一她侥幸赢了,天庭会有赏赐吗?
扼腕,她应该答应桑渝师兄一同随行的。
若无赏赐,她不想动手。她一介小神,擒拿大神这等大事哪轮得着她?
第734回
遇到突发事件,视而不见或佯装无事离开有违本心。目光重回那人身上,冷不丁看到对方正一脸冷漠地看着自己。
她微顿,旋即浅笑上前揖手行礼:
“小神龙元君见过神君,不知神君在此,无意叨扰,恳请见谅。”
灵丘的男修大多出类拔萃,儒雅俊美。到了天界更甚,迄今为止见过的仙神无一不是仪表堂堂,俊逸不凡的。尤其是眼前这位剑眉星目,神态庄重威严。
然惜有匪君子,绿竹青青,如冰如霜。
“本神云澜,”对方盯着她既不打量亦无表情,声音一如轻击玉磬的清灵凉薄,“乃玉彦道君座下三弟子,龙元君初到九霄,现已戌正,为何不回返灵山而到这弱水之畔流连?”
呀?!爹的徒弟?元昭略讶,这是大水冲倒了龙王庙,碰到自己人了。
“见过云澜上神,”她忙重新见礼,神情恳切,“小神刚从紫明宫回返,途中听到有水流轻湍之声故来一探,正想离开来着……”
至于看到石桥断了,又看到他立于桥边有报复社会之嫌,故作停留等心理活动,就不必提了。
不知是否错觉,得知她正欲离开,云澜上神的冷脸有所缓解。他垂眸沉吟了下,伸出手来。下一刻,一面椭圆的古镜被握在手里,朝她这边轻轻一推,道:
“在此碰见,也算缘分,本神便赠你一份见面礼吧。”
水月镜,随主人心意可大可小,能映出太虚之内的任何界域。跨入镜内便能到达心中向往之地,如身临其境。且不为外人察觉,除非对方的修为比她高。
但就算对方有所察觉,顶多毁了她的影像,伤不着她分毫。
“像弱水之畔这种地方,日常多有闲散仙神逗留,捉弄女仙。与其受此叨扰影响心情,不如在镜内欣赏更尽情惬意。”云澜上神冷淡道,“尤其晚上,登徒浪子尤喜在此流连……”
自从姻缘不设限,满天的低阶仙神心神恍惚,思凡之心蠢蠢欲动。所幸他们位卑力弱,掀不起大风浪,故天庭放之任之。
不管旁人怎么闹都无所谓,若闹到他师尊之女的头上就不得了了。
“多谢上神。”哎,她与镜子有缘哪。礼物已怼到眼前,不收就不礼貌了,元昭接过礼物收好,趁机辞别,“天色已晚,若上神无事嘱咐,小神便告辞了。”
云澜上神颔首,并不挽留。
于是,元昭毫不犹豫地转身光遁离开。对方既是父亲的弟子,想必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就算是,她在这儿做不了什么,不如回去告知父亲再作定夺。
至于水月镜,赠礼是他的一份心意,但用不用在她自己的心意。想用便用,不想用便亲至弱水之畔溜两圈再回去。
就算他是爹的徒弟,也管不着她的起心动念。
难得出门遇到父亲的徒弟,本该与之客套叨语几句的。无奈的是,她对冰块脸向来没什么耐性。若无必要,她绝不跟心如冰坚的社恐人士有任何的交集。
圈子不同,无须强融,各自清静方为正道……
目送她早已消失的身影,云澜上神的脸色复归冰冷,重新俯视水面,缓声道:
“下次再刻意掀起水声,引人注意,本神便奏明天君,封锁弱水各处入口,让你复归长寂。”
言毕,身形轻然消失原地。
顷刻间,水面沸腾,猛力拍打河岸两边。随后,水之央涌起一波浪花凝成窈窕的身形,原来是一位优雅绝美的女神正气愤地泼出水花砸向他站立的位置。
“就你多事!就你多事!”
她就要掀起水声引神注意,怎么滴?有本事管好他的人,迁怒她算什么本事?!气死了!万年前要不是他一气之下砸了桥,何至于要她掀水声引神注意?
她哪都不能去,静静躺在这儿数万万年了,个中滋味他能了解多少?不就吸引一些小神仙来到河边让她看看,或静静倾听他们的心声吗?
招谁惹谁了?
“砸死你!砸死你……”
……
弱水波澜起伏,久久难以平息,害得守卫前去探查多次,愣是查不出原因。
当然,元昭对此事一无所知。
在迷榖枝节的引领之下,她顺利回到灵山。懒得徒步登山,不能用仙术,便直接施行轻功几个跳跃,不消片刻就回到了太华洞。
“回来了,怎的这么久?”洞府里,道君睁眼问道,“桑渝带你到处逛了?”
“没有,他三天后要到司战部应卯,须回雾幽山作准备。”雾幽山不在天界也不在下界,位于中天境,可以任意前往上界或下界,不受限制,“呀,有吃的?”
看到洞里的石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的小食和酒,顿感饥肠辘辘,连忙过去拿起就吃。她爹不吃任何东西,日常不是修炼就是在修炼,她来了才有闲暇出关。
“你遇到云澜了?”道君听她边吃边提及弱水之畔的小插曲,“有没送你什么见面礼啊?”
啧啧,不愧是师徒,元昭笑嘻嘻地掏出水月镜。
“水月镜?”道君一见,略嫌弃,“嗯,还行吧。等你的分身携业除魔时带它下去,必能用上。”
利用水月镜打探魔气的所在,不失为一件窥探便利的法器。
“哦?”对呀,阿爹的话提醒了她,终于觉得它是一件难得的礼物,连忙收好,“对了阿爹,那弱水之畔的天桥断了,怎不把它修好?没有合适的建材?”
等她的分身下界除魔时顺便找找,或等她行日神之职时到处瞧瞧。
“修它作甚?”道君不以为然道,“你可知那断桥的典故?”
“愿闻其详。”元昭刹时八卦心起,听得专注。
“某位神仙因情伤迁怒弱水,又奈何不了她,一气之下砸了天桥。”提到此事,道君满眼的嘲讽,“天君特意留下那断桥,意在提醒大家情之一字的危害性……”
神仙清心寡欲,却为了一个情字失态于满天仙神,可见情伤之痛。
“弱水也是可怜,她数万年孤寂,好不容易天条改动,时常有小神仙们到河边流连……”让她既能和仙神们为伴,还能听到不少的八卦消息,其乐无穷。
弱水之畔的两岸原本繁花似锦,神木成参天之浓荫,引得诸天仙神不时到岸边奏乐舞唱,热闹得很。
却因为此事,两岸成了如今这般光秃秃的光景。
“阿爹既觉得弱水可怜,为何不提议恢复两岸的原貌?”元昭好奇道。
“这本是两岸的原貌,谈何恢复?”道君一脸禅意道,“神仙本就该清心寡欲,无所祈求。”
热闹弹唱,有损天界的清净,本就不该存在。取缔了正好,明面上他不予置评,实则乐见其成。
元昭:“……”
看来,上古之神与后修仙神也是有代沟的。有些事,纵在九重之上亦无法避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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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5回
见阿爹不想多提,元昭也懒得打听这云澜上神是如何的为情所困。三界如此的精彩,男女那点事不值一提。他现在看不透,以后总能参破情关复得自在。
得知东母元君把浴桑岛给了女儿,道君颔首:
“浴桑岛乃天地自成,仙气浓郁,以后每逢闭关你再去。”
岛是好岛,可她仙龄尚小,未到长居不出的时候。就算她达到战神的实力,资历尚浅,天庭是不会封她为战神的。
不如该玩玩,该闹闹,一言一行俱修行嘛。
“我没想当战神,”先是师尊,回到太华洞又听了一遍,元昭无奈得很,“你们别老拿下界的事糗我,那不是你们为了让我有足够的功德除魔干的好事吗?”
现在倒好,都不认帐了,仿佛她是为了战神这个称号才努力修行的。
“哈哈哈……”道君大笑,“好好好,不提了,但你还是可以想想的。年轻人嘛,要敢想敢做。甭说战神了,天君那位子也是贤能者居之,你不妨考虑一下。”
言毕大笑,元昭无语地撇撇嘴,继续吃自己的点心。
在下界,她是怕死才努力修习功法的。如今脱离苦海,傻子才重蹈覆辙。在天界,修炼是必须的,但绝对不及下界时的勤勉。
该玩玩,该吃吃,天塌下来让阿爹和师尊的弟子们先顶着。
哎,先前还挺失落的,在下界作威作福的实力,到了上界却得伏低做小。
如今想想,背靠大树好乘凉,小就小吧。
况且,她只是仙龄小,实力仅在个别上神之下,不算最弱。如此便好,既能拼爹,又能拼自己的实力,失落什么的大可不必。
“对了,爹,我的八棱镜坏了,在哪儿有得修?”点心暂搁一旁,元昭从灵墟里唤出混元八棱镜,“这次多亏它和大舆帮忙,不然我就真的去当魔尊了。”
她还答应大舆一起同游太虚,必须践诺。
细细琢磨,她其实挺忙的,不仅有日巡之责,还要携业到各个大小世界除魔,直到把从灵丘散播出去的魔息全部诛灭为止。
除了以上两件必做之事,还要继续修习她的《太虚混元诀》和《太炎真经》。
是以,纯粹的遨游太虚遥遥无期,不如让大舆随自己到各个世界除魔卫道,权当游历了,有它和八棱镜同行必能事半功倍。
道君将其悬在眼前瞧了瞧,伸出一手,凝出光华淬炼,一边道:
“论铸造神器,要数为父的大弟子容稷最擅长,普天之下无人能及……”
容稷上神,长居灵界的苍吾山。虽是下界但仙气浓郁,他炼器需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故十分难得。就算炼器,也只给自己的弟子,外人千金难求。
他收徒的条件倒是相当随意,有缘即可。
看似容易,实际上,他在苍吾山修行至今十万余载,山中的弟子和门人拢共不足百人,可见这“有缘”二字并非易事。
“为父有意将青卫安排到苍吾山修行,”道君一心二用,“容稷的实力堪比战神,拜在他门下,总好过一直当你默默无闻的亲随,你意下如何?”
青、红二卫能在天郡为她守庙七千年,光这份心性和韧劲足以让她俩随主飞升。
何况她俩连续两次殉主,九重之上无不心服口服。是以,再让她俩担任女儿的侍卫未免不近人情,故作此安排。
“拜在容稷上神的门下,您就是她们的师祖。”依旧是一家,元昭喜闻乐见,“可这到底是她俩的事,须征求她俩的意见。”
自己安逸了,她也希望苦苦追随自己两世的近卫能够逍遥自在,安逸无忧。
“到苍吾山的仅是青卫,红卫到天医署更合适……”
天医署有诸宫,比如尚药宫、制药宫等;同时有察脉、敷药、清药等医侍、医官,最低的还有仙药、扇火等童子。
红药本是医药双修,被道君举荐到天医宫当一名医官。
但,红药是初到天庭,无论医术、各类药物尚未识全,有待修习。是以,她将被送往药王的百荟园认识各种仙药灵草。
“如此安排自然妥当,她俩若肯去便再好不过了。”元昭道,总比继续当她的近随要好数万倍,“可她俩在哪儿?我还不知她俩在不在下界……”
正在念叨,道君袖子一挥,两道光芒落在洞中。当凝成两道人形时,元昭欣喜的眸里掠过一丝隐晦的杀气。
青鹤、红药虽对她忠心耿耿,可就算道君是她爹,也不可能允许两名侍卫肉身成仙。毕竟连她自己都没那待遇,因此,出现在她眼前的是她二人的灵元。
记得她给二人下的最后一道命令,阻止伯琴误她的事。
也就是说,伯琴把她俩杀了……
此仇不报,她的心情难以平复。本以为自己的情绪掩饰得好,谁知身侧传来阿爹略严厉的唤声:
“龙元。”
元昭一怔,连忙揖手跪好听训。乍见殿下,喜不自胜的青鹤、红药见状赶紧也跪在她身后。
她俩早就到了,趁殿下去了紫明宫,老主公已将一切道明。
“万物有道,缘随道生,道成有果。她俩唯护主而亡,方能随你飞升九重,死在谁手里都一样。”道君语气严厉,“你前尘已了,切勿心生瞋念缔造孽缘。”
“孩儿知错,”元昭拜倒,“孩儿谨记父亲教诲。”
是她想岔了,她俩既随自己上了天,前尘仇怨一朝清了,何必再自寻烦恼?
“爹,”光速自省后,元昭蹙眉,“那伯琴与我前世有仇?他为何能屡屡坏我道行?”
“不要事事都问爹,”刚刚自省过,眼下又犯了,道君没好气地把淬炼好的八棱镜还给她,“微末小事,自己回去慢慢算。”
言毕,袖子一拂,把三人抛到一栋屋子里。
原来,太华洞是道君的清修之地,而灵山之巅有琼楼玉宇一座。它背靠山壁,面向漾漾云雾,无时无刻如浪如滔。那场景气势磅礴,胜于画中仙境。
这便是她往后的居所,既可长居,亦能凭自己的本事在天庭任职另获殿宇。
不过,那些事以后再考虑。
眼下,三人甚至顾不得参观这座华美的殿宇,直接在正殿席地而坐叙旧。远离尊长,畅所欲言,元昭首先问的便是她俩的死因。
青鹤、红药不由想到老主公方才的脸色,略有迟疑。
“无妨,我就问问,不气。”元昭保证道,“你们只需告诉我,是否伯琴下的死手?”
两人再次对望一眼,最后青鹤禀道:
“是,可是殿下,那是我俩技不如人,在劫难逃,望殿下莫再介怀。”
“是啊,殿下,好不容易脱离尘世间的是是非非,该好好珍惜。”红药亦欣喜道,“倘若您因此再与那伯琴缔结孽缘,我俩万死难辞其咎,指不定又要入世重修……”
殿下为她俩复仇,若有万一,她俩也要为主复仇……如此循环反复,何时方休?
第736回
怎能不气?她俩飞升是劫满所致,可那伯琴确实杀人了!
还是那句话,道理她都懂,只是放不下。
她的人被杀,由于主从三人同晋上界就不得不放下前世的杀身之怨,她憋屈!能飞升固然好,倘若没有飞升呢?倘若灰飞烟灭了呢?她俩岂非死得冤枉?
她俩技不如人,她的实力赢他是绰绰有余,哪有让凶手逍遥法外的道理?
让她生气的另一个原因是,那伯琴居然为了阻止她跳入业火取人性命!谁给他的胆子?!他修的什么道?!道心何在?!
更可恨的是,他这条命曾被自己所救!
阿爹和师尊说得对,她就不该滥发好心,看她救的什么人啊?救了俩人面兽心的夫妻,祸害自身!
愈想愈气,怄心不已。
“你俩不必多虑,我虽有气,亦知轻重。”元昭按下脾气,揉揉眉心,尽量散去满身的杀意,“只是想不通,他为救一人不惜杀两人,心里怎么想的?”
由此可见,他修习的是唯心之道,而非体恤众生之苦的道。
“咱们与他本非同道中人,”红药抬眸,“如何能知那种人的想法?”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青鹤亦劝,“命丧他手,此仇由我俩牢记足矣。望殿下放下前尘恩怨,安心修行,莫让老主公忧心。”
老主公居然是道君,身为他老人家的独苗,断不能与前尘仇怨痴缠不休。
若有差池,三人苦修千百年的功德、功力岂不白费了?
她的话让元昭顿了下,轻缓放下搓眉心的手,望一眼平滑的案面沉默片刻,方道:
“你俩说得对,既是前尘,不仅我该放下,你俩也该放下复得自在。难怪阿爹和师尊都说我凡心重,今日看来,果真如此……”
她忘了,二人追随自己三生三世,主忧臣辱、主辱臣死的观念已深刻骨髓。伯琴杀二人确实等于狠狠打了她的脸,细想想,这的确是她生气的原因之一。
她若放不下,青鹤、红药保不齐就去为主分忧,到下界诛杀伯琴了。伯琴的下场如何不重要,却会害了她们俩违反天规重坠尘世。
届时,她这始作俑者又该如何自处?
青鹤的脸上虽看不出情绪的波动,红药却是明确表露出对上界的生活充满向往和热情,她岂能为了自己的面子让二人铤而走险?
“罢了,”元昭望向殿外,,“权当我上辈子欠他三条命,你俩心里莫要怪我不为你们出头……”
“属下不敢!”青鹤、红药忙离席行礼,“殿下难得与老主公团聚,且家主夫人亦在上界。一家团聚,苦尽甘来,属下等高兴还来不及呢。”
况且,她俩也获得莫大的好处,得道成仙了。
“好了,”元昭隔空扶起二人,“这儿就咱们三个,以后不必行此大礼。你俩既知我爹的安排,作何感想?去与不去都随你们。”
倘若不接受阿爹的好意,有她在,三人再不济也能混个自在清闲。
“殿下何去何从?”青鹤问出两人最关心的。
“遵师命,十日后前往一重天的太炎宫司日神之责。”元昭手肘搁在案面,右手百无聊赖地托着腮,“让分身携业下界除魔,放心,有太古和诸神器随行。
你俩就不必跟去了,安心找地方好好修行去。”
既知道君就是老主公,日主娘娘是殿下的下界之母,上界的亲亲师尊,俩下属没什么不放心的。
“可您身边无人伺候啊!”红药探头探脑,猛瞧着殿外的门口,“我一进殿门便留意外边,一直看不到仙娥、仙侍的身影……”
没道理啊,堂堂道君之女身边竟无一人伺候,像什么话?
“满打满算,本座修行至今三百多岁,就你俩还担心我生活不能自理。”感觉像个废物,元昭无语道,“我爹好歹是上界有身份地位的神仙,岂会亏待于我?”
殿中无侍,意味着阿爹认为她能自理。毕竟他独居太华洞千秋万载,门人弟子无数,身边不也……有人伺候?果然是亲爹,他的一切杂务自有弟子服其劳。
却让独苗的她自力更生,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罢了,我喜静。”对于日常,元昭向来要求不高,“说实话,跟我爹同住一处压力山大。等将来有机会我得搬出去,届时你俩便可随时回来,无所顾忌……”
至少晚归不必找借口,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结识谁便结识谁,畅快自在。
要是长居阿爹的灵山,她很快就变成孤家寡人了。
一夜畅谈,三人的归属从此定下。
没想到有朝一日能成为老主公的徒孙,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青鹤亦忍不住嘴角噙笑。红药就更别提了,一整晚手舞足蹈眉飞色舞的,可见兴奋之情。
这一幕,元昭尽收眼底,刚才强压心底的郁气不知何时消散一空。
只要各得其所,日子悠闲惬意,面子不面子的不值一提,只是便宜那凶手了。
……
虽然殿下说不必人侍候,俩下属依旧想在分道扬镳之前为她收拾收拾。尤其是寝殿,看看她的衣物、佩饰等物是否齐备,庭院里是否有武器架。
元昭见状,索性提议一起参观参观这殿宇。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远看灵山不大,她这栋琼楼玉宇宽敞得没边儿,前殿后室,亭台楼阁无一不全。后庭还有宽敞的场地供她朝夕练武,活动筋骨。
看得青鹤、红药羡慕不已,可惜这儿是老主公静修之地,无召不敢常来。
“殿下,您一定要努力!”红药目光坚定,“早日在九重天拥有一栋住所,哪怕简陋些也无妨。您来的路上看到吗?那漫天的华美殿宇异常壮观……”
不仅殿下努力,她俩也要加倍努力,尽早在九重天拥有自己的宅邸。
“可惜林舒不在,”笑听二人陈述沿途的风景,与她所见别无二致,元昭不由浅笑,“她要是看到此情此景,只怕满天的仙神今晚都能听到她的尖叫声。”
就如当年同乘黑蛟,她那尖锐的声音简直神憎鬼厌,连黑蛟都受不了。青鹤、红药得知林舒愿一命换一命,不禁对她刮目相看。
“殿下无须牵挂,她摧毁魔器有功,必有后福。”
元昭微微一笑,不曾复述阿爹的话。她俩与林舒交情不深,很难与自己有所共鸣。与其到处宣说心中所忧,不如静观其变,顺其自然。
反正迟早会再见的,倒是天郡的那些兄姊难有相逢之期了。
第737回
分离在即,三人一夜倾谈未曾寝眠。翌日一早,咸霖仙君、广岳仙君携同两名仙娥前来。
“道君知晓三位昨晚一定有很多话要谈,未遣仙娥前来伺候。今日小仙二人奉命带青鹤仙子、红药仙子前往苍吾山、百荟园……”
至于两名仙娥,即日起留在殿里干些洒扫、跑腿的杂活。
青鹤、红药见状,终于安心地向元昭行拜别之礼,尔后随二位仙君离开了灵山。元昭站在殿前目前几人远去,直到看不见背影,才万般寂寥地顾望四周。
跟到目的地是不可能的,她没那么长情。也不必刻意去认路,天长地久的总有机会去一趟,不急一时。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不如出门止步,好好适应自己的居住环境。
比如眼前这座殿叫拂云殿,里外的花草树木她一概不识。唯独殿前种着几棵端直翠绿的青桐木,瞬间有了归家的感觉。
就算如此,她一有机会还是要搬出去的。
不得不承认,她身上的凡尘俗气确实很重,否则不会因为几棵树而生出思乡之念。自惭形秽是不可能的,满天的仙神千千万,各有脾性风格,焉能类同?
大道之行自始至终讲究的是随心所欲,水到渠成。
阿爹和师尊的话,不过是提醒她重情乃是缺点,要有所收敛罢了。她已在上界,若时时留恋下界的亲朋,甚至不惜为了他们犯禁,最终下场是打落凡间。
孰轻孰重,让她自个儿掂量。
所谓知之愈明,行愈笃,则知之益明。她今日改不了,日常收敛一点,日积月累,相信假以时日总能找到平衡之法。
至于现在,不急。
“你俩从哪儿来?叫什么名字?”元昭步入殿中,两名仙娥亦步亦趋紧随其后。
“小仙长寂。”
“小仙沁罗。”
她们都是道君派来的,日后无论她被调往哪里,两人皆要随行。
啊?元昭蹙眉回眸,正眼打量她俩,这是阿爹派到她身边的耳报神吗?不用吧?再强调一遍,她只是仙龄小,心性已经成年了啊!
罢了,这话跟她俩说不着,能作主的始终是她爹。
改天找阿爹谈谈。
想毕回头,正准备到练功阁楼的平台练功,忽又猛然转身重新打量俩仙娥。这一看,终于发现问题所在了。
她俩自称小仙,意味着品级比她低不止两个等级。
那为什么她完全看不出两人的真身以及劫数?诸天仙神万物俱全,无论她俩是人或其他生灵、物件,若品级低,理应瞒不过她这位上神的眼睛。
为什么她看不到?一夜之间,她的修为如山洪倾泄?!
“爹,不好了!我修为跌到下仙了!”元昭大惊失色地传音告知噩耗。
这是怎么肥事?!她吃错东西了?!
拂云殿在山巅,太华洞在半山,徒步来回没两个时辰是休想。她懒得施展轻功,能不走就不走。下界有手机,上界有传音,生活便利果然是创造的动力。
“何以见得?”道君很淡定。
“我完全看不出那两位仙娥的一切!”光这一点足以说明问题的严重性。
“哼,那是爹给你的礼物。”道君没好气道,“你看不出来,证明你的修为低得让爹难过,跌不跌的无所谓了。专心练你的功,还有九天就要到太炎宫应卯。
责任重大,爹很担心。”
面向下界司日神之责,稍有不慎就会发生旱灾,哀鸿遍野。
元昭:“……”
什么叫跌不跌的无所谓?她好歹是上神,修为还没浅到让他老人家难过吧?大清早便挨了亲爹一顿吐槽,她重新打量二人,果然还是看不出她俩的真身。
八成是阿爹施了掩眼法,等修到一定程度才看得见。
爹说她俩是送给她的礼物,意味着她们是某一种法器所化。化身仙娥供她日常差使,想必不是什么有杀伤力的武器。既非修为下跌,看不到就看不到吧。
经询问,得知她俩十年前便诞生于灵山。
以天界的时间推算,头几年在下界历练,两年前回到天庭司职,熟习天界礼仪和日常的生活细节。
除了极个别的上神看出她俩的真身,别的神仙只当她们是道君从下界提上来的小仙娥。包括极个别知情的上仙,也以为是道君找她们来伺候自家独苗的。
元昭得知并非自己一人修为低浅,心里略略平衡了些。让二人各忙各的,不必理会她。至于她们忙什么,说实话她也不知道,知情人刚刚拜师学艺去了。
让她们自己看着办。
虽然她俩是阿爹赠的礼物,可她们在下界也修了上千年。比她入道修行早,算是她的前贤了,不任意差使是对她俩最起码的尊重。
仅此而已,再多就没有了。
她们和北靖、月华不同,后者是她亲自削的木偶人,多多少少倾注了一些个人情绪。前者乃阿爹所造,于她感触不大,自然谈不上其他。
径自来到练功室,即面向云海的揽星阁。
阁室虽不及大殿般宽敞,摆设倒也精致,矮几书案笔墨样样俱全,摆在同样视野极佳的不同方位。她拉开面向滔滔云海的门,走到外边的平台瞰视全景。
这位置所见的天地格外空旷,一望无垠,哪怕是心胸狭隘之人看了也会开阔不少。
确实是练功的好地方。
虽然她喜欢四季的更迭,二十四节气的交替转换,也不得不承认这地方宁静得让人很有静坐冥想的欲.望。
她随手幻出一张扁平的蒲垫,席地而坐。
微阖双目,一丝丝一缕缕的清幽之香在四周萦绕,思绪不禁飘远。远至数千年前的天郡,兄姊们的面容逐渐模糊远去,逐渐清晰的却是后世子孙的面孔。
据桑渝师兄说,那些子孙里有人获得仙缘,但须在百年后才能飞升。
此百年乃上界的百年,在下界便是三万多年。距今为时尚早,且容她先去瞧瞧是谁有那缘分。别的地方不用看,就到她的太和庙看看。
谁知,她的一缕神识刚破云而下就被“嘭”的一声臣响吓得险些散了。
肿么肥事?!天郡正在打仗?!
半空的她惊魂未定,按下云头放眼望去,果然看到整个邦国硝烟四起,轰炸声接连起伏。不由得直上云端远眺,赫然看到来自外邦的数枚弹药直冲国境。
愕然看着这一幕,仿佛回到白帝城遭遇四面埋伏的场景,不禁恼怒。但是,神明插手凡间的战事,且造成大量伤亡是会反噬的。
正在迟疑,忽然耳边传来祈求声:
“后辈无能,请阿祖佑我天启……”
好的!来了!
第738回
有了这道祈求,元昭果断施法,嗖地在遇袭的各个边境处竖起通天的结界。结界被她输入强大的咒念,不仅无法通过,还能令攻击反弹回到原来的地方。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在须臾间算过了,这是天启的自卫战。
纵然这样,随着弹药的落地,爆炸陆续在外邦各地响起,远在九霄之上的元昭仍受到不轻的反噬。胸膛处一连受到几记重创,让她不由得吐出几口浊气。
炸了几处,她便挨了几记重击。
她知道,这是反噬。
后辈求她护佑天启,没让她反杀,那几枚导弹落地势必尸横遍野。虽是外邦,但人命关于终是造了孽。可她在天启是战神,哪有战神出征不血流成河的?
况且,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以杀止杀有时能够避免规模更庞大的战争。
所幸是自卫战,若是天启先发起的战争,说实话,她还真不敢乱来。由于后人的召唤以及属于自卫反击,她的反噬仅是几下重击,不用背负因果。
同时也表明,天启的民众因这场战争死伤颇多,且都是无辜枉死……
元昭不敢再探,连忙收回神识。
同时撤起结界,以免邦内发出去的攻击也被反弹。至于地面的人如何解释方才那一幕,与她无关。
地面的环境实在太恶劣,此情此景,身为一名将领,她很难控制自己不出手。神识回归本体,刚坐下不久的元昭猛地睁眼,飞快抚着心口大力喘几下气……
半山腰,太华洞里,闭目养神的道君蓦然笑出声来,神色既欣慰又无奈:
“让你能,吃苦头了吧?”
这波反击令外邦的死伤比天启多出数倍,故遭到反噬。
若她乘胜追击,刚刚上来的她就得下去了。他不提醒是相信她的自控能力,况且,有些事不能只靠旁人提醒,她须亲身经历方知自己一言一行的严重性。
毕竟九天之后,她就要到下界日巡了。
若连这点自控能力都没有,不去也罢,让她留在天上当一名清静无为的散仙足矣。
……
拂云殿,揽星阁里,好不容易顺完气的元昭咳了几下。便见沁罗端了一张案几进来,上边摆着茶盏、几样点心和两个花纹精致的小瓷罐。
“神君,道君让您先服药,再品他物。”
诶?元昭微微吃惊,“我爹知道我受伤?”
“道君无所不知。”沁罗微笑道,给她倒了一杯温清之水,再把搁在案几上的一张精致华美的纸笺递给她,“这是道君给您的。”
唔?!
不传音,特地传信笺,是不好亲口损她么?这么严重?元昭头皮发麻地接过药吃了,一边打开信笺,果然——
“太虚之神,小仁不仁。”
她心怀苍生是好事,但过犹不及,且格局太小。因为她不仅是三界的神,却偏心小小的一国之民。如此草率,往往会令事情的发展超出凡人自己的预算。
这次是她运气好,自身又是天启的战神。
那波反击的确成功吓退了敌人,可万一敌人恼羞成怒不顾一切呢?或许这场战争会从灭国之战演变成灭世之战,这对其他无辜的众生公平么?
“行庇护之责,勿妄造杀业。”
所以说,她凡心太重,有待修行。
看毕,纸笺散为灵气消失在眼前。元昭默叹,服气地起身朝太华洞方向行礼,默认了自己的冲动。行完礼,她默默转身保持着跪姿观望云海,心情略差。
于情,她此举无悔;但于理,她心中有愧。
神思矛盾得很,心烦意乱地随手拿一块点心细尝。嗯,软糯香甜,瞬时让心情好转。倒是方才吃的那颗丹药是啥滋味她一无所知,可见刚才的情绪之差。
一旁的沁罗并未出声打扰,仅安静地在旁边为她倒茶。
元昭微微挥手,示意她去忙。
在下界,她除了身份尊贵,还是护国大将,受众人尊崇膜拜是理所当然的事。但在上界,她连一个神应有的立场尚未完全明确,何德何能受众生的尊崇?
看着捏在手中的软糯可口的点心,元昭略略失神。
这点心形似她在下界做的软糖,不由得想起她赠予圣君的那盒硬糖,不知他是否敢吃。想到敢字,她不禁挑了一下眉。咳咳,不回天郡了,去灵丘瞧瞧。
至于会不会被爹察觉,无所谓了。
这世间还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吗?既然避不开,何不堂堂正正大大方方地下界?她在天郡受了数千年的香火供奉,在灵丘同样受到人们的百年维护与爱戴。
如今飞升了,回馈下界众生、了结因果理所当然。
不过,出发前,元昭好奇地推算一遍。这一算,啧啧,结果很不好,因为她和灵丘众生的因果已了。也对,她把业火带走了,还能有什么因果?
而众生也不欠她的,因为她成神了呀!两清了。
肿么办?去不去?心里想去,又怕遇到刚才天郡那样的凶险场景。凡人界的因果好清算,灵丘可是灵界,有些突发事件哪怕她是神也算不出那么快。
唔,她伤脑筋地歪着脑袋,看着云海。忽而想起一个物件,眼睛一亮,伸手召出水月镜。
差点把它忘了。
以前她只有太古一件本命神器,如今渐渐多了好几样,一不小心就忘了它们的存在。看着水月镜随自己的心意变大,等成了全身镜再化出一个镜座固定好。
云澜上神绝对是个慷慨的神,下次遇见一定要对他礼貌些,指不定还有……算了,贪心不足易成贫。她还是悠着点吧,给亲爹留些脸面。
看着原本清透平滑的镜面逐渐显出灵丘的影像,元昭兴致盎然。
等看完圣君、仙云宗、无极宫和白帝城的情形,再算一算北靖、月华是否归位。还有林舒投生在何方,过得怎样?
对方是为救她而亡,她有充分的理由报恩,不必忧心因果的牵扯。
反而灵丘的其他人,无论遇到什么窘境,她绝不可以轻易心软动手!要牢记伯琴给她造成的困扰,更不能找他和凤笛寻仇……尽量吧,这个真不敢保证。
正乱七八糟地想着,水月镜已映出灵岳宫的场景。感觉很奇妙,就像自己的神识到了灵丘的上空,从云端俯瞰下界的视觉。
只见灵岳宫正门外的场地挤满了人,乌泱乌泱的。
怎么?圣君要开坛讲经吗?
元昭来兴趣了,既然赶上便听一听吧。指不定她比他更早参破红尘,从南门改入西天。
第739回
初次使用水月镜难免小心谨慎,先让一缕神识进入镜里。
置身人群之中,果然是有着身临其境的震憾,跟亲自到场没什么区别。但,镜里的神识环顾四周,看到的皆是一脸激愤吵吵嚷嚷的面孔。
这,不像是开坛讲经的样子。
而且,那一张张激愤的面孔似乎还流露出恐惧。为什么恐惧?是什么激起大家对备受拥戴的圣君产生这么强的敌意?
若能听到声音就更好了,她如是想道。
正欲读取唇语,耳边霎时涌入令人脑壳发涨的嘈吵声:
“……你藏着那么多怨灵,谁知道你想干什么?!白帝不在了,普天之下谁能够制止你?”
“就是!就算你是圣君,你如何保证那些邪灵、魔灵不出来作祟?你如何保证自己不受它们影响?你是圣君,不能只为那些怨灵着想,更要为我们活人着想!”
“这位道友所言甚是,圣君,只要您今日当众把它们消灭,我等即刻退出灵岳宫!以前怎么待您,以后也怎么待您!望圣君成全……”
“望圣君成全!”众人齐声跪请。
元昭:“……”
怨灵、魔灵?是指靡乐吗?圣君不仅收留靡乐一枚魔灵,还有其他?为了知道底细,她缓步来到刚刚说话最响的那几人面前。
观其面相,从中观察他们到此的原因……
当她看清楚因由,不禁哑然。
原来,除了靡乐,圣君果然还收集不少邪修、魔修之灵,几乎有上万枚之多。他每隔一段时间召出它们加以净化,作法毕,再收起来。
至于收到哪里,除了他的四位侍者再无外人知晓。
而勇敢揭露此事的是灵岳宫的一名管事,他打着担心天下安危的名头先后到过白帝城、仙云宗,恳请国主赭百里、西炎宗主出面说服圣君毁掉那些怨灵。
可白帝城的赭百里声明不插手外部事务,但圣君对白帝有护佑之恩。
所以,大家只能在灵岳宫与圣君好好洽商,不许动武。否则,白帝城会义不容辞地站到圣君那边。
历数白帝女君的功绩,无论现任国主对此事抱持何种态度,外人亦不敢置喙。现如今,不仅圣域对白帝城的人诸多迁就避让,就连仙盟亦对它退避三舍。
于是,以那名管事为首的人们拐道去了仙云宗。仙云宗的态度更干脆,他们坚信圣君能够处理好那些怨灵。
谁敢对他动武,休怪仙云宗不客气。
至于无极宫,自从白帝女君飞升,云风道长诸贤在修士和魔修的那场大战中纷纷殒落,名声已大不如前。
早在一年前,少了一臂的云鹤道长宣布封宫静修,门人与弟子均不得插手世俗之事。最后还启动护宗大阵,与世隔绝,任凭外人在附近的山头转悠寻找。
那批意欲讨伐圣君的人在外边喊,喊破喉咙始终无回应,只好怏怏地去找仙盟。
可仙盟之前屡屡在白帝女君面前栽跟头,如今不愿再插手小是小非。是以,在世人的眼里,如今讨伐灵岳宫的皆是小门小派以及散修们自发组织的队伍。
但,元昭逐一打量眼前这群人,看到其中不仅有仙盟的人,更有黑山、凤笛派来的搞屎棍混在人群里起哄。
可见,这依旧是一场有预谋的动乱。
“大家冷静,你们听我说……”阿涤满身大汗,试图道明靡乐误入歧途的因由,为圣君求情。
“你才要先听我们说!圣君手里是不是有很多怨灵?如果是,那你不用多说了,除非圣君当众毁了它们,否则我们什么都不听!”为首之人异常的坚定。
“侍者!圣君手里的那些怨灵有你和圣君的维护,可曾想过冤死在它们手里的无辜之人?”
“就是!”
那些怨灵生前作恶多端,包括那位叫靡乐的侍者以前就是一位邪修。凭什么她死了有人替她收灵,伺机让其复活?那些死在她手里的众生不无辜吗?
枉死她手的众生有的甚至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就冲这一点,圣君却还护着她,足以让大家失去昔日对他的敬重。
就在众人围着阿涤以及其余灵岳宫门人讲道理时,刚刚为众灵施完术的圣君从密室里出来了。他一贯的泰然温和,与世无争,面对群情汹涌和风细雨道:
“大家莫吵了,是本君有负众生之望,今日此事难以两全。是以,我将在日落之前离开灵丘……”
“圣君?!”灵岳宫的门人及弟子们闻声色变。
日落?!不到一个时辰了!
圣君轻抬手,制止意欲相劝的门人,坦然道:
“我意已决,不必多言。即日起,追随本君修行的诸位仍可留下继续静心修行。如有好的去处,但去无妨。”
这世间已无他牵挂之人,这一走,从此不返。
灵岳宫只是他在灵丘的一个临时住所,且身无长物,随时可以走人。多留一个时辰,不过是为了与门人做最后的告别罢了。
“圣君!”人群里,有位长者推开挡在面前的人墙,来到他跟前卟嗵跪下,“您为何就是不肯舍弃那些怨灵?白帝走了,灵丘不能再没有您啊……”
白帝走了一年,从此没了消息。
当然,飞升了,成了真仙定是另有繁琐之事要忙,有新人要熟识。但与决然而去的白帝相比,去而复返的圣君更真实,更让人有安全感。
“是啊,圣君!”
当人们听到他要离开的话,一时也傻了眼。有一个人率先道出心声,其余人等不约而同地感到伤怀。纷纷恳请他留下,只要毁掉那些怨灵。
可是,那不是一般的怨灵。
圣君的眼里露出一丝难过,但没有多言,仅是伸手扶起跪在面前的老者。尔后转身,命众门人随他返回灵岳宫中作最后一场讲法论道。
等讲完,他就离开了。
看着他决绝的背影,本是过来闹着要毁灵的人群无人离开。而是发呆的发呆,怔忪的怔忪,更有人索性坐在宫外嚎啕大哭。
就连混在人群里的人亦不禁心有戚戚,眼眶微红,一时分不清自己此举是对是错。
坐在台阶上看热闹的元昭见状,脑子里的阴谋论坍塌瓦解,为圣君报复出气的念头亦荡然无存。
说实话,这波动乱她哪边都不站。
圣君或许有诸多理由收集怨灵,可他偷偷净化它们,意味着也清楚此事对众生产生的恐惧感。众生多半是肉眼凡胎,没有他的能力和自信不被怨灵所害。
只能让他毁灭它们,圣君既然选择了保护怨灵,便只能离开。
双方无错,她刚刚想报复的是那些幕后推手。但见众生皆因圣君的离开而哀恸,她心里的那点不平亦烟消云散。
众生皆苦,何必再雪上加霜?
只要和平解决,便无需另生事端了。
第740回
果然,圣君讲完最后一场道法,那是他前半生的修习之道。他未入佛门,没资格开坛讲经,顶多传授一些佛道双修的经验。
讲毕,提议由某位追随自己修行多年的长者接管灵岳宫,便离开了。他若不提议,在门人与外边的人眼里等于宫主之位空悬,引人争抢。
他不希望自己离开之后,灵岳宫会成为另一个修罗场。
意欲追随修行的门人颇多,均被拒绝。
唯阿涤、阿笃坚持才得以随行,修道之人没什么行李,由两位侍者代为收拾几件日常衣物及用品。前后不到一刻钟,三人在门众的泪别声中迈入传送门。
圣者与大德的相继离开灵丘,自然是魔者快,道者痛。纵然业火已除,大能们或许逍遥自在,灵丘的低阶众生则依旧难逃苦海的沉浮。
而这些,就连大德见了也无可奈何。
见圣君毫不留恋,元昭自然不会为他强出头,紧随三人跨过传送阵。在此,不得不夸水月镜一句果然是件神奇的小宝贝!
她想去哪儿,影像便跟到哪儿。
跨过传送阵,四人置身一座峰巅之上,视野开阔,山下及远处的翠绿清幽一目了然。与当年的荒凉大相径庭,看得圣君满目欣慰。
“这,好像是白帝城?”阿涤左右张望一番,讶然道,“圣君要找赭国主?”
赭百里这个万年接锅侠,又当国主了。
不过,他继承的是国主之位,不愿称王,更不敢称帝。大荒神宫日常空置,仅在每年岁末,由君臣们携家带眷一同到神宫大殿祭拜两位大帝,共度岁末。
在日常,外人是进不得大荒山的,包括那桃林小院,林舒的大名亦被刻在大荒神宫的护法名单里。
她的传奇事迹不仅在白帝城广为流传,在外界同样为人津津乐道。没办法,她曾是白帝女君身边最不起眼的亲随,甚至是神官、神将们眼里的一枚闲人。
不曾想,她不仅凭一己之力毁了七宝,更愿追随女君跃入火海。
就凭最后一点,足以让她登上护法名单里,何况她还不惜暴露身份救了整个灵丘……
“这世间与我缘尽,找他作甚?”圣君喟然,默默来到崖边眺望远方的风景。
这里,是她当年初次到天诏国的降落之地。
那时她生擒他弟弟楚煜在此好一顿胖揍,而他担心她一时恼火杀了便宜小弟与自己的生父对上,不惜化身小童一路随行。
往事历历在目,故人已赴九重一年矣。
天上众仙神虽神威赫赫,但清心寡欲。且蒙道君的青睐亲授功法,她在上边应能过得称心如意吧?
如此便好。
劫难已尽,否极泰来,愿她得与天地同寿,余生无忧。
“圣君,可要到神宫走一趟?”身为一名安静的侍者,阿笃性情憨厚但并不蠢钝,“白帝既知靡乐是夷天人,或许有挽救的方法,您就不必舍近求远了。”
找个理由到神宫逛一遍,不胜于在此遥望?
但旁边的阿涤听得一愣一愣的,满眼不解地看着阿笃,不明白他何出此言。圣君也是真仙,连他都束手无策,修行才三百年的女君如何能知解救的方法?
但平日里沉默寡言的阿笃突然开口,必有理由,莫非他与伽南错过了什么?!阿涤的心里惊了一下,但脸上不动声色,安静吃瓜。
“连道君尚且无解,遑论她与我等微末小仙。”圣君微哂,抿唇浅笑了下。
收回眺望的目光,垂眸瞧着脚下坚硬的岩石陷入自省中。本以为那只是不经意泛起的浅显小心思,竟这般明显,连身边的人都看出来了,岂非昭然若揭?
“走吧。”默默转身,率先踏入凭空出现的传送阵。
起心动念便起心动念,既无法彻除,便该坦然接受这样的自己。执着清除杂念,反而徒添杂念,适得其反,这也是他决意离开的原因之一。
离开故里,面对新的环境,新的人和事。
终有一日,他必能心无杂念地踏上九重探望旧友,六根清净地踏入佛法之门……
这一回是真真切切的离开灵丘,因为传送阵那边涌来的气息和灵丘的截然不同。元昭刚要跟过去,但脚抬了一半便顿住了,看着传送阵在自己面前消失。
直到圣君等人的气息消失,她才放下脚,来到他刚才站的地方眺望远方,那是大荒神宫的方向。
回顾当年的点点滴滴,别有滋味跃心头。
想起他刚才的举动,元昭不禁挑眉轻笑,哂然坐下。看着眼前一派清幽之景,满满的成就感涌入心间,压下刚要冒头的那点悸动。
虽然,她在灵界修行才短短的三百年,但在绝灵之境修了不仅十世。
生生世世皆有爱情相伴,可难以长久,为的就是让她勘破情之一字的虚妄,修掉那碍事的情根。
圣君勘不破,皆因他本是清心寡欲之人,哪怕入世历劫亦难以动情。情感经验少,好不容易动心一次还不得善终。故情丝难除,动辄死灰复燃。
与他相比,在情感方面她也算个中翘楚了。
此番若继续跟去被他有所察觉,使那一缕情丝勃发缠成盘丝洞,她岂非罪大恶极?
罢了,随他去吧。
说到底,她在历情劫时遇上他,让他情根深种难以自拔,算是她害了他吧?这是否孽缘?容她先算一算。若对他的修行有碍,得想个法子助他度过此关。
阖眼,拈指,刚要盘算时,心底却猛然涌出一股强烈的排斥感。
不禁松开手,睁眼,面无表情地目视远方。
看吧,她的情根被修得一尘不染,干净溜溜,容不下半点瑕疵。在这种逆反心理的情况下算出来的结果未必准确,不算也罢。
况且,她上一次渡劫失败时,能算到的已经清算过,跟任何人并无情感纠葛。
至于万年之前的,就更算不了了,因为被她亲手删了。
若想知道万年前的事,必须借助外物追溯万年前的真身经历。这个万年未必是一万,有可能是两万或三万年前。太遥远了,甭说法宝,连她自己都嫌累。
圣君啊,你还是自渡吧!她看好他的哟,加油!
祈求毕,暂将此事抛到脑后,重新坐好发散神识,观察旧日故交的情形。师尊许她十日后才去太炎宫应卯,便是给她时间梳理前尘往事,了结各类因缘。
待到心无挂碍,便能正式上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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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1回
以亲疏之别论先后,先从无关紧要的故人看起。
比如无极宫那几位故去的道长,云鹤谈不上故人,勉强算是旧识,她要看的是云风、云客等人。对他们而言,死亡并非终结,而是另一趟修行的开端。
他们在她来到灵丘之前,与广岚真君等人压制地心业火的福报将在此生兑现。
待到一定修为就能看到往生的点点滴滴,坚定道心。这辈子飞升无望,皆因他们受地心业火的影响,内心随着业火的加剧而焦灼不安,道心不稳的缘故。
但修行何其不易,即便新生,他们也未必事事如意。终归是有人误入歧途,后被佛子感化入了佛门。
据她推算,他们中间还有人追随贤者游历大千世界,倒不在乎飞升了。云风道长则在另一个灵界转世,重复他这辈子的大道之行,最终又因诛邪身殒。
欲在上界与故人重逢,至少得在百年之后吧,以上界的时间推算。
光阴似箭,修真人士的寿数之长,仿佛匆匆岁月仅是和自己擦肩而过。看到别人的大道之行艰险万分,让元昭不得不感慨自己的修行坦途堪如一马平川。
论拼爹的重要性,论生死无畏的冲劲。
她在拼死之前并不知晓道君是自己亲爹,云风道长他们看不开是因为他们活得太久。原以为能一直活到飞升,结果临了却要面对殒亡的结局,心有不甘。
何况之前为造福苍生付出太多,连地心业火都是靠他们和圣君、广岚等大能的压制,本该功德无量的。
因为有了杂念导致道心不稳,让原本近在咫尺的飞升之路瞬时拔高变得遥不可及。
过分执着或许是无极宫的通病,云鹤道长封宫闭关之后退位让贤,让越川道人接任掌门。可他从未就白帝一事反省自身,仅是欣慰她肯主动跃入业火罢了。
在他眼里,正便是正,妖魔鬼怪皆为邪祟,邪祟必除无须客套。
哪怕原本是正的,只要沾了邪气便是入了邪道,所以他不觉得把她收入法器有何不妥。为苍生的安危着想,无论入魔的是大德或寻常修士都该一视同仁。
尤其是大德入魔,不仅无需给予尊重,更应该严阵以待。
所以,他此生飞升无望,下辈子投生在他极之痛恨的妖族,而枉死在他手里的妖族和冤魂则投生成道人。
他得感谢她的报复心不强,觉悟高,但飞升之后的地位不算高。不然,她跑去司命殿找人帮他改改命,让他累世被道人装入法器然后扔火里一通猛火烧……
闲杂人等的人运程不必细算,接着看看仙云宗,西炎真君此生也未能顺利飞升。
他在不久的将来身殒险些魂飞魄散,被及时赶回的广岚真君所救,投生在灵丘继续修行。华光真君、瑶君真人也相继在那场灾难里丧生,魂飞别界重修。
仙云宗险些覆灭,幸有器仙南禹老祖的极力庇护方能撑到广岚真君的归来。
可南禹老祖也因此一役仙灵散尽,重新变回一件灵性全无的器皿死物。能否重新修行全看它的机缘,不知要等几个万万年了。
这便是下界的众生之命,波折重重,因果不明。
回想她三人初到仙云宗修行,蒙众贤的精心养护才得来的修行坦途。无论过后她带给仙云宗多少福祉,最初的养护之恩始终不忘。
况且,她能得到仙云宗的重视皆因老祖一眼看出她有半神之躯。
而她初到灵丘时被搁在宝鼎里以灵气蕴养,那宝鼎是它取回来的。后来,她以业火除魔失败后,又被仙云宗诸贤用宝鼎蕴养灵元,算是受了它三次恩惠。
就算没有这些恩情,她也不忍心看着它被打回原型。
思量片刻,元昭抽取自身的部分功德化作一缕护体法印,直接随神识下界落在南禹老祖静修的铜雀台,趁打扫大殿的弟子离开之后轻唤:
“老祖……”
空荡荡的殿中疑惑地“嗯?”了声,“何人唤吾?”
“是我。”
当那缕神识化出原形,旁边的铜雀立时跃出一道光,在她面前化出一名老者的形态,朝她躬身行礼道:
“南禹老儿拜见神君。”
以前避而不见,是因为她只是半神。如今她已晋为上神,拜见之礼不可避免。
“老祖免礼。”她的神识浅笑吟吟地虚扶一把,“我此番来是要清还前恩,了结尘缘的……”
找个借口赠予护身法印,之后匆忙离去。
不久之后的那场大劫属于天机,哪怕她是道君的女儿也不可随意泄漏。但如果是它察言观色发现端倪,便是它自己的本事了。
至于赠予功法,上界的功法她尚未接触,何谈赠予?
急人所急,方为最合适的赠礼。
果不其然,在她行色匆匆地走后,南禹老祖沉吟片刻,用意念唤来西炎宗主讲了此事。
得知她匆匆而来,留下一道护身法印便匆匆离开,西炎宗主不由长叹:
“圣君刚走,她又来去匆匆。看来大厦将倾,非一木可支。老祖,你我分别在即了……”
他亦算出自己以及两位师弟、师妹大限将至,但不知祸从何处起,无法趋吉避凶。如今东姁既然下界赠予老祖护身法印,想必它的下场比自己等人惨烈。
老祖平时虽不理杂务,却是仙云宗的顶梁支柱。只要它无恙,仙云宗便倒不了。宗门倒不了,他们是否殒落就不那么重要了。
“你须早做准备,免得措手不及。”老祖也叹。
西炎真君颔首,当即召来几位同出一门的师兄弟妹们。嘱咐完毕,再召诸位长老和各峰的峰主……
且说元昭,那缕神识并未离开仙云宗。
她看着西炎宗主召来诸贤商议后事,却发现少了一人,神木崖的辰月真君缺席了。她好奇地过去一瞧,意外看到红药正以入梦的形式授以上界的仙草录。
还说等她学会炼丹再到下界与他分享,这过程漫长,短期内无法实现,让他勤勉修习功法千万别早死。
元昭:“……”
本以为自己的速度够快的了,没想到还有人比自己更快。心头微动,不由得瞬移重返白帝城的王城,果然在一个较宽敞的较练场上看到两道身影在比斗。
不出所料,此二人正是赭百里和青鹤。
青鹤是回来践诺的,她曾经答应赭百里进行一场比斗,输者往后要留守王城。践诺来得有些晚,青鹤略逊一筹,可她已经没办法留守王城了。
比斗完毕,她朝赭百里揖手一礼致歉。
赭百里莞尔回礼,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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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2回
目中无人,行事霸道,罔顾正道宗门所立规则的她死了;温文儒雅,善待众生,以诛邪除魔为己任的圣君离开了。
业火没了,但造就业火危害众生的根源仍在。
曾与魔界巫师女蓬合作过的仙盟、圣域中人,早已泥足深陷,难归正道。最大的阻碍已清除,蛰伏多年的势力为天下正道准备的阳谋阴谋即将浮出水面。
第二个九重殿式的悲剧崭露头角,至于那伯琴能否像当年的圣君那样作出抉择,就看他自己的心性了。
下界之事,元昭不会再插手干预。
可白帝城是她从无到有,一步一个脚印创建而成的。灵丘即将迎来的这场人为灾难,白帝城算是受影响最小的一方净土,但也死伤无数付出不轻的代价。
白帝城,原天诏国,不愧是天选的福灵宝地。
除了地心业火可以摧毁它,别的危难对它的影响一向极微。邦土的兴衰盛败,也对灵丘众生的命定之局影响甚微。
所以,她可尽情造作,为所欲为。
什么死伤无数仍是一方净土?她的地盘当然要毫发无损才称得净土二字。自从她入魔,国土底下的吸灵、护国大阵等俱已失灵,圣君仅修复大荒的结界。
正因如此,白帝城才会被即将到来的人为大劫波及,死伤无数。身为创始人的她飞升了,总得恩泽回馈一下自己的国民。
布结界啥的太弱,改造神器,使法阵的力量长存方为上策。
她记得,下山历练之前曾给白帝城留下一件玄天灵宝。外型浑朴古拙的袖珍青铜城楼,名神阙如意宝盒。它是上界遗弃的残次品,仅能覆盖一方州城边境。
那次走得急,来不及将它重新炼造。就算炼也炼不好,当时的她可是材料奇缺。
如今,她初登上界当然也没什么天材地宝可以炼造。
可她有极星之尘,它已认主,可像上回改造八棱镜那样改变任何法器的外形或功能等。唯一的问题是,她的功力是否跟得上自己想要的结果。
当然,这要试过才知,凡事总有第一次嘛。
正好,元昭瞧瞧天色,送走圣君已是日落。然后去了无极宫、仙云宗,此刻已将近戌正。日间喧嚣的街头沉寂冷清,除了巡防卫,大街小巷已经空荡荡。
而赭百里正在广场上回味刚才那场比斗,要么在扼腕遗憾这么多招才赢了某人,要么在感怀过去的岁月黯然神伤。
趁着夜色,悄然收起如意宝盒——
“谁?!”随着一股劲力压住宝盒,一道魁梧的身影随之瞬移出现,直指她神识的位置,厉声喝道,“何方高人在此偷鸡摸狗?!”
“呀?”元昭讶然回眸,看着刚刚还在广场闭目养神的某国主,“还以为你在伤心呢?这么快就恢复了?”
呵呵,男人,果然最薄情寡义。
但无可否认,一年之间,他的修为大有长进。可见即便成了国主也不耽误他修炼,难怪一直是王位继承人的不二人选。
“君上?”赭百里惊诧地瞪着空无一人的前方,警惕地四下张望,“君上何故取出宝盒?”
“改造宝盒,权当本君最后一份大礼。”元昭的神识并未现出身形,仅微笑道,“此地已被设了吸灵阵和结界,对入境之人暂无影响,待我炼好马上归还。”
说完就走了,懒得跟他多言,说多了容易出漏子。
就这样,扔下在同一天获得双重惊喜的赭百里神情复杂地悬在半空。原以为刚才和青君比斗是一场幻觉,没想到转眼就遇到女君回来取宝盒。
看来是真的。
青君还说她已拜在老主公首徒的门下,正式开启修心养性的修仙之途。灵丘的修士平日里总说修仙修仙,其实只是修真,修出真我飞升九重才开始修仙。
想到这里,赭百里嘴角微扬。
虽不知所谓的老主公在上界是何地位,她没说清楚,他也没问。只知她再也不是女君或者某人的亲随了,终于放下牵绊数千年的职责,重拾自由的真我。
但愿有朝一日,二人能在异界重聚再斗个几千回合……
且说元昭,将宝盒带到大荒神宫的练功室。碍于时差,她不敢回拂云殿铸炼。担心炼好之后下界一瞧,哟,灾劫已过,因她取走宝盒让白帝城血流成河。
为安全起见,她还是在下界铸炼为妙。
神宫的四周一向有人值守,但是无妨,她悄然降落不曾惊动任何人。到了练功的地方灵曜宫再设了几道结界,连光都透不出来。
赭百里言出必行,神宫里的一切摆设如常,皆无变动。
重返旧地,心亦如故。
在宫中的地板重新布下护法大阵,端坐其中的元昭这才一手取出宝盒,一手唤出极星尘。重新捋一遍极星尘的使用方法,然后用意念将之覆盖整个宝盒。
施法,将自己的意愿传送给极星尘。待它领悟透彻,便唤出日照之火开始锻造。
她要将原本只能覆盖一方州城的功能,改为覆盖整个白帝城的边境。将吸灵、以及诸护法大阵一并输入到宝盒的功能里。
如此,即便她或赭百里不在,宝盒的作用亦能如常运行。
另外,她要给它添一个像太古那样能够自动择主的功能。这样的话,就算赭百里遇到什么意外,它也能另觅贤能负责监督各个大阵的正常运行。
它原本是上界的残次品,没有器灵,不必担心出现罔石那种弑主吸取功力的事来……
由于改造的功能较多,耗费了三个多时辰才炼成,又花了一些时间检测。在即将凌晨的寅正时,她一手捧着宝盒来到中洲之央的上空,将它往地面一扔。
宝盒落地,整个中洲之境一阵地动山摇,强烈的山呼地鸣惊醒了各地的飞禽走兽,州城各地亦是人心惶惶鸡飞狗走。
“国主!不好了……”
大清早的,王城里的专职接收各地灵讯的官员匆忙入宫禀报。整个中洲不知何故地壳震荡。不知是否哪里有大能出世,抑或有妖孽作祟!
更有护法铁口断定,说是中洲有宝物被邪祟夺走了!
趁地动消失的时间尚短,赶紧入宫请国主定夺,现在去追应还来得及。
“诸位莫慌,”刚刚接收到女君传送入脑的宝盒信息,赭百里睁眼,沉缓道,“此乃君上所为,赐我国土法宝而已……”
此时此刻,元昭站在云端看着从王城方向传来的欢呼声,心中微悦。
因为看到白帝城的各族相处和睦,日常除了斗殴,并未出现过大规模的流血事件。世间本该如此的,大家和睦相处不好吗?非要没事找事动辄生灵涂炭。
幸亏众生的适应能力够强,不然,还真受不住这接二连三的祸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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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3回
白狐仍带着神木幼苗住在西岭秘境的养神木里,妖族子弟在王城中和其他种族相处融洽。
她还看到在白帝城的洞府里勤勉修炼的楚煜,和他那位在城里开灵宠店的母亲宫夫人。
甸青谷的墨兰紫月仍在大荒培植灵草,与新任药师焱清芷作伴。九尺峰峰主依旧风情万种,赭统领不在了,她也懒得四处撩拨了,从此潜心修行。
她和其他几位峰主都已收徒,日常的大荒山同样是鸡飞狗走的。
至于元昭那仍在下界的北靖、月华,各已投生为懵懂少年,两小无猜。此二人做傀儡人时所造的功德尽皆用在投为人身一事上了,此生要重新开始修行。
幸亏他们投生在偏远的小渔村,过了几年安稳日子。渔民都是凡人,在繁华州城掀起的宗门争霸战本该波及不到这儿的。
但二人不仅前世有故事,还有不错的灵根,此生注定不平凡。
因为村里藏着一名大能修士在此避世,对方有位至交在那场争霸战中被人公报私仇灭了满门,拼死保住一双儿女让其到小渔村寻求庇护。
然后那双小儿女将敌人带到了渔村,使渔村也惨遭屠戮。
恰巧那天,北靖、月华和村里几位同龄人偷偷避开大人私自出海打鱼逃过一劫。等回来时看到村子成了一片火海,唯独那位大能和好友的儿女活了下来。
当时那位大能命悬一线,幸亏二人回得及时勉强救了他一命。
然后,那位大能带着几个孩子去了另一个地方继续避世,并传授功法。而几个孩子长大以后,就开始了你爱我、我爱她、她爱你的狗血剧情。
没有最狗血,只有更狗血。
后来,几位少年意外得知是那俩兄妹给村子带来的屠戮,开始反目成仇。连带恨上那位大能,北靖、月华有心从中调和,可他俩的爹娘也死于那场屠戮。
偏偏两人的意中人是那对兄妹,而那对兄妹真心喜欢的人是各自的未婚夫、未婚妻。而灭了兄妹家人和屠戮渔村的人中正好有那未婚夫、未婚妻的家人。
元昭抚额:“……”
真想一拳把两人打回娘胎,让他们重新再来一遍。可是没办法,这就是人生啊!北靖、月华初次为人,这是必经之路。
最后,北靖、月华和同村少年们几经艰辛,最终报了仇。
那对兄妹亦相继死在维护仇人之子女的过程中,等尘埃落定,看破世情的北靖、月华根据脑海里残留的前世记忆寻到了大荒山……
这是二人的原定人生历程,但,修行之路波折重重,凡事难有定数。
他俩开始修行之后,万一被邪修大能察觉他们前世是她的人,必然凶多吉少。为杜绝这种可能,元昭分别在二人身上打了一道印记,让人无法探知前世。
包括大荒的神官、神将们,可他们认得她留的印记手法,这便够了。等两人的修为到达一定程度,自然得知前世的一切。
等做完这些,无论是北靖、月华,抑或大荒的神官、神将们的命运,从此与她无关了。
至于极寒之主凌琅,那对黑心小兄妹,或伯琴、凤笛和黑山老祖等人,与她关系不大就不看了。
从今往后,她白帝女君就如同岳天大帝那样,仅在下界众生的口中流传……
神识离开灵丘,直接去了一个绝灵世界,地球。
不错,林舒终于重归故里,以另一副新面孔,重复她之前擅自中断过的人生。要轮回三次,继续千年之前的她未能熬过去的苦头。
戏剧化的是,这辈子的她确实能熬到结婚生子。可她的孩子走了她的老路,让她生受了连续三世的丧子丧女之痛。
唉,元昭看着刚刚满月的婴孩,喟然轻叹。
林舒是有仙缘的人,人生八苦必须经历一遍的。这是绝灵界域,无邪祟捣乱她便不能插手,也不敢插手。等对方历完三世,到了第四世便能入道修行了。
看完她平淡无奇的三生三世,元昭便离开了。重返灵丘,回到桃林小院找到林舒生前藏的电脑和手机、芥子等物。
其中一枚芥子、灵戒还是元昭自己的,但于她已无价值。
看着电脑,想了想,最终还是打开,登录林舒那千年枣枣的网号。一道视频通话的申请几乎同时弹出,元昭瞥一眼同意二字,屏幕里立刻出现一张女子的大脸。
“枣姐……?!”此中年女子正是林舒的网友小黄雀,乍然看到视频的对面出现一张陌生的面孔,不由吃了一惊,“您是?”
深知林舒所在的位置是灵界,身边全是修士大能,语气不敢轻慢。
元昭看到对方一袭道袍,心里了然,但仍然神色冷淡:
“她为救世身殒,已回地球转世了……”
对方一听,眼泪瞬时夺眶而出。
“没什么好哭的,于她并非坏事。”元昭并未安慰她,浅淡道,“她一直有个愿望,想传你养生的功法,余生免受衰老病痛之苦……”
要免受衰老之苦,就得修习功法,说白了就是想让她修炼。
由于元昭给电脑的传送功能设了限制,除了桃子,什么都传不了,哪怕口述也不行。所以,这个愿望她一直未能实现,又不敢跟东东提。
“你既入道门,我便授你一部功法,替她了结心愿。”
原来,当年小黄雀得知林舒即将面临的处境,心急如焚,却又爱莫能助。于是拜入道观修行,为林舒和她口中的老乡东东祈福。
俗家之物一件不带,唯独手机从不离身。
她的父母家人受过桃子的恩惠,深知灵界的玄妙之处,故未阻拦。她的父母还把平生的积蓄捐了,希望能为身在遥远灵界的老乡们尽绵薄之力。
虽然没什么用,其用心可嘉。
元昭伸指一弹,将林舒自己的那枚灵戒赠予屏幕里的小黄雀,让其与灵魂契约,生世相随。灵戒本是灵宠空间,里边能种草饲养活物,能种草就能种菜。
灵戒里还有几部功法,待她修习基本功乃至入道之后,便能看到各类术法秘籍了。
地球是绝灵之境,若她修习法术之后能用来行善积德,下辈子便能转生到灵界。等到灵界,灵戒依旧如影随形,她还是可以继续修习里边的基本功法。
灵界有灵气,自然得益匪浅,绝非在地球修炼可以媲美的。
“……我在灵戒里留了诅咒,你若习得此法却不干正事必遭反噬。届时灵根尽毁,累世不得修行,切记。”
言毕,不等对方反应过来,元昭便合上了电脑,携之光遁返回上界。
第744回
费九牛二虎之力与前尘作一个告别,等神识回到拂云殿才发现自己不过离开半盏茶的工夫。
透过水月镜,看到那位小黄雀眼眶通红地朝东方的天际叩谢她赐法之恩。对方平淡无奇的命运肉眼可见地得到改变,堪称精彩纷呈。
因为,小黄雀和林舒联络的账号一直被相关部门紧密关注着。那相关部门有一位小领导正是她的姐夫,他最初便是怀疑她家姐妹俩与境外势力有关联。
后来才发现,原来姐妹俩是和外星人有关联。
最后姐姐如实交待,是妹妹在无意间和来自灵界的一位老乡搭上关系。为证明她没说谎,姐妹俩主动把桃子献出去做检测。
桃子的妙用,姐姐的同事们几乎都体验过。
在亲眼见证小黄雀用快餐外卖和外星人做桃子的交易后,相关部门不得不接受灵界外星人的存在。
此事从此成了绝密,所有经手人俱要办理保密手续。
和元昭在天郡的后人那样,桃子的功能固然极佳,但人们更渴望灵界的修仙功法。
那可是唯一能够长生不老的不二法门,众生无不梦寐以求。
但是,这回和小黄雀联系的是元昭,外界的一切窥探设备形同虚设。是以,负责窃听监控小黄雀手机的职员只听到一阵杂音,但足以证明有人联络过她。
于是,终于得到那位东东大神亲授功法的她,尚来不及激动就被请去“喝茶”了。
询问她的人正是她的姐夫,面对相关部门的温情牌,小黄雀深知怀璧其罪的典故,未敢如实告知对方。仅伤心地告诉大家,网友千年枣枣因救世牺牲了。
枣枣的那位同伴特来告知消息,并声明这个账号以后不会再登录了,让她勿念。
说这句话时,彻底碰触到小黄雀的伤心处,当场哭得稀哩哗啦。她是真的很伤心,那可是自己相识三十多年的异星网友,得知她殒落的噩耗怎能不伤心?
正因为情真意切,不似作假,那些人不再追问。
不再追问不代表他们会放弃追踪,这一点,其实她姐夫亦无可奈何。他是真心喜欢小黄雀的姐姐,两人结婚之后,他也成了相关部门特别关注的对象。
总之,小黄雀继续在道观里修行。
灵戒里有林舒之前种的各种花草以及桃子,如果家人有需要,她还是拿得出来的。晒干再拿,理由是以前留下来的,林舒对于遥远的老乡一向特别大方。
一份外卖能换三颗桃子,或平日里有事没事就请网友吃桃子。
至于功法,只能晚上偷偷练,连亲姐都不敢告诉,生怕给家人带来祸端。况且,她父母的年纪大了,虽然身体健康,可她不能让二老临老还要担惊受怕。
她很想让父母和亲姐能够陪自己长长久久,可现在的她无法确保家人的安全,只能看着家人一天天老去。
她也曾经是相关部门里的一员,知道一旦被外人发现功法,自己和家人势必不得好死。她不敢冒这个险,宁可看着家人们一生平安喜乐地活到寿终正寝。
另外,长住道观的她与姐姐的孩子不甚亲近,亲情淡薄。等至亲相继离世,她便从相关部门的眼皮底下消失了。
她确实活了很久,活到第四世的林舒出现在眼前,顿觉有缘,便收了对方为徒……小黄雀至死牢记元昭的话,同时将之告诫徒弟切不可用法术祸国殃民。
可惜人无完人,师徒俩相继离世后到了同一个灵界。
小黄雀成了修真世家的大小姐,身怀灵戒空间故入道较早。很快便得到大宗门的注意与青睐,前程似锦。
等到林舒来了之后,她有救世功德随行,天赋了得。受旁人一两句话的指点便入了道,修为更是一日千里,很快就把前贤和同龄人抛到身后。
修行道上,前世是师徒的两人成了对手。
连续几次坑害林舒后,灵戒被林舒愤然击溃,留在里边的诅咒即刻反噬到小黄雀的身上。同时让她想起前世某大神留下的话,终于幡然醒悟却为时已晚。
临死前与林舒和解,至于林舒是否真心原谅,就不得而知了。
元昭懒得往下看了,人生就是一次又一次循环,没完没了的如何看得到尽头?这是林舒结下的孽缘,该由她亲自了结,自己这代理人可不负责售后服务。
收起水月镜,凝望云海发了一阵子呆。忽然觉得,自己在下界历劫时,阿爹是否也像此刻的她这样?
唉,难怪都说人的一生早已注定,可尽力而为,但不必强求。
原本她还不信,如今自己参与其中,虽是顺势而为,也确实百感交集。更糟糕的是,不仅人生如此,就连日月星辰的运行也是如此。
以前在下界时,她的每一世均听到日神的传说。
说什么神人驾驭着太阳或大金乌之类的,按规定的时辰巡游世间一圈。如果真是这样,她可就太感谢了!驾驭金轮巡游一个下界,何其简单清闲的差事?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那日在紫明宫,师尊让她接替师姐的活儿之后,除了嘱咐她勤练《太炎真经》里的驭日术,还将那位师姐的日常上工概况传送入脑海。
所以,虽未正式上岗,元昭对日神之职略有了解。
才发现何为“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她现在就特别羡慕那些看热闹的外行们。众所周知,天庭是三界的天庭,三界只是统称,其中包含大千世界。
同在一个日月系的大小世界就有无数个,金轮日巡的轨道稍有偏差,就会导致多个世界出现极旱或极寒的现象。
每条轨道由一个神或一位上仙负责,而每个大小世界皆有星君监督日巡的工作。日照轨道一旦出现差池,就会有星君到太炎宫提醒值守相关轨道的日神。
若屡教不改,星君自会禀报天庭,由天君定夺。
而她接替的师姐所值守的轨道共有大小世界三千,日巡一圈不得有误,说实话压力有点大。当然,这是新手上岗难免紧张,她开始期待熟悉之后的清闲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只需上岗一年,一年之后便自由了。虽然那是指上界的一年,等于下界的三百多年。
换一个角度安慰自己,日照三千可把世间万物的八卦尽收眼底,权当开眼界长见识了。
第745回
十日之期将至,元昭欲提前到太炎宫瞧瞧。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指三重天以上。一、二重天离下界最近,乃星君们日常司职之地,比如日月星辰和四季、二十四节气等,可谓群神荟萃,诸仙扎堆。
亦是仙宫神殿密集之处,愈往上,宫阙便愈发稀疏。
正如她初上九重时,从南天门外飞越数千里才看到阿爹的灵山,途中一个神仙都没见着。但在一、二重天是出门面壁(对面屋的围墙),半步遇仙的常态。
“你要到一重天司职,为父也要闭关了。”向阿爹辞行时,道君道,“你虽仙龄小,实力不比别的神仙差,遇到别的神仙不必低声下气,也不能倚势凌人……”
另外,灵山与拂云殿是她的家,随时可以回来住,住多久都没人说她。
他若出关洞门自开,若洞门紧闭就莫来打扰,遇到困难可以找咸霖、广岳仙君。此二人自会带她去找云澜上神,或者其他几位比较能干的徒弟为她撑腰。
这次道君为了等她才出关的,不然,他百年才出一次关。
每百年不仅是小神仙们的考核晋阶期,亦是大神仙们到上清境听他宣讲道法之日。
“上清境?”元昭一愣,旋即恍然,“难怪我觉得不对劲……”
自从得知父亲是道君,便心存疑惑他怎会住在九重天?只是前尘事多,一时顾不上细问。
“你修为尚浅,未能到上清境见为父,为父只好在九重天见你。”道君言犹未尽,仅微笑道,“这灵山是为你准备的清修之地,为父闭关,你也不可偷懒。”
“是,孩儿谨遵父命。”
“司日之职熟悉之后,切记你还有一件未了之事……”
“携业除魔嘛,孩儿答应下界众生之事断不敢忘,父亲不必挂牵可安心闭关。”
见她一副恨不得老父亲赶紧闭关少管闲事的姿态,道君眼皮微垂仅撑开一条缝斜睨,哼道:
“为父见你初到九霄便与云澜相遇,可见有缘,是以刚刚委托他照看一二。别看他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他乃天庭封的圣德真君,专门监督考核诸天仙神的圣行德行。
且是法则的化身,言出法随,任你有翻天的本事亦难逃他嘴皮一张……”
啊?!元昭惊得瞠目结舌:
“我跟他那是偶遇!这九重天又不是咱家的,遇到谁都有可能啊!哪算有缘?!我已成年,无需旁人照看!”
谢邀,赶紧去回绝!
“商定之事怎可出尔反尔?你若安分守己有何所惧?”道君拒绝她的请求,直接手一拂又把她抛出洞口,最后提醒一句,“灵山不许使用仙法,是为父给众仙的禁制……”
省得成天登门访道,扰他清净。住在灵山的仙神无此限制,她日后大可用仙法出入。不必再用轻功等落后技巧,他看着都替她费劲。
“啊?不早说!”元昭气笑了,在洞口外抗议,“当初咸霖仙君可不是这么说的!”
害她每次想出门,走到门口就打消了主意,如今更是连家都不想回。正是这个缘故让她打算提前到一重天,趁还有时间到处逛一逛。
“哼,你若肯老老实实步行,为父还能夸你一句稳重。”道君没好气道。
可见她装模作样不到一刻钟就开始活蹦乱跳,一步都懒得跨的模样,就知道她是个极不安分的。
懒得跟她多言,话毕,洞门掩上,用结界抹平洞口的痕迹。
瞪着完全找不到洞口在哪儿的元昭:
“……”
现在才知道坑爹的娃是多么幸福哦!自己怎么就摊上个坑娃的爹呢?真乃家门不幸,幸好他闭关了,幸好自己就要下界了,从此远离九重天的规则束缚。
话说,她还蛮喜欢下界的四季轮转,风花雪月的。
要么寻个机会长居下界当一名逍遥的散仙算了,天高皇帝远的,规则还能隔着数重天专门盯着她不成?
唉,这什么破缘分?完全不值得人期待。
被亲爹轰出门口,元昭心里吐槽着瞬移回到拂云殿,长寂和沁罗已经收拾停当随她下界。提前报到的计划已定,懒得更改,毕竟天上一日下界便是一年。
她就算想留在上界,也只能多待几刻钟。与其掐点到位,不如早早到下界适应适应。
允许两人随行是因为她在一重天另有居所,司日之神有独居的殿室,不必在太炎宫的馆舍里留宿。她初来乍到,有她俩在身边确实省心不少,颇为便利。
比如,长寂已到广岳仙君那儿告知她要下界应卯的事。
此人和咸霖仙君皆为灵山的主事仙长,她要出行理应向他们报备一下。得知还有这步骤,元昭挺意外的,终于觉得有她俩随行挺好。
不仅如此,她俩还带她走捷径,不必特意绕回南天门那边的天路下界。
不愧是亲爹找的人,深知她懒散的个性、好图便利的行事作风。更让她意外的是,从九重天几乎是瞬移到的一重天,她俩居然面不改色,可见修为不浅。
纵然如此,她也不好奇二人的真身。
以她对阿爹的了解,凭名字就能大概猜出二人的真身是什么。仙途长寂,唯天籁之音可以缓解;天阶夜凉,一柄轻罗小扇月下扑流萤。
至于是什么琴什么扇,就不得而知了,她修为不够看不出来。
无妨,岁月漫长,顺其自然吧。
……
攀云直上难,顺势而下易。
半盏茶的工夫,三人到了一重天,并且降落在安排给她暂住的洛水殿门前。说是暂住,以下界的时间算少说也得住三百六十五年。
殿门紧闭,里外无人值守。
“上神的殿宇本该配备守卫和两名仙侍,但奉道君之命撤销了。”长寂在殿门阶前禀道,“让小仙二人随行即可,若君上有异议可重新申请多派两名过来。”
不管怎样,她俩是必须在的。
“并无异议,你俩看着办吧。”元昭最烦日常的琐事。
若仅自己一人尚有耐性慢慢琢磨,既有随侍,那自然是全权托付,省心省力。阿爹连守卫都撤了,可见眼前二侍具备一定的杀伤力。
“没有守卫,可有巡卫?”元昭略好奇。
天界很安全么?上神才有守卫,低阶仙神住着真的安心么?
“君上不必担心,纵是一重天亦为上界。虽无巡卫,但在通天之道各有重兵把守。再不济,小仙与沁罗略有身手,可确保殿中无异常。”长寂微笑禀道。
看着她温婉但充满自信的眼神,元昭略失望。
她完全不担心,只恨自己初来报到暂无仇家,无缘得见二人的身手委实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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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6回
洛水殿肯定不及拂云殿宽敞,也看不到云海。
但内庭精致,亭台楼阁、莲池和廊榭俱全,归来闲坐、练功亦不失雅趣。一重天皆是面对下界司值的星君、仙君和神君,不似凡间的街市那般繁华喧嚣。
下了值,回到自己的府邸里宅着,胜过在外边盲目游荡。当然,也可以驾云到处闲逛,或许能发现好玩的去处。
而元昭没这份心情,一来尚未适应环境;二来,除魔一事未了,她心里始终沉甸甸的,哪有心情到处寻开心?
得知洛水殿被安排给她之后,长寂、沁罗已来过这儿。一切收拾妥当,她是空手入住,径自去了练功室。
在拂云殿的那几天,她尝试过《太虚混元诀》、《太炎真经》一同修习。
在灵丘期间,师尊以阿娘的身份传授功法时说过,这两种功法其实不冲突。让她不要一起练,是因为当时的她尚未熟习混元诀,无法同时掌控两种功法。
如今不同了,她虽大功未成,凭真神之躯揉和两种功法简直得心应手。
亦因此,她在拂云殿的时候就已经派出分身下界去除魔。阿爹让她熟悉日神之职再下界,是怕她力有不逮出意外。
可上界一天下界一年,等她熟悉日神的职责,足够让那些魔气有时间多灭几个小世界了。她提前一天来到一重天,等于还有大半年可以窥视分身的经历。
等哪天有空了便去太炎宫走走,找师兄师姐们聊聊工作流程,一举两得……
洛水殿里,长寂、沁罗正在为自家君上准备吃的喝的。
原本君上和道君一样不必吃食,餐风饮露即可。可道君说她未尝过天界的仙食,错过可惜。因她寿岁绵长,总有一天会因为好奇尝几口。
与其让她养成喜食劣质仙食的坏习惯,不如让她先尝到顶级的佳品,以后就不好奇了。
但有一点,不许给她吃荤食。
她毕竟差点成了玄魔至尊,短期内嗅不得半点腥膻之味。哪怕血肉之躯做得再美味,也减不掉它内里蕴含的血气。
况且,荤食乃低阶神灵喜食之物,或溜到下界偷尝。因上界的厨神也不能杀生,所做荤食仅是表面相似,实则用素料制成的佳肴,给嗜食的神仙解解馋。
诸天仙神物种繁多,任何一类都不适宜作为食物。而诸天仙神亦非全是靠着一颗仁心升的天,也有暴戾、脾气臭建过大功的神明。
就连她们家君上,虽心怀苍生,但能顺利升天也多亏她身上的那股杀伐之气。因为杀气太盛,才有了被拽入魔界的一劫,再从魔界杀回灵界,从而飞升。
是以,为了减轻君上的杀伐之气,道君特意嘱咐她俩日常多做清心宁神的茶饮和点心。
吃得愉悦,住得舒心,上值顺利,皆是让她心绪宁静的绝佳途径。久而久之,残留在她体内的玄魔意识就会随之消散或变得顺和。
“除了吃的,咱俩也要勤加修炼才行。”沁罗捣鼓着制肴的调料,道,“听君上方才所言仍留着下界的警惕性,咱愈厉害,她以后无论去哪儿都能住得安心。”
无论她去哪儿,两人都要随行的。让她成天操心自身安危,让她俩以后有何面目去见道君?
“怎么,你真以为君上刚方那么问是担心自身安危?”长寂好笑地看着同伴,“你听不出君上在得知有重兵把守时的遗憾?”
听她那语气,分明是巴不得有妖魔鬼怪打上来,让她瞧瞧自家两位新属下的身手好吗。
“啊?!”有这事?沁罗半信半疑,“我一直垂着眼,没看到!”
直视修为比自己高的上神上仙的眼神属于大不敬的行为,在个别神明的眼里颇有冒犯挑衅的意思。为了保命保自己的前程,伏低做小是低阶仙神的共识。
天界,亦非至清至明之境,各种仙神脾性各异。在自己的实力不够前,低调行事确为保命的不二法则。
谁都有下凡历劫的一天,要是得罪的神仙多了,偷偷下界给自己添点麻烦足够自己吃一壶的,严重的甚至万劫不复。
“不过你说得对,咱们是要勤快些。”提到君上的身份,长寂对沁罗的话深以为然,“君上曾有两名亲随追随三世,因本事不足死于敌手让她耿耿于怀……”
要不是三人都上来了,君上肯定要下界复仇的。而她在门口的那番话除了有意试探她俩的本事,其实内心的深处确实有着一丝不安稳。
“不知咱俩的身手如何,是否比那两位略胜一筹?”沁罗对那两人还是有些印象的,“改天找她们比试比试。”
虽然各有去处,仙生漫漫,总有机会往来的嘛。
“你傻呀,”长寂不赞成,“她俩是下界的半仙,咱俩自化形便在道君门下习艺,焉能比较?”
下界的功法任她们修炼个千万年,亦不及她俩在上界修炼个一年半载,与之比试胜之不武,还会受神仙非议。
天地之远,功法的威力差距也蛮大的。
沁罗听罢微怔,旋即点头:
“姐姐说的是,我倒忘了这一点……且等她们修个千百年,我再找她们商量比试的事。”
长寂无语地抬眸瞅她,这该死的胜负欲从哪儿来的?
“姐姐,不如咱俩随便哪个随君上的分身下界除魔好不好?”这里是天界,用不着她俩都在,“咱俩闲着也是闲着,怎能让君上孤身犯险?”
除魔诛邪,神仙有责,何况她俩本就是她的人,为主上分忧理所应当。
“姐姐也有此意,”长寂温然道,“但且不急,等君上觉得需要咱再去提……”
下界除魔既是义务,也是历练,道君是乐见她孤身下界一试身手的。可这所谓的下界不仅一界,还有无数个大小世界,主上孤身一人哪能顾及这么多?
早晚需要人手的,眼下才刚开始,不可扰其心志。
姐俩正在闲聊,忽而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吓了一惊,两人本能地对望一眼。主上初来乍到无旧识,又是道君之女无需亲至三重天入籍录册,哪来的访客?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受主上刚才那番话的影响,向来成熟稳重的长寂朝沁罗眼色示意,低声道:
“你去,小心提防。”
“嗯!”
沁罗重重地点点头,起身轻掂裙脚,一路小碎步奔向门口。长寂仍在后方干活,一边暗地里警惕着。
一时间,殿里内庭的氛围略显紧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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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7回
殿门一开,发现访客是居住附近的仙人,得知有上神在此落户特来拜见。得知原由,深觉虚惊一场的沁罗忍着敲自己脑壳的冲动毕恭毕敬地回礼并致歉:
“禀各位仙君,我家上神勤勉,刚回殿中就已闭关。短期内恐无法接受诸位的拜见,还请见谅。”
下仙拜见上仙、上神素有俗例,但住在九重天上的上仙、上神清高自傲,不耐这种场合。除了初登上界接受众仙的拜见外,日常里甚少为旁人大开殿门。
在九重天尚不能免俗,在一重天此等司职仙神扎堆的地方更免不了人情的往来。
为了不给主上得罪任何神仙,沁罗格外的客气,哪怕对方是低阶仙灵。但也不必表现得太过亲和,人善被人欺,神仙也一样,刻意的随和反而容易招黑。
况且,她说的是实话。
众仙得知她闭关了,只好心怀忐忑地来,满眼失望地离开。有识趣的,也有久居上界不接受拒绝的年轻神将不依不饶:
“那敢问仙子,不知龙元君何时方便?望仙子给个准话,好让我等依时前来拜候。”
听闻这位龙元君是女上神,天界许久没出过女上神了,他与袍泽们一直好奇她的长相。这不,趁下值的当口恰好路遇这群低阶仙神前来拜会便也跟来了。
“离泽君好大的威风,”长寂闻声而至,柔声道,“我家主上虽未正式接受众仙的拜见,好歹也是上神,岂是您区区一个下仙能够登门发号施令的?”
哪怕对方是上仙,在上神的面前亦属于下仙,何况对方只是个仙君。
堂堂上神,接见旁人还要给别人一个准话?他爱来不来,人家又没请他来。
“长寂?!”年轻将领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她,惊讶之余又兴奋,“你怎么在这儿?我不是那意思……”
“诸位,”长寂没理会他,仅朝旁边的访客们微微屈膝,“我家主上喜静,也确实有自个儿的事忙。恐无暇接见诸位,望诸位海涵。”
众仙眼见原本的和谐气氛被离泽君一句话搅和了,忙拱手还礼道:
“无妨,无妨,是小仙等不请自来,唐突了。”
“哎哎,长寂,我不是那意思……”
离泽君忙着要向她解释,无奈长寂向众仙致完歉,便带着沁罗转身进去关了殿门。他正待上前拍门,被众仙家连忙拉住,半抱半拽地将他扯离了洛水殿。
殿内,沁罗面有愠色,边走边气呼呼道:
“又是那离泽君,姐姐,以后咱洛水殿怕是难得安宁了!”
“无妨,”长寂云淡风轻道,“他若再来叨扰,我就告到普元宫去,再告知云澜上神……”
普元宫的普化仙君是纠察天官,芝麻大的事都要在天君面前从嘴里过一遍的。何况是下仙冒犯上神这等大事,若那位上神脾气不好,放任不管会出人命的。
修行不易,天庭向来珍爱各位仙神的小命。是以,遇到爱作死的神仙犯错势必严惩。
像以下犯上这等罪名,是要流放到天魔边界驻守百年再论功行赏的,功大于过才能归来。但云澜上神若给了他德行方面的差评朱批,那份功劳就得折半。
他要是金口一开说对方的德行不行,便会就此被打落凡间重修。
所幸,他平时严格归严格,十几万年以来从未开口批评别人的德行。哪怕曾经有人气得他砸了弱水之畔的那座桥,也没开口道对方一句不是。
尽管如此,他百年不出殿门,每次出门人家都是远远瞧见便绕道走的。
搬出这尊大神,连天君都要给几分薄面,莫说别的神仙了……
殿外,离泽君被扯离洛水殿,恼怒地甩开这些胆小怕事的仙家:
“你们干什么?不是你们要拜见那龙元君吗?人家明显就是看不上你们才避而不见……”
“唉,离泽君!”一名白胡子的老神仙被他甩退几步,但仍是上前两步好言相劝,“我等是依礼前来拜见,见不见是她的事,你何苦执着于此,生此闷气?”
不愧是司战部的,年轻气盛还有一副火爆性子,行事冲动完全不顾后果。
“是啊,”另一名中年仙君道,“况且,人家乃九重天的上神。入籍录册不必亲至,亦不必面见帝君、天君,我等小仙何德何能要求她出来等着咱们拜见?”
人家连帝君、天君都不见,他们这些低阶小仙哪敢背后非议她的不是?不要命了?
“什么?”离泽君一听,停止了挣扎,“她连帝君、天君都没见?可知她是谁家的后辈?”
好大的架子!道君的弟子都不敢如此无状!
众仙见他一副“我要搞事”的态度,顿时一个个哑了似地面面相觑对望一眼,最后由白胡子神仙小心谨慎地打着哈哈:
“连你离泽君都不知道,我等难得上一回九重天的小仙小神如何清楚?”
“就是!唉,算了算了,岁言仙人,咱们走吧,到我殿中喝酒下棋去。”结伴前来就图个热闹,结果人没见着,还碰到这个祸头子反惹一身臊,忒扫兴!
“那便叨扰星君了。”岁言仙人笑呵呵道。
“好说,好说。”中年仙君笑应。
“我等也去!”其他仙家不甘落后。
“哎哎,都去,都去!那离泽君,我等就告辞了。”中年仙君与众仙笑吟吟地朝离泽君行了一礼,果断遁走。
离泽君本想多问几句的,但见他们结伴逃离,不禁鄙夷吐槽:
“嗤,胆小鬼!”
难怪修了那么久还只是仙人,连个上仙都混不上。活该他们长年累月待在一重天,日常只能领一些无足轻重的下界职务。
没了阻碍,他本想回洛水殿找长寂仙子问个清楚明白。但一想到她刚才那副冷淡的神色,怯了。想了想,还是先回去打探清楚再说吧。
能让长寂随侍的人必有来历,还好是位女上神。
想到这一点,他的神色总算缓和下来,脚步匆匆地光遁离开这条长街。
与此同时,岁言仙人那群仙家老远瞅见他走了,这才松了一口大气。还好他没回洛水殿,否则大家少不得又要出面从中调节矛盾。
“唉,离泽君这性子,迟早惹祸。”一名仙人叹气道。
“人家是仙二代,闯了祸自有人收拾。”岁言仙人不以为然道,“不似我等上无根基,下无过人功绩的小仙小神,一直这样不上不下的……”
他们多半是年老才得道成仙,端着如今这副模样,自然没了年轻人的壮志雄心。
第748回
但见离泽君走时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众仙忧心不已。
“只怕给龙元君添麻烦了,”中年仙君望向洛水殿的方向,“但愿此二人能够相安无事。”
“星君莫忧,”岁言仙人倒是乐呵得很,“有长寂仙子在,闹不起来。”
刚刚发生的一幕他可是尽收眼底,那位离泽君明显心悦长寂仙子。有她在,哪怕他气炸了也得忍着,年轻人都这样。
中年仙君虽不乐观,亦无可奈何。
离泽君是仙二代,龙元君的身份必然也不低,倘若二人发生冲突,将来上头一定会追究事因。而他们几位正是事因的开端,逃不开罪责。
上神之怒他们承受不起,上神若因此有个德行亏损,他们也罪责难逃。
唉,这趟门出得冤啊!
……
且说元昭正在练功室灵视下界除魔的分身近况,为确保日巡之职的顺利进行,纵是分身也不敢先去魔瘴较浓重的界域。
于是,在拂云殿时她便选了一个魔气较稀薄的界域。
迄今三天了,在下界已是三年。
此界叫阿婆罗洲,是个约莫等于半个灵丘大的小灵界,分身一下来就往魔气浓郁的地方钻。此界虽小,可那道魔息比较狡猾,散落潜伏此洲的每个角落。
她用了天郡的套路,以纯正的仙灵之气引出万缕魔息,再一举歼灭。
然而,许是出自同一位魔君身上的魔息,此洲的魔息似乎看穿她的套路。那万缕魔息仅是它的分身,它的本体在哪儿,元昭的分身寻了三年都未曾找到。
远在洛水殿的元昭透过分身的双眼,灵视天下的群山与海川,俱无所获。
她与分身在灵识里商量着,索性到万灵聚集之地瞧瞧,或许那狡猾的魔息潜伏在人群里。
毕竟它本就稀薄,混在生灵的气息里极易掩盖,尤其是凡间界。
凡人身上的气味最浓,不懂收敛的妖魔鬼怪或许能被道术中人一眼看穿。可遇到狡猾的妖或魔,只需隐附在凡人的身上不动用法力,便可完全隐匿气息。
说不定,她的分身还要改头换面蛰伏在凡人市集里寻找线索。
但,等她的分身静下心潜入民间时,差点被一股冲天的血腥味熏得灵魂出窍。强忍着恶心感,挺着头大如斗的沉重脑壳,她远离民间躲于深山老林里灵视众生相。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她曾经以为阿婆罗洲虽小,好歹是一个灵界。就算没有道法、佛法,也该有其他导人向善的信仰。结果没有,不,以前有,但在三百年前便断了善的传承。
眼下的阿婆罗洲众生只信那缕魔息创建的,一个导人向恶,但世人皆以恶为善的法门。
逢年过节时,上等的祭品是人,且是家人亲朋!向他们至高无上的天神,献上自己的至爱至亲方能显出自己的虔诚。
喜宴上的极品佳肴是人,有事求“神”的供品也是人。
无论什么理由,人皆为上等之品,能被选中还要感激涕零地叩谢“天神”即将降给家人、族人无上的恩泽。
那魔息好手段,短短的三百年就给众生重塑了三观。
将至恶视作至善,将供品的哀嚎视作福泽绵长且是最美的一道绝响。凡人是供品,修士们乃“天神”的忠诚门众,为魔息训出一批批强兵悍将。
正是那些强兵悍将,让元昭的分身耗费了三年的时间。
他们有的修习正道法门,魔息的亲随修习的乃是魔界法门,有的同时修习两种法门。倘若有谁突然觉醒,在他处于半信半疑间就已经成了下一个祭品……
就算如此,此界的凡间依旧一派平安喜乐,四海升平。该成亲的成亲,该生子的生子。多生多福,毕竟谁都活不过四十。
唯一能让元昭接收到的怨念,正是来自那些突然觉醒、但来不及反应的灵魂。
在全民皆罔的形势下,那点怨念脆弱不堪,甚至连引起天界的注意都做不到,名副其实的叫天不应哭地不灵的苦况。
……
看完过程,元昭一时间有点迷茫。
自己确实挑了一个魔息薄弱的界域,但眼下棘手的并非魔息,而是三观被严重带歪的众生。她很想帮众生把三观纠正过来,但见一户人家正在剥皮拆骨。
和杀猪没什么两样,顿时幻想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呕——
分身忍无可忍,直接灵散回归洛水殿的本体。
神识回到洛水殿,原本的馨香满室仿佛也成了修罗场,处处皆是呛鼻堵心的血腥味直涌脑门。静坐练功室的元昭一个元神不稳,直接破功歪倒一旁吐个不停。
眉心间的烟纹印记忽闪忽闪的,身心清泰的她深知恶念又在心头滋生。连忙强忍恶心之感重新回位端坐,持诀净心。
练功室的异样气场引起外间人的注意,随着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元昭听到有陌生人抢先一步推门入室。有男有女,从气息判断应是太炎一脉的弟子。
是以并不紧张,继续专注净心。
“魔气?!”男子微惊,忙道,“这儿有我三人即可,莫让旁人前来惊扰!”
“是!”这是长寂的声音。
然后就听到她在外边劝退访客,听动静人挺多的,不知那些又是何人。正在暗自猜测,便听到一道温和的女声在侧响起:
“师妹莫慌,我等是你的师兄师姐,现来助你除魔净心!”
她言毕,元昭立刻感到三股炎火直涌灵台……意外得到三位同门相助,且皆是除魔经验丰富之人,三两下就把她体内滋生的恶念清了个干净,一丝不剩。
拔除魔气引起的恶念,那位师姐递给她一颗清香扑鼻的丹药服下,很快便恢复了神清气爽一如往常。
“今日多谢三位师兄师姐相助,”元昭察觉恶心感全消,连忙起身朝三人深深一揖礼,“若非三位来得及时,小妹今日便又栽跟头了。”
她这话引起旁边的师姐吃吃一笑:
“久闻师妹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是经验丰富,胆大包天。把入魔一事视若等闲,叫师姐自叹不如啊!”
“入魔绝非儿戏,二位师妹切莫玩笑!”稍为年长些的男子神情严肃地瞪她一眼,尔后看着气色略有好转的元昭道,“原以为仙侍说你闭关是托辞,没想到你果真独自下界……
你呀,太轻率了!”
她好歹是差点成魔的人,怎的还如此大意?
第749回
从小灵界逃回洛水殿,元昭没挨父亲和师尊的训,却被排行较前的师兄元成真君好一顿斥责。
元成真君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成熟稳重,训起小辈来一套一套的。元昭还得坐姿端正乖乖听着。另两位师兄师姐的涵养略差,居然坐守一旁笑语晏晏。
他俩一位叫子虚师兄,一位名唤碧君师姐。
不出面劝和就罢了,还不时添油加醋,煽风点火,以温和的口吻指出她行事轻率可能导致的下场。
是可能,尚未发生。
基于初见,这二位不好直接骂她,毕竟他俩只是上仙。而元成真君是修行十万年以上的上神,以元昭的修行年份不得乖乖受着?
刚才出手相助是同门之谊,如今她有错亦不妨碍别人多踩她几脚。
太炎一脉是出了名的窝里反,没办法,外人脆弱,承受不住太炎众子的满腔热情。唯有同门受得住,难得有机会那自然是竭尽所能地把她往“死”里锤。
元昭倒霉催的成了门中最小的弟子,人人可“欺”。
“阿婆罗洲?”碧君师姐蹙眉,“果然很小。”细如微尘,闻所未闻。
室内三人同时白她一眼,子虚师兄洒脱道:
“你下界是为了除魔,魔已尽,你何必管那么多?直往下一界便是。”
速把任务完成,复得自在。
“师弟此言虽不妥,但有他一定的道理。”元成真君看着元昭,“你虽有业火焚神,然修行日浅,又要提防玄火挑起玄魔心性。只怕你此行艰难,有重堕玄魔之险。”
身为神明,既知下界异常,焉能坐视不理?但凡事要有自知之明,要力所能及。
他们太炎一脉的职责是日照诸天,途遇作祟之邪魅总要先看一遍原由。若有因果便无视,若无因果,纯粹是邪魅作妖才可挥出日芒灭杀。
日巡之务,把人间惨剧尽收眼底。若心志不坚横插一手,纵有十条命也不够她枉死。
“……眼下那里已无魔息,仅是人心异变,道德沦丧,我等虽为上神亦无可奈何啊!”元成真君劝道,“该放手时便放手,我上界仙神的殒落多半是过分执着一事一物,你可别学了他们。”
神非无所不能,神生漫漫,要学会有所为有所不为。
“诸位师兄姐的教诲,师妹我懂。”元昭轻叹,“可让我就此离开,我心有不甘啊……”
不仅她不甘心,她的业火也在躁动难安。
表面上她清除了魔息,任务已成。但魔息带来的危害一丝未除,岂非等于什么都没干?魔在人心,谈何大功告成?
“师妹若实在不甘,不如请西天佛子相助?”碧君师姐提议,“他们善度人心,能忍神所不能忍,或许帮得上忙。”
大道无情,众生平等,平静看待降落在众生身上的机缘和兴盛衰亡。
如今师妹下界灭除魔息,再点化几名道人让他们满天下地宣扬正道法门即可。倘若阿婆罗洲的众生冥顽不灵,死不悔改,只能任其魔化,最终全洲覆灭。
另外,点化下界的道人亦非师妹之责。可将那阿婆罗洲的情况如实上报普元宫,普化仙君自会安排仙人下界。
天界行事分工明确,尽量不要越俎代庖。
“普元宫?”普化仙君?元昭先是一脸茫然,继而慨然。唉,这该死的职场人脉关系网啊,哪儿都躲不开。
“对了,”子虚师兄见她表情丰富,忽而想起一事来,“师妹既真的在下界,那肯定没见过离泽君。”
“离泽君?”元昭的眉头打结,“这厮又是谁?”
“司战部南天战神雷岳真君之子,”子虚师兄笑道,“他正四处打听你的家底,师兄座下也有弟子在军中司职。这不,听到是太炎一脉即刻回来通风报信……”
好师侄!若非他及时通风报信,大家还不知道传闻十年后到位的师妹龙元君已经到了。
师兄师姐们得知,一心想着登门拜访互相认识认识。
唯独元成真君从此事中嗅出一丝端倪,能让离泽君那个祸殃头子四处打听,八成是这二人已发生冲突。唉,年轻人就这点不好,活像爆竹筒子一点就炸。
他派人细查因由,于今日带着那天拜访的仙人、星君一同登门拜访,看看能否中止这场即将到来的纠纷。
得知外间还有访客,身为主人家的元昭便请诸位师兄姐一同到正殿会客。
“师妹切记,绝不可对外间那些仙人提及入魔一事。他们胆小,受不得惊吓。”元成真君叮嘱。
别的仙家入魔,不易自愈,视魔气如洪水猛兽。
不像太炎一脉视入魔如得小疾,小火一缕便解决了。哪怕师妹的玄魔心性随时会死灰复燃亦无所畏惧,都是一缕火的事。对付玄魔就用业火嘛,她有的。
但玄魔一事连太炎弟子亦知之甚少,就不必对外宣扬了。
……
几人来到正殿,不仅太炎宫的师兄们仍在,就连那几位曾经登门拜访的仙人无一不在。前者是担心小师妹身子抱恙,坐等消息,后者见状索性一起坐等。
来都来了,何必急着离开?万一见到正主呢?瞧,这不见着了吗?
这儿是洛水殿,倘若访客仅是诸如子虚师兄、碧君师姐之类的同门,以元昭的身份大可不必让出主位。可元成真君乃太炎宫的正神之一,辈分比她大了去。
理当让他高居主位,元昭屈尊下首一同接受几位仙家的拜谒。两位皆上神,元成真君在平时也是难得一见,既然今儿撞上便一同受礼。
好不容易礼毕,原本正儿八经的太炎同门瞬时抛开形象的包袱,七嘴八舌地与小师妹攀谈起来。
虽然元昭与大家是初次见面,可太炎一脉志同道合,性情开朗。一番自我介绍后就成了一家人,两盏茶酒下肚便是肝胆相照的至交。
师兄姐们见她与大家脾气相投,无不欣喜若狂,席间一时喧嚣得很。
尤其是元成真君,见她行事洒脱,不拘小节,顿时觉得她与离泽君之间的矛盾八成是对方引起的。
改天找机会跟他爹聊聊,让那小子从此见了她绕着走。
而其他仙家见她相貌俊俏,言行举止端庄大气很是亲和,本有意叨念几句以示亲近的。但见太炎弟子对她热情至盛,外人根本挤不进去,只好苦笑作罢。
唉,日神扎堆开会,这份热情一般的神仙吃不消啊。
第750回
喧闹归喧闹,元成真君犹不忘师妹碧君的提议,将元昭拎出殿外商议,欲为小师妹寻一位佛子随往阿婆罗洲。
“我天庭与西天素有往来,互相扶持……”
天地造化,玄妙莫测,无论天庭或西天总有神仙或佛子单独解决不了的麻烦。像她遇到的人心不古、崇尚凶煞的整体社会风气,就该让西天诸佛去解决。
感化乃佛子度人的惯行之法,斩妖除魔是天族万年如一的宗旨,能否度人皆看天意。
“换作师兄是今日的我,作何抉择?”元昭听罢,不答反问。
“那自然是本座亲往。”元成真君道,“可你不同,你才上界几天?在我太炎宫,所有师兄弟妹无一不是修足千年才下界……”
无论下界斩妖除魔或应劫,甚至有的修足三千年才被下放历劫或历练,惟恐小仙们实力不足有去无回。哪像她?才刚刚上天不足十日便要携业下界除魔。
听师尊讲,她直到升天前三百年才到灵界修行,其他灵界从未涉足。
在他眼里,这跟初生的娃娃没什么两样。看着娃娃师妹挥舞一把木剑下界除魔,那场面……大抵只有她亲爹和师尊狠得下心。
“以那儿的情况,佛子下去必死无疑。”元昭不以为然,“佛子的命也是命,为何他们能下,我却要顾及自己的性命?况且,这本就是我对业火众生的承诺,理该亲往。”
业火众生助她拔除玄魔之念,如今轮到她为业火众生除怨又怎能假手于人?佛子是甘愿以生死无畏的精神来感化众生,度己度人的。
所以,他们到了阿婆罗洲是必死之局。
她可以向任何神佛求助,亦不阻止别人送死。但绝不能让别人替自己去死,哪怕对方无惧死亡且乐于前往。
年轻人就是倔强,不听劝。
但,也往往是这股犟劲让诸天的年轻仙神立下不世奇功。她这番话其实说到元成真君的心坎里,欣慰的同时又不免担心。
“你可有把握应付?”他喟然问。
“把握有一点,不保证行。”元昭模棱两可道,“但请师兄放心,我会好好爱惜自己这条小命,尽量不打没把握的仗。”
“那就好!”元成真君哈哈一笑,末了,拍拍她的肩膀,“如需人手,尽可向太炎宫讨要。我太炎一脉神多势众,不容欺辱!为兄长居重明宫,有空过来串门……”
重明宫在九重天,他知道她在太炎宫只需待够三百余年就能卸下日巡之职,回九重天修行,故有此一言。
人见过了,酒也喝过了,他就不与小年轻们掺和了,直接回了九重天。顺便绕道雷岳真君的府上,聊聊他儿子离泽君与自家小师妹之间那莫须有的恩怨。
亏那离泽君活了数千年,居然跟自家仙龄不足月的小师妹过不去,果真是君额上似可跑马,不要屁脸。
目送元成真君化作一缕清风上云霄,元昭钦慕不已,她何时能实现神生自由啊!那该死的魔息到底还有多少?为何就不能安安分分地站在原地等她去砍?
唉,不能想,不敢想,愈想愈浑身无力懒得动弹。
一边吐槽,一边摇头晃脑地返回大殿。
仙家们听到动静纷纷望出来,果不其然,看到那名皎如芝兰玉树的年轻神君正迈步入殿。她目若星辰,薄唇微抿爽朗清举,步履沉稳颇有风姿。
不禁暗暗感叹其好样貌,好姿采。天庭又添新将,未来可期啊!
只不知是谁家儿郎,啊不,是谁家女郎,有如此英武脱俗的风采,令人不敢心生亵渎。离泽君八成没见过她,否则定然不敢那般放肆。
当然,能让元成真君亲至到访的,来头不小啊!
等将来她崭露头角,天上那群年轻出色的神将们恐怕又该心旌摇荡,掀起一场场悲喜闹剧了,唉……
今天的访客多半是同门,长寂曾征询元昭的意见,要不要歌舞。那必须不要啊!她败归洛水殿哪有心思听曲宴饮?与同门初识是开心,但终究动了恶念。
子虚师兄、碧君师姐知她需要静养,得知师兄元成真君已走,二人便带着诸位同门离开了。
她的同门都走了,众仙很识趣了也随之离开。
初始热闹喧哗的洛水殿,眨眼之间人走室空,复归沉寂。由着沁罗、长寂收拾大殿,元昭自个儿来到坐落池央的长亭里侧卧小憩。
神识重返阿婆罗洲,再次看到众生正在兴高采烈宰割祭品,剥皮拆骨,血水逐渐浸染他们脚下的每一寸土地。
瞧他们家家户户喜气洋洋的,像是有什么庆典。
而元昭这回不再呕吐,先前感到恶心是那幕惨状来得猝不及防,腥味极浓让她一时呛着了。经过诸位师兄姐和自己的持诀净心,复见此状已能处之泰然。
恶念由心起,使玄魔习性若隐若现,这种变化会如家常便饭。等修到无论任何情况皆一念不起,她的神性便稳了。
她若入魔,阿爹是绝对不会放过她的,更不可能允许她上天。可他现在不仅接她归天,还放心地让她司日神之职三百余年,可见她的存在并非有违天理。
刚才她告诉元成真君,说自己已有计划。
确实如此,同时更加相信自己的存在是合理的。这不,她打算待会儿下界时,在这空灵悠扬的妙音之中以魔的状态降临世间……咦?妙音?她眼皮微动。
眉尖轻拢,哪来的妙音?
神识散开搜寻,很快便找到那不知不觉间掀动心灵的天籁之源。竟是长寂?她正在大殿的庭院里轻弹着箜篌,姿态优美,琴音清亮,音色意境旷然绵长。
原来,长寂的本体是箜篌。
更让人意外的是,看着她轻巧灵动的指尖似乎带着血一般的幽暗红芒,不禁微微眯了眼,这……是魔琴?阿爹赠的?
本想传音问阿爹,可他闭关了,怎能轻易搅扰中断?
其实不用问,长寂此时弹的琴音清正悠扬,具静心宁神之效。指尖无故泛出血芒像是有意给她看的,琴音是正是邪也听得出来。
目光一转,看到正坐靠在殿柱旁倾听的沁罗,满眼的羡慕,一如自己刚才遥望元成真君离开的目光。
元昭:“……”
明白了,这俩要么技痒,要么在殿里闲得慌,欲想方设法引起她的注意。思绪瞬间千回百转,几经思量,元昭终以一缕意念传音:
“长寂,可愿随我下界除魔?”
魔琴与魔尊随行,相得益彰,绝配。
第751回
愿意,当然愿意!
她俩见她此行艰难,担心她出意外便顾不得暴露真身也要提起她的注意。另外,长寂并非魔琴,而是妖琴,是当年的巫师女蓬盗取上古妖神的骸骨所造。
原是她恶作剧,想用它来迷惑西天佛子们破防,动其佛性的。后来被一名佛子夺走欲毁之,谁知乐器已具灵***灵初具形体。
佛子不忍杀生,便将它带在身边下界行善,净化乐器身上的妖神戾气。最后甚至带回西天让它闻法修行,盼其早日蜕变成为具有佛性的乐器。
然而事与愿违,它在外界时好好的,回到佛界竟连一刻也不肯安宁,总想着往外跑。
弹出来的音色不再宽广清澈,动人心弦宁静,反而格外的尖锐充满怨气。此时,道君不知和世尊商议了什么,有一天突然遣使者前来说按约定讨要长寂。
那名佛子问,讨它何用?使者说助道君之女修行。
既是道君为女讨要,定然不会用它行恶,佛子没什么好说的,只是不大舍得。但见长寂忙不迭地点头一心想离开,扯都扯不住,他也只好放行了。
“佛界不好吗?”元昭听到这里,不禁想起圣君的心中所愿。
“佛界清净,法门玄妙殊胜,无奈小仙未历劫修证,难以常住。”太过清净,让它倍觉无聊闲闷,无比怀念外界诸多虚妄的繁华盛景以及人界的烟火气息。
佛子清楚这一点,所以,便让它随道君的使者走了。
到了天门,道君便让她在自己座下一边闻法修行,一边到天庭熟习各种运作和礼节。待时机一到就让她投生下界塑了人身再入道门,终得顺利重返灵山。
长寂乃道君所赐之名,说这名字容易猜,太难了那熊皮孩子就不猜了。不猜等于没有好奇心,对于不感兴趣之物她随手可弃,岂不枉费老父的一番苦心?
长寂当年的无语:“……”
元昭无辜地望天:“……”
再说沁罗,她的真身着实让元昭惊讶,居然是一把蚀骨扇,并以此为名。顾名思义,它是女蓬当年悄悄溜到魔界东部的蚀骨岭收集的玄石和风煞所造。
起因很简单,女蓬本是雾幽山一枚默默无闻的巫,为了寻找存在感时常偷溜下界。
侥幸一次得手,她趁机在下界偷练魔功,功力突飞猛进,很快便超越同族。以后再偷溜到下界,就连驻守边界的雾幽山巡卫和长老们也难以察觉到动静。
雾幽山的位置悬于中天,上下界极其容易,且不受天庭管辖。除非有居民下界为祸众生,且须闯下弥天大罪才会惊动上苍。
这让女蓬在下界混得如鱼得水,甭提有多自在。
后在灵界遇到一名在家佛修,不知怎的就让她看上了。几番滋扰,让对方看出她性情里隐藏的狠戾,死活不上套,还平静地说她在他眼里只是红粉骷髅。
正是这句话让她造出一把害人害己的蚀骨扇,将那位在家佛修的女性亲朋全部扇成了骷髅。
而这一切正好让西王母座下的玉瑶仙子撞见,不顾自身安危出手救人。结果中了女蓬的暗算身殒,还被抽出灵元塞到蚀骨扇里一同炼化,从此成为扇灵。
所以,沁罗才是魔扇。而一把魔扇里藏着一枚仙灵,让女蓬格外有成就感。
亦因为此灵,让女蓬的恶行暴露人前,由此正式堕魔。
因为瑶池的主事仙官发现玉瑶仙子失踪,掐指一算才得知她惨遭女蓬毒手。她悲愤交集,一状告到西王母那儿,这才揭露女蓬的真面目。
后来,女蓬盗走族中之宝罗天神梭去了魔界,而蚀骨扇被西王母座下的仙官夺回,欲将玉瑶仙子的灵元抽出重修。
但,女蓬的恶毒手段,元昭最清楚不过。
玉瑶仙子既是瑶池的仙娥,一旦扇子被夺走,瑶池里多的是神仙能救她。为防止自己的成就被破坏,女蓬将玉瑶仙子与蚀骨扇二合为一再无剥离的可能。
毁扇是不可能的,西王母念她是行善遇害,有意留她一线生机。
于是另辟一莲池灌满瑶池之水,将她放入莲池浸着。瑶池之水乃天地精华凝聚而成的圣水,纯净无瑕,长年累月地泡着有利于玉瑶仙子凝固自己的灵元。
灵元凝固,方能意识清醒地操控扇子。直到有一天,道君的灵山来人了……
元昭听罢,感慨无限。
若让女蓬得知自己的三件法宝都在她身上,不知作何感想。同时觉得阿爹未免太放心了,居然把她俩一同安排在自己身边。
当然,让她细思极恐、怀疑父亲有将她和三件法宝一锅端的意图,是不可能的。
在她看来,随遇而安,得过且过。遇魔除魔,无魔便躺平听曲儿,是最符合她理想的生活状态。别的不多想,省得头秃。
既然长寂、沁罗坦承身份,元昭亦不浪费时辰,直接把自己的计划详细道出。
此行颇艰,她打着让分身有去无回的心态进行规划。随行的自然是长寂、沁罗的分身,她俩一个曾在莲台闻法,一个瑶池净灵,皆具备生死无畏的精神。
据元昭推算,阿婆罗洲即将迎来一年一度的圣尊诞辰庆典。无极圣尊是魔息在此界的尊号,所谓的诞辰是它入侵本土那天的纪念日。
魔息被元昭花了三年时间歼灭,可它的信众仍有漏网之鱼。
他们蛰伏在民间四处呼吁让信众们不要慌,圣尊只是生气回了圣域。只要大家足够虔诚,每逢佳节以极上乘的供品祭天,它必会感动归来继续造福万民。
是以,今年家家户户挑选的祭品特别的鲜活幼嫩……
这便是治标不治本的结果,光铲除魔息是不够的。魔在心中,若无法根除,今年那些鲜活幼嫩的生命便是因她而亡。
因此,与魔息争夺道场势在必行,就从这场即将到来的诞辰庆典开始……
阿婆罗洲虽小,置身其中,便如微尘。
大小邦国无数,欲在瞬间纠正它们的三观简直痴心妄想。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口地吃。魔息统治本土三百余年,天下皆众,它的世界观已根植民心。
在这种情况下与它争锋谈何容易?
于是,在远离圣城(魔城)的一座僻远小国王城里,到了圣尊诞辰的那一天,举国欢庆。国君率领臣民一同登上王城的最高峰,面向圣城的方向举办祭典。
在山巅之上,各地官员献上的完美祭品已被齐整地捆绑在露天祭场。围观者众无不兴奋激动地怀揣食材,耐心等待红汤献圣、沾福(血)添寿的仪式。
场面声势浩大,令人触目惊心。
第752回
一年一度的圣尊诞辰总是令人兴奋莫名,山巅之上的广场宽可跑马练兵。
但每逢今日仅部分将士守值,而广场内挤满了达官贵人及其家眷和千万平民百姓翘首以盼。信众越多,意味着此地的百姓个个都信奉圣尊,自然福泽深厚。
如此,国君便能活得久一些。有他与圣尊沟通,就能长年累月地国泰民安。
按例,先由国君或王室宗亲登台慷慨陈辞,激发臣民对圣尊的无限敬仰以及对国运亨通的期盼。再让红汤喷溅,倾注入坑道奔涌流转以达到献祭的目的。
接着,便可让百姓们沾福而食并祈求来年能够身体康健,延年益寿。
那些并非寻常坑道,而是将红汤献祭给圣尊的法阵。若有人胆敢质疑,他们的鲜血就会即刻染红坑道。且会受到万民的唾弃与践踏,保管对方尸骨无存。
所以,今日的山巅广场不必太多将士值守。
而今年一如既往地君臣们与民同乐,庆典仪式顺利进行。可就在一位王室宗亲登台激昂陈辞、口沫横飞时,高空之上突然传来一阵清澈宽广的天籁之音。
那位王室子弟正说得热血沸腾,骤然被打断顿时火冒三丈。原本的满面红光霎时换成杀气腾腾的酱紫色,目光阴鸷地一一扫视台下的平民们厉喝:
“何方刁民胆敢放肆?!”
他话还说完呢!难得今年轮到他上位!可气人的是,他在愤怒,而场内的平民们仍一个个仰起脸庞盯着头顶的天空。
就连那些值守的将士们也置若罔闻,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
岂有此理!欺人太甚!
他勃然大怒,唰地抽出身边近卫腰间的佩剑,怒气冲冲就要到台下砍几位老百姓立威。忽而眼角余光亦瞄到几片娇嫩的花瓣飘落,一缕沁人心脾的幽香萦绕鼻尖。
他不由自主地愣住站定,愕然回首抬眸,仰望天际。
只见万丈高空之上,花瓣散落,如雨点般轻轻砸落在人们的脸上,鼻头上,或者额头眉心间。
每一片花瓣,每一缕幽香,无不令人心神恍惚,如梦似幻。
尤其看到两名绝色女子从天而降,她们袒露双臂和纤纤细腰,衣着清凉。但不媚俗妖艳,反而另有一股清新脱俗,圣威凛然不可亵渎的韵味,翩然若仙。
她们灵眸半阖,一个指尖灵活轻弹悬垂身前的古怪竖琴;另一个姿态妖娆,动作轻慢但舞姿曼妙,牢牢地把下界众生的目光吸引住。
更绝的是,那仙子跳着跳着,不知何时,天空多了两列美若天仙的女子随乐起舞。
一个个衣着清凉,不仅没能激发下界众生的热血沸腾,想入非非。反而让大家如同喝了一盏沁凉透心的琼浆玉液,让心神得到冲洗获得前所未有的宁静。
一曲未终,一舞未毕,已让众生如痴如醉,心神向往。
明明不见有人挥撒,漫天花雨却持续洒落,不仅百姓们看得眼花缭乱一愣一愣的。就连值守的将士们也被这一幕闹得目瞪口呆,僵立如雕塑。
但,这场看似虚妄的花雨未能彻底迷住某些忠诚信徒的眼。
“何方妖女在此扰乱圣尊诞辰庆典?!”那位手执佩剑的王室子弟显然是圣尊的忠实拥趸,剑指落在供奉圣尊金身的宫殿瓦面上的女子,“来人啊,放箭!”
一声令下,四下静寂,他想象中的漫天箭雨并未及时发生。
左右一瞧,恰好看到将士们正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同时仰望瓦面上的仙子,再一脸嫌弃地看看发号施令的王室子弟,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听他的。
“恭迎圣母圣驾。”
一道悠扬清亮的女声骤然响起,仙音渺渺间,一道金光缥缈落下。供奉圣尊的大殿上空赫然出现一尊光芒万丈的莲台宝座,盘膝端坐一名宝相庄严的女子。
“本座乃无极圣尊,法相轮转之喜缇圣母。”不见任何女子开口,唯见宝座里的女子神色威严睥睨众生,“信吾者昌,逆吾者亡。忠诚吾者,赐白骨尊者之名,永侍殿前。”
话音刚落,呼地平地刮起一小股怪风。待嘶啦一声响过,刚才那位喊放箭的王室子弟赫然成了一副白骨。
嚯?!
四周的百姓们一看,吓得呼啦一下退开老远。
王室宗亲更是吓得面无人色,一个个瞪着那副白骨哆嗦着四肢,愣是迈不开腿逃开几步。刚才明明是一群仙子从天而降,怎么突然成了无极圣尊的转世?
竟还转成女子之相?!
百姓们正惊魂未定,只见那副白骨非但不散架,不骂人,还感激涕零地咔嚓一声半跪下,手执佩剑高呼:
“多谢圣母赏赐!恭迎圣母圣驾!”
“二二二、二弟?!”王室宗亲中有人颤巍巍地,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唔?”
仍然是一道女声响起,仿佛那群女子齐唰唰地看过来。顿时把那位喊二弟的宗亲吓得魂儿都飞到了半空,双腿一软卟嗵跪下,连连叩首呼喊:
“恭迎圣母圣驾——”
连续跪了两个,其余的王室宗亲不敢犹豫,接连卟嗵卟嗵地跪下,连声高呼:
“恭迎圣母圣驾!恭迎圣母圣驾——”
王室子弟已经有人下跪,就算王室其他人是无辜的。若圣尊在天有灵,也绝对不会放过他们。横竖都是死,不如索性抱紧距离最近的尊腿或有一线生机。
他们不怕死,只怕死得毫无价值,更怕变成白骨尊者侍殿前。他们可是王室!王室子弟宁可坐着死,躺着死,决不站着生!
眼见王室臣服,达官贵人无奈跟随。
眨眼间,前一刻犹高呼圣尊万寿无疆,红汤永享;转眼换成了圣母法力无边,恩泽四方。山呼之声一浪接一浪,民众们的情绪愈发激荡高亢。
开始祭天!
奉圣母之命,撤走之前那批对她的前身圣尊不够忠诚的祭品。换上眉心有红光的,那才是忠诚于圣尊的忠诚追随者,可赐予白骨侍者之名为她守护圣殿。
此令一出,凡是眉心有红光的人皆吓得两股战战,哀嚎连连。
而这些,都是历年以来为圣尊挑选祭品最多的人。甚至为了取悦圣尊的侍者,想出许多制造哀嚎惨烈的奇招。
罪恶滔天,死不足惜。
悬浮半空的仙子们瞅着地面兴奋奔走的众生,神情冷漠。诸仙子中仅有三位是真的,其余皆是以仙术营造出来的声势浩大场面,藉此震慑取信于人罢了。
本土众生已沉沦红汤,愿能以杀止杀,逐步引导教化,以无极圣尊转世为由夺了魔息遗留下来的道场……
与此同时,人声鼎沸中,另有三人身披宽长斗篷随着众生跪,随着众生山呼,静静看着众生疯魔般兴奋扬红汤。
其中一人略略抬眸,瞧一眼半空之中那宝座里的女子,嘴角微微抿紧。
但是很快,三人步入群情汹涌间,泯于众生中……
第753回
立威震慑是一时的,让人心悦诚服才能长久。
因此,首先要擒贼先擒王,掐住王室就等于捏住了这小邦国的颈喉,但也不可小瞧信众们对圣尊的虔诚。
午夜时分,不仅有王室子弟率轻骑试图离境,还有不少民众自发聚集开道。此地乃灵界,但很不幸,这小小邦国上到君臣,下到百姓、和贱民皆非修士。
徒步或骑马焉能顺利脱离绝境?尚未走到边境便遭遇白骨骑士的拦截。
“二、二叔?!”
看着那副白骨穿着自家二叔的冠袍和披风,以前所未有的姿态威风凛凛地提着沉重的长刀把守关道,王室的年轻子弟们既心酸又心慌。
心酸自家二叔竟成了一副白骨,昔日慈容再不复见。
心慌自家往日胖得俯首看不见腿的二叔,如今身材瘦削,骨骼硬朗。却成了那假冒圣尊的妖女的傀儡骑士,对自家人杀气腾腾。
瞧瞧那把沉重的长刀,他们这群人哪怕叠起来也挨不了一刀。
况且,自家二叔的身后还有一队白骨士卒在虎视眈眈。那些皆是圣尊的忠诚信众,如今都成了妖女的帮凶,怎不令人痛心疾首?
“妖女!我等跟你拼了!”
王室子弟中也有热血男儿,心知事已至此,今晚若闯不出去,明儿就是他们整个王室的死期。不如放手一搏,胜则可寻求邻邦的襄助,败则与二叔作伴……
于是,白骨骑士的队伍里又添新员。
神仙是不能直接和凡人动手的,但在阿婆罗洲全民皆魔,她不得不出手打破一个缺口。不得不杀,但不得妄杀,所以乐见自己找死的白骨骑士多多益善。
她把这些人的灵魂封在原躯不得超生,带着满腹怨气日夜巡视自己最熟悉的地方,行着与己愿违之事。
本地民众心知这位圣母是冒牌货,刺杀、毒杀的计策层出不穷。无奈她不食人间烟火,且法力无边,刚接近她的宫殿便已遭魔音传耳,让大家斗志全失。
全民皆为圣尊的忠实信众,每天看着一队队白骨骑士巡街,无不心生警惕引以为戒。
为了不违背对圣尊的忠诚,逢年过节,民众们纷纷偷换祭品。换成泥塑的人俑,并套上衣物以假乱真。幸好圣母宫未派人巡看,让大家伙得以瞒天过海。
红汤是用植物配制而成,为了让白骨骑士们信以为真,里边掺了些家禽的血,民众们还故意将之泼在门口以示忠诚。
正是此地无银,幸好她们是乐见其成,不予计较。
杀一儆百,再利用民众的逆反心理减少杀戮,本就是此行的初步计划。
圣母宫里,元昭百无聊赖地歪坐宝座里,与长寂、沁罗一同欣赏着全民对她实施的忽悠大法。而她们居住的这座宫殿,正是原本供奉圣尊金身的山巅圣宫。
“行为一致,思想也该统一了。”元昭圣母看着满街的红汤格外顺眼,连空气都清新了许多,心情愉悦不少,“你俩谁愿意出门传道论法?”
即便民众对她的臣服并非真心,无妨,等习惯了自然就真心了。
“我俩哪有资格论法传道?”既入红尘,不便再以仙家自称,沁罗狡黠道,“眼下不正好是圣母扬名立万的好时机吗?”
她俩乃近侍,哪儿都不去。
“本圣母乃武将,哪有耐性传道?”在这里她是老大,要听她的。
正欲发挥一言堂的良好风范,忽闻长寂轻禀:
“禀圣母,殿外有三人求见。”
“人?”圣母轻挑眉,歪靠宝座,“宣。”
看着空荡荡的大殿,听着自己的回音,心里暗暗思忖该如何增添帮手。散播正法,最好的方法是从群众里挑选一些略有名望的人身先士卒,再广而告之。
无论什么法,既有忠诚信众,亦有逆反之徒。
那些对圣尊怀有逆反之意的民众,便是她的最佳喉舌。不过,把他们召来宣扬正法不合适。一来她嫌烦;二来,他们本是百姓,都渴望生活安定无冲突。
若让街坊邻居发现他们为圣母办事,不仅连听都不想听,甚至有性命之忧。
她不得不为他们的人身安全考虑……
正琢磨着,三道颀长的身影从殿外缓步行至,映入她的眼帘。当看到三人身上淡淡的圣洁光芒,圣母不禁轻挑眉梢,轻启唇:
“圣君?”
为首之人笑意微抿,撩开斗篷的衣帽,露出一张她极为熟悉的温和面孔。
他一身曳地的黑衣斗篷,乃是圣城信众的装束。正如她们的衣着清凉,亦为圣域圣女的装扮。都是为了不动声色地融入人群,试图潜移默化地灌输正法。
“数年不见,元君可好?”楚晏一贯温然问。
“劳你惦记,尚可。”给三人赐了座,他乡遇故知的圣母语气随意道,“昔日在灵丘本座修为低,有眼不识真神之威,多有得罪。当然,想必你也不计较。”
楚晏听罢一笑,确实不以为意。
他早已从上仙晋为神,但还不是上神。而元昭品级比他高,可两人修为持平。
“不知圣君因何来到阿婆罗洲?”闲话休提,既然他送上门,她的计划或能派上用场了。
身处是非之地,楚晏亦不隐瞒耽搁正事,直接把因由和盘托出。
原来,他和两位侍者到此并非临时起意,而是在为怨灵诵经净化时,听到一灵哀嚎哭诉阿婆罗洲的血腥遭遇,故来一探究竟。
不过,等他来到时,魔息居住的圣域已被摧毁;等他来到这僻远小国时,尚未来得及宣扬正法,她便到了。
这正合了他的名字,楚含苦辛,晏有迟意。
他在灵丘时经受六亲不认之苦,欲为这阿婆罗洲除魔、宣扬正法又迟她一步。圣母暗里吐槽着,不动声色地问:
“你今日见我,意欲何为?”
“圣母有雷霆手段,行震慑之威;楚晏有经法随身,可布施传道。恩威兼并,必能很快见效。”
“你想得倒美,”圣母不以为然,“本座不惜背负杀业,却让你捡了便宜在这儿布施传经,我是不是傻?”
“既是圣母开创先河,自然是道法为主。”楚晏道,“未归我佛,我仍为南天之神。宣扬正法,救助众生是你我的本分。况且此乃灵界,魔息爪牙不日将至……”
圣城被她毁了,可它的爪牙仍有不少藏匿于民间,正在暗中搜查她的踪迹。
她的当务之急是防守,训练更多手下随时应战。
星星之火,亦可燎原。
只要两人齐心协力守住这一小方土地,终能助此洲的众生破开魔障,重见光明。
第754回
魔息的爪牙也是修士,由于是小灵界,功法一般,以致一个个的修为不高。在三百年前,能活到四五百岁的已经是大能了,修至千岁的会被尊称为老祖。
可那些大能、老祖都死光了,无论正义之士或是邪修。
因为魔息当年初来乍到急需功力,就把他们逐个击破全部吸干净,重建一套修真新秩序。所以,它的爪牙在圣母、圣君的眼里皆为小修,杀了胜之不武。
不愿妄造杀业,只能效仿灵丘的白帝城给这小国的大地布下禁制,一个绝灵阵。
无论妖魔鬼怪或者修士,一入法阵,法力全无。
这里全民皆魔,若布置杀阵入者必死。那还不如直接灭杀,至少省事。她们三人和圣君三人来这儿的目的一致,便是救助众生摆脱魔息的歪念回归正途。
另外,破开迷瘴不仅需要时间,更需要本土民众自行发愿守护。
是以,元昭以入梦的方式,在这片土地上寻找具备修行天赋的青少年们。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逆反心理强,容易受喜爱、看重之物的影响衍生出守护之意。
信仰,理应是用来修正自己,引导自己如何变得更好的,而非以伤害别人的方式来彰显自己的虔诚。
他们年轻的母亲,心仪的爱人,被培养得异常优秀出众的孩子们,都应该得到自己最有力的保护。而非献祭予圣尊,让他们承受寻常人无法承受的酷刑。
阿婆罗洲众生的审美观念与灵丘众生一致,可他们眼里的美好最终要沦为蕴养魔息圣尊的血池之狱。
那里充满了众生的痛苦哀嚎、怨气,百年难平。
她让这些年轻人在梦里经历了和亲人、爱人相互扶持,虽有坎坷却能平淡地度过垂垂老矣的一生。
看着亲人们变老是一种新鲜的体验,在这里,他们所有人都活不过四十。因为年满四十便要集体被送往圣城伺候圣尊,而圣尊亦将赐福其家人安康美满。
可他们不知,那些蒙圣尊召唤,入圣城安享天年的亲人们都入了血池。
等到梦醒,青少年们自知那梦境有违礼教,一个个不敢声张。要是被人察觉会以为自己对圣尊不忠诚,要阖家受罚的。
但是,内心渴望强烈的青少年会不由自主地遥望圣母宫的方向。
在本土,男孩十五、女孩十三岁就能成亲生子了,焉能不知那梦其实是一种蛊惑人心的手段?而拥有这种法力的除了那貌美如圣女的圣母,还有别人吗?
倘若追随她就能改变现状,就能过上梦境里的日子,那为何不呢?据悉,圣母宫已全面封锁边境,所有人插翅难飞。
与其在这儿等死,不如一试?
凡是怀有此等心思的人,不必亲往圣母宫跪拜以表虔诚。而是纷纷在梦里受到一名圣女的指引寻到修炼功法,开启正规修真的人生。
……
圣母宫,一行人端坐大殿中央,静看乾坤舆图的变化。
这是元昭的惯常操作,每到一处均少不得要看图规划行事。此图与现实连通,想去哪儿直接瞧准方位跳下去即可。
传授给本土小年轻的并非仙法,而是其他灵界的功法。
功法上留有诅咒,就如她当初留给地球网友小黄雀那般,为非作歹,助纣为虐的话皆会得到反噬。她已身在局中,只要初代弟子不犯事,便能功大于过。
尽量减少业障,免受其害,这些自卫手段无可避免。
一行人看着乾坤舆图上的光点愈来愈多,楚晏目露欣然,“贺喜圣母,信众愈来愈多了。”
元昭瞅瞅飘落他身上的光点,随喜道:
“你的也不差。”
严以律己,宽以待人,楚晏看着聚到自己身上的功德光点,眉宇轻拧:
“圣母可知,这阿婆罗洲本是魔域之命?”
“又如何?”元昭不解。
就是知道才不甘心,才要下来的嘛。
“这点萤虫之火,尚不足以撼动它命定的运数。”楚晏沉吟了下,抬眸道,“我欲入世,往生他乡现身说法,有劳圣母为我三人保驾护航。”
她乃武神,在魔域现身说法往往适得其反,效果堪忧。
元昭自知不足,也知道,他让她保驾护航是为了杜绝她有入世的念头,便微微颔首,无奈道:
“你这名字取得真好。”
在这里入世,所吃苦头必然是灵丘的百倍以上。
“俱是分身,小小苦楚不足为道。”楚晏哂然,不以为意地手执珠串,欲行单掌礼准备辞行时,忽而想起一事来,略疑惑地问她,“圣母为何称喜缇圣母?”
打从听到这名号开始,他便百思不得其解,还曾经谦虚地询问身边的阿涤、阿笃,可惜没有答案。
“诶?”对方冷不丁地问了一个她从未考虑过的问题,怔了下,道,“哦,图其喜庆愉悦之意。”
主要是吐槽阿婆罗洲的众生有集体入魔的征兆,她不得不下界尝试拯救,故以圣母戏称。喜缇即喜提,是她忆起往生的一个吐槽梗随口取的,懒得改了。
当然,这般世俗可笑的解释就不必告知他了,一言难尽啊!倒是他这疑问挑起她的好奇心:
“圣君何故此问?”
“额,”楚晏微顿,旋即自嘲地笑了下,如实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你会后悔。”
“诶?”元昭又怔了。
虽然两人实力相当,可他佛道双修,难保有其他特长是她不具备的。刚要问清楚,可惜对方已单掌施礼,扔下一句:
“有劳圣母护法,楚某去了。”
话毕,化身一道光芒跃入乾坤舆图,两名侍者紧随入内。眨眼之间,大殿之内又变得空荡荡的,分外冷清。
元昭被他最后那句话闹得愣了一下,微歪着头苦思片刻。最终不得其法,便算了。开始密切关注三人的行踪,闲时不忘推算此界域的魔化之数可有变动。
更要时刻关注眼前这小国的信众可有异动,随时摁灭一切能引起民间动荡的苗头。
……
重整灵界秩序的过程相当漫长,远在上界洛水殿的元昭已经无法随时给予关注。分身就是另一个她,她在洛水殿仅是透过对方的眼睛观世界演变的过程。
并未插手任何事务,包括与圣君谈话。
不知不觉间,她到太炎宫应卯的时日到了。收回观察下界的神识,起身离开练功室。回寝殿让沁罗为自己梳妆更衣,尝过长寂亲制的茶点。
再端坐小憩片刻,起身,步出洛水殿,按碧君师姐给的路线独自前往太炎宫。
第755回
太炎宫,司正职仙神最多的一座宫殿,从宫墙外边仅能看到内外一派祥烟瑞气。实则内有乾坤,里边巍巍宫群约莫上千座,既有宅邸殿宇亦有守值宫室。
很多师兄姐们懒得天天跑来跑去,索性住在里边,还能远离外间闲杂的滋扰静心修行。
别的如司风花雪月之职的,仅需一两名上仙上神轮值便可。唯独日神分工细致,共有上千轨道,每位仙神轮值一条轨道,确保足够的功力光照大千世界。
元昭代工的那位师姐昨天下值后,已到三重天领了牌子下界历劫,今日便由碧君师姐引领当值一天。
师兄元成真君乃太炎宫正职主神之一,他不用当值,亦不必长驻太炎宫。像指导新手师妹任值之类的杂活,一概由师弟妹们协商解决。
碧君师姐、子虚师兄乃太炎宫的掌事,日常代主神师兄们处理杂活,或者代职一天两天啥的。毕竟神仙偶尔也有突发状况需要临时休沐,需人暂代神职。
初到太炎宫,未见所谓的迎新场面,枉费元昭在来的路上做的各种心理准备。
神仙喜静,不惯迎来送往的那一套。
见面行个礼或点个头即可,遇到志趣相投的便结伴同行,或邀至自家殿堂品茗下棋啥的。
与人结交随缘从心,自得其乐。
“那天回来之后,我与子虚师兄便替你查过阿婆罗洲的方位,它在陵阳师兄的值守轨线之上……”
此星微小,并藏于星群密集的缝隙仅能借到薄弱的日光。借光之星活不长,不定哪天便已消亡。身为日神,见过太多借光之星的湮灭过程,故不以为意。
尤其是在三百年前,它的星体表层逐渐蒙尘,那是毁灭的征兆。被陵阳师兄视如死星,从此不再留意。
他乃日神,光照之处所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可日光照不到的地方,他亦不会刻意前去勘察,因轨道之上还有千万颗星体需要关注。即将毁灭的星体多如浮尘,毁灭的原因各种各样,非他日神之责。
那阿婆罗洲虽有日照,但肯定十分薄弱仅有寸光微亮,强猛日照百年难遇。
元昭回忆昔日所见,确实如此。
“知道你的分身在那儿,陵阳师兄说他会留意。如有异动必然助你一臂之力,你尽可放心。”
前提是,元昭的分身得拨开星体上的粉尘,让他看见里边的情况。
碧君仙子说着,带着元昭踏入一间宽敞的宫室,室内两旁各有殿堂供司职之神休憩或练功。殿堂自成一小界,哪怕走火入魔亦不会对室外造成严重影响。
这间宫室有两个门口,一条长廊从入口直通对面的出口。跨出那道出口,眼前赫然空旷,已置身茫茫星海之中。
这场景让元昭备感亲切,她的混元二诀便是在星海中修习的。
或许在浩瀚星海之中,因四周的寂然无声能让人更集中精力司职。仍是那条长廊延伸出虚空,廊边矗着一根根巨大圆柱,末端是外方内圆的露台式天坛。
日常在这儿练功悟道也行,但需注意分寸,毕竟这儿是司职之所。
碧君仙子带着元昭来到天坛之央,授与启坛法诀。
念诀毕,原本平坦的天坛之央缓缓浮现一幅星光熠熠的星群分布图。星子仿佛被随意撒于虚空,看似杂乱无章,若熟习星宿运行规则便知其分布有序均匀。
这与阿娘从小教她的八门图有异曲同工之妙,因此,推动光耀万丈的金轮循迹而行并不难。
难的是,日照之处亦是她能见之地所发生的任何异况,都不许起心动念,必须稳持金轮运行一周不得偏离星轨分毫。
而日照金轮就在天坛的法阵里,由司职仙神运行《太炎真经》里的驭日术进行催动。自东端冉冉升起,巡完星轨,跌落天坛的西端,灵散于整个法阵里。
待明日时辰一至,便又重新凝集从东部升起。
如此反复,便是日巡。
“师尊见你道心未稳让你司日巡之职,若顺利,司满三百六十余载便可无事一身轻。否则,你的任期是要延长的哦。”碧君仙子见她操作稳定,便戏谑提醒。
“哦?”听了她的话,正在凝聚并推动金轮的元昭一心二用,“听起来好像有很多师兄师姐不太喜欢日神之职。”
“唉,若能仙寿永享,谁不想自在无为?”碧君仙子坐在一旁随时留意着,一边闲谈,“先天之神尚有不耐司职的一日,何况我等后天修成的小仙小神……”
区别在于,先天之神的寿数看不到尽头,且无惧下界历劫、或身归混沌。
后天修成的神仙则怕这怕那,尤其害怕重堕浑浊六道、生有八苦之难的凡间。为保仙寿绵长,每位神仙皆凭天赋寻找合适的修行方法助长功力精进稳定。
功力长了,寿数自然水涨船高。
司职还有功德随身,为将来历劫的自己保驾护航。有得有失,生死相依本就是道法自然,谁也无法摆脱天命的安排。
“听起来我比较幸运。”元昭庆幸道。
才任职三百余年,在神仙们的眼里,三百多年后她还未成年,可尽情挥霍光阴。
果然,有拼爹的命在哪儿都自在。
“哦?你不是要下界除魔吗?”碧君仙子见不得她自夸,眨着眼望着星群分布图道,“陵阳师兄得知你分身下界乃天命,让我传话与你,小心点莫折在下边了……”
分身折得多了,同样有损本体的寿元和修为。
还感慨这位小师妹是哪来的小可怜?刚登天界便要下界除魔,连气都来不及喘一口,命苦。
元昭无语斜睨:“……师姐莫要雪上加霜,我一时口误还不行吗?”
碧君仙子卟哧地笑着,不再说些败兴话分她的心。
只是轻声叮嘱提醒她,在巡视期间无论发现任何异常,只需把方位记牢。等到下值时将之交予太炎宫的值日仙官,他们自会把消息反馈到星官的司值处。
由值日星君下界一探究竟,后续如何便是天庭的事了。除了举手之劳斩妖除魔外,日神不得擅自插手下界的世俗纷扰。
一次警告,二次录册,三次会被贬到下界司一方土地管个够。
元昭:“……”
很难想象被贬下界做土地的情形,并非小看鄙夷,而是她厌烦俗务缠身。总之,为了自己的美好前程,她保证心盲目盲,坚定不移地只管日巡。
第756回
初次上值,免不了兢兢业业,谨小慎微,全程目不斜视。哪怕好奇日照之下的众生是何模样,也是在碧君师姐的怂恿之下匆匆瞄一眼,自然是有惊无险。
在太炎宫,大家会拿她的仙龄开玩笑,但决不视她司职之事如儿戏。
师尊让她司职,证明她有胜任的能力。
所以,碧君师姐只带她一天,从明天开始她就得独自在岗了。师姐千叮万嘱的注意事项唯一条,莫要插手下界俗务!切记牢记而且必须谨记!
可见日巡最难的并非技术问题,而是心理素质是否坚挺。
这的确是个毛病,她能否做到连自己都不敢保证,拭目以待吧。明儿开始的每一天皆是考验,但愿下界山河无恙,众生岁岁平安。
不然,她小命堪忧啊。
行于巍巍宫墙的甬道,踏着月色的清辉掠影,迎着凉意阵阵的夜风。一袭银白长衣的元昭心情沉重地目视前方,昂首阔步但慢悠悠地往洛水殿的方向走着。
她走在下值的路上,自然有人走在上值的途中。
就算迎面对上,见她这面无表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脸庞,路人很有眼力地没上前搭讪。哪怕她是新面孔,长得也不俗,但一身凌人的气势让人雌雄莫辨。
不知她是仙君还是仙子,只知她通身的疏离气息让人望而生畏。
说她是女的吧,一身素净得有些过分。
头顶绾髻半束发,饰以一顶银芒小冠。一袭银白长衣宽松飘逸,仅在腕间缠着一手串,腰间再无饰物。连耳饰都没有,比男神还要素净,更别说女神了。
若非她外衣长袍的绣纹图案出挑抢眼,灵气逼人彰显华贵,旁人真不敢相信她是一名上神。
迎面站着三位身披战将服饰的男仙,为首一人便是满脸疑惑地打量她许久。待她缓步走近,没法再拖延了才迟疑轻唤:
“龙元君?”
前路被挡,元昭站定睨他一眼,“阁下是?”
果然是她!
确定自己没找错人,对方露出热情的笑脸向她拱手行礼:
“小仙离泽君,这二位是小仙的袍泽。刚刚下值随处走走,未料巧遇上神,真乃三生有幸!”
他身边的两名天将远远看见她时便已肃整面容,等他介绍毕连忙挺直身躯,再躬身行礼。她尚年轻,虽空有品阶之名但也初现上神之威,令人不敢轻视。
元昭对自身的情况浑然不知,瞅瞅笑得一脸殷勤向自己行礼的三人,心知无事献殷勤,必有所求。
巧遇?她又不傻,岂会信他瞎掰?
那天诸位师兄姐到殿里作客时,已经跟她提过离泽君的情况。
此人心仪长寂,诸天仙神皆知。
三人皆是天将,离泽君勉强算是上仙,如她一般徒有其名但实力没跟上。三人品阶比她低,不必回礼,仅点点头嗯了声便打算走人。
没办法,她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点道行的。
有些人是给点颜色就能开染坊,被缠上会很烦,她得趁早躲着点。而杜绝纠纷最好的办法是远离祸源,人前清高自傲,人后清净无忧,算是一劳永逸吧。
可惜了,这仅是她的想法。
“上神请留步!”虽然挨了父亲一顿训斥,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嘛。离泽君不屈不挠,紧追不舍,“上次小仙有眼不识上神之威,多有得罪,今天特来赔礼致歉……”
“不知者不罪,你们回去吧。”元昭不为所动,继续不紧不慢地往前走,“本神喜静,望诸君莫扰。”
那两名天将一听,本能地慢下脚步,但离泽君亦步亦趋:
“多谢上神海量包容,但小仙上次在洛水殿门前言语无状冲撞了长寂仙子,若不当面致歉心中委实难安……”
话说到这份上了,她应该明白他的意思允他登门道歉了吧?
就知道这小子动机不纯,元昭站定望他,对方马上露出一副真诚无害的表情。
“你的心思,诸天皆知,就甭在本神面前装模作样了。”元昭回以真诚的口吻,好心劝道,“同为神仙,修行不易,本神不为难你,也不计较你的小心机。
但本神喜静,你若再纠缠不清,本神有的是法子让你六根清净,远离我洛水殿……和长寂。”
不得不承认,还是最后三个字较有杀伤力。
长寂二字一出,离泽君立马蔫了,悻悻站定不敢再跟上去。虽不服气,倒也不敢故意在她背后碎碎念。直到看不见影儿了,才回头懊恼道:
“下次谁再说女神心软,给本将往死里踹他!”
他堂堂一名天庭战将已经牺牲形象不惜伏低做小,故作可怜状了,却激不起她半点同情心。本来以为能哄她心软邀自己等人入殿作客,与长寂小叙片刻。
“唉,长寂仙子本就对你无意,如今她跟的又是一名上神,”这上神还一脸不好说话的样子,旁边的两人由衷劝道,“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别折腾了。”
“是啊,连你爹雷岳真君都不愿道明她的身份,可见来头不小。”
更过分的是,雷岳真君甚至扔下狠话,倘若得罪她一状告到司战部,他就把儿子扔到下界累世爱而不得,体验情劫之苦。
“你师兄下界将近万年,尚未归来。你要是也下去……让雷岳真君情何以堪?”
一旦下界,以离泽君的德性定和那师兄一般沦为下界的难兄难弟,还会成为天界的笑柄。徒弟和儿子相继折在情关,做尊长的不仅心疼,脸上也无光啊!
“届时,长寂仙子恐怕就更加看不上你了。”
“就是,离泽君你要三思啊!”
虽然三人平日里互称损友,但今天这番话实乃推心置腹,未有半句虚言。
“那怎么办?就此放弃?”离泽君神情沮丧。
软的不行,硬的更不行,太炎一脉的实力和暴脾气无人敢惹。长寂那种软性子随侍这种人,将来铁定苦不堪言。
“不怕,来日方长,人心易变。正好大家都在一重天……”
“我爹要把我调回三重天。”
“……那还是算了吧?”
“来日方长……”他总有一天会移情别恋。
“你俩滚蛋!”
……
和风轻送,把身后几人的悄悄话悉数送入耳中。元昭一如刚才的昂首阔步,脸上不动声色,内心八卦满满。
神仙清心寡欲是好事,一旦动情就坏菜了。
比如圣君,又比如那位素未谋面的的离泽君师兄,真是一世情动万年劫啊!她曾经想过要么再次下界与圣君缔结姻缘,与他完满一生弥补遗憾。
又怕弄巧成拙,让他愈发的泥足深陷。
本以为灵丘一别,两人分道扬镳,时光匆匆能带走他脸上的那丝动容。结果又在阿婆罗洲重逢,这真的是……
天意难测,还是静观其变吧。
第757回
回到洛水殿,长寂迎将上来,“君上当值可顺利?”
“目前还行。”明天就不晓得了,回到自己地盘的元昭微松一口气,迈步进来,“下界如何?”
“一切如常。”
长寂、沁罗的分身俱在下界,以后她上值,她俩就在宫里要么修炼,要么关注下界的进度。洛水殿就她三人居住,平日仅需准备好茶酒点心就没活干了。
“咱看归看,尽量少插手。”元昭道。
既让分身下界,就该凡事由她们作主,因身在其中方知事态的发展趋向。不像她们这些高高在上的旁观者难免有些细节观察不到,行事偏颇会难以顾全。
但,陵阳师兄让她拨开阿婆罗洲的粉尘这事,得让分身知晓。
因她觉得那粉尘有些蹊跷,薄薄一层恰好挡住日神的视线,却不影响众生的生存。倘若是魔息所为,它既已灭,那粉尘该烟消云散才对,为何纹丝不动?
大意了,她当初下界一心只惦着寻找魔息的存在,未曾留意这颗星体的外层有何物。
即便日照微薄,正如陵阳师兄的心态,以为这是此洲的常态,未曾留心。若这粉尘有古怪,意味着尚有魔息残留并藏于暗处,那就得小心了。
敌暗我明,元昭把此事告知分身,让其务必留意。
只是,此洲的主要问题是魔在心中,要彻底清除不知要等到牛年马月。宣传正法,重塑众生的三观至少得百年岁月,太慢了!
可她司日之职尚未熟悉,需集中精力应对。
阿婆罗洲的魔息疑似未死,必须密切留意,在这种情况下她哪敢再派分身另下一界?若初战告败,势必影响她往后的斗志和心情,所以必须全力以赴……
练功室,主从三人分析着下界的情形,商定各自的职责。
说着说着,元昭想起回来途中的见闻,不由瞅长寂一眼。问她对那位离泽君有何看法,可曾动心?
“动心?”长寂抬眸,面露不解,“他有哪些特长让我动心?”
她不过是在天宫殿宇当仙娥时,曾奉司署掌事之命在天君的诞辰奏过一曲一展歌喉,仅此而已。
年轻仙神看上她,是痴迷她的天籁之音;老神仙看上她,是冲她上古妖神之骨且受过佛子千年的净化清灵,不仅便于携带还能制敌于千里,欲赠予小辈防身。
作为器,身归何处本由不得她作主,可她一出生便跟着大能修习。
除了女蓬比较霸道专横,佛子、道君皆比较随和。
而道君施法掩盖她的真身,所针对的对象仅限于当前的这位小君上,并未刻意瞒着其他老神仙。
各有所图,无可厚非。
然而,动心这回事讲究双向奔赴。他们心悦她的原因有千百种,那么能让她心动乐于追随的原因又有几个?
没有,一个都没有。
道君当年明说让她俩追随小君上,不管谁来讨要一概不给,除非她俩自己想走,他老人家不勉强怀有二心的小仙追随自家独苗。
良禽尚知择木而栖,何况她俩也下过界历过劫,长过见识。
站在前程的分岔道,她俩确实有认真考虑过,实在找不到更好的去处,这才应诺追随。那时的两人就从未考虑过离泽君这等天界纨绔,现下就更不会了。
纵然长年累月地受过道法、佛法的熏陶,她俩终究是女蓬为了搞事而诞生。
哪怕沁罗本是仙灵,亦觉得上界一成不变的岁月是何等的无聊。沉溺于小情小爱更是无聊生涯中的战斗机,她俩是一刻都不带考虑的。
“甚好,”元昭乐见近侍乃同道,“当然,人心易变,哪天你俩有所动念,不妨直言。”
无论做人做神,她大事管不了,小事懒得管,但永远性情开明不强求。
合则来,不合则去,随意得很。
当然,能远离是非纷扰关起殿门过自己的清闲岁月自然更好。与天界的纨绔做了一次对比,虽然自己的除魔速度慢了些,但聊胜于无嘛,好过虚度光阴。
“君上,是否将离泽君之事告知普元宫?”长寂问道。
“于我暂可不必。”刚刚对方被自己一句话劝退,孺子可教也,元昭瞅她,“你要是不胜其扰,去也无妨,就说我嫌烦。”
自己是旁观者当然耳根清净,长寂是当事人,受到的滋扰自然比自己多。
“此人虽烦,但还算有分寸,未有过分之举。”既然君上不追究,长寂也不会揪着不放。
对方的爹毕竟是在九重天之上,能不得罪尽量和平解决。元昭见长寂不追究,便将此事抛在脑后。
“沁罗,以真身随我走一趟。”一道分身跃出。
“是。”一把扇子离体而出。
元昭思来想去,不碰一碰那粉尘心有不甘。带着沁罗扇降落于阿婆罗洲的天外,果然看到它整个星体被一层薄尘粉末笼罩着。
召出一缕业火,手握沁罗扇轻轻朝业火一扇,刹时熊熊烈火扑向那层粉尘轰地燃烧起来……她使的这道业火十分纯粹,所指之物若无业障是烧不起来了。
可见那粉尘绝非自然生成,乃邪祟所为。
她冷眼旁观,看着那粉尘被烧干净了,旋即又逐点逐点地凝聚重新蒙了起来。以阿婆罗洲目前的修士没人有这份能力,这八成是那魔息的杰作。
此洲还有魔息,只是全民皆魔,能让它藏匿气息的地方实在太多。
下界的分身已在局中,恐难顾及周全。想了想,这道分身拿着扇子化为一粒光点落在附近的星体上。有时候,唯有置身事外才能耳聪目明看得更加真切。
……
接二连三输出分身,元昭在接下来的日子过得愈发小心谨慎。尤其是在日巡期间,对下界的世间沧桑视若水影,只赏不碰,观不入心。
碧君师姐隔三差五便过来瞄一眼,见她司职期间气定神闲,应对自如。终于放心了,七天后再也没来过。
能力得到肯定,元昭也渐渐心安,开始抓紧时间练功。
从下界到上界,她要么就在闭关,要么就在闭关的路上。这就是命吧?飞升也改变不了促使她闭关自保的危机感。
为了节省往返的时间,她索性坐在天坛不动了。
下值便练功,到上值的时辰直接开工,身形数月不曾挪动过。结果让子虚师兄闻知此事,特意领着一群师兄姐过来瞅瞅她怎么肥事?!用功过度虚脱了?
这哪是关心?分明是借机过来看她笑话。
幸好桑渝师兄不在,否则,据碧君师姐说那场面只会更热闹。桑渝师兄习的是控火,并非驭日,他来太炎宫仅是作客。
可他是社牛,天下皆亲,任何场合皆游刃有余。
第758回
可惜呀,他被师尊扔去了司战部训练筋骨去了,归期未定。至于过得好不好,那肯定要吃些苦头的。
没人指望他能混出个熊样,活着就行。
元昭心里清楚,像她和桑渝这种到处混资历的仙二代,与各司神仙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自然是人人与之为善无冲突。
她毕竟不是什么仙丹妙药,哪敢指望神见神爱、花见花开?
在司值殿,有师兄姐们前来闲嗑解闷,她便陪着聊几句,八卦之心人皆有之嘛。况且,师兄姐也不是天天来。大家都要修炼的,串门是为了劳逸结合罢。
无奈元昭初来乍到,对诸天仙神认识不足,听着诸神的八卦如同水过鸭背了无痕迹,听过就忘了。
聚焦八卦的次数多了,印象最深刻的竟然是她爹家的弟子老三,云澜上神砸桥的典故居然无人提及?!
那肯定是年月久远,仙神们早已淡忘。
既如此,她就不打听了,人家赠的水月镜还热乎着呢。转身却四处打听人家的八卦,岂非颠覆自己留给对方的纯良印象?更怕传到对方耳中扣她德行分。
但,听旁人提及熟人的八卦还是蛮有意思的。可恨她认识的人太少,待她彻底除魔归来势必要九重天逐层去串门。
不然,怎么打发这漫长的神生?
至于离泽君,此人就是个无关紧要的纨绔,他对长寂仙子的痴迷在诸位师兄姐眼里不值一提。
“与他相比,他那位师兄的情事更有一提的价值。”模样年轻的陵阳师兄正儿八经道。
“是啊,和他师兄当年相比,离泽君就一小屁孩,懂什么情?不过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罢了。”
少年?元昭默。
比她年长不知几千岁的离泽君是少年,那她是什么?奶娃?
“唉,可惜了,他师兄当年可是数一数二的天庭乐师,更是其师尊雷岳真君座下的得意神将之一。为情一字,宁肯舍去修为沉沦下界万年不复,何必呢。”
“是啊,本仙还略有印象,依稀记得那翩翩少年一袭缃衣曳地,谦恭礼乐怀幽趣的样子……”
“唉,谁说不是呢?可惜了。”
“可惜了,可惜了……”
元昭揣手端坐,竖起耳朵听了半晌,结果只听到一堆的“可惜了”,愣是没下文。忍不住随手拍拍地板提醒大家注意,以示抗议:
“哎哎,可惜什么呀?你们倒说清楚啊!”
难得听到一个耳熟的“他师兄”三个字,勉强算半个熟人,听一听也无妨。谁知,眼前这群师兄姐见她感兴趣反而摇头摆手,一脸“为她好”的表情道:
“哎,说不得,说不得。”
“你还小,听了无益。况且此乃天界绝密,任何神仙不得在公众场合提起。”不愧是初生牛犊,脾性就是虎,谁的八卦都想听一听。
“那你们还提?”元昭无语。
要不是他们吊起她的八卦之心,她又怎会好奇?
“在太炎宫提无妨,毕竟在座的哪个没聊过别人的八卦?”陵阳师兄笑道,“唯此不能深究,总之,此事让天界竖起三生石开放姻缘,让众仙皆有受益……”
下界众生的姻缘有月下仙人管,神仙的以三生石为准。
若两人情投意合便到石碑上瞧一瞧,石上有名为良配;石上无名则孽缘,须自个儿谨慎。
哪怕孽缘的结果是仙殒,只要不耽误司职影响下界众生,天庭一概不管。因为越管,当事人的逆反心便越大,使孽缘愈发深重难解。
有前车之鉴,天庭如今是撒手不管了。
事关仙殒道消,无人管束后大家反而慎重起来,千百年来无人光顾三生石,都蒙尘了。平日里也是小神仙热衷小情小爱之论,大神仙清心寡欲兴趣缺缺。
当然,也有大神情动遭了反噬,成为众神引以为戒的典型。
“既然在太炎宫提及无妨,何不索性把来龙去脉捋一遍?”元昭不满。
吊着她的瘾不给解馋,不讲武德!
“那不行,此事已禁口,指不定上头正看着呢。”子虚师兄的目光饱含深意地往头顶瞄两下,权当作了解释,“好了,不打扰师妹小憩,我等就先告辞了。”
“师妹莫要过分忧心,那阿波罗洲师兄会为你看着的。”陵阳师兄临走前表示一下同僚友爱,安慰道,“一有动静即刻知会你,你还是回洛水殿歇息吧。”
“有劳师兄。”可那是阿婆罗洲啊师兄,元昭无语。
这不靠谱的,果然还得自己来。
下次再也不听他们聊八卦了,说一半留一半,憋死个神。
虽然,诸位师兄姐皆劝她下值后回洛水殿休息。劝归劝,元昭依旧有大部分日子在司值殿静修。同门见状便知她是认真的,登门次数渐少,唯恐扰她正事。
就这样,司职的岁月有惊无险地过了一天又一天……
说来可恼,灵丘、天郡和地球皆在她的日巡轨道。
她看到转生后的林舒日常的喜怒哀乐,也看到北月后人在战乱的天郡艰难求生,看到供奉她和两位近侍的太和庙一如往昔的稳固清净。
也看到灵丘的众生在仙盟掀起的腥风血雨中挣扎,有人仰天悲呼白帝女君之名。可惜没用,她与那儿的众生已经再无关联,听不到他们求请庇护的呼声。
她看着西炎真君等人殒落;看到广岚真君成为一名散仙归来,救下岌岌可危的仙云宗;看着修士、平民一窝蜂似地涌向白帝城。
看着世人哭喊圣君,涌入灵岳宫试图求生。看到圣域的现掌门伯琴满怀绝望,手刃双亲……
伯琴的亲爹,即仙盟盟主的恶行比当年的九重殿有过之而无不及。揭发仙盟的恶行,算是凤笛、黑山老祖在灵丘干的唯一一件好事,虽然二人目的不纯。
伯琴他爹伯盟主已成半魔,欲杀凤笛和黑山老祖灭口,他俩为了自保便将伯盟主魔化一事告知伯琴。
圣君走了,女君飞升了。
好友赭百里已经跟他决裂,伯琴在心如止水的情况下一味修炼,终成灵丘唯一的大能至尊。可惜,不仅无人为他道贺,他还要独自面对已经成魔的父亲。
他的杀招本是冲着父亲去的,母亲不愿他背负弑父之名挺身而出试图劝退儿子,反而死在儿子的剑下成就弑母之名。
错杀母亲,伯琴悲愤欲绝,对入魔的父亲更是穷追猛打。
最终,爹娘皆亡于他手。
他心如死灰,无心出面平息这场风波,撕破虚空把自己放逐到时空缝隙里……
第759回
可他的灾难并未结束,凤笛对他情缘难却,一直默不作声地陪在身后伴他穿梭虚空。从而引起黑山老祖的愤懑,也居心不良地跟在身后伺机而动。
黑山并非对凤笛情根深种,他只要她的仙灵之力。
若非身边缺少能让他看得上眼的女子,早就把凤笛的灵元吸得一干二净了。坐看别人拥有仙灵之力受制于人,哪及得自己拥有划算?
他不那么做,原因有二。
一则,留着她可以羞辱从出生起便极富盛名的天之骄子伯琴;二则,此女子够蠢,蠢得盲目自大,蠢得自以为他的千般纵容是因为钟情于她。
有她在前边纠缠万念俱灰的伯琴,令本就身负重伤的伯琴头昏脑胀,无暇顾及他在背后突如其来的攻击。
伯琴本就心存死志,遭此一击直接躺平。
哪怕凤笛拼死阻止黑山同样被打成重伤,他眼皮不带眨一下的。内心的想法是,不知这对贼夫妻又在搞什么花样。随便吧,反正他命不久矣爱咋地咋地。
于是,黑山狂笑着把一脸绝望的凤笛灵元吸食殆尽,留她一副残躯带着仅剩的灵识看着他一步步走向伯琴……
这一切,尽在元昭的眼皮底下发生。
因果报应,在下界每天轮转反复。众生愚昧,人生境况好时嚷嚷人定胜天,认为昔日的失败皆因失手导致。好了疮疤忘了疼,等到无可挽救才悔之莫及。
凤笛便是如此,在被黑山吸食时不由自主地忆起掏母亲的心、欲取母亲灵元的一幕幕。
想起这些,她释怀了,坦然面对死亡的来临。
此时的她自知被黑山吸食灵元是报应,能与最爱的人同年同月同日死,是命运给她最大的宽恕……
原本,元昭也是这么想的,目光掠过这一幕便继续自己的日巡之职。被吸食灵元的修士是无法往生的,没有灵魂,如何往生?已经等于和黑山合而为一。
这是两人的选择,她何必插手?
坏就坏在黑山没那个福气,他在吸食躺平濒死的伯琴时,忽然发现新大陆似地狂喜惊呼:
“仙元?!”
唔?!元昭霍然回头,拥有仙元的修士皆为下界历劫的真仙。
以黑山目前的修为一旦吸食仙元即刻就能飞升他心心念念的修罗界!前提是他肯去!随着伯琴体内的仙元结界被破,黑山身上的运道骤然勃发冲天而起。
其命运的变化被元昭看在眼里,他要留在灵丘屠尽天下仙门,将灵丘化为修罗场!
一个阿婆罗洲已经让她头大如斗,眼下即将出现第二个,她岂能坐视不理?迅速腾手朝黑山挥出一缕日芒,对方正欣喜若狂地吸食仙元,未料有人偷袭。
下界的魍魉挡不住她的日芒,黑山的背后中招轰然而散,他方才吸食的灵元、仙元悉数返回原主的身上。
遗憾的是,此举同样救了凤笛一命。
仙元返回躯体,使伯琴的意识开始醒转,眼皮努力微睁,眼前却除了亮光再无旁物。只听到那悠悠的天地间,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道似曾相识的失望女声:
“少主伯琴,不过如此。”
少主伯琴,不过如此,这句话的腔调似曾相识。
迷迷糊糊间,他的耳畔仿佛又听到某位小仙子娇俏轻柔的声音:
“天界乐师,不过如此,这弹的什么曲儿?还不如我家小秀才弹得好。”
是她?一定是她。
同样的口吻,同样的鄙夷傲娇,发自内心的瞧不起。伯琴努力尝试睁眼看清楚,可惜眼皮垂重犹如千斤重担,死活睁不开。
而少主伯琴这四个字,曾在东姁的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当年她在仙云宗听到乐遥等人怀着钦慕的心情提及他的大名,在当时的她和同窗们的眼里,他实力地位超然,光芒万丈,受到世人的仰慕似乎理所应当。
可等她下山之后,才发现无论是伯少掌门或伯掌门皆是寻常人一个,远非自己想象中那般厉害。
可以说,少主伯琴这四个字是他留在她心里唯一的高光时刻。哪怕后来发现他的道侣凤笛是个黑心仙子,亦未动摇他在她心里的最初印象。
她觉得,人嘛总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包括识人不清。
又或许他于她仅是一名路人,人生际遇的好坏与她不相干,故少有感慨。直到他为了阻止她业火除魔情急之下杀了青鹤、红药,她才开始对他厌恶透顶。
厌恶归厌恶,该救还得救。然一事两面,救了伯琴的同时还救了黑心仙子。
她是人,既活了,元昭身为神就不能妄动杀念。
“黑山未死,”对方还有分身在灵丘,正在司职的她没有余力施术隔空追杀,“凤笛复生,必将祸害灵丘。望你余生不负修为不负苍生,不负本君一番苦心。”
哪有什么苦心?不忍灵丘众生再受磨难而已。扔完话,元昭不再搭理此间的事,继续日巡。
待今日的日巡完毕,她再重返灵丘瞧瞧那黑山的近况如何。倘若伯琴依旧躺平,她便只好亲自动手除掉黑山。不然,负伤的他势必变本加厉地残害众生。
元昭是传音给伯琴,旁边的凤笛没听见。
声音消失后,伤重的伯琴彻底昏厥,而凤笛随着灵元的回归反而逐渐恢复一些力气。发现自己和师兄奇迹般死里逃生,她喜出望外。
稍作调息恢复一丝功力,便赶紧扶起师兄找地方躲起来……
误认孽根为良配,后患无穷成必然。
履行职责之余,元昭匆匆回顾一眼,恰好看到凤笛的举动。不禁轻挑眉梢,这位下界历劫的真仙怕是还要逗留一段时间啊。
但愿他莫再沉溺温柔乡,罔顾灵丘的黑山之难。
这灵丘的众生造的什么孽啊?接二连三的,幸亏她跑得快,不然得累死。不过,她很快便意识跑得快没用,心肠软的人和识人不清的人都一个下场——
“龙元,你今日司职可有出错?”她刚下值准备就地练功,便听到元成真君的声音悠悠传来。
元昭的心内一阵无力,难怪诸位师兄连在太炎宫都不敢胡说八道,果然有人时刻盯着呢。提起精神,端正身形,诚恳认错:
“回师兄,师妹擅自插手下界纠纷,虽未失职但牵动因果。自知有错,甘愿领罚。”
她的坦承果敢把元成真君气笑了,呵呵两下:
“你很清醒嘛。既知后果,本座就不多说你什么了。但是龙元,本座此番并非要责骂你。你怜惜下界众生的苦楚,不惜牵动因果也要出手相助何错之有?”
但她与灵丘的众生本再无关联,今日出手,难免要受些果报的。此果报不是出自太炎宫,亦非天庭,而是出在她与当事人之间。
元昭:“……”
唉,别说了,她的心好累啊。
第760回
伯琴既有仙元,迟早要回上界的。
他和元昭在灵丘本无干系尚且专门坏她的事,等到他历劫归来,她在天上的日子会否水深火热暂未可知。但肯定不乐观,元昭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幸亏那凤笛不是天上的仙子,否则她真要开骂了。
“既非天庭责罚,亦非太炎宫问罪,不知真君唤我何事?”元昭不解。
元成真君虽是师兄,可两人的年岁和辈分相差甚远,还是唤真君比较恰当。
称呼而已,元成真君自不会与她计较,仅道:
“本座唤你,一是要提醒你干预下界之事会有果报,出手要谨慎;二嘛,受人所托,谢你不计前嫌出手救那小子一命……”
“谁呀?”元昭有些好奇伯琴的背景。
伯琴在灵丘混得风生水起,莫非他在上界亦是纨绔?
“雷岳真君。”
司战部南天战神,那老儿比元成真君还要年长,放不下架子向一名刚铡晋神的小神仙道谢。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实在是他家的儿郎和徒弟太不争气!
一个在下界杀她近卫,一个在上界撩她的仙侍。
把雷岳真君这张老脸丢得诸天都是,拾都拾不过来。
“啊?”元昭得知其背景,吃惊不小,“那伯琴是雷岳真君的徒弟?传闻下界近万年迟迟未归那个?”
这也太巧了吧?她前阵子刚听完他的八卦过往。
“正是他。”提及此人,元成真君甚不以为然,“此子虽心地纯善,终究修为太浅。下界不足万年便道心不稳,险些殒于邪祟之手……”
神仙们下界历劫一般不会太久,久了多半回不来了。
像他这般历万年劫的轻则重入轮回魂归凡胎;要么入妖邪魔魅之道;重则身殒归元不复存在。刚刚她若袖手旁观,这世间再无伯琴,更无他这一号神仙。
这是他选的路,其师尊雷岳真君乃九天之神是断不会出手干预的。
“下凡历劫都这么凶险吗?”难得八卦话题送上门,焉能放过?元昭好奇道,“是所有神仙都这样,还是犯过什么错才有此惩戒?”
她得引以为戒,以后行事警醒着点。
正好,元成真群雄亦有此意,为了让这位小师妹吸取教训,不妨大方地略略透露几句:
“此路是他自选,与人无尤……”
原来,两万多年以前,伯琴在上界与一名小仙看对眼。后来出了意外,小仙殒亡,他身受重创昏迷不醒。
等他醒来时,那小仙早已芳踪杳杳,不见踪影。
诸神告诉他,用溯源之术回看,发现她已经魂飞魄散,无从拯救。连司命殿都找不到她的名字,证明她已经香消玉殒,不复存在于三界。
众神劝他节哀顺变,接受现实,好生在天界休养生息努力修行。
可他死活不从,深信她还活在三界之中,只是被居心叵测的人藏起来了。
最后,他不顾师尊与众神仙的劝阻,一意孤行要下界寻她。若寻不着,他宁可灰飞烟灭也绝不独活于世,更不会返回天庭,把他师尊雷岳真君气得不轻。
天宫无名,地府无魂,徒弟要下界找一位已经不存在的人,注定有去无回,身为尊长怎能不气?
“雷岳老儿的脾气虽比石头还硬,可那终归是他徒儿……”
她肯出手相助,雷岳老儿心里感激得很,特意亲自拎了好酒到他那儿示好。
“好酒?”元昭一听,馋了,“师兄,听者有份……”
她的洛水殿虽有各种酒水茶饮,可多多益善嘛,万一人家这酒恰好她家没有呢?
“小孩子喝什么酒?”元成真君语气一转,不怒自威,“酒是感激本座教导有方,当然了,救人的是你,那老儿已经派人给你的洛水殿送去茶饮糕点。虽不及灵山的精致,将就吃点,面上过得去就行……”
吃的只是附加,雷岳真君正在命人取仙丹妙药、和天衣云锦等身外之物赠予她。
让元成真君先来告知一声,以免她不知就里拒收。
“既然真君和雷岳真君有交情,有些丑话我还是要说在前头的。”元昭听罢道,“那伯琴与我杀友之仇,他日若能归来,这笔账还是要清算的。届时望师兄莫要阻拦……”
拦也拦不住。
这笔账,她会留给青鹤、红药处理。她俩若要复仇,她不阻拦,也绝不许旁人阻拦。
“你们小辈的事自行解决。”他才懒得管呢,放心,雷岳真君更不会管,“只是一入大乘路,孰计年劫多。澄心去欲,方得自在。瞋念太多终非正途,望你每日自省,三思而行。”
唉,小年轻总是不听劝,果然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以前总瞧别人家热闹,今年终于轮到自家了。
当然,自家这位眼瞅着挺理智的,够省心,不似别家儿郎冲动莽撞把家中尊长气得够呛。
元成真君再三叮嘱她这次出手没错,但不出手也没错,下次出手还是要多考虑后果。过犹不及,终损其身,修行不易,他实不希望她早早夭折在太炎宫。
待断开联系,元昭确实自省了一下下。
师兄的话没错,哪家尊长不护短,不爱惜小辈的性命和前程?可她只是丑话说在前头而已,未必一定会寻仇。
好不容易到了天界,好不容易她摊上这么个爹和师尊。为了她的仙途能够一如灵丘般顺畅,青鹤、红药无论如何也会咽下这口气。
倘若她不解气,她俩就会自作主张去替她解决。
所以,为了她俩也能够仙途漫漫,只要伯琴不找碴,她也能咽下这口气。总之,但愿对方识相,知恩不报也行,她不在乎。
仰望眼前的星群分布图,元昭轻叹。
唉,愿一切孽因消散,唯道炁长存助她稳步青云。话说回来,还是她这司值殿有趣。观星河璀璨,赏人间繁华无常。哪怕无人对话,亦不觉得有多无聊。
可惜,这只是一份工作。眼下有趣,过几年就腻了。
等她除尽魔息,司完日巡之职,便回师尊赠予她的浴桑岛另建一座太虚大殿。要和这儿一模一样的自己慢慢研究琢磨其中的玄妙,其乐无穷啊!
不知那儿是否有四季更替,她喜欢风花雪月的景致转换,能清晰感受时光的流逝。
届时,林舒指不定来了,青鹤、红药也能时常归来居住,还有长寂、沁罗的天籁之音、曼妙舞姿作伴。
哎,人生若能如此,她别无所求。
第761回
元昭依旧没回洛水殿,传音长寂、沁罗收了谢礼。天上的吃食没有过期一说,保质期杠杠的,可以藏到她三百六十余年司职之日完毕还是那新鲜的味道。
只是没必要,洛水殿仅三人,且都是沉迷修炼之辈,任何吃食仅是尝个鲜而已,从未多尝。
于是元昭命长寂、沁罗把吃食留一部分在殿里,剩余的全部送到太炎宫来。她在太炎宫司值有段时日了,深知不少同僚好这一口。与其独享,不如共品。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布帛之类的就不用拿了,留给长寂、沁罗在洛水殿为她裁衣。
“别的女仙女神千姿百态,要么大气温婉,要么娇憨可人。”沁罗嘟囔着,“唯独君上衣物素净,不是天将却胜似天将。”
昔日的小姐妹从九重天宫下来串门,瞅见自家君上的风姿无不悄声问起,她在司战部哪位神君的座下任职?
可见英武风范,但缺女神幽雅的一面。
“那便裁些柔美衣式,”元昭随口道,“各类长袖短袖莫要一味随俗,百样的花式袖口瞅着赏心悦目。看着轻盈清爽即可,总之你们自个儿考究,我都行。”
她就两个要求,要么衣式不变,任凭一身武神气势锐不可挡;要么衣着清凉,不要求像阿婆罗洲圣女那般布少,至少短袖、无袖、衣着单薄合身得体吧?
这天上的男女神仙姿容庄严万千,衣着松爽飘逸,可依旧是密密层层的。
神圣庄严,她能理解。
可她的要求也不过分,大不了公共场合依旧宽长的武神常服,只在家里着得清凉些。等林舒上来一旦恢复往世记忆,怕是连吊带都要穿出来炸人眼球了。
长寂、沁罗听罢,不禁面面相觑。
君上这是不鸣则忆,一鸣惊人,连司职乐舞的仙姬都不敢穿成那样。可她的想法也没错,天宫对神仙们的衣着不曾设限,大家都是随心所欲爱咋穿咋穿。
整体受远古的衣着礼仪作风影响,鲜少更改。至于君上穿成那样出门以后,会否让天宫加设限制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这是小事,聊完即止,接下来聊阿婆罗洲的情况。
由于身处人性混沌污浊的世度,为免一出生就成了邪修的点心,圣君未以投生的方式入世,而是附在一名正值少年的圣城弟子身上。
这少年自小聪慧,修学天赋极高,无论多么高深生僻的法术他一点就通。圣尊在时曾听过他的名字,即刻派人连夜把他送入圣城,它要亲自教导他成才。
可这少年有个毛病,闻见血腥就吐,见血即晕。这让圣尊大失所望,只好留他在圣城适应。
结果,少年无意间发现那些年至四十的长辈并非进城享福,而是被绞碎造了血池。刹那间,视觉和情感上的冲击让少年一股热血涌上脑门,逃出了圣城。
他运气好,恰在当时元昭的分身单枪匹马直捣圣城。那所谓的圣尊及其爪牙被她一锅端,无人有闲暇追缉他。
他逃回故乡,把自己的见闻告之乡民们。
乡民们不仅不信,还生怕他这番言论给乡里带来祸端,于是把他全家轰走了。本想直接把他生祭向圣尊赔罪的,无奈人家是修士,打不过。
而他的家人也怕被连累,当即与他断绝关系各奔前程,且说此生勿扰。
众人皆醉他独醒,修习路上又遇不到明师指导,少年一时想不开寻了短。但,圣君寻到他时,发现他的躯壳被完好无损地贮藏在千年冰层里。
圣君在这具躯壳面前静坐良久,最终附了上去。
等元昭察觉时,他已经以少年的躯壳打着道君的名号四处宣扬正法,自成一派广招门徒。无论对方曾经是圣城的爪牙,只要承诺悔过自新一应收归门中。
圣母宫那边也不遑多让,被选中的少年们勤勉修习功法,寻常百姓也减少了杀戮。
一年年过去,此小国的民众不知不觉地习惯了。
自从与世隔绝改信圣母宫,家家户户几乎都有一两位年逾四十的长者。历年未有献祭,依旧国泰民安,当初高调出场的圣母宫一直像死水般宁静无波澜。
仿佛捆住脖子的绳索被割断,逢年过节的那股红汤狂热早已消散,开始改撒娇嫩的花瓣之雨举办庆丰收的盛典。
在这僻远的小小国邦,一切往好的方面发展。
但圣母知道,外界的氛围正在逐渐变得紧张。随着圣君的宣法影响越扩越大,外界世人的抵触情绪日益高涨。
圣母和圣君都知道,这是藏匿在民间的魔息爪牙开始按捺不住了。他们打不过二人,亦不知二人是什么来历,只能藉着民愤驱逐二人离开此洲。
这次,圣君一反常态,漠视闹事民众的死活,异常坚定地继续向天下宣扬正法。
甚至不惜大展神通,面对情绪极端的民众愤然拿出利器怼着自己的颈脖,以自己的性命威逼让他滚出当地。他不仅不走,还一言道出对方的祖宗十八代。
还指出对方目前遇到的困境,如果对方就这样死了,鉴于其生前造的种种罪孽只能入畜生道赎罪等等。
他把人家前半生的情况说得一字不差,足以震慑世人,一时不敢造次。当然,也有冲动的人一气之下抹了脖子,而他神色未变,为其诵了经便让人埋了。
倘若有人组队前来偷袭围攻,他直接一巴掌将人打趴下。没死,放他们走。等他们卷土重来再打趴下,再放……
久而久之,刺客没有了,却多了民众的供奉。
如此出奇不意地扭转局面,让圣母对他刮目相看。
本以为他入世会投成凡胎,再以大圣贤的姿态出世,秉持舍身伺虎的态度宣扬正法。没想到人家变起脸来比她还果决坚定,且气定神闲仿佛没事人似的。
圣母对他此番的行事风格由衷折服,但并未效仿,一如既往地守着那小国继续教化大业。
光阴似箭,那小国安逸之余不时向外界扩充疆域版图,不知不觉地成了大国。让幸存的王室成员猛然醒觉,圣母给大家伙带来的利益似乎远胜无极圣尊。
瞧,她从不要求王室及民众献祭。
但丰收年年有,国民寿命见长,国土扩充辽阔不够人力物力管理了,每年都要招揽贤才为王室成员们治理多出来的国土。
甚至有人扬言,在这方国土上连日照都比外界的灿烂明媚。
所以,这才是大家最应该供奉的至尊神明!那宣扬什么红汤沸扬、万寿无疆的无极圣尊,就忘了吧。
于是,不知从哪一年起,由王室成员亲自率领众臣以及民众重登山巅神宫。
人们知道圣母不喜红汤,便以鲜花果品、面制点心等供奉喜缇圣母以及她座下的白骨骑士、少年修士等。
第762回
就是那一天,天空一道巨响,处于蒙尘状态却被世人视若正常的天空仿佛被雷劈开一道口子,一缕格外明亮的阳光自天外落下,恰好罩在圣母宫的穹顶。
犹如神光天降,玄妙殊胜。圣母心悦,渺渺天音扬于天际,与万民同沐神泽。
而这一幕被不少外地人瞅见,喜不自胜,出去以后大力宣扬喜缇圣母的功德。让大家别再信什么无极圣尊了,人家圣母的信众在家活过四十的不计其数。
哪像外边,年年凄风,月月惨雨,天天胆战心惊的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红汤赐福之俗由来已久,想一朝改变民众习惯谈何容易?
换作以前,有人宣扬异端作为必受谴责,还会受到圣城的严惩。但如今圣尊不知去向,世间又多出一座新道宗能断人的运数前程,民间的戾气被化解不少。
虽有很多百姓不信圣母的威力胜于圣尊,可她的事迹得以在民间流传。
信者,往圣母宫的方向朝拜;疑者,权当闲听一桩远方的风俗趣闻。想用红汤的用红汤,胆怯之人听了新道君的正法,生怕有业报便改用红花制汤泼洒。
但无论如何,笼罩在魔化阴霾之下的小灵界正在逐渐清朗。
魔息余孽见状,暗呼不好,苦于找不着圣尊的下落,只好纷纷自立门户,各出奇招宣扬圣尊的旧制和关于红汤沸扬有助于人们延年益寿的经典。
还说圣母宫地界的人们能够长寿,皆因她施了邪术,受众者的全家迟早要受到恶果反噬的。
舆论战嘛,圣母熟悉操作,传话本地民间习她功法者。
让他们传话世人,以前大家活不过四十是因为被魔尊做成点心吃了。如今本地人受神光庇佑,亦无邪魔噬人,大家自然活得长久。
所幸,斗法,在圣母宫的地界铩羽而归。
可外界的状况就不太妙了,经魔道中人的一番骚操作,蒙在星体外层的粉尘又逐渐围拢。
圣君入世宣法的时间尚短,期待日后有所改善,急不来的。
反而是星体蒙尘的现象,让蹲守在附近星体的元昭分身看得一清二楚。不禁猜测这粉尘或许是业障所致,与灵丘的业火有颇多相似之处。
当然,也不排除这是魔息搞的鬼,意识到有人在夺它道场开始悄悄作祟。
总之,圣母与圣君各据一处,利用自身的影响力带动民众打从心底里撵除魔障……
阿婆罗洲那边斗得水深火热,灵丘那边同样是杀机四伏。
自从那天救了伯琴,元昭下值后观察黑山的后续动静。若发现他在灵丘蠢蠢欲动,即刻以业火将之灭杀。
可那厮精明得很,他在异星遭遇伏击,察觉那是火力所致,便大胆猜测是早前飞升上界的白帝女君动的手。
据远古典籍的记载,真仙不得插手下界的纠纷。
比如圣君以前就很少干预世俗之争,白帝女君自然不例外。自己以前吸食不少修士的功力和灵元,从未有过上界真仙出面伏击自己。
她此番出手,八成是因为他动了伯琴的仙元。
为免白帝女君年轻气盛,不惜连夜下界将他赶尽杀绝,在灵丘的黑山分身果断撤离灵丘,逃到别界藏匿起来。
并且,他在别界安分守己,老老实实地正常修炼疗伤。而非吸食别人灵元补充功力,尽量让女君找不到理由诛他小命。
见他安分,元昭确实不好直接下手,唯有寄望伯琴能把她的话听到心里去。
还好,此人总算靠谱了一回。
清醒之后,拒绝凤笛与他隐居异星不再理会凡尘纷扰的打算。径自返回灵丘履行身为大能应尽之责,收拾仙盟造成的残局。
他解散了圣域和仙盟,亦不建派立宗独霸一方。
反而如圣君、白帝那般,择一荒凉地作为栖身之所。并对灵丘众生扬言,倘若被他发现世间还有谁与魔族暗通款曲,不必搜集证据了,直接灭杀一了百了。
不服的尽管试一试,他是灵丘修为最高的大能,说一不二,可不像圣君、白帝那般心慈手软。
而他的霸气确实震慑住在新崛起的数股强横势力,在他活着期间一直龟缩不动,令众生度过一段漫长的平安岁月。
仙君下凡,自是非同凡响,尚未飞升便拥有真仙之能,分身前往异星追杀黑山。唯一能让他困扰的还是凤笛,她常以救命恩人自居,随侍身侧寸步不离。
凤笛对他或许是真爱吧,任打任骂,一味伏低做小,姿态卑微成泥。
他的修为非常人可及,更不是她追得上的。
生怕他抛下自己独自溜走让她从此找不着,她扔下狠话,要么直接杀了她再走;否则,他若敢弃她而去,她便逢人就杀,遇神杀神。
直到他主动找她,亲手杀她为止。
在元昭眼里,换作自己是伯琴,她会直接抹了对方关于自己的记忆,让对方重新做人。堂堂大能至尊,岂容他人要挟?
可惜,伯琴不是她,人家是正人君子,且因为亲爹作的孽而对天下人背负愧疚之感。自然不能因为心理上的小小不适妄动杀机,何况对方曾经救他一命。
虽然击退黑山的另有其人,可他陷入昏迷之后一直是凤笛在身边照料,且奋力击退嗅到血腥味跑来袭击他的异兽。
他很想斩断与凤笛之间的关联,但不知怎的屡次摆脱不掉。
无奈之下,他只能自我安慰上苍如此安排必有深意。不必刻意犯难烦躁,顺其自然吧,船到桥头自然直。
于是,他任由凤笛和自己形影不离,也从不理会她以内人的身份在外人面前自居。凤笛为讨他欢心,常不遗余力地为附近的百姓们斩妖除魔,驱邪除恶。
如此种种,被日巡经过的元昭偶尔一瞥看在眼里,无语至极。
当然,这是别人的私事,外人不予置评。
而凤笛身无仙骨,体内亦无仙元,还造过无尽杀业注定仙道无望,永生沉沦下界。倘若伯琴为她动情,这注定又是一出惊天地泣鬼神的悲剧,不忍目睹。
所以,当看到伯琴的分身去收拾黑山,元昭就不再关注了。
其实,她的日巡之职偶尔也有意外发生,须集中业力防范。比如眼下,不知从哪儿冒出一道魔影竟敢嚣张地从侧面试图干扰她的日巡之路?!
嚯,来得好快!
来不及多想,她一手操控日照金轮正常巡行,一手迅速划出传送阵往前一挡。魔影来势汹汹刹不住身形,结果一头栽入传送阵。
传送阵的另一端正是她的金轮正面,“嗞”地来了一次日烤魔影。
第763回
合该那魔影运气好,她的日照金轮不能偏移,不能随意加强或降低热量。
而对方却是一大团量比人体高大的魔影,因受热散开仍妄图吞噬金轮。但见金轮周围出现无数的传送小漩涡,它无从入手,只好迅速遁走。
阴影噬日,必有图谋。
魔的图谋不外乎是企图遮天蔽日一段时间,容其同伙在底下动手脚搞小动作之类的。
阿婆罗洲便是最好的例子。
元昭这辈子算是跟魔卯上了,岂容它从自己的眼皮底下溜走?稳定金轮的操控,一道分身跃出前往绞杀魔影……
神仙不能插手任何一界的事,除非有因果关联,譬如她飞升前曾向业火众生许过的诺言。但逢魔必除,实力不够的神仙可以遁走,且必须尽快禀报天庭。
因为魔只会祸害三界众生,不在业果报应的循环内,杀它等于立功。
当然,如果不自量力被它反杀的话那就是立碑了。
毕竟不是每一位日神都骁勇善战,也曾有不少日神被遮挡、被吞噬。这还是元昭上值后听师兄姐们说的,让她打起精神提防。
按下界的时间算,她日巡将满一年了,除了阿婆罗洲和故人的一些前尘纠葛之外,其他日常挺无聊的。难得有魔影不长眼地撞她手上,此功勋必须拿下。
但,既然是魔影的运气好,相对地就有人不大好了。
显然,这位倒霉蛋就是她。分身出窍,即刻光照四方直罩魔影。对方估计没想到她会分身下界拿它,以前没发现日神这么剽悍,更没想到她会穷追猛打。
一时大意,被日焰秒杀大半,仅剩一缕顾不得避开日神的视线慌不择路地窜入一个灵界——
通圣神洲,一个专出圣贤大能的大灵界。
等元昭的分身降落时,那缕魔气不知从哪儿捡了一具少女的躯壳附了上去。那少女还是一名天才修士,魔影附身之后动作略迟钝,可逃命的速度丝毫不慢。
元昭不得不慨叹对方今天的运道比她好,因为一入神洲,她就发现自己被一道规则牢牢缚住,脑海里出现那魔影和此洲的因果牵连……
原来,此洲虽圣贤辈出,却甚少有人成功飞升。
因为人有七情六欲,常受爱恨怨憎等负面情绪的严重干扰难以静心修行。于是,有人为了获得圣净的灵元,也有人为了博得天下人赠予自己的圣贤美誉。
待修为到了一定境界,就把自身的杂念排出体外,散于虚空。
他们都是大能,大能的一念既可成圣,亦可成魔。那些不好的杂念被排出体外,久而久之自成分身。由于原身在修行期间涉猎甚广,包括见过魔功心法。
虽未修习,却有印象,正好被杂念分身习了去,自称魔君。
通圣神洲的存在年限比灵丘还要长,自古圣贤的确出过不少。既是圣贤,他们当然不刻意追求天道无为的逍遥,而是甘愿留在人间度化饱受苦厄的众生。
这种人元昭是见过的,享有圣君之名的楚晏正在阿婆罗洲普渡众生呢。
此洲的圣贤一旦身殒,要么重入轮回再入世,要么去了西天佛门。
但近几万年,此洲虽圣贤之才辈出,却再也无人到过天门、佛门。因为那些杂念在各界域屠虐万物生灵,为通圣神洲造了大孽,逐成气候准备反噬本土。
通圣神洲乃大灵界,大灵界即将应劫必有异象征兆。
恐被日神察觉,由杂念所化的魔君分出一道魔影试图遮天蔽日,省得被日神发现它要潜入的目标。那魔影确实完成了任务,只是没想到日神会下界追它。
初生牛犊不怕虎,那魔君在其他界域为祸众生时,也曾跟在下界任职的神明打过交道。
吃过亏,但赢面更大。
初次和天上的神打交道没经验,更没想到对方不仅能打还贼凶。把那魔影吓得本能逃往通圣神洲寻找魔君,试图回归本体,结果彻底暴露了自己的意图……
这规则缚住她,是因为这跟她没关系,不容插手。
一切俱有定数,通圣神洲大能造的孽,需由此间的大能亲自解决。她这天外来因若插手,会令事情的发展变得更复杂。
接收完前因后果,元昭纵有不甘,也不得不放弃对魔影的追杀。
戏剧化的是,她放弃对魔影的追杀,对方却在找到靠山之后,把人领到她这方向来了——
“师兄,姐姐,就是她在追杀我!”
入魔少女一脸娇嗔跋扈,却又胆小如鼠般指着悬在半空的元昭嚷嚷。嚷完了即刻躲到自家姐姐、师兄的身后,探出半边脸盯着元昭,目光森冷。
对方的姐姐是一名年约二十模样的青年女子,鹅蛋脸廓,眉若远山含黛,自有一股英气不容人忽视。
“你是何方妖人?”她目露警惕,手执锋芒炽盛的长剑紧盯着悬于半空的女子,“竟敢在我陀日国撒野?”
陀日?
元昭打量这位姐姐一眼,看到对方的先祖和自家一样是供奉日主的族群。可这陀日国非巫非神,与自家师尊无因缘瓜葛,完全是发自内心的尊崇而取名。
“令妹已死,躯壳被魔附了体。”看在对方的国名份上,知晓天机的元昭不便多言,只能不抱希望道,“念汝国名的份上,本座可替令妹除一次魔。”
那少女怎么死的,她不管,只知行事有始有终。
来都来了,不把那魔影彻底铲除的话她会心痒手痒,需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如常。
铲除魔影不影响大势运程,身在规则的束缚中让她看到,倘若她不追下来,那魔影依旧是附在少女的躯壳上霍霍陀日国。
陀日国的覆亡,便是这魔影少女的杰作。
但,这儿是大灵界,陀日国亡不亡皆不影响大局的发展趋向,魔君已四散魔息潜入民间。她杀了魔影再去杀魔君才是大影响,这便是规则束缚她的原因。
“妖言惑众!”那少女口中的师兄冷哼甩袖,唤出一把灵光剑跃向她,“待本将军先除了你!”
他瞬移砍向元昭的同时,那位姐姐果断护着自家小妹往后退,而身后的修士侍卫们如洪水般涌向元昭。
“引狼入室,必自取灭亡。”元昭见状亦不勉强,扔下这句话便光遁离开了。
这些都是凡夫俗子,肉眼凡胎,不信她实属正常。既是因缘所至,她能做的仅是略略提醒一句,不能再多了。
第764回
据她方才粗略看到一点未来,这通圣神洲不会灭亡,反而成就不少真正的圣贤。
还有应劫的神仙在此界脱离苦海,重返九天。
所以说,死在劫前的一切生灵比如这陀日国俱是炮灰。虽被圣贤付出性命加以拯救和净化,最终还是要死一死以新生作为另一段人生的开端。
在她眼里,这生死反复不过是一个循环,各有际遇谈不上好坏。
但在当事人的眼里,是何滋味就不得而知了。
她也曾是凡人,往生种种如梦,左不过是浮尘一瞬。根本来不及回味此生是否值得便已中断,等醒来又是一个新的开端。
当然,那是她的命,没法儿选。
只记得,每一世的她都不想死,却无法阻止命运的降临……
陀日国的事对元昭来说,仅是值守期间发生的一段小插曲。毕竟要在这条轨道上值守三百余年,诸如此类的小插曲简直不要太多。
同在一个日月系的星体除了灵界,还有妖界,亦称妖星。
这些妖界的生灵跟灵丘的妖族不是一个等量级,它们能自由跨越人界、灵界等。给在天上地下驻守界域结界的天兵天将、值守星君等神仙带来不少麻烦。
她见过最多的,要数在下界值守的天兵天将和要跨界的妖族打架的场景。
这不,今天又看到一群天兵天将驾着云围剿两三只盗取仙家宝贝的妖怪,它们盗宝是为了偷习藏在里边的仙法宝典。
有些神仙和元昭一样,因喜爱春秋之景留在下界修行。
他们有真仙之能,所锻造的法器,或从天上带下来的宝贝难免成为下界妖物们的觊觎之物。
能让天兵天将出动的,八成是这三只妖物的修为成了气候。而原主无力寻回,又怕妖物造孽连累自己,只好惊动上苍派兵下界缉拿它们。
一旦拿住,倘若三只妖以功法来行善,或能饶得一命。但仙法必须废除,若修出仙骨还得剔除。
若用仙法作恶,仙骨就不必剔了,魂飞魄散是它们唯一的下场。
元昭懒得看事情的原委,只透过日照的光芒瞅见天兵尽力了,可天将仍有余力未使出来。以为对方另有计策便不再留意关注此事,继续自己的日巡之责。
一路皆是八卦,一天一点新发展,她哪有工夫桩桩件件都看得那么仔细?
结果,她被投诉了。
由于捉拿不住那三只习了仙法的妖,她被那天当值的天将告回司战部。再由司战天神携同普元宫的掌事仙君,一同反映到元成真君的重明宫去。
此乃小事,暂不必惊动天庭。
然后,重明宫的掌事仙君奉命陪同普元宫的掌事仙君到一重天的太炎宫问明事情原委。
“我玩忽职守,见死不救?”元昭诧异地手指鼻尖,十分不解,“明明是他们没尽全力,我以为他们另有缉捕计划,哪晓得他们是不行?”
就算那三头妖怪习了仙法,修为能与天兵持平,那天兵逮不着就算了。
天将可都是上仙的修为,怎会抓不住?
“是他们平时疏于练兵临阵磨枪失了误,便只好嫁祸本神的吧?”元昭不恼,仅是不以为然,“下次需要帮忙请大声呼救,不然本神哪知道谁需要帮忙?”
谁会与陌生人心有灵犀?她乃日巡之神,非事事都要管一把的普元宫仙君!
可她这话太没诚意了,普元宫的仙君仍要查看日巡记录。太炎宫每位值日之神的路线皆有留影,普元宫的掌事仙君就是下来查看此物,摸清事情原委的。
太炎宫的掌事是碧君师姐和子虚师兄,今天当值的是子虚师兄。
“看就看吧。”子虚师兄命人去取,一边戏谑道,“仙君不知,我这小师妹是出了名的勤快。且能者多劳,除了日巡之职还不忘除魔卫道。不如有劳仙君回去禀告,倘若司战部没人了,尽管把此事推给我师妹,她一定行。倘若连她都不行,那咱天界只能认栽。绝非我军太无能,实在是那几只妖太厉害……”
卟哧,元昭和重明宫的掌事在一旁听得忍俊不禁。普元宫的仙君掌事拢手身前,冷眼瞅着他极尽讽刺之能事。
这是司战部和太炎宫的纠纷,与他无瓜。
“师妹啊,”子虚师兄讽刺完那位投诉她的天将,而后朝她笑道,“你乃武将出身,从下界打到上界。因此,在你眼中的尽力和他们眼中的尽力不大一样……”
天界安稳,天兵不敢忽视训练的重要性,可部分天将安逸惯了。
在他们眼里,出一半力已是尽力,另一半使不出来也莫得法子。毕竟可能连他们都没意识到自己尚有余力,谈何全力?
“嗯哼,”普元宫的仙君忍不住打断他的侃侃而谈,瞥他一眼道,“子虚仙君,言多必失,要适可而止。毕竟那只是一人之言,何必牵连到整个天庭战部?
莫忘了,你们还有一位桑渝仙君正在司战部练兵呢。”
虽是混资历,等练完兵,还是要意思意思到凶险之域熬个几年作战经验的。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莫把整个战部都得罪咯。
“我实话实说,未有半句虚言。”子虚师兄理直气壮道,“你若不信,可到南天战神雷岳真君跟前一问便知。”
前段时间,太炎宫好些人都尝过雷岳真君派人送来的谢礼呢。
有现成的司战大神作倚仗,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我小师妹初来乍到不了解,可某些人的心思未免太明显了……”
都怪元昭顶替的那位师姐心太软,每每遇到神仙下界办事不力。她要么出手相助,要么代为隐瞒。次数多了,让个别天将乃至有些天兵都视作理所当然。
于是,他们每次下界捉拿妖物总要把对方往她的地盘撵,自己省力,还能确保任务万无一失。
可他们不知太炎宫的值守有调动,还以为是那位师姐当值疏忽了。不仅误了自己的大事还险些让部属丢了性命,便怒气冲冲地回战部夸大其词惊动普元宫。
有普元宫的仙君陪同去重明宫,就算最终定不了那位日巡之神的罪,至少他们自身的罪责会被分摊到她身上便能有所减轻。
毕竟,那位日巡之神素喜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此事闹不大,他们很放心。
元昭听罢子虚师兄的话,默了。看来,这天界的职场也不太好混哪。
第765回
既有人反映日巡失职,普元宫仙君下来查看她的日巡记录也是例行公事。无论看到什么内容他都无权当场断定她的对错,过来取证回天再作决断。
除了子虚师兄比较聒噪,太炎宫一直很配合,不曾刻意刁难。
送走普元宫的仙君,子虚师兄告诉她,她此番遭遇在太炎宫实属常见,不必大惊小怪。就连她的前任那么能忍也被捅过几次软刀子,习惯了就好。
太炎宫和别处不同,司日之神只有晋阶之能,没有晋升之途。
前者是指自身的能力,后者是天庭封的官称。
一天是日神,只要不犯下滔天大罪,便永远是日神。若腻了,离开太炎宫就唯有战部能让其大展身手。毕竟其他司署的职务和日神同样的枯燥,干不长。
这是昔日同僚离开后传回来的经验谈,在太炎宫广为流传。
“你须牢记,凡有因缘牵扯之灾绝不插手!”子虚师兄慎而重之一再嘱咐,“局外人掺和进去不仅于事无补徒劳无功,还会殃及更多生灵的性命害人害己。”
“想插手也插不了啊,”元昭蹙眉,“不是会被规则束缚吗?”
害她降落陀日国时顶多自保,哪有余力多管闲事?
“啊?”子虚师兄一时没反应过来,“规则束缚?”
“是啊,”元昭瞅着一脸惊讶的他,“师兄不知道吗?”难得他不知道的事。
“这……”子虚师兄也拧了眉,思忖半天才道,“或许这是上神才有的待遇?为兄只是个上仙。”
反正,他司日巡之职数万年以来,遇到不该插手的事仅是受到规则的约束。那是一种提醒和警告,非要掺和还是能掺和的。
自作自受,苦果自咽罢了。
“大概是师妹你未有掺和之心故有清晰的束缚之感,没什么大不了的。”子虚师兄为她的经历找到一个合理的解答。
元昭没经验自然信以为真,谢过子虚师兄之后就把此事抛到脑后。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子虚师兄袖手身前,一脸的疑惑暗自猜度。束缚?有吗?怎的从未听其他上神师兄姐提到过?改天找人问问。
……
子虚师兄的疑惑,元昭是浑然不知,径自回到司值殿继续日巡之职。
至于自己被查一事,她在下界被人弹劾惯了,眼下的小小投诉算得什么?要是把她惹毛了索性离开太炎宫到军中报到,一探天庭战部的深浅。
日神到了战部就是火神,当过日神的火神无论在哪个阵营皆倍受欢迎。
没办法,日神乃除魔小能手,谁会把她往外推?
可谓一技在手,又有爹和师尊在后,浩瀚太虚哪里是她去不得的?这对她而言也是一段小插曲,不值得常挂心间。亦不曾影响往后的值守,该咋地咋地。
下界办差的神仙若需援助,不开口她绝不插手。人心难测,她没有精力揣测别人的真实用意。
多做多错,不做至少能降低出错的概率。
下界有互相推诿的官员,上界亦有偷懒耍滑之辈,难有真正的清净之土啊!不知圣君一心向往的西方乐土是何等模样,可据他所言现在还连门都摸不着。
倒是可以问一问长寂,她随佛子在西天住了许久的,找时间向她打听打听。
倘若自在,她就跳槽。
当然,这些纯属调侃戏言,连圣君都进不去的地方,她何德何能可以自由选择?甩开杂念,趁下值的当口继续关注阿婆罗洲的进展。
可是,阿婆罗洲的进展实在缓慢,两个分身一内一外蹲守仍是一无所获,难免让她着急。
心情浮躁,自然坐立不安。
便在十天之后,下值了,元昭离开了司值殿施施然地步行返回洛水殿。殿门大敞开着,她尚未踏上门前的台阶便已听到殿前的庭院传出男子的咶咶而谈:
“……我爹当然不信!把那些人叫到殿前狠狠地斥责一顿,还降职杖责,以儆效尤。看以后谁还敢推诿扯皮,敷衍塞责……”
“该打!”沁罗语气激愤,“自己技不如人,还敢攀扯我家君上见死不救!明摆是欺负我家君上天上没人……”
她家君上可不是什么孤苦无依的神,低调内敛反被欺,气死个人了!
“啧,怎么没人?”男子一副不悦的语气,“这不有我吗?我不够分量,那还有我爹呢!你们尽管放心好了!你家君上以后归我罩了,看谁还敢欺负她!”
卟哧,站在门外听了几句的元昭忍不住笑了笑。这天上的男子为了登堂入室见到心仪的女子,也算煞费苦心了。
她没出声,待重整一副严肃的面容才抬步踏入殿门。
在庭院席地而坐的五六个人闻声回头一瞧,见是她归来,连忙起身行礼:
“见过龙元君。”
“嗯。”元昭保持面无表情,“离泽君怎么来了?你不是在三重天司职吗?”
“今天休沐,与上边那些人暂且不熟,特地下来找旧友一叙。”离泽君笑嘻嘻道,“顺便代家父转告你被弹劾之事的后续……”
正如子虚师兄所言,那位天将果然不知太炎宫有调动,把事闹大是为了逼元昭那位师姐主动出来顶一部分罪责。
师姐心软,为了息事宁人总是不惜委屈自己。正是心软的毛病让她有了因缘牵扯,下界应劫去了。师尊有意磨一磨她的性子,这才有了三百余年的劫期。
本来,这样的小事不会惊动雷岳真君,自有战部掌事处理。可离泽君在军中混日子,上下界的小道消息无有不通。
得知龙元君被弹,即刻返回天上找亲爹出面保她。
亲爹这回十分罕有地没有斥责他徇私,反而严厉地处罚犯错的神将。除了降职杖责,还勒令限期收回仙家法宝。若逾期无获,便解了他们的职下界夺宝。
什么时候夺回,便什么时候归位。
“本神无过,何须惊动真君亲自出面?”元昭道,“以后切勿如此,不仅惊扰战神,本神也难察己过,等惹出大祸就晚了。”
当然,离泽君的心意她领了,无论他是否别有用心。
见她没发火,离泽君和同僚们对望一眼,暗暗松了一口气。龙元君突然归来确实吓了他们一大跳,明明查得很清楚她甚少归家。
故特地利用此事,成功敲开了洛水殿的大门。
长寂、沁罗得知有人弹劾自家君上,气得不得了,自然忙不迭地把他们请入庭院细说原委。
她们盘算着,倘若事情恶化得厉害就回灵山找道君去。
得知此事已被雷岳真君解决,长寂、沁罗感激不已,对离泽君的态度好了不少。见到君上归来更加喜不自胜,便允许离泽君等人多留了一个时辰才离开。
与人为善,福虽未至,祸已远离嘛。
第766回
小叙一场,离泽君等人便走了,在元昭的明示之下。他们既非她麾下的神将,和洛水殿的三人亦非亲非故,不宜久留。
一重天神仙众多,时常这样容易传出闲话。
比如说她龙元君为攀上雷岳真君这座靠山,不惜命仙侍与离泽君若即若离啥的。有些话传多了,就算是当事人如离泽君也未必分得清是非缘故而心中生怨。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离泽君等人走后,元昭叮嘱长寂、沁罗二人以后不要轻信离泽君等人的言语。
身为她的仙侍用不着从旁人的口中打听她的事,直接到太炎宫问就好。离泽君此人到底是什么品性,她们一无所知,万一是个热血冲动型势必是个隐患。
就算她真有什么事,她爹就在头顶怎会无动于衷?完全不必担心的嘛。
“敢情是那离泽君捡了便宜,”沁罗得知事情全貌,顿觉不忿,“君上曾救过他师兄一命的人情就这样抵偿了?”
“有何不可?”元昭不在乎,“早结早了,不必拖泥带水。”
她怕欠人情,将心比心,对方欲早早了结这段因缘亦无可厚非。
只是,如果这是雷岳真君的意思,她会很失望。对方乃堂堂战神,而她本无过错,他出手与否无碍大局。却以此了断她的救命之恩,那只能说活久见了。
“君上匆匆归来,所为何事?”长寂不关心旁的,单刀直入道,“下界一切如常,暂无动静。”
提到此事,元昭一脸郁闷地歪靠着:
“无事,只是想问问你,西天佛门是怎样一副光景?要如何才能进?”
“啊?!”沁罗一听,惊了,“君上想入佛门?!”
君上是受了什么刺激吗?道君不会误会是她们教了不该教的吧?!
“有何不可?”瞧沁罗那大惊小怪的模样,元昭不以为意道,“存在即合理,既然合理,我为何不能去?”
“不是,这个……”沁罗见她不似说笑,不禁心头略慌地瞅着长寂,指望她能劝退。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长寂倒是很淡定,认真思索了下,摇摇头,“我当年修为低,心中有什么,看到的便是什么……”
她只看到一群佛子成天在听经诵经,所以心里闷得慌。
无论那位佛子如何跟她解释,期盼她能看到他眼里最美丽的风景,她愣是看不到。
“能让他千年如一日地坐在里边一动不动,应该很美吧?”说起往昔,长寂一脸向往地望着殿顶,眼里充满无限的憧憬和温情,“当时真的很想看看啊……”
可惜她看不到,福至无缘两手空,叹奈何?只能另觅仙踪。
“可怜的长寂,”沁罗心性纯善,关注点跟旁人不一样,一脸同情地看着对方,“你很想他吧?”
不像自己,想回瑶池随时能回。
“诶?”长寂的憧憬被打断,愣了下,点点头,“确实有点想,想起伴他入世修行的所见所闻……可我更好奇他眼里的风景。”
沁罗听罢,用手指挠挠脸庞。
不好意思地看看长寂,又看看黯然喝茶的君上,呵呵讪笑。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两人的心事她都无法给予合适的劝解和抚慰,只能看着。
“这有何难?”元昭不以为然道,“你毕生见过最美的风景,便是他眼里的风景。”
佛在灵山莫远求,灵山只在汝心头。
执着于别人眼里的美景,她便永远看不到自己眼里的美景,自然就错过了佛子眼里的美景。
长寂愣愣地看着自家处之泰然的君上,忽感一阵心伤簌簌泪下,默默起身伏首……
有些道理不是没人同她讲过,惋惜当年阅历尚浅,不解其意。
待恰逢其会,一点即通,故人却远如云鹤入灵山,遥遥不知所踪,故而伤心。唯有故人的离别赠言犹在耳畔,心安即是彼岸,缘至便是归途——
“你我终会重逢。”
既然会重逢,那就不伤心了。一想到这点,长寂便拭去眼角的泪湿,展颜一笑道:
“前两天随太炎宫的掌事前往浴桑岛取回沐日泉水,我用它酿了酒,君上要否尝尝?”
神仙酿酒无需太长时日,只要材料足,当日就能酿成。
“好。”元昭点头。
她在吃喝方面很随意,反正都没尝过,每尝一口皆是新鲜,确为乐趣。
“君上,”沁罗见长寂起身离开,忙凑近悄声问,“我姐姐这是看上那谁了?”
“千万年的陪伴之情不比那小情小爱深笃?”元昭睨她一眼,“你呀,日常要多静坐自省修心养性。莫学了那离泽君满脑子不切实际的绮.念,沦为笑柄。”
人家是仙二代,即使沦为笑柄亦无伤大雅。
而沁罗的原身仅是瑶池的一名仙娥,逢此大难犹不知勤修苦练会被人笑话的。笑就笑了,就怕她没有离泽君的豁达反而将诸多心思藏于心底。
长久郁结于心,会出大问题的。
“君上多虑了,”沁罗撇撇小嘴,不是很满意她拿自己跟某人比,“我也是下凡历过劫的,不像离泽君,从未下过界……”
并非雷岳真君拦着不让他下界,而是他的修为迟迟未到那个境界,根本没有下界历劫的机会。
“其实雷岳真君一直很犯愁。”沁罗挠着精致的小下巴道。
徒弟和儿子,一个上不来,一个下不去,太极端了,听说他老人家为此二人生生愁白了胡子。
“他又不止一个徒弟和儿子,有甚好愁的?”长寂端来酒饮和果子,“况且,听离泽君讲,他那师兄已经复位征兆,怕是很快就能上来了。”
听到这话,轮到元昭愁了,嘱咐二人:
“他那师兄在下界杀我近卫,此仇不报,以后绝不允许他兄弟二人登门。”
而且看情形,这仇是报不了了,那就将他兄弟二人永拒门外,恕不接待。并非迁怒离泽君,而是他若来了,那伯琴若要见她定会趁机随行。
好不容易跟对方撇清干系,实在不愿在上界还跟他有牵扯,坏她清静。
“……”
长寂、沁罗无语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为离泽君默哀须臾。辛苦一天,好不容易讨了君上的好感,结果一念回到相识前,白折腾了。
总之,事情就这么定了。
翌日一早,元昭便回了太炎宫,之后的岁月依旧很少回洛水殿。长寂、沁罗便开始闭门思过,静心修习。
让离泽君吃了几回闭门羹,害他不明所以,渐渐地就少来了。
第767回
在喜缇圣母、圣君的努力之下,阿婆罗洲的情况逐渐明朗。但距离彻底解除尚有一些时日,除魔进度不能被卡死在这儿。
阿爹说过,让她适应司日之职后再分身下界。
她司职约莫一年多了,已经适应得不错。便在修为有所提高的情况下,元昭透过业火众生对魔息的感应,另有数道分身前往不同的界域除魔。
透过分身们的眼睛,元昭看到各种不同的景象。
比如绝灵界域,魔藏在凡人的心里,利用某些团体进行大规模的献祭。这种不用她费心教化,因为大部分人是正常的,分身直接找到魔息进行清除即可。
魔能趁虚而入,皆因那些人的内心本就是魔,让他们接受人间法则的制裁便可。
这也需要时间,元昭就不多关注了。
又比如中级灵界,整个世界彻底沦陷进入黑暗,四周静悄悄的。
本土生灵均被圈养了,山精野怪等比较幸运,侵染了魔性成了魔族。心性、情感多样化的人族彻底成了家禽,阴暗或圣洁的灵魂皆成了魔族上等的食粮。
这儿毕竟是灵界,虽笼罩在黑暗之下,仍有不少修士藏匿起来试图力挽狂澜。
分身没去跟他们汇合,而是隐匿起来伺机而动。
在一个彻底沦陷的灵界,她单枪匹马太吃力了,需借助本土修士的力量歼灭魔军。但不能和他们有过多的接触,身在局中容易受各种束缚阻挠,与己不利……
纵有部署,仅数十道分身还是太慢了。就因为慢,才出现连灵界也被黑暗吞没的现象。
但以她的修为,分身千道过于吃力了,需悠着点。
另外,长寂、沁罗无法用太多人形分身,只能用她们的原形分身。原形分化不必保持人身,虽功力减半但聊胜于无,由元昭的分身随身携带。
还有八棱镜和黑蛟大舆,它俩随一道分身下界。
这道分身并非独行一界,而是哪里需要便去哪里,负责协助那数十道分身的除魔行动。如有必要,此分身的功力也足以分裂成十数道分身来。
让大舆随行,权当履行她前世的承诺。
诸道分身无论是成功除魔或殒落,终归本体让她吸取教训和经验。
为尽早化出千万道分身,元昭日常除了值守便是潜心修炼,再未踏出太炎宫半步。不知情的师兄姐以为她对日巡充满了热爱,知情的则担心她过犹不及。
可又无从劝起,待重明宫的元成真君定期派人下来询问她情况时,子虚师兄、碧君师姐将忧虑如实告之。
“各自因缘,自行了断。”元成真君道,“尔等不必干涉,静观其变即可。”
如有异动,即刻来报。
元成真君此举也颇反常,以前他顶多偶尔关心一下新到任的师弟妹适应得如何了,时刻关注某位小神仙的成长倒是头一遭。
这异常引起子虚、碧君二人的疑惑,但很识相地没有追问。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不如省口气多猜一猜这位小师妹的来历。
“受规则制约?没有啊。”碧君仙子听罢子虚师兄的疑问,摇摇头,“规则只会提醒警告,要么是你听错了,要么是你曲解师妹的语意……”
小师妹初来乍到,对身上的异常一知半解,词不达意很正常。
经她这么一说,子虚仙君也不敢肯定了,“大概吧。”既然是自己会错意,此事便到此为止,不再惦挂。
……
子虚师兄的疑惑,沉迷修炼的元昭一无所知。随着光阴的流逝,她的日巡之职愈发顺手,到了闭着眼睛也能不偏离轨道分毫的程度。
于是,她索性让分身执行司职之务,本体坐在一旁潜心修习混元诀与太炎真经的合一功法。
偶尔透过分身的眼睛瞄一下日巡途经的风景如何了。
比如林舒长大了,开始谈恋爱了;天郡的子孙们终于迎来了和平,太和庙依旧坚挺;灵丘早已在伯琴的干预之下平息霸权之争,而他和凤笛已不知所踪。
直到有一天,她突然想起国号有个日字的陀日国,便在日巡时瞅了一眼,结果发现伯琴、凤笛出现在已经灭亡的陀日国旧址。
她:“……”
陀日国亡了,但有皇室子女流亡在外无依无靠,四处飘零。
巧的是,昔日那位护着入魔小妹的皇家姐姐险些落入魔修之手,被伯琴所救。此刻正一脸茫然地,向怜香惜玉的他倾诉自己的国家从兴盛到衰亡的过程。
造孽啊!怎么又碰到这两人了?元昭感到辣眼睛赶紧移开视线,同时庆幸当年被规则束缚,否则掺和其中又跟伯琴有缘相遇,那就太膈应了!
走了走了!
由于视线离开得太快,因而错过以下这一段对话:
“曾有圣贤提醒你令妹已入魔?”伯琴略拧眉峰,“他为何不出手制止?”
皇姐尴尬地垂眸,“怪我有眼无珠不信圣贤之言,还命人攻击她……”
“你肉眼凡胎,怎知那是魔障作祟?事关亲人性命,你的反应无可厚非。”伯琴目露谴责,“听你的描述,对方哪怕不是上界真仙也绝非我辈凡人……”
既是高人前来提醒,为何不顺便除了那魔障?
眼睁睁看着它附在人的身上,把偌大一个国邦搞得分崩离析,于心何忍?
“我起初也忿忿不平,后来听一位圣贤说,这叫天机不可泄露。”皇姐怅然道,“对方直接点明舍妹入魔已是冒着极大风险,劝我不要妄生瞋念怨天尤人。”
话虽如此,但伯琴回想起她方才说的那句,“念汝国名的份上……”不禁猛然抬眸,莫非对方非圣非贤,而是传闻中的司日星君?!
遇到神仙临凡,可见这陀日国本来福泽深厚的。
可惜在劫难逃,让这位仙缘浅薄的皇女错失了生机。想起这里,伯琴同情地瞅了她一眼,并未把自己的猜想告知以免加深对方的负罪感,仅是劝慰几句。
同时心里不以为然,觉得那位星君有点德不配位。
明知有魔在下界作祟,怕牵扯因果还当什么神仙?这陀日国可不是一般的小国小邦,无数臣民死于魔乱之中,对方在天上看着不知作何感想?
倘若神仙都这副德性,飞升似乎不值得期待。
伯琴暗忖,一边出言安慰对方,并告知这儿是他的茅舍,她与同伴可多留时日不必着急赶路。
这话恰好让端茶递水的凤笛听见,偷瞥了皇姐一眼,眉心轻轻跳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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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8回
面对魔息三千,数十道分身还是太慢了。无奈实力不济,不敢指望一蹴而就。难怪阿爹叹她的修为低得让他难过,她现在也很难过。
没办法,耐着性子慢慢练吧。
表面上,她在上界的日子和在灵丘的无甚区别,都是没日没夜地闭关修炼。可在灵丘时,她修炼是除了不让旁人有机会压制自己,还要面对死亡的预感。
在天上,她是为践诺而勤勉,等灭尽从灵丘出去的魔息之后便得自在了。
未来可期,自然动力无限。
静坐殿中,分身两道,一道司职一道修炼,浑然不知外界的岁月如流水,今日的人间又是几度秋。直到某天晌午,蓦然心口一疼,闭目修炼的她不禁动容。
有分身败了!
等不及分身灵散回归本体,她迅速循着发放出去的神识一查,居然是阿婆罗洲那道遵守附近星体的分身?!
她原以为这两道分身最先死的是圣母!
神识迅即来到阿婆罗洲的上空,赫然看到一道庞大的魔息正在吸收她的分身灵气。她已非灵丘的修士,而是神,魔息吸了她的神息会变得更加威力无比。
而且对方已非魔息,她见过魔君的,眼前这位简直就是对方的分身!
元昭来不及细究了,直接用业火化成一团火球滚向那魔君。对方纵然察觉闪避,可它能化成魔息,她也能化成神息。
它用玄火抵抗,她用业火攻击。
她有玄火,但此时此刻用玄火只能起到炫耀的作用,非制胜的关键,没必要费这力气。
虽然对方有玄火,可她领教过正统魔君的本事,这区区一道吸遍大小世界才凝成的魔君分身又岂是她的对手?顷刻灭于她的业火覆盖之下。
它方才吸走的分身神息悉数回到她的身上,神息曾与魔息融合,知之甚多。
从而让她知晓阿婆罗洲远近与内外的境况——
正如所料,星体外层的粉尘果然是魔息给这小灵界施的诅咒。只要这小灵界的众生以它为尊,肆造杀孽,这层薄尘就会愈积愈厚,直到彻底被黑暗吞噬。
其实,最初占据阿婆罗洲的魔息比其他界域的要庞大,威力比别的魔息强大。它见这儿是小灵界,未曾久留,仅把这儿视作自己蕴养魔气的仓储。
仅留一半分身藏于此星的某处,静待本体的它归来。
它小心翼翼地筹谋,不仅成功控制本土的生灵,还成功地避过日神巡视的光芒。
原以为万无一失,孰料先有一神突袭本土,把它那半分身灭了大半。接着二圣空降,趁它仅剩的那一缕分身势弱不敢冒头,大张旗鼓地在本土宣扬正法。
眼看那诅咒粉尘逐渐消散,残留于世的那缕魔息急了,急唤本体归来灭了二圣。
本体受召归来,并未进入界域,而是在星体外加强蒙尘的诅咒。致使本土逐渐清醒的居民们重入魔瘴,疯了似地攻击二圣及其门众。
蹲守在附近星体的元昭分身见状,即刻与这具本体打成一团。
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正儿八经修炼的神君分身,如何能跟吸取生灵功力来增长修为的魔君分身抗衡?就算有沁罗扇的分身在手,她也依旧败北。
更让元昭吃惊的是,刚刚她灭的仅是归来魔君的一半!
那魔君见她的分身已灭,便放心地撕裂一半回到阿婆罗洲那缕魔息的身上。因那缕魔息擒住一名圣贤的灵元,它迫不及待要尝尝圣贤灵元的滋味!
阿婆罗洲除了二圣,哪里还有圣贤?
猛然想到一人,元昭神色大变,瞬间消失在星体之外。循着圣母分身的气息来到一方广袤的天地间,无比惊愕地看着悬立前方的一名少年。
他浑身魔气四溢,却又被牢牢困在一道金光结界内。
果然是那名少年!
一名被困于冰层的天才少年的躯壳,正是魔息为自己的本体寻的一具完美躯壳!
“圣君?!”她不禁轻呼。
听到她的声音,双掌合什的少年缓缓睁眼,神色平静,目光温煦如昔:
“你来了。”
圣母终究是她的分身,虽与他各据一方导人向善。但毕竟同在一片蓝天下十数载,死活不忍下手。
“此乃分身灵元,不必顾惜。”楚晏神色庄严肃穆,“我入此身,本就是为了引来它的本体……”
从灵丘出来的魔息为祸这大千世界久矣,实力今非昔比。
当他看到那少年的躯壳时,便发现里边的深处藏匿着一缕魔息。一缕从圣域逃出来的残息,还从它的身上看到一团更庞大的能量成了气候。
若放任不管,待对方成了另一个魔君,三界危矣!
是以,趁她察觉之前便附在少年的身上,佯装不知有魔气残息在里边。在这十几年里,残息不停召唤本体的归来。本体也狡猾,仅是一缕缕地慢慢渗入。
为诱敌深入,他不惜犯下杀业增强自身的业障,终于把它引来了。
“引来又怎样?”结界内突然响起一道嘶哑但浑厚的嗓音,狂笑道,“你以为本座会毫无防备?这些年,本座逐渐渗透除了吞噬你的灵元,更找到了你的本体!
你的本体就在月洲岛!毁了本座,你也活不了!龙元君,别以为你成了神就能救他!你的本事,女蓬早已透过月魔之乡的法阵传达于本座!他是你的老.相.好,你忍心亲手杀他了吗?”
元昭:“……”
话糙理不糙,确实不忍心!但是……她看着复闭双目的少年,神色阴晴不定,心里犹豫不决。
魔君见状顿时一阵狂笑,结界里的魔气显得愈发浓郁浑厚。少年竭力压下对方的气焰并禁了对方的口,合什的双手微微颤抖,艰难发声:
“莫受蛊惑,我的本体有罗汉尊者的法力加持,邪魔避之不及……”
更别提在他的身上动手脚了。
而被困在他体内的魔君,乃灵丘散出来的最强魔息,他除了与它同归于尽,已别无他法。
“我仅是一道分身,无法压制它太久。知道你在这儿,我才敢冒险一试。”因她的业火可焚灭一切,少年睁眼,澄澈的双眸看着目露哀色的她,道,“阿姁,莫让你的业火之难在我身上重演……”
阿姁二字情真意切,既坦承内心的弱点,也蕴含着他与这魔头同归于尽的决心。
他的态度彻底断了元昭的希冀之念,业火一挥,轰地将对面的少年燃成了火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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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9回
魔瘴一除,迷尘顿散,日照光芒迸射大地让一切魔魅无所遁形纷纷哀嚎散去。
见圣君附身的少年与魔君尽数消散,元昭这才敢移开视线朝天际道一声谢。光照无法歼灭心理阴暗的魔修,却能让那魔息制造的魔瘴、戾气消弭于无形。
让正道之士减少伤亡,让阿婆罗洲恢复天地正气,重归小灵界的行列。
仿佛看到陵阳师兄伸手比了个v字,她轻扯嘴角以微笑回应。再回眸瞧瞧少年刚才悬立的位置,尔后心无波澜地离开了阿婆罗洲。
圣母已经和她融汇一体,她离开即圣母离开。
魔修等余孽留给本土的修士解决,二圣为阿婆罗洲培养了无数人才,正法将在本土传承千秋万世。至于二圣的结局,即圣君以身诱魔,圣母与之同归于尽。
在这一场圣魔之战中,圣君和两位侍者一同殒落。圣母回天覆命,她的两名女侍也随之归天。
至于圣君的道场,圣母的宫殿,将永久矗立在这片大地上接受众生的供奉朝拜,二圣的事迹亦将流传千古……
而这一切,元昭已无暇顾及。
阿婆罗洲无了圣君的踪迹和气息,她的神识回到司值殿。睁眸一瞧,司值分身正一丝不苟地执行日巡的职责。心底略安,垂眸瞧瞧腕间那串莹透的玉髓。
将它除下双手握着,闭目屏息,试图通过它寻找圣君的下落。
可惜,经过业火的焚炽,它里边除了各类经典和她自身的气息之外便再无他物。握紧圆润饱满的珠子,她不由得嘴角微微抿紧,脑海里回响着魔君的话。
魔是一定要除的,圣君说得对,他仅是一道分身,能把它禁锢在少年体内实属不易。
魔君说它已找到他的本体,她信,毕竟自己就有这本事。倘若女蓬果真与它联系上,授它循迹寻踪的本领又有何难?
圣君说他的本体有罗汉尊者的法力加持,她不是很信。
他虽道法高深,却连佛家的大门都找不着,哪来的罗汉尊者给予法力加持?当然了,她见识浅薄,佛家法门只知一些皮毛,或许另有保命之法亦未可知。
这不嘛,她正在寻找他的位置。他是否无恙,见过本人便可知晓。
但玉髓上没有他气息,两人在灵丘时为了杜绝牵扯不曾互留联络方式。眼下可好,想找也找不着了。这人哪,果然是要遵从内心行事的,以免后悔莫及。
对了,记得那魔头说过他的本体在月洲岛。
魔的话不可信,但在无计可施的时候,这话还是让她仿佛看到一丝曙光。满怀希冀地放出神识在太炎宫游逛一圈,找到正在各殿巡视的碧君师姐。
“月洲岛?”听到师妹的传音询问,碧君仙子蹙眉苦思片刻,最终摇摇头,“从未听过这名字,会不会是下界的岛屿?我且帮你问问别人。”
下界的岛屿千千万,时空的界域又有万万千,日神也未必识得全。
果然,不消片刻,碧君师姐带来令人失望的消息:
“此岛不归属天界,其他师兄姐也未听说过,师妹找它做什么?”
下界万物对神仙来讲作用不大,除了做纪念便再无价值。
“没什么,听说有位故人在那儿,想去探望罢了。”元昭不欲多言,向碧君师姐道了谢。
既然太炎宫无人知晓,元昭起身,直接瞬移离开,回洛水殿找沁罗、长寂询问。
可惜的是,两人也是一问三不知,还帮她问过许多旧识皆无人知晓。长寂见她行色匆忙间隐含焦虑,便安慰道:
“许是那魔头为乱您心神才信口一说?”
“是啊,”沁罗重重点头,也劝道,“据我的分身对那位圣君的看法,他似乎法力不比君上逊色,哪有那么容易死?”
分身回归本体,三人对阿婆罗洲的一切见闻皆了然于心。
那位圣君极少动手,但一直是魔修暗杀的目标之一。直至今日毫发无损,可见其修为之高深不可测。
“君上若实在不放心,”见她愁眉紧锁,难以舒怀,长寂便道,“不如我问问离泽君?他们天将分派各界各地驻守,天上地下的岛屿肯定知道得比咱们多。”
听到离泽君的名字,便让元昭想起到了陀日国的伯琴,心情更加恶劣了。
“不用了。”她起身,“我找爹问问去,你俩去替我收集天地各界的博物志藏于书斋里。”备阅。
到了上界之后,青鹤、红药不在身边,她自己又一心只顾着除魔,倒把日常的一些小习惯给忽略了。
“是。”俩仙侍应诺。
等她离开后,沁罗和长寂也同时返回九重宫阙。
一个拿着灵山拂云殿的令牌到天宫的藏书宝殿,一个去了重明宫找元成真君。
元成真君是太炎一脉,和战部的雷岳真君较为熟识,找他二人讨要各界的博物志最合适不过了。雷岳真君虽是离泽君的亲爹,更是一尊铁面无私的大神。
他乐见小辈上进,断不像儿子离泽君那样存有小心思。
长寂本想找桑渝仙君讨要的,可他才到军中区区数载,所见所闻恐怕连离泽君都比不过,只好作罢。
然而,等她察觉雷岳真君殿里的值卫一脸鬼祟地偷瞄自己时,一丝不妙的预感跃上心头。果不其然,片刻之后,便见离泽君急匆匆地踏入殿门。
她:“……”
果然是大神好见,小卒难缠,她低估了南天战神殿守卫的八卦心性,也高估了离泽君的职业素养。
“你今天休沐?”长寂冷冷瞅着他一身当值的铠甲装束。
“啊?啊,是啊。”离泽君满心的欢喜被她的一张晚娘脸给扑灭了,笑意牵强,“对了,你来我家有何事?”
“我家君上一边当值,一边蹲守魔君十数载未出过司值殿的大门,唯恐玩忽职守误了苍生性命。今特来找南天战神借博物志备阅,增长见闻。”长寂态度恭谨,但神色冷漠,
“并非有事惊扰你离泽君,还请见谅。”
追随自家君上愈久,便愈发厌恶吊儿郎当、擅离职守之徒。
“长寂,你在生气?”离泽君忍不住蹙眉问道,“好强一股戾气!”
“小仙刚刚随君上从下界的圣魔之战脱身,难免沾染一身戾气未曾消散。”长寂依旧冷着脸,“蹲守十数载方有所获,小仙在高兴,离泽君无法理解也是正常。”
离泽君闭目:“……”
唔,阴阳怪气地一口一个君上,还好对方是女神。可她鄙夷的神态和口吻让他呆不下去了,连忙找个理由匆匆离开了家门。
长寂继续在大殿门前耐心等候,连眼角余光都懒得给他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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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0回
灵山,太华洞前,一道烟影随风而至,凝化人身。当看到依旧找不到洞口的石壁时,元昭站定凝望。
阿爹是道君,月洲岛在哪儿肯定知道。
可他仍在闭关,总不能为了找个岛把他吵出来。
默站片刻,她抬眸瞧瞧山巅上的拂云殿方向,现在回去翻找典籍又太慢了。刚才上山时,她用神识扫了一遍灵山,看到咸霖、广岳两位仙君在山中静坐。
都处于冥思悟道的状态,不便干扰。
偌大一个天界,她熟悉的人就这么几位,要么到六重天的紫明宫找师尊?眼下似乎只有这办法了,紫明宫仙娥、仙官众多,或许有人知道。
直接找师尊问是不指望的,大神们十有八九都在闭关修炼。
打定主意,元昭转身光遁离开了太华洞。
世事往往出人意料,就在她准备飘离灵山时,眼角瞥到一道光芒落在灵山脚下。有人来到自家门口肯定要停下瞧瞧的,等到对方落地化形时,她怔住了。
一个旋身重返灵山脚下,落地成形与对方正面而立。
“圣君?”看到熟悉的身形和面孔,元昭欣喜不已,“你还好吧?”
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楚晏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她,微怔。等听到她的话才神色浅悦,噙笑上前道:
“很好,我没事。”
分身殒灭后,他收到残留灵识带回的信息,怕她担心便即刻来了。来到天上才想起不知她在哪儿,在这九重天上,他唯一知道的只有老道君修炼的洞府。
道君无所不知,问他老人家准没错,虽然对方可能不会把她的住所告诉他,代传一句“平安”亦可。
此时,元昭近前绕了他一圈,虽看不出异常但仍不放心:
“你到灵山何事?如若无事,不妨到我洛水殿一坐,我用业火为你内检一遍。”
魔这东西不可小觑,它随时可能藏在人心的深处韬光养晦,伺机而动。
“好。”楚晏颔首。
他就是为了让她安心才来的,自然是无所不应。至于何故到这九重天,他也如实说了一遍,省得她多心。
“同道中人,心有灵犀啊。”元昭感慨万分,与他相偕而行,边走边道,“我师尊乃紫明宫的东母元君,被安排到一重天司日巡之职三百六十余年……”
到期之后如何安排她也不知,需等以后明确了再说。
难得重逢,赶紧让他留个联络方式,省得以后又像无头苍蝇四处乱转。
至于道君是她爹的事,暂且搁置不提。
拼爹归拼爹,亲爹地位太高也是个问题,不好往外说。说了好像在炫耀,不说又像刻意隐瞒。遇到心胸狭窄的恐怕会多想,但幸亏这位是圣君,没心眼。
得知她的师尊是东母元君,楚晏略惊讶。
他一直以为道君是她师尊,不然在灵丘时为何把他盯得那么紧?原来是自己错怪对方了,那就是一位关爱小辈成长的尊长。
老一辈知道修行不易,所以当年他在南天门外徘徊时,是道君亲自过问他不入天门的原因。
对方一视同仁,是他想太多了。
想通这一点,楚晏释然地和元昭一路有说有笑,闲适得很……
回到洛水殿,沁罗、长寂尚未归来。
元昭的待客之道十分直接粗暴,先解决她认为要紧的事再考虑客人渴不渴、饿不饿的问题。当然,主要是沁罗、长寂不在殿里,而她早把待客之道忘了。
大家都是神仙,她不吃不喝无所谓,便以己度人了。
而楚晏未曾考虑过这个问题,他来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没错,只要她安心随便折腾。待客之道在他眼里是浮云,因他平时也没待过客,不知她哪儿错了。
单纯的人行事坦荡无遮掩,两人端坐练功室,楚晏打开全身脉络任凭她的业火窜入,迅速遍及四肢百骸。
毫无保留,对她抱以全副身心的信任。
这份信任,在元昭眼里没什么大不了的。正如确认他无恙之后,便轮到他为她做一遍灵气内视。来都来了,索性把他昔日修炼的心得留下供她日后参详。
参详而已,以她的资质可以随悟随用,不必刻意修炼。
他倒希望她练,就怕道君不准许。那老道尊对他不肯入天门一事颇有微词,岂肯坐视天族子弟修他的功法?
指不定他前脚一走,那老人家后脚就给她删了。
来而不往非礼也,元昭本想回馈一二的。无奈自己资历浅,没什么可以供他参详的。而他灵气内视时特意绕开了识海,那里是她的功法所在,不便观测。
看到他绕开,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没绕。罢了,他已经把功法、心得一股脑塞给她,绕与不绕没什么区别。
这一来一往的便成了互换功力调息修炼,致使两人的功力有所增长,身上隐泛光芒。
而这一幕被最先归来的长寂瞧见,惊得险些摔了手中端着的茶盏。她一进门便察觉殿里有陌生人的气息,除了自家君上还另有他人在,便猜到是有访客。
君上独处时连杯茶都找不着喝,遑论招呼客人,还得她来啊!
结果茶点备好了,又差点摔了。
看得出两人在练功,长寂不敢打扰,识趣地悄然端着茶点离开了练功室。然后守在大殿的庭院走廊旁,省得待会儿沁罗归来与她犯同样的错误。
……
待两人功毕出来,长寂、沁罗已经回来了,还备好了茶点。两人的分身在阿婆罗洲是见过圣君的,此刻重逢对他倍感亲切,殷勤备至。
可见待了几个时辰,楚晏自知不宜久留。
他居无定所,但并非无处可去,随身携带的怨灵还有不少未了之事要解决,而阿笃和阿涤也在远方等着他一同启程。
“以后你有事,直接通过它便可找到我。”把那串玉髓递还与她,里边存了他一道灵识,楚晏歉意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告辞了。”
他这次是冒着惹恼道君而来,再不走,以后恐怕连天都上不了了。
“万事小心。”
见他去意已决,元昭也不阻拦,长寂、沁罗跟在身后送他来到殿外。朝三人一一回礼,来了约莫半天的楚晏瞬移离开了九重天。
人去影无踪,元昭怅然转身,迅即被两张正在打量自己的面孔吓了一惊:
“做甚?”
瞧她俩那若有所思的眼神,哈,别误会,她和他是纯友谊,绝无私情。
第771回
既是纯友谊,就不必遮遮掩掩、欲盖弥彰地摆出一副似是而非的模样,引人浮想联翩。夙世情缘并非见不得光的事,大大方方说出来又何妨?
坦白从宽嘛。
长寂、沁罗是她的近随,有些事知道了才可避免将来坑主。瞧,得知两人是夙世情缘,还是在绝灵之界的缘分,俩仙侍霎时兴致大减。
“君上在灵界没有道侣?”长寂不甘地问。
“没有。”元昭斜睨,“你此话何意?”
长寂轻咳了下,矜持坐好,浅抿笑意:
“君上别误会,您好学不倦,我是替您惋惜错过道侣同修进步神速的境界体验……”
再深厚的友情,也不可能坦荡大方成那样,君上适才和圣君同修的亲密感已经严重超越纯友谊的底线。两人犹不自知,可见相关方面的知识是一窍不通。
直言怕她尴尬,不提又怕她再犯,得想个法子让她知道分寸。免得哪天在大庭广众之下不以为意地说出来,必遭人笑话。
果然,光顾着提高修为是不行的。
“这有什么,”好歹跟长寂做了多年搭档,沁罗心领神会地接话道,“错过道侣,还可以找仙侣的嘛。”
元昭这回听懂了,俩仙侍在为她的情商担忧呢。
难道她和圣君有失礼之处?没有啊!两人一直循规蹈矩,没有半点逾矩之举。忍不住拧眉自省,把从两人相遇到互查是否入魔,再到功毕离开捋了一遍。
实在想不出来,只好诚心诚意地问长寂:
“有何不妥吗?”
“您愿与小仙互渡气息,内窥灵墟吗?”长寂不答反问。
“免谈!”元昭想也不想。
太肉麻了有没有!瞧,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但是,当看到长寂、沁罗一脸暧.昧的表情时,元昭顿悟了,同时无语:
“我这跟医官渡气救治患者有甚不同吗?”
她就是怕他中了魔君的算计,不得不为。
“可患者不会渡气给医官啊。”沁罗吃吃笑道,一脸揶揄,“医官也不会无故内窥患者的灵墟。”
那些地方皆是要害,哪敢随便给别人看?
“……”元昭闭目袖手,静思片刻才默默点点头,“行吧,我错了,下次绝不再犯。”
挺遗憾的,圣君的功力与她的能够完美融合。且无半分排斥之感,实在是难得。虽然她没有打算天天和他这样互换气息,若有机会,还是可以一试的嘛。
既然有违礼数,那便歇了这心思。
“啊?!不再犯?别呀!”沁罗急了,“我俩不是那意思……”
她们指出这一点是为了让她看清楚自己的心意,同时提防对方别有用心,而不是让她远离本心逃避事实。
当然,她相信圣君并无歹意。
可若神女无意,两人还是保持一定距离的好,像今日的情形万万不能再发生。
但元昭无意纠缠此事,直言道:
“行了,我让你俩找的博物志呢?可找到了?”
她轻飘飘的一句话,瞬间让两名一脸八卦的仙侍露出截然不同的神色。长寂神色不变,把雷岳真君赠予的典籍和博物志一一摊在案桌面上:
“这里有战部所到之处的舆图,它们与实际地势形貌同步……”
没有亘古不变的地形,每当它们有任何异动,都会精准地出现在战部收录的典籍里。另附赠历代天兵天将与邪魔大战的典故,供她在闲暇之时翻阅解闷。
“太好了!”得知这些图的玄妙,元昭喜形于色,“不愧是仙家之物,比我在灵丘时自制的省事多了。”
有现成的就是好,还能随时更新,不用她自个儿费神。
命长寂重造几份备用,等青鹤、红药来了便各拿一份。能否派上用场不打紧,搁在自个儿的灵墟或者外带的芥子里也不碍事。
接着轮到沁罗的,见她一脸犯难之色,以为她没找到,元昭便道:
“没有就算了,有长寂的足矣。”
“我不是没有啊。”沁罗见她误会了,便生无可恋道,“我是寻得太多了,怕您看不过来。”
元昭斜睨,长寂好奇,静待下文。
“事情是这样的,”见大家一脸期待,沁罗不好再卖关子,无精打采道,“我本该回得比姐姐快……”
可她尚未走出天宫的藏书阁,就被云澜上神殿里的仙侍带走了,去了圣德殿。她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被带到那儿,看着冷冰冰的巍峨大殿吓得直哆嗦。
云澜上神乃是冰雕的神仙,他不会轻易处死谁,只会让谁生不如死。
当她准备传讯给长寂,让其速找君上去救她时,那冰山,啊不,云澜上神出来了。和颜悦色地问了一些关于君上的日常,看看她平时有哪里做得不妥的。
君上是他师尊的独苗,关心些在所难免。
得知事不关己,再加上无意识的狗腿讨好,沁罗直接就把主子给卖得一干二净。
元昭:“……”
长寂:“……”
前者听到这里觉得不痛不痒,说就说吧,她又没犯错,还怕别人说么?后者听到这里则暗暗抹了一把汗,顺便为自家君上祈福。
听罢他的话,沁罗当即默默忏悔,觉得自己暗自腹诽云澜上神是何等的罪过啊!
“那个,得知您想看书,”沁罗一脸心虚地取出一枚芥子,“上神托小仙把这枚须弥芥子交给您……”
“须弥芥子?”元昭好奇接过。
纯透明,无花纹,简单得毫无特色也算一种特色吧?
“是啊,君上有所不知,云澜上神可厉害了呢!”在长寂一脸无语的盯视下,沁罗硬着头皮努力扬起快乐的情绪,“这是他炼出来的小世界……”
即是灵墟。
别人的灵墟无论千个万个都只能留在体内,而云澜上神的可以拿出来自成一个小世界。无论赠人、自藏皆可,有所损毁对他也毫无影响,故称须弥芥子。
“他说里边有仙葩阆苑,有从各界搜集来的典籍奇书、法宝法器,简直包罗万象。当然,还包括您想要的各界秘境、奇境舆图……”
“这么好?!”元昭满眼惊喜。
“嗯!”沁罗郑重其事地点头,“上神很关心您!”
嗯!元昭也想起对方赠予自己的水月镜,深以为然地重重点头。长寂见状暗自好笑,轻声问了一句:
“然后呢?”
唔?元昭怔然望来,还有然后?
当看到沁罗迅即垮下的脸,嗯,这果然是一份有条件的关爱。念头刚落,眼前唰地堆起一座含有精致表皮的纸质、玉质或不明材质的书册小山。
元昭:“……”?!!
“他让您背熟大千世界的道德规范、条例和所有规则……”沁罗闭着眼睛,不忍直视道,“不必背给他听,背给芥子听就好。”
等背熟了,芥子自开,无需她多费心神。
她也可以不背,把芥子扔了就好,不必还给他了。
元昭:“……”木然跌倒。
长寂:“……”捂嘴笑倒。
沁罗捂脸:“……”惨不忍睹。
第772回
这须弥芥子烫手,不好拿。扔了又可惜,她舍不得。
夜静更深,她独坐书斋墨院,看着摊在眼前的一座各种规条、规则的书册大山头晕目眩。扬手将它们收入灵墟,无妨,闲暇时每天背一点总有熟的那天。
来日方长嘛。
唉,魔息未尽,如今又多了一件茫茫然看不到尽头的琐事,头疼,太疼了!
接下来是那枚透明单调的芥子,她捏起来,往里边注入自己的气息。从今往后,她就是这枚芥子的主人了,就算哪天不小心弄丢了她也随时可以召回来。
扔了,那是赌气之念。
内有乾坤,她哪里舍得扔?就算有朝一日自己修为大成,能将灵墟拎出来单独成为一个小世界了,她也要把这枚芥子打开,取出里边的典籍和奇珍异宝。
大神所赠必属珍品,扔了岂非暴殄天物?
她仔细瞧瞧,这枚芥子就是一颗小水滴,约莫拇指大。外表的花样、色泽简单就算了,灵丘的芥子好歹是指环状,戴着方便,可这枚水滴状的她要怎么……
戴字还没想出来,那枚水滴芥子仿佛听到她心声瞬间化作一枚指环。
她:“……”?!!
仿如发现新大陆,元昭开始闭眼,不断想象:虽是指环,无色无形的忒没意思。不如以三界的字义为环形,中间一朵翠云状。
睁眸一瞧,哟,那小水滴果然变了。
三根金质纽带缠绕成指环状,中间仿佛镶嵌着一朵以淡翠为边的镂空祥云。云状比环身略大,那抹翠色格外抢眼,算是为这枚单调的指环添了一点活力。
把它当作饰品戴到中指,没有特别的涵义,仅为舒适。
其实,她是知道好歹的。
自从到了天上,无论是同门师兄姐还是父亲那边的弟子和门人对她都挺好的。或许他们不图回报,可她至少要懂得珍惜,毕竟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情分。
人家本来无须对她好的,包括亲爹。
阿爹说她是他无意间滴落凡间的一滴血,这种说法她权当听了个笑话。如同凡间的爹娘告诉孩子,她其实是买猫粮时商场给的赠送品。
真正的原由,阿爹既然不愿说,她便不多问。
也因此,她对拂云殿没有归属感,与阿爹的情分也不及在天郡时的亲近。师尊那边就更别提了,娘娘直接言明不是她亲娘。
这没什么,她经历过千世万世,每一世皆有父有母,且相处得不错。但现在除了带给她一点唏嘘之外,已无昔日的深厚感情可言,更没想过要去找他们。
凡尘如烟,一朝梦醒成泡影。
她对历世的亲情如此,眼前的父亲和师尊待她亦如此,不必钻牛角尖。另外,她对天界也没有归属感,它在她心里和灵丘没有不同,左不过是栖身之所。
能否长居,端看实力如何了。
或许在旁人的眼里,身为神仙要有为苍生谋福祉甚至牺牲自己的觉悟。
她表面认同,但心里不以为然。
尽管她是因为这份觉悟才能顺利飞升,可她依旧想要保留一份拒绝觉悟的权利。一世两世还行,可眼下她自己都没活明白,凭啥要生生世世为苍生着想?
当然,对业火众生的承诺不是觉悟,是宿命,不得不履行啊。
总之,这辈子除了践诺,便是背熟这堆道德规则与各界条例。打开芥子取得宝物,暂无所求。
院里静谧,理清头绪之后,抛开这些杂念,元昭继续望向案面上摆着的一本长方形册子。这是最后一本了,有点碎金色的磨砂翠绿封面,看着颇为精美。
可封面没字,不知是什么书。
当她翻开第一页,看到原来是图文并茂的画册,不禁嫣然。看多了竹简或玉简里的悬空金光文字,突然来一本白底的普通画册,在视觉上还蛮新鲜舒适的。
直到她看清楚里边的图和文字,登时笑意凝结。
无语地抬手捏捏眉心,抬眸凝望书斋外边的漆黑庭院,头脑出现一时的空白,暂时无话可说。不用猜,这般低调谨慎且周全的行事作风八成是长寂干的。
真是一把爱操心的箜篌啊!这是认为她和圣君的行为已经逾矩,甚至到了双修的地步?
元昭目光呆滞地看着室外,脑海里不自觉地出现圣君那温浅的微笑和儒雅挺拔的身影。行吧,双修便双修了,两人能在千世万世中系结姻缘,也算难得。
像凡间那般激烈的情感表达方式都做过了,眼下仅仅是气息互换有甚尴尬的?
低头继续翻看,果然,除了耳鬓厮磨、你侬我侬之外,两人的所为确实是仙侣之间才有的信任与互动。
但是,这个嘛,啊哈哈,某人兀自讪然一笑,不断地自我开解中。
还是那句话,仅是气息互换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立志菩萨行的圣君八成也不知此事,否则断然不敢纵容她胡作非为。
所以,她不尴尬,他不尴尬,那就没事了。
对,就是这样。
元昭心虚地把画册合上,这书没法看了,扔入灵墟,权当没见过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经此一别,她和圣君未必还能重逢,因此不看也罢,更不必纠结。
罢了,三更半夜睡不着。她是神仙,不睡也无妨,索性看看阿婆罗洲的后续如何了。
可不看还好,这一看,她就更郁闷了。
降临阿婆罗洲时,她没想过除魔计划能够成功,便随口取了一个代号。现在好了,正如圣君所言,她后悔了,悔恨当初怎么不用点心取个好听点的名字。
二圣被载入史册,被凿到功德碑上流传千载万世,喜缇二字在元昭的眼里格外的醒目。
所幸,在本土唯独她知道这二字的来由。
当然,除了些许的遗憾外,她没有太强烈的懊恼感,不完美的人生才是完整的人生。宁被本土的后世笑话,也不愿这名字随着魔化的众生湮灭在星群中。
既除魔成功,便采纳字面上的意思,愿本土的众生喜庆愉悦吧。
初战告捷,令元昭信心倍增,也愈发谨慎。
翌日一早便回了太炎宫的司值殿,继续她一边司职一边修炼的生涯。圣君知道她有下界除魔的承诺,上次不仅留了功法、功力给她,还授与她净化之术。
将一切有杂念的气息以强猛的金刚之势加以净化,最后收归己有。
此术他只针对魔气,传予她最为合适。
第773回
累月经年,除魔之苦悠悠,似一座大山压在心头,怎么也除不完。更可怕的是她神生漫漫,却仿佛与魔并进,远远看不到尽头。
她梦寐以求的怡然闲适生涯啊,遥遥无期。
不知几个数年了,她无数的分身有的陨落轮回,卷土重来;有的当场灰飞烟灭,连本体都回不了。
后者灵散回不到本体的,她会再分两道前往察看。倘若这两道又没了,便再分出十道……这样的结果次数多了,往往会令她怀疑自己的人生咋辣么苦嘞?
是因为她有个厉害爹吗?别的神仙也有啊!且身份都不低。
就拿个最典型的例子,离泽君,活得那个逍遥自在。想上值便上值,想告假就告假。上值也顶多守个门而已,告假的理由千百条,总有让人无法拒绝的。
还有他师兄,雷岳真君只是他师尊而已,结果他在下界过得要么是少东家,要么皇子,要么灵界至尊家的少主……
总之不像她,在绝灵界混了不知数万载,人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可她多半是给状元郎搬凳脚的那个下人,或在少东家店里跑堂的店小二。
也就距离最近的那几世过得好些,好不容易这辈子熬出头了,又跟魔息绑一块了。
话说,她前世在灵丘的业火里到底咋想的?怎会突然许诺呢?这下好了,斩草难除根,春风吹又生。那魔息就像有繁殖能力似地,稍不留神就长出来了。
她都多久没跨出司值殿了?哎,忘了,连外边的师兄姐们都时常怀疑她不在了,每次遇见子虚师兄、碧君师姐都要问一句:
“小师妹还在吗?”
“这么长时间不出来,你俩就不担心她在里边走火入魔?”
“小师妹?咱们何时多了一位小师妹?!我怎么不知道?!”
……诸如此类的话,几乎每隔一阵子就来一段,她都听腻了。
瞧,今天也不例外,她虽不露面但总有人惦记,不知该不该高兴——
“哟,小子虚?你们家小师妹龙元君在不在?月下仙人寿诞将至,欲邀龙元君亲临。她飞升上界百余年了吧?该出来露露脸了,你们不要把她藏起来嘛。”
月下仙人?
她出外散心的神识立即留在太炎宫的正殿偷听,毕竟是自己的瓜,多听听,有备无患嘛。
“月下老儿管的下界姻缘,我家师妹乃上神,何须他帮忙牵线?”刚从外边回来的子虚师兄不客气地拍打身上的尘土,一边道,“三生石摆那儿看的呀?”
“小子虚,你这是去哪儿了?怎么弄得一身烟火气?”月下仙人殿里的明月仙君嫌弃地退后几步,抬袖挡着鼻子。
“别提了,三仞山结界松动,有魔气侵扰。战部的火神不够用,把我调去顶了一仗……”刚回到,尚未来得及清理自身的杀气,“我师妹堂堂上神,不好你们这一口……”
三仞山?元昭略走神。
她知道这个地方,那里是人、妖、魔三界的交集处,地势特殊微妙。虽与天族无关,但由天族镇守结界。
时常有动乱,是以有重兵把守。
“上神?上神好啊!上神多光棍,远的不说,光道君他老人家座下就有好几个。她好像也住在灵山吧?近水楼台啊!实在不行,你们太炎宫也不少男神……”
上仙更多,看得顺眼的话不妨将就一下。至于三生石,那是死物,蒙尘多年了尚未结成过一对,其功绩如何能与月下仙人相提并论?
月下仙人放话了,上界仙神的红线迟早得由他来牵!
元昭一脸木然:“……”谢谢您咧!抢牵红线贼顺溜。
“哎,打住!你们……”子虚师兄刚要代她谢谢对方全府,殿外一道光影遁至。
“今天谁掌事?不好了!有人在天宫点名指责咱小师妹失职!”人未进门,声音匆匆而至。
元昭认得他,这是元成真君宫里的仙君清尘,经常下来通风报信。
“这回又是谁?”碧君师姐从隔壁通道走出来,满脸诧异,“不会又是战部吧?”
“师妹聪慧!正是!”清尘仙君一脸欣赏道,尔后一脸神秘地环视众人,“你们猜猜是谁?你们绝对猜不着!”
他的话引来不少换值的师兄姐,包括明月仙君一并聚拢凑热闹。
只能说不愧是同门,大家伙一连猜了好几个惯常针对她的名字,愣是不对。师兄姐们都猜不着,才识几个人的元昭就更猜不着了。
“所以说,你们太炎一脉啊消息闭塞!好固步自封!”明月仙君鄙夷道,“早劝你们要多跟各重天的仙君、神君来往,多个朋友也不至于大难临头犹不知对手是谁……”
“啧,到底谁呀?别卖关子了!”子虚师兄不耐烦地催促。
“现在急眼了?早干嘛去了?”明月仙君不悦地瞪来一眼,尔后斜睨重明宫的清尘仙君一眼,“他们就算了,你在九重天上值居然也比旁人慢半拍,啧啧……”
太令人失望了!
他是真心服了这群人,喊打架跑得很快,最新的消息总是姗姗来迟。一边吐槽,一边架不住众人的催促,终于肯开尊口:
“你们可知,少师伯都回来了?”
“少师?”子虚师兄先是疑惑,继而悟了,接着气不打一处来,“他刚回来,哪来的凭据指责小师妹失职?”
“人家回来前在下界,”不等清尘仙君解释,明月仙君便抢先一步解答,“得知龙元君在日巡时见死不救,任凭魔头肆虐人间……”
少师伯都?听到这个名字,元昭心头掠过一丝不妙的预感。
果然,在场的有位师姐不知此人来历,好奇地问了碧君师姐,而碧君师姐的话印证了元昭那不好的预感。
少师伯都,正是雷岳真君的弟子,离泽君的那位情痴师兄,灵丘少主伯琴。他的家族乃地仙传家,姓少师,与其他地仙的后人世代镇守着三仞山。
三仞山本就是由地仙、妖灵驻守,随着魔界的频繁动乱渗出魔气,妖族最先放弃驻守远迁他乡。
剩下地仙各部族坚持驻守,在一次动乱中全军覆没,而他偷溜到人间游玩侥幸逃过一劫。等天族收到消息赶到时,三仞山各部族都死光了,就剩他一个。
他被带到天上,拜在雷岳真君的门下,修行数万载成了上仙。受先人功德的庇荫,他在天宫颇受看重,说话也有一定的分量。
第774回
一重天离地面最近,九天上的消息传到这儿已经过了好几日,黄花菜都凉几遍了。既然一直无人到太炎宫寻她的麻烦,意味着事情已经解决。
清尘仙君的通报算是马后炮了。
而正因此事,让天上众神想起她这位被灵山捂得严实的上神来。
灵山那位老道尊一向行事有度,他不让她露脸必有用意,大家也不好扯他后腿。除非她自个儿愿意出来,于是,明月仙君就成了那颗引她出来的小苹果。
可她是上神啊,众所周知,上神的清心寡欲程度令人发指,动心不易,须徐徐图之。
所以,明月仙君先来探路,正准备把上界发生的事如实陈述一遍在太炎宫里刷一波好感。孰料此时,殿外涌入一股浑厚的气息,随后门口出现一道身影。
“哎,这位仙君何事?”进来凑热闹的守殿小童连忙跑出去阻拦,“太炎宫乃日神司职之地,不可擅闯!”
“吾乃少师,与龙元君是故交,特来找她一叙。”对方漫不经心道,径自越过小童慢步而入,“大老远便听到有人在非议本仙,我道是谁,原来是明月仙君在此。”
少师伯都,一贯闲散慵懒清挺而立的风仪,面容俊秀。他不取仙号,自我介绍向来是用自个儿的姓。
“你与龙元君是故交?”明月仙君惊讶万分,“那你还在天庭上指责她?”
那是故交该做的事吗?当下小年轻的逻辑他是越发看不懂、理不顺了。
“我指责日神在司职过程中遇魔不理的作风有不妥,与个人无关。”少师伯都不气恼不心虚,坦然抬眸,瞅着挡在面前的数张面孔,语气无奈得紧,“诸位,一事归一事,我真与龙元君是旧识,烦请通传一二。”
“旧识?”子虚师兄刚从下界归来,戾得很,更被对方的厚脸皮气笑了,“吾等小师妹日常忙得很,百年不出殿门了,恐无暇与你叙旧。少师仙君若无要紧之事,还请有缘再见吧。”
呸,上一刻还在天宫里弹劾她,下一刻就敢登门攀朋认亲,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要是让小师妹听见了,怕得炸门而出吧?
若非旧识二字,必让此人竖着进来,躺着出去!还想见小师妹?骂他做梦都嫌便宜他了!
见实在进不去,又做不出在大殿撒泼把人引出来的行径来。少师伯都无奈地环视殿内的空旷一周,略略扬声:
“在下确无恶意,此番前来也是为了一桩疑惑。今晚戌时,天河之畔,望龙元君拨冗一见助我了结前尘之惑……”
约在晚上是情非得已,她白昼要上值,晚上才有空。
说完这番话,他最后望一眼殿顶四周,不再强行逗留引人不快,转身离开了太炎宫。
不得不说,此人比灵丘时耀眼多了。同样是年轻有为,丰神俊朗。尤其是眉间蕴藏的一抹尔雅风情,浑身散发着乐师独有的恣意和给人一份专情的错觉。
而且修为并不低,居然能察觉她的存在。
虽然她并未刻意隐藏,可在场的师兄姐们都没发现,他却有所感应,足见实力不凡。
“唔?他在跟谁说话?”明月仙君是空长年纪无视修为之人,看得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地跟着望一眼四周,“莫非龙元君在偷窥?”
如果是,那这位上神有点皮啊!
元昭:“……”猜得真准!
“偷什么窥?闷了出来逛逛不行啊?”子虚师兄说着,继续抖抖衣裳,啧啧叹道,“上神毕竟是上神,实力与我等上仙有千里之遥啊……”
他此番用一道分身前往三仞山,尚且与那魔息打得天昏地暗,灰头土脸的。
而小师妹在百年之前便以数十道分身下界寻找魔息,时至今日,恐怕没有一千也有数百分身了吧?实难想象那是何等的豪阔场面,不愧是从灵山出来的。
剥离分身就跟不用损耗修为似的,要多少有多少,太吓人了。
“有劳诸位师兄师姐为我阻拦,在此谢过。我与他顶多算是旧识,并非故交,亦无因缘牵扯。下次再来,直接轰出去即可,不用禀告于我。”元昭言道。
“咦?果真是龙元君么?!”明月仙君大喜,刚要说什么时,被子虚师兄一把推开。
“师妹啊,你甭搭理他!更别赴那什么天河之约!此人就是颗多情种子,”子虚师兄语重心长地劝道,“他上段情缘尚未解决,你可不能成了他的下一段!”
“是啊,师妹,听你师兄的话,”陵阳仙君也抢先碧君师姐一步劝道,“男神最了解男神……”
“你们了什么解?男什么神啊?”明月仙君跳脚了,气恼地推开两人,“男神跟你俩有仇啊?断人姻缘如同杀人父母……”
“诸位师兄师姐莫忧,我自有分寸,先行一步。”元昭不愿多说什么,向同门道完别便走了。
她仍头昏脑胀,一点八卦提不了神。
留下明月仙君仍在殿中面对四周跳脚,连声呼叫,“龙元君?龙元君还在吗?月下仙人的寿宴你要记得去……”
“别喊了,人都走远了。哎,清尘师兄,你赶紧说说后来怎样了?是否元成真君替师妹出面说情?”
“说什么情啊?她按规矩行事,何错之有?你们太炎宫当普元宫是摆设吗?当然是把他驳回了……”与龙元君擦肩而过,明月仙君沮丧得很,率先数落,
“还有你,小子虚,你屡屡搅黄我殿的姻缘,意欲何为啊?你自己不通情缘就算了,还想让整个太炎宫的神仙都陪着你一起打光棍?!”
忒没仙德!毫无半点同门之谊!
此时的元昭神识已远离太炎宫,犹听到身后嘈杂一片,热闹得很。愈发头疼,索性攀云直上,远离尘俗的纷扰。不知到了几重天,感到力竭了才作停顿。
寻一座悬浮的小山丘坐下,歇歇脚。
到上界百余年了,她尚未正式四处溜达过。尘缘未了,也是无心闲逛。今儿难得出来散散心,选了这座空置无人的小山静坐。
静心半晌,才有心思回想伯琴飞升的缘故。
对方纵然实力非凡,她亦非吴下阿蒙,混元二诀已经练成,推算他一个上仙的前尘经历还是轻而易举的。
至于天河之约,谁爱去谁去,她绝不跟对方在天界有任何牵扯。
第775回
算完伯琴的前尘经历,元昭一时无言。
据二位仙君所言,少师指控她当年在魔气突袭通圣神洲时,对陀日国的遇魔见死不救。说她当日不该就此离去,毕竟她是神,区区几位修士能挡得住她?
他大概在下界混得太久,浑然忘了神仙非万能的。
万物自有秩序,因缘会给神仙带来诸多牵制。且不说她当日受缚仅能自保,就算没有规则的束缚,那魔气既是通圣神洲的圣贤引起的,就该由他们解决。
谁种的因,便谁受果报,与人无尤。
神仙插手,不仅解决不了麻烦反而会迎来神仙级的劫数,让凡人往哪儿躲藏逃生?他倒是心慈手软,一再允许凤笛留在身边祸害无辜的路人。
有凤笛在,凡接近伯琴的女子皆不得好死。
包括那位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陀日国皇姐,因缘际遇被伯琴所救。伯琴很同情她及其一群堂兄弟姐妹的际遇,试图助其复国。
结果在复国的过程中,那位皇姐的全族和臣子皆被凤笛引入魔窟惨遭族灭。
原因一如往昔,凤笛见不得伯琴与别的女子走得太近。她认为那位皇姐是借故亲近他,狐媚女子死不足惜。
此事被揭露之后,伯琴这才痛下杀手,将其一招毙命。
或许在他眼里,对凤笛心软是他毕生最错的一件事。但为了他心里的道义,不惜自曝其短亦要指出日神的错误才对得起自己上仙的阶品,才能当之无愧。
可他不知道,凤笛虽亡,元神灵散。但仅仅是散而已,她的意识犹在。
通圣神洲是什么地方?大灵界。为何逢此大难?因为此洲的大能圣贤们把自己的邪念排出来,以为扔到天外太虚便可无忧了。
巧了,伯琴也是这么想的。
他认为凤笛已死,足以赎其罪孽,再毁其灵元灰飞烟灭就过分了。不如让她重入轮回,累世为自身造的孽赎罪亦未尝不可。
神仙心肠,既不忍,亦不屑赶尽杀绝,有这种秉性无可厚非。
但元昭方才算出,他俩之间的孽缘仍在继续。
倘若仅二人烦恼倒也无妨,坏就坏在凤笛是个喜欢殃及无辜的……
简直不忍直视,可惜,后续如何元昭实在算不下去了。一来精神疲惫,二来,伯琴始终是个上仙,仙神的因缘有无尽的变数,恐怕连她爹都算不大准头。
总之,她的心肠硬,导致陀日国的覆亡;伯琴的心软,导致陀日国的皇室族灭且留有后患。
谁对谁错,孰轻孰重,大概只有天知晓。
正因如此,天宫对于各司各殿的误职之责向来是对事不对人。只要那位神仙按规定司职,无论下界出什么问题均与当值神仙无关。
这些年来,她虽足不出户,偶尔神识出来散心,听到不少同门被指控失职。
但往往是有惊无险,无甚惩处。
瞧,她身为太炎宫最小的一位司值之神,百余年间不知被投诉了多少遍,至今安然无恙。渐渐地,兢兢业业谨小慎微的她也混成一名经验老到的老油子。
这种转变是好是坏,是福是祸,嗐,管它呢。
元昭半靠着一块粗糙的岩石,好奇地打量这座小山丘。小小的一座,顶多一亩田宽。却有山石有树,还有溪流潺潺。小溪之水在山里循环反复,不外溢。
不像天然生成,倒像是神力所致。
刚方来得匆忙,又过分头昏脑胀,未曾仔细观察。如今神识散开里里外外搜了一遍,始终找不到有神仙居住过的痕迹。
倒是小坡上的那棵树叶子红黄相间,地面铺了厚厚的一层落叶。
此情此景,似乎人迹罕至。就算那溪水是神力所为,也八成被人遗忘了吧?不知这儿是几重天,也看不到石碑刻着是谁谁谁的栖留地。
她太累了,在司值殿里修炼,因担心司值分身有异常,从来不敢置换有天然动静的环境修炼。被闷在空寂的大殿上百年,眼前的溪流声竟是如此的动听。
她倚靠的这块岩石仅是小小的一块,且面向茫茫天穹。入目之处能看见不少悬浮着的巨石、小山,有趣得很呢。
微微喟然,手肘抵着身侧的石块,支额浅寐。
潺潺的流水声高低适中,不绝于耳,仿佛将睡意朦胧的她带回灵丘的神宫。一想到身在神宫,她的意识迅速下沉于顷刻间进入深眠。
心神过分疲累,又身在九重天,使她一时疏忽忘了布下结界。
距离略远的天路上,隐隐传来三道叽叽喳喳的女子窃笑声。那是三名衣着俏丽的仙娥正朝这边飘来,她们刻意压低声量,一副鬼祟生怕别人瞧见的模样。
见她犹在沉睡,不知从哪里冒出一缕烟影凝出人身,宽袖一挥,她所在的小山丘瞬即隐没在结界里。
等那三名仙娥来到附近时,小山丘和那缕烟影都不见了。看不到熟悉的小山丘,三名仙娥愕然万分,顾不得隐藏自身的行踪出来四处转悠。
“诶?浮仙石呢?怎么不见了?”
“不会被哪宫不长眼的小仙搬走了吧?!”
下界不时有生灵飞升,尤其是一些由妖修成仙的,多半粗手粗脚不懂规矩。甚至妖性难改,盗宝下界的多半是妖族成的仙。
“不可能吧!谁那么大的胆子?敢搬云澜上神平时小憩的地方?”
有那胆子,咋不去搬天君的宝座呢?!
“不然哪去了?”有名仙娥忽而心惊,又压低声量,“不会是上神发现咱们常来偷瞄,他自己派人搬走了吧?”
嚯?!另两名仙娥齐声倒吸一口冷气,一脸惊悚地瞪着小伙伴。
有这可能哦!!!
虽然据她们所知,不时跑过来偷瞄的不仅她们三人,还有仙官甚至上仙。
可眼下找不着浮仙石的人是她们,难免猜测自己被发现了。
一想到那种可能性,三人同时爆红了脸庞,做贼心虚地左瞧右望。最终三人对望一眼,达成共识,慌里慌张、缩头缩脑地逃离这块让人丢脸的是非之地……
与此同时,某人如约而至,在天河之畔苦候佳人。
可等来等去,净等到一些不相干的神仙。少师在太炎宫的扬言几乎无人不知,大家都很好奇。有男有女,男的过来看热闹,女的过来邂逅天界第一乐师。
他下界久矣,让无数芳心苦等,几近死心。如今他重返天宫,三生石上无仙侣,姻缘一线牵的是谁犹未可知。
大家自当极力争取,他花落谁家,便看各自的本事了。
第776回
茫茫云海间,元昭悠悠醒来,神识迷糊尚未清楚自己身在何方便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龙元……”
“爹?”她略讶,“你出关了?”
“还没,”老道君悠声道,“方才为父静坐冥思,突然心神悸动。醒来一算,原是南荒有一头凶兽自沉眠中醒来,正在肆虐凡间,想让你去降服它……”
可它是上古凶兽,他担心她打不过反被虐。
“业火也烧不死它?”上古凶兽么?从未见过,但有点好奇。
“除了业火,其他招数随你用。”
“……这不是让我找虐么?”元昭无语。
老人家的意思前后矛盾了啊,前一刻还说不忍心她受虐,下一刻就禁止她用大招。看得出他对她还是有点父爱的,但不多。
“你要知足常乐,”老道君不留情面地吐槽,“爹让你去顶多挨一顿打,旁人去直接被它送走……”
说话间,脑海里除了浮现地点和那凶兽的特征资料,眼前还出现一个海碗大的铜铃。
“拿着此物,在关键时刻能救你性命。”见她慢吞吞地接过一副没睡醒的模样,老道君也慢悠悠地催促,“快去,要是晚了,你桑渝师兄就要被它送走了。”
啥?!元昭大惊,清醒了。
可跟爹断了联系无从问起,顾不得吐槽了,一把收起铜铃瞬移到南荒海边的一座小镇。尚来不及观察当地的风土人情,就被附近林间的巨影吸住了视线。
一头遍体通红的巨兽正在林间发飚,一摆首一抬爪俱是爆炸级的伤害。
头顶的一支弯月式火红珊瑚角正在一下一下地闪烁,仿佛在冒烟。啊不,它就是在冒烟,她刚落在半空便已感受到此兽的满腹怨气。
朝围攻自己的十数天将、神仙呲牙怒吼,紧追不舍。
甭看它身形庞大,动作不仅不迟钝还非常的灵巧,屡屡在敌人被拍落地之前就已追到。举起巨爪一拍一炸狂轰猛追,不把他们拍成粉末誓不罢休的姿势。
珊瑚独角兽,神威凛凛,十多名天将和身着长袍、华裳的三名仙家均不是对手。
而且,倘若她没看走眼的话,这头独角兽尚未出尽全力。它怒气很重,杀气略欠,但也够桑渝师兄等人喝一壶的了,一身天衣战甲皆有不同程度的破损。
“月镰!你冷静点,”可怜的桑渝师兄被打得头破血流,仍坚持一边抵抗一边劝降,“有什么话好好说,作甚发那么大火?!”
“别忘了你已是神兽!”一名仙家也在他的身侧狼狈喝斥,“下界生灵受不住你的怒火——”
一听到神兽二字,独角兽的怒气值瞬间满点,仰颈怒吼,弯月角的赤红光芒开始急剧闪烁。元昭顿感不妙,迅速运起混元二诀凝聚太虚之力,一边急呼:
“师兄躲开——”
随着独角兽猛张巨口,一股毁天灭地之力朝那名仙家,亦即桑渝所在的方向喷出。无论他和那名仙家能否躲开,生活在那个方向的众生注定要深受其害。
这已不是单单拯救桑渝师兄的事了。
她手持太虚之力落在二人的面前奋身一挡,轰的一阵巨响。挡是挡住了,可她以及身后的二人被同时轰出千里之外。
所幸,本在气头上的独角兽愣了下。怒火全消并停止了攻击,喃喃自语:
“太虚之力?”
无视周围目瞪口呆的数人,它身形一闪追出千里之外。恰好元昭止住了身形正准备往回赶,看看能否及时挡住它的下一波攻击,然后一人一兽迎面碰上。
“小家伙,宝林天尊是你什么人?”半空之中,凶相隐隐的它昂然而立,半举蹄子极具威胁地扬了扬,“如实道来,饶你一命。”
宝林天尊?元昭的脑子狂风扫落叶般捋一遍熟识的人,幸好认识的人不多,眨眼得出结论:
“不认识。”
“盗习天尊功法,万劫不复!”凶性毕露,巨口一张又喷出劈天之力轰向对面的小贼,“拿命来——”
不是坦白从宽吗?!元昭气笑的同时急速避开。
这个说话不算话的畜生啊!幸亏她没有上当,不仅没放松警惕还一直在蓄势待发。如今在半空独自面对它骤然发出的强猛攻击,尚能勉强应付抗衡一阵。
遥望天际的激烈打斗,被轰飞挂在附近山巅一棵树上的桑渝仙君吃力抬头,有气无力地瞪着天空那道渺小的白影:
“你个憨憨,那是你爹……”
可惜他的声音太微弱,离天空太遥远,那一人一兽根本听不见仍打得难解难分。
在独角兽的眼里,眼前这小贼的混元功法已成气候。瞧瞧她眉心间的两缕清晰烟纹,幸亏才练到第二重。倘若第三重略有小成,今天挨打的就不是她了。
揍娃要趁早,晚了就揍不着了。
蓝幽幽的眸光微闪,身上格格一响,瞬间满天甲片朝她削去。
元昭的反应也不慢,速以漫天的太古剑意抵挡。可就在她祭出剑意的同时,对面那头巨兽不知何时化出以一道分身来到她的身后,一巴掌朝她当头拍下。
幸亏已经远离下界的生灵群居之地,下边不是连绵起伏的峰峦便是湖泊。
元昭没有落地,在半空便已瞬移重返战场,祭出太古和凶兽死拼。目前这片界域生灵少,飞禽走兽相继扑棱棱地四散逃命去了,无需太多顾忌。
可恨的是,作战用的法宝实在太少。
八棱、大舆已随分身下界除魔,长寂和沁罗派出的分身已经够多了,剩下本体在洛水殿勤加修习补充功力。
况且,元昭此刻也分身乏术,根本来不及召唤。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水月镜纯粹饰物一柄,极星尘是用来造器的,神梭用来穿越,迷榖枝节防止迷路,离夫人赠的凤翎眼下也派不上用场。
浑身上下,唯独太古与她并肩作战,兵器严重匮乏,危害极大!
只能用缚灵阵、传送阵等法阵削弱对方的功力,消耗其修为,但同时也愈发地惹恼对方。生怕危及下界生灵,她本想转战天外的,孰料转移阵法被封了?!
谁特么封的?!元昭险些气到窒息。
无奈技不如人,只能认栽,待有机会再找对方算账!眼下这头凶兽愈战愈猛,天外出不去,被困在这一方天地束手束脚的。
它身上的铁甲、眼睛等处皆是刀枪不入,连太古都戳不透。
第777回
阿爹的资料没有指明它的弱点,可她留意到对方每每生气出招,头顶的弯月角就会格外炫亮。
它全身都被太古扎遍了,唯独那角没碰过。
看似脆弱的地方往往是对方的最强后招,不是它死就是她亡,总得一试。趁她被一炮轰出数丈远激起大片的水花、碎石挡住对方的视线,一道分身离体。
趁对方紧追不舍准备给她连环击时,分身飘跃到它头顶,孤注一掷地高举太古狠命往下一戳……
一道强光自独角处涌出,刺眼夺目,顷刻就把她的分身和太古之力悉数撕成碎片。
“小家伙好眼力,可惜,此弱点早已修正。”凶兽得意地看着眼前这仅剩招架之力的小辈,毫无怜悯之心地举起巨爪,“吾便送你到天尊面前谢罪吧——”
这一爪下来她肯定杠不住,摔在碎石堆里的元昭气馁地尽力手一挥,“铃——”地把铜铃抛了出去。
海碗大的铜铃一出,凶兽的巨爪顿了顿,攻击状改成伸爪接过那陡然膨胀如巨钟的铜铃。元昭哑然,敢情那海碗大并非铜铃的原体态,这巨钟状的才是?
不过,她重新打量凶兽的体积,也对,巨钟状的铜铃挂在它脖子上还显小呢。
“以为你能撑多久,不过如此。”凶兽嘲讽着,眸里的杀气已然全消。随着爪中握紧铜铃,它的身形也在逐渐缩小,直到两人叠加的高度,“你是天尊弟子?
吾不知,天尊还愿收徒……”
“我不认识天尊,这是我爹玉彦道君给的。”看样子是爹的旧识,元昭索性坐着回话,反正站起来也没它高,“若非刚刚下界除魔归来,谁胜谁负可说不准。”
她其实没什么胜负欲,向来只求活命。
之前她在那块浮石上眯了一会儿,功力尚未恢复,自知撑不下去了。既有铜铃能救自己一命,何不痛快认输,哪里顾得上谁胜谁负?
自己不死,桑渝师兄便也能活。
至于什么天尊,九重天之上多的是天尊、天帝、大帝之类的,她一介宅神哪里识得全?天魔她倒是认识一个,天魔即玄魔,自己曾经便是,现在也没了。
她爹?凶兽眸里掠过一丝疑惑,但没多说什么。
一道赤芒亮起,凶兽化成一名虎背熊腰魁梧露臂的汉子模样,手捧铜铃半跪在她跟前:
“月镰拜见小主公,适才不知是小主公到来,多有冒犯。”
啥?小主公?元昭愕然瞪他一眼,原来是自己人?爹果然是让她来挨揍的,唉。紧绷的心绪一松,脑袋一沉,直接躺平在碎石堆里,灵元散开直飘九重。
月镰兽抬眸仰望她灵元散去的方向,身形亦化为光芒随之飘摇直上。
远处,桑渝仙君好不容易重聚法力,与数名同僚、三位地仙匆忙赶至,刚好赶得及目送二人上了九重……
等元昭眼一睁,发现已经回到灵山拂云殿的揽星阁。透过敞开的室门凝望外边的云海,复闭目调息,运转混元二诀务必尽快恢复功力。
下界司职、除魔,还有刚刚跟独角兽相斗的是她的分身,直接剥离本体那个。
爹说了,她的真身必须留在拂云殿,省得她在下界一时忘形有去无回。所以,她直接剥离的分身在一重天、在各个界域尽情造作,不到力竭誓不归。
本体的功力储存一向充足,此刻融合分身运转功法一周天,一道元气满满的分身再次离体而出。
走出殿外一瞧,又值星月当空,清亮皎洁。
夜静更深,空旷孤寂,难免令人无比的怅然。她的功力是恢复了,但一想到除魔之路任重而道远,顿如泄气的皮球直接五体投地趴伏在清净无尘的地面。
哎,她何时才能过一些安逸的神仙日子啊!
很想就这样趴在这里天长地久,想起便起,想躺便躺,无需惦记魔不魔的。可是不行,她愈躺便愈发心思散慢,愈不想下界履行诺言。
躺平会上瘾的,尤其她是神仙,要什么有什么。
叹着气爬起来,坐在廊边半趴着矮石栏,轻闲托腮凝望院里的花草巨木。把塞在脑子里的各种乱糟糟的杂念彻底放空,等身心舒畅,这才起身迈出殿门。
独自下山,一步步地迈下台阶。四下山清气爽,仿佛能洒濯心神,让心胸逐渐清平。
未到太华洞,她便忍不住瞬移而至。
来到太华洞的门口,果然看到洞门大开,并听见里边传出轻微的闲聊声。元昭不假思索地入内,洞里的声音逐渐清晰明确,正是她爹和那位独角兽。
深入洞中,来到父亲平时修炼的空旷石室,一眼看到化成人身的独角兽席地而坐。见她进来,便挺直腰身拱手施礼:
“见过小主公。”
“免。”元昭随意道,径自来到父亲的跟前,“爹,幸不辱命,要是没什么事我走了。”
“你不是死了吗?还谈什么幸不辱命?”玉彦道君睨她一眼,“坐下,爹有几句话要嘱咐你。”
哦,元昭转身坐在一侧的石面上,瞧瞧对面的独角兽,“爹,我下去的时候刚好看到他对几位天将下手相当不客气,何故?待会儿天宫会不会找咱麻烦?”
“哼,此事不怪吾!”月镰兽不服气道,“下界蝼蚁欺吾心善,十万年来逼吾换了数十个住处……”
它喜欢在灵气浓郁之境长眠,可别人也喜欢。
哪怕是它最先找到的,每每总有地仙、修士之类的上门搅扰。倘若它不换,那些人便摆起架式试图跟它硬拼。他们哪拼得过它?不得已,它只好一迁再迁。
“天尊嘱吾少杀生,吾听了,可他们没听……”
曾经忍无可忍出手伤了人,被闻讯赶来的地仙、或者天上的仙人、真人指责它乃神兽,追随过天尊四处惩恶扬善,不该擅造杀孽。
这次更过分,居然有下仙不知死活欲取它的玄甲和触角炼器。
身为上古神兽,每万年蜕一次外壳,玄甲、触角都有。为免有人打扰它的沉眠,每次入眠前总把旧壳搁在洞府的外边任人取用。
可这次那下仙不知听了谁的怂恿,硬要生取它的玄甲和角,说这样炼出来的器才能拥有它本兽那毁天灭地的本领。
“……这次吾才刚刚睡了不足五千年就被惊醒,你说气不气?!该不该打?”说着说着,它满身的杀气又回来了。
“气!该打!”刚睡着就被吵醒,元昭一听就来气了,“但不能打我师兄,他既没道德绑架你又无心取你的角,难怪我爹派我去……”
老道君无语斜睨:“……”你误会了,爹不是这意思。
“吾不知那是小主公的师兄,这次是吾错了。”月镰兽说着,再次内疚地向她赔礼道歉。
元昭:“……”
好实诚的兽啊!难怪堂堂凶兽竟被三界众生发放好人卡,到处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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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8回
据月镰兽描述,那下仙是个厌居尘世,亦不愿在天庭司职的散仙。他天上人间皆可去得,本不该有凡尘所困,清净自得的。
可此人成仙之后,仍保留生而为人的习惯,嗜铸法器。
其他凶兽要么被上古之神封印,要么已化为骸骨一副。千古传说之中,唯有月镰这头凶兽追随过天尊,受过教化且是活生生的,便成了对方的取材目标。
即使受过教化,他区区一名散仙如何打得过凶兽?
无欲无求的神仙不敢奢想,但有所求的神仙和凡人一样会心怀侥幸,硬着头皮铤而走险干一波,万一成了呢?
便有了今天的恶果。
在元昭昏睡期间,天宫那边已经派人前来询问究竟。得知是那散仙惹的祸,已经遣人下界捉拿。若能生擒,剔除仙骨毁去修为,打入幽冥受苦必不可少。
所幸月镰此次发怒误伤的生灵不多,天宫未追其责。而道君派元昭下界支援是为了拯救当地的无辜生灵,而非单救桑渝。
父亲的用意,元昭当然明白。但在闲聊时总图口快,不讲逻辑。
“那一介散仙要什么毁天灭地的法器?”元昭蹙眉,“怕不是这背后唆摆之人野心不小吧?”
“散仙也好,野心也罢,自有天宫发落。”老道君瞅着元昭,“一道魔息已经让你焦头烂额,余等闲事你就莫操心了。”
“那是一道魔息吗?都熬成魔君了!”元昭不服,想起阿婆罗洲的情形她就无比心塞,“爹,不如你给我几位帮手?我势单力薄,魔息肆无忌惮壮大极快……”
再这样下去,魔息势必陆续成为气候,届时不如杀了她给它们助兴得了,还折腾什么呀?
“爹不是给了你帮手吗?”老道君无奈,“不然下界众生如何撑到你来?灵丘、通圣神洲以及其他界域入魔,并无区别……”
他一视同仁,未有徇私。
通圣神洲的魔,由本土圣贤和下界历劫的神仙们齐心协力解决;而灵丘本也是魔化绝境之一,他给过机会了,让她去那里修行。
倘若灵丘的大能肯护她平安成长,终有回报。
瞧,那业火转到她身上来了。
“哦?”元昭头一回听到这种说法,略感兴趣,“那如果我不许诺呢?”
“没有如果。”
她一入境,灵丘的结局已具雏形。并非他推波助澜,是她性格使然。
现在的情形比原定结局好多了,若她担不起这份责任,将有无数仙神殒落。因女蓬乃上古巫族之后,比元昭年长十几万岁,她有神梭在手势必为祸世间。
莫说活捉,弄死她也绝非易事。
女蓬的劣势在于法力太差,无法完全操控这件巫族神器,反被元昭所夺。
遗憾的是,元昭在魔界也未能彻底消灭她。
“不就穿越吗?能有多厉害?”元昭不解地唤出神梭左右打量,实在看不出它有惊天地泣鬼神的神威。
“年轻人莫要浮躁,以后自己慢慢参详吧。”老道君摆摆手。
有些事,结果未出来之前他也无法完整推算。这倒无妨,元昭收起神梭,要求始终如一:
“那些下界渡劫的算什么帮手?他们下界,我也下界。我上了天还在打怪,他们却在诸天逍遥……我心里不平衡。”
老道君再次睨眼,“那你说说,找谁帮忙?”
“少师伯都。”元昭就等他这句话,“他与离泽君乃师兄弟,又同在战部。堂堂男儿不思战事,一个杀我近卫一个撩我仙侍,闲的很,不如随我下界遛几圈……”
对方若肯随她下界除魔,前怨一笔勾销。
只要对方能干,她也不怕他纠缠,把二人带到魔息面前脚一踹,整个世界清净了。
“众生各有缘法,凡事因人而异。”但这跟她说不通,老道君揣手叹气,“历个情劫历了上万年险些回不来,心性修为不足仍需磨炼,带他下去,有去无回。
你是上神,心眼不要细得跟针尖似的。青卫、红卫在灵丘死于他手乃命数,唯经此途,她二人方能羽化飞升。是福非祸,你莫再耿耿于怀。”
“那楚晏呢?”元昭想起圣君与天界的不和谐,探问因由。
“别以为爹闭关便一无所知。”终于听她提到此人,老道君哼道,“他不入天门,为父不强求,亦不管他的去处。但人家一心向佛,你要注意分寸莫毁人道行……”
“我那次是怕他入魔,绝无他意。”元昭一听便知父亲已晓得二人修炼之事,略不好意思,“况且他自己也未觉不妥,那就没有不妥。”
当事人心无尘埃,奈何旁人眼里尽是滚滚红尘。
“结缡之亲,本前生命定。可你俩身在大道,宿缘浅而不断,终非善果。为父言尽于此,你若不愿来日情苦,须好自为之。”
这话听得元昭心里咯噔一下,连忙端身直挺,举手眉下行正礼:
“请爹明示,孩儿只愿他安,我安,别无所求。”
她从未想过与楚晏重续前缘,虽然两人或多或少有一点前缘难却。但自知所求各异,故未曾刻意做出一些暧.昧言行引起对方的误解。
倘若这样会伤他性命,她宁可慧剑断情,从此陌路。
“你心里既有决断,又何须旁问?”老道君不欲多言,“他若顺利遁入空门,你二人此生无虞。”
果然啊,虽然心里微微发紧,但元昭还是神色如故地跪谢父亲指点。虽然父亲只字不提生啊死啊的,可很明显,倘若她坚持这段缘分,两人必死一人。
而且死的肯定是楚晏。
不要问她怎么知道的,问就是女神的直觉。
“不问问为父,你俩何故如此?”见她神色如常,老道君倒是不解了。
年轻的小神仙不都爱刨根问底么?
“何故?”元昭对答如流。
“天机不可泄露。”老父亲一脸莫测高深地抚须。
元昭:“……”就猜到他会摆这副态度。
“咳哼,”听了半边,旁边的月镰兽不禁轻咳两下,示意爷俩留意一下他的存在,“天尊,小主公,吾愿随行除魔。”
放着他这么强大的助力不找,找什么乱七八糟的小辈?没一个熟悉的。
“不行。”元昭率先反对,看着他,“你若入魔更胜于魔,那我怎办?一同入魔杀回魔界?”
以魔力打败魔兽,重返魔界登基成魔尊。
“此计可行,”老道君欣然赞同,“以后爹这灵山便清静了。”
“杀回魔界之前不得扫平天界啊?”元昭无语,她像孝顺孩子吗?
心里正难受,提不起彩衣娱亲的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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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9回
可元昭的话引来一阵笑话,月镰乃上古凶兽,曾与共存一界,各有脾性从无入魔一说。以前没有,现在更不会有,它一旦凶起来魔也会落荒而逃。
魔是除不尽的,老道君习惯了,月镰也视若寻常。
若非是小主公为了践诺除魔,它必然不管。毕竟,如果身边无蚊虫,谁会煞费苦心去追找蚊虫的下落?有那闲工夫,它不如抓紧时辰多睡几觉。
不过,老道君亦不赞同月镰下界除魔。
在强大如它的面前,元昭和魔都太弱小,它护主心切往往出手没个轻重,万一误伤生灵就不好了。
“你在下界既无安身之所,便到龙元的浴桑岛栖身吧。那儿钟灵毓秀,乃东曦既驾之地,适合避居修行。”老道君道,“龙元初登九霄,很多地方不熟悉。
以后有你在,我也放心。”
“谨遵法旨,天尊放心,在小主公功德圆满之前,月镰定护她横行三界,寸步不离。”
“嗯。”老道君安心点头。
元昭:“……”倒也不必横行,竖行就挺好。
解决了独角兽月镰的去处,老道君让元昭莫回太炎宫了,那儿有司值分身足矣。下界除魔之诺有黑蛟随行的分身负责监督着,实在应付不了了再知会她。
“你上天满百年,尚不知天宫在何方,不成体统。”老道君道,“日前瑶池帖请,王母设宴邀请各方小仙一聚。爹已替你应允,明天巳时你带着月镰去吧。”
以后,她这道分身就在天上混了,哪里需要去哪里。多长长见识,省得连自己爹有几个名号都不清楚。
宝林天尊是他以前大战留的名号,玉彦道君是天尊下界宣扬正法的分身。功德圆满回到天界,仍以道君的身份给底下的小神仙讲道。
元昭囧,好吧,自己确实见识少了点:
“我不惯那种场合,每每出席总有纠纷,给你丢脸可别怪我不争气。”
在天郡时,碍于身份每每被人找碴,为了家人的性命她得忍;在灵丘,她身无长物更无亲朋,又是站在修真界巅峰的大能,自然无人敢找碴……凤笛除外。
久而久之,她自认与宴席甚不合。
如今在天界,为了给阿爹和师尊留点面子,能不去尽量不去。她不晓得会面对什么情况,自己能否忍得住。
她是武神,雷霆一怒,惊天动地。
“无妨,王母对小辈极其宽容,你大可放心去。”谁找碴她直接怼了便是,王母最喜欢看小辈搞动作。另外,老道君嘱咐月镰,“哪个小子敢无礼,揍他。”
“是!”
元昭:“……”更不想去了。
不得不说,人情往来比除魔更头疼,她突然觉得除魔或许并非坏事。赶紧把这种思想传到下界的各个分身那儿去,好让大家伙知晓还有一个自己更悲催。
有对比就有伤害,相信她的悲催能够抚平大家伙那颗躁动不耐的心。
……
离开阿爹的太华洞,洞门重新阖上继续闭关中。瞧瞧天色,天快亮了。月镰见她心情不太好,便恢复缩小改良版的原形驮着她在九重天闲逛。
改良,是指改变他的一身凶相,尽量让气息变得温和少许。
改良过的原形比凶相毕露的真面目友善多了,至少途经南天门时,遇到值守的天兵天将仅仅是高举兵器指着它,并未慌张主动攻击。
据月镰讲,若以原形露面,这南天门今晚恐怕不得安宁。
不是它想打,凶相误它,没办法。
如今的它一副憨憨的犀牛状,仅在颈后多了一撮鬃毛区别开来。它如今既是她的坐骑,亦是她修行道上的伙伴,和长寂、沁罗一般无二。
所以,在元昭的眼里,它的外形如何不重要。
她虽是上神,在南天门值守的天将未必个个都见过她。在严阵以待的情况下,元昭拎出灵山的令牌递给守将审核,一边跟月镰商量想去弱水之畔逛一逛。
“主公说,弱水之畔繁织喧哗,去那儿的仙家资质参差不齐,认为你去了会惹事。”月镰如实转述,“你若实在想去,吾陪你去便是,眼下那里应该无人。”
天尊说出门在外称他为主公最妥,省得那些人对小主公另眼相看毕恭毕敬的,让双方均觉乏味。
先是云澜上神,后是爹都这么说,可见那地方不咋地,元昭兴致全无。见她情绪更加低落,月镰也没辙了,只好建议她要么到天河之畔逛逛?
老主公没说不能到天河之畔,想必可行。
“天河在四重天,瑶池在三重天,逛完了直接去更近。”月镰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
天河有战部在练兵,她是武神,想必很感兴趣。
原本元昭也是这么想的,突然想起某人的天河之约,顿时兴致索然,晦气地感到自己的人生无趣得紧。
“算了,回一重天洛水殿。”
爹让她别回太炎宫,没说不许回一重天。九重天太高,不够接地气,出入也不方便,而且别人得知她住在灵山总会以一种异样的目光看她。
并非龌龊,而是审视,便于分析判断她是否道君新收的弟子。
如果是,为何还不公告诸天?
大家的疑惑迟迟得不到答案,难免各种猜测。对此,她不介意,只是不耐烦应酬。正如此刻,她无精打采地接过天将递还的令牌,无视对方诧异的目光。
抬眸望入南天门内的天宫阶梯,高耸入云,望不到尽头。脑海里隐隐掠过一道清瘦高挺但又渺小的身影,在台阶上踽踽独行。
想起在灵丘时,她把初次渡劫时遇到的心魔给抹去了,同时抹去的还有那段人生点点滴滴的记忆。
她说过不后悔,至今初衷不改。
只是不解,为何圣君楚晏与她情缘重续会性命不保呢?他也是那部分记忆的一分子吗?还是那部分记忆里的当事人太过强悍,最终会因为她而误伤他?
倘若如此,确实没必要把他扯进来。
“我们走吧。”
反正不管看多久,她始终想不起一星半点。眼看就要天亮了,多留无益。路上,盘腿坐在兽背上,垂眸瞧瞧手腕上的玄天玉髓,默默勾住绳子迟疑了许久。
一直回到洛水殿,那串玉髓最终还是没能扯下。
逃避是没用的,既舍不得就别扯了,留在腕上也不见得她会去找他。百来年了,若非少师伯都出来晃,她根本想不起圣君来。
此乃故人之物,有纪念价值罢,无需多虑。
第780回
翌日巳时,元昭依旧一袭银白长衣独乘独角兽奔往三重天。瑶池设宴,三重天的天路看到不少仙人往来的身影。
无论男仙女仙皆一个个衣饰华彩,风.流锦绣,嫣然无方。
经过观察,她发现但凡长得俊俏、美貌的仙君或仙子,所乘坐骑皆比较姿态优雅赏心悦目。
飞禽类:仙鹭、鸾鸟、雁鹰鹤等,连蝴蝶都有了,居然没看到蛟龙之类。扼腕,她应该召回黑蛟的。当然,这只是玩笑,大舆是干正事的蛟没空陪她炫耀。
走兽类:狮狼虎豹马鹿狐等,比较拉风的是麒麟。什么碧眼金睛兽、五色琉璃兽,都跟麒麟长得颇为相似。
还有骑蟒的,蜿蜒而行跑得丝毫不比飞禽慢。
没有一个是元昭认识的,这便是宅神的劣势。
当然,别人也不认识她,从旁路过无不好奇地回眸打量她一眼,似在疑惑她是哪家的小仙?不仅坐骑平凡无奇,衣着也不够光鲜亮丽。
在这九重天上,骑牛的仙家不是没有。
可那都是老一辈的神仙惯于随缘,行事低调内敛不炫不耀。像她这般年轻且长相不俗的小仙家,居然骑一头外表憨憨且行动笨拙的老犀牛,令人瞩目啊。
对于种种目光,元昭不以为然,任由月镰悠哉游哉地腾云驾雾,慢步前行。
另外,适合她穿的仙衣华裳并非没有,沁罗从昨晚到今早就一直在嘀咕,说她辜负了自己和长寂千辛万苦为她裁的衣裳。
但一袭白衣是她延续三世的习惯,哪能说换就换?
何况前些天在太炎宫听到的八卦仍历历在目,她尚未露面就已经被月下仙人惦记上了。赴瑶池之宴的多是年轻神仙,她再打扮得花枝招展岂非自找麻烦?
无论身在何方,欲得清净,低调始终是王道。
瞧瞧,在这天路之上,无论相互熟与不熟,总有仙家率先搭讪。等互道名姓、家门或师门,然后成群结队地相伴同行。
主动搭讪的仙家未必修为低,被搭讪的也未必是颜值巅峰。
但有一点,被搭讪的仙家要么坐骑奇特,威力无比;要么拥有闭花羞月之貌,引人怜惜爱护。
两者总得占一样。
倘若两者都不占,那必是旧识无疑了。有趣的灵魂万中无一,方能碾压旁人强悍的背景和超凡的容貌,与高阶仙神成为至交好友。
总之场面和谐欢快,其乐融融。
而元昭无论容貌、衣着和坐骑都不足以让人对她的内涵感兴趣,是以孤单前行。委实太素了,银白衣裳不够纯净雪白,更不够妩媚飘逸,坐骑是真的牛。
容貌倒是极俊,但英气十足,身前一马平川。雌雄莫辨,还一副拒人于千里的面孔,使不少对她心怀好奇的神仙止步不前。
当然,擅猎奇的仙家例外。
“这位仙君请等等……”一道女声从身后匆匆传来。
元昭并未回眸,兀自端坐不动,而月镰则放慢了速度。等到对方出现在身侧,她才侧眸一瞧。原来是一名衣裙艳丽,但身无饰物勉强称得上朴素的女仙。
瞅一眼对方的坐骑,唔,约略猜到对方搭讪的原因。
对方看到她的侧颜时惊艳了下,但很快便恢复神色,心情愉悦地施了一礼:
“冒昧打扰,失礼了,本仙丹桐,未知仙君如何称呼?可愿同行?”
“龙元君,”元昭抬手还了一礼,心如止水,“随缘。”
“龙元君?你是水族?”完全看不出来啊!对方略讶,复细细打量,“不知是哪一海的仙家?”
四海龙王、各方水君都挺能生的,她百年不出一趟门,每每一出门总能听闻哪方水族又添新秀。
“龙元君只是个名号,与水族毫无干系。”元昭微哂,复瞥一眼她的坐骑,“不知仙子与水族又是何干系?”
丹桐仙子见她瞅自己的坐骑,意会一笑,“我这是旱地龟,与水族无半点干系……”
正欲倾谈,半空突然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丹桐仙子好生惬意,每次都能找到同行之侣。牛龟相伴,果然相得益彰,好眼光啊!呵呵呵……”
脆声戏笑间,咻咻地从头顶掠过几只飞鸟的影子。元昭抬眸时,仅隐约看到鸟儿身上端坐的窈窕身影,看不清面容。
“她们是?”
“各海龙女、水君之女,”丹桐仙子朝对方远去的背影撇撇嘴角,“曾经结姻不成反成怨,每次遇见总要冷嘲热讽的。”
瞧,明明她们是龙族、水族,非要拿鸟族一些灵性未开的小兽当坐骑,藉此羞辱鸟族年轻一辈的仙家。
在其他场合,她们断不敢如此放肆。
这回瑶池设宴指明邀请各方年轻一辈,便肆无忌惮了。因为到场的尊长要么极少要么没有,不怕被斥责。
“仙家也这么想不开?”元昭讶然。
有八卦提神,原本阴郁的心情舒畅了些。
“你是天上的仙家,讲究清心寡欲。地上的仙家多半与凡尘生灵无异,七情六欲俱全,各族之间的小恩小怨更是难免。”可两族恩怨追溯期太长,不提也罢,
“不知龙元君是哪个洞府的仙家?看你挺面生的。我是栖梧山的,丹鸟族。”
丹鸟族?元昭一听,脑海里立马浮现离夫人的身影,欲打探其消息的话险些脱口而出。但想了想,又咽了回去。
“家师乃紫明宫娘娘,司职太炎宫百年有余。平时甚少出门,故也未曾见过仙子。”
前尘故人,不寻也罢,省得被人误会她有攀龙附凤之意。
“原来是司日神君?”丹桐这回是真吃惊,忙肃容复礼,“失敬失敬!”
太炎一脉的弟子多半是上仙,神君虽少,但外界一律统称他们为神君,驭日之神的修为总比一般的上仙强悍许多。
“我初来乍到,仙子不必客套。”元昭不耐还礼,随意摆摆手道,“仙子既是丹鸟族,为何如此简朴?但凡添上几件饰物,换个坐骑,也不至于找我作伴。”
但凡她往身上添上几件饰物,换个有实力的坐骑绝不比方才那几位女子差。虽然她看不到那几位龙女、水族之女的样貌,但相由心生,可以想象得出来。
而这位丹鸟族的仙子灵元纯净得很,内外一致纯朴。
一身质朴就算了,离谱的是对方的坐骑,那旱地龟是真的龟,腾云驾雾还得丹桐自己来。
第781回
“你来的时日短,有所不知,”丹桐听着她的话,长叹,“我这也是无奈之举……”
从以前到现在,下界的仙灵一直有婚配的习俗。
区别在于,以前由爹娘、族中长辈作主,为儿女寻到合适的门户给予婚配。但自从天规有所放宽,允许神仙恋慕结侣之后,下界仙灵的尊长们就疯了。
开始光明正大,提着礼,排着队求月下仙人在四海八荒里寻找合适的人家。
以前王母娘娘虽慈爱小辈,但从不干涉小辈们的情感之事。如今倒好,三天两头设宴邀请四海八荒的小辈到瑶池一叙。
小年轻们若互相看对了眼,回头即可寻找合适的冰人登门提亲,商讨婚事。
要是两情相悦就罢了,遇到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求娶的那方意愿又十分强烈的话。对方家的尊长便会登门求助某些大神作冰人,让另一方不好拒绝。
因此造就不少怨偶。
大家都是神仙,为这点事打打杀杀未免小题大做,于是出现各玩各的。除非两人之间没有孩子,也没有家族利益的牵扯即可恩断义绝,决然离开。
否则,便只能将就了。
看遍怨偶间的矛盾和苦恼,丹桐的岁数也不小了,愣是没找仙侣的念头。把她爹娘和族里的尊长们急得跳脚,千方百计给她寻人家。
元昭:“……”
万万没想到神仙的爹娘也有催婚的毛病,还好她家没有这种长辈,否则真挺崩溃的。而丹桐为了杜绝隐患,每每出门赴宴总打扮得平平无奇,不甚起眼。
她这打扮,这坐骑,确实劝退不少青年才俊。
神仙找仙侣也看颜值的,她的颜值尚可,不少人也知她的身家背景。可这衣品和坐骑实在不符合青年才俊的眼缘,让她清闲地无忧无虑地度过不少岁月。
不去赴宴也不行,她若不去,等于同意把选择权交予长辈。
由长辈代她去,看中了哪家商谈好亲事,回头择日订亲成亲,等一气呵成就由不得她反对了。流程走完了,就算她不在场,也会天下皆知她是谁家的人。
元昭:“……”可怕!
不过,瑶池的宴席丹桐还是很乐意来的,万一娘娘心情好端上蟠桃呢?蟠桃成熟的年份不一,吃了成仙成圣可长生不老,年份高的吃了还能与天地同寿。
当然,后者只有先天仙神有这口福。
后天修成的神仙寿数有限,平日靠勤勉修炼得以长寿。而王母娘娘的蟠桃有此攻效,让寿数来得全不费工夫,谁肯不来?简直趋之若鹜,万一碰上了呢?
下界女仙哪个不知婚配的弊端?可出席宴饮,没有哪位仙子能像丹桐这样豁得出去的。
比如龙子龙女们最多怨偶,但一出门总要打扮得精致无比,美艳大方。
“往年总是我一个人衣着朴素,没想到今年还有比我更素净的。”丹桐说罢,意有所指地瞧瞧元昭,“可你这也太素了,会不会有点刻意?”
自己好歹衣着稍微娇艳,衬托容貌的昳丽,而眼前这位……果然,太炎一脉全凭实力保持单身,她得好好学学。
“王母娘娘乃陶钧万物的高圣仙真,又是女仙之宗,怎会因仪喜恶?执着打扮是我等小儿女的浅薄之念罢了。”元昭自有说辞。
听阿爹提及王母宴邀年轻一辈,她便猜到这是相亲宴,又怎会精心打扮?不刻意扮丑是她对宴席主人最大的敬重。
倘惹王母不喜,以后不再帖请便再好不过了。
见她无所畏惧,丹桐仙子虽觉得不妥,但也不好勉强,只道:
“你要是改变主意,我这儿随时可以帮你修整修整。就算娘娘不介意,也免得其他仙家私下非议你无礼。”
“好。”元昭浅笑致谢。
她肯定不会改变主意,可对方一番好意自己得领受。话说,路上有个闲聊解闷的伙伴挺不错的,聊着聊着,便看到远处瑞气蒸腾的琼华之阙,光碧之堂。
一众仙家降落在玉楼门坊的台阶前,把坐骑们交予一旁的仙侍引到灵苑饲以灵液仙植,再递上各自的帖柬。
唯独元昭的坐骑不同,等她落地之后,月镰便恢复了人身。
丹桐仙子知道她是初次赴宴,本打算亦步亦趋加以提点的,坐骑就算化为人身也不能入内。正想提醒她这一点,但见元昭带着那位坐骑先一步递了请柬。
仙侍接过贴子打开一瞧,旋即浅笑兮兮地轻行一礼,“龙元君,月镰神君,里边请。”
然后,两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摇大摆地跨入楼坊。
周围的仙家顿时目瞪口呆,本来不大留意她的,此刻特别的好奇!丹桐仙子亦惊讶万分,悄声问旁边的仙侍:
“月镰神君?”
是哪位啊?居然肯屈尊当坐骑?!
“昂,掌事吩咐的。”仙侍十分熟稔地点点头,同样悄声道,“掌事还吩咐这回必须让你进去重新打扮打扮……”
啊?!丹桐仙子大惊失色。
可惜,逃已经来不及了,身侧几名仙娥一拥而上嬉笑着把她押往侧殿方向。而此时的元昭、月镰在仙侍的引领之下,正式步入这座引人入胜的殿堂范围。
元昭听到楼坊外的动静,向仙侍讨教原由。
“神君无需挂虑,丹桐仙子是娘娘的徒孙。仙子调皮,每次赴宴总以素妆迎人,她家里着急得很。我们宫的掌事是她师叔也是她的族人,早就看不惯了……”
这不,她们一众仙娥早早得了掌事之命,等她一落地就逮进宫里好好捯饬一番。
“……”元昭默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本不想理会,但最终没忍住,“呃,这凡间有句话,强扭的瓜不甜。这个,仙家也催婚似乎有点匪夷所思吧?”
诶?仙侍先是愣了下,随即笑道:
“神君误会了,掌事气她刻意丑化,让族人沦为下界的笑柄……”
也气她故意不妆扮错过许多青年才俊。只要她恢复如常,姻缘如何一切随缘,不逼她。
嗯,这话听听即可,不必当真。
长辈们所谓的不逼她,到最后都会变成,“他这么优秀你居然看不上?你辣么能咋不上天找呢?”诸如此类的暴力语言。
这些仙二代太单纯了,经验少,很容易就上了长辈们的当。
当然,她也不例外,否则不会出现在今天这场相亲宴上。
第782回
别人家是有个坑爹的娃,她家是有个坑娃的爹。
从仙侍的口中探知,巳时本是宴席开始的时辰。见过王母的小仙家可以晚到,但新晋的仙家只有早到没有迟到的,初次晋见却敢姗姗来迟的她是独一份。
有个坑娃的爹,她前程堪忧。
瑶池之美,在下界那是千古传颂,难得有机缘来一趟本想到处参观一番。结果自己足足晚了半个时辰,胆大如她亦不敢再怠慢,先往宴席报到请罪要紧。
紧随仙侍走了片刻,终于来到一方开阔的明净天地。
下界对瑶池的传闻描述能流传千古,总有一两段是对的。眼前一望无垠的池水如镜面清透,吸引水鸟云集;绿茵灵盈,水草丰美,孕育着万千野生之灵。
有笙簧鼓乐,鸾鸟翱翔。
在瑶池的不远处有一座四面旷阔又亮堂的大殿,外矗参天树盖,内植奇葩异草。有数不清的仙姿绰约的仙娥鱼贯穿梭,忙着给殿上的仙家添加酒水果品。
粗略一看,端坐殿中主位的是传闻中的王母无疑了。
她面容慈蔼,神元熠熠,老远瞅见自己这位姗姗来迟的年轻仙家,不由目露浅笑和旁边的小仙们说着什么。
坐于两侧的年轻仙家们纷纷望来,无不笑意轻浅。
据元昭的经验谈,被年轻人指点那八成是在议她是非,不怀好意。但被长辈指指点点则无伤大雅,不具备威胁性,让她忐忑的心情略定。
倘若长辈连看都不想看她一眼,那才叫糟糕。
尽管如此,由于即将面对的是传闻中的神明,她心里难免七上八下。仔细听着仙侍教的拜见礼仪,一时顾不上留意旁人。
来到大殿,仙侍上前恭声禀道:
“禀娘娘,太炎宫司日之神龙元君到!”
言毕,这位仙侍便欠身退出了大殿。而元昭遵其嘱咐与月镰上前几步,躬身行礼:
“小神龙元君拜见王母娘娘……”
尔后双膝跪地,恭恭谨谨地行起跪拜大礼。据仙侍讲,初次晋见王母须行跪拜大礼。就这一次,以后再来仅躬身行礼即可。
在天界,小辈们只须给辈分高的老神仙行跪拜礼,其余的譬如觐见当今的天君都是站着行礼和禀报事宜。
除非是罪仙,在天君与诸神的面前就得跪着听训。
正如此刻,行完跪拜大礼的元昭未起身,继续请罪道:
“小神初登九霄,万事万物前所未见,今早因贪看天路景致忘了时辰。让娘娘久候,小神羞愧难当。自知罪责,但凭娘娘发落。”
可惜,王母尚未作声,站在她身后行礼的月镰已经忍不住替她坦承:
“小主公何故揽责?是道君让你巳时出发,有错也是道君的错,与你何干?”
元昭默:“……”
月镰还是挺机灵的,没在外边称她爹为老主公,可这么机灵的兽性格咋辣么直咧?小辈犯错罚就罚了,把她爹供出去,万一对方介怀岂非给她爹拉仇恨?
可不等她想出法子补救,王母娘娘已经开怀畅笑:
“哈哈哈,月镰说得对。你还小,以后被坑的机会还很多,莫要急着担责。起来吧,先入座。吾这瑶池没那么多规矩,你们这些小辈尽可随意。”
听到王母说出一个坑字,元昭无语之余,也知道定是对方身边的小仙经常下凡历劫。
这不,连新时代用语都学会了。
“谢娘娘。”
“月镰见过娘娘,”在元昭起来的同时,月镰跟着拱手躬身行礼,“娘娘玉容如昔,实乃三界之幸,苍生安泰之福。”
“好,赐座。”王母欣然颔首,等两人入了座,才和颜悦色道,“月镰啊,听闻这十数万载你在下界过得不顺。现跟了龙元君,可有栖身之所?”
若没有,她另有栖身之所予它。
可这瑶池不能让它住,它乃上古凶兽,与之同居一方会让百兽惶恐不安。
“谢娘娘关心,”月镰性情憨厚,言行举止亦十分纯朴,“东母元君已把浴桑岛赐予小主公,吾自当随行。”
“嗯,”王母欣慰,“如此甚好。”
再如何教化,凶兽始终是凶兽,它若无处安身,下界焉能安生?如今它跟回旧主,又甘愿追随小主人,倒为三界免除许多麻烦。
见王母并非想象中那般刁难小辈,让元昭彻底安了心。
托阿爹的福,得娘娘青睐,把她的席位安排在主位的右下首,可谓备受瞩目。哪怕今天这场是相亲宴,她也心情大好,颇有兴致地开始打量席上的仙家。
也托娘娘洪福,让在座的仙家未因她的衣着素淡而诸多言辞。
于是,元昭怀着与众同乐的心情欲为自己的好友圈添几个名字。谁知一抬眸便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笑意顿敛内心暗叹晦气,满腹的喜悦之情瞬时全消。
不知主家是有意或无意,居然把少师伯都安排在对面列席的首位,与她打个照面。终于明白娘娘为何劝她莫要担责,原来被坑的机会在后头呢。
她真的是:“……”多谢诸位尊长,诸位尊长费心了!
彼时,对面的翩翩仙君少师伯都刚要微笑举盏,下一刻便看到对方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不禁哑然顿住。
可一想到自己和她之间的恩怨,释然一笑,便默默自饮了。
世间本无事,奈何媒婆嫌事小。
“哎,龙元君,可记得小仙?”同样坐于对面席的明月仙君一脸的兴致盎然,“那天在太炎宫喊你的那位……”
“明月仙君,”元昭朝他客套一笑,轻举玉盏,“那日来去匆匆,失礼了。”
“无妨,”此人的胸襟果如明月一般皎洁豁达,笑道,“匆匆一面还能让龙元君记得小仙,幸甚,幸甚!但有一事恕我冒昧,那日少师仙君与神君的天河之约……
怎的就没了下文?”
害得他与一干仙家守在天河之畔,期待才子佳人相偕而立的情形。结果等啊等啊,等到天都亮了,仍佳人芳踪杳杳。
眼瞅着少师仙君失落离去,大家都替他伤心。
元昭:“……”
这是一群不务正业的仙家,看把他们闲的。刚要开口,便听到对面的少师伯都主动替她解围,正色道:
“让仙君失望了,我与龙元君在下界结过仇怨,特约在天河之畔清算。龙元君爽约是懒得与我计较,此事便算了结。诸位仙家可莫要替我旧仇未清,又添新怨。”
第783回
在座诸位本以为今天能听到一段凄美的佳话,或者这俩是一对你追我撵郎有情妾有意的怨偶,唯独没想到这俩竟有血海之仇?!
除了娘娘之外,众人都惊呆了,一个个面面相觑。
而少师伯都言犹未尽,端起玉盏直面元昭致歉:
“在下界杀你近卫实属无心,幸亏她们福泽深厚得了仙缘。少师自知罪责难逃,不敢乞求龙元君的谅解。因缘果报终有期,在此之前只求当面向你赔罪。
日后若有差遣但凭吩咐,我少师伯都无有不从。”
他语气恳切,昔日里多情含笑的双眸如今也添了一抹愁色。看着神色平静的元昭,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欲言又止了下,最终默默喝下手中这盏苦涩的酒。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认错赔罪,元昭不好驳他的颜面。也举盏微晃然后喝下,省得阿爹以后又说她的心眼跟针尖似的。
她实在说不出谅解的话,也没资格代青鹤、红药原谅他。
另外,无论青鹤、红药是否原谅他,她都不打算跟他有任何交集。不愿给他一个好脸色不是想让他难堪,而是告知在座的诸神,她与他只有仇怨无情爱。
以后谁再当面提及她与他之间有不得不说的浪漫情怀,休怪她不讲情面。
看到元昭只喝了酒,始终不发一言,众人便知此她心中怨气未消。明月仙君自知这惹人不快的话题是他先挑起的,见状,赶紧调节气氛:
“原来如此,是本仙误会了。惹龙元君不快,小仙自罚一盏以表歉意。”
“不知者不罪,无妨。”对于主动认错的旁人,元昭还是很给面子的,微微抬手以示回应。
见她终于展颜,众人皆暗自松了一口气,心里嘀咕着不知她到底什么来头。司日之神那么多,从没见过谁有这么的大派头,竟敢在王母的宴上耍小脾气。
须知,少师乃瑶池最爱欢迎的年轻仙君之一,娘娘尤为看重他。他从小在天宫长大,虽拜在雷岳真君的座下,百家饭也没少吃。
可以说,他的仙途比元昭顺坦多了,从未有人敢给他脸色瞧。
而元昭不仅初到瑶池拜谒便晚了半个时辰,也是头一个刚晋神不久就敢给少师仙君黑脸的人。
众人看她的目光有好奇的,有敬仰的,也有质疑的。
座下小仙们的神色各异,主位上的娘娘左右瞧瞧均看在眼里,始终抿唇浅笑让人看不出情绪。
设宴的目的就是为了欣赏小辈们各异的心思,有趣得紧,又怎会苛责?而熟知她脾性的仙家也知道,她眼下的心情一贯的好,根本不在意后辈的小心思。
以娘娘的身份和地位,从来不搞笑里藏刀那一套。
在座的都是年轻人,撇开首席的二人有仇怨不谈,其余人等的闲聊一派温馨和睦,未见冷场。且各与元昭作自我介绍,终于有了交友满三界的良好开端。
就连和丹桐仙子有矛盾的龙女、水君之女亦笑靥如花地与她攀谈,大有撬丹桐仙子墙角的作派。
无妨,四海八荒俱好友,何愁将来不能横着走?
正好让月镰见识见识,何谓动武竖着走,巧舌如簧横着走,如此才能彰显本事嘛。
对面的少师伯都见她与旁人开怀畅谈,也由衷替她开心。
他刚才那番话只有一半是真的,约她天河之畔,实则他另有一个分身去了弱水之畔守着。从下界到上界,他对她始终有一个目的,确认她是自己要找的人。
虽然诸天之神都说那女子不复存在了,可他不信。
他下界之前发过誓,找不到她就不回来。眼下他回来了,而他能回来的原因多半是因为她。无论是在灵丘时让凤笛原形毕露,还是在他濒死时出手相助。
若非她,他至今还在灵丘醉生梦死,无缘踏入中洲秘境找到自己无法飞升的原因。
一次两次可以说是巧合,但要说服他三次都是巧合就有点过分了。诸神都说她鬼关无姓,天宫无名,乃神魂俱灭之象。
他不信!
因为他知道那个人一定会救她……
正琢磨着,一名仙侍眉开眼笑地前来禀报,丹桐仙子到了。
听到仙侍的禀报,元昭与众人一同望向殿外,恰好看到一名仙气缭绕、华光泛动的美貌仙子款款而至。可让众仙好笑的是,此美貌仙子拉着好长一张脸。
“丹桐见过娘娘。”丹桐仙子心不甘情不愿地屈膝行礼。
对于自己摇身一变成了清尘脱俗、貌美如花的女仙,她是很不满意的,尤其不满意在场的男仙君那一双双充满欣赏的凝视。
但是没办法,都被推到殿前了,她总不能当众出乖露丑给族人、给娘娘难堪。
换了一身端庄的女仙服饰,手脚即刻被束缚了似地,走路的姿势要多文雅有文雅,直把娘娘身旁的掌事仙子看得暗暗点头。
“嗯,”王母对她今天的这身打扮颇为满意,含笑道,“你师尊怎不来啊?”
“师尊历劫归来损了点修为,需闭关千年。命丹桐前来瑶池禀明原由,让娘娘莫忧,她没事。”丹桐在尊长面前还是很乖巧的,不敢作妖。
“唉,也是她前生妄信,才得此恶果。”得知弟子历难,王母难得面露愁绪,对在座的小仙家们道,“尔等年轻,难免耳塞眼蒙误听误信,更需勤勉修习。
时刻自省自悟,以仁养心,知取舍,万恶自明。切莫贪利恋色忘乎所以,到头来自受其害,悔恨难平。”
众仙连忙直身行礼,齐声道:
“吾等谨遵娘娘教诲,不敢怠慢。”
看着一张张青涩稚嫩的面孔,王母脸上的愁绪全消,浅笑吟吟地让众人归座。并朝身旁的掌事微微颔首,对方见状含笑退出大殿。
有的仙家见罢,心情顿时吊起老高!
难道,莫非,今天有意外惊喜?!果然,有新神到场的宴席非同凡响哪!
万众期待,翘首以盼中。
元昭向来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但眼下顾不上了。丹桐仙子的淑女形象仅维持了一阵便原形毕露了,非要坐在她隔壁。
原本坐在元昭身边的仙子见她过来,二话不说起身让开。
可见大家已经习以为常,等仙娥们把两人的位置调整过来,元昭正要继续观察众生之相,却被丹桐仙子打断了。
“还是你自在,下次我不来了,直接找你聊去。”
元昭瞬即望来,“别呀,我太忙了,恐难招呼你。”
丹桐仙子无语望来:“……”这也太实诚了,好歹客套两句?
第784回
宴席上,王母正在询问少师伯都历劫归来的感悟,其余众仙要么在攀谈,要么在探究琼浆玉液的制作方法。
后者当然是元昭,她习惯把别人家有但自家没有的宝贝据为己有。
她的仙侍沁罗本是瑶池的仙娥,瑶池有的美酒佳酿,她拂云殿也不缺。唯独宴席上喝的滋味尤其不同,色泽清美,味道浓烈得恰到好处令人精神振奋。
“怎么,你也嗜这杯中之物?”丹桐仙子见问,讶然一笑,“见识不浅哪!许多仙家以为这是瑶池的玉液,不知它是我栖梧山的佳酿……”
她栖梧山别的不多,遍山梧桐,盛产玉石,配以山间百花之蜜、竹中之露和醴泉等酿制的酒饮,自有一股独特芳醇的味道。
可惜量少,山中资源有限,每百年酿一次。
除了族里的尊长饮用,其余的均被送到了九重天。天宫、灵山和瑶池必不可少,随便他们自饮赏人。像今天这种场合,栖梧山把家里藏的一并送了过来。
“灵山也有?”元昭挑眉。
怎么会?她没喝过。
“是啊,”丹桐仙子在补妆时已从仙娥的口中得知她住在灵山,道,“今年刚送去,往年的肯定成了广岳仙君的腹中物。”
道君常年闭关,各方送去的吃食一概被守山弟子享用了。
咸霖仙君嗜吃,广岳仙君好酒。
至于身边这位龙元君能否品尝到,就不得而知了。能住在九重天上的神仙要么是先天之神,要么有关系网。
不是哪位大神的弟子便是大神在下界的儿女修成的仙家。与某位神明有缘得授功法,再凭自身能力修成正果的,多半在三重天以下或在诸宫里当仙侍、仙官。
要么便在下界当地仙,甚少上天。
她不想知道这位龙元君在灵山是什么地位,但能坐在瑶池宴首席之位的来头定然不小。毕竟,那是连自己都坐不上的位置,咸霖、广岳应该不会为难她。
“原来如此,”元昭不知她在想什么,若有所思道,“等哪天我找人酿制独属浴桑岛的酒饮。”
卟哧,丹桐一听便笑了,“浴桑岛的沐日泉确实独一无二,但水质过分寒凉一般神仙不敢用。且东母元君允许太炎宫诸仙定期取水,早不是什么稀罕物了。”
沐日泉过分独特仅限特定人群使用,一般仙家甭说酿酒,连碰都碰不得,有何用?
除了医官炼药时有少量的需求之外,外人根本用不着。
不像她栖梧山的醴泉、瑶池的圣水,适量的话众生服用皆有裨益,故引人向往。
“这样啊,”元昭恍悟,尔后点点头,“也好,乐得清净。”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有则幸,无也未必不幸。心态要放平,便一切皆幸。包括栖梧山送到灵山的佳酿,有便喝,没就算了。
她修仙图的是自在无为,而非高高在上的等级森严。
“那你们栖梧山可有奇花异草的种子?给我几棵?”
“你们浴桑岛的仙植三界成活,但三界的仙卉移植浴桑岛便要随缘了。种子我有,你要多少有多少,能否种活听天由命,但不乐观。”
言外之意,浴桑岛的土壤也过分独特,只适合本土仙植的生长。
元昭:“……”
“不必介怀,至少你浴桑岛确为三界独一无二的存在。”丹桐仙子安慰道。
元昭:“……”谢您赞赏。
谈话间,一阵桃香弥散殿中,随后两班仙娥手捧锃亮的银盘鱼贯而入。众人见状立即猜到里边是什么,不禁心里怦怦直跳。
再一瞧,王母娘娘不知何时已带着少师仙君离开了宴席。
一众年轻仙家登时炸开了锅,看着摆在眼前如映日酡颜的桃子,压抑着兴奋窃窃私语中。
“你福运极佳,我等小仙赴宴百次未曾有幸嗅过桃香。”丹桐仙子见状,侧身悄然道,“少师历劫归来,我就猜到娘娘肯定欣喜破例,为众仙家备了蟠桃。”
但还是很羡慕,眼前这位龙元君头一回来就碰上了。这次得了桃子,下回这样的好运气须等千年之后。
这可是相亲宴,能不来尽量不来。
“哦?”元昭听罢,悄声讨教,“不知吃了这蟠桃能增寿多少?”
“给我们小仙备的定是小果,三千年一熟,凡人吃了成仙得道,可神仙吃了能增寿三千。”丹桐仙子低声道,眉飞色舞地竖起三根手指。
“哟?!这么好?!”元昭霎时心花怒放。
后天修成的神仙有寿数限制,她爹就不提了,在他老人家眼里,这蟠桃跟普通的桃子没什么两样,可对于青鹤、红药却十分珍贵。
虽然她俩已脱胎换骨有了仙身,寿命比下界的修士要绵长,但要多添三千年寿命还得勤勉努力。
这过程有不少灾劫的阻挠,但一颗蟠桃能免除以上的困扰。
长寂、沁罗是器,若无意外便能长生不灭;林舒飞升之期尚远,机缘尚可期。月镰本是凶兽,凶兽若有寿尽日,只怕要普天同庆了。
“可否带走?”元昭兴致勃勃。
“你想带回灵山给道君?”丹桐仙子是个孝顺的,将心比心道,“我劝你不必了,给道君尝用的桃子九千年一熟。还是给他老人家尝个味道,聊表心意……”
据她所知,每每送到灵山的桃子都被赏给在他座下修行的神君、仙君了。
“……万物应运而生,物尽其用方为道嘛。所以呀,别舍不得吃,在灵山就你吃最合适。”
咸霖、广岳两位仙君早就尝过了。
“多谢丹桐仙子赐教。”元昭好笑听完,正儿八经地向其道一句谢,尔后袖子朝摆在案面的桃子一摆,将其收入灵墟,“既如此,我便留给更需要的人吃。”
“啊?!”丹桐仙子没想到自己的话起了反作用,愣了下。
刚要问她留给谁,坐在元昭身后的月镰兽已把面前的桃子推给她:
“小主公吃这颗。”
在遇到天尊之前,它已经独自活了漫长岁月,寿数从来不在它的考虑范围内。况且它吃过的蟠桃比小主公喝的琼浆玉液还多,既然她缺,那就给她好了。
“你能活这么久怎知没有它的功劳?”元昭哪能要它的,“你吃。”
“小主公不吃便带走,”月镰不跟她争,憨实道,“带回去给座下弟子吃,增寿三千须吃完整颗才有效果。”
在它眼里,小主公既是天尊的血脉,座下必有无数门众追随,可论功行赏。
“让你见笑了,我座下犹虚,未曾开山收徒。”但不想在这种场合与它多加推让,会被旁人看笑话的,便袖子一拂,“我暂且替你收下。”
月镰见她收了,便继续吃自己眼前的珍馐百味。
第785回
历年的蟠桃宴上,舍不得吃圣品的仙家比比皆是。
多半是家有后辈的,想留给小辈们吃了添福增寿。也有仙家豁不出脸面,认为带走有损自身形象被旁人笑话自己没见识。
面对圣品,众生心思各异,唯愉悦溢于言表。
但像元昭这般年轻还厚脸皮的,甭说丹桐仙子,众人也前所未见。愕然之余有的暗中羡慕她坦荡大方,有的嘲笑她小家子气,有着没见过大场面的憨气。
憨人,哪怕住在灵山也有人敢让她难堪,这便是年轻人的气性。
“龙元君,”对面席位有人笑着扬声,“往日我等小仙无缘得见圣品真颜,今日这蟠桃宴明显是娘娘为迎接我师兄历劫归来而设。你沾了他的光,不知可否让前尘仇怨一笔勾销?”
以后就莫要阻挠他去洛水殿会见长寂了。
话说,难怪这位龙元君一直不给他好脸色瞧,原来是师兄造的孽。现下可好,她沾了师兄的光尝到千年难遇的仙桃圣品,往后总得顾念这点好处吧?
众仙一听,默了。
娘娘不在位,终于有人按捺不住要开战。一个个瞧瞧对方,瞧瞧元昭,静观其变。唯独明月仙君年长沉稳,心知此言不妥,念在少师的份上好言提醒他:
“离泽君莫要胡说,得遇圣品乃在座每位仙家的缘分,岂是一人之功?”
小子,莫要火上浇油了!
此话让仇家听了火大,让娘娘听见观感也不好。真是一棒子打下去,既加深仇怨还得罪己方友军。
“哎哎,明月仙君,此乃我战部与龙元君之间的恩怨,您莫要插嘴。”坐于离泽君旁边的战部年轻将领跟着起哄。
他们并非不知离泽君的话不妥,可战部小将怕过谁?
对方区区一名未面见帝君、天君,未曾宣告三界得天地认可的神君,何惧之有?树立威信就得趁热打铁,不然她以后还不翻天了?
“就是,我等皆是沾了少师之福,没什么不能说的。”
不仅战部的年轻仙家,就连女仙也有人出言力挺离泽君:
“是呀,龙元君,冤家宜解不宜结。既然我等有缘同列仙班,何不和睦共处,摒弃前嫌?”
是呀,是呀,像少师那般样貌俊逸、温柔多情、还文韬武略且精通音律的上仙,满天宫都找不出几个。
既是前尘往事,到了九重天就该学会放下。
毕竟,满天仙神下凡历劫都是互不相识的,有恩怨在所难免。等恢复清醒同归仙班,便都握手言和了。
修仙,修仙,不就是修神养性,逍遥无忧吗?
眼下沾了他的光尝到圣品,此仙桃万年难遇,毕竟蟠桃盛会邀请的可不是眼前这班年轻的仙家。得此好处,不看桃面也该看在娘娘赐福的份上原谅则个。
“噫?”面对众说纷纭,元昭置若罔闻地眉梢轻.挑,瞅着侧对面的某人一脸讶异道,“原来离泽君也在啊。”
“少装糊涂。”离泽君不受她的刺激,继续逼问,“你就说吧,这仙桃圣品能不能让你放下仇恨?”
“仙桃归仙桃,跟你们之间的恩怨有何干系?”邻座的丹桐仙子见他不依不饶的,不禁面露愠色,“你怎知这圣品不是娘娘看在龙元君的份上赐予众仙?”
她不是偏帮谁,娘娘可是自己的师祖,尊长赐桃乃是众仙的福分,岂能被人当作筏子逼仇家冰释前嫌?
要是承认离泽君的话,那今天在座的岂非都欠了少师的一份情?
在九重天,欠人因果终要还的。
“她何德何能有此福分?”见是丹桐开口,若是往常定不与她争辩,但离泽君今天铁了心要让某人欠下这份情,“九重天上谁不知我师兄深得诸天尊长青睐?”
“那又怎样?”丹桐仙子耿直反驳,“你怎知龙元君就不得诸天尊长青睐?她可是住在灵山!”
“稍安勿躁,诸位都稍安勿躁。”眼瞅着把她爹扯进来了,元昭示意丹桐仙子先冷静下来,“多谢仙子仗义执言,但区区小事不必动气,更用不着以圣品索偿的地步……”
见离泽君还想开口,元昭便用一句话打断他,
“想要冰释前嫌很简单……”
嗤,就知道她扛不住,离泽君得意洋洋地闭了嘴,静待下文。
“本神观离泽君生性耿直,单纯可爱,心甚悦之。”元昭肃整神色,一本正经,“你若肯嫁入我灵山,甭说前嫌,你的一应要求本神无有不从,不知你意下如何?
你若同意,本神即刻就可下聘,让明月仙君择日登门提亲。”
太好了!爹,她终于有机会应前世之诺,为北月家娶回一房儿媳妇了!不怕对方不同意,按丹桐仙子所说的规矩,只要她看上了请了媒人登门即可。
强买强卖,她可太喜欢了!
此话一出,众仙家愕然静默,继而“卟——”地,喷水之声络绎不绝相继响起。被点名的明月仙君没喷水,他被一颗葡萄噎住了,正握拳使劲捶着胸口。
“岂有此理!”对面的战部小将们怒不可遏地拍案而起,尤其是离泽君更是气得脸色发青,指着她厉声喝道,“龙元君,你敢羞辱本仙?!”
“这怎么是羞辱?”元昭气定神闲,“这儿是九重天,万物平等,谁娶谁嫁同等对待,有何不可?”
“甚可!”坐在身后的月镰见自家小主公被人指着骂,恼了,扔下美食同样一拍案面,厉声道,“小主公想娶你便娶你!有何不可?!”
对面的明月仙君好不容易把葡萄咽了下去,正待喝水顺顺气,结果又被它这句话害得呛了水。
“稍安勿躁,大家稍安勿躁嘛……”
在场脾性温和的仙家们急得团团转,劝得了这边,劝不住那边。这里可是瑶池,娘娘还赐了仙桃,如此美事可不能被这几个人搞砸了呀!
但一方是战部的血性仙君,一方是求娶意志坚定如山的神君,两不妥协,互不相让。
原本众女仙看在少师的份上,对离泽君的话颇为赞同。但见他们仗着人多欺负自家女仙一个,又怎能坐视不理?
况且,龙元君的话没错啊!
这九重天没有规定必须男婚女嫁,不都是自己看上谁便请媒人登门提亲吗?愿则成,不愿,只要家里尊长不同意便能作罢!何至于大动肝火,大动干戈?
这是立场问题,没有人能够置身事外。
第786回
千万年来的头一遭,居然有人敢在瑶池的蟠桃宴上打起来,现场各门功法齐放乱成一锅粥。
战部的小将逼龙元君赔礼道歉,龙元君请明月仙君待会儿就提礼登门提亲。然后战部的人开打,女仙们替龙元君应战,温和派的仙君们急得在左右劝架。
等瑶池的仙官、神将们赶到才发现,连丹桐仙子都加入了作战队伍。
而始作俑者龙元君仍在位置上淡定喝茶,她身后的月镰神君在大快朵颐。她的品级在平辈中也算出类拔萃了,虽然大部分神仙都认为她走了后门。
基于追责由上至下的原则,瑶池神将质问她为何不出面劝架。
“小神一直在跟自己干架,努力劝自己莫与离泽君等一般见识。”元昭如实道,“小神不出手,月镰就不会动手,大家才能完好无损地撑到诸位赶来。”
她真的尽力了,倘若自己动手势必把离泽君送到凡间历尽八苦的毒打。
众神将:“……”
众仙君:“……”
敢情还要谢谢她呢。
可她说的也是实情,她品级虽高,但仙龄才一百多岁,心性仍保留着凡尘气息。能自律不参与就不错了,瞧瞧其他仙家至少活了上千年,结果忍住了吗?
众神将不好跟一个小屁孩计较,于是把矛头指向战部的几位小将。
不仅将离泽君几人押返战部,命其尊长好生教导,还奉娘娘之命收回蟠桃赏给刚才劝架遭误伤的人。
……
在另一座殿堂里,看完瑶池大殿发生的事,王母娘娘和一干仙侍笑得合不拢嘴,少师伯都则无奈地跪在殿中请罪:
“此番争执皆因小仙而起,是小仙没管束好师弟等人,请娘娘责罚。”
“小离泽活了几千岁,心性还不如初晋天宫的小神,岂止是你之过?”王母娘娘慈容欢畅,笑声将歇未歇,“吾命神将押他们回战部也是为了他们好……”
天宫安逸,天规改动不似以往的森严无情,让年轻的仙家们逐渐懈怠修炼,疏于心性的修行。
如今终于来了一名自律自觉的神君,搅乱这一池荡漾的春水何尝不是好事?
娘娘让少师起了身,并遣仙娥到瑶池大殿宣布散宴,众仙家可留下游览瑶池,亦可原路返回。
因感念龙元君一心为俩近卫着想,便着人另端两颗仙桃予她。
“今儿这宴席是为了给她和小伯都接风洗尘,怎可一口不尝?”娘娘微笑道。
月镰给的那颗她也未必会吃,它相隔十万余载重返天界,既然来了也总得尝一尝。
“龙元君那俩近卫因小仙殒亡,且今日又受到离泽师弟的冒犯,理当用小仙和师弟的仙桃补偿。”少师伯都忙道,“请娘娘予准小仙兄弟一个弥补的机会。”
“非吾不允,而是龙元君对你兄弟极厌。他日若知仙桃是你兄弟二人赠让,恐受心魔侵扰毁她道行。”王母娘娘目光示意仙娥奉命行事,尔后望向少师,
“小伯都,龙元君初晋九霄,前尘难离情有可原。可你本是天仙,更该以身作则放下过往展望仙途才是,何故还执迷不悟?”
她已经听说了,他自从回到天宫又在满天寻找那小仙子的下落,扰得各殿人心涣散,众说纷纭。
“小仙惭愧,”少师伯都黯然垂目,“小仙只想知道她好不好……”
“她好与不好都跟你没关系了,你俩前缘已尽。小伯都,听吾一句劝,放下吧。你再执迷不悟,就算她尚在,就算让你遇到她,她也会再次因你而殒亡……”
殒亡的原因会跟上次截然相反,上次她是为了救他,若有下次便是为了杀他。
这便是前缘已尽,但非要强求的结果。
……
在玉楼门坊前,元昭瞧瞧仙娥,又瞧瞧对方端着的两颗仙桃:
“恕小神冒昧,这仙桃确是娘娘所赐?不会跟那少师、离泽君有什么关系吧?”
“确为娘娘所赐,”仙娥一脸的“果然如此”的表情,“少师仙君有提过让出他那颗,娘娘代您推辞了。”
瞧这小神君疑神疑鬼的表情,不道出实情恐怕收得不安心。而元昭也知道瑶池的仙娥没必要哄骗自己,见她这么说了,便宽心收下:
“谢娘娘赏赐。”
等仙娥们退回瑶池,丹桐仙子和明月仙君等众一个个打量元昭。尤其是明月仙君讶然道:
“看来丹桐仙子所言不虚,我等能享用这仙桃不仅是沾了少师的光,还有你的光……龙元君,你可是真人不露相啊!”
从古至今,谁见过哪位仙君有幸获赐三颗仙桃的?
没有!
那意味着她要么来头不小,要么能力不凡让尊长们另眼相看。倘若此事让离泽君知晓,不知情何以堪啊?
“那不知,明月仙君可愿为本神往雷岳真君的战神殿去一趟?”元昭客气微笑道。
“你还想提亲啊?”明月仙君一脸不可思议,“你当真不怕本仙君替你跑一趟?我可告诉你,雷岳真君对离泽君头疼得很,他要是应允,你可不许反悔。”
“绝不反悔。”元昭满脸诚意。
呦呵,听到这话,明月仙君一脸兴味盎然地绕她一圈重新审视。元昭淡定得很,一身泰然坦荡丝毫不见心虚。
“你这神君有趣得紧,不愧是从灵山出来的人。”胆大果敢,气魄不凡啊,明月仙君笑道,最后执礼一揖,“可抱歉得很,你这媒啊恕我那姻缘殿不敢接……”
就算在九重天,男子入女家也叫入赘。
平时说说还好,权当戏言了。倘若姻缘殿真的登门提亲,那不是打雷岳真君的脸么?他方才让她别反悔,是想诈出她的真心话,结果八成是被她看穿了。
“此番虽无能为力,但龙元君来日若有意中人,我姻缘殿会非常乐意为你跑一趟,只是这回抱歉了。”
“无妨,”元昭作揖回礼,“是小神为难仙君了。”
嘿嘿,明月仙君饶有趣味地复看她两眼,尔后与众仙辞别,飘然而去的同时扔下一句话:
“莫要气馁,龙元君,下回定能助你与心上人合卺夫妻长相依……”
虽然人家早已走远,元昭仍不紧不慢地回礼道:
“有劳仙君惦记。”
下次再来,她就让他向月老提亲。人为的麻烦如果逃不开,便让自己成为对方的麻烦。
“咦?”众仙听到明月仙君最后那句话,讶然道,“那语气好像是月下仙人诶。”
“是挺像,可他为何要变成明月仙君的模样?该不会是想为少师仙君相看吧?!”
“啊?!糟了!我刚才没打架吧?我刚才好像只是劝架……”
“你打了,”有位仙君不留情面的道出事实,指着自己的眼睛,“我亲眼所见。”还在混乱中挨了两拳。
“……”
元昭:“……”
真是同神不同命,有的闲死,有的忙死。
第787回
元昭不识月下仙人,对明月仙君也不熟。那日在太炎宫匆匆一别,连对方的真容都没看清楚。今天重遇听旁人介绍才看清他的模样,五官清秀辨识度高。
“居然是月下仙人?”丹桐仙子吃惊不小,一脸庆幸地望向元昭,“幸亏他没把你的话当真,不然你岂非要娶离泽君?!”
怨偶!绝对的怨偶,三生石绝不会承认这段姻缘。
“娶便娶,”元昭不在意道,“合适便过,不合适再处理。”
“处理?!”在场的仙君被她轻率的态度惊呆了,“如何处理?姻缘乃终身大事怎可儿戏?”
“凡事因人而异,你们的大事在我眼里不过区区毛发轻重,不值一提。”元昭微笑道,懒得争辩,抱拳施礼,“本神还有要事,就不陪诸位了。”
末了,对丹桐仙子道:
“今日多谢仙子陪伴左右,若有机会,定到栖梧山拜访。我目前暂住一重天洛水殿,仙子若有闲暇可入殿一坐,正好尝尝我仙侍的佳酿能否跟瑶池媲美。”
“好。”丹桐仙子不挽留,盈盈浅笑屈了一下膝。
人靠衣装果然不假,换上温柔多情的仙子装束,她原本的豪爽气概立马变得矜持端庄了许多。
“且慢!”旁边一名衣着华丽的仙子俏脸严肃,拦住去路,“不知龙元君方才的话何意?你求娶离泽君并非真心?”
“自然真心。”元昭瞅对方一眼,此女子她认得,正是某位水君之女,“莫非仙子也心悦他?”
“可你刚才不是这样说的,”一名龙女替水君之女仗义执言,“你说那不过是小事!”
“真心,不代表有真情。”元昭朝这群吃饱撑得慌的仙子们嫣然一笑,“天下姻缘有几对含有真情?要么遵父母之命,要么合适将就,谈情……太俗气了。”
她的耿直之言让丹桐仙子扶额,这薄情寡义的名声算是定下来了。
同时也气坏了众仙子,倒把在旁看热闹的仙君们逗得忍俊不禁,一时不舍得离去。
“你既对他无情,以后不许在人前旧事重提!”水君之女跺脚,估计也察觉自己有点蛮横无礼了,对方毕竟是上神,连忙补救,“你是上神,何必毁人名节?”
卟哧,已有仙君忍俊不禁。
“仙子这话我就听不懂了,”元昭则无奈辩解,“只是提个亲怎么就坏人名节了?”
“停停停!”看得出来,在处理突发事件方面,丹桐仙子还是很有经验的,推着元昭,“龙元君不是还有要事吗?先行,先行……”
赶紧走吧!再讨论下去,众仙子就要被她带歪了。
另外,对离泽君来说名节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名声!还有他爹的。其实,无论下界上界,男子打架闯祸实属常事,责罚之余还会得到尊长夸奖。
哪怕搅和了王母的蟠桃宴,倘若师出有名,离泽君他爹雷岳真君纵然严惩儿子和一干小将,心里还是会高兴的。
偏偏不知为何,自家儿郎竟被一名神君当众提出要求娶。
这让雷岳真君冷眼瞅着遍体鳞伤的儿子时,总有一种看闺女的错觉——
“爹,我不服!”刚被人从雷刑台抬下来时,离泽君一副死不瞑目的神情嘶吼,“明明那龙元君是罪魁祸首,为何她不用受罚?!”
不仅不用受罚,王母娘娘还多赏了她两颗仙桃!
为什么?!
他和一众小将被押上刑仙台受一百天雷杖时,犹高喊不服。为什么受伤的是他们?不仅罪魁祸首无恙,就连在瑶池大殿参与闹事的仙家也同样安然无恙!
而劝架的仙家还多得一颗仙桃!这让他们憋屈至极。
一场架里,除了战部的几名小将之外,无任何一人受罚!他们不服!
“你不服?”雷岳真君坐于堂上,盯着儿子冷冷一笑,“她不用受罚,那是她聪明!只说了一句话,不仅让你沦为笑柄还让你们一起受罚,知道这叫什么吗?”
嘭的一声巨响,他手边的案桌应声炸成碎屑,随后殿里响起震耳欲聋的一道金石雷鸣之声:
“这叫激将法!”
气死他了!!!
他堂堂南天战神雷岳的儿子,居然不懂兵法!让他以后还有何面目统御南天战部的天兵天将?!
“一个不懂就算了,”雷岳真君指着一干小将们虎目怒睁,手指直哆嗦,“你们居然个个都不懂……”
这些都是儿子平时较合得来的小将,天上有人的,受完刑罚被抬回了家。天上无亲朋的,被抬回战神殿一同受训斥。
俗话说得好,近朱者赤。
天上无亲朋,还能晋为小将的当然颇有实力。但与离泽君散漫了数千年,早已磨平了各自的棱角和敏锐的触角。
不仅意识不到对方用的激将法,甚至不分场合,不知轻重,居然帮着离泽君大闹瑶池宴席?!简直是狗胆包天!
这是以为九重天唯他雷岳独尊吗?
看到父亲\/真君盛怒,离泽君和一干小将意识他因何而气,瞬时蔫头巴脑不敢再吱半声。在真君眼里,大闹蟠桃盛宴尚可恕,不懂兵法受人戏耍最要命。
“我儿与你等已在天界活了近万年。”雷霆之怒后,雷岳真君沉着脸色缓声道,“得天独厚,却不思进取。娘娘传讯,忧心我儿长此以往反误自己性命……”
是以,在离泽君等人在受刑时,他禀报了天君欲让儿子和这几位小将下界历练,修心养性。
“天君已经应允降旨,”雷岳真君无情地看了儿子一眼,目光落在他旁边的小将们身上,“尔等纯属受我儿牵连才有今日之灾,可以自主抉择是否下界……”
倘若一同下界,他便让几人继续陪在儿子身边尝遍人生百味。不愿下界也行,回战部降为天兵,重新苦练体能,熟习兵法。
待百年一度的晋阶考核的到来,即可如常报名应试。
他雷岳的为人诸天皆知,干不出迁怒他们甚至做出毁人前程之事来。
得知要被罚下界历练,离泽君脸色煞白。
想起险些万劫不复的师兄,他很难不胆颤心惊。与旁边的好友们面面相觑,忐忑不安中。
他们只有一晚的时间考虑,雷岳真君命人将他们抬回殿室歇息,再命人把一直跪在庭院里请罪的弟子少师伯都叫进来。
“伯都,你可知错?”
“弟子知错,恳请师尊责罚!”少师伯都愧疚万分。
“每次你们犯错,你都会自揽罪责,但就从来不思悔改!”面对弟子,雷岳真君的神色如常完全看不出心情起伏,沉声道,“为师这次断不能再纵容你们……”
离泽君被罚下凡间历劫,少师伯都亦要面临属于他的惩罚。
“因为你的任性和不负责任,不仅那小仙灰飞烟灭,还连累云澜冲冠一怒自毁功力去救她。而本该在万年前禅位予他的天君,至今还在等他恢复修为……”
可谓天怒人怨,天君还允许这孽徒重返九霄,那是他仁慈!
“倘若你再执迷不悟,敢在诸天重提那小仙之名,本座便逐你出师门!伯都,莫怪为师无情,实在是你太不争气了。身为少师唯一传人却罔顾族灭之因,罔顾天界收容之情。
一味沉溺于小情小爱无力自拔……你太让我失望了!”
第788回
搅了瑶池盛宴,虽然王母娘娘不惩治,天宫亦不追究下界众仙的罪过,可身为家长岂能坐视不理?
离泽君等人的责罚传遍三界,下界仙家的尊长们连忙也惩治前去赴宴的儿女。包括劝架的,被斥责修行千年竟连个架都劝不住,被罚去英烈祠跪着思过。
各族都有英烈祠,包括天界。
能入英烈祠的皆是为苍生牺牲的英灵,如今的小辈却连个架都劝不住。让他\/她们上天赴个宴而已,竟把王母的宴席给掀喽!今天不跪尚待何时?
别说他们,就连当时不在现场的少师伯都也被发回三仞山驻守。
因为离泽君就是为了他找龙元君的碴,这才引发矛盾。雷岳真君罚他回三仞山驻守,面对族灭之地,提醒他这世间自有比小情小爱更重要的责任需背负。
所以,这场宴席能安然无恙的仅剩三人。
一位是那“明月仙君”,一位是丹桐仙子,师尊闭关了没空修理她;最后一位是始作俑者的龙元君,也是无尊长搭理的小毛孩,正骑着大犀牛四处溜达。
离三重天近的是六重天,她特意跑一趟准备献上仙桃。
结果师尊闭关未出,桑渝师兄也不在,这仙桃没能送出“只好”自己受用了。明知尊长们看不上这两颗三千年一熟的果子,但身为晚辈客套一下很有必要。
来日有仙长提及至少夸她一句孝顺,师尊的脸面也好看些,没有谁愿意听旁人讥笑自己的徒儿是个忘恩负义之辈。
但在同辈之间,元昭是相当真诚不虚的,谁都不给!
包括老大辈分的师兄元成真君,回九重天时她特意走的捷径,绕开南天门的同时也绕过了元成真君的重明宫。
回到灵山,得知阿爹仍在闭关,咸霖、广岳两位仙君还在静坐冥思,不好打扰。
于是,元昭准备开始一场诸天漫游,到百荟园找红药、到苍吾山寻青鹤去。她本可命长寂、沁罗前往二地把人召回来,或直接让她俩把仙桃给她们送去。
可一想到红药、青鹤以后要在别人手底下修行,动辄把人召走无视药王、苍吾山的规矩,岂非让二人为难?
让长寂、沁罗送仙桃不是不行,可她正闲着。
阿爹让她到处走走,莫要成天司值、除魔、修炼三点一线,缺乏身为天神的常识和眼界给他丢脸。
所以呀,还是她亲自跑一趟比较省事。
……
翌日,她骑着大犀牛慢吞吞地在天路转悠,巧遇在一重天的岁言仙人。这是比较常见的老仙人了,以前在下界担任一方神明,后来为了安心修行请辞了。
此人不仅跟一重天的星官们相识,且在各重天都有相识,可谓交友广阔。眼下不知从几重天来,骑着一头小毛驴欲往下界去,速度比元昭的大犀牛还慢。
“龙元君这是去哪儿?”老远便瞅见她端坐在牛背上打盹,岁言仙人笑呵呵地打着招呼。
听到有人喊自己,元昭睁眼一瞧,微微一笑:
“去药王的百荟园探望旧友,老仙人这是去哪儿玩?”
百荟园在五重天,她昨夜在拂云殿歇息了。
“下界有位道友邀小老儿去喝酒,”岁言仙人道,“年纪大了,总要有一两样嗜好解解闷,好打发这漫长的光阴啊。”
虽怕寿终,但仙人寿长也是事实。
无论如何勤勉总有遇到瓶颈的时候,届时,就得拿嗜好来分散心神打发时间了。若无旁的嗜好,一味苛求修炼晋升容易钻牛角尖,勤勉的结果适得其反。
“仙人豁达,不似小神尚需尊长们在旁敲打,不踹不明。”元昭笑道。
在下界被阿娘踹出关,在天界又被阿爹一通数落。
别人家是催促孩子们勤快修炼,她家是被尊长们催促出门以足量地,开阔眼界长见识。
“哈哈哈……”虽知是谦虚之言,倒也从中听出几分真心。让岁言仙人乐得合不拢嘴,轻抚长须道,“龙元君年轻有为,修炼不急眼前,理应先长见识。”
神君的尊长还能是谁?当然是九重天上的大神们。自己的话得到她的肯定,就等于得了大神们的肯定,岁言老儿自然开心。
“小老儿一路下来,听闻龙元君不少趣事啊!”
上了年纪的人一开心就难免要唠叨几句,把离泽君、少师伯都以及几位小将一同被罚下界的消息透露给元昭,就连下界众仙家受罚的消息也传到了天宫。
不得不说,天宫的人办事效率奇高,一夜之间便尘埃落定。
话说,几乎所有人都罚了,唯独自己安然无恙,这种感觉蛮怪异的。习惯被针对被牵连的人,一旦得到公平的对待,反而认为自己是拼爹大赢家的缘故。
按道理,身份高地位高的人职责便愈重。在她的职责范围内出了错,受罚是必然的。
但既然天宫不追究,她也懒得费脑子琢磨其中的缘故,权当这是“朝里有人好办事”的喜人结果。
“……虽然神君无恙,但有些事未必尽如表面平静。”唠了一堆八卦,岁言仙人终于叨到了正题,“无论在九重天还是下界,少师仙君、离泽君都是仙子们心仪的对象……”
那位少师仙君还是个性情开朗、相识遍三界的天将,三界皆知哥俩是因龙元君而受罚,只怕日后她和她的人或多或少要受些冷待了。
“年轻虽好,但年轻气盛损气运,弊大于利……”
她是神君,将来前途似锦,四处树敌早晚会反噬己身,甚至在关键时刻功败垂成。
“……望神君能如现下一般谨言慎行,好自为之。”
“多谢仙人提点。”
在五重天分别时,元昭向他道别兼道谢。岁言仙人要到下界去,得继续赶路。目送他逐渐远去的背影,仍是大犀牛状态的月镰开口道:
“这小老儿虽一片好心,但危言耸听,小主公不必理会。”
眼界决定胸怀,胸怀决定高度,高度又限制了眼界。站在小主公的高度,根本不必在意此等细枝末节,琐碎小事。
“他的话乃一般神仙的处世之道,”元昭道,“我便是顾忌药王、苍吾之主的规矩才亲自跑这一趟。你实力非凡让人不敢小觑,故能肆无忌惮。”
不可否认,虽不能说实力决定一切,但确实能决定很多事情。
下界不是有句话吗?她能看得更远,是因为她站在巨人的肩膀之上。今日她若猖狂,待摔下巨人的肩膀,余生将举步维艰。
当然,这些道理月镰是无法理解的。它只知小主公并未感到憋屈,那就行了。
第789回
上界的宫阙浮于天,仙山也不例外。
远远看见,药王的百荟园就像一座孤独的峰峦悬浮于瑞霭弥漫的天穹。漫山的仙灵花卉、奇木异草莹光浮动,迎风摇曳,一股沁人的清馨之气香溢四方。
每座仙山都有一处空旷平坦的留仙台,百荟园也有。凡到百荟园的仙家必须在此等候,不得擅入。
元昭骑着犀牛降落,几乎同一时刻,两名天兵倏忽出现眼前拦住去路。
“小神太炎宫龙元君,来探访故人。”
言罢,递出灵山的令牌让他们检测。太炎宫内日神扎堆,验证身份需要一段时辰,她懒得等太久。灵山就不同了,灵山就这几名仙君、神君,很好查验。
果然,俩天兵一个拿着令牌检测,一个上下打量她。嗯,传闻中的白衣、犀牛、雌雄莫辨……两人对望一眼,神色怪异地把令牌递还给她。
“神君请稍候。”
言毕,往后退了几步,重新隐入阵法中。
元昭没把他们的异样表情放在心上,趁闲着,开始打量这药园周遭的环境。
此乃上界的药园,不仅有神将把守还有阵法环绕,确保暗中潜入的小贼无路可逃。但是很可惜,数十万年来,时不时有内贼与外人里应外合盗仙草炼丹。
每出一趟事,药园的防守便加重一层。
到了如今,这药园表面看似无人把守,实则防卫森严。凡入园盗采仙草被逮住的,一律剔除仙骨废除法力,打入各道世代轮回受苦。
不仅永绝仙途,还会万劫不复,直到灰飞烟灭为止。
算是猛药去疴,重典治乱,总算杜绝内贼作乱的苗头。毕竟,盗仙草炼丹是为了长生不老或功力大增。倘若永绝仙途,纵有仙丹又有何用?辛苦一场为谁忙?
懂得衡量利弊,自然不敢再犯,百荟园也迎来数万余年的风平浪静。
在园里干活修习医术的小仙们也过得十分安逸,怡然自得。
尚未打量完毕,便看到留仙台入口处的结界一阵水波晃动,一道身影冲了出来。
“殿下?!”得知元昭到访,在这平静的药园过得心如止水的红药激动得脸颊酡红,不知情的还以为她喝了酒,“您怎么亲自来了?!有事召我回去便是!”
看到她安然无恙,眉宇间无愁绪的烦扰,元昭略略安心。
尤其是少师、离泽君二人因她被罚,这两名天兵还愿为她通报,可见此地的天兵天将没有公报私仇的心思,更让人放心。
“近日无事出来逛逛,”元昭薄斥道,“怎么还喊殿下?幸亏眼前无人,否则让人笑话。”
以她在天宫度过的百余年经验得知,各宫根本没有殿下这个称呼。就算是天王、大帝和天君……啊,本届天君没有儿女,反正太子便是太子,没有殿下。
那是下界的敬称,天上没这习惯。
红药身在五重天,满打满算,两人才三个多月没见。一照面就被训斥,她迅速纠正过来:
“那,君上?”
“神君,”元昭无奈,“你我非主非仆非从,以后只有修为等级之分,要上天随俗。”
让二人直呼龙元君是不可能的,她俩根本不敢,说了也白搭。仙君、神君或仙尊、神尊等皆为天上的敬称,她不愿与众不同,除非是认主的坐骑才称主人。
月镰也没认她爹为主,故只称主公,尊她为小主公。她殿里的仙娥、坐骑皆没有认主,随波逐流即可。
“是,神君。”红药正儿八经地屈膝一礼,尔后笑嘻嘻地跳将起来,“那神君找我何事?”
元昭不答,仅笑着一摊手,一个四方漆盒出现在掌中,递给她:
“昨日赴瑶池之宴,娘娘赐了三颗仙桃,这颗是你的。”
这盒子是她的法力所化,等红药、青鹤吃了仙桃,盒子自然风化。物到用时方恨少,无论是法器或器皿,她都要找个时间亲自炼制一批才行。
“谢殿下,哦,谢神君!”
红药一时没反应过来,本能地双手接过。瑶池的蟠桃有多珍贵于她而言只是听闻,未曾接触过,也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能尝上一口,此刻捧着盒子呆了呆。
“快藏好,省得被人瞅见无法独吞。”元昭提醒她。
“哦。”红药本能地听从,收起盒子才问,“对了殿下,啊神君,听闻您跟南天战神的儿子那什么沼泽君干架了?如何?您没吃亏吧?”
殿下果然是个惹祸的体质,要么不出门,一出门必有难。
可惜她与青鹤不在现场,无法支援,不知战况如何。
“什么沼泽君?人家叫离泽君,”元昭无语地看着懊恼拍脑袋的近卫,“你以后若被人寻仇,八成是你这张嘴惹的祸……”
再加上自己的惹祸体质,俩近卫小命堪忧,更别说前程了。
“我毫发无损,用不着你们操心。说说你吧,过得怎样?这次我惹的人颇有人缘,没连累你吧?”两人在留仙台的茶亭里歇脚闲聊,“实在不行便回拂云殿,总有合适你的去处。”
红药对医药颇有天赋,自学未必不能成材。况且,三界中除了药王殿,总有极个别的医药奇葩流落在外,何愁拜不得名师?
“神君不必操心,这里是天界,天人的品性哪有您想象的那般不堪?”红药不以为然道,“况且,这里的人都知道我从灵山来的,哪敢对我使坏?”
老主公的名号又不是吹出来的,谁敢跟道君作对?
她还跟青鹤有过走动,双方都挺好,本想传一道仙符回九重殿报一声平安的。可九重天太高了,殿下的行踪飘忽不定,生怕仙符中途出了意外节外生枝。
元昭听到这里,默了。
看来,不仅自己凡尘气息未消,俩近卫也好不到哪儿去。处处警惕,时时提防,从未真正安心过。
“对了,神君,您求娶离泽君可是对他有意?”
“……”元昭斜睨她,“我眼光有那么差吗?”
“殿下的眼光自然是极好的!”连夙世姻缘的圣君她都不愿旧情复炽,何况区区一沼泽之君?“您有所不知,自瑶池宴席的闹剧传开后,不少仙娥痛心疾首……”
嚷嚷着不知那龙元君是何方神圣,竟与少师、离泽君都有因缘瓜葛。
任凭红药如何辩驳,说自家君上不可能主动招惹那俩货。结果那些仙娥愣是不不信,直言恨不得立刻一睹真容。
“是吗?”元昭听罢,不由望向药园入口的方向,“难怪一直觉得有人在窥视本神……”
意念一动,她的身旁倏忽爆出一团刺眼的光芒……
托云澜上神的福,她粗略拜读过天规,其中一条便是“擅自窥视上神,后果自负”。
第790回
仅是光照刺眼而已,算是给窥视自己的人立威。念及红药还要留在这儿混,元昭不多为难。
来之前她没想过要立威,直到听了岁言仙人的话才心生警惕,听完红药的描述就觉得很有必要多此一举了。她爹高高在上,未必能看到底下阴暗的一面。
就算他能看到,或许已成定局无法挽救。
迟到的正义比不到的好,但于她毫无作用。红药、青鹤是她的近卫,她俩在下界护她了两世,她在上界无论如何也要尽力护其周全。
在天界,爹的存在是她的底气,但在眼前她的本领更具震慑力。
她也想息事宁人,无忧无虑两耳不闻窗外事。如果没有那俩兄弟,这种日子唾手可得。如今却多了一番波折,算是应了事无十全、好事多磨的俗语寓意。
终于明白“既生瑜何生亮”的憋屈,她没招惹他们任何人,为何被打扰的人偏偏是她?
……
看着自家殿下坐在犀牛背上慢悠悠地离开,红药行礼恭送,怅然地伫立原地。
啊,她忘了问那头大犀牛是什么来头,三界有那么多威风凛凛的妖兽、灵兽和神兽,殿下怎的找了一头牛呢?萌兽就不要了,萌兽只会拖后腿,不实用。
殿下特意跑一趟,就为了送颗桃……仙桃?!王母娘娘赐的三颗……蟠桃吗?!
嚯!红药倒吸一口冷气,脑子瞬即发热发胀。
哎哟妈,脑子里原本塞满了林舒种的十里桃林,忘了这儿是天界!还是王母娘娘所赐,那是下界灵桃能够比拟的?!
哎哟妈,传闻中的蟠桃啊!
连药园的掌事都没尝过的仙桃,眼下她灵戒里就有一颗!想拿出来瞧瞧,又怕招眼拉仇恨!殿下一句话导致两位仙君受罚,这份仇恨已在三界蔓延开来。
自己得悠着点,找个机会偷偷尝了吧?省得为自己惹祸。
自己惹祸就等于殿下惹祸,恶性循环。
呵呵,一想到自己兜里有颗仙桃,红药那颗火热的心根本冷静不下来,顶着发热的脑子挂着一脸傻笑往回走。
进入药园结界,正好看到掌事和几名仙子、仙君从屋苑里跑了出来,一个个满脸泪水搓揉眼睛。基于她往日表现出来的乖巧,关心的言词差点脱口而出。
但一想到殿下爆出来的那团强光,想了想,还是算了。
善良要中带点锋芒,莫让殿下白跑这一趟。
那位掌事的修为高,顶多眼眶通红抹两下就无恙了。一抬眸看到回来的红药,立时柳眉倒竖刚要训斥,但见她盈盈屈膝行礼,不知怎的,就骂不出来了。
眼睁睁看着压下雀跃心情的红药,欢蹦乱跳地返回药田继续伺弄药草……
苍吾山,一方仙凡共存的大灵界,离一重天极近。但因为元昭是从九重天沿天路而下,耗费的时间久了点儿。
她不识路,但老牛识途,就这样慢悠悠地穿过天与地的分界壁垒,直奔目的地。苍吾山,乃灵界的仙山,除非有缘,否则哪怕大能修士也找不到的地方。
当然了,仙山嘛,上边的结界对神仙不起作用。
容稷上神虽不喜交友,但总有几位旧识。他们的修为未必有他的高,设制禁止神仙入内的结界那不是给亲朋添堵吗?
况且,偶尔天宫有事找他,派来的仙使找不到地方怎么办?
所以,在下界众生眼里高不可攀的仙山,在元昭面前本该是轻轻松松就能到达的。事实上,她确实来到了,尚在千里之外,月镰便告知苍吾山的方位。
同样是悬浮于群山半空的一座仙山,青树翠蔓,如烟冉冉。
明明近在咫尺,一人一兽正驾着云,眼前仿佛唰地晃了一下。唔?!骤变来得太突然,元昭防不胜防,甚至根本察觉不到周遭有法力的波动。
等她稳定心神才发现,眼前的场景惊现质变!
从入目所见皆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山林,成了四面看不到岸的天河之水汹涌澎湃,滔滔不绝向东流。
很幸运地,她与月镰正好立在四周咆哮的河水中央的一块巨石上。石边有水花拍打,湿漉漉的水气扑溅到身上感觉凉凉的。
元昭下了坐骑,抬手抹一下溅到脸颊的水花,微怔,这不是幻觉。
“糟了!”月镰突然开口。
“诶?”元昭不解望它。
“吾忘了苍吾山乃主公首徒容稷的修行之地……”睡得太久,忘了主公那几位徒弟的秉性和手段。
“那又如何?”某人始终不解。
“既是首徒,肩负教导督促师弟师妹规矩的责任……”而小主公刚刚掀了王母的蟠桃宴。
“啊?!”元昭心里咯噔,“你不早说?!”
早说她就不来了!
“怎么办?现在跑还来得及吗?”她不抱希望地左右瞧瞧,“这是阵法?”
“容稷擅铸器,吾等八成入了他的法器。”说到这里,月镰的语气充满庆幸,“吾能离开,你不能。”
它乃凶兽,容稷的法器困不住它。但要是破坏他教导小辈的机会,被他一状告到主公那里,它亦落不着好。
“……你虽是凶兽,也要讲义气。”元昭无语。
想撂开她独自逃生么?
“小主公且安心破阵,吾随行便是……”
但小主公初晋天界,对神器之类的还不熟悉,欲破阵而出恐怕要耗些时日。无妨,它在哪儿都是睡,大不了化作镯子挂在她腕上,睡一觉应该能出来了。
当然了,它浅眠一觉千年,深眠可达万年。
“……小主公情形特殊,可以中途唤醒。”
比如受不了,欲破阵而出的话,它可以代劳。
言毕,它笨重的形体整体一亮,化作一道光芒缠上她的右腕。待它稳定下来,元昭抬起双手左右瞧瞧,嗯,左玉髓,右红镯,连在一起便成了一副手铐。
嗯,应景了,正如她被困在一片汪洋间。
“何方神圣,困我在此何意?”虽然月镰说是容稷上神,可她不知情,须得探问清楚。
“本神容稷,”果不其然,一道浑厚的男声缓缓响起,“龙元君,你可知错?”
“讨打的不是我,打架的也不是我,何错之有?”元昭不愠不火地扬声,“娘娘还赏了我呢。天宫尚不追究,上神莫非要替那些人的尊长讨回面子不成?”
“不该么?”
“……”
他如此直白,她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大闹蟠桃宴,无论对错,你身为当事人必须受到惩戒。”
不然,以后任何神仙都可以找个理由大闹天宫的宴席,有损天界威严。神圣不可侵犯,岂能容许众神为一己之私便罔顾天庭法度,肆意打闹?
赴宴的仙家都受了罚,她是当事人又怎能置身事外?
第791回
“那我现在认错,来得及么?”元昭虚心求教。
识时务者为俊杰,没见月镰都不敢跟他正面杠吗?不是打不过的问题,而是她不占理。低声下气半刻钟,逍遥自在万万年。
“听闻云澜让你背熟三界规章法度?你可曾阅览过?”
“有啊!”一听此事,元昭的心头警钟大作,忙道,“可他没说限期!”
三界的规章法度有多少条,她还没搞清楚呢!哪可能背熟?诸神口中的三界乃大千世界,书册里的规章制度涵括十方界域,估计得背到天荒地老才能熟。
“莫慌,本神不是那不讲情理之人。”容稷上神安慰她道,“你就把十方界的规则背熟,誊抄出来足矣……”
自从得知师尊之女龙元君大闹瑶池蟠桃宴,他便亲自到圣德殿找云澜讨要一件宝物。那是云澜上神用规则之力炼制的法宝,专门用来惩戒人的,叫十方鼎。
它是初代规则法器,现已报废,新鼎已在三界运行中。
虽是旧物,经容稷上神一番改造,已能正常运行。她何时完成任务,阵法自破,此鼎就归她了。此外,他还会另赠煅造术予她,让她自己琢磨炼器技艺。
他特意向她的近卫,自己的小弟子青君打听过。
她不嗜炼器,但有需要的时候也会炼几件出来耍耍。此鼎不仅能困敌于阵,也是一件极佳的庇护器。将来她开山独居,将它开启自能护她以及殿宇周全。
“云澜的意思是让你背熟所有书册再出来,本神怜你初来乍到,仅挑了规则,你要知足……”莫试图在阵里搞事,否则让她尝尝云澜的铁拳为何那样疼。
元昭:“……那我谢谢您咧。”
十方规则,她得背一百年吧?喵的,爹肯定没想到好不容易把她踹出关,才逍遥一天就被他徒弟关禁闭了。
“你明白就好。”
师尊突然冒出一根独苗,确实挺突然的,还是个女娃。打不得骂不得,为了让她吃点教训,他也是煞费苦心。
在石窟里看着鼎里的白衣女子乖乖坐在巨岩上,手一挥,矮脚案桌,笔墨纸砚齐全。
与他一同围观的众弟子甚感欣慰,纷纷交口称赞:
“师尊,小师叔挺懂事的,您实在不必操心过甚。”
“是呀,我上天打听过了,那离泽君一直看她不顺眼,还总是纠缠她的仙侍长寂……”而少师在下界杀她近卫,接着又出了蟠桃宴的事,她忍得住才怪!
都这样了,师尊还打算把圣德真君请下来商议一同惩治她,这公平吗?
坐于主位的中年男子一派仙风道骨,瞅着鼎中的小人唤出云澜给的规则书册准备翻阅。不禁也是满眼欣慰地颔首,目光赞叹一句孺子可教也,随后想起:
“青君呢?此事莫让她知晓。”
省得她护主心切在外边捣乱,坏他教训这小师妹的计划。
一名弟子机灵道:
“师尊放心,弟子昨晚传她一套功法,让她闭关去了。”
他还在洞口设了三道结界,哪怕外边天塌了也惊动不了她。
那就好。
如此,众人便可放心地静待这位小师叔背熟十方界的规则破阵而出。十方界啊!在座的,包括师尊都没能背出来,众人并不看好。
“师尊,弟子觉得十方界会不会太难了?”
“听闻小师叔分身两道,一道司职,一道赴宴,如今被困苍吾山会否影响她在下界除魔之行?”
不愧是天尊血脉啊!
分身那么多下界去除魔,稍有不慎,身殒道消是顷刻的事,不得不防。
这些消息都是出了蟠桃宴之事后,众人兵分几路打听到。苍吾山的弟子众多,有代师上天赴宴的,有与各宫殿有公务来往的,想打听谁的事途径多的是。
何况这是他们的小师叔,太炎宫的人根本不加隐瞒。
“姑且等着。”容稷上神定眼瞅了瞅,沉吟道。
就算背不出来,困她个几年十年便可放出来了。做做样子而已,十方规则大概只有师尊和云澜自己能背出来。
至于除魔,这十方鼎的运转被他调至最弱,不会阻挠她与外界的联络。相反,她在阵中如有魔气的异常,率先惊动的人就是他,抢救支援也能及时到达。
总比让她一个人在外边四处溜达闯祸强,那少师伯都被罚回三仞山驻守,万一她得知消息跑去寻仇,后果不堪设想。
而这一点,弟子青君也曾如实告知,他不得不防。
十方鼎置于这间密室,由九名得力弟子日夜轮值盯着,莫让她在阵中出了什么岔子。
……
彼时,元昭端坐石上,面对四周看不到岸的滔滔河水在身边奔腾不息,心神宁静惬意,丝毫不着急。
关禁闭是常有的事,在天郡,她要么被罚到丹台山独居,要么被罚禁足东平巷哪儿都去不得,就连齐霖那一世也不时要寻一座环境清幽的山庄冥思独坐。
三省吾身,静思己过。
日常无事便是练功,看书、抄书等,早习惯了。久习其事,自然摸索出一点速成的经验和方法来。
十方界的规则被置入一枚小小的玉简中,元昭曾经粗略阅览过一遍。实在是规矩繁多,内容又枯燥乏味,她尚未看满百句便开始打瞌睡,于是搁置不看了。
眼下被重新唤出,掠一眼,依旧枯燥乏味看不下去。
但为了破阵而出,心理上首先接受了它的枯燥,脑子里开始进行一场有趣的排序吸引自己的注意力。
譬如,将规则与十方界进行排序。
她曾经翻阅过,对各界的规则组成略有印象。其实,各界的规则大同小异,仅在细节操作方面略有不同,于是先把类同量极大的规则逐条排列出来。
从量大到量小的,然后背熟。
类同量大的规则,其中必有它的优势。正如林舒上网浏览网页,点击量多的肯定有它的独特之处。哪里独特?进去看看不就一目了然了么?
当一个界域名时常在眼前晃过,自然而然便熟记于心。
既然牵涉到十方界域,为加深印象,她用了太炎宫的万象星空图,还不知不觉运用太虚之力寻找与灵视各界域的环境以及特色之处。
当意外看到自己的分身在某个界域与魔息缠斗,兴趣更浓了,简直到了求知若渴的地步。
不知不觉间,她的四周不仅排满规则,还有万象星空那变幻莫测、周而复始的排序方式……
当事人愈看愈来劲,星空图运转得愈来愈快。
渐渐地,在十方鼎外围观、守望的苍吾山弟子偶尔透过神鼎瞄一眼小师叔如何了。冷不丁被这番操作迷住了,最终一个个脸色惨白要么狂吐,要么晕倒。
听到异常的容稷上神倏忽出现,当探知内情后,默了:
“……”
让他们防守罢,没让他们目不转睛地偷看啊!这下好了,窥视上乘功法,全军覆没了吧?唉。
第792回
龙元君被容稷上神禁足苍吾山,在当代的年轻神仙眼里简直喜大普奔!
老神仙们亦交口称赞,赞灵山之神处事公正,不徇私。就算那小神仅被困个十年八年便放出来,也表明灵山不会纵容自家小辈肆意妄为的态度。
何况,十年八年便出来是不可能的。
听闻,容稷上神用的是圣德真君云澜上神的十方鼎。那玩意儿,但凡年轻一辈听到它的名字没有不心悸心慌的。
达不到他的要求,便老死在里边吧。
背抄十方界域的规则,没有百年时间她铁定背不出来!
消息一传出,那次赴宴受罚的仙家心理平衡了,并心甘情愿领受家中尊长的责罚。毕竟,人家龙元君的尊长之一是圣德真君,她受罚只有更惨没有最惨。
一想到要禁足百年背熟十方规则,他们情愿就地去世,甚至觉得就连离泽君都比她幸运。
她被禁足后的众生相,首先是太炎宫。
得知消息,子虚师兄、瑶君师姐连忙跑进她的司值殿一瞧,哦,分身在呢。那没事了,关吧。不就关个分身吗?看把大家兴奋的。
洛水殿,长寂、沁罗正密切留意自己的分身在下界除魔的事。
惊闻君上被困苍吾山,不得了!那容稷上神是君上的父系师兄,他有代尊长执行教训小辈的职责,况且圣德真君亦掺和其中,岂是她俩小虾米能动摇的?
唯今之计,只能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了,求助太炎宫的师兄去打败灵山的师兄。
于是,长寂、沁罗二人一同上了九重天的重明宫找元成真君。结果他不在,由宫中掌事之一的清尘仙君出来接待她俩:
“不要找了,今儿一散朝,真君便应邀去了南天战神殿与雷岳真君把酒言欢。”
得知最后一名罪魁祸首被禁足十方鼎,大家伙乐坏了,在朝会上不停夸奖太炎宫、灵山众神的秉公执法,一视同仁。
鉴于掀翻蟠桃宴的开端,乃是离泽君提及龙元君记恨下界两名近卫之死引起的。是以,她被禁足的消息传开后,元成真君猜到她的仙侍、近卫会找他求情。
“……真君让我告诉你们,不要着急,容稷上神、云澜上神禁她的足是为她好。让你们安心等待,该干嘛干嘛去,莫在外边给她闯祸毁她声誉……”
更不要自作聪明耍手段去救她。
在这三界之中,没有人能够以武力破坏云澜上神的十方鼎,也没有人能够在容稷上神的眼皮底下接近十方鼎。
“……她既是灵山一脉,也是太炎一脉,言行倍受诸神关注。你们是她的近侍更要谨言慎行,莫让外界的人说她纵容仙侍在九重天目无尊长,肆意而为。”
元成真君说了,容稷上神护短,顶多关她几年就放出来了。让她们回去安心等待,切勿节外生枝让她受更重的罚。
再则,罚她禁足抄书而已。
瞧那离泽君挨了一百雷杖,被打个半死还要投生到凡间受苦受难;少师刚从万年之劫中回归天庭,眨眼又被罚到三仞山驻守,人家雷岳真君哼都不哼一声。
龙元君仅仅被罚抄书,她的仙侍就要毁鼎救人?!
长寂、沁罗:“……”
这么一比较,君上的惩罚果然最轻松。两人面面相觑,相对无言,最终无功而返。
……
百荟园,刚刚得知消息的红药正准备向掌事请假,结果又迎来一位访客。灵山的广岳仙君奉道君之命前来告诫红药安心修行,莫要三心两意行多余之举。
既是老主公发的话,红药自当听从,打消了请假出去救人的念头。
“你家旧主被罚,”掌事仙子似笑非笑地瞅着她,“方才还一脸匆忙地来找我,眼下广岳仙君跟你说了几句话就放弃了?”
如此草率,对得起旧主待她的一片赤诚?
“先前小仙不知内情,故而着急。”红药谦恭道,“眼下既知神君是犯错受的罚,天规森严,岂是我等小仙能置喙的?”
她不介意别人老拿旧主二字刺激自己,这本就是事实。
若无殿下,她与青鹤哪有今日的仙缘?
“还算有自知之明。”掌事仙子微哂垂眸,忽而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听闻龙元君在瑶池宴上得了三颗仙桃,可曾给你留着?”
“有啊!”提及此事,红药灿然一笑,“小仙已经吃了。”
掌事仙子微噎,脸庞掠过一丝薄怒,最终化为哼一声甩袖而去。
红药屈膝恭送,脸上的笑意丝毫不减。
有广岳仙君的到来撑腰,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与其等日后被人说她偷偷摸摸地吃,不如现在正大光明地坦承。别的东西可以分享,仙桃是殿下顶着被众神指责不识抬举给她送来的,只能独享。
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这是殿下的座右铭。
先前只知殿下被困苍吾山,从广岳仙君口中得知仅是禁足抄书。此等惩罚对殿下等同家常便饭,除非天君降旨必须困够百年,否则能困她一年就不错了。
况且,青鹤就在苍吾山,倘若殿下真被困个几年,她不可能不知道。
有她在附近守护,没什么不放心的。
另外,原本药园里的个别小仙听闻龙元君被困,对她的态度那是阴阳怪气、明嘲暗讽的,以为她这靠山不过如此嘛。
当得知广岳仙君亲至找她谈话,那些人又一脸别扭地前来示好的表情,连她看了都觉得尴尬。
她明白,今天这种情形是暂时的。
无论身在何方,想占一席之地还得靠自己的本事。容稷上神罚殿下禁足抄书,那是在督促她勤勉上进。殿下尚且遵从,自己一介小仙还有什么理由偷懒?
在天郡和灵丘,三人一直憧憬着逍遥自在的环境。如今置身其中,能否真正拥有就看三人的本事了。
……
三仞山,夜色清冷,四面八方吹来的风里煞气浓重。面对皎洁的月色,少师伯都独坐悬崖峭壁突出来的一块岩石上自斟自饮。
司日之神龙元君被罚禁足百年的消息传到三仞山,战将们喜不自胜,直赞容稷上神处事公道。
哈,他今日才发现同僚们有多单纯。禁足百年是什么难以忍受的惩罚吗?
龙元君在灵丘的时候,动辄闭关十年百年。每成功闭关一次出来总会功力倍增,区区十方规则能困她百年?别天真了,赌一颗仙桃,顶多三年她定能出来。
倘若超过三年,那可能是她睡着了。
如此聪慧专注,沉迷修炼,确实不像他要寻找的人。他要找的人纯真烂漫,不仅嗜吃还喜欢到处闲逛。每次云澜逼她修炼,她就摆烂。
或许,自己因龙元君得以重返天界确实是巧合。
第793回
苍吾山,由于相对出色的九位弟子不中用,容稷上神直接腾出一道分身守望十方鼎。本体开放式闭关中,外界有动静他能听到那种。
没办法,弟子不可靠,小师妹不安分,只能自己辛苦一些。不知过了多久,他那位小弟子青君出关了,惊闻旧主被困在十方鼎故连忙过来跪请宽容一二。
“她能耐得很,何须宽容?”容稷上神淡然道。
啊?青鹤不明所以,见师尊复闭目便自个儿趁机往十方鼎里一瞄。透过神鼎呈现的景象看到,自家殿下正在汹涌沸腾的河之央打坐,四周皆是金光粒子。
手印不时变换,每一次变换,四周的金字粒子排序便产生变化。
看着有点头晕,在移开视线之前瞧见殿下跟前摆着笔墨纸砚,青鹤猜到她是禁足抄书,心中大定。抄书乃殿下的日常操作,不足为虑,更不必为她求情。
本欲自荐在此守护,但转念一想,自己算个屁!有师尊在此,自家殿下岂非更安全?
于是,青鹤恭恭敬敬地向容稷上神行礼毕,默默退出石室。
闭目养神的容稷上神:“……”
下界有句俗语说得好,“师有事,弟子服其劳”,眼前这不肖徒甭说遵从古训了,连客气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心眼多得像蜂巢……
但是,青鹤没有重新闭关,而是选择在元昭入阵的地方附近静修。有师兄姐见状,纷纷过来好奇询问:
“有师尊在,何须师妹守在这儿?”
青君师妹才来苍吾山百余年,熟习基本功法之后,仙途才刚刚开始起步。理该静心闭关悟道,而非守在此地浪费光阴。
“诸位师兄有所不知,”青鹤如实告知,“龙元君不会无缘无故出门,更不会无端端来苍吾山闲逛。定是有事寻我,我须在此等着。”
在苍吾山修行百年了,对故人的旧日称呼稍有改变。
容稷上神是她的师尊,听她多次称呼某人总以“殿下、主上”之类的敬称,便出言纠正,命她必须改掉这类称呼。
三人到了天界,就该以全新的面貌看待旧世尘烟。
师尊说,他苍吾山的弟子绝不与人为奴,哪怕她口中的主子是他的小师妹。何况她与红药仙子皆是近卫,时过境迁,三人的关系需重新修整。
师尊是好意,和殿下从灵丘到天界的意思一样,都是为了她俩好。
她已经接受现实,把称呼逐渐纠正过来。
“能有什么事?给你送仙桃呗!”师兄姐们笑道,“她来苍吾山之前已经去了药王的百荟园……”
那是王母的蟠桃诶!
说送就送了,不愧是小师叔,出手那个豪气大方,令人羡慕妒忌中。
既羡慕她有仙桃吃,更羡慕她有一位肝胆相照的至交,还是从前尘一同来的。听明月仙君讲,龙元君初次见到仙桃就把它收起来了,自己根本没打算吃。
娘娘见她一片赤诚,特意加赐两颗让她如愿以偿,还能独品一桃。
“可她被师尊困在十方鼎,没十年八年出不来,你还是先回去闭关吧。等她出来我等自当知会你,耽误不了。”
“背书抄字而已,不用那么久。”在这方面,青鹤相当自信。
“十方规则!”一位比较皮的师兄双手比划,一脸凝重地为她诠释,“是指十方界域,并非十个方位,你知道十方界域有多少吗?每一界的规则都要背……”
你品,你仔细地品,他才解释一下已经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可怕不?
“连师尊都背不出来,”主要是师尊没想过要背,所以当他背不出来,“让她十年八年出来乃师尊心慈,不忍心困她太久!”
毕竟是小师叔,初登九重,哪里忍心禁足百年?万一把她憋疯了如何向道君交代?
“多谢师尊怜恤,”青鹤得知师尊有意放水,感激涕零地朝其闭关的方向诚恳行礼,礼毕,对师兄姐们道,“诸位不必担心,我在这儿闭关也行,无谓舍近求远。”
殿下近在咫尺受罚,她的心静不下来,回洞府也是白搭。
不如在这里参悟,指不定殿下又悟出什么道道来福泽众生,让自己近水楼台占个大便宜。至于要等个十年八年的,她觉得不用,以殿下的资质一年足矣。
诸位师兄姐见劝不住她,也不勉强,相继离开了。
等众人都离开了,青鹤在原地布下结界。然后闭目养神,在识海里念动心法口诀开始修炼。
这里是苍吾山,外边本就有结界,再加上自己布置的,双重防护安全感十足。就算出意外也不是她选择在这里修炼的错,而是苍吾山的结界不行。
如此,哪怕她在洞府里修炼也会被敌人打出来,所以不必杞人忧天。
……
苍吾山在下界,有四季更迭,节气轮回。
春去夏往,不知不觉入了秋,地面洒满金灿灿的叶子,秋风扑面之感何其舒爽。可惜,元昭仍然身在阵中,仅一缕神识飘荡在外,看到青鹤才稍停片刻。
背诵抄书果然是一件枯燥乏味的事,她的自我鼓励只撑了一阵子。
背诵十方界域规则的方法和规律找到了,她却走神了。原因是开启星空图作辅助工具时,她还运用太虚之力勘察各方界域,然后看到自己分身除魔的界域。
遇到这种情景少不得从旁协助,因为十方鼎的缘故,她只能用神识出窍相助这一招,实力大减。
有一便有二,这段日子她的神识一直在协助分身除魔。
以一缕神识对十方界,故态复萌,导致她又开始浮躁不安昏昏沉沉的。眼睁睁看着有不少分身殒落,仿佛神识被撕裂,让她头疼得厉害,便赶紧回来了。
途经附近的山林,看到青鹤正和一位同样衣式的男弟子驾云离开苍吾山。
看方向,应该是去苍吾山附近的一座城池,仙凡混居的地方。
青鹤、红药各拜名师习艺,她身为前尘旧主本不该再插手二人的人生。但见那男弟子目光闪躲,不太敢正视青鹤的心虚模样,她按不下好奇心跟了过去。
二人降落在城池的郊外十里处,那里草丛茂盛约莫人高。有位身着彩衣的小仙子置身其中,从高处俯瞰格外的醒目。
“青君,这位是栖梧山的单莹仙子。”男弟子一看见她,整个人仿佛亮堂起来,笑吟吟地为二人作着介绍,“单莹,这位便是我时常提及的小师妹青君。”
“青君仙子有礼。”彩衣仙子心性开朗,一脸雀跃地向她行礼。
“丹莹仙子有礼。”青鹤微笑回礼,尔后略好奇,“丹莹仙子跟栖梧山丹鸟族是亲戚?”
倘若是,倒可以结交一番的。
听闻殿下在蟠桃宴上,跟栖梧山一名叫丹桐的仙子比较熟络,可见缘分不浅。
第794回
单莹,简单的单,非姓氏。她是小蝶仙,曾经被丹鸟族的族长所救。由于本质弱小无依,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故取个同音字为名好让自己铭记这份恩情。
青鹤修得仙身才百年,修为尚浅看不出别人的真身,更看不出别人的前世今生。
得知对方并非丹鸟族的亲戚,便歇了与之结交的心思。
并非攀龙附凤,与人为善功德无量,可她并未欺压对方,不结交而已。她对小蝶仙这种“无以回报,取个同音字为名”的记恩方式,颇不以为然。
体质纤弱她理解,但不太理解对方自欺欺人的记恩方式。
她要是大大方方取名丹莹,青鹤或许不排斥与之日常往来。但隐晦地取个同音字,记不记恩不知晓,总之听了心里别扭,或许是栖梧山的规矩与众不同?
当然,前世今生加起来几乎活了上万年的青鹤懂得人情世故,没把情绪表露在脸上,亲和地闲聊一番便与二人进了城。
不仅青鹤感到别扭,就连元昭也觉得怪怪的。
一个纤弱自卑但懂得感恩的小仙,这没什么,为何那名男弟子一路神色怪异?事出反常必有妖,可元昭没跟上去,方才是好奇随了一路,无意窥其日常。
青鹤是灵山送到苍吾山的,就算那男弟子没把师尊容稷上神放在眼里,也要顾忌灵山的实力。
况且,那男弟子喜怒形于色,谅他也干不出杀人越货的事来。至于那小仙,元昭忍不住多瞅两眼。到了上界之后,周围皆仙神,她无法再一眼看透因果。
但怎么说呢,明明素未谋面,此女子却让她心生一股莫名的厌恶。
到底怎么回事?待会儿回去得仔细算一算……
那三人进城纯粹闲逛一览民间风情,若看到中意的小玩意或吃食便买些回去。苍吾山弟子多是下界的生灵修炼而成,可以不食人间烟火,食之亦非罪过。
只是会增加体内的杂质,须服丹药解秽。
青鹤到苍吾山百余年了,从未下过山,这位师兄听在耳中记在心里。因为他和别的师兄弟时不时下山游历凡间,顺便斩妖诛邪为民除害。
这是灵界,妖邪怪物千奇百怪。
难得碰见青鹤今日不静修,他便提议一同下山走走。大概是有故人在附近,她心情好得很,欣然结伴前行。
老规矩,为免殿下出来问起附近的民情,她至少要说出个一二三来。
总之,一行三人各怀心思,就连停顿在城外的元昭也有小算盘。她想着,无论推算的结果好歹,皆不能再因为自己的喜恶而左右青鹤的人生。
打定主意,神识飘回本体。
拿出自己看到的那位单莹的生辰八字掐指一算,对方没撒谎,她就是一只小蝴蝶。本是外界自生自灭的小生灵,化形的当天遇到一只螳螂妖在附近觅食。
眼瞅着就要死对方的大刀之下,千钧一发之际,巧遇丹鸟族的族长经过出手相救。
刚化形便逢此大难,还是小蝶妖的她吓得瑟瑟发抖,恳求对方带自己走,她愿为奴为仆永生追随。丹鸟族长见她可怜,就把她带回了栖梧山。
没让她为仆,在栖梧山自主修行不搞事就好。
就这样,单莹在栖梧山自由自在地修炼。她老实本分,且助过栖梧山的不少小生灵。久而久之传到丹鸟族的耳中,族长便传给她一些仙术慢慢练。
可惜她天资一般,除了能酿蜜酒和寿命长一点,没别的本事。
有一天,她为了酿出一款独特佳酿恭贺丹鸟族长的芳辰,居然飞出栖梧山跑到苍吾山的附近找玉石、采集奇树的汁液。
可苍吾山不仅盛产玉石,有奇林怪树,还有许多怪异的猛兽。
不出意外,她顺利遇险,然后被苍吾山弟子所救,便是邀青鹤入世闲逛的那位了。此二人红鸾星动,红线自牵,已经亲密无间的情分堪如凡间夫妻。
可惜,两人的结局并不好。
算到这里,元昭顿住,转而推算青鹤的。确定她不受二人的命途影响,便就此作罢。
自己区区一名小神尚能察觉异常,修行不知数万载的容稷上神焉能不知弟子的命数?他还没出声,她一外人在这儿操的什么心?
圣母心发作一次足矣,可不能留给天宫一个错误的印象封她一个圣母的头衔就完蛋了。
中断推算,定神瞧瞧飘浮在四周的规则。
此地不宜久留,还是速速背诵破阵而出,返回洛水殿苦修功法让分身减少损亡才是正事。十方界域的规则虽多,只需摸准规律耗费一些时日便能背出来。
她没有阿娘和阿兄的过目不忘,所幸勤能补拙。
先念几遍清心咒,尔后抬眸,专注凝神地看着无数的规则竖着一一从眼前掠过。不时出现一个个界域搭配固有的规则条文映入眼帘,加深印象……
不知岁月寒暑几许,只知下笔如有神助,每抄完一页便化为念力散于虚空。
当抄完规则的最后一笔,一页纸散开眼前,耳边川流不息的滔滔浪涛之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重金属旋转拼凑的声浪,随后一股念力涌入她的脑海。
十方鼎的规则法阵已破,容稷上神所言不虚,此鼎自动认主归她了。
十方鼎里不仅有规则,云澜上神给她的那些书册内容里边尽皆有之。皆为法阵,等她哪天想背诵了可自困阵中,等背熟的再出来。
可以说,这十方鼎蕴含着云澜上神对她的期许,熟读十方条例法规,争取成为天宫执法严明的司法天神!
……这份期许太过高尚,她怕是难以达成,略过,赶紧略过。
令人惊喜的是,鼎里还有容稷上神所赠的矿藏和炼器术。才不愧为上神,猜到她除了送仙桃还有炼器的需求。
但气人的是,他把矿藏分为好几处,要回答问题才能打开。接收信息期间,元昭的表情从笑逐颜开到苦大仇深。等接收完毕,她已经没有寻找矿藏的兴趣。
无妨,来日方长,兴趣总会有的。
收起十方鼎,元昭发现自己置身一片白雪皑皑的林间。也对,苍吾山在下界,有一年四季的光景。说实话,突然有些羡慕青鹤所处的环境。
天上虽好,可一年无四季,纵是仙境也有看腻的一天,不然怎会有那么多的神仙思凡?
等将来,她也要在下界找座仙山清修,远离三界的是是非非。届时,指不定她就有时间把十方鼎里的条文背熟,甚至倒背如流了。
第795回
出了十方鼎,元昭以风遁术穿梭在密林间。来到一片开阔的空地,果然看到青鹤兀自端坐中央一动不动。
她张了结界,风雪和落叶呈圆形堆满四周。
“青君。”元昭悄无声息地来到结界外边,唤着她正式改的道号。
静寂的雪夜,冷不丁响起熟悉的轻唤,青鹤猛地睁眸抬眸。当看到熟悉的一袭白衣时忍不住喜形于色,单膝而跪:
“殿下。”
“你已经是苍吾山弟子。”元昭无奈得很,“这习惯要是改不掉,苍吾山以后恐怕不欢迎我来。”
哈哈,青鹤也是跪完了才意识到,讪讪起身道:
“一时高兴忘了形,下次属下一定记得。对了,神君,十方规则很难吗?您居然用了一年半才出来。”
是她高估了殿下,还是殿下自个儿在里边遇到阻碍了?不然,她很难接受殿下居然花这么长时间背那么点规则。
“那么点?”元昭瞥她一眼,“想试试?待会儿我去见上神时顺便跟他提一提?”
对她来说,啥时候出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想出来就能出来。
“大可不必!”青鹤忙道,岔开话题,“要么属下现在带神君去见师尊?”
“急什么?三更半夜的。”元昭踏入她的结界范围,直接递给她一颗仙桃,“趁四下无人吃了它。”
出来的时机正好,连盒子都省了。
“谢神君。”青鹤本能接过,旋即道,“可仙桃乃圣品,理应献与师尊先尝。”
“做人别太死板,上神跟我爹他们都是老神仙了,指不定连九千年一熟的仙桃都尝过,岂会在意三千年一熟的?”元昭就怕她的武士脾性,“你先吃,我明天见了上神自会跟他道明。”
红药那小机灵鬼,让她独吞,她肯定有法子独吞。青鹤武人出身,忠心耿直,行事循规蹈矩的,不似自己和红药满腹小心机。
瞧,青鹤一脸歉意捧高仙桃道:
“请殿下谅解。”
连这称呼都出来了,意思是除非元昭以这个身份来命令她,否则恕难从命。啧,这脾性……
元昭无奈,刚想调侃两句作罢,孰料夜空蓦然传来一道声音:
“既是龙元君一番好意,青君,你便吃了吧。省得明天让其他师兄姐碰见,分食效果不足,白费她一番心思。”
小师妹至情至性,说一不二。得旧主如此惦记,他很替小弟子感到高兴。可他苍吾山的弟子虽秉性纯朴,七情六欲俱全的比比皆是,难免有人心生侥幸。
弟子们手足情深,他自然喜闻乐见。但如果这枚仙桃便宜了外人,他也是万般不乐意的。既然小师妹有先见之明,他自当顺水推舟帮她一把。
“师尊!”青鹤一听声音,连忙朝容稷上神的居所方向半跪着。
“容稷上神。”元昭起身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施礼,“辛苦上神护法。”
她听青鹤说了因由,铭感五内呀!
“嗯。”容稷上神懒得跟她虚与委蛇,真感激怎会一出来就捧着仙桃拐个弯给他徒弟送来了?“龙元君,明天辰正,你随青君前来见我。”
“是。”
“弟子遵命。”
把话交代清楚,声音便消失不见了。剩下夜风呼呼地吹,清寒刺骨。换作旁人肯定觉得煞风景,要换个诗情画意的地方秉烛夜谈。可她俩习惯了,席地而坐。
“你们这苍吾山真好啊!能看到四季光景。”元昭欣赏着洋洋洒洒的雪花,继续先前的羡慕之情,“等除完魔,我在下界找座山修行,到时你和红药有空就回来……”
“林舒什么时候回来?”青鹤捧着仙桃啃了一口,闷声道。
“还要两三百年吧?我没留意。”元昭百无聊赖,“爹说等我除完魔她就该到了。”
既定的命运一般不会有变化的,如果有,司命殿的仙君早急得跳脚敲锣打鼓派人下去一探究竟了。注定要成仙的人尽早会成为大家的仙友,当然要庇护。
神仙们都清心寡欲,若无下界的仙灵飞升,天庭迟早变光棍司令。
道君的话总有道理,青鹤也安心了,唯独一点疑惑不解:
“神君为何非要我现在吃桃?”
此乃圣品!除了最前的几名弟子尝过,其余弟子连仙桃的味道都没闻过。听闻她的旧主千里迢迢给她送仙桃,一个个的老羡慕了。
本想慢慢品尝的,结果成了狼吞虎咽,感觉有点欠缺啊。
“欠缺?”难得青鹤道出心声,元昭讶然回望,“怎么,你想蘸酱吃?”
新吃法吗?等回洛水殿她得尝尝。
噗,某人被桃汁呛了喉咙……
吃完桃子,青鹤把元昭带回自己的院舍参观和歇息。
身为初入门的弟子,她没有独立的山峰清修,住的是集居院舍。苍吾山的女弟子极少,寥寥数人尔,两个庭院便够了。
每个庭院有五间厢房,青鹤这边只住了三个人,包括她自己。院舍简陋但不失雅致,毕竟是女子,各有自己的风格装饰。
日常用度十分简单,日子过比在灵丘的仙云宗更简朴。
山中也无灵石流通,谁要下山去掌事那儿登记一下,然后根据自己要去灵界还是凡间领取一定量的仙石、灵石或金珠银两等。
至于这些灵石的来源,除了苍吾山盛产玉石和矿藏外,还有诸位老资历的弟子在尘世斩妖除魔得的酬劳。
青鹤、红药在灵丘的时候,随元昭戒了人间烟火。如今更甚,日常除了喝水几乎没有其他花销。是以青鹤没有经济危机,对自己兜里有无灵石感触不大。
有个地方栖身足矣,她不在乎环境的简陋与否。
至于元昭,苍吾山有为她准备石室留宿,随时可以入住。从青鹤口中得知,能住石室的都是高修为的弟子,修为越低的弟子住得越亮堂华丽,怕不适应。
“华丽?”元昭哑然,环视青鹤这空空如也的居室,“是挺华丽的。”
称得上家徒四壁了,由此可见,让她留宿的那间石室是何等豪奢高贵,她想象得出来……
一刻钟后,她随青鹤来到苍吾山的最高峰。果然,为她准备的那间石室更加简陋。
室内摆着一张木桌和书案,一张高脚圆凳,一张凭靠的凭几,还有一颗宝珠照明。住人工劈成的石床,入口无幕帘帷帐,唯一的窗口面朝外边的苍莽青山。
以天然景致为饰,甚好。
第796回
一夜未眠,元昭急着回去修炼,没想过要在这儿逗留太久。毕竟分身死得太多,法力损耗巨大,不勤勉恐怕支撑不住。
所以,她只有今晚跟青鹤聊聊。
成年人了,也没什么好聊的,就是嘱咐她不要太过团结友爱,有些立场一定要坚守。人可以善良,可以谦让,但不能一味燃烧自己照亮旁人得毫无底线。
青鹤认她为主时,那真是一心一意竭尽所能。
如今三人皆已脱胎换骨,改头换面,只愿重获新生的三人不要被道德捆绑做出任何有违意愿的事。
“……那天你随苍吾山弟子下山进城游逛,正好我的神识从下界归来跟去瞧了一眼……”接着,把那名弟子的异样神色道明,“他若无歹意便是有所求……”
且是连他自己都认为比较过分的那种,难以启齿才会有心虚的表现。
“他的为人如何我不大清楚,值不值得帮你自有决断,我就不多说了。”元昭点到即止。
身为旁观者,把客观事实点明就好,该如何处理还需当事人根据各方面的细节作出判断。
“神君出去是惦记除魔的事吧?”她果然出去了,自己不算猜错,青鹤关心道,“我虽习艺不久,您若有召,属下愿意前往襄助。”
“我的事你就甭操心了,除了长寂、沁罗,还有父亲找回来的神兽月镰做帮手,完成任务是迟早的事……”
迟多久,早多久,就不得而知了。
青鹤自知实力不足,得知她有那么多人一同下界,略略放心。可叹自己资质有限,远远达不到为她下界除魔的实力,还需努力啊!
至于殿下提到的那位师兄,人都是有缺点的。他的笑容是牵强了点,至少心虚是真诚的。
知道心虚,意味着他尚有一点自知之明。
青鹤有所察觉,但不动声色,静等对方摊牌。倘若一直不摊牌就权当没那么回事,继续同门情深。
元昭出来的时辰本就不早了,先去了青鹤的居舍,如今又来到这间石室。聊了约莫一个时辰,天边晨曦初现,距离辰正尚有一个时辰。
平日里,苍吾山的新弟子们在寅时到练武场修习功法、武艺,大弟子们自律闭关修行,不必参与晨练。
像青鹤这种有功法基础的弟子,卯时到学室里上课。仅上午有课,下午和晚上自由修习。新弟子们一年到头几乎是见不着师尊的,多半由师兄姐们任教。
今天青鹤没去听课,奉师命带着小师叔在苍吾山游逛。
苍吾山是仙山,共一百零一座峰,乃容稷上神九十九名弟子的象征。他目前才九十一名,包括殒落的。倘若有缘,他们还可以重返仙山续回这师徒缘分。
倘若无缘,那座峰便空着,等弟子们收徒时作训练用途。
反正,他自己推演过命中注定只有九十九位。若非要多收一名,会连累其他弟子殒落。
“还有这种事?”元昭惊觉长见识了。
“这是传闻,是真是假无从得知。”青鹤道。
这是其他仙家推荐自家儿女拜他为师时,他本人说的,有数量的限制自然不能随意收徒。凡是有意拜师的必须经过上苍的考验,若能活着通过便是有缘。
活着通过,光这话便打消了许多仙家儿女。
也有仙家认为那是他的托辞,有人曾经尝试过。途中几乎九死一生,心神俱裂,最终还是上神的弟子们大发慈悲让他们平安退出,从此无人敢轻易尝试。
青鹤是灵山送来的,本不必考验。但为了公平起见,也为了让她更容易被弟子们接受,容稷上神还是让她进了。
她无父无母,此生最在乎的人便是小殿下和老主公。
阵法玄妙,洞悉人心,曾展现出老主公冷酷无情利用她甚至利用小殿下的一面,不惜让她去送死;还有小殿下遭遇险境,向她投来期待以命换命的眼神。
在她眼里,这不符常理,小殿下无论身处何境都不会露出那种眼神。
至于老主公的冷酷无情,这没什么,连小殿下都不在乎,她区区一名侍卫何必想太多?所以,在阵中出现的这两人都被她杀了,破开迷瘴顺利离开法阵。
“杀得好!我怎会露出那种表情?”元昭不屑道。
期待别人以命换命,等于认同弱肉强食的法则,杀了也罢。她狠起来连自己都烧,还怕什么险境?
青鹤笑了笑,说负责镇守法阵的师兄后来问她,她的内心深处真的不恨那俩父女?为什么要恨?她这条小命是老主公救的,也是他派人授艺习文明事理。
无论老主公当初救她是出于何种心思,因为他,自己才能活到今天是事实。
虽然在阵里时,她意识颠倒,以为修仙的经历是梦,仍在天郡苦苦挣扎的才是现实……
“说起天郡,桑渝师兄就那国师跟我说,你和红药教的那些人中会有人飞升雾幽山。”元昭忽而想起道,“师徒一场,等他们飞升就拜托你们重续师徒缘分了哈……”
“神君,时辰快到了,不如咱们先去大殿拜见吧。”青鹤汗道。
“别打岔,师徒缘分前世定,你躲不掉的!”在此之前努力修行,等她修个几万年必有所成。
“那是您的族人。”
“也是你的弟子。”
“那是老主公的功法!”刚好一脉相承、物归原主啊!
“可他不是传给你了吗?他是你师祖,你能对他的后人置之不理?”反正她是铁了心不理的。
等青鹤学有所成,恰好下界的北月后人飞升,由她来接手堪称无缝衔接。届时桑渝师兄想必已经继任国主,就算他不是国主也能照料一二,近水楼台嘛。
有了这两位,自己这正牌的北月先人就能安枕无忧了。
“殿下,时辰真的快到了!这边请!”
“别喊我殿下,我是你师叔!”
师叔是长辈,长辈派给她的差事焉敢不从?
青鹤呆滞:“……”
对呀,忘了她是小师叔,满山弟子正在大殿等着拜见的那种……
辰正,完成早课的苍吾山弟子们排列整齐,垂目肃立两侧。有好动的小弟子悄悄地轻抬眼皮,看着一袭白衣款款从眼前经过。
可能做贼心虚,紧张得大气不敢轻喘一口。
随着白衣路过,众弟子也随之面向大殿主位的方向继续垂首而立。殿中安静得落针可闻,唯独响起一道清脆悠悠的女声:
“龙元君见过师兄。”
这便是龙元君?老道君在数十万年后收的小弟子?听声音温柔娴静,丝毫不似传闻中那般肆意张扬嘛。
果然,谣言不可信,更不可传,传的都是羡慕妒忌恨的小人。
第797回
迄今为止,父亲这边的弟子已经见过两位。
云澜上神威严庄重,貌似青竹年轻挺拔,气质如玉磬君子;容稷上神如苍松虬枝之势,呈中年男子的容貌,两绺长髯平顺垂落更具仙风道骨,煞是好看。
两者相比较,后者一看就是个能包容的。
“还是云澜说得对,”终于见到传闻中的小师妹了,容稷上神一脸随和地说着令人心塞的话,“十方规则确实太少了……”
居然让她半读半玩,不到两年就出来了。
突然觉得那个十方鼎给得太容易,心塞啊!到底是年轻人更了解年轻人。这次就算了,待下次有机会一定让她把云澜给的书册倒背如流才能出来。
“师兄这是哪里话?”元昭蹙眉,一脸愁苦状,“我可是废寝忘食绞尽脑汁好不容易才背出来的。”
别以为她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不要因为她凭本事出来的就等着下次增加难度,十方规则背起来也很要命的好吗?!
“上来坐好,”众目睽睽,容稷上神不打算在这里跟小师妹争执,免得打击弟子们的积极性,“弟子们正等着拜见呢。”
果然,无论人或神,一旦老去就变得十分固执,难以沟通。
主位的一侧已摆好石椅,元昭郁闷地踏上台阶来到椅前坐好。苍吾山比天上好的地方是有坐椅,目前为止,她到过的神宫仙宫都是摆的矮坐榻。
当然,那是她去过的地方太少,不敢以偏概全。
“苍吾山弟子,拜见师叔——”
听着齐整的山呼声,看着青鹤排在队伍的后列,心中的郁闷突然一扫而空。罢了,背就背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相信她总有办法顺利度过下一次的坎。
但要牢记,阿爹这边的师兄姐一个个的太严谨,以后尽量别走动了。
还是太炎一脉的师兄姐们好啊!
在太炎宫时齐心协力,一到了外边便各扫门前雪。当然,如需支援振臂一呼,那也是门人云集义不容辞的。
这才是好相处的师兄姐嘛,轻松愉快。
所以,等弟子们礼毕退出,元昭也紧跟着要辞行。
“怎么,让你背个十方规则,便视师兄如蛇蝎避之不及了?”容稷上神淡淡道。
“师妹哪敢这般见外?”元昭解释,“师兄应当知晓我有携业除魔之责,在阵里的时候神识离窍窥视十方界域,发现分身们相继殒落,我实在坐立不安。”
在十方鼎里呆了将近两年,她不敢再拖延得赶紧回去练功。
“欲速则不达,骤进祗取亡。昔日三千魔息早已万千,你却神器太少。”容稷上神,想了想,摊开手掌唤出一块八卦状的法器,递给她,“此乃五行神火鉴……”
正面有符印,可镇上古之兽;反面有天火,可诛十方。他坐守仙山数十万载,极少出面动武。留着此物也是束之高阁,不如给了她。
“听师尊言,你有极星之尘可塑万物,你便拿它重新炼出合适你的法器……”
譬如,添加业火、玄火,配以天火转换使用。另外,十方鼎里的矿藏有一种罕见的玄铁神石,它可以根据神器的法力和材质分化出实力一模一样的分身。
“它本是你们远古巫神的骸骨和神力所化,一直由雾幽山各族世代珍藏……”
太平的岁月过于漫长,逐渐磨灭了雾幽山各族的斗志,以致巫力渐衰。不仅守不住远古祖神的遗物,还陆续出了不少女蓬这样的败类盗走神物铸造魔器。
雾幽山各族见状,只好忍痛把神石交予容稷。
交给他当然不是为了珍藏,而是允许他用神石铸造有益苍生的神器,为被盗走的神石造下的孽赎罪。
不过,容稷上神知道巫族其实心里很不爽的。
自家先祖之物居然要让旁人守护和使用,心里的滋味可想而知。但又无可奈何,谁让自家族人不争气护不住呢。
用倒是能用,可法力低微的巫师炼出来的法器也很低微,拿出去能直接被抢那种。
“……既是巫神之力,本神就算炼了也炼不出它真正的实力。”便一直留着,坐等有缘人的到来,“如今你来了,本神总算物归原主,不必再担此责任了。”
听完他的话,元昭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好。虽然大恩不言谢,但除了道谢,她似乎无话可说:
“多谢师兄。”
“切记,欲速则不达。”
无论是除魔、练功或是炼制法器,都要心平气和慢慢摸索。来自远古之神的神石不多,毁一块少一块,得珍惜着用。
“龙元一向谨慎,师兄尽可放心。”元昭感激道。
收回之前的话,苍吾山还是可以多走动的,其他师兄姐的修行之地没事就不去了,省得找虐。
随后,容稷上神又嘱咐几句炼制法器的注意事项。并告之她,炼器可入十方鼎最安全。炼制武神的法器尤其危险,一不小心能把她自个儿的宫殿给炸了。
所以,天上除了专门炼制法器的天部,诸神自己炼器的地方皆离居住地远远的。最好是独成一界,炸了也不可惜不造孽那种。
一般神仙不必自己炼器,容稷上神并非不愿为她煅造法器。
元昭既是武神也是上神,上神都自个炼器,对法器的需求和实力能自己把握好。她肯自制固然好,倘若不懂也不愿意学,他可以代劳,唯差强人意而已。
正如方才所言,巫神的神石唯有巫族后人亲自炼制最得心应手。
元昭自知是个劳碌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啊!
本想一天便走的,孰料和师兄一番畅谈炼器术,不知不觉已是第三天的黄昏后。
她不再逗留,拜别而去。
这让苍吾山的弟子们万般失望,难得小师叔驾临,本以为能好好相处一睹真容。结果被困在鼎中两年,出来才一天便走了,果然只是来送仙桃的。
小师叔一走,师尊重新闭关不出,山中弟子自行修炼。
元昭离开之后的翌日清早,不用闭关的青鹤按往常那样每天晨练、上课。课毕,便来到与殿下重逢的开阔林间静坐冥思。
她刚调整好姿势,欲放空思绪,忽而察觉林间有轻微的灵气波动。瞬即提高警惕,放出神识一探究竟,然后看到一只灵光轻泛的小蝴蝶正向自己飞过来。
“……”
青鹤纹丝不动,故作不知。
第798回
果不其然,来的正是小蝶仙单莹,一落地化为人形便卟嗵地给她跪下了。随后那位师兄也来到青鹤跟前,随小蝶仙一同向她跪下。
「乐山师兄,你这是做什么?」小蝶仙跪不跪的,青鹤不在乎。但自家师兄的这一跪她愧不敢受,连忙上前搀扶,「有事说事,你们这一跪我哪受得起?」
「受得起的!你受得起的!」单莹仙子急道,「都怪小仙不好,不仅拿自己的事为难乐山仙君,还会惹青君仙子不喜……」
话说半截,便觉得难以启齿。
「所为何事?」青鹤看着他俩淡定道,「你们起来说,不然我走了。」
乐山和单莹闻罢对望一眼,这才起身,前者见后者脸皮薄不好意思开口,便主动替她道明原由:
「师妹,听闻小师叔这次来苍吾山是特意给你送蟠桃的,是吗?」
「是。」一听到蟠桃二字,青鹤立刻明白二人的来意。
见她似乎懂了,单莹仙子再次卟嗵跪下,青鹤不禁忍耐地闭了闭眼,沉声道:
「起来说话,倘若你们是为蟠桃而来,很可惜,它已经被我吃了。」
而且在当天晚上,在殿下的协助之下快速炼化蟠桃的效力。当时不解,眼下终于明白为何殿下非要她当晚吃桃,大概是推算出这段缘故了吧?
殿下多虑了,就算仙桃还在,自己也不会让给旁人。
得知蟠桃被她吃了,对面的两人惊呆了。望着单莹仙子充满绝望和质问的眼神,乐山师兄急得脱口而出:
「怎么会?!小师叔在的这几天你一直殿里殿外的伺候……」
一不小心透露出自己盯梢师妹的卑劣行径和小心思,乐山师兄尴尬得无地自容。但为了让身边人能够得偿所愿,只好硬着头皮面对师妹那无语的眼神。
由始至终,他一直有留意师妹的行踪。小师叔在的三天里,她根本没时间做自己的事。
况且,仙桃乃圣品,师妹身为刚入门百年的小仙,哪敢悄然独吞?肯定要献予师尊的。而这一幕至今还未发生,师妹却说仙桃已吃,实在叫人难以信服。
「单莹求取蟠桃不是为她自己,而是有亲眷下凡历劫失败,仙元残缺……」
本来,单莹住在栖梧山,丹鸟族族长是王母娘娘的弟子,何必舍近求远?但外人不知想要讨一颗蟠桃绝非易事,何况族长闭关了,单莹仙子是求助无门。
丹桐仙子倒是有一颗,可她一直在瑶池未曾归来。
小蝶仙虽有个仙字,却从未上过九重天,也没有上天的能力和资格。巴巴地在下界等她归来绝非上策,所以,她能求助的人只剩下苍吾山的乐山仙君了。
能拜入苍吾山的弟子皆是地仙,不仅无须经历飞升的艰险,还能来往于九重天。
乐山本就对单莹有好感,接到求助,立马想到被困在十方鼎里的小师叔,于是就有了把单莹介绍给青君师妹认识的举措。
他的原意是,让她俩相识相知,让青君师妹了解到单莹仙子的清纯无害,今日的求助或许能事半功倍。
「我自知此举不妥,但眼下形势危急,」乐山师兄愧疚道,「等把人救回来,我自到师尊面前请罪,还望师妹成全。」
他去看过单莹仙子的那位亲眷,确实仅剩一缕灵元了。而且非常的脆弱,稍大的风一吹就能将她吹散。
本来,下凡历劫的仙家一旦魂飞魄散,仙元也不复存在。可单莹仙子这位亲眷在下凡前曾经打过凶兽,怕自己有去无回,便预先留了一缕仙元让她守护。
不知她在下界遭遇了什么,仙元成了灵元。
就算保住灵元,她也要按正常的程序到凡间开始人生往复,重修()仙缘。但是,眼下如果连灵元都保不住,她连做人的机会都没有了。
「只要能救她,单莹此生愿当牛做马,竭尽所能报答青君仙子的赠桃之恩!」单莹仙子泪光盈盈,叩首恳求。
「师妹……」乐山师兄也目露恳求。
青鹤见无法劝阻执意要跪要叩首的单莹仙子,便由她去,面向师兄道:
「师兄,仙桃我真的吃了。小师叔出来的那天晚上直接就把仙桃赐予我,让我当场服用助我炼化。而且莫说仙桃不在了,就算在,我也不会轻易让出来……」
那是殿下冒着被众神嘲笑、和冒犯王母的罪责给自己和红药留的仙桃,来之不易,焉能轻易予人?
是自己得罪乐山师兄的后果严重,还是殿下得罪王母娘娘更严重?
孰轻孰重,根本不必考虑。
「我很同情单莹仙子亲眷的遭遇,无奈修为甚浅帮不上什么忙,二位还是另寻他法吧。」青鹤言毕,朝一脸难以置信的乐山师兄欠身行礼毕,转身离去。
失意的人为重,这地方她就让给二人了。
走出老远才回眸瞅了一眼,看到两人一个伏怀痛哭,一个温言安抚,宛若遭受尊长棒打的苦命鸳鸯。
挺可惜的,这位乐山师兄为人爽朗,平易近人。
此番之后,就算表面关系如常,心里有了隔阂怕是不好相处了……
但很快,青鹤便知道自己想多了。不久,乐山师兄独自前来找她,歉意道:
「方才让师妹见笑了,等师尊出关,我自前去请罪。」
「师兄大可不必,区区小事何需惊扰他老人家?」青鹤坦言道,「人非圣贤,何况我等皆是地仙,哪能没点别样心思?」
「师妹大量,但此事我心中有愧。」去请罪是为了让自己心安,「但有一事我想提醒师妹,望师妹莫怪师兄多嘴,你服用仙桃一事可曾先禀告师尊?」
尊老爱幼,传统美德。
倘若小师妹私自服用仙桃一事无人知晓便罢了,可方才她大大咧咧告知自己,难保她没告诉别人。
还有小师叔,不知在师尊面前可曾把仙桃的事随口一说?
师尊肯定不会贪图弟子的一颗仙桃,但该有的礼节还须遵行。否则,不仅会影响她在师尊心里的印象,还会被旁人以此来攻讦她目无尊长,不懂规矩。
一旦留下德行有亏的污名,始终有碍仙途,更别想能在天宫司职立足于九重天。
「多谢师兄提醒,」他的友善态度让青鹤备感意外,不禁暗嘲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之腹,心里汗颜道,「我服用仙桃也是师尊的意思。」
「那就好。」乐山师兄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色。
心里却无比失望,连师尊都敢搬出来,意味着她没说谎。
第799回 栖梧山之乱
青鹤本不想多管闲事的,可能受小师叔的影响,忍不住八卦一句:
「方才不便相问,单莹仙子那位亲眷怎么办?非要仙桃么?仙丹不行么?」
「仙丹只适合仙人服用,凡人和妖吃了会有不良影响。」乐山师兄如实相告,「何况她是灵元残缺吃不了丹药……」
就剩一团不完整的气体,吸收不了丹药的效果。
而瑶池圣水滋养万物,种出来的蟠桃也有此等功效。只要他助单莹仙子把它炼化渗入那道灵元,慢慢蕴养即可。
但如今仙桃没有了,他决定先去一趟瑶池找丹桐仙子,请她帮忙取一觞圣水回来。
救人乃是光明正大的好事,乐山并未隐瞒自己的所图。
救人如救火,既然确认师妹的仙桃没了,就得采用另一道计策。只是救的毕竟是灵元,属于拿圣品拯救下界的妖灵,让天上那些神仙听见终归不合规矩。
便嘱咐青鹤莫要告知旁人,然后就上天了。
看着师兄的背影,青鹤微微摇头,掩门闭关。前世今生的她身边皆是武将,为彼此肝脑涂地在所不惜。但要她为一名弱质女子倾尽心力,简直难以想象。
情感是相互的,自己和身边的小伙伴是过命的交情,值得性命相托。.qqxsΠéw
可单莹仙子那副弱质纤纤的模样有什么特别之处吗?值得乐山师兄把她的事不惜图谋自己师妹的仙桃。仙桃对一名初登仙界的人有多重要,他不会不懂。
色迷心窍,哪怕秉性不坏也不可深交,免得哪天被他卖了还不知什么事。至于单莹仙子那位亲眷能否救回来,既然帮不上忙,她也没兴趣刨根问底。
眼下她一心想提升修为,好助小师叔下界除魔……
不久后,五重天的瑶池玉楼门坊之外,丹桐仙子听罢乐山仙君的话,皱了眉头:
「你不肯如实告知要给谁喝,我哪敢擅取?瑶池圣水不可轻易许人!仙君可知,万一被妖魔鬼怪服下助长功力危害四方,你我便是罪魁祸首、罪责难逃!」
还会欠下孽缘,等将来在晋升上仙时定遭反噬。后果这么严重,她无论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伤的想必不是你苍吾山的弟子吧?」如果是,他没必要支支吾吾,导致丹桐仙子一脸狐疑地打量他,「救人如救火,你一直不敢说对方名讳,不会是妖怪吧?」
那更加免谈。
别跟她说什么妖怪也有好的,还是那句话,如果对方是个好妖怪,为何要遮遮掩掩?
乐山仙君此刻的心理也很矛盾,他不明白,单莹为何坚决不许他向丹桐等人透露那位亲眷受伤的事。一问,她便泪眼滂沱,无语凝噎,使他不好再追问。
「她并非妖物……」面对立场坚定的丹桐仙子,乐山仙君无奈得很。碍于单莹仙子的嘱咐,对方的来历硬是说不出口。
对方的灵元残缺得十分厉害,能撑这么久全靠他一直在给她输送功力。而单莹的修为太低,顶多给他煎几碗汤药、酿几坛蜜酒,让她输送功力等于送死。
今天若取不到圣水或者蟠桃,以对方的伤势撑不了多久,光靠他输送功力也不是办法。
而普天之下,能不在乎蟠桃作用的仙家除了丹桐仙子,别无旁人。她是王母娘娘的徒孙,每次蟠桃盛宴要么是座上宾,要么临时充当仙娥帮忙掌持宴席。
娘娘最喜欢懂事的小辈,每每不忘赐她仙桃吃。
此时此刻,她本着八卦的心态耐心等待这位乐山小仙君的坦承。没办法,肯为他取到圣水或蟠桃的只有她,若非十万火急谅他也不敢找到瑶池来。
她与他不熟,只知他是经小蝶仙单莹的指点找到这儿来的。
「说吧。」()她一副温良大姐姐的神情哄道,「无论你救的是人是妖,只要她\/他品性纯良,我就算不给也不会拿她\/他怎样。区区小事更不会告知尊长,你有什么可犹豫的?」
尊长们要么论道,要么闭关修炼,哪有空搭理拯救一名小妖的事?也只有她这些小仙平日闲着无事,到处游逛吃瓜。
若遇到合眼缘的,还会大发慈悲力所能及地干几件好人好事,不然便继续逛。她又不是九重天那些老神仙,动辄喊打喊杀要求执法森严啥的,多无趣啊!
正所谓一山还有一山高,他在误以为仙人多高尚的青鹤跟前占着上风,却在吃瓜群众丹桐仙子那一脸无害的表相之下漏了口风。
「实不相瞒,其实是单莹仙子的亲眷下凡历劫受了伤……」乐山仙君把事情的原委一一道来。
「哦!」丹桐仙子听罢,恍然大悟,「是她呀,早说嘛……」
话音未落,骤然出手封住眼前这位小仙君的法力,乐山仙君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见方才还一脸娇嗔的仙子冷若冰霜地手一挥,命守将把他押回苍吾山待审。
等反应过来,他已经被捆仙绳绑住,顿时气急败坏道:
「我乃苍吾弟子!你们凭什么抓我?!」
「单莹唯一的亲眷是我栖梧山的罪仙,」丹桐仙子冷道,「念你不知因由才容你回苍吾,否则,光凭你包庇罪仙便足以废除仙法打入凡间重修,带走!」
他不知情才会坦荡告知,故手下留情。
为免他意气用事跑回去通风报信,不得不捆住他,等确定对方是那个罪仙再交予苍吾山处置。倘若是个误会,她丹桐必定带着蟠桃和圣水亲至苍吾赔礼致歉。
看着那小仙君被押走,丹桐匆匆返回瑶池大殿找到掌事仙官,急声禀道:
「师叔,凤寂没死,她回来了!」
……
可惜,五重天是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等丹桐仙子率领族中精锐来到单莹仙子的住所时,早已人去楼空。用法宝回溯当时的情形,原来她在乐山上天的同时,便带着一楼残灵到外边躲了起来。
她是弱质小仙,危机感极重,自保能力更是从小养成。
倘若天上无恙,她便出来。如今远远瞧见大军压境便知道乐山此行失败,她只好带着那缕残灵到处躲藏。
尽力赶来却扑了个空,丹桐仙子怒不可遏地命人彻查栖梧山。还传话整个鸟族,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单莹那个忘恩负义之徒找出来!
在栖梧山翻天覆地之际,乐山被押回苍吾山也引起不小的轰动。
连正在闭关的青鹤也察觉到外界的动静不一般,破例出关一探究竟。乍一听乐山师兄是被瑶池的守将押回来的,惊呆了。
不会吧?!他为那小仙去打劫瑶池了?!
第800回
小蝶仙逃了!她法力低微,无法抹除日常生活留下的痕迹。经丹鸟族人的搜证,她守护的那一缕残灵就是那罪仙的!
那罪仙曾是丹鸟族长的爱徒,丹桐仙子的师姐。
但在万年前就已经被天庭剔除仙骨,罚入轮回永绝仙缘。丹鸟族长不服天庭的刑判,自愿随爱徒入轮回为其谋取一丝仙缘。
这个谋取,是指亲测弟子的品性证明给天庭众神看。倘若证明其品性不坏,自然要收回天罚之令复其仙根。
结果,丹鸟族长失败了,在下界成为徒弟的亲娘却被她当面掏了心,还要夺取神鸟仙元……
丹鸟族长万念俱灰自断尘缘,回到栖梧山开始闭关思过。
并将那位爱徒逐出师门,宣其罪状成为栖梧山的罪仙。那罪仙与小蝶仙同族,后者十分仰慕她并言听计从,甚至不惜得罪救过自己一命的丹鸟族族长……
得知真相,乐山仙君呆了。
他到苍吾山不足千年,完全不知此事。虽是受人蒙骗,但做了错了就得受罚。譬如他们的小师叔,明明错不在她但还是被罚在十方鼎里蹲了差不多两年。
容稷上神闭关,苍吾山由排在最前头的几位弟子依次排序执掌,罚乐山入玉壶境面壁思过。
玉壶境,苍吾山专门用来惩罚弟子面壁思过的洞天之境,里边冰天雪地白茫茫一片。任凭弟子使尽手段也走不到边界,正好让刺骨冰寒凉一凉那浮躁的心。
乐山仙君的惩罚略重,被罚在玉壶境里待三年。
里边冰天雪地的,用仙法撑三年也挺不容易的。这是师兄们在逼他练功抵御严寒,尽早摒弃杂念。
在性命之忧的面前,很难生得出杂念,除非他不想活了。
同时,苍吾山传讯给在四海八荒自立门户的师兄师弟们,协助栖梧山丹鸟族搜查两位罪仙的下落,弥补乐山师弟失察庇护之过。
得知始末,青鹤感慨万分。
原以为一个人的生死往复是由生前的功德恶业造成的,没想到她猜对了一半,另一半是对神仙的各种操作感到诧异。
可见,在天界也倚重人情世故。
同时觉得,那罪仙的掏心桥段听着挺耳熟的,这年头各界都流行掏心?她在下界曾听殿下提过,离夫人好像就是被女儿凤笛掏心、夺取神鸟力源害死的。
蓦然眼睛瞪圆,神鸟?!不会吧?!灵丘的离夫人曾显露真身凤凰,而栖梧山的丹鸟便是凤凰一族啊!
不得了!!!这事得告知殿下!
「青君。」
青鹤刚要动身,冷不丁又听到一道威严的声音,连忙行礼:
「师尊有何吩咐?」
「你不闭关修行,想去哪儿?」
去通风报信啊!
青鹤不敢隐瞒,把事情一五一十告知容稷上神。听完她的话,容稷上神缓声道:
「你师叔除魔已经够忙了,此等微末小事不必惊动她。她前尘已了,莫因瞋念起风云。你资质佳,惜杂念太多,不及你小师叔万一。」qqxsnew
以致距离越来越大,一直跟不上。
瞧,一点小动静就把她带出来了。要是小师妹在,外边天塌了她也懒得出来瞄一眼。
「潜心修行,再有下次,等乐山出来,你便进那玉壶境待两年吧。」
「弟子惭愧!弟子谨遵师命!」
青鹤汗流浃背,连忙请罪自省。等那声音再未响起,这才抹把汗赶紧回头「砰」地掩门闭关。
师尊和老道君一样皆是大神,他们的所知所闻总比她们这些小辈多。既然都说殿下前尘已尽,那确实不必再节外生枝,自己还是专心习艺提高修为的好。……
且说元昭,不仅把仙桃送到二人手中,还在苍吾山听容稷上神讲了很多关于炼器的术法,获益良多。
趁热打铁,离开苍吾山后,她没有唤醒沉睡中的月镰,直接驾云返回九重天的拂云殿与本体融合。炼制自己的神器不容有失,倾尽一身神力亦在所不惜。
回来的时候也把长寂、沁罗唤了回来,一同分食自己的那颗仙桃,月镰那颗等它醒来自己吃。
尝个滋味而已,寿数这玩意儿对三人一兽影响不大,不执着。
尔后,长寂、沁罗守在拂云殿,一边关注下界除魔的进展。月镰被放在殿前的庭院里继续熟睡中,元昭则在揽星阁独坐,神识进入十方鼎。
十方鼎里藏着十方虚幻界域,太虚浩瀚无垠唯她一人,怎么炸都无所谓。
元昭按容稷上神的指点先到巫族的集居地雾幽山,每颗巫神之石就埋在它原本的部落底下。他从未想过要用神石炼器,一直在静待时机归还给巫族后人。
哪颗神石是谁家的,他便埋在哪个部落的位置,便于将来物归原主。
元昭可没有容稷上神的高尚情操,神石给了她便是她的,该用就得用。先人把巫神的骸骨和神力凝成神石是想让后人合理利用,而非珍而藏之地供起来。
藏就藏吧,毕竟是自个儿先祖的遗物,个人意愿嘛。结果又保不住,害人害己,还连累她在女蓬的手里吃了不少苦头。
如今落在她手里,当然要物尽其用。
换作旁人或许会觉得,那毕竟是雾幽山各族的宝物,自己又是其中一员,理应回去跟各族长老打个招呼顺便明说神石在自己手中。
她敢用项上人头担保,此言一出,势必在雾幽山掀起轩然大波。
人性多变,雾幽山各族把神石交给容稷上神的时候是十万年前,十万年后,难保有人心生悔意。但宝物已送出怎好再提出拿回来?那可是老道君的首徒!
不是怕他不还,而是出尔反尔让整个雾幽山颜面何存?再则,万一自己又保不住导致神石被内贼盗走了呢?
基于种种顾虑,雾幽山各族终究不好取回。
如果她这么一去,呵呵,不仅各族的神石得物归原主,恐怕连她都得留下当牛做马。当然,她自认这想法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没办法,习惯使然嘛。
防患于未然,她最好什么都别提,雾幽山那地方能不去就不去。
在天郡的那一世,她毕生过着谨小慎微的日子,厌腻不已,实在不想重蹈覆辙自揽职责。
来到雾幽山的上空,闭目灵视地下,果然看到一块块散发各色光芒的石头。根据光芒的色泽辨别每块神石的五行属性,除此之外,还有风雨雷电的特质。
远古时期的先祖果然法力高深,五行俱全,呼风唤雨不在话下。
她伸手一抓,正欲取出其中一个看个仔细,冷不防遇到一层结界屏障,并弹出一行金光大字:
「请道出雾幽山地形的优劣特征、各族条例与禁忌……」
元昭呆滞:「……」
这不是十方规则里的内容范畴啊窝槽!她又要背书吗?!好想打滚,这苍吾山果然是不能去了!去多了会崩溃!
第801回
自从见过父亲的两位弟子,她功力的提升由火箭式提速直接坠跌谷底,然后龟速往上爬。
慢得她抓狂,陆陆续续骂了两位师兄十万九千次犹在递进中。
坑妹的师兄们,一个坑一道题,全是她没看过的。憋屈的她只想取出神石瞧瞧哪块适合炼器而已,如今却整天坐在坑上翻书找启坑的密码,你说气不气?
还有,她的分身是多么的难能可贵啊!
一向用来除魔的,今天分身三十六道全用来翻书破译密码了。俩师兄若胆敢给启坑密码设置时间限制,比如到点主动关闭换一道新题之类的,她就退货!
这样的鼎太耗精力和时辰,还不如直接用极星之尘炼。
记得林舒说过,极星之尘可以任意改变法器的外形和功能,无需其他材料。她这次要改造容稷上神赠的五行神火鉴,添加业火、法阵、咒术之类的不难。
难的是它的能力有所提升,但相差不大。
而巫神之石便是用来增强神火鉴法力的,且能分身数道,每道分身本领如一。不像八棱镜它们,就算分身能用也会威力大减,无法跟本体比拟。
她本人也是分身力弱,与本体有极大的差距。
为了增强法器的能量,减少分身的殒亡,元昭的理智每每在崩溃放弃的边缘试探了一圈又一圈。清心咒念了一遍又一遍,等彻底冷静后继续翻书找答案。
一边找一边骂,否则意难平。
……
与此同时,同在九重天的圣德殿来了一位不受待见的客人。
「万年不见,真君的棋艺越发精湛不减当年。只是棋风凌厉,」少师伯都哂道,「以前还能与你打个平局,如今我是毫无招架之力,看来当年你没少让我。」
不仅棋风杀气凛然,仿佛连整个圣德殿都冷飕飕的,四周严寒如冰窖。
以前此人的仙侍就不多,如今更少了,自他进来到现在连仙侍的影子都没见着,也无热茶奉上。此殿的主人乃主位正神,纵然不喜也不可能这样怠慢客人。
以前他至少还能坚持待客之道,如今是懒得装了。
「万年河川不复存,唯少师的性情一如当年随心所欲,不受束缚。」云澜上神神色淡然,温吞儒雅地收着棋子,「不知少师今日来我圣德殿有何指教?」
少师伯都知道他会问这句话,对方也知道他想问什么。
「……指教不敢当。」少师的内心异常纠结,但见整座圣德殿清冷寂静,不知怎的就改了口风,「此番侥幸未死重列仙班,来看看故人无恙罢了。」
他奉命驻守三仞山,在下界两年了,昨日回天赴师尊的寿诞之宴,明天返回三仞山。
本想到处逛逛,不知不觉又逛到圣德殿的门前。明知自己不受欢迎,但终是管不住自己的脚迈了进来。
「你我的故人情分早已断绝,」故人二字让云澜上神手一顿,直接施法收棋盖好,离座起身,语气一贯冷淡,「望你有自知之明,以后莫再踏入我圣德殿。」.qqxsΠéw
随着一声送客,一名仙侍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站在自个儿的身边,伸手作出一个请的姿态。
少师伯都起身,望着对方头也不回地慢慢消失在内殿的转角,几次欲开口问一问她到底在哪儿。但一想到师尊雷岳真君的话,忍了忍,终是咽回肚里去。
如今的云澜已非昨日模样,又逢师尊寿诞,万万不可添乱惹他老人家不快。
来日方长,不急一时。
想罢,少师伯都默默地随仙侍离开,一路上向仙侍打探云澜是什么时候性情大变的?
「仙君下界多年怕是忘了天上的规矩,我等下仙怎敢窥探上神的心思?」仙侍假笑道,「况且,我家上神一向性情淡薄,估计仙君从未留意才觉得不同。」
听罢这番阴阳怪气的话,少师伯都无语地停下正欲辩解,谁知身后传来一句:
「小仙就送到这儿了,上仙慢走。」
尔后利落转身入殿,砰声关了大殿的门。
少师继续无语:「……」
他与云澜相识数万载,谁说他没留意?以前的云澜性情淡薄但至少还有些表情,身上有些人气。尤其是她在的时候,他成天有着操不完的心更有人情味。
如今的他不是淡薄,而是无情无绪。
难怪亲朋说,是她的死造就了他,让他彻底成为名副其实铁面无私的规则之主。亦因如此,亲朋皆担心自己出言不逊冲撞他,冒犯上神也是要受惩戒的。
但,这真是造就吗?
当局者迷,他一直想找个机会跟云澜谈谈,可因为心虚迟迟不敢面对。难得今夜有勇气拜访,却在对方那张冰冷面孔的逼视之下无颜提起。
他也曾到过灵山欲拜谒道君,可道君长年闭关,无缘得见。
这心结一日打不开,云澜的修为将止步于此,难怪师尊说天君一直在等。倘若是造就,天君又何须巴巴地等?真相如何,诸天众神果然尽收眼底了然于心。
倘若东姁,即龙元君就是当年的她,道君为何不把她拎出来与自己的弟子了结孽缘,却忍心看着他的修为停滞不前?
少师伯都百思不得其解,意志摇摆不定。一时觉得东姁性情不对,不像当年的她;一会儿又觉得东姁身份可疑,可能就是她。
思虑过甚,头大如斗,他用力甩一下脑袋然后迈步离开。
本想去一趟苍吾山的,可听说她被困在容稷上神的法器里受罚。那算了,容稷上神的法器不好破,还是等她受罚出来再说……
圣德殿内,正步入内殿前往书阁的云澜上神蓦然打个冷颤,不禁顿了下。
神仙寒暑不侵,百病不沾,突然打冷颤必有异常。
他掐指一算,眸里露出一丝讶然,居然有人敢骂他?直接瞬移来到书阁,往眼前的空旷挥出一道光幕,里边有一道白影正在振臂高呼怒声咆哮,怨气冲天:
「……有开坑密码就算了,还一块石头一道题!你俩辣么能咋不下凡呢?!我要诅咒你们下辈子高考高考再高考……考到疯为止!!!」
上神了不起啊?她也是上神,她还是巫!巫神下咒对上神同样奏效。
……前提是,他俩要下凡历劫才有下辈子。
可他们活了数十万年,什么时候轮到他们去历劫?那要等到牛年马月?她哪有这宝贵时间?还得除魔呢。
「我忍!」特么的,气炸了的某人吼出怒火后,一屁墩坐回原位继续翻书,「你俩特么给我等着,等践完诺要你们好看……」
他:「……」
默了默,挥散光幕,径自来到书案前坐下。她已经受到惩罚,他就不计较了。
第802回
本想多破几个坑,但两位师兄实在太坑,一通操作下来把她累得筋疲力尽没脾气了,除魔都没这般费劲。
收回分身,集中精力把雾幽山的坑全挖了,直接取出自己想要的那块火属性神石。
那是火巫神石,她捧着它,往里边注入自己的神识一探深浅。然后看到一位衣着原始的女巫师挥舞权杖,呼唤光影引出天雷地火的震憾景象,犹如亲临……
雷电在五行中属木,但被火巫操纵自如。看得元昭心情澎湃,不错,就是它了。
其实五行神石都很厉害,若能全面掌握那可真是三界无敌了。可惜,一个人的天赋真的很重要。连远古的巫尚且被分成五位,她何德何能拥有五行天赋?
身为火神,她若能将业火炼到极致已经相当了不起,就不必贪求太多了。
正如神石不仅仅五颗,另有风雨雷电等单个属性的,她也没想过要全部拿来炼化。贪多嚼不烂,何况神火鉴本是火器,强行让它五行俱全只怕前功尽弃。
之所以叫五行神火鉴,是指正面的符印五行之力俱全,主攻仍然是火力。
经过几番探究,彻底了解火神石的本领后,元昭拿着火神石来到一处空旷场地。尽管这里是十方鼎,外人进不来,但求心安还是布了结界守护。
端坐其中,唤出神火鉴和极星尘。
开始炼制之前,她再三回顾自身可有紧急但未了之事?炼制期间不得中断,否则会废了这块火神石。
火巫神石不多,就三块,经不起浪费。
思虑再三,她最终还是分出一道分身以防万一。炼器需要倾注的神力太多,因此,这道分身的功力颇弱,仅能处理简单的人际交往事宜。
若是下界除魔急需支援,可由分身请月镰、长寂和沁罗下界相助。
这便是她把月镰放到外边的缘故,它若下界绝对是一大助力,杀伤力可比长寂等人强太多了。
一切安排妥当,元昭不再迟疑,以神力催动火神石、神火鉴和极星尘凑到一起,再召出业火全神贯注地炼制……
但不到一个时辰,正在专注冶炼的元昭心里突然怦动,不禁眉头一皱。世事往往狗血得很,一个人愈担心什么就一定会摊上,这叫命运弄人。
她无暇推算原因,在阵外的分身也有所感正在推算。片刻后,分身蹙眉道:
「圣君遇险,本体受损遭魔息吞噬,我去救他。」
言毕,闪身离去。
元昭瞥了一眼便继续专注冶炼,不敢有丝毫的放松。但是命运啊,是个调皮的小东西,不知上神的命运是否司命宫仙君的安排?改天串串门联络一下感情。
让命运多一份友善,方能大爱无疆嘛,呵呵。
而此番前去并非无视阿爹的提醒,这是救人,不是跟他谈情说爱。他乃圣君岂会轻易旧情复炽?何况她在天郡那么多年,两人皆是天各一方,各自清静。
要能发生什么,早就发生了。
救人而已,莫要多虑。
……
且说分身元昭离开十方鼎,来到庭院找长寂要了一瓶清心凝神的仙丹,然后便匆匆下界了。救人而已,用不着两位仙侍或神兽协助,除魔那边不可轻忽。
之前在阿婆罗洲时,那魔君说圣君的本体在月洲岛,害她找了好久都没找着。
实际上,这月洲岛本是绝灵之境的一座小岛。那绝灵境乃微末星尘,自生自灭不过须臾,甚至来不及入三界舆图。天兵天将前所未闻,元昭自然找不着。.qqxsnew
而圣君又岂会把自己的本体安置在须臾则灭的界域?那不过是魔君随口胡诌的。
圣君的本体在昊天大陆,一个大灵界,以佛修为主的圣地。
既是佛修圣地,不敢说无忧无虑,至少该是一派祥和安逸。可等元昭循着他留在玉髓里的神识找来时,却看到一片涡流状的祥瑞之气混杂魔气环绕着他。
那就是圣君楚晏的本体,他端坐涡流中心岿然不动,身上散出万丈金光抵御魔气的侵扰。
看似势均力敌,且魔气略有减退的迹象。
如果是圣君占据上风,她就不会收到他性命垂危的感应。原本,她与他是两个完全独立的个体,各自的危机本不该影响到对方。
据长寂给的小本本上有描述,凡双修过的仙侣多半有心灵感应,除非已经情变。
她和他的关系一言难尽,总之,既有感应就必须谨慎对待。按下浮躁的心细细打量,果然发现蹊跷之处。他那金光看似刚猛,把魔气打得节节败退。
但只要仔细观察,便可发现其实是那魔气正在金光化,逐渐呈赤金之色。
乍一眼望去,元昭差点以为圣君正在使用驭日之术。区别在于,那赤金之色里夹杂一股强烈的邪气,正在逐渐吞噬圣君身上的清明正气。
「圣君!」
圣君的敌人在他的体内,外边还有一群脸上涂满红字的妖僧在屠戮正道。他的两名侍者她只看到一名,便是喊话的阿涤,阿笃侍者不知哪儿去了。
如此危急的时刻不在,八成殒亡了。
看得出阿涤很想去襄助圣君,可他分身乏术,率领一群凡修门人连对付眼前的敌人尚且力不从心,更遑论助人。
「国师——」
嗯?国师?元昭忙里偷闲不忘睨一眼喊话的女修,对方衣着娇艳华美,身上自带一股王者之气。可惜终究是凡修,身边众多修士维护但始终未能接近他。
不知她喊的是谁,莫不是圣君体内的那个敌人?可她和侍卫同样是妖僧围攻的目标。
世事如戏,该不会又是一出仙魔虐恋的人间惨剧吧?
莫怪元昭分神,实在是眼前的一幕令她无从入手,圣君的情况根本不是仙丹能解决的。圣君和敌人俱在真身的体内相斗,她这弱质分身进去与送死无异。
若不进去,她便束手无策,无从着手。
想了想,取出那瓶仙丹朝地面的阿涤砸去,精准落入他的灵戒里。随后凝出一个仙铃拎在手中轻轻一摇,施展巫祝之术助己方的修士迅速体力。
灵戒里多了一瓶仙丹,还听到耳熟的铃声,阿涤欣喜若狂地抬头:
「神君?!」
仙凡有别,元昭施了隐身术。
眼瞧他们已恢复体力,而圣君身上的光芒逐现灵散的迹象。她顾不得思量太多,让仙铃悬在外边以备不时之需,自己一头栽入他的真身里。
第803回
都说圣人胸怀广阔,到过圣人躯内一日游的她深以为然。这岂止是广阔那么简单?简直是另有天地,与她之前来过的风景大不相同。
之前他的识海云淡风清,和风煦煦。
眼前依旧海阔天空,但有两股法力激烈比拼不相上下,目前正风起云涌。从而形成强气流绕着两尊巨大的身影对峙着,高高在上地矗立于海天之间。
元昭的出现如同一只飞蚊误闯修罗场,深刻体会到孙猴子逃不开如来佛祖五指山的愕然和憋屈感。
趁两尊巨人斗得正专注,她飞快打量情况,发现圣君依旧宝相庄严如佛子,但心口处有魔气洇出;对面是一位身披红衣的僧人,如金身罗汉般庄严肃穆。
一眼看去还以为是两位佛子降世,普渡众生。
但细细一看,两人一个有魔气渗出,是佛是魔犹未可知;一个满身浓郁的血腥味,让原本吉祥如意的红衣变得瘆人不适。
可最惨的人还是她,出场不到片刻就被煞气刚猛的罡风撕裂灵散。
果然是弱质纤纤的分身啊!她留下一丝遗憾的慨叹。
神灵气息在罡风中散开,满身邪气的红衣僧忽而嗅到一丝异样,狐疑地斜一眼元昭所在的方位。虽空空如也,但风中灵散的味道骗不了他,不由得冷笑:
「你请了南天之神帮忙?可惜,那群废物除了吃饱等死,一无是处……」
与其指望他们来搭救,不如趁早死在他手上,省得连累无辜。
「……也好,反正本尊将你炼化之后的下一步便是打入南天门。西天不让本尊进,本尊便另开一片天与之抗衡,让佛修自己辨别谁才是三界唯一的尊主!」.qqxsnew
「大言不惭,」楚晏微微睁眼,淡然道,「你连我尚且对付不了,何必妄想打上南天门?」
是阿姁吗?她怎么来了?
别来了,这里太危险,他中了暗算,她一人恐难对付……
且说元昭的分身一散,系在仙铃上的咒念如绳断开,随即光遁返回九天。十方鼎里,正在专注冶炼的元昭忽然感到脑门仿佛被针扎了一下,顿时蹙眉。
分身散了,就刚刚下去救圣君那道,怎么办?她盯着眼前正在融合改造的三件神器,真的要半途而废舍弃这块巫神之石吗?
心神正在激烈矛盾间,一道光芒从外间掠入鼎里,瞬即来到跟前。
她斜了一眼,是分身留下的一缕灵识。便撤开结界让它回到身上,让她了解分身灵散前看到的情形。当看到圣君的心口有一丝丝魔气溢出时,暗暗心惊。
他也会入魔?!那里边可是他的紫府琼室,容藏神元之所!
对了,那里是佛修圣地,肯定有她不了解的法宝让他轻敌了!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容不得她多加思量,果断作出抉择。
她家先祖也是巫,虽然没有神石留下(都用来铸炼太古了),但有不少小术法留在太古剑内。
一道分身自灵台跃出,带走大半的功力迅速光遁而去。留下本体仍然保持冶炼的姿势控住三件神器,业火依旧炽盛,但焰息一动不动呈静止状态。
让时间静止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前她若回不来,那块神石就报废了。
楚晏肯定中了暗算,不仅本体受伤,还要同时面对魔息、妖僧的侵害,一旦身殒绝无天人往复的可能,因那妖僧肯定不会放过他的神元。
阿爹让她别误了他的道行,前提是他得活着。
眼瞅着他有性命之忧,她无法见死不救。他并非下界的凡夫俗子,大家同是南天之神,理应互助互持。
为自己找尽理由,也明白单枪匹马可能打不过,离开前把沉睡中的月镰重新变成手镯带上。长寂、沁罗就不带了,除魔一事同样重要,总得有人留意着。
几次瞬移,眨眼间重返昊天大陆,正当她准备进入他的紫府时,砰!被结界挡住了?!那结界的气息她也熟悉。
「楚晏!让我进去!」她在外边厉声喝道。
「阿姁,莫忘了你的业火之劫。」楚晏的声音传出,「这是我的劫,理应我自渡。」
他的声音一贯温和,但没有单独传音给她足以证明他状态不妙。
「圣君?!」阿涤和众门人听到他的声音,惊喜万分,「您还好吧?!」
「国师?!」那名有王者之气的女修听到他的声音,同样喜形于色,「国师莫慌,孤的援军已到,快让我等进去助你一臂之力!」
聒噪!元昭一道威压砸落,将敌我双方的闲杂人等弹开千里之外,以一道结界隔绝动静。
而楚晏说完那句话后便一直没有回应,可能是无暇分心,也可能是伤重难言。元昭虽然着急,但此时此刻不宜出声惊扰他,他不让进,她便在外边护法。
倒是千里之外,那名女修和侍卫毫无防备地被抛到千里之外,远离战场无法探知国师的状况,不禁火冒三丈死死盯着阿涤:
「怎么回事?方才那女子是谁?!」
「殿下,那是神君!」阿涤与她恰好相反,如释重负般鬼祟地指指天上,「真神。」
「真神?」听了他的话,女修神色稍霁。
但她身边的下属们听罢,嗤之以鼻地冷声提醒他:
「侍者莫要信口雌黄,众所周知,天上真神不管下界俗事。此乃天规,我朝开国陛下的师祖便是天仙,此乃史册记载,真实不虚。那女子来历不明,神色不善。
你敢放任不管,我等可不能置国师的生死于不顾!」
那女修一听,顿时立场动摇一脸狐疑地望向阿涤,静待他的解释。阿涤被气笑了,但心知对方是一片好意,自己不能跟着着急添乱,便耐心解释道:
「此事说来话长,但我早说过,圣君乃方外之人,非凡间修士,不可能担任你们的国师。至于那女子,她本是圣君的故交旧识,对我等绝无敌意……」
夙世情缘之类的就甭说了。
眼前这女子不仅是凡间修士,更是大安朝的嫡公主和储君。文韬武略,更有一股不容置疑的霸气。她看上的人就算一时招揽不来,也绝不容许外人染指。
「侍者的意思是,国师乃真仙?」女修的眼底掠过一丝意外和惊喜,她看上的人果然非同凡响,「那就更不能坐看他遇险,来人,破她结界!」
啥?!
阿涤一愣,刚要率门众拼死阻拦,四周的邪修们已经回神杀了过来。武力解决不了问题,但如果能让这位殿下转移破结界的注意力,这场架还是有意义的。
同时忧心地看那边一眼,暗暗祈祷,但愿小神君能够救出圣君。
第804回
楚晏的伤是从识海蔓延而出,里边还有大敌要抵御,他所设的结界坚持不了多久便松开了。元昭见状闪身扑入,一入紫府,顿如毛发入海渺如轻尘。
尽管渺小,她还是被早有防备的人发现,笑道:
「原来是位女神,看来即便是圣人也难逃美人关哪。可你心有欲.念,怎么入西天啊?」
双方的法力仍在僵持,但楚晏本是兵分三路,一是结界,一是抑制魔气的扩散,还有跟妖僧抗衡。那魔气扩散的范围愈发大了,他哪有余力与对方斗嘴?
连看元昭一眼的力气都没了,当然,大概也是懊恼她不听劝硬要进来,不忍直视她待会儿的死相。
元昭一进来便意识到自己出不去了,楚晏的紫府已被对方全面掌控,在她进来之后彻底封锁紫府天门的入口。若想出去,唯一的办法便是弄死那位妖僧。
巧了,对方也想弄死她,欲像摁死一只蚂蚁般抬起他的巨掌。
可他的法相庄严庞大不过是愚痴妄想自以为是,乱用佛法惑己迷乱众生之相罢,怎能唬得住她堂堂的南天真神?变大给敌人制造心理压力的招数谁不会?
迅速抬手捻诀,凝聚太虚之力,身形骤然拔高与二尊无异。
心清如玉,身坚如石,巍巍落落,神光显相。
「哼,稚子学舌,虚张声势。」妖僧似笑非笑,一脸嘲讽。讽归讽,原本合什的双掌没敢闲着,飞快结印凝聚法力,「就让本尊领教领教南天之神的本事!」
说话间双掌一张,掌间的法印赫然爆出令人窒息的杀气朝她轰来。
元昭同样右手执持法诀,左手挥出太虚之力如疾电劈去。
神佛过招,皆使出倾天之力互相抗击,大有毁天灭地之势。可这里是楚晏的紫府天地,以他目前的疲弱根本受不住这致命的抗击。
眼瞅着两股力量即将相撞,她蓦然左手猛力一挥,去势汹汹的太虚之力灵活地一个大转弯绕开。
对方的功力迅猛掠至,她毫不犹豫抬起右臂一挡,嘭!
沉睡中的凶兽化成的手镯被击个正着,霎时天地异变,妖气横生,一道庞大的阴影自她腕间跃出。
可怜的楚晏,先前是两波力量,现在又多一股,他不得不全力运功抵御。虽无力分神观战,亦无力提醒她什么,但再难受他也一声不吭尽量不给她压力。
而妖僧的攻击没打中目标,面对月镰的起床气他根本来不及使第二招,甚至没法维持封锁紫府的结界。
因此天门大开,外间的气息涌入。
机不可失!
元昭暗喜,妖僧的攻击大部分被转移打到月镰的身上,而她的太虚之力则趁对方力弱的间隙,将其及尚未完全清醒的月镰一同甩出楚晏的紫府,下令道:
「月镰,弄死他!」
刚才的过招让她意识到妖僧和自己几乎实力相当,所以,他方才那一击打在月镰身上权当挠痒痒。
由月镰缠住他,一时半刻无法打扰自己。
等俩捣乱的被完全抛出,她迅速封锁天门入口,念动驭日法诀将残余的太虚之力瞬间化作日芒,照遍他紫府灵台的每一寸角落。
两人双修过,各自的功力互融和谐没有排斥感。
但之前他安然无恙,仅仅是面对而坐,气息互换。眼下魔气从他的神元渗出,以君子之姿气息互换效果甚微,由她一人主导的话效率又太慢。
生怕自己手重伤了他,可他无力与她互换,而她赶时间。月镰终究是一头凶兽,被妖僧惹毛的话后果很严重。
元昭粗略看一眼他的伤处,朝正在闭目专注抑制魔气的圣君道了句:
「冒犯了。」
唔?!楚晏瞬即睁眼,恰好看到那张姣美的面孔已近在咫尺。下一刻,她已经置身怀中,双手越过他的肋下环抱他的后背,随后身化神光融入他的体内。
「我下手重,你自己来。」
她消失前留下话,神元悉数归融于他。他既无力自救,她便给他神力。此情此景,但凡他有半点私心,她龙元君的名字将从此消失在南天之神的名单里。
楚晏的目光微凛,待此事了结得好好与她说道说道。轻易信人是病,得改。
但事已至此,他身如光影迸射,也化作光芒悬浮在紫府里,并将残存灵台的太虚之力尽收光华中。
光芒的每次乍亮,均有洇散的魔气被消弭殆尽。
光华不断闪烁,隐隐看到俩光影在绞缠。直到浮现一根细如毛发的黑丝才光华尽散,凝出圣君的形体。
他瞅着那根黑丝,伸手捏过,一道讶然的女声响在虚空:
「咒念?」
这咒念的气息她很熟悉,就是它一直藏匿于他的神元里作祟,若无合适的手段根本拿不住它。
「你见过女蓬了?」女声问道。
说话间,指间一缕业火窜出将那缕咒念焚个彻底。
「未曾。」圣君搓搓指腹,神色温和道,「此事说来话长……」正欲和她神元分离,蓦然抬眸,「不好!」
话音未落,他已身化光影从紫府天门跃出。
外边,那妖僧确实打不过月镰,可月镰是兽。兽心凶猛,但人心险恶。那妖僧不知用什么法宝迷了它的眼睛,让它误以为眼前所见皆敌军,昂首张口欲喷。
目标正好是朝这儿奔来的侍者阿涤和那群凡修。
趁那俩在真身里你侬我侬,他在外边让对方的神兽大杀四方。等两人出来看见一地残骸不知作何感想,哈哈哈。
「月镰!住口!」
随着一道女声的喝止,但终归迟了点,一波神力脱口而出。但因为她的喝止声,那只是一波不得不发的两成力,其余八成被某神兽硬生生咽了回去。
而喷出的攻击被一道及时出现的光影施法一挡,瞬即消散虚无。
末了,巨兽口一张,啊哈地吐出一团烟气。
不知小主公要闹哪样,一会儿让它弄死他,一会儿又让它住口。看吧,差点把它五脏六腑给爆了。多来几次,它铁定要完。
就在它疑惑不解时,一道金光砸在它的眉心,神智立清眼前一亮,唔?!当看到某位男子的身上有着小主公的神力显相,勃然大怒:仟仟尛哾
「小子!你敢吞吾小主公?!」
就在它恢复清醒的瞬间,那妖僧出现在它身后的上空,手持一物,口念法诀朝它挥出。
「月镰躲开!」
不知从哪儿飘来的女声,正当众人疑惑时,但见空中那道圣人身影灵光浮动,唰地分出一名女子身影飞快扑向神兽的身后,剑指妖僧法器。
第805回
从灵丘开始修行至今,元昭已不知破坏别人多少件法器。
她本能冲出来时,楚晏把大部分功力给了她,原本信心满满再为自己的战绩新添一笔的。然后命运让她看清楚对方甩出的法器,立即下意识地甩开太古。
同时也挥开那件法器,生怕它伤了月镰。在她的潜意识里,那件法器应该蛮厉害的。
原来,妖僧抛出来的法器居然是一小尊罗汉金身。
在元昭的累世过往里,除了包括天郡在内的几个小世界没有佛法宣扬之外,其余累世皆从诸多途径受过佛道二法的熏陶。
虽然,她累世遇到难事求助无门时也曾求过满天神佛,无一回应。
可她还是信奉一句话,可以不信,但不要出言不逊。没什么事的话,最好也不要拿剑指着神佛之像放肆。
而眼下,骤然迎来一尊罗汉金身,她想都没想就避开了。
遗憾的是,她心存敬畏,那法器的威力却丝毫未减。当她稳定身形时,赫然发现四周的环境变了!仿佛置身于她印象中的西方佛界,入目之处皆是佛子。
大小金身无数,前前后后,远远近近,密集层层得令人毛骨悚然。
按照她的理解,她所见,即她所思。
但是,眼前所见的和她所思的有很大区别。眼前这批聚拢在一起的佛子们虽微笑闭目,却远非祥和庄严的形象,反而像蕴藏着无限诡谲莫测的凌厉杀机。
尤其是他们一个个面向着她,她置身其中与蝼蚁无异。
这是幻象!
从未与正宗的佛家法器对上,长寂是自己人,不会给她带来任何危机感。可眼前这一幕让元昭心里没底,听着耳边一阵阵的诵经声略慌神,但不形于色。
不慌,一切法门皆有破解之法。
她暗暗默念清心咒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但往日很灵验的方法今天居然不好使了。
随着她的动作,耳边的吟诵声愈来愈响亮。
既是妖僧的法器,那些吟诵之声自然不是凡音。它能撼动神元扰得她心神不宁,惶恐不安。
「唵吗呢,唵吗呢……」
他们的吟诵她只听出三个字,其余一概听不懂。他们的声音就像一把锤子在敲打她的太阳穴,眼前是一批人在吟诵,便如同无数把锤子在敲打她的神魂。
锤击带来的压迫感如泰山压顶,让她逐渐感到透不过气来。
这样不行,得赶紧想想法子。
可她平时甚少钻研佛法,平日里闲聊一些假想的经验能侃侃而谈。今日置身其中正面临性命之忧,她可真是有些束手无策。
太虚之力,日照之术,业火焚炽。
能使的大招她都使了,可不起作用啊!她也不想心慌的,但使出浑身解数也伤不了对方分毫,不禁又气又急。
冷静,她一定要冷静,哭爹喊娘这等糗事宁可死也绝不能做!
眼前所见即她所思,八成是她心生怯意导致幻象的法力无边。先冷静,再好好研究从楚晏神元里看到的修行心得。再不济,她还有他赠的手串可供参考。
还有,入乡随俗!
她既然进了佛家法宝,那就用佛家法门破它!在此之前,先用此法门让自己冷静下来。
话虽这么说,实际操作蛮困难的。
这批邪气阵阵的金疙瘩的声音太吵,一阵接一阵的堪比猴哥戴的金箍咒,吵得她脑袋快炸了。
元昭紧皱眉心,默默持佛家法咒静心……
她在里边不好受,外边的人倒自在得很。那妖僧见她中招怔在原地,大喜。正想收回法宝,但觉眼前一黑,心中的危机感迅即飙升至没顶,立刻瞬移离开。
「放开吾主!」他前脚离开,后脚原地就遭到了那头巨兽的袭击。
「本尊若亡,她也活不了!」那妖僧叫嚣。
在座各位在他眼里都是垃圾,唯独拿这头巨兽没辙,只能试图以其主的安危来要挟它。
「尔等蝼蚁也配与吾主相提并论?」月镰鄙夷道,「汝给她垫脚都嫌矮!」
蝼蚁之死与小主公何干?什么时候蝼蚁之死能够影响天神的生死?
那个什么圣君让它缠着这金秃驴,虽然那小子哄了它家小主公双修。但事态危急,暂且饶他。等救出小主公回天,它再亲向主公汇报这小子的滔天恶行!
哼,那小子死定了,天尊血脉也敢肖想,着实不知死活。
「圣君!」m.qqxsnew
「国师!」
「阿涤,为我护法。」楚晏盯着天上那尊罗汉金身命令道。
「是。」
话音落,阿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唰地张开结界,将那位女修以及众侍卫隔绝在外不让近身打扰。气得那名女修用力捶打结界怒目圆瞪,他则置若罔闻。
身边恢复清静,楚晏瞬移到金身的旁边,可尚未接近就被结界弹开。
那是罗汉金身的结界,甭说他目前的功力,就算他全盛时期也未必能闯进去。这便是佛法的力量,不知何故能被歹人所用。
不过,无论这尊金身是如何落到妖僧手中,它始终是佛家之物,对苍生充满仁慈之心。
但愿她能参悟这道理,莫忧莫惧,凭她过往所行的菩萨之道一切法门皆可破,应无所畏惧。
楚晏心怀欣慰与悲悯,双手按在结界上,忍着结界带来的刺痛感,闭目传音:
阿姁,阿姁,你能听到吗?阿姁……
「阿晏?!」金身内的元昭蓦然听到熟悉的呼唤,心里一喜松了持咒,结果差点被四周的吟诵声浪淹没。她连忙重新持咒,确保意识的清醒后唤道,「阿晏!」
她本想冷静下来后便查看那串玉髓的,临时抱佛脚惯了,这是正常操作,可她一放松持咒就被外界的声浪扰得心烦气躁。
「阿姁莫慌,」听得出她语气不稳,楚晏温然微笑,「先持咒静心。」
「嗯!」元昭以为他要传授啥牛叉的法术给自己,连忙依言而行,闭目持咒,「然后呢?」
不愧是修菩萨道的,术业有专攻,欲破此金身还须道中人啊!
「阿姁,你虽为女儿身,但心有金刚志。」楚晏循循善诱,「须知世间法有千万,天下万教,皆源归一道。你习的乃是无上法,行的是菩萨道。心中有佛,你便是佛。
你既是佛,区区一尊罗汉金身又能奈你何?」
十方菩萨,种种方便,一切同异,皆依如是。眼前所见皆虚妄,无论邪魔歪道之咒如何声威显赫,她只需六字可破:
唵嘛呢叭咪吽!
第806回
在元昭眼里,和她相比,楚晏绝对是研究佛法的行家,对他的话是深信不疑。打从他开口她便已聚精会神,凝太虚之力于指间,做好了孤注一掷的准备。
前边的那些话被她自动过滤为安抚之言,心有金刚志她听明白了,让她先定神嘛。
法有万千,源归一道,意思是任何法门皆是殊途同归。
她习的是无上法,行的是菩萨道。
神是她,佛也是她,区区一尊罗汉金身何所惧?当听到六字可破,她福至心灵地散去太虚之力,双掌合什,换上为苍生献祭时的愤然无畏之情吟出六字:
唵嘛呢叭咪吽!
明明散了太虚之力,可这简单的六个字从她的口中吟出却仿佛蕴藏着无穷法力于瞬间爆发,将眼前面露惊恐的众佛子轰个粉碎。
罗汉金身碎了!
碎成粉末随风而散,正在远处挨打但一直毫发无损的妖僧随着金身的粉碎而突然血脉爆裂,浑身血淋淋地从天空颓然坠落。
月镰刚要给他最后一击,蓦然一人凭空出现伸手一捞,然后两人一同消失。
凡修的瞬移之术在它眼里等同儿戏,可它留意到罗汉金身碎了,小主公不再呆立而是恢复了神气。始终还是小主公的安危最重要,它也就任由对方逃了。
眼前的幻境破了,元昭的四肢百骸犹能感受到那股温厚法力的残留,欲尝试控制,却怎么也握不住,眼睁睁看着它归于无形。
正当她遗憾时,一道影子出现在身边:
「此乃有为之法,因缘所致。等你参透无来无去、非彼非此的无为之法,自然能够操控有为之法。在此之前,不必执着强求。」
说了这一大通,让刚刚从无数妖僧吟诵境界出来的元昭感到头昏脑胀,连忙拱手行礼戏谑道:
「高手,自叹不如!哦,还要感谢圣君方才的提点,不然我恐怕得出大糗了。」
死是不可能死的,顶多哭爹喊娘来救驾。她并非迂腐之人,该死的时候死,该哭的时候也会哭,脸面哪有小命重要?
「圣君乃下界众生对所求之道的敬称,你唤不合适,还是唤我阿晏吧。」楚晏微笑道,望她的目光一贯清明温和,「若非你下界相助,我这次恐怕在劫难逃。」
听到在劫难逃四个字,元昭这才想起神元剥离时,他把大部分功力给了自己,便上前欲牵他的手:
「待我把功力还你……」
「这是你的功力。」楚晏反手握住她的手腕,道,「我的功力在魔息入体后被销蚀大半,慢慢炼回来便是。你还要炼器,法力低微会影响法器的品质优劣。
赶紧回去吧,我无碍。」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听在某人耳中就有点不是滋味了。方才由于大敌当前,恰逢她赶时间,情急之下用了比上次还要深一层的神元交融之法快速疗伤。
他不懂,可能觉得没什么,况且她确实急于炼器,但是——
「急什么?天上一日人间一年,我才下来多久?」自从看过长寂给的小本本,他的这份关怀在她眼里颇有些得了便宜就赖账的意思,不禁斜睨,「你时常提及我的业火之难,阿晏,你是否怨我多管闲事误了你?」
这不是没有可能喔。
当年在灵丘,伯琴怕她灰飞烟灭出手阻止她灵散的下场。结果弄巧成拙,让功德圆满本该飞升的她再受了一次苦。
如今,她和楚晏同为南天之神,命运的走向是自己无法推演的。指不定她就犯了伯琴同样的错,是她害他一直无法得入西天之门。
所以,他屡提业火之难是想让她莫要重蹈覆辙?
「啊?」
初次见她露出自我怀疑的表情,楚晏不禁愣了。当然不是啊,他提及业火之难是想让她顾忌因果从而退缩,不掺和其中便不会因他而受罪。
他刚要解释,忽闻地面传来女子清亮的呼声:
「国师!国师,您没事吧?国师——」
底下的呼喊如当头的一棒,让元昭蹙眉自省,忽然觉得自己方才的口吻有些别扭,不太习惯。便不容分说地握紧他的手,迅速把一部分功力传给他,道:
「你已经被女蓬盯上了,或许是受我牵连,不得不防。你是天神,最好莫与凡修牵涉太深,以免连累他们成了女蓬要挟你的棋子。」
以他的个性,八成会为了那些凡修放弃他自己。
可这是他的修行之道,她不愿旁人干涉自己的人生,别人何尝不是?好比这次,倘若不是她横插一手,指不定他就如当日在灵丘的她功德圆满飞升西天。
「阿姁?」楚晏见她心事重重的,不知发生什么事。只知她这般输送功力等回去铁定炼不了器,稍一用力挣开她的手,「你……」
功力才传了一小半就被打断,元昭见他坚决不要,也不勉强:
「那你珍重,我回去了。」
话音未落,她的人已化作光芒直上云霄。月镰见状,自然相随光遁离开。
「阿姁?」楚晏见她逃也似地离开,愕然不已。
刚要追去问清楚,然后又听见地面传来:
「国师——」
唔,楚晏难得地心情浮躁了下,忍了忍。罢了,她确实还要炼器。无论发生什么让她生出误会,只要他不在她眼前晃便能让她快速静下心来。
况且,他也有事要处理,比如那夷天人的灵元为何要暗算他?
那可是跟了他数百年的灵元,它和靡乐那些入了魔的灵元不一样。它的灵元纯净无害,所以他完全不设防。好奇的是,它是什么时候跟女蓬搭上关系的?
数百年来,它寸步未曾离开,毕竟只是一道灵元。若非藏在他身上,它会即刻被天道法则绞成微末。
但现在,他会亲自将其净化,化为乌有。
每救一道夷天人的灵元,无论正邪,他都会告知对方:罗天一日未开让夷天人回归本源,他便一日不离这尘世。陪它们达成未了之愿,安众灵惶恐之心。
可他也知道它们的危害性,所以谁犯禁,他便放弃谁。
「阿涤,走吧。」他在半空唤了声,唤毕便消失了。
他的声音轻缓,可地面的阿涤听得很清楚,双掌合什:
「是。」
圣君和侍者皆原地消失,留下一众门人跪地膜拜恭送。他们是自主追随,阿涤侍者老早说过三人随时离开。
虽然眼下只剩下两人了,想起那位侍者的殒落,门众们悲泣不已。
「国师?!」那名女修瞪着空空如也的天穹,不敢相信自己及国家被抛弃了,不禁愤然怒吼,「国师三天不归朝,孤就废了你的门众!孤说到做到!」qqxsnew
岂有此理!
还有那什么女神君?天人不许干涉凡间事,她凭什么来去自如?!等回去翻找记载,尝试设法与先祖真仙沟通沟通才行。
让先祖到天宫弹劾方才那女神,指不定还能立下大功一件!
「走!」一甩披风,气哼哼地转身离开,「把那些邪魔歪道统统押回王城!包括国师的门众。」
「是!」
第807回
回天的途中,有些话月镰不吐不快:
「小主公,那小子似乎有话要说,你为何不听?」
「不想听,」元昭果断道,「有毒。」
啥?!「他敢下毒?!」月镰炸毛,果断调头,「做了他!」
「哎哎,」元昭连忙拦住它,「干嘛干嘛?我的意思是,他的话有毒,不能听!听多了会迷失自我,懂伐?」
啊?月镰睁大它那双灯笼眼,不是很懂诶。
「你没听过吗?情乃万恶之源,」没办法,谁让它是自家的兽呢?得给它科普一下何谓情感有毒,「一旦陷入情海,我将不再是我,而是一个眼里只有对方的小女子……」
「这有何不妥?」月镰不以为然,「吾眼里也只有小主公。」
没毒啊,仍是身体棒棒的一介凶兽。
元昭闭目:「……」
唔,这个嘛,有点难解释。
「人与兽不同,人的心思比较复杂。我一旦眼里只有他,便会要求他的眼里只有我,不能多瞧旁人一眼。欲重,随之而来的会是猜忌、疑神疑鬼等,滋生无量烦恼致神性不稳……」
待到孽缘成熟,便会自堕凡尘重陷无数烦恼丝。
前边的话月镰确实不了解,但说到欲重,它便懂了。主公以前就跟它说过,它比人幸运。它头脑简单天生没什么烦恼,因而寿长无疾。
主公也有过年轻岁月,有过世俗凡尘的困扰。
「小主公莫慌,」月镰劝慰道,「主公当年也有过迷惘,等参透大道真理,一切烦恼便迎刃而解。你还年轻,吾当年追随主公时,他都二十几万岁了……」
那个毛头小子,行一步,坐千年,引得鸟儿在他头顶筑巢繁殖了好几代都还未醒。
噗,没想到会吃到阿爹年轻时的八卦,元昭忍俊不禁,一本正经地嗯嗯点头并哄它多说点。
「可不能说,主公说你们年轻一辈杂念甚多,执念深重。他所行之道,未必是你所行之道,须你自己找到合适自己的道……」
况且,他所行之道,她未必懂。就算懂,她也未必赞同。
「……总之,主公说让你自己闯。太上无名,看穿虚空见大道,自然明性得大自在。这些吾不懂,小主公以后肯定懂,不着急。」
「哈哈哈,」元昭忍不住捧腹大笑,随后神色一正,「我也不懂。」
她只想一步到位,得大自在。而她现在就很自在,何必自寻烦恼?不懂就不懂吧,这又不是什么塌天的事,月镰不以为然地缩小身形,道:
「小主公可要吾驮着走?」
醒了没事干,挺无聊的。
元昭刚要说好,变故骤生,先是身上莫名战栗,头皮一紧。接着肩胛处的凤翎印记一阵发热,轰然飙出一道赤焰呈火凤状跃至半空朝西方天边惊怒尖鸣:
「啾——」
若非已经认主被炼化移步不得,相信它早就迫不及待地飞走了。它想弃主而去情有可原,主与宠、器皆有心灵感应,它之所见,她也能见。
只见西方天边的某处,丹桐仙子遇伏被魔气缠绕吊在半空吸取仙元,正是她愤怒的仰首长啸引起凤翎的感应。
情况危急,元昭迅速调头闪身前去,月镰紧随其后。
……
丹桐仙子不在昊天大陆,而是天界下方的海外西部一处幽暗森林里。那里林木繁茂阴森,几乎长年照不到日光,传闻还有远古之神的灵魂落在此地作恶。
为证明此乃谣传,曾有天兵天将在此地驻守。
至于为何现在没有了,让丹桐仙子在此落难找不到救兵,元昭不得而知。眼下夜色深沉,哪怕是一点光亮也会很明显,但四方天空没有援兵到来的迹象。
看到林间魔气弥漫,丹桐仙子危在旦夕,元昭迅速捻诀。
此情此景,用驭日术最具杀伤力。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金轮挥出罩住密林的上空。
「日照流光!」
随着咒语,金轮光芒大作,如熊熊炽日照亮了林间的每个角落。如此近的距离,弥散在林间的魔气哪里受得住?瞬间鬼哭狼嚎,四散逃窜。
可它们哪里逃得掉?
这片密林已被一金轮罩住,它们根本逃不出去,等于瓮中捉鳖被烧个精光。就连从体内控制住丹桐仙子以及她族人的那些魔气,也在日照之下无所遁形。
等丹桐仙子及其族人的七窍冒出来的魔气由浓及淡,最终再无魔气渗出,元昭这才收了驭日术。
月镰只能旁观,魔气奈何不了它,它也奈何不了魔气。
魔气消散,被吊在半空的丹桐仙子及其族人全部啪啪地落在地面。一个个气若游丝,动弹不得。元昭伸指探向丹桐的灵台,结果碰到一股阴寒气息相抗。
这股阴寒气息她体验过,是凤笛在中洲秘境里拿到半截邪神竹里的水气,它具有化灵的作用。
不管是神元、仙元,一旦误服必受其害。
可凤笛的邪神竹怎么会在这儿呢?难道是凤笛找到这儿来了?如果是,这缘分真特么的妙啊!
她依次给其他鸟族也探了探,果然都有一股阴寒之气。
看来,应该是他们不小心中了谁的招,或服或饮用了掺有邪神竹的水。先被削弱法力,又遇到魔气侵袭。对了,魔气又从哪儿来的?
罢了,先不管这些,救人要紧。
丹药没有了,由于担心楚晏和他的门人遇险,她把身上仅有的一瓶仙丹给了侍者阿涤。无妨,不管是魔气、或是邪神竹的神水,她的火力能够消减一二。
「月镰,你速往栖梧山找支援。」她一边施法一边吩咐。
月镰不废话,迅即消失原地。
反正它留在这儿帮不上什么忙,小主公一人足以掌控全场。可它记得小主公还要回天炼器,不可能救了人之后还有闲心把人送回栖梧山。
月镰猜得没错,元昭确实是这么想的。
虽然天地的时差那么大,也架不住她这般造作啊!救人没错,送回家就免了。她能救很多人,又有谁知道她的分身也需要法器的搭救啊!
唉,炼一回神器能摊上这么多乱子,可见师兄那法器果然非同小可。
倘若她改造成功,必是惊天地泣鬼神之极品,不然怎会如此坎坷?她那炼到一半的法器啊!真的无望了么?她那来之不易的巫神之石啊,真的要浪费么?
以日照之莹火暂时缓解鸟族族人身上的阴寒之气,面对丹桐仙子,她加重了火力并输入神力。
有她极力相救,原本奄奄一息的丹桐仙子率先缓缓醒来。当看到是她时,惊喜万分并一肥揪住她手臂的衣衫,吃力道:
「快,赶紧告知少师仙君,单莹带着凤寂已逃往三仞山……」
关键是,凤寂入魔了。
第808回
凤寂是谁,元昭不清楚也没兴趣多问,可一听到少师二字她就脑仁疼。但凡跟他有任何牵扯的无论大事小事她都十分排斥,自然顾不上什么大仁大义了。
「我有事,去不了。」断然拒绝。
丹桐仙子一听便急了,揪她衣衫的力度加重,「三仞山有三万天兵天将驻守!什么事能比三万将士的性命重要?!」
元昭默。
当然有,她每一道分身下界救生灵于危难,所救性命何止三万?况且,去三仞山要跟那少师有接触。万一又惹麻烦岂非吃力不讨好?还会误己百年清闲。
不过,这些事跟外人说不明白,但她理解丹桐仙子的焦灼之情。
「不如这样,」元昭想出个两全的法子,「飞升前,有位夫人赠我一道凤翎渡劫。眼下我已飞升,留着它也用不着了。不如赠还予你,权当还她这份情义。」
言毕,当即施法将原本被炼化的凤翎重新凝形取出。只是,当年炼化的时候有多轻松,如今凝形就有多艰巨。仟千仦哾
不还不行,凤翎对丹鸟族的遇险有感应,会对她日后的逍遥生活造成干扰。痛定思痛,以后再收旁人的法宝赠与绝对不能炼化,否则下场就如今晚一般。
当年还是太年轻了,毫无神生经验,不知有些东西取于某人终归要还予某人。
凤翎?丹桐仙子听得一头雾水,她不是丹鸟族怎会有凤翎?
正在百思不解,下一刻便察觉眼前这位龙元君的身上渗出丹鸟族的气息,顿时骇然。果然是凤翎?!而且那股气息很熟悉!
「你,你怎会有我师尊的凤翎?!」
正忙着凝形的元昭无暇答话,任其脑补。丹桐仙子自知眼下非谈话的时机,不敢再吱声。
怪不得师尊历劫归来少了一根凤翎需闭关千年重修,原来给了她!是赠的还是被夺?!师尊归来时只提了师姐凤寂是个忘恩负义之辈,没细说凤翎的事。
但见她眼下万般艰难地把已经炼化的凤翎重新凝形,又不像是夺的。
如果是夺的,她哪敢明目张胆地在自己面前施法取出?自己现在攻击她可是轻而易举的事。
瞅着元昭将凤翎凝形之后,慢慢地把它从肩胛上抽出。凤翎既是丹鸟族人的强大防护,拔的时候也特别疼,丹桐仙子深有体会地呲牙咧嘴先替她疼一波。
本来,师尊把凤翎给了她,自己就不该擅自收回。可不等拒绝她就拔了,目前只能看着不敢打扰。师尊的凤翎法力强大,若给了自己确实能眨眼恢复功力。
不知这位龙元君到底什么事那么要紧,宁可拔毛都不肯前往三仞山报信……
约莫半个时辰后,原本奄奄一息的丹桐仙子振翅悬于半空,神采奕奕地看着脸色略苍白的元昭。正不知该说什么好,便见对方又凝出一块镜面似的法器。
「听闻三仞山魔气极盛,」元昭道,「这是我仿造师兄容稷上神的神火鉴,里边有我的日照之焰可用三次……」
正品正在煅造中,没法拿。
既是山寨货,三次之后它会与最后一道神火灰飞烟灭,不用还了。
「恕我不能前往,你务必谨慎小心。」元昭把神火鉴递给她,尔后瞧瞧地下的鸟族人,「月镰已经去栖梧山通报你丹鸟族,我会在这儿等他们来,你放心。」
「多谢!」事已至此,丹桐仙子也不废话,「我若有命归来,定到灵山致谢。」
「不必,我忙,无暇招待你。」元昭果断拒绝,求莫扰。
嗤,丹桐仙子接过神火鉴,不再迟疑,亮光一闪便瞬间消失在这片林空。大恩不言谢,待她活着归来会把一切向族中尊长禀明,后续等师尊出关再商议。
有了师尊的凤翎,丹桐仙子不仅伤势痊愈,甚至拥有远胜于之前的功力。
手里还有日照之火,能否归来就看她的运气了。
丹桐走后,元昭留在原地布下结界守护鸟族的人,顺便调整气息修复耗损的功力。
半晌之后,月镰带着一群鸟族的人浩浩荡荡地从夜空中飞来。不必元昭多费唇舌解释,直接把丹桐仙子留下的留影石给大家看一眼足矣。
来人中有丹鸟族的尊长,留影石是否伪造,她们能一眼辨认出来。
伤者众多,此地既有魔气侵扰,难保敌人没有后招,所以不宜久留,更不适宜在这儿治伤。栖梧山的援军把鸟族子弟抬起,向元昭二人道谢后便离开了。
元昭等栖梧山的人离开了,与月镰腾空而起,转身一缕业火扔下。
轰!整片林子瞬间陷入火海并迅速蔓延开去。
但凡带有一丝魔气的生灵尽皆被燃,哪怕空气中沾到一星半点。而没有魔气的生灵毫发无损,有的满眼惊惶地瞪着熊熊火海,有的吓得四处逃窜。
尚未飞远的鸟族中人原本被身后的动静吓了一跳,以为她为了一劳永逸把整片森林烧了。
后来仔细一瞧,才发现火虽猛,花草树木等片叶无损。
看着那火迅猛蔓延开去,丹鸟族的一名尊长叹服道:
「听闻龙元君携业上界,魔息不尽,不证上神之名,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
无论是她嫉魔如仇的秉性还是业火的威力,皆名副其实。
「虽说我鸟族这次蒙她相救,理应感恩戴德。可她既然嫉魔如仇,为何不亲往三仞山?」也有人不太服气,「丹桐仙龄虽大,功力跟她可没法比较。」
「丹鸟呈祥,你能天天到凡间露相?」那尊长白其一眼。
世间万物各有天命,不能因为某个人特别能干,就把所有职责推给她。否则,其他仙人还有存在的必要吗?正如丹鸟不天天出去露脸呈祥,那要它何用?
「……」
其余各族低头窃笑,笑归笑,背向熊熊燃烧的火海簇拥着一群伤患飞速返回栖梧山。
元昭则待到业火燃尽熄灭,确认四下再无魔瘴作祟才骑着犀牛返回九重天。
与此同时,当最后一丝业火熄灭时,藏身于遥远界域缝隙的一名女巫师气得举杖咣啷一下,砸了用来观影的水缸。
「龙元君!你个叛徒!你是我巫族的叛徒——」
身为巫族武神的后裔居然甘为天庭的爪牙,一连坏她好事,糊涂至极!可恶至极!
「我要诅咒你——」
……
「啊哧!」回天途中,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脊梁骨升起直窜脑门,元昭打个喷嚏随手一挥。
「小主公?」
「没事,」一缕业火从灵墟冒出,烧遍全身的筋脉为她取个暖,「不知何方小巫在诅咒我。」
八成是女蓬留在各个界域的分身,要么就是她的爪牙。也是哦,一连坏其好事,换作自己也会气急败坏地诅咒对方。
所幸,自己才是坏别人好事的那个,不然得气炸。
第809回
接连的功力损耗,马上回拂云殿继续炼器只会功败垂成,趁还有时间差赶紧先到一重天的洛水殿恢复稍作休整。
一重天的时间流速慢,且比下界仙气浓郁,是最佳的修复功力场所。
遗憾的是,拂云殿的一个时辰相当于这儿的一个月。除了下界救楚晏、丹桐仙子的三天,留给她修复功力的时间不足一个月了。
甭说不足月,就算足月她也修不回来。
况且,一旦进入深修的状态便会忘记时间的存在。若不能潜心修行,区区一个月根本无法让她重回功力巅峰,便只能依赖丹药的辅助了。
元昭不敢耽误,命月镰先回拂云殿找沁罗、长寂备几瓶丹药。
有速效的,也有循序渐进慢慢复原的。
据她所知,速效仙丹的作用仅能维持半个时辰,属于短暂性的功力膨胀爆发。过后会更加疲惫不堪,甚至会受到反噬造成一定程度的内伤。
所以一直以来她从不依赖丹药,除非迫不得已。
眼下就是迫不得已的时候,倘若即将炼器大成时碰到力竭便可服一颗迅速复原。巫神石可是用一颗少一颗,若能炼成,让她受点内伤又何妨?
话说,幸亏身边有俩仙侍和月镰帮忙处理杂务。
人救了,凤翎也还了。
她如今是无债一身轻,虽然功力损耗不少。好歹万事俱备,只欠功力的复原……
本月中旬,地理位置特殊夜长日短的三仞山。月色一贯清冷,气氛却跟往常大不一样。今晚的夜色杀气腾腾,因一场围剿而掀起的漫天尘土如黑雾弥漫。
不了解本土气候变化的人还以为那是魔瘴,了解的人当然不会大惊小怪,因此中了招。
「……伯都,」一名有着娇美面庞的女子在天兵天将、丹鸟族人的团团围困之下,楚楚可怜地仰望悬站于浩渺夜空的英伟男子,「师兄,三界任何人都可以杀我,但你不能……」
她是三界之中唯一真心深爱他的人,无论前世今生,她为了救他多次舍生忘死,屡次不惜身陷险境。
「身陷险境?」少师仙君高高在上,睥睨俏立地面的柔弱女子,「你该不会想说,放蛊蜂伤我天兵天将,不惜屠戮附近居民千挑万选一具躯壳来见我,便是舍生忘死吧?」
这种深爱,他可以不要吗?
每一只蛊蜂里都藏有魔气,凡被它们蛰过的天兵天将皆要服下丹药经巫师拔除魔念。
因为那是巫师女蓬炼制的魔念,不是一般的咒念。
是以,三仞山特地调请雾幽山少主桑渝仙君率领一群巫师前来解魔蛊。其实,他的本意是派人回天宫请调太炎宫司日之神龙元君的,被元成真君否决了。
原因是,目前这位司日之神龙元君乃是分身,她的实力仅能维持司职,担不起除魔大任。
拥有强大实力的龙元君先后下界连除两处魔患,救下两拔仙家。以致元气大伤正在闭关调息,但求尽快复原功力,因她还要铸造法器给自己的分身除魔。
她携业飞升是众所周知之事,回归灵山之后从未有过懈怠。一直勤勉修行和忙于践诺,分身乏术无暇顾及旁事。
更何况,她不仅救了鸟族众将,还用法力凝出一件法器给丹桐仙子以防万一。
再让她亲至三仞山襄助,未免不近人情。
于是,天宫驳回他的奏请,调了桑渝仙君带着雾幽山的精锐子弟过来支援,他也不好说什么了。.qqxsΠéw
虽有丹桐仙子及时报信,他重新部署,加强边境的巡防,但还是没防住眼前这女子的阴毒诡计。
「你若还有半点悔意,便如实交代,你与罪神女蓬是何干系?」他的语气始终平淡,不掺温度,「她藏于何处?是何图谋?」
「我若说了,你便原谅我?」女子痴痴地仰望。
少师仙君默了片刻,道:
「我可以原谅你,但你罪大恶极,天理难容。」
「哈哈哈……」原本一脸痴望的女子瞬间仰天狂笑。
那叫什么原谅?倘若他原谅她,就该像在灵丘那样事事维护她,甚至不惜与亲爹、乃至整个宗门抗衡。
笑得旁观的丹桐仙子火冒三太,围住这叛徒大半天听她唠叨一堆废话,结果什么消息都问不到。
「少师将军,别跟她废话了!她已经无药可救,就算问出什么也不敢保证她说的是真话!那女蓬狡诈得很,就她这废物所知肯定有限!」
磨磨叽叽的,把她急死了。
好不容易找到这叛徒,可不能因为少师仙君心软让她溜了。
「丹桐!」狂笑的女子耳尖得很,任何跟他搭讪的女仙都休想逃过她的眼睛,「我是你师姐!」
「呸!」丹桐仙子的一双凤眸显形,外眼角高高上挑,目光锐利冷酷,「收了你这欺师灭祖之徒,是我丹鸟族最大的耻辱!今日本仙子要清理门户诛了你这叛徒!」
言毕,不管少师将军是否下令,高举手中的三叉戟狠劲朝地面一扎,几道天火嗞嗞地奔向女子瞬间点燃。
女子被困在阵中无力动弹,尤其这是一具凡躯,如何抵受得住天火的焚烧?霎时惨叫连连,而躯壳里的灵元有魔气相护,纵全身燃烧也一时半刻死不了。
「伯都!师兄,救我——」
看着她在阵中打滚,少师伯都神色冷淡,眸里虽掠过一丝不忍但最终忍住没动手。
眼见罪仙身陷囹圄,无路可逃,参与围剿的天兵天将无不暗暗松了一口气。大家一直在担心少师将军会顾念旧情饶她一命,那如何对得起受伤入魔的同镣?
可深知这女子有多狡诈的丹桐仙子见她这般轻而易举地就范,不禁皱眉:
「不对,怎可能这么容易?八成有诈!各族听令——」
「丹桐仙子莫急,」少师仙君出言制止,「我已派人暗地四处搜寻,也有巫师在追踪她身上的气息。女蓬,包括你们栖梧山那位罪仙的下落很快就能知晓。」
诶?!丹桐仙子听罢他的话,原本一直在疯狂鄙夷吐槽的内心戏一扫而空,钦佩拱手道:
「将军英明!」
还以为他一直沉溺于儿女私情,是她心胸狭隘了。
「师兄?」一直惨叫的女子已烧得不成人形,剩下一缕灵元勉强凝出一道浅淡的影子,「你算计我?」
敢情他刚才听她说了那么多话是为了稳住她,好让天兵天将背地里搜查女蓬的下落?
少师伯都冷淡地瞅着她,一语不发。瞅着他的表情,那道浅淡的影子轻轻一笑,
「师兄或许不知,寂儿当年把风弥那傻子哄去送死时也是这样一副表情……」
明明心里暗爽,表面却一脸凝重无伪。
听到故人之名,少师伯都冷漠的表情渐露裂痕……
第810回
女子笑得越开怀,说出来的话越扎心,令好不容易心如止水的少师伯都重揭伤疤。他忍无可忍地出手吸住女子即将散去的灵元,从中寻找相关的记忆。
「哈哈哈……」
女子笑得更加肆无忌惮,愈发兴奋地回忆情敌死前的场景。看着心爱之人在万年之前为了救他,误信他口中所谓的红颜知己之言主动去了灾兽出没之地。
看着她在途中遇到灾兽仓皇逃窜,最终中了毒爪灵散而亡,泪水瞬间溢满他的眼眶。
那灾兽叫飞虺,满身尖锐的长刺浑身毒素。它有爪子,还有长着刺的双翼,飞行特别灵便,被它的爪毒刺中神仙也难救。
当年他便是遇到此兽,不慎被它的爪子划了几道口子昏睡静养了数千年,好不容易捡回一命。而她是被直接透腹当场灵散,的确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她。
诸神说得没错,她真的死了,绝无重返九重的可能。
「我那么爱你,你眼里却只有那个废物。」盯着近在咫尺的俊逸面孔,女子痴痴浅笑,「师兄,别恨我,她区区一鬼仙配不上你……」
那废物在人间劣迹斑斑,不知残害多少凡人,要不是侥幸救了一位下界历劫的天神,她哪有机缘登天一览九霄?
纵然如此,犹不知足,竟敢肖想天宫第一乐师的少师仙君,简直罪无可恕。
「我是替天行道,让她上天一趟赏过这璀璨星河,她死而无憾……」看着悲痛欲绝的男子,女子顶着姣美的面孔说着冷冰冰的话,尔后面带不舍地灵散。
但未殒亡。
藏在中荒地界的一名小妇人步履踉跄,很不习惯地挪动步伐。臂里挎着一竹篮,篮里放着几只芋头。她系着蓝头巾,上边站着一只彩蝶怎么撵也不肯走。
「苍吾山那小仙心里很不甘,与其跟着本神,你不如找机会再与他搭上……」
无论鬼怪,一旦心里泛起不甘的情绪,她便大有作为。
「你也很不甘吧?同样是花样年华,丹鸟一出世便是地仙,享受着你永远触碰不到的仙源和自在……」
就算没有瑶池为靠山,她们所到之处也无人敢小觑,丹鸟这物种本身就讨人喜欢。
「还有你这小姐妹,同为蛾子,就因为她早活几百年,因为她嘴巧得了丹鸟族长的青睐收为弟子,得到你满心渴盼却求而不得的一切。你想趁她虚弱,吸她灵元……」
无奈灵元太弱,吸之无用,所以想要设法得到仙桃。有了仙桃的滋养,灵元恢复成仙元仍需一段漫长的岁月。
就算恢复成仙元,想要恢复生前的修为也需重修。
在此期间,脆弱的仙元哪里斗得过她一个活生生的拥有法力的小蝶仙?何时吸为己有,还不是这只小蛾子说了算?
听着妇人一口一个蛾子,小彩蝶猛力挥动翅膀。
无奈身躯被锁在原形里,难以逃脱,更无法为自己的出身辩解。她才不是蛾子,她是蝶仙!
「蛾子也好,蝶仙也罢,那丫头的灵元还有用,不能给你。」妇人缓缓笑道,「你敢不听号令,老身便让你连蛾子都当不了,将你封在蛆里卑微肮脏地活下去……」
自己虽然是分身,要对付几只蛾子还是很容易的。
何况一个弱质纤纤,一个气息奄奄。
蛾子就算被封在蛆里也是仙灵一枚,无灾无难便死不了,那日子光是想象已十分酸爽。
小彩蝶不敢再纠缠,扑棱着翅膀离开了。
「好好利用苍吾那小子,事成之后,老身许你真仙尊荣……」
呵呵,不甘吧?好啊,她最喜欢心有不甘的人,尤其是仙神。天界不可能永远都是天界,改朝换代才符合道
她就不信,每届仙君的品性能一个模样。
……
九重天上,元昭对下界发生的事一无所察。见时辰差不多了,便返回拂云殿的本体里开始改造神器。让她意外的是,巫神石里的神力跟自己特别的契合。
可以一边冶炼一边神力互换调息,降低大量输出功力的疲累感。
但,这只是暂时的。
欲让神火鉴分身有术蕴含一模一样的功力,就得倾注无穷神力。神力愈足,能塑造的分身便愈多。
所以,不知不觉地,不仅巫神石里的神力损耗殆尽,就连她自身的神力也倾尽而出,却还仅仅是让它分出十八道。
十八就十八,谁让自己功力不够?就莫要强求了。
所幸身边摆着三瓶丹药,眼瞅着要力竭时服两颗暂时回缓一下。一颗是促进自愈的,一颗是急速生效瞬间满血复活的。
后者的副作用强大,可她不等出现不适感便已服用第二颗。
只要她吃得够快,副作用便影响不了她。事后怎么死都行,坚决不能半途而废。坑妹的是,容稷上神没告诉她,铸炼神器的最后阶段要耗费那么多功力。
三瓶丹药眼瞅着就要见底,神火鉴的十八道分身仍未能完全融合,肿么办?!
就差最后一个步骤,倘若失败便前功尽弃。
她不仅损失一块巫神石,还浪费三瓶仙丹和她毕生功力!得不偿失还有一点安慰,可她这是一无所获啊!
月镰、长寂和沁罗就在拂云殿,让她们给予支援不太实际。因为三人的功法和她的完全不同会有排斥,要等炼化才能灵活使用。
可她眼下根本无力炼化,贸然找她们支援与自我毁灭没什么两样。
「哈!」眼瞅着就要力竭,她不禁自嘲一笑。
想到自己为了炼它不惜竭尽所能,排除万难,结果还是要功亏一篑,不禁好笑。罢了,权当一次教训,下次炼器但凡有一点不顺,即刻打消开始的念头。
毕竟强求无益,指不定还会有更大的损失。
紧盯着就要融合的缝隙,元昭索性豁了出去加强火势拼这最后一把,万一成功了呢?
眼瞅着缝隙愈来愈小,可自己的极限已达。
成功在望却又遥不可及,她心有不甘,但浑身虚汗直冒难以支撑。要么找爹帮忙?她的功法源自父亲,爷俩的功力必能相通相融瞬间就能用。
虽然拂云殿距离太华洞稍远,可她要是喊了,阿爹肯定听得见。
但她一生要强,岂能轻易动辄哭爹喊娘来帮忙?靠山就跟丹药一样,不到性命之忧绝不开口。
当然,主要还是丢不起这脸……
眼瞅火势变弱,元昭刚要松气放弃,蓦然从脑门上涌入一股温厚的力源。
第811回
谁?!
她仰脸一瞧,映入眼帘的是一团灼亮的白光,冷刺刺的。可它非冰非霜,灼亮但不扎眼,明明它的能量波动相当的冷硬,却又毫无阻碍地融入她的功力。
这是什么功法?!
从灵丘到现在,外人借力给她的不在少数,却从未遇到这种触觉冷硬的法力,奇妙至极。
莫非是阿爹相助?
可直觉告诉她,这团光芒的气息全然陌生,半点不熟。但算了,眼下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既然有了助力,她赶紧提起精神一边炼化一边输入法器之中。
得贵人相助她却一声不吭,并非没礼貌,而是她现在一开口铁定泄气,有什么话等炼成再琢磨。
眼睁睁看着神火鉴最后一丝缝隙逐渐严丝合缝,心情雀跃万分。
同时惊诧于头顶的那团光一直源源不尽地注入她的体内,丝毫不见停顿或减弱。虽然法器仅剩一道缝隙,若无这位尊长相助,凭她的功力还远远不够。
这忙帮得太及时了!
真是雪中送炭,感激万分。
看着神火鉴自火中跃出,落在面前的半空旋转适应散热。元昭万般欣喜停止吸收施术,并收起焰火与极星尘。
巫神石没有了,它里里外外没有一处是多余的,全被炼化寸灰不剩。
她本想站起来瞧个仔细的,谁知一个趔趄跌回原地。这才发现自己浑身无力,连站都站不稳当。
不禁仰望头顶的那团光,它已从一个成年人抱不住的球体变成蹴球般大小。用了那么多,把这小球拿去还不太礼貌,于是举手一捞,把它抱在跟前吸收。
吸完也仅够一成功力,见神火鉴仍在冷却中,便索性就地练功修复。
她至少得恢复三成功力,才能一次唤回十七道分身。待互相整合信息和调节功力,再让分身们拿着神火鉴下界继续除魔。
需要神火鉴相助的自然是极其凶险的界域,难度不高的由分身自己解决。
没想到铸炼神器这么难,一件就把她榨干了。还是容稷上神说得对,她还是循序渐进慢慢来的稳妥。
……
不知过了多久,稍微恢复一点体力,神火鉴也平稳落地了。元昭起身,朝空旷寂野执礼一圈,扬声道:
「多谢尊长相助!」
大恩不言谢,有缘再报答。至于尊长二字,满天神佛唯独她仙龄最小,称对方一声尊长错不了。
另外,这里是十方鼎。
据她所知的,能自由出入的不外乎三人。父亲,容稷上神和云澜上神。父亲的可能性不大,他要相助肯定敲锣打鼓阴阳怪气地损她一通,不会这么安静。
容稷上神在下界,太遥远了,不至于跑到九重天盯着她炼器。
最大的可能是云澜上神,同在九重天也算是近水楼台吧?既然对方只扔了一团能量给她,可见不想露面。她不强求,更不会自讨苦吃地跑到圣德殿谢恩。
礼毕,见四下无动静,想必那位尊长早已离开。
元昭也不耽搁,收起神火鉴直接跃出十方鼎,重现揽星阁。她未曾停留,而是直接来到前殿,看到长寂、沁罗正在跟月镰大叔闲聊修炼心得。
看见她出来,三人惊喜万分。
「神君,炼成了?」首先是沁罗喜形于色。
「成了。」元昭直接来到廊沿边坐下,疲累问道,「有吃的吗?丹药还有吗?留一点备用,其余都给我拿来。」
「是!」长寂、沁罗见她脸色苍白,连忙应声而去。
「小主公,仙桃吃完了?」月镰听见丹药二字,皱眉道,「仙桃比仙丹好多了。」
本来忘
这次她急需仙桃恢复体力,就不与它谦让了。而月镰更干脆直接倒头便睡,她爱吃不吃。
元昭:「……」
行吧,长者赐不可辞,她却之不恭了。
月镰尚且不吃,长寂、沁罗更不会贪吃这一口。于是,整颗仙桃全部入了她的腹,又为殿里省下几瓶丹药。
其实,就算她不省,拂云殿里的丹药也不会有所短缺。
她之前甚少服用丹药,故而不知殿里的情况,每次都让沁罗或长寂去天医馆取。实际上,自从她来了,治伤、回元的丹药总是定期由天医署的仙君送来。
甭说她住在灵山,但凡在天上有些名气的武神殿里皆不缺丹药。何况她已经能够独当一面,缺谁都不会缺她的。
吃完仙桃,元昭继续回揽星阁,运起混元二诀将之炼化修复耗损的体能。
待功力恢复到一半,元昭开始灵视各界的分身们。除了接收和魔息相关的信息,更从中挑了十七名处境艰险的分身回归本体,分享从苍吾山取的炼器经验。看书溂
下界偶尔也会遇到从天界流落凡间的神器,万一分身有缘拾获便正好用得上。
分身回归本体,等于功力的回归,令本体的功力大幅度上涨。
虽然,元昭很想赋予分身们比上次更深厚的功力。碍于天地时差的关系,她不敢让分身们耽误太久,休养几天便让分身们下去了。
每人的功力仅比上次的多一点,可这次有神木鉴在手,等于实力倍增。
她之所以留在揽星阁练功补充修为,是因为本体必须留在拂云殿。而九重天的仙灵之气比一重天的浓多了,在这里休养能比下界快很多。
总之,为了让分身们多分些功力,她一直在练功从不间断。
等到最后一道分身离开后,元昭险些累瘫,直接躺倒在地大睡了一场。外头的长寂、沁罗听到动静进来一瞧,哟嗬,赶紧把她搬回寝殿歇息……
岁月悠悠,梦悠悠,这一觉睡得委实长了。
平日里只顾练功,鲜少回寝殿的元昭一觉数日。等到醒来发现已经是晚上了,只不知是第几天的晚上。她不是自然醒,是被梦里的一段天籁之音吵醒的。
醒来之后,她坐在床榻上凝神静听,连只鸟的声音都没有,果然是梦。
她赤足走出殿室,来到前殿的庭院。
正值夜深人静,长寂、沁罗和月镰分别在自己的殿室里睡得正香,就不必吵醒了。
元昭来到前院的廊檐之下,凝望院里的参天之树,透过稀疏的叶子欣赏一颗颗仿佛散落的星子。
梦里,她不仅听到美妙的乐声,还听到哗啦啦的河水流淌之声。
第812回
弱水之畔,若有若无地传出一段清越飘渺的箫声。
她梦中听到的也是箫声,但不甚相似。梦中曲风清空逍遥,且有轻快的伴奏乐声,处处流露惬意自在。眼下仅剩箫声独咽,透着物是人非的哀伤和悲凉。
妙音悦众生,独奏曲中人。
果然,无论天上人间,夜深人静的河之畔总有失意人独处流连。当然,也不全是失意人,她就是闲着无聊想出来逛逛,临弱水之畔欣赏那儿的水声潺潺。
且有清渺箫声作伴,不失为夜游的一份乐趣。
虽然这么想很不厚道,毕竟吹奏之人正伤心着。另外,阿爹和云澜上神都说这儿有登徒子,可她不怕登徒子。往日不来是没空,顺便让长辈们安心罢了。
水月镜很好,所以被分身拿走勘察敌情去了。
目前的元昭身上除了太古剑、罗天神梭、极星尘和十方鼎之外,已无旁物,都下界物尽其用攒经验去了。
总之,她偷得浮生半日闲,踏着悠悠箫声来到那断桥前。利索一跃,坐到栏杆一块平整的石墩上,俯视粼光莹泛的水面,静听水波荡动之声,怡然自得。
今晚的弱水仅是轻轻泛动,水声极微,但石墩上的她仍能感受到水面泛起的气息清清凉凉的。
身心舒坦,盘腿端坐,闭目养神。
坐着听着,不知不觉地,箫声悄然曲风渐变趋向轻柔,一改悲凉之意。蓦然睁眼,侧目一顾,然后看到一道挺拔身影静伫不远处,目光深邃地看着自己。
她的目光往下一瞧,果然看到他手中握着一支箫。
「弥儿。」少师伯都盯着那张全然陌生的脸庞,目光痴痴然。
他就知道她没死!有云澜在,她怎么可能会死?
唉,元昭无语地移开目光,眼望前方微微粼动的水光,叹道:
「少师仙君请自重,我早就说过,我不认识什么风弥,累世亦无关于风弥的前尘,你认错人了。望仙君以后莫要如此深情唤我,这副语气让我毛骨悚然。」
最后那句话让少师伯都囧了下,细想想,也对,她被飞虺的毒爪透腹而过,本就灵散,就算云澜把她救回来也是焕然新生。
既是新生,必然已忘前尘,包括与他的情意绵绵。
无妨,来日方长……
「仙君口中的弥儿,可是神君?」元昭打断他的遐想,为了日后不再有纠缠,更不想为了避开他而自行禁足,今晚必须道明因果,「可是灵山道君之女?」
没料到她会这么问,少师伯都错愕,随即浅然一笑:
「都不是。」
「那她何德何能,今生会成为道君之女?」元昭冷漠道,「因为她是你少师的心悦之人?」看书溂
「我自然没这本事。」少师伯都自嘲,很有自知之明。
师尊为了彻底打消他的念想,把龙元君未曾公开的身份如实告知。说实话,乍然听闻她是道君之女时他也吓了一大跳。
「那敢问何人有这本事?能让道君认下一名微不足道的小仙为女?」元昭尽挑扎心的说。
神怕因,包括她在内,何况是她爹那样的大神?
本来无牵无挂的,却为了座下小神们的一段孽缘闹剧不惜伪造子嗣血脉认下那名小仙为女,以为她爹是圣人么?
「……」少师伯都默。
她的话确有道理,这也是他之前不敢肯定的原因之一。
哪怕云澜是道君的弟子,也不可能说服道君认一名不起眼的小仙为女。要与道君结下因果,所必需付出的代价不可估量,哪怕云澜是他的弟子也不例外。
倘若龙元君便是风弥,云澜怎么可能安然无恙?
「你若不是她,今晚为何出现在这弱水之畔?」他不甘心道,「「渺风吟」是我为她独创,诸天之中唯独她能够听见。」
她极喜水天一色,梦想着终有一天能住在烟波渺弥的水天之间。
当年,由于云澜的阻挠,她不好总是违逆他的意思,故而时常爽约。后来少师便想出这个法子,每每吹奏此曲,她便找理由离开圣德殿到这弱水之畔来。
不见他登门,醉心研究功法的云澜不知端倪便任她来去自如。
听罢他的话,元昭的眉心轻轻跳了下。她确实被箫声扰醒,但不宜披露实情,故不动声色道:
「敢问仙君,可是唯独今晚吹奏此曲?」
「……」自然不是,少师伯都默了默,不甘道,「确实不是,可你并不常在九重天。」
他早打听过了,她经常留在一重天洛水殿,极少回九重逗留。
「仙君所知不全,」元昭挑眉,慢声道,「其实我一直在灵山,下去的俱为分身。前些日子忙于改造法器疲惫至极睡了好久,今夜方醒想着出来逛逛而已。
我不似你,从小住在这瑞霭朦胧的天宫之群,看腻了仙气缭绕的神仙之境。我若有空定会时时刻刻出门闲逛,无处不在。届时,你遇到我的次数会更多。」
所以,一次两次的巧遇绝非夙世情缘之故,而是真正的巧合。
「还望仙君莫要搅扰了,」元昭叹道,「我在下界与人斗,与魔斗,到了天上实在不愿再与神仙斗。你我皆为南天仙神,看透凡情凝道心乃是我等的日常。
哪怕不为苍生计,哪怕己身不濯尘,也莫要阻碍旁人的一片证道之心。少师仙君,倘若你早有觉悟,那仙子或许就不用死了,你还不知悔改吗?」
就算她真的是风弥,前尘情缘已尽,强求何益?难道非要拉着她下九天堕凡尘,方显真情?
「倘若我是风弥,」元昭瞥他一眼,态度冷淡,「此生绝尘,与你断情两安,互不相干,你就不必再烦我了。」
见她态度冷淡,不似伪装。
「是否断情,你我说了不算,」少师伯都微哂,「谁说都不算。」
他与她本有旧怨,为了不让她对自己彻底生厌,唯有深深看她一眼,黯然离去。
她若是风弥,既为上神不可能没有前尘的记忆。
若她真是风弥,定是云澜把那段记忆尘封,不让她与他相认纠葛前尘。她到底是不是风弥,他一定会找到答案,更要找到让她忆起前尘的方法。
是否断情,需由忆起旧情的她来决断。
第813回
扰人清闲的人走了,少了妙音相伴确实少了一点雅趣。弱水之畔复归平静,她俯视澄澈的水面。发现今晚的弱水十分平静,仅有微波荡漾。
遇到今晚这种情况,她本该波澜不惊的。
可少师的话多多少少让她惊疑不定,莫非她真是风弥?那可太不幸了!怎么会跟这种黏黏糊糊的男人纠缠不清呢?
居然还跟云澜上神有牵扯,真是造了个大孽!
就算以后证明她是也决不能承认,省得天天被规则大山压得喘不过气来。
可她的话也没错,自己若是那小仙,何德何能成为道君之女?就因为云澜上神的求情?若果真如此,那云澜上神怕不是道君之子吧?否则怎会有求必应?
凝望水里的女子,嗯,提及那二人她心无波澜,毫无代入感。肯定是那少师认错人了,她才不是什么风弥呢。
唉,好好的兴致被打扰。
元昭端正坐姿,凝望粼粼水面长叹一声,光遁离开了石墩。
她一走,平静的水面开始荡漾了,还十分优雅轻闲地一波波后浪推前浪。随着哗啦啦的响,一名浑身透明的水人儿踩在水面飞翔起舞。
哎呀,终于等到那个大瓜了!
万年前的那段爱恨情仇终于要迎来尾声了吧?这些纯真的小神仙们呀,心思太复杂,可惜常识不太足。
当她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她,这句话不知是哪位小神仙说的。可他们不知道,当他们心事重重地看着弱水时,种种的心思也被弱水看在眼里的哇!
当然了,她是不会到处乱说的。
秘密之所以是秘密,首先自己守得住。自己都守不住,哪敢指望别人啊!
一旦传扬出去就没有神仙敢到她这儿玩了,这还要多亏那些老女干巨滑的大神仙们不曾向小辈们透露她的特性,让她千年万年有吃不完的瓜打发仙途漫漫。
当然,今晚最感慨的是,哎呀,那备受仙娥们芳心暗许的两位小神仙终于遭人嫌弃了……
且说元昭回到拂云殿,眨眼就把今晚的事抛之脑后,开始研究自己的法器。对了,她的神火鉴一共十八道分身,只分了十七道下界,剩下一件自己携带。
大半夜出去逛了一圈,撇开那段小插曲不谈,她整个人神清气爽的。
然后,在途经庭院的时候看到熟睡中的月镰。它已化为小兽的形体蜷缩着睡得正香,殊不知命运待它相当刻薄,召来一位熊孩子劈头盖脸拍打它的身躯。
「月镰,月镰醒醒,醒醒……」
它默默睁眼:「……」看书喇
好恨啊!好好的室内它为啥睡不习惯要跑出来睡?刚刚才睡着……
「月镰,你不是有蜕出来的旧玄甲、触角吗?给我,给我,我要拿去炼!」元昭蹲在跟前摇晃它道,浑然忘记手下躺的什么兽。
她的法器还是太少,这次不用巫神石了,只需把月镰的玄甲、触角改个形状就能用。因为它的独角、玄甲自身蕴含一定的神力,不必她耗费太多的功力。
对眼下的她来说,除魔为最!
至于爹为什么是她爹,这个问题太深奥,暂时不宜深究。待她践完诺然后逍遥一段漫长岁月,吃饱撑的没事干了再回头慢慢琢磨。
能拼爹的日子就好好拼,找什么亲爹呀?
念头刚落,眼前一片阴影,唔?!
砰!一堆沉重如山的巨大玄甲、触角把愕然抬头的她直接压散……
月镰的起床气果然很严重!
「咳咳咳……」揽星阁里,神元归体的元昭猛抚心口定定神。啧,这神兽脾气太暴躁了,不就扰它清梦么?她也被打扰了,不照样耐心地跟人家讲
可看在那堆玄甲、触角的份上,罢了,她大人有大量不与它计较。
自我安慰一番,进入十方鼎,回到之前炼器的位置把玄甲等物全部倒出来。其实,玄甲、触角分别就一套一件,主要是月镰的本体庞大,二物自然不小。
还很重,若非她是神仙早就入了轮回。
月镰通体暗红,但身躯上的棱角和头顶的触角皆为玄色。那头顶的触角在它发力的时候会爆发红芒,一眼看去像是红色,但其实是黑里微赤的玄色。
而玄甲,带有密密麻麻鱼鳞片的甲衣,是它一整副的躯壳。
元昭想了想,召出太古狠狠扎下,嘿,居然扎不破?!无妨,是她修为太低的缘故,太古绝对是最好的。等她修出阿爹那样的实力,你看这甲衣破不破。
唉,任重而道远,仍需努力啊!
但是,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既然甲衣扎不破,她怎么炼器?偌大一块就炼一件么?未免有点浪费。这玄甲如此坚韧,炼几件无袖护身甲衣挺不错的。
另外,再炼一块盾牌给分身们拿到下界可以挡几波伤害。
可她要怎么把它撕破呢?
呵呵,办法她肯定是有的,解铃还须系铃人嘛。
「月镰,月镰?还没睡吧?」刚才发那么大脾气,哪能这么快就睡着?估计心里正在上火呢,「快起来起来,帮我撕几块出来嘛!太古剑锋钝,割不动……」
她不是故意打扰它睡觉的,实在是工具不行,不得已而为之。
小兽枕着臂静默不语,双目无神,生无可恋中……
经过连日以来的不懈努力,终于,几套具备凶兽特性的甲衣、长矛和盾、钉等武器成功出炉。
甲衣十二件,盾七件,长矛、双刀各一件(给青鹤的),铁骨扇、钻心钉各一把一副(给红药的)。甲衣和盾不用说,青鹤、红药和两名仙侍都各有一件。
虽然两名仙侍自身很能耐,但偶尔也要下界帮忙除魔,带着有备无患。
离开十方鼎,元昭按照以上的分配名单让长寂、沁罗分别送到百荟园、苍吾山。需亲手交给青鹤、红药,另有一副甲衣、盾要让长寂送去给桑渝仙君。
桑渝师兄在她眼里就是个文弱书生,突然被扔到司战部不知会面临什么危险,必须有一件。
甲衣乃神衣,不必担忧尺寸的问题,只要不是月镰那么大的块头肯定穿得上。
还有圣君楚晏和侍者阿涤,元昭打算亲自送去。
但不知送给阿涤妥不妥,他是尚未修成正果的妖修,突然添一件神甲护体不知是否妥当。万一他要渡劫,因有神衣护体渡得不够彻底可能会耽误他的修行。
所以,这得圣君看着办,剩下的几件便留给她的分身。
第814回
事不宜迟,长寂、沁罗奉命先行,元昭让她俩送完之后直接回一重天的洛水殿。
因她等一会儿就下去了,本体继续留在拂云殿练功,无需侍候。月镰就不必下去了,炼器之前打扰它太多回,如今炼成了就让它安逸地睡一个回笼觉吧。
拂云殿的仙气浓郁,哪怕浅寐也是一个好眠。
她也留在殿里练了一会儿功,等恢复些许功力便开始灵视分身们面临的境况,谁的处境艰难就把谁召回来拿走甲衣、盾和武器。
等处理完,本体便留在揽星阁潜心修炼,一道分身离体出了拂云殿。
她要先到下界把甲衣给圣君师徒送去,然后回洛水殿继续修炼。当然,离开灵山后的她依旧走的捷径,不必路过南天门与其他神仙打交道。
一如既往地驾着云,因习以为常故一路不设防。
等察觉远处有两股力量在相撞时,瞬间迸发出的强大余波已将她整个人轰飞,卧个大槽%¥#@……?!谁特么在天路上打架?!她掉下去是谁的错?
这是她被轰飞时内心发出的悲呼与呐喊,倒霉催的她正好是法力最低微的时候,一时间稳不住身形成了空中飞人。
既然稳不住,她便接受现实等待自然坠落的命运。
但心里不忘吐槽,倘若打架的两人不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她便告到天宫去。让规则大神将她要背的书册全部砸给对方,让他们背抄到怀疑人生为止……
正思忖着,身边倏忽出现一道身影,伸手从她背后横腰一拦,顺利挂在对方的手臂上。
嗯?身形被人扶稳,元昭疑惑抬眸,谁特么多管闲事?她没摔个大跟头哪有借口告状?
可等她看清楚对方是谁时,默了。
规则大神,啊不,云澜上神冰雕式的面孔近在咫尺,连说话的口吻都透着一股清冷疏离的气息:
「你没事吧?」
「没事,」没想到打架的居然规则大神自己,元昭蔫了,连忙站稳退开两步,朝他作了揖礼并嘴贫道,「可精神方面受到不小的打击……」
她要索赔!且只接受减免背诵书册打开须弥芥子的方法!
「小小冲击便造成伤害,可见你修炼还不到家。」云澜上神淡淡瞅她一眼,说话不带人气道,「既然这样……」
「不必这样了!」元昭连忙打断他,讨好道,「师兄,我刚只是开个玩笑。」
戏言,戏言!不知他理解否?
「你没事吧?」又一道身影疾至。
「没事,」元昭下意识道,说完才想到这声音挺熟悉的,抬眸一看,果然!不禁皱眉,「少师仙君?你还在啊,三仞山不用守了?」
造孽啊!
最近为了炼器大伤元气,连区区一介上仙都能把她轰飞数丈远。还同时面对传闻中水火不相容的两位仁兄为疑是自己前世的小仙子起争执,真是太孽了!
这状告不得了,告了只怕会牵扯到自己的前世。
虽然是她自己抹了心魔前尘,可天上人才济济,难保没有大神能帮她找回来。
「少师既然舍不得天上的逍遥自在,难堪大用,」云澜上神说着,淡淡瞥了身边的某人一眼,「龙元君,本神欲向天宫荐举你前往三仞山驻守,你可愿意?」
啊?元昭怔了下,随即拱手持礼:
「但凭上神安排。」
这是亲师兄,断断不会害她,让她去三仞山指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听闻三仞山的魔气浓郁,无妨,她终于可以大展拳脚毫无保留。
就算她驻守三仞山,也能分心关注下界除魔的事,不耽误。
「你疯了?」少师
哎?!元昭一听,不爽了,刚要出言反驳。对方已瞥了她一眼,漠然扔下一句:
「三仞山乃本仙故居,驻守一事就不劳上神操心了。今日所提之事,本仙定会找到证据让你无话可说!」
言毕,转身光遁离开。
嗬!元昭气笑了,瞧他那跩样,转身冲规则大神严声禀道:
「上神,小神愿意前往!」
把那小子撤了!换她上岗绝对能干得比他好一万倍!
见少师已经走远,云澜上神这才看过来,缓声道:
「他闲散数万载,好不容易上进一回,天宫诸神岂肯轻易阵前换将?你还是先把自己的事处理干净,再谋前程吧。」
元昭:「……」
她有十万个不满想口吐芬芳,可一想到对方有十方规条等着给她作业加码。
罢了,被小瞧不痛不痒,作业加码却能让她精力崩溃。
可是,明知他用的激将法挑起少师仙君的好胜心理,可两人的态度还是让她很不爽,她看起来是可以随意撩拨的么?
「除了十方规则,我给你的书册背熟几本了?」
「诶?」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事,元昭顿时心虚得冒出一额汗,谨慎道,「尚未顾得上,待除魔一事有个了结,小神定会全力以赴、废寝忘食也要背出来!」看书溂
有经验的人都知道,这话多半是懒人的托辞。
但规则大神明显是不懂,听罢信以为真,便一语不发地身形一闪即逝,眨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一走,元昭顿时松了一口大气。
倒霉催的,一出门便遇到两个情痴在干架。所幸她完好无损,抹把冷汗匆匆赶路。这九重天不能久待,等除完魔赶紧到下界找个地方隐起来独自逍遥去。
……
等找到圣君所在的位置,元昭才发现他还留在昊天大陆。只是远离尘嚣,隐在一处仙山福地修行。山中门人寥寥无几,因他担心会连累大家,便遣散了。
让他们心持善念,在家修行。
「你怎么还留在这儿?我以为你走了。」元昭把甲衣取出道,「昊天大陆有你留下的因缘?」
「本来要走的,日前算出伽南投生此间遇险便留下了。」楚晏笑道,一身白衣温和圣洁。只留下两件甲衣,把盾和武器还给她,「我想把甲衣留给伽南和阿涤。」
他真的不用,那次被魔息偷袭得手纯属意外。
「随你。」元昭无异议,反正是给他的,谁更需要他心中有数,「阿笃呢?」
「他已取得正果,去了西天。」
啊?!元昭微怔。
去西天原来这般容易的么?可楚晏为什么千辛万苦就是去不了?昔日的侍者成了佛,他自己却还在红尘游荡不知心里是何滋味。
第815回
「或许你是受我所累,」元昭略自责,看着正在煮茶的某人,满心踌躇着说,「上上次执意为你探查魔息,上次为了省时跟你……呃,那个,双修……」
虽然她没当一回事,架不住人家西天讲究,就冲这不经意的两次绝了他的念想?
难得见她露出尴尬的神色,连带着影响正在拎壶的楚晏动作微顿,但旋即恢复如常,微笑道:
「你多虑了,与此事无关。事实上,在你到灵丘之前,我状态并不好……」
一直浑浑噩噩的,她到灵丘之后他的头脑就更昏了。
直到她成功飞升,见她过得逍遥无忧,他浮躁不安的心逐渐沉淀,灵台开始清明。至于两次的双修,那次离开洛水殿,他总觉得哪里不妥便去查看相关的书册。
一查方知玄妙。
但两次皆以救治为目的,二人心无杂念,他还隐约看到西天佛门的所在。大概因为心心念念的人平安到达天界,他自然而然水到渠成地看到净土的彼岸。
「那你进去啊!」得知他成功在望,元昭比他还兴奋。没办法,阿爹的话言犹在耳,她很有危机感。
楚晏噙笑摇头:
「看得见,摸不着,终是镜花水月。我有两大愿,一是看到你平安;二是我曾向夷天人许诺,罗天未启,不入净土。如今夷天之灵递增,前程更加渺茫。」
「罗天?」见他胸怀坦荡完全不介怀双修的事,元昭仅有的一点自责当场消散,丝毫不剩,「是我理解的那个天外天?」
在有些神仙眼里,大罗天指的是最高一层天。但在两人这里,是指大千世界之外的天外天。
「是。」楚晏微微颔首,「为了此事,我曾到九重天灵山向道君讨教……」
道君也爱莫能助,可他老人家说了,既有夷天人,必有罗天开。时候未至,仍需耐心等待。
「既然时日未至,你总不能干等。」元昭想了想,道,「要不这样,你把夷天之灵给我。我乃南天之神,等个长长久久没问题。你不同,有机会你赶紧入你的佛界。」
「何故着急?」楚晏眉心轻跳,不动声色地问,「道君发话了?」
道君知道两人的事了?嫌他碍她修行?
唔,元昭思疑再三,觉得有些事还是开门见山为妙,省得各自脑补弄巧成拙。
「我爹说,你若顺利去了西天,咱俩性命无虞。」反义是,他要是进不了,两人都有性命之忧。
楚晏一愣,不禁停下动作抬眸细细打量她一番。
元昭也相当配合默契,坐姿端正任他审视。让楚晏感到好笑之余,又暗暗心惊。他完全看不出她的命途还有劫数,可道君的话必有深意断不会无故唬人。
「就算看不出也无需自己吓自己,」两人心有灵犀,见他这般神色元昭便已猜到几分,「在天上,我有爹有师尊和一堆师兄姐们,不劳你操心。」
楚晏听罢微微一笑,默不作声地继续烫盏。
「我还是那句,把夷天之灵给我,我定能不负所托。」元昭正色道。
「这个自然。」楚晏笑道,她是什么人他清楚得很,正因为清楚才不愿给她添加负担,「那你可愿把除魔一事交与我处理?」
元昭被他这话噎住,不禁闭了闭眼,尔后睁开:
「这不一样。」
楚晏默然浅笑,给她倒了一盏茶:
「梅子甜茶,门众所赠,你尝尝。」
他记得她以前经常泡着喝,说喜欢那酸酸甜甜的滋味,是以特意为她留着。虽然她前世泡茶的手艺很粗糙,好在那一世的两人活得也很粗糙,从不挑剔。
这一世轮到他煮给她喝,同
「好。」元昭心安理得地等吃等喝。
这儿是昊天大陆,大灵界,门众赠予圣君的必然是极品无杂质,但喝无妨。
「你功力枯竭得厉害,」楚晏提醒她道,「除魔之责任重而道远非一日之劳,你莫要太急躁,需注意休养。」
「放心,最近炼器太紧凑耗了些法力,又着急给你送来才脸色不好,等回洛水殿我就闭关。」元昭轻描淡写道,「上次算计你的那位僧人怎样了?可还作妖?
你不能每次都忍让,反正一时半刻进不了净土,好歹让自己耳根清净得片刻安宁……」
所以说,还是当她的南天之神好,去什么西天啊?
当然,这是他的志向,各人所好嘛。她发发牢骚即可,莫要置喙太多。
楚晏微笑品着茶一边安静聆听,每次她一说话便絮絮叨叨的。有些脾性跟那一世如出一辙,每次都是她在说,他在听。
同时不忘反复打量她,硬是看不出她还有什么了不得的劫数。
虽然她有爹有尊长在天界,可老神仙的思维方式和年轻人不同,甚至截然相反。老神仙们所求的道未必是小神们向往的道,切不可大意,譬如舍她为谁之类。
「阿晏?」见他盯着自己瞅着瞅着,突然就若有所思地垂眸,元昭不由得问,「想什么呢?」
唔?被她的话打断思量,楚晏回过神来,抬眸豁然一笑:
「在想夷天之灵越界的因由,有来处必有回路,我在琢磨如何找到那条路让他们回去。」
实话实说会引起她的焦虑,不如岔开话题。
「嗯,你慢慢琢磨,你会成功的。」她就不费这个劲了,「但能进西天你尽管进,不必顾虑太多。」
这辈子能让她牵挂的人不多,她爹和师尊算是至亲了,可二人修为高深用不着她操心。青鹤、红药另投名师,自有师长操心前程命途。
而她,严格来说便只有他最值得牵挂了。
「那一世,看到你终身不娶懊悔半生,我才意识到未亡人的痛苦比亡者深得多……」
她并非勘不破生死,而是父亲话里的意思那不是一般的劫难,死了便身殒道消再无往复。
「你得答应我,这辈子若命途坎坷,你还得让我死在你前头,别让我承受你当年吃过的苦头。」元昭心有戚戚地往后一靠,一大引枕凭空出现抵在背后。
上辈子欠的债要还的,那辈子她让他痛了数十年。说实话,身为天神得到的报应只会加倍,她怕得很。
「好。」楚晏哂笑颔首,就知道她会多虑,「陪我下盘棋吧。」
等心情好转再回去,省得她闭关走火入魔。
「行,你若能让我赢得不露痕迹便算你赢。」
「……」
有点难度,但不妨一试。
第816回
这盘棋下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让元昭赢得颇有成就感才飘然归天。能让她有个满意结局的楚晏也委实不易,可以说这盘棋里没有输家。
她一走,楚晏便打算闭关修行。
能让道君开口提醒的定非小事,以他和她目前的功力应付不了。正如方才棋盘上的结局,若想命途无输家,他二人仍需努力修行。
闭关之前,他传话给阿涤,让其好生管束弟子和门众,莫惹出乱子。
重生后的伽南投生在昊天大陆,是个孤儿,现已拜在圣君的门下,与阿涤互称师兄弟。圣君在收伽南为徒时,也让期盼已久的阿涤行了拜师礼。
不同的是,小伽南唤圣君为师父,阿涤仍尊其为圣君。并非不敬,纯粹习惯使然。
毕竟这个称呼喊了千多年,那份敬意早已融入血液,深入骨髓。同时,圣君二字,能让他时常想起当年和三位同袍谈笑风生的光景。
仿佛只要圣君在,四人的情谊便能长存于心,亘古不变。
「圣君,那位殿下怎么办?」阿涤接到他要闭关的传音,忙道,「您可是许过诺,等她背完抄完便允许她入山……」
「允她入山而已,」圣君的传音轻渺淡漠,「她若要久留,要见我,你就让她把藏经阁里的经书全部背熟抄完再议。」
「弟子明白了。」阿涤朝山中合什致意。
他刚刚提到的殿下,便是那位追着要圣君担任她大安朝国师的储君。她当年出言要挟,圣君没当回事,她身为本朝公主自然不会真的置那些门众于死地。
可她很执着,四处张帖皇榜寻找国师的下落,凡通风报信者必有重酬。
此等幼稚手段,圣君当然不放在眼里。
门众们皆为昊天大陆的本土居民,有些人拜在圣君的门下许久,可以照看入门较迟的人。所以,心无挂牵的两人本要离开的,谁知圣君算出小伽南遇难。
救出他后,由于伽南尚幼,昊天大陆又是灵气浓郁的大灵界,很适合他的成长。
天意如此,圣君便随遇而安暂且留了下来,等到伽南成年再离开。
小伽南天资不错,但活泼好动时常偷溜下山。
这不,有一次下山遇到邪修被套了麻袋。阿涤循着他的气息找到对方的落脚点,赫然发现大安朝公主居然也在其中。她的伤势极重,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她受的伤有些是法器所致,阿涤无能为力,就把她带回山找圣君救治。一治方知,这位公主居然身怀仙元,乃下凡历劫的天仙。
有仙元护住灵元,她才能存着一口气等到救援。
所幸掳她的邪修法力不高,常识不足,没发现她的仙元所在,否则凶多吉少。
圣君治好她的致命伤,便命人将昏睡中的她抬到山下,等她痊愈自主去留。阿涤曾经提议派人通知大安朝,可圣君说不必,因大安朝正处于内乱动荡中。
她有此劫难也是中了信赖之人的暗算,等她醒来再作决断。
而圣君所择的清修之地不属于任何一邦国,可容她栖身一时。为免节外生枝,救治过后,圣君、阿涤都不露面,平日照顾她的是女信众。
谁知这位皇太女醒了之后,居然不走了!
说她在昏睡中看到是国师亲自救的她,更扬言要么圣君跟她回大安朝当国师,要么她拜他为师,否则她就赖在这儿了。
至于大安朝的内乱,那是她的叔伯兄弟姐妹们引起的。她被最信赖的人出卖,早已心灰意冷无斗志。如国师不辞而别,她便自绝于此,换一种方式纠缠。
这番话把小伽南给气的,直嚷嚷阿涤师兄不该救她。
区区凡修的话如何吓得住圣君?
同时,为了消除她的执念,圣君让她背抄经书作为入山的敲门砖。
圣君说,这位公主的资质异于常人,但在仙神里并不出挑。
当她的人生里仅一个目标可供追逐,她会执迷不悟;当她的人生里有两个难以抉择的追求时,她便躺平了。虽然依旧不悟,但至少不会执迷于其中一个。
眼下,那位皇太女正在专注抄诵的经文共六百卷。
经文所述乃万般皆空的理念,意在让她明白世俗所见均属因缘和合,假而不实,不必过分执着。回大安朝整顿朝纲,拯救万民脱离战乱之祸是她的责任。
凡夫所见,皆为虚妄。
她如今身为凡夫,所见皆虚。那到底是选择追逐虚妄的一人,还是选择拯救虚妄的万民,听凭真我作出抉择。
这个答案,不等背熟她便有了决断。
既然都是虚妄的,那当然是选择回朝平乱。治国平乱是她身为皇太女应尽之责,岂能因一己私.欲而弃之不顾?
于是,当国师新收的那位小徒弟又跑下山监督她是否背完时。她告诉他自己要离开了,临行前想见国师一面。
「师父闭关了,没空见你。」小伽南直言道,不时拍拍胸口。
师兄给了他一件护身法衣,据说是神君给的,忍不住想在熟人面前显摆。可师兄说身怀至宝须深藏不露,否则就不灵了。
「你老拍心口作甚?小心长不大。」皇女毒舌道。
「你才长不大!」小伽南不悦了,「我师父有上天入地之能,且与神君往来,我想长多高就长多高!你却是没希望了,只能这么高了。」
神君?皇女心头一动,不期然地想起当年国师唯一遇险的那次所见到的女神君。
「伽南,」不由自主地哄着小孩,「与国师来往的那位女神君怎么称呼啊?」
直接问那位神君的性别,这小屁孩肯定会卖关子,不如换个问法试探。看书喇
「既是神君,我怎么知道?」小伽南果然上当,「反正跟我师父情谊深厚,两人下了一天一夜的棋……」
他是无意间撞见的,想赖在一旁观棋,却被阿涤师兄拎走了。神君诶!他很看看她飞走的样子,便守在附近的山林里不眠不休,巴巴地等着看神君飞升。
结果人家一道光飞走的,害他守了个寂寞。
果然是她!
皇太女忍耐地闭了闭眼,自己辛苦抄诵经文足足三个月有余尚且见不着国师一面,对方却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她查过了,天神不仅不能干预下界的事,更不能耽误凡人的修行。
可那位女神君屡屡下界是想作甚?特意下界找他下棋?还下了一天一夜?这般拙劣的借口也只能骗骗小孩子。
传闻圣贤功德圆满之前,总会遇到诸多阻碍。比如妖魔所化的美女或其他种种误人心性的幻象,不知这位女神君是否其中一种。
可恨自己修为甚浅,看不穿对方的真面目。
待她返朝平乱之后,再到先祖的灵前祈求一番。倘若对方真是天神,天规森严,如此频密下界的行为理该严惩!
第817回
元昭一回到洛水殿就闭关了,百年之内不曾踏出殿门半步。司职的分身也一样,长居司值殿从未迈出过太炎宫的大门。
皆是一边练功,一边除魔、司值。
身在最难啃界域的十数名分身有了神火鉴的支援,实力大增。
纵然那些魔息已经跟巫师女蓬搭上线,齐心协力对抗昔日那位灵丘白帝的追捕。无奈对方手持神器,内里蕴含日照之焰和业火照耀大地,魔息避无可避。
一时间,之战开始白热化。
在这百余年里,苍吾山的青君仙君、天医署的红药仙子习有小成,纷纷向师长们恳请下界襄助故人除魔。徒儿勤勉不怕险阻苦累,师长们当然喜闻乐见。
于是,她俩的见习期一直在下界除魔。
虽然她们的分身不多,青君三道,红药仅一道。可她们是那里需要去那里,和长寂、沁罗还有月镰均属于强而有力的后援。
期间,丹桐仙子曾到访洛水殿好几回,回回吃闭门羹。
后来按捺不住了,趁终于有人开门的那次,一把逮住沁罗质问龙元君到底在哪儿?是否存心避而不见?然后她成功登堂入室,看到正在室内闭关的某君。
孰料,洛水殿的大门是进来容易出去难。既然她非要进来,总得付出点代价,这是进门前商谈好的。
入殿的代价是随沁罗下界除魔,正值之战的白热化阶段,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嘛。
丹桐仙子很够义气,二话不说分身五道,提起三叉戟在魔化界域大杀四方。
她原以为只需下去一趟,没想到有一便有二,之后便留在了洛水殿。传音给族人不必挂牵,说自己正相助龙元君在下界除魔,积累作战经验。
龙元君救过她、以及鸟族多人的命,涌泉相报理所应当,丹鸟族对此并无异议。
危险是肯定的,然而仙途漫漫,谁敢保证自己一直安泰?正如之前追捕族中的两名罪仙,丹桐身为族中比较出色的小辈之一也险些命丧魔口。
说到底,还是她们实力太弱。
看看那龙元君,把女蓬和魔息打得抱头鼠窜,不敢冒泡。有此表率,何愁小辈们不力争上游努力修行?
甚至于,其他鸟族惊闻此事纷纷提议让自个儿族里的小辈跟去。但被龙元君的仙侍代为拒绝了,说自家神君自称分身乏术,唯恐照看不周。
瞧瞧,有她在侧庇护,何愁小辈不长进?
可惜她不肯收了,各族尊长扼腕中……
且说元昭等人不敢浪费半寸光阴,一场仗毕赶紧回来歇息调整修为,等哪里危急提枪便能上阵。元昭最厌烦拖拉战,敌人若不敢露面她就设法引蛇出洞。
但凡与女蓬搭上线的,皆被她的咒念反向追寻,很快便能找到魔息与女蓬咒念的行踪。毕竟两人交过手,对各自的招数有一定的了解。
元昭又是武神,在实力方面尤胜一筹。
很快,散在各个界域的女蓬分身意识到情况不妙,只好忍痛和那些魔息断了联系,龟缩不出。当敌人锐不可挡时,势弱的一方需懂得避其锋芒静待良机。
看着从灵丘散出去的魔息逐个消失,女蓬的分身欲哭无泪,恨得牙痒痒。
枉费她一番心机,眼睁睁看着自己精心调配的魔息被那位同族叛徒龙元君逐一歼灭。可是没办法,实力优势不在自己这边,她唯一能做的是让自己活着。
只要自己仍在三界穿行,天界众神便永无宁日。
……
由于龙元君那方杀疯了,女蓬顾此失彼忙着自保,已经顾不上利用三仞山的地貌形势作妖。让驻守那边的天兵天将们如释重负,日常的巡防也安逸不少。
尤其是身为驻将的少师仙君,被允许返回天宫司战部继续担任闲职。众所周知,少师仙君对功名并不热衷,一心只想在山水自然中徜徉无忧。看书溂
所以,担任闲职才是对他最大的嘉奖。
实际上,他更乐于不任职获得轻松自由身,无奈师尊雷岳真君不允许。宁可他平日里不必点卯到岗也要挂个名号在司战部,便于天宫随时征调。
他风华正茂,年青有为,理应在天庭有所作为。而非成天风花雪月,醉生梦死地荒废光阴。先前他就是太闲了,才有了万年前的那一出闹剧。
现在既已归位,就该让他多忙活,省得闲着又惹事。
不过,外人不知的是,在天宫要嘉奖他时,他拒绝了,只求天君一件事:
「恳请天君告知,世间有何物能够映溯上神的前尘?」
或被恶意封印,或被刻意抹除,皆能重现的法宝。
端坐宝座之上,一派慈容笑颜的天君神色顿了下,瞅了身边的普化仙君一眼。对方也一脸无奈地回望,最终天君一声喟然长叹,和颜悦色道:
「少师,你的师尊雷岳真君曾到本座跟前提及此事。他料定你未曾放下执念,恳求本座莫要助长你的痴念……」
为求天宫的秩序安宁稳定,他答应了雷岳真君不插手此事。
「少师啊,你怀疑的对象可是龙元君?」天君和蔼问道。
少师伯都默了默,最终道:「是。」
唉,天君长叹,身边的普化仙君忍不住厉声谴责:
「龙元君乃天尊血脉,岂容尔等下仙私用法宝窥探?少师,你是愈发不识体统了。龙元君虽未至天宫,然其脾性众神皆知。上神之怒,你怕是承受不起。」
另外,姻缘殿的月下仙人可是畅谈扬言过的,说他欠她一场姻缘。倘若龙元君到姻缘殿求娶谁家仙君、神君,他定会为其达成所愿绝不推托。
「你与师弟离泽君行事混账,她可比你们更混。倘若她一怒之下求娶你们俩兄弟,你让雷岳真君以后还有何面目立足于天庭?」普化仙君气得胡子直翘。
天宫诸神鲜少有见过她真面目的,但月下仙人见过,曾提醒过雷岳真君最坏的状况。
她若是一介草根小仙神倒也罢了,可她有靠山的呀!
何况是他俩兄弟纠缠在先,她反击在后,天规又允许仙神自由结侣。她要强娶,和少师、离泽君对她主仆的无理纠缠是一回事,占理的!
「今天莫说天君不会告诉你,诸天众神也爱莫能助!少师,听本仙一句劝,莫要纠缠此事了!」
龙元君除魔功成在即,等她名扬三界正式入册神籍,对付他师兄弟只是小事一桩。
第818回
天君是诸天之神里最慈和仁善的,连他都不肯帮忙,余等诸神更不用指望了。
他也不敢叨扰众神,生怕传到师尊雷岳真君的耳中真把他逐出师门,后果不堪设想。
离开天宫,少师伯都站在南天门外茫然四顾,没过多久便离开了。放弃是不可能放弃的,求助天宫无门,世间还有其他门道可以找寻。
蒙天君恩准,他目前仅是挂名司战部,身心自由可畅游三界。
如此煞费心机不为别的,他曾经许诺不让她受半点伤害,却让她因为自己死于非命。他对不住她,一心想把她找回来当面听他表述自己的歉疚之情。
云澜嘲说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而龙元君说她只需他远离。
可他\/她们都不是她,焉知她本人的意愿?
如果龙元君便是风弥,性情大变的她不可能与他重温旧情,他亦不敢奢望和她破镜重圆。
毕竟她在灵丘见过他与凤寂转生的女子恩爱一生,心怀芥蒂在所难免。
总之,等她恢复记忆,亲口说出一别两安从此情断的话,他定不勉强。在此之前,任何人或事休想阻止他设法唤醒她的记忆,包括她本人在内。
……
在除魔的轰烈岁月中,不知不觉地,元昭在太炎宫任职的期限到了,不多不少整整365年准时卸职。
她是当天司完职,于傍晚离开的太炎宫。
离任之前,她先后与子虚、陵阳和碧君等相熟的师兄姐道别。大家知道她接下来要全心全意对付魔息,免了饯别宴啥的俗套虚礼,小聚片刻便放她离开。
出了太炎宫,元昭率先到六重天的紫明宫一趟。
卸任了,总得向师尊禀明一声,看看是否另有差遣。接待她的依旧是云音仙子,告知师尊仍在闭关中。
「你在一重天过了三百余年,可天上才一年,如娘娘这般的神仙闭关岂会如此短暂?」云音仙子好笑道,「要不是娘娘闭关前提醒小仙等你,我也闭关了。」
她一介小仙闭关也从未试过一年出关的,何况娘娘。
「有劳仙子久候。」元昭忙道。
云音仙子浅笑回礼,道:
「娘娘嘱咐,除魔事了便回浴桑岛,两耳少闻窗外事。自古心魔瞋念起,时刻不忘凝道心,让你莫因旁事的搅扰自毁道行。」
凡尘是非多,天界又何尝不是?
只是仙神们清心寡欲,少了诸多无谓的纷争罢了。元昭以为师尊的留言是指少师仙君,便朝其闭关的方向揖礼道:
「弟子谨遵师命。」
辞别云音仙子,离开紫明宫,元昭直接回到一重天与洛水殿里的自己合二为一。之后的岁月里,下界的分身逐一回归,每回一道,她的实力便增强一分。
在卸职后的一年里,她率领亲友团全力以赴,终于赶在天界又一年的岁末除尽最后一缕魔息。
除魔三百余载,分身三百余道。
一朝回归本体,功力剧增,涨速迅猛,上神之威溢出灵山撼动天钟长鸣……
岁末了,南天门外,一批新晋的小仙娥、小仙倌正在列队入内。听到钟鸣天穹纷纷仰首顾盼张望,只见天际烟霞漫天,瑞光千丈,鸾鸟们迤逦迂回翱翔。
庆云彩雾聚拢灵山,霞光万丈,籍册增员,天穹显名迎新神。天宫诸神喜不自胜,大排筵席为君洗风尘。
当然,筵席安排在七天后。
她,及其亲友团需要时间恢复和适应。此番除魔不仅让她的上神之威圆满,还造就一位上仙。丹桐仙子下界除魔九死一生,幸亏有红药仙子的丹药复元。
几次濒死复生,实力倍增,不知不觉突破
月镰本就是神兽,晋不了了。
长寂、沁罗乃是邪物改造而成的神器,自然也晋无可晋,不入魔道已是本事。至于青鹤、红药,上天修行不足千年,仍需继续加倍努力方有可能晋上仙。
而此刻,众人正聚在灵山的拂云殿举办一场小小的庆功宴,贺大家凯旋。
早在几人归位回收分身时,咸霖仙君、广岳仙君便在安排筵席了。等元昭等人适应自身骤然膨胀的功力后,筵席已经摆案妥当。
出席的仅是灵山几人,没有外人在席扫兴。
当然,摆席的是仙娥们,两位仙君负责指挥。开席时,咸霖仙君一脸神秘地挥退斟酒的仙娥,尔后望着元昭:
「龙元君可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唔?正端盏喝酒的元昭微怔,眉心轻蹙,思绪瞬如电光石火一掠而过,百思不得其解便摇摇头,
「什么日子?」
既不是爹和师尊的诞辰,亦非自己的芳辰或得道证果的日子,还能是什么稀罕日子?
「别卖关子了,」广岳仙君笑骂一声,然后朝殿外扬声,「进来吧。」
唔?
不仅元昭疑惑,在座的诸位无不好奇地翘首以盼,静待一道瘦小身影略显瑟缩地迈进大殿。一看到对方的身影,不等她行礼抬头,青鹤、红药已失声唤道:
「林舒?!」
林舒?那瘦弱小仙本就战战兢兢的,听到筵席上的大神们唤错名字,吓得卟嗵一声跪倒伏首:
「小仙芦雪,芦花的芦,见过诸位上神、上仙!」
丹桐仙子一听,率先噗哧地笑了场,「还特别强调,想必唤错名字的人不少。」
「是。」芦雪的声音略颤,「到三重天入册时错了一次……」
之后的介绍场合,她很乖觉地自己正名。
「芦雪?」青鹤蹙眉,瞅一眼殿上默不作声的元昭,「新晋的小仙?」
「回仙君,是!」芦雪仍伏首作答,不敢抬头。
「为何叫芦雪而不是桃红?」红药促狭问道。
犹记得当年在灵丘时,林舒可是种了一片桃林的。还以为转生后喜好依旧,没想到她已另觅新的喜好。
「小仙是在湿地芦苇滩里成的仙,入册时自取芦雪。」入册的那位仙子说不许用尘世之名,于是她脱口而出便成了芦雪,「而且,小仙厌食桃子。」
所以,就算不用芦雪二字,她也不可能取名桃红,既俗气还不讨自己喜欢。
「别的神仙得道之前会看到前尘,你呢?不记得前世的事了?」青鹤不解问道。
「回仙君,小仙记得的,我来自地球一个叫华国的国家……」
絮絮叨叨,讲述着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凉前尘,最后到了灵界修行。
「那也不可能升得这么快,」丹桐仙子脾性率直,一语中的,「你们肯定找过司命星君了。」
这后门开得真大,也就灵山敢为。
第819回
不要以为走后门是什么羞于启齿的事,能让灵山走后门的肯定不是一般的小仙。可除了丹桐和小仙本人不知原由外,在座的诸位皆知原因是以静默不语。
倒把那小仙吓得瑟瑟发抖,误以为自己的晋仙之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猫腻,更加不敢吱声。
「她的前尘记忆被封乃道君的意思,」咸霖仙君大发慈悲地打破紧张的气氛,看着元昭道,「怕她得意忘形宣之于口,被有心人盯上。」
毕竟,龙元君的敌人非同小可,捏住亲朋的小命就等于掐住她的命脉,不得不防。
咸霖仙君的话让众人幡然醒悟,包括丹桐仙子。
她所知不多,只知龙元君最大的敌人是堕魔的巫师女蓬。那罪神心思狡诈,比栖梧山的罪仙可恶万分,确实应该提防。
但如今,这小仙已得道成仙可以解封了。
「既如此,芦雪,你可要解封啊?」道君闭关了,目前灵山的一切由元昭作主,问道,「你若不愿,不解也罢,反正不是什么美妙的过往。」
由己及人,是否解封记忆由小仙自己决定。
「怎么不美妙?」对主上的话红药意见颇大,一脸酸意道,「当年她坐拥十里桃林,还用桃子与凡人做交易,我看她过得美滋滋的。」
所以,让她产生林舒今世会取名桃红的误解。
「还让神君在百忙之中抽空给她做玩具,」那什么方块板板之类的,青鹤啧啧道,「我与红药都没这福分,就这么忘了岂非便宜她了?」
神君待她亲厚,她这辈子就该好好在殿前侍候不可有二心,怎能轻易就忘了?
「哗,」丹桐仙子听得一头雾水,惊讶道,「听起来很有趣的样子。」
然而,青鹤的话是站在她自己的立场而言,听在那小仙的耳中可就别扭了。前世待她好,这辈子她就要当牛做马来回报?就因为对方是高高在上的神君?
当然,对方是神君,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之能,摁死自己就像摁死一只蚂蚁。
难怪下界的隐世大能都不热衷飞升,说宁***头不做凤尾。还说在神界的大佬们眼里,自己这些千辛万苦图飞升的新晋小仙就像一只只蝼蚁,微不足道。
言行举止稍有不对就有性命之忧,果不其然啊。
吐槽归吐槽,心里话可不敢直言。
「愿意!小仙当然愿意!」那小仙忙不迭地点头,仿佛急不可耐。
废话,她当然不愿意!
万一对方趁机篡改记忆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委曲求生。
无论是什么记忆,大不了阳奉阴违嘛,只要坚守本心就不会丧失自我。以后还要嘴巧些,哄得这些大神们开心肯打赏自己一些固本培元的灵丹妙药就好。
「好了,抬头回话,」见她恨不得五体投地,元昭心知对方肯定脑补了什么,但无意解释,仅问,「对了,你怎的如此瘦小?」
「回神君,」刚刚抬头的小仙连忙又伏首回话,「小仙在下界身中奇毒时误食一枚恶果,从此就这样了……」
提及此事,唏嘘万分。
让她身中奇毒的正是前世的师父,对方临死前说两人有夙世之缘。还硬要说某世的自己认识某个灵界的大能,而那位大能可以帮她解毒。
话没说完就死了,没头没脑的,让自己往哪儿找?
只好病急乱投医,误食恶果。
那小仙无限感伤地述说前尘往事,本指望唤起眼前这些大神们的怜悯之心,赐灵药解除恶果的效力。孰料,她话音刚落,刚才那两位女仙君噗哧地笑了。
「报应!报应啊!」红药吃吃地笑得欢快,「让你上辈子撒谎不眨眼,遭报应了
那小仙:「……」
果然,自己这些小仙在大神们的眼里无足轻重。
「好了,别逗她了。」
元昭瞅着仍跪在殿中央一直垂着眸的小仙,根据对方身上散发的气息猜出对方的心思。不禁感到好笑,同时反省一下阿爹看她的时候是否也在心里发笑?
看傻子似的,不管藏着什么心思皆一目了然。
「既然你愿意,便解了吧。」
言毕,找出封印发现的灵光所在,稍微凝力曲指一弹。啪,一股暗力打入那小仙的脑门,白眼一翻应声倒下。
长寂见状,离席把她抱回侧殿小憩片刻。
林舒的回归,仅在众人的面前掀起一丝波澜。趁她此刻在侧殿接收记忆,众人的话题继续。
「……少师仙君卸了职,目前在三仞山驻守的是桑渝仙君。」广岳仙君把打听到的消息如实告知。
「桑渝仙君乃巫师,擅长巫术打击,顶着一副孱弱身躯留在三仞山岂不危险?」元昭蹙眉,「若拿少师的实力跟桑渝比,我这师兄和病西施无异。」
不是她灭自己人的威风,实事求是尔。
「战部的人认为女蓬也是巫师,有他和雾幽山的精锐弟子在那儿可以稳定军心。」广岳仙君道,「其实啊,大家没指望桑渝仙君担任将帅……」
他和雾幽山众人就是压阵的吉祥物。
况且,自从桑渝仙君和雾幽山的仙家们去了三仞山,魔息作乱的次数确实少了很多。战部的将领们都说术业有专攻,有他在,将士们都很安心。
「雾幽山的仙家和将士们一样都是轮值休沐,不会天天守在那儿,龙元君大可放心。」咸霖仙君知道她担心雾幽山一族,安慰道。
「有那么多天兵天将在,我自然放心。」元昭浅笑道。
不放心能咋地?又不是只有她雾幽山的人在那儿。别的天兵天将守得,她雾幽山的人就守不得?不放心?难不成她要把天宫安排给雾幽山的职务全担了?
三界旷阔,她能一人独揽职务不成?
「可同样是守将,少师立了什么功劳能够提前卸职四处逍遥?」元昭一脸不解。
她知道,可能因为对方是将才,天宫本着惜才之心给予优遇。可她师兄也是巫族精锐,将帅离不离帐,他都不必时刻待在三仞山。
「我师兄乃雾幽山少主,若有个万一,不仅是天宫的损失,更是我巫族的损失,怎能常驻险地?」
不行,明天得去重明宫找元成真君聊一聊,看能不能把他调回来。如果必须有一位巫师驻守,她去也行,前提是必须把好逸恶劳不务正业的少师给撤了。
三仞山地理位置特殊,女蓬肯定不会放弃在那儿搞事的意图。
那便守株待兔坐等对方送上门,等把女蓬解决了,她个人就能高枕无忧了。
第820回
「自然不常驻,他们巫师也轮值。」咸霖仙君道,「而且我听说,桑渝少主为了逃避战部日常的练兵,已经接手族里事宜。不出百年,老国主就能退位了。」
所以,老国主绝对比元昭更担心他的安危,早有防范措施。
哎,这是好事啊!元昭欣喜万分。
她担心桑渝师兄出事,就是怕他有个万一会连累自己以后要接管雾幽山。
要知道,雾幽山国主在她来的那天就开始打主意了。
倘若少主出事,守护雾幽山的重任就落在她这位武神族人的身上,责无旁贷。她好不容易践完诺,平时打打怪还行,让她肩负一族的兴衰是绝对不能的。
「是我肤浅了,」元昭自惭形秽道,假模假样地,「原来尊长们早有安排。」
甚好!那她就不操心了。
只要能跟雾幽山的杂务撇清干系,她乐意推波助澜促成这个只有桑渝师兄受到一万点伤害的世界。
至于少师的去向,完全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虽然她芳龄永继,不代表她乐意把精力耗费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时间就是生命,半点都不能浪费。
众人正说着,殿门处悄然探出一颗脑袋,睁着乌溜溜的黑眼珠子扫一圈殿内的众神。有熟人也有陌生人,最后目光落在主位的那袭白衣上,迟疑着轻唤:
「东东?」
声音虽轻,可大家全听见了,唰地望出来把那颗脑袋吓得心里一咯噔!这里边坐的可是神仙!她刚想讪讪然地出来说一声打扰了,结果殿内一阵爆笑声。
「终于想起来了。」
「瞧她刚才那样儿,好像说错半句话这小命便交代了。」
「原来不止我看出来啊?」见青鹤、红药亦有同感,元昭笑着加入吐槽行列,「那脑壳一如既往的擅长脑补。」
「那以后就让她在殿里写话本给神君解闷。」红药戏谑道。
「我可没那闲工夫看。」元昭敬谢不敏道,朝正一脸傻笑入殿的林舒示意,「入座,今天念你初归才有这待遇,以后殿里的洒扫就归你了。」
她的仙侍就长寂、沁罗两人,今晚侍席的仙娥们本是天宫调配给她的,包括林舒在内。
可元昭不愿身边有太多人,留下林舒,其余的仙娥等宴席散了要归返天宫的。而就在方才,林舒被送到侧殿时,长寂已奉命让仙娥添了席位。
林舒能羽化成仙,靠的是在灵丘毁了七宝救助大灵界苍生、为道君收服极星之尘的功劳。
到了天界,漫长的仙生能够逍遥自在,全靠那份试图以命换命的义举。虽然此举无效,但道君感念她肯为自己的血脉舍生忘死,让她得以继续追随元昭。
当然,成仙后,能否晋阶还得靠她自己的本事。
在晋阶之前她仍是小仙一枚,到各殿里做洒扫工夫是理所当然的。她也可以不做,到下界做一枚自在散仙,享受有限的仙家寿元亦未尝不可。
在恢复记忆之前,林舒便选了入殿侍候,恢复记忆后简直是迫不及待的乐意了。
「好!」林舒一边走一边点头,笑中带泪地入座。
有老乡在,即使殿里有几张陌生面孔她也无所畏惧。对现在的她而言,眼前的一切仿佛梦里的情形。故人依旧,物非人在,待黄粱梦醒便一切化作泡影。
她终究在下界度过数百春秋,记忆重启的头脑正处于混沌风暴中。
迫不及待入殿,是想起她刚刚见到了嗜修炼成魔的老乡。印象中,这位老乡为了灵丘的众生跃入业火,而自己为了换她一线生机也奋不顾身投入火海中。
跃入火海中的她其实不抱太大希望,毕竟,她为了重
老乡死了,世间还有谁会搭理她这个无法修行的凡人?
席间,林舒一边喝着盏中的美酒,一边自怨自艾地泪如雨下。把席间几位不明底细的仙君们看愣了,一脸的莫名其妙。
「哈哈哈……」
知情人见状皆忍俊不禁,青鹤、红药则道明事情的原委为诸君解惑。林舒尚未彻底吸收融合记忆里的往事,丹桐仙子已经恍然大悟地举起一盏酒来:
「滴水之恩,舍身以报,芦雪仙子,本仙在此敬你。」
「呃?哦,」林舒一脸梦里看花的茫然表情,下意识地举起酒盏并连声道,「不敢不敢,惭愧惭愧……」
舍身以报?多么遥远的事啊!换作现在的她未必能做到。
众人见她尚未彻底清醒,纷纷哑然一笑,暂且不管她了,继续方才的话题。
「神君接下来要去哪儿?」广岳仙君问道,「一重天洛水殿空置,若神君仍想住在那儿,本仙明天到三重天把它记到您的名下。」
记在她名下,以后那里就是她在天上的居所不会分配给别的神仙。
可那里是司职神仙云集的一重天,三百年来她得罪的仙二代不少。像洛水殿那样建在大路边人人都可以敲两下门的殿宇,实在不适合成为她长久的居所。
「不必了,」元昭不假思索道,「待赴了天宫之宴,我便遵师命回浴桑岛。」
她一走,仙侍们当然要随行的,没必要占据多余的资源。
趁爹和师尊仍在闭关中,脱离尊长盯梢的机会到了,她逍遥快活的日子就要开始了!虽然浴桑岛也在六重天,但离师尊的紫明宫有万里之遥还是保守估算。
紫明宫的位置几乎是六重天之央,而浴桑岛在东陲。虽然没有十万八千里,数万里还是有的。
老神仙们长年闭关,就算同在六重天也不会妨碍她带着身边的人四处招摇,啊不,是逍遥。
「既然娘娘有命,那明儿我先去收拾收拾。」长寂道,得到元昭的首肯便望向咸霖仙君,「今晚侍宴的仙娥们能否多留几天?」
那可是一座岛,不似收拾一座宫殿那般简单,指不定还要改造或新建几座殿室,费事得很。
沁罗和芦雪得留在拂云殿,神君身侧不可无人侍候。
「无妨,我明天到三重天禀报便是。」咸霖仙君爽脆道。
他明天也要跟去的,小神君的居所不容忽视,灵山这边有广岳看着便好。
「那我七日后来赴天宫之宴,届时再随你到浴桑岛一游。」丹桐仙子笑着说,言毕起身,「栖梧山正等着我回去,就不多留了。」
她晋了上仙,整个栖梧山沸腾了,正等她回去庆功呢。
第821回
「不好了!不好了!」丹桐仙子前脚刚走,拂云殿后脚便迎来两位仙君神色匆匆,一踏入大殿便大惊小怪地嚷,「诸位还有心思在这儿饮酒?大祸临头了!」
龙元君太不讲义气了!回九重天设宴居然不请重明宫的人!
好歹是同门,就算元成真君位高权重,不宜相邀,可他座下还有许多仙君师兄姐的啊!所受待遇怎能与真君相提并论?太过分了!
九重天的日常有多无聊,刚刚除魔归来的神君师妹肯定是不了解的。
难得她这爱惹事的祸头子归来,怎能不让大家串门看个热闹?既然她不识趣,当师兄的他只能打着通风报信的理由不请自来。
「咦?」看到两张久违的熟悉面孔,元昭略讶,「清尘师兄,明月仙君,怎么有空到我拂云殿来?有失远迎,坐。」
她是神君,两位仙君一同朝主位的她见了礼,尔后入席。
「师兄何事啊?」对于清尘仙君的出场方式,元昭已经习以为常,「我又被弹劾了?」
「啧,」清尘仙君忍不住佩服,「本君的师妹果真是一个赛一个的聪慧无双。」
「那可不,」明月仙君忍不住吐槽,「这次弹劾龙元君的不也是你们的师妹吗?」看书喇
过分聪慧,所以只能内讧了吗?
「哦?」元昭讶异万分,「记得我在司职期间鲜少与同门来往,似乎没在言语上得罪过谁呀?」
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她深居简出从不与同门争执。除了和几位掌事有过接触之外,便是跟陵阳师兄有过一次襄助之情。看书溂
「你跟天上的同门是无仇怨,下界的呢?」从太炎宫下凡历劫的仙君可不少,清尘仙君揶揄道,「比如让你代职的那位师姐?」
「师姐?」下界?元昭蹙眉回忆,但实在想不出来,「我每次下界只为除魔,哪顾得上与历劫的仙家攀谈?」
历劫的仙家忙着历劫,她忙着除魔,甭说有过密的来往,甚至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哪有机会结怨?除非是分身遇到的那些本事没多少、圣母心逆天的奇葩。
她的分身功力有限,眼拙,看不出对方被封印的仙元并不奇怪。至于她代职的那位师姐,素未谋面,仅在其他师兄姐的口中听过几次。
「可是哪位仙家死在我分身的手下?」元昭一脸歉意。
「非也,」清尘仙君一本正经道,「人家说你屡屡下界,耽误圣贤修行。」
耽误二字是他的美化之词,对方在奏章里的用辞更加尖锐刻薄,说她存心坏人家的道行。
「哦?哪位圣贤?」元昭好奇。
「罔川神君。」
诶?不仅元昭愕然,就连明月仙君也一脸茫然,道:
「罔川?清尘,你莫要信口开河,本仙在这儿待了不下千年,怎的从未听过叫罔川的神君?」
他没听过,青鹤、红药就更没听过了。长寂、沁罗不以为意,两人坐到林舒那一桌前商讨明天的职责安排。害得林舒一边接收记忆,一边竖起耳朵听八卦。
还要分心听两位仙侍安排职务,头大如斗。
「你自然没听过,」咸霖仙君笑道,「他飞升时不愿入南天门,道君命小仙亲往接迎,他依旧不肯进……」
还说南天的仙神仍处于怅惘之境,非清净地,死活不入。后来,道君传音与他一番论道,他才暂入灵山的神籍,取号罔川,意指他依然身处虚妄的境域。
听到不入南天,元昭一时静默不语,半晌方问:
「不知这位罔川神君的凡界俗名是……」
「楚晏。」咸霖仙君笑吟吟地看着她道。
元昭挑眉无语:「……」果然。
至少并非空穴来风,事出必有因。
琉光上仙,在太炎宫司日神一职,素日有心软的毛病。极易受到下界仙神们的意见左右,使正职受到影响常被掌事师兄姐训斥。
正职出了不少错误,与凡界的生灵结下因果。
元成真君接到申斥她失职的奏章多了,便罚她下界历劫偿还,顺便磨一磨她这副心软的性子。
现在好了,她不心软了,开始对新晋的同门横加指责。
初回太炎宫时,琉光仙子并不知道自己要寻的白衣女神是同门师妹。她在下界的时候听到的总是神君、神君的称呼,回来之后寻的也是一位女神君。
女上神少,可女神君不少,逐个排除也挺费劲的。
要不是看到天穹显名,她一时好奇问起这位师妹的来历并从同门那儿看到新上神的影像,这才认出来。
否则,至今仍被蒙在鼓里。
于是,她气冲冲地来到重明宫找到元成真君,严词谴责龙元君是如何利用日巡之便,屡屡跑到下界打扰罔川神君的清修。
还说她有魅惑神君心志之嫌,动摇他的道心,欲毁人道行。
「她说得真准。」元昭挑眉,原来那位什么储君是师姐呀。归位之后,脾性一如凡间储君的霸道和刁蛮嘛,「不知真君打算如何处置我?」
「啊?」没想到她会承认,清尘仙君愣了下,旋即肃然道,「师妹啊,赌气之言不可轻率,这万一到了天宫对质,普化仙君首先会治你一个藐视天宫的罪名!」
届时,就算她事出有因也免不了一顿责罚。身为太炎一脉最小的师妹,何必受这份罪?
而且,清尘仙君是听完全程才过来通风报信的。
因是同门,元成真君接见了琉光,听罢她的话便委婉地告之:
「龙元君乃是携业飞升,随业下界,并无不妥。至于说她有意坏人道行,你可有证据?」
比如苦主的证词之类的,甚至可以将苦主带上天宫与龙元君对质。可惜,这两样她都无法提供。不过她说了,愿领重明宫刑法掌事下界向罔川神君求证。
「她目前已经带着掌事下凡了,我趁机溜出来找你问个清楚。」清尘仙君道,顺便提醒她做好对质的心理准备。
「巧得很哪,」明月仙君目露诧异,「我今儿刚好有事到普元宫一趟,结果听到那宫里的仙君们说龙元君又惹事了……」
他一时好奇上前探问,对方直爽毫不隐瞒。
没什么可瞒的,一旦查实罪名,就算明月仙君通风报信也救不了她。所以呀,他特意拐弯到重明宫找清尘,然后看到对方正要出门。
于是两人结伴而来,正好讨杯水酒喝。
第822回
「哎,这下凡一趟学会耍心眼了。」清尘仙君感慨万千,「想当初是多么纯朴的一个人啊……」
居然懂得双管齐下,防止元成真君徇私。
元成真君得知此举虽不甚在意,但心里终究有点不喜的。依照天规,申诉弹劾某位神仙失职的程序是层层上报。琉光仙子此举等于越级上诉,要受罚的。
要是以往,底下的师弟妹在司职方面出了差错,真君一向出面替大家兜着。
这次,如果真君出面说一句琉光师妹此举已得到他的允准便可免责,只不知他肯不肯了。
就算肯,想必心里也万般不愿。
唉,可见这凡间的生存环境是多么的恶劣啊!好好一位率真的仙子下凡,短短三百余年就像换了一副肚肠。
「她的行为也算正常。」一直分神的林舒蓦然开口,道,「既知龙元君的来头不小,担心别的神仙慑于那靠山的分量不惜徇私,反把她这申诉人给解决了……」
所以,双管齐下不仅能达到申诉的效果,还能自保。
虽然可能前程坎坷,至少达到自己申诉的目的。在凡间,这可是无畏权势大义凛然之举,会被世人广为称颂的。
「话虽如此……」清尘仙君刚要反驳,突然一怔,瞅着林舒,「哎,你这小仙何德何能与本仙君等众平起平坐?」
一看便知是新晋小仙,无功无劳的,岂能成为神君殿中的座上宾?
林舒一听,本能地往沁罗身后缩。
虽然清尘仙君没动怒,难保他不是谈笑风生时突然出手废了她的笑面虎。飞升前的那段修行岁月带给她很大的心理阴影,看到的阳光和希望都是带刺的。
「师兄勿怪,她是我前世的救命恩人,今天刚到破例一回。」在自己人面前可以不讲规矩,但在外人面前必须遵循规矩,元昭解释道,「凡尘气息重,过几年就好。」
得知对方曾经是她的救命恩人,清尘仙君就不甚在意了。众所周知,这龙元君是个敢为亲随向王母娘娘讨要仙桃的人,便道:
「你这小仙言之有理,所以真君心寒啊……」
琉光仙子此举等于说她质疑元成真君的品行,可天宫众神皆知,元成真君平日里虽给底下的师弟妹打掩护,可那些都是小错,大家心知肚明且不予计较。
譬如琉光自己之前犯的小错不计其数,都被元成真君遮掩过去了,直到疏于职守才受到惩罚。
谈不上纵容,漫长仙生谁敢保证从不犯错?小错可免,其他宫的司职小仙也是如此。
下凡之前,琉光仙子被训斥时总一副唯唯诺诺感恩戴德的样子,如今却因一己之私直接反咬真君一口。
一旦真君吸取教训开始秉公执法,太炎宫司职之神以后的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
元昭听罢,不期然地想起云音仙子转告的话,「两耳少闻窗外事,心魔皆因瞋念起」。初始以为师尊指的是少师烦扰,现在看来应该是指这位琉光师姐吧?
「让真君费心了,」为了自己的事,元昭道,「还请师兄回去告诉真君,以后但凡关于我的事无论大小错皆可秉公处理。本神言行一致,不怕查。至于罔川神君,他与我乃仙侣,我去找他并无不妥。」
如果楚晏是凡修,她就犯了「仙凡不可相恋」的天条。
可他是神仙,「神仙不可动情」这条规矩已废,她无论下界找他多少回皆合法合理,旁人无从指责。
「仙侣?!」她的坦承吓了众人一跳,随后一个个揶揄瞅她。尤其是明月仙君一副「你背叛了我」的神态,高声谴责,「你二人何时结的仙侣?怎的连重明宫都瞒着?」
瞒着他很正常,瞒着重明宫的人就过分了!
「真君可没有凑热闹的闲工夫。」清尘仙君嗤道,「你直说自己想知道就罢,莫牵扯我重明宫。」
姻缘殿的仙君是作媒的,成天串门打探未婚仙神的名单,消息最是灵通。
「并非刻意隐瞒,」元昭亦不以为意道,「我俩是合则来,不合则止,未曾正式缔结姻缘。」
毕竟双修过两次,说两人是熟悉的陌生人未免有些自欺欺人。
她不担心楚晏矢口否认,他不会让她名声有污德行有亏的。虽然二人双修均以治伤为目的,但在外人眼里那便是仙侣,不必刻意强调二人是纯洁的友情。
就算他否认,她也经得起被嘲讽自作多情的流言蜚语。神仙嘛,行事只会更加不拘小节,不注重形式。
何况两人因夙世情缘之念不排斥行亲昵之事,可见互有情愫,谈不上纯洁。
但也情淡缘深,仅此而已。
「距离上次见面,大概有百余年未见了。」元昭稍稍算了一下时间,怅然道,「不知他是否还活着。」
两人心有灵犀,他若不幸,她必有感应。
提及仙侣之情,她处之泰然丝毫不见尴尬羞涩,而且还百余年未见。让在座的仙家们纷纷露出无语的表情,连调侃她的理由都找不到了。
「其实芦雪的话也没错,」红药道,「双管齐下或有成效,换作小仙,甚至会在七日后的宫宴上大闹一场……」
能参与宫宴的神仙都有一定的分量,在大庭广众之下站出来申诉某位神仙,不仅效果显着,还能确保自己往后前程顺遂。
前提是,天君果如传闻中的仁慈悲悯,视众生平等。
「唔,你怎知她不想大闹宫宴?」提到这个,清尘仙君不禁好笑道,「托龙元君的福,那次大闹蟠桃会后,天宫定了新规矩……」
凡有冤屈或要弹劾谁,要么按流程层层上报,要么直接到普元宫。再不然,直接到天宫找天君也行,但要付出代价,尤其是出于私怨而恶意申诉等行为。
以上途径皆不选非要在宫宴上闹事的,不管有理无理一律打下凡间受罪。
「但这些都不重要,」清尘仙君敛起笑意,瞅着元昭正色道,「本仙今日来是想提醒你,如果你还有别的错处被琉光拿捏住,她极有可能直奔圣德殿找云澜上神……」
在众神的眼里,云澜上神铁面无私,绝不会纵容龙元君胡作非为。
「你已经被罚过一次,他知道你擅长什么,下次恐怕没那么容易出来了。」
趁还有时间,赶紧想想自己哪里还有不妥之处,及早备好说辞。
第823回 故人闲谈
有清尘、明月两位仙君的加入,畅所欲言,宾主尽欢。等到曲终人散,由咸霖、广岳送两位仙君离开灵山。不过他俩没回来,四人另外找地方串门去了。
这便是闲散神仙的日常。
哪怕有职务在身,由于分工明细,大多还是很轻闲的。最忙的是武将,日常无战事时每天要练兵。当然,没有野心的天兵天将和仙二代们也很清闲自在。
说回大殿之上,青鹤、红药和两位仙侍都离开了。
月镰这回也学聪明了,吃好喝好早早回了室内睡觉,目前仅剩下元昭和林舒在殿中叙旧。
「没想到还能重逢,跟做梦似的,呵呵。」刚才被清尘仙君那么一吓,尽管现在无外人在,林舒依旧拘谨。
「你有仙缘,是你在灵丘毁七宝、凝星尘有功;你我能重逢,是因为你舍命相救的善果,不要因为旁人的几句话便妄自菲薄。」元昭道,「你如果想到别处修行证明自己的实力,我可以找人替你安排……」
「不必了!」林舒本能地掌一抬,很无礼地打断她的话,「既然是善果,那我肯定得好好珍惜!」
开什么玩笑?就算没有前世的记忆,能成为一名神君的救命恩人那是何等的福报?就算将来没什么修仙的资源,至少不必如履薄冰能好吃好喝地待着啊!
何况她已经记起前尘,起身重新来到大殿的中央,按前阵子在一重天学的礼仪向殿上的人毕恭毕敬地行跪拜大礼。
元昭没有阻止,目光平静,坦然领受。
礼毕,林舒道:
「能有今日,还是要托你的福气。下界救人济世的大能不知凡几,我却能顺利飞升,其中或多或少有你的原因……」
她原本以为,所谓的仙界、神界跟其他灵界一样,依旧是弱肉强食以强者为尊的世道。
升到了仙界,若不想沦为仙人的奴仆,就得豁出性命继续往上爬,爬到神界打倒至高无上的天帝。
然后,把整个宇宙的能量掌握在手中。
然后是道君,在她的印象中,道君是那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神界至尊,是芸芸众生不可仰视的存在。若敢窥视,会瞬间死于道君厉眸一瞪的死亡凝视之下。
歪靠着引枕的元昭闻言,不禁斜睨:「……」这脑洞阔以哦,确实有写话本的潜质。
「我本来很绝望的,这要打到什么时候啊?」林舒一脸的生无可恋道,「现在好了,咱俩又重逢了。打倒天帝、道君这种艰苦任务就交给你了,我善后……」
当然,要不要挑战天帝、道君的权威就看老乡的意愿了。她要是觉得那样太累不如躺平,那就躺平吧。
反正自己是老乡的腿部挂件,凡事以她马首是瞻,指哪去哪儿。
但是,以后她在老乡面前一应礼仪俱全,省得再有像清尘仙君那样的质疑之声。
「随你,」礼仪的事元昭不太在乎,「以后打倒天君、道君这种话就别说了,咱现在住在道君的地盘上。万一把他老人家笑死了,咱没了靠山,你的猜想就如愿了。」看书溂
哦,林舒听罢,连忙作个给嘴巴拉上链子的手势。
自己初来乍到,很多情况尚未熟悉。既然东东认自己是老乡,便一切听她的。
「你既然能够修炼了,以后还需勤勉。」元昭道,手一挥,把电脑、手机抛还予她,「跟着我亦非全是好处,我强,敌人肯定也不弱,将来难免殃及池鱼。」
若想保命,仍需自己有本事。
「嗯嗯,」林舒点头如捣蒜,抱着久违的电脑、手机瞧了瞧。但此情此景,对此物热情不再,「对了,刚才你们口中说的楚晏莫非是……圣君?」
「是。」元昭点头。
当初在灵丘的时候就觉得两人之间有戏,没想到这场戏等到了天上才有结果。至于圣君的道行是否被毁,在她眼里那不重要。
圣君的道行要是因此被毁,那么东东的也好不了。
互有损失,各自甘愿,有甚惋惜的?
「只是那位琉光仙子为什么要找你的碴?」林舒皱眉道,「难道她在下界也看中圣君了?」
凭直觉,女人之间的恩怨多半与男人有关。
「莫要胡乱猜测,」元昭漫不经心地把玉髓珠串拎在手中慢慢转着圈,沉吟道,「神仙多半清心寡欲,个性耿直,或许人家是真的发现我的错处。」
有过则改,她不怕被人打小报告。只要实事求是,言之有物。
「以后你就是我的仙侍了,在宫里一切随意,但在外边要谨言慎行以免引火烧身。」她远水救不了近火,等赶到时,像林舒这样的小仙可能已自挂东南枝。
「哦。」林舒连连点头,随后又正儿八经地跪伏谢恩,「谢神君提点。」
功多艺熟,省得以后在外人面前穿帮出丑。
「那么东东,你打算什么时候下界把琉光仙子的操作告诉圣君?」现在赶去不知还来得及么?
「不必,」元昭很光棍,「我俩正大光明又没触犯天条,何须心慌?你去歇息吧,不用侍候。」
终于实现神生自由,她想静一静,独享这份来之不易的清闲自在。
「哦。」林舒下意识地应声,起身离开时走到一半忽又回头朝她行个屈膝礼,「小仙告退。」
「……」元昭木然。
新到的仙娥早已安排好居所,由于林舒情况特殊,她和长寂、沁罗一样独居一间宫室。别的仙娥是集居,每两人一间宫室,而且都是临时的。
当时看到咸霖仙君的安排,众仙娥还以为她跟灵山的某位仙君有着不可宣说的故事。
就连她自己也这般认为,直到低头瞧瞧自己的少女身形,这才打破莫须有的遐想。然后开始怀疑自己身上有对方想要谋取的宝贝,比如极品灵根啥的。
虽然她的灵根很普通,但除此之外实在找不到合理的解释。
现在终于明白了,和先前的战战兢兢相比,现在的心情淡定多了。林舒回到自己的那间宫室,哈哈,比在灵丘神宫的海藻宫宽敞大气,且仙气十分浓郁。
虽然也是临时的,七天之后就要随东东去浴桑岛了,那里才是真正的居所。
随后,她垂眸瞧瞧怀里抱的电脑、手机,不经意地想起飞升前了结的那段前世是师徒的孽缘,微微慨叹。
罢了,以后不玩了。
现在她是仙人了,仙凡有别,不可再与下界生灵有因缘牵扯。可这毕竟是东东给她做的礼物,毁了可惜。想罢,将它们扔入灵芥从此束之高阁珍藏起来。
接着开始欢快收拾行囊,准备七天后重新启程。
第824回
百年不见,圣君的门众还在昊天大陆,他们道行低不宜远行。等普元宫的仙君和琉光仙子找到圣君时,他正带着夷天之灵们和两名徒弟在绝灵之境行走。
有个夷天之灵倒霉催的落在绝灵之境,他是修士,却要和凡人在这个原生态环境中生存,简直无法忍受。
可又能怎样?绝灵之境不可能有通道让他返回灵界的,除非自造。
于是他一边收徒跑腿,一边建造灵境通道,试图尽早摆脱这个绝灵之境。在灵界修行时他一向独善其身,长期独居不闻外间事宜,逐渐忘了人心的险恶。
十数年之后,他呕心沥血几乎耗尽修为才打造出一个小灵境指环,俗称灵戒。
打开通道实在太难了!
能自造一个小灵境供自己修行已经万分不易,且先忍着,等功力提高了再考虑通道的事。
可是,他正要进入灵戒时突然遭到一贯表现憨厚的首徒的暗算。
濒死前赫然发现自己是夷天人,死了会灰飞烟灭,顿时惊惧怨愤交加。竟凭最后一道怨念打开灵界的通道欲引来魔修,恰好圣君从灵界那端的入口路过。
然后,魔修被打跑了,圣君来了,顺便收了这道正好死去的夷天怨灵。
虽然暂时不会灰飞烟灭,可怨灵终究是怨灵,他宁可灰飞烟灭也誓要把那位徒弟挫骨扬灰。让圣君代劳清理门户,把那徒弟剥皮拆骨方能消他心头之恨。
这怎么可能?圣君既不是他弟子亦非他雇佣的打手,甭说剥皮拆骨,连拆穿那位徒弟的真面目都要怨灵自己来。
倘若怨灵不满,那就甭干了。
圣君说可以把他封印在灵球里长眠并且带离绝灵之境,也算勉强实现他的初衷。
怨灵当然不甘罢休,只好自己来,在圣君的庇护之下托梦给另一位不靠谱的徒弟。把自己枉死的情况告诉他,让他代为清理门户,酬劳是那枚灵戒指环。
那不靠谱的徒弟爱赚钱,平日疏于修炼常被师父骂他掉钱眼里了。得知师父死于非命,总算有点良心地指天起誓替他报仇。
有生意头脑的他不蠢,没有直接跟大师兄杠上。
毕竟人家在他忙着赚钱时一直勤勉修炼,道行比所有同门高出不止一倍。复仇计划任重而道远,唯一幸运的是,大师兄好不容易到手的灵戒被圣君夺了。
圣君不便干预人间的恩怨,但既然来了,发现包藏祸心的邪修欲作恶人间自然不能放任。
灵戒乃灵界修士炼制的法宝,凭凡间的武器根本斗不过。
如今灵戒被夺,剩下的便是这怨灵的门徒互相斗法了。公平竞争,虽然会有伤亡,可这是必然的结果。
圣君唯一能帮的,是派弟子阿涤从旁协助。
阿涤是妖修,属于下界生灵之一,只要不插手太过便问题不大。伽南已成年,可涉世未深的他仅能旁观,随圣君在自辟的一道灵境里清修。
见圣君轻轻松松便自成一道灵境,把那怨灵羡慕得两眼直冒绿光,态度虔诚地说要拜他为师。
「拜师?你是一道见不得光的灵。」伽南毒舌道。
「嘴毒之人其心必狠,圣君三思!切勿像我有眼无珠吃了自家逆徒的亏……」
一人一灵争执间,普元宫的仙君和琉光仙子正好找来。从未见过如此阵仗的楚晏略怔,当得知龙元君已经除魔归天,功德圆满成就正果,不禁由衷一笑:
「我与龙元君乃夙世情缘,缘分未了复为仙侣,仅此而已。」
二人双修的事瞒不住道君,与其另找无数托辞与她撇清干系,不如直接拿仙侣二字作总结。
「不可能!」琉光仙子驳言,「本仙在下界时日不短,
可一件归一件,她屡屡下界扰您清修是实情。」
面对琉光仙子的质疑,圣君的手里轻握珠串坦然一笑,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温言道:
「劳仙子费心了,无论佛修道修,乾坤在手万法随心。仙佛之道,求的也是万相皆空灵台通。我与龙元君惺惺相惜,能抛却尘缘共入虚清皆因心无杂念。
未料让仙子误解,滋生瞋念之心,是我等之过。还望仙子日常平心静气抚杂念,莫让心魔幻象误修行。」
当年便是察觉她有戾气积郁才让抄那么多经书,竟不起作用,可见还是少了。
他的话让琉光仙子的脸火辣辣的,仿佛被人啪啪地扇了两巴掌。普元宫的仙君们亦不约而同地朝她瞥来一眼,使她一道气堵在心口不吐不快:
「既然圣君道行高深,灵台通透,为何还要下界插手昊天大陆之劫?」
她明明是在为他抱不平,他却出言不逊讽刺自己心有杂念,多虑了,这不是当众打她的脸吗?
孰料此言一出,让在场的仙君们吃惊不小。
她这什么话?难道罔川神君救人还救错了不成?她到底知不知道昊天大陆当年面临的什么状况?
「上仙慎言,」随行的仙君掌事不忍见她继续犯蠢,提醒道,「当年罪神催动魔息在昊天大陆作乱,恰逢罔川神君前往,我天宫顺势相托使昊天避免生灵涂炭。
由始至终,神君未曾干扰昊天众生的命数运道。目下我等随你下界是彻查龙元君是否做过误人修行之过,你莫要节外生枝了。」
普元宫掌事的话再次让琉光仙子语窒,心里更是堵得慌,但也不得不垂眸低头道歉:
「仙君教训的是,本仙一时想左错怪了罔川神君。」
尔后,也向圣君行礼致歉。圣君侧身颔首,不以为意。
「对了,还未向神君道喜,」掌事仙君拱手朝他深施一礼,「恭贺神君晋阶上神。」
琉光仙子听罢一愣,旋即羞愧万分。
她晋位上仙三千年了,迟迟晋不了神阶,更遑论上神之位。而眼下,初晋神位三百余年的龙元君晋了上神,眼前这位一直在下界流连的神君也晋了上神。
自己却分别向重明宫、普元宫弹劾龙元君下界误人道行,误着误着,当事人都晋位上神了?!
事实摆在眼前,让她这个检举人情何以堪?
「七日后,南天添新神,天宫设宴遍邀众仙家出席。神君既与龙元君是仙侣,又同晋上神,何不出席与三界同庆?」
「不了,」圣君笑拒,「我在南天无名,于礼不合……」
知道她好便好,见面与否不重要。
琉光仙子默默站于一旁,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所幸诸位仙君的注意力全在圣君身上,无人留意她的难堪神色。当然,也可能是故意无视,省得她尴尬。
但此行,怕是白跑一趟了。
第825回
不仅白跑一趟,在回天的途中还遭到普元宫的掌事仙君一顿训斥。
她总是被人训斥!
怎么做都不对!仿佛喘口气都有罪。圣君既然是神仙,为什么能够在下界自由行走?还能肆无忌惮地插手各界事宜,闲暇之余和女神卿卿我我甚是快哉!
倘若人人效仿,天界还有什么规矩可言?
人人都往下界跑,人人都在凡间打着除魔的名号行享乐之便,那还要天宫何用?
仿佛三界的规矩形同虚设,由得他想怎样就怎样。
昊天大陆之危,就算他是得到天庭的默许,那他在别的界域呢?就因为在南天无名,他便可以任意游走三界不受天规的约束?可他为什么能够南天无名?
天规有定,凡羽化登仙之灵必须南天录册入籍,否则是为妖。
妖不可上天,不可与天人相恋。
如果其中真的有蹊跷,定是不知哪路神仙上下疏通的缘故,可惜她不能向普元宫求证。瞧方才那仙君掌事对罔川上神如此熟稔礼待,怕是早已沆瀣一气。看书溂
她在太炎宫的时候,可从未听过罔川神君的名号。
天君仁慈,对各宫各殿的处事方式甚少过问,各宫各司被有心人渗透也不以为怪。所以,此事找普元宫没用,她应该找其他更有分量的人揭露此事。
在九天,唯有一位神明能让诸天信服,也唯有那人不会徇私,肯公正严明地对待她的谏言……
圣德殿,偌大的理政大殿空荡荡的,说话能产生不俗的回音效果。尤其是殿里说话的人不多,今天就两个。
一个高高地坐于殿上,目光淡漠;一个身姿笔直、气质如兰地伫立殿中。
前者正是圣德真君云澜上神,听罢琉光仙子的话,漠然道:
「罔川?琉光仙子回天也有一年了吧?质疑别人之前难道不该对其底细做一番详尽严谨的彻查吗?」
诶?琉光仙子愕然,有点不明所以。
「罔川已入籍我灵山一脉,怎能说是妖?」云澜上神语调平缓疏离,毫无情绪起伏,「天宫规定,众仙到本殿申诉之前必须先到普元宫,普化仙君没跟你道明罔川的身份?」
鼓动旁人污名毁谤上神,这罪过可不小。
琉光仙子听罢脸色霎时惨白,连忙跪下:
「回真君,是下仙莽撞,未曾向普元宫问明罔川上神的来历。下仙一心觉得龙元君私下凡间颇有不妥,但无从申诉才忽略了……」
主要是,她以前是被弹的那个,自己从未弹劾过别人,流程不熟。
「罔川倒也罢了,灵山未将此人的身份公之于众,是有不妥在先。」云澜上神依旧无面无情,「然龙元君乃上神,上神有穿行三界之便,有何不妥?」
是啊,她是上神,自己是上仙才有诸多束缚,这个确实也忽略了。
琉光仙子不由得冷汗涔涔,强自镇定道:
「可她下界不为别的,只为与人无媒苟合有损天族颜面,难道没错吗?真君乃三界的圣德真君,莫非也因为她是灵山一脉而包庇于她?」
「鼓谤上神,雷罚二十。无端质疑上峰,雷杖三十。」
天雷之罚是轰向犯人的四肢百骸,轰二十道能让普通的天仙筋裂骨断,修为锐减;雷杖打的全身外部,仅受一点皮肉之伤但有损颜面。
「修行不易,」瞅着吓得浑身微微颤抖的殿下小仙,云澜上神目光平静道,「望琉光上仙接下来能够谨言慎行,莫因一时之气重堕红尘。」
质疑他的品行不是不行,她得拿证据说话,而非随口一句就想定上峰的罪。
她刚回天不久,若再下去,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上来
「谢真君垂怜提醒,」琉光仙子忍着满身的惧意,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重新梳理那二人的罪责,「禀真君,小仙状告罔川上神过多干预下界俗事……」
凡间确实问题不少,倒也不至于每天都有魔息作乱。
罔川上神借着圣君之名在三界游走,招揽门众,多番让其弟子插手干预各界的魔修之乱,他已经触犯「神仙在凡间不可轻易显相」的天条。
「还有龙元君,她下界不仅不阻止罔川上神,甚至从旁协助干预。更与人无媒苟合折损天族在三界的形象和威严,同样有违天条。还请真君洞察秋毫,秉公执法。
肃清天界的歪风邪气,还天规法度之公正严明!以上便是小仙诉请,望真君明察!」
大殿空旷,她的话一字一句无不在殿中清晰回荡,扰人心神。
「罔川上神能在下界自行游走,对下界的邪魔所为诸多干预,皆因道君与西天世尊有过约定。此间细节,不便外道。」云澜上神端坐不动道,「龙元君有随业下界除魔之愿,与罔川上神乃旧识,来往密切情有可原。
仙神结侣是否让天地共知乃个人意愿,我天界何曾有过无媒乃苟合之说?我天族的颜面又何需仙神结侣之仪来树立威信?琉光上仙携郁气前来诉请怕是心魔作祟。
那便入澄心境好好看清楚,今日登我宝殿到底所为何事。」
言毕手一挥,殿下所跪之人瞬间消失于无形。
……
当天夜里,太炎宫的司值掌事接到消息,他们其中一位司日之神琉光上仙正在圣德真君的澄心境找寻心魔,短期内回不来司值了,让掌事另寻他人代职。
掌事的子虚师兄:「……为什么琉光要想不开到圣德殿找心魔?」这不是找虐吗?
副掌事的碧君师姐:「……她是不是厌倦当司日之神了?要到圣德殿当司烛仙官?」
来通风报信的清尘仙君:「……应该不是吧?大概是她在下界待得太久,脑子迷糊了?」
总之,这消息已传到。
他功成身退回九天找小师妹唠嗑去,告知她被弹劾的后续。所有仙家都很好奇琉光仙子是怎么想的,找心魔为何不在自己的居所里找,非要到圣德殿去?
圣德殿那地方易入难出,除了找到心魔,还要消灭心魔才能出来。
这下子,太炎宫的掌事该头疼了,这次的代职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结束。所幸下界历劫归来的不仅琉光,少了她,还有别的神仙可以代替。看书喇
再找小师妹代职是不可能的,她成神不久又刚晋上神,须回浴桑岛稳固修为。
不经过几百年的淬炼,怕是不会再领差事。
第826回
拂云殿,离天宫之宴尚有三日,殿里的人没有半分紧张感。负责洒扫的,负责搬家什的,负责躺平等人侍候的。皆是各司其职,各安其位,该干嘛干嘛。
尤其是元昭,自从有了前尘的记忆之后,她便发现自己的累世都在为生计忙碌。每一世仅是为了生存便要竭尽所能奋发图强,未敢松懈半分。
但直到死,也未能过上一天无忧无虑的清闲日子。
意外飞升,好不容易践完诺,似乎再也没有任何事能够让她产生紧迫感。没办法,九天之上能人扎堆,高个子多如繁星,天塌了也轮不到她出头。
除死无大事,只要不必祭天救世,余等都是小事。
赴宴的礼仪早在她当年赴瑶池之宴时粗略习过,就算失礼也是损些颜面,必要的时候她不在乎脸面。天君更不会动辄要人性命,顶多关禁闭思过千年等。
像下凡受苦之类的,是犯了略严重的罪才有的责罚。而她几百年前才上来,短期内不会再受这份苦。
所以,这次赴天宫之宴,长寂、沁罗给她讲了一遍基本礼仪便各自忙去了。她们忙着往浴桑岛搬家什,不必耗费劳力,直接收入乾坤戒带走即可。
月镰没去,它化成一头小兽躲外边睡觉去了。
室内对它来说太逼仄,还有熊孩子捣乱,不及外边的天地宽大容易入眠。
因此,殿里仅剩下元昭和林舒。
林舒负责洒扫,如有客到访便端茶倒水,若都没有便自由活动,爱干嘛干嘛。她最喜欢串门,没事的时候就跑到殿外的附近遛达。
没有八卦可以探听,一般情况下没有神仙会特意从灵山路过。
元昭则天天躺在揽星阁外的平台上,欣赏缓缓流动的云海浮想联翩。
虽然拂云殿是爹的,浴桑岛是师尊的,严格来讲她尚未拥有属于自己的居所。无妨,来日方长,等吃饱撑的闲着无聊时,她再找人打听自建宫殿的方式。
天上宫阙,不是众神想建就能建的。
若修为至少达到她爹的一半,实力在众神之上或可随心所欲些。要么建功立业,从天庭的手中获赐神宫、神府和建筑落成的界域、位置,毕竟要入册的。
其实,按照正常的晋级流程,到了上神的品级天庭自会安排居所和职务。
就算不接受职务,在天上也有一府之地供其继续清修。
罔川上神没有,是因为他不接受天庭的晋封。本着无功不受禄的观念,他自然也不接受天庭赐予的府邸。
元昭也没有,那是因为她仙龄小,理应处于尊长们的庇护之下。
由于是神二代,就算万载无功劳,她也不怕没有容身之所。尊长们既然已经把拂云殿、浴桑岛赠予她,那就是她的,哪怕将来她庸碌无为别人也夺不走。
所以,她是真的可以躺平了。
就算被人弹劾也无所谓,司职三百余年而已,能有多少错处?倘若天宫认为她有错,她认罚便是。等罚完了继续躺平,以后再也不接差事就不会犯错了。
不过,她虽有摆烂的心思,却闲不住。
瞧,在揽星阁躺着躺着,觉得无聊便进了十方鼎里一阵捣鼓,出来的时候抛给林舒一道金镯子。
「这是我用上次炼器剩下的角料给你炼的一副子母镯,你带着防身。」
说是角料,那也是月镰的触角剩下的,内里蕴含的神力不可估量。给长寂、沁罗或许就是个装饰,给林舒这等新晋的小仙,那就是一道强大的防身法器。
「谢神君!」
果然是背靠大树好乘凉,林舒兴冲冲地上前接。谁知双手刚碰到那道金灿灿的镯子,砰的一声脆响,好似千斤重物坠地。
「啧啧,」元昭在旁边瞅着,一脸嫌弃的表情,「就你这实力,好意思跟我一块躺平?等回到浴桑岛即刻给我闭关,拿不起这镯子就甭出来了。」
「那怎么行?!」一听到要关自己禁闭,林舒顿时仪态全失,不顾形象蹲在地板上使劲扣,「我就不信拿不起它!还有,不是说子母镯吗?怎么才一个?」
不是她贪心,子母子母,难道不该是两个吗?
「等拿起来你自己研究。」元昭懒得解释。
既然她这么说了,林舒不再追问,开始往镯子里注入灵识试图绑定。经过一番努力,绑是绑到了,却还是拿不起来。
肿么肥事?!
她蹲在殿中愁眉苦脸地研究着,就在此时,一道清朗的男声从外边传入:
「怎么回事?人都哪儿去了?殿门大敞开让人自出自入不太好吧?长寂?沁罗?月镰神君?」看书溂
呀,有客到访!
林舒连忙跑出大殿迎将上去,匆匆告知对方自家神君就在正殿,然后去准备茶点。访客是清尘仙君,老熟人了,礼数不全也无妨,不必她引领也能找到路。
「龙元君,你这殿里的仙侍太少了!天宫不是派给你八名仙侍吗?怎么才一名在跟前侍候?真的全部遣返了?」
见是清尘仙君,歪靠在位置上假寐的元昭勉强端正坐姿,懒洋洋道:
「在浴桑岛布置新殿,不在这儿。」
主要是她喜静,不想看到一群仙侍在跟前晃来晃去。况且人多口杂,她又生性多疑,实在不愿把好好的天界岁月活成宫斗权谋版日常。
「那这是什么?」步入大殿的清尘仙君一眼瞅到地板上的金圈圈,绕开问道。
「给仙侍练手玩的。」元昭漫不经心道,「仙君今日何事到我拂云殿?弹劾之事有结果了?」
「可不。」清尘仙君在一侧的座席坐下,笑道,「你猜怎么着?」
「是不了了之,还是查无此事?」都过三天了,普元宫一点动静都没有,意味着她肯定没事,「琉光上仙肯罢休?」
「你还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清尘仙君一脸钦佩,「外边都传遍了,你这儿竟无一丝风声……」
于是,一边把后续告知元昭,一边感慨她这拂云殿的生活是多么的清寡,毫无乐趣可言。
谈话间,林舒把茶点奉上,然后继续扣地板那只金镯子。
清尘仙君:「……」
真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从,一举一动皆童趣,琉光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态找这种人的麻烦?几千岁的人了。而龙元君才三百多岁,就算有什么错也不会重罚。
何必呢?啧,令人费解。
第827回
清尘仙君把消息传到就走了,拂云殿为迁居事宜忙得人仰马翻。而龙元君除了修行心得没别的事可谈,因为她对天宫诸神了解不多,八卦的输出极其有限。
至于琉光上仙到底为何针对她,别说元昭自身,就连吃瓜专业户的清尘、明月两位仙君也死活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总之,她被困在圣德真君的澄心境里是事实。
另外,清尘仙君临离开前,见那位叫芦雪的小仙仍在抠地板的金镯子,忍不住提醒道:
「低阶小仙欲用高阶法器,可以尝试原始方式绑定,比如血脉认主法……」
低阶小仙的元灵太弱,无法撼动法器的原始混沌灵识获得回应。但血脉之气在仙灵纯净的天界里尤其明显,格外浓郁,能于瞬间唤醒法器之灵给予响应。
如果这金镯子来路不明,他不敢提此建议。
一般而言,低阶小仙是无法操控高阶法器的。强行认主的后果不外乎遭到反噬,或被法器反仆为主。
可这金镯子是龙元君特意为这小仙打造,对她必有善意,定能顺利认主。
「这小仙法力低微,回到浴桑岛你要督促她勤勉修炼,省得将来拖你后腿。」清尘仙君忍不住回眸对元昭道。
既然她看重这些仙侍和前世近随,就必须督促她们提高修为,不然迟早成为她的拖累。
「正因此意,才给她打造这法器。」元昭笑道。
「有劳仙君提醒,小仙一定好好修炼不拖后腿!」林舒顾不得拿金镯子了,一脸感激地向他行礼道谢。
见一主一侍已有觉悟,清尘仙君亦不多言,施礼毕飘然离去。
林舒毕恭毕敬地把他送出殿外,这才返回大殿用他讲的土方子一试。果然,当一滴血落在镯子上并消失后,那本来仿佛镶在地板里的金镯眨眼到了腕间。
呀!果然是土方子好使!林舒惊喜过望。
认主之后,她终于知道这镯子为何叫子母镯了。吸收她仙身血液的是母镯,乃防身法器。里边有神兽的气息和法力,有元昭注入的日照之焰和防护结界。
除非她自个摘下,否则人镯不分离。
这母镯可以替她挡住一切低于元昭法力的攻击,若逢强敌,可让镯子飞出对敌。由于它是神兽触角的角料炼造而成,所蕴含的法力肯定不及本体。
但对付一般的小妖魔怪绰绰有余,甚至能对抗法力比林舒高出两个等级的神仙。
这飞出去当法器的便是子镯,指哪儿打哪儿,有回旋功能,挥出一定距离可自动回归母镯合成一只金镯子。
「多谢东东!」林舒雀跃万分。
元昭挑了一下眉,唉声叹气道:
「刚刚仙君的话你也听到了,同为神仙就不用我督促了,你好自为之。」
她能做的不多,一只镯子已是极限。再多便成了纵容,将来无论是林舒还是自己都要反受其害,自食恶果。
「我知道,我知道。」没有外人在,林舒兴奋地摸摸那只仿佛毫无重量的金镯子,一屁墩坐在某人玉案前的地板上,「东东,这拂云殿咱以后还能回来不?」
「能啊,为何不能?」元昭不解地瞅她一眼,「有话直说。」
「那你还不派人查一查琉光上仙的底细?万一她在九天有靠山怎办?」林舒嚷道,略疑惑,「以前你不是很有警惕心吗?怎的到了天界你反而不上心了?」
这是天界,到处是神仙,神仙发难非同小可。稍有不慎万劫不复,那可不是闹着玩的。看书喇
「天界主要讲究心性的修行,心志不坚,纵有上古之力也斗不过一重天的低阶仙人。」元昭不以为然道,「我苦修法力,要对付的是三界作乱
就算要斗,斗的也是心性造诣的高低。若论武力,神君以下的不足为虑。
「神仙清寡,你大可不必天天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元昭安慰道,「琉光与我应是立场不同,处事方式相悖引发的矛盾,不必杞人忧天。」
还是那句话,天规法度千千万,高人万万千。
「天庭不定我的罪,便是琉光其思不正,自有天规法度的制裁,我等闲神就甭操心了。」闲杂之事莫思量,撒手果断觅清闲,「趁岁月静好,潜心修行才是正道。」
「我看你才多虑了,不是每个神仙都清寡的。」林舒道,「我的想法始终就一个,她肯定是看上你男神圣君了。爱而不得滋生妒,不惜撕破脸置你俩于不义……」
东东是神仙当久了,误以为神仙都跟她一样清心寡欲。
自己是旁观者,听完清尘、明月两位仙君对琉光上仙发难前后的描述。这分明是人家在下界当惯了皇太女,追着圣君到处跑却一面都见不着而心生怨怼。
她现在虽被关在圣德殿,总有出来的一天,届时指不定更加痛恨东东。琉光上仙在天界数千年了,与她交好的神仙肯定不少。
明枪易挡,暗箭难防。
「我不怕,怕的是你们。」元昭反向忠告一句,「在下界我极力护你们周全,在天界,生死祸福就靠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她是时而躺平时而勤勉的神二代,不管琉光及其党羽如何恨自己,谅她们也奈何不了自己。
有危险的只会是她的仙侍。
「……你没良心,」林舒的嘴角撇得老长,「枉我好心提醒你。」
「谢了,忠告便是我的回报。」拿走,不谢。
元昭微笑起身,回书斋看书去。
「你真不查?要么我到南天门逛逛?」老乡的反应完全不像下界那般谨慎,林舒怀疑她是人手不足的缘故。
和她同一批的新晋小仙被安排在各宫侍候,每重天都有。与她谈得来的仙子皆有联络方式,就是为了今天互道八卦打探小道消息。
「随你,出入请随手关门。」
有子母镯在,元昭根本不担心她的安危。至于琉光为何针对她,嗐,管她呢。
……
只是,琉光之事的起因她不好奇,自有人好奇且必须查清楚。这不,琉光仙子在澄心境淬炼心魔一事传出后,普化仙君、元成真君同时到圣德殿查问究竟。
敢自请入澄心境的神仙不多,目前为止仅上神品级的胆敢一试。心魔不灭出不来,这后果太严重了,修为一般的神仙会真的出不来。
因此,两位大神怀疑她是被强制关了禁闭,需得查问清楚。
第828回
圣德殿,得知两位大神到来的用意,云澜上神未作解释,仅在殿上施展回溯之术重现琉光上仙那晚诉请的场景。
看着她从义愤填膺到语无伦次,看到她一再强调龙元君下界与人无媒苟合的妒嫉愤恨表情时,元成真君不禁惋惜地默然轻叹,而普化仙君则斜瞥他一眼:
「看吧,这便是你平日里对同门诸多纵容的结果。」
「仙君此言差矣,」元成真君当然不会被人轻易拿捏,不紧不慢道,「我三千日神就出了这么一位犯此瞋念,岂能一概而论?」
「那回头便请真君秉公执法,勿因恶小而罔顾。」普化仙君冷哼,「为她一己之私劳师动众就罢了,倘她恶念成疾,将来害的不止她自己……」
如果她针对的人确有犯错在先,那么对方也算自作自受。
怕就怕她针对的人并无过错,无辜受累。而他们执法司署又大事化小,坐视不理,导致后续一发不可收拾,那就不仅仅是她一人之过了。看书溂
元成真君自知事情的严重性,态度缓和沉声道:
「仙君所言极是,本座惭愧,定会严肃处理。」
太炎宫损失一名日神,最疼惜的人莫过于他。普化仙君见他不盲目争辩便也不多言,继续观看后续。
至于云澜上神,他已回内殿忙自己的事去了,未曾作陪。
澄心境的可怕之处在于,它不仅清晰显示入境者的心魔诞生之始,更反复让入境者陷入类似的场景,由当局者凭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作出应对。
什么时候醒悟,便什么时候出来。
而这一切在发生时,当局者懵然不知,旁观者则一览无遗。
从琉光仙子司值的那些岁月,频频听到处于同一轨道的各方神明的不满和意见。顺得哥情失嫂意,左右两难全,一个处理不慎便受到上峰的提醒和责罚。
被罚下界历劫,她是带着如释重负的心情去的。
下界期间发生的一切,包括她的身份皆由前生功过而造。待机缘成熟便成劫,也就到了神仙下凡历劫消业的时刻。
历劫的意义是消灾解业,使仙神更加明心见性,抱元守一。
而琉光的执念是太憋屈,无人听取她的意见。
所以下界成了皇太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几乎人人都听她的。她以及国家蒙圣君搭救本是福报,可执念让她变得妄自尊大,认为脚踏山河,星月可揽。
偏偏圣君看出她执念深重,且本着神仙不可轻易显相的法则一直对她避而不见,甚至远远避开。
但命中注定她在落难之时自有神助,一再机缘巧合的相遇使她执念成了贪念。在他遭遇危难时,因看到特意下界对他施予援手的女神君产生了嫉恨心理。
凭什么自己见不到的人,那位女神君想见就见?
她是储君,整个大安朝的江山都是她的。长辈们更是从小教导她格局要放大,眼光不要局限在大安朝,统治整个昊天大陆才是储君和皇朝的远大理想。
不仅江山是她的,世间修士要为皇朝效命,就连降落地面的神明也要听她号令!
身为凡人,有此等妄念很正常,不以为怪。
可她劫满归天,重列仙班,因着前尘的执念欲与圣君见面。觉得大家都是神仙,总该可以一见了吧?
结果又被拒了。
她气恼交加,既然他不肯见自己,那只好另辟蹊径逼他露面。只要那位与他有过往来的女神君摊上事,面对普元宫仙君的下界质询,就不信他还敢拒见!
看到这里,普化仙君微哼,这是把他宫里的仙君当(长)枪使了啊!
元成真君则态度平静,心无波澜。
当得知圣君乃灵山一脉且与女神君有夙世之缘,今世情续时,琉光怒火中烧。觉得他无视自己的好意有心袒护对方,简直不识抬举,于是把他也恨上了。
看到这里,两位大神正觉得她执念成狂,确实应该在澄心境里好好反省时,她接下来的心里话更让他们目瞪口呆。
「灵山一脉的两位上神偷偷下界私会,有损天界颜面,云澜上神总不会置之不理吧?」琉光仙子内心忐忑,隐含一丝期待和侥幸,「三千年了,终于找到机会……」
找到机会理直气壮地进入圣德殿,与那位冷若冰霜的真君说上话。
普化仙君:「……」
元成真君:「……」
两位大神惊呆了,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尤其听到她着重强调无媒苟合,那股强烈的酸楚之意几乎能溢出大殿。
「本神早说过,」云澜上神不知何时去而复返,冷淡道,「神仙动情三界不宁,迟早出乱子。二位神官当日也赞成开放天族姻缘,眼下可尝到苦果滋味了?」
天上本无事,奈何思凡之心在作乱。
两位大神闻言,不约而同地斜睨:「……」他有资格说这话么?!
他是不是忘了自己动情轰了弱水之桥被罚八十一道紫天雷的事?堂堂规则之神惨被轰成修为全无的一道薄弱仙灵,害得等他继任的天君等到胡子都白了。
哼,好了疮疤忘了疼,居然还在他俩面前说风凉话。
当初要不是因为他失控,众神觉得连他都守不住规矩更遑论别的小神仙。为保住这些毛毛躁躁的小神仙,众神不得不重视并修改天规法度。
但不管旁人怎么想,云澜上神径自道:
「琉光上仙携私愤至本殿诉请,扰乱天宫司法秩序,被本君罚入澄心境自省,两位神官可有异议?」
杀一儆百,以正视听,省却未来无限的烦恼。
「真君此举无有不妥,」元成真君率先道,「她心魔初成,就让她在里边好好反省吧。」
心魔初成,及时反省尚可自救。
若放任心魔在澄心境里增一分,修为便损一分。等修为跌破仙人的品级,她的神仙日子就到头了。届时会在澄心境里被消除仙根,堕入凡间的滚滚红尘。
想出来很容易,真心自省让心魔溃散,即可。
等两位神官离开,云澜上神瞧一眼澄心境里的情形,直接收回灵视显相,继续回内殿静修。
自从放开天族的姻缘,自己成了仙子们恋慕的对象,所到之处皆有窥视的目光。只要无私心恶意,他一概不理且听之任之,毕竟现在的天规是动情无罪。
若藉此干扰司法正常运作,就饶不得了。
第829回
不得不说,林舒还是有点小机灵的。出去一趟,果然带回两位神君前往圣德殿但无功而返的消息。
可殿里发生何事,琉光上仙怎样了,无人知晓。
反正,元成真君、普化仙君和圣德真君的口径一致,说琉光仙子入澄心境淬炼心性,驱除心魔。并没说她是犯错受罚入境,给足她脸面。
对外界而言,自愿或被迫,唯有三位真君和琉光仙子本人清楚。
圣德殿的仙官、仙娥是不会对外透露任何消息的,除了人口简单难洗嫌疑之外。无论是谁,只消被圣德真君那双洞察人心的眼睛瞅一下即刻会心虚脚软。
是以,根本没有仙侍敢顶风作案向外透露圣德殿的任何八卦。
多年以来,凡在圣德殿发生的事外间的人全靠猜的。
「东东,」林舒端着一盘晶莹剔透的仙果屁颠屁颠地来到揽星阁,怂恿懒出天际的老乡,「圣德真君不是你们灵山一脉的神仙吗?要不你去问问?」
十分意外地,她听到不少仙娥夸赞琉光仙子是个貌美心善的女仙。
还说对方入澄心境肯定是自愿的,大概是发现自己有心魔,一心想清除才去了圣德殿。觉悟颇高,实乃众仙典范。
听得她怀疑人生,觉得大家伙谈的不是同一个人。
「你可真逗!」元昭捏过一枚果子咬了口,一边无情吐槽,「那地方谁敢去啊?告诉你,吃瓜归吃瓜,离那地方远点儿,要是哪天栽在圣德殿我绝不救你。」
直接当她死了,不操心。
「你不是他师妹吗?」林舒不满地盘腿,怀抱果盘自己吃。
「爱之深责之切,懂不懂?他对我只会比外人更严厉。」往事不堪回首,十方鼎里的炼器材料仅破了无量分之一,元昭实在不愿多提灵山一脉的师兄们。
她理解师兄们的拳拳关爱,可这份爱太沉重,她背不动。
一听这话便知道她吃过亏,连横行无忌的老乡都怕他。那算了,林舒彻底死了打探圣德殿八卦消息的心思。
「这果子好多呀!」她瞅着怀里抱着的果盘,想到外边源源不断送来的各种果品,头疼万分,「东东,我把它们制成果脯带走好不好?我怕到了浴桑岛没得吃了。」
她没去过浴桑岛,不知岛上盛产什么。长寂、沁罗和青君、红药忙着修葺宫殿,根本没工夫听她问东问西。
便想着有备无患,省得将来嘴馋吃不上。
到了天上,那么多的珍馐美味,奇珍异果,她实在不想再吃空气。
「随你,」元昭闭着眼品尝果子的清甜,一边倾听漫漫云海上飘来的嘹亮鹤鸣,一边闲聊,「对了,你为何不吃桃子?你以前不是挺爱吃的吗?」
桃酒,桃脯,桃花茶等等。如今倒好,连问都不问了。
「唉,别提了,一言难尽。」忆起前尘,林舒悔恨万分,「我早该听你的,不该与凡人有太多牵扯……」
这不,她死后,那小黄雀如愿以偿得到东东赐予功法,成了自己的师父。
后来去了灵界,昔日的师徒俩斗得你死我活,还把林舒暗中心仪的男修全家害惨了。害她不得不与对方撇清干系,独自踏上前路艰险与坎坷的仙途。看书喇
小黄雀临死前悔过,说起两人似乎是因桃子而结缘,把林舒膈应得从此戒桃了。
「……真可怜,」元昭揶揄道,「本想让你们种出一座桃花岛的。」
「梨花岛也不错,为什么一定要桃花岛?俗不俗啊?」换个界域换一种环境嘛,拒绝俗套,「绿化之事交给我,反正你是口动手不动,我给你弄个菜岛如何?」
自给自足,不施不惠。
「随你。
「既是岛,那里靠海吗?六重天有海?」林舒表示不解,「如果有海,那海虾的味道也不错。」
她要做虾片,做醉蟹等。
「有空多看看天界的〈广物集〉,省得贻笑大方。」元昭没好气道。
天上哪有海?只有天河。天河在诸天循环,不落于地。河里确有鱼虾,凡心未尽的神仙们多半拿它们作解馋的零嘴。
尤其是在天河之畔练兵的天兵天将们,几乎日日食河鲜。
得知有河有虾,林舒心安了,随便元昭调侃揶揄也不生气。她不理解老乡的餐风饮露,不食烟火;老乡亦不理解她为何对口腹之欲念念不忘,无法舍弃。
各有其乐,互相尊重嘛。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畅想未来的岁月静好时,微阖双目的元昭突然眉头一蹙,道:
「去开门,有客到。」
老乡触觉敏锐,不以为怪,「谁呀?」林舒好奇地放下果盘。
「旧识。」元昭懒得介绍。
无事一身轻,心情舒畅的她很乐意听一听那憨憨的来意。听他脚步沉重,气喘吁吁,八成是十二万分的不愿意来,但又不得不来。
毕竟灵山不能施术登顶,要步行上山,难为他了。
半晌之后,访客在殿里的庭院缓了缓气,这才随林舒登上揽星阁。当看到一袭白衣背影和熟悉的气质风仪时,访客纵然心里不愿,但仍毕恭毕敬地行礼:
「小仙离泽君拜见神君。」
「免,坐。」元昭甚至懒得转身,依然侧卧着道,「百年不见,离泽君何时归来的?一切安好?」
「刚回不久,谢神君关怀。」离泽君礼毕,来到一张及地宽平的坐榻坐好,姿势端正,声音恭谨,「小仙在此先恭贺神君顺利晋阶,册籍有名。」
「免了,说正事。」
以离泽君的德性,断不会为了道一声贺喜特意跑来灵山。听他的语气也不像昔日来找长寂的思慕少年,所以元昭才好奇。
难得他如此严肃认真,莫非是他爹或师兄……
「小仙恳请神君大发慈悲,救救琉光仙子!」
嗞,元昭一口咬碎尚未吐出的果核,无比诧异地起身坐好,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位神情焦灼的年青仙君:
「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
幸亏长寂不为所动,否则今天定让他横着出去。果然,动了情的神仙跟凡人没什么两样,都是朝三暮四的花心大萝卜。
「神君莫要取笑,」离泽君神色凝重,「小仙此番前来乃是真心实意替琉光上仙求情,小仙亦知她弹劾过你。那是立场不同,行事相悖看不惯提出意见罢了。
相信神君大人有大量,定不会因为此事置她于死地。」
第830回
「哎,这位仙君慎言啊,」不等元昭反驳,端来茶点的林舒听不下去了,「我家神君自除魔归来大门不迈,天天在殿里躺平哪儿都没去,就连被人弹劾也是听别的仙君提及才知。
本着有过则改的心态一直在殿中等待天宫的宣判,怎么到您口中就成了是我家神君要逼死琉光上仙?是我家神君让她弹劾自己的?还是她奉我家神君之命去的圣德殿?
真搞笑,神仙还搞道德绑架这一套?加害人诬陷不成遭了罪,反而是受害者的错?什么逻辑?」
茶点不给他了,白瞎她一壶好茶,自己喝算了。
把茶点往元昭跟前摆放,然后跪坐在一侧随时准备担当老乡的嘴替,连眼角余光都悭于给他一缕。
元昭没有喝斥她,仅微微一笑,顺势端茶浅抿。
果然是实力胆壮,换作灵丘的林舒,就算有自己这大粗腿可抱,她也不敢这般无礼地怼访客。何况对方还是神仙,神仙和修士区别甚大,她不会不知道。
说到底,佛脚可抱,但真正的底气还是源自自身的实力。这辈子的林舒能修炼了,又有靠山,被人欺上门时自然不会客气。
憨人就该由憨人治,她只管坐山观虎斗。
「小仙不是这意思,」倒是离泽君的脸色时青时白,难堪的表情是有的,但因自知之明不敢有愤懑之色,「小仙的意思是,恳请神君前往圣德殿为她求情……」
同为灵山一脉,她在圣德真君跟前指不定有几分薄面。
正如这小仙侍所言,龙元君是被弹劾的一方。若她肯去求情,意味着她已经原谅琉光上仙的所为,那圣德真君还有什么理由拘禁琉光?
听罢他的恳求,元昭依旧不语时,林舒已经毕恭毕敬地先伏首请一下罪,然后道:
「恕小仙冒昧,敢问仙君,圣德殿是专门处理仙神纠纷的吗?苦主一句原谅,罪仙就能安然无恙地轻松离开?」
能让老乡忌惮绕道走的地方,会是凭借人情世故就能来去自如的佛堂么?
当然不是!!!
离泽君气得忍不住瞪她一眼,仍维持伏首抬眸姿势的林舒连忙垂眸作乖巧恭敬状,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才直起腰继续安静跪坐一侧。
「小仙当然明白圣德殿不好出,可神君乃真君的小师妹,定会给您几分颜面……」
实在不行,龙元君大可撒娇嘴甜几句,总有成效的。
正如在他父亲殿里司值的女仙侍们,但凡有所求,总会跑到他跟前一副可怜兮兮、委曲求全的模样,让他心软得偿所愿。
当然,这句话他不敢言。
眼前这位龙元君的脾性和别的女仙不一样,但撒娇装可怜是女子的天赋。只要她去了圣德殿,总有办法能让圣德真君心软。看书溂
见他说着说着,就消了音。
猜到他未尽之言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但元昭无意细究。冤家宜解不宜结,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他是诚心求助,她帮不了也无须冷嘲热讽地给自己招黑。
「能让仙君放低姿态到我面前低声下气,可见那位琉光上仙在你心里颇有分量。」她这话绝非讽刺,而是实话实说,「换成别的地方,我或许看在你的份上不计较。
可她去的地方是圣德殿,那地方是正常人该去吗?上次蟠桃宴,你被罚下凡历练,我被真君和容稷上神联手困在十方鼎里背抄十方界规则,十方界!你猜我怎么出来的?
是因为他心软吗?难得他把治我的事忘了,你却让我去求他?这不是送上门找虐吗?我要是被困住,你能救我出来?」
那肯定不能啊!
离泽君一脸菜色,他刚回天不久,骤闻琉光上仙自困澄心境便立刻求助亲
找了很多门路无果,这才想起她来。但没想到她的日子也不好过,居然被罚入十方鼎背抄十方界规则,确是圣德真君的风格。
换作自己,铁定死在里边这辈子休想出得来。
「总之,托你的福,我成了那些大神们眼里的熊孩子,随手可治,都不稀得找罪名的。」天宫都没罚她,师兄们却联手坑她,这坑娃的世道她算看透了,
「爱莫能助,你另觅高人吧。芦雪,送客。」
若非天君下的令举办天宫之宴,她此刻已在浴桑岛晒太阳浴了,谁愿意留在这个大神扎堆的九重天?
还想让她去跟大神们打交道?没门。
「且慢且慢!」见她复始侧卧,离泽君忙道,「神君可知我的师兄少师去哪儿了吗?」
「不知。」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可知他正在寻找让万年前那位小仙侍恢复记忆的方法?」离泽君解释道,「我听旁人说,他始终认为神君就是当年那位小仙侍……」
欲言又止,意图显而易见,元昭微抿嘴角,冷了神色:
「又如何?」
居然忘了他那位大冤种师兄,有少师在,她和离泽君注定是水火不容,白瞎了她刚才那番掏心窝子的话。
「只要神君救出琉光仙子,我离泽君敢用项上人头保证,他这法子绝对用不着!」离泽君指天笃地,言之凿凿道。
唏,听到他为了琉光仙子不惜出卖同门,让元昭略好奇:
「原来琉光才是你真正心仪之人?有心上人还敢来纠缠我殿里的仙侍,你活腻了?」
「神君莫要胡说!」离泽君神色端正,言辞肃正,「琉光上仙是本仙在天界见过的心地最软的女仙,她友睦同门,与人为善。司值数千年,天上地下受过她恩惠的人不知凡几……」
包括他在内。
少师师兄受伤沉睡的那些年,不知天高地厚的他居然跑去找那灾兽飞虺报仇。结果飞虺没找着,遇到一头妖兽对他穷追猛打,幸亏司值的琉光上仙发现。
由于她出手相救,他才幸免于难回返天界。
可她因为救他导致日巡路线偏离轨道一个时辰,一个时辰而已,对下界并未造成伤害,可她还是受到太炎宫尊长的斥责和惩罚。
这份恩情他牢记到现在,如今她有难,他岂能坐视不理?
「原来如此,是我失言了。」元昭神色缓和,「但我还是无能为力,你另请高明吧。」
「神君……」
离泽君急了,可被元昭打断他未了的话,道:
「对了,既然你在这儿,索性替我传句话给少师仙君。再来纠缠,我定取他性命。好了,你走吧。」
「不是,神君,您就帮帮我吧!我实在找不着人了……」
不想听他聒噪,元昭直接施法将他挥出拂云殿的门口。再以结界隔绝他的求助之声,使她的世界复归宁静。
第831回
离泽君还算识趣,在门外嚎了两嗓子,发现声音传不进去只好作罢,转身离开了灵山。
拂云殿里的两人以为恢复清静了,谁知一个时辰后又有客人到访。
这次来的是五、六名仙子,皆是上仙、神君。有天医署的医官,有司战部的女将,有天宫各司值守的仙官。她们花容月貌,气质各异,来历或亦非等闲。
无事不登三宝殿,元昭在大殿接见的她们。
仙子们身着各色华裳齐聚一堂,一个个红脸如开莲,素肤若凝脂。殿里一片娇声俏语,隐有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馨弥漫,瞬即淹没离泽君留下的雄浑气息。
当看到一袭白衣从内殿出来,众仙子连忙肃正面容,挺直纤纤云腰朝殿上盈盈而拜,莺声燕啼整齐划一:
「吾等拜见上神。」
「众仙子不必多礼,请随意。」元昭道。
唉,她来到主位坐好,无奈地看着脸上挂着惴惴不安的仙子们。心想,她这是提前接受众仙家的礼拜了,根本不必奔赴后天的天宫之宴。
早知有今日,她那天就不该答应赴天宫之宴,在家等着就好。
当然,这话纯属吐槽,该去还是得去。天宫的迎新之宴是惯例,除了天地共知还要让众仙家一睹新神之容,互相认识,共沐大道恩泽嘛。
元昭心里哀叹着,等诸位仙子归位坐好才问:
「不知诸位今日到我拂云殿所为何事?」
她绝对不相信她们纯属串门,八成是跟离泽君一样的意图。念头刚落,果然有一名女神将在位子挺直身躯,拱手道:
「相信神君对我等的意图已了然于心,小神乃东天战部的神将沧兰。今日和诸位仙子不请自来,正是为了琉光上仙……」
她们皆是平日里和琉光上仙比较亲近的小姐妹,惊闻对方突然入了澄心境驱除心魔,便匆匆赶来打听原由。
得知属实,众仙子吓得惶惶然不知所措,六神无主之下遇到离泽君,于是……
啧啧,看着一张张诚挚焦灼的面孔,元昭吃味之余,仍然摆出一副正经的面孔轻轻蹙眉,不悦道:
「本神虽未入过澄心境,但据闻那里是让神仙们内视真我、破除心瘴的自省之境,怎的到了诸位的口中怖如幽冥凶险不祥?你们可知诋毁上神是何罪责?」
岂有此理,她被困十方鼎的时候据说外边普天同庆,没有一个肯为她求情的。
若非自己天赋了得,怕是这辈子要老死在十方鼎里了。
老死是什么概念?
她可是不老不死之躯,困到老死,那得困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真是愈想愈气愤,待会儿不管还有谁来她坚决不松口。
圣德殿那地方她这辈子都不会去!
还有苍吾山,要去便悄悄地去,省得惊动大师兄又和谁联手把她填坑里。总之,如今一名上仙自困澄心境,瞅着她们如热锅上的蚂蚁迫不及待地四处求救。
唉,人缘颇佳的样子,让孤家寡人的她心里不是滋味啊!
她神色微愠,众仙子多少有些瞠目惊心,面面相觑。看得出那位女神将是众人之首,依然不紧不慢道:
「神君请息怒,我等并无诋毁上神之意。神君乃是初到,对澄心境的厉害有所不知……」
澄心境以前的确是上神、上仙们淬炼心魔的自省之境,可那些都是天生地养的神仙,本就心无杂念。就算有也极少,入澄心境造不成太大的伤害。
其次便是后天修成的上神敢进,后天修成的上仙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是断断不敢进的。
就算后天修成的上仙敢进,前提是跟圣德真君协商妥当,一旦有不妥即刻救他们出来。可那
自从少师仙君连累他家小仙侍殒命后,整个人彻底成了铁石心肠。
「那小仙侍是他下界历劫时遇到的救命恩人,回天之后得他格外看重与爱护……」
别人讳莫如深的秘辛,在沧兰神君的面前根本不算事。
因为在外人的眼里,那是圣德真君动情了,可在她看来并非如此。在她眼里,谁敢把她的救命恩人连累至死,她能把对方的全家以及祠堂的灵位给掀喽。
而圣德真君只是情绪失控轰了一座桥,算什么动情?
她有位同袍殒落,将来还能重修位列仙班,她尚且痛不欲生,若是爱人枉死那不得气疯啊?他这反应连友情都谈不上很深厚,何况爱情?
所以,很多老仙人都笑说她不懂情。
她不争不辩,各自的心得体会当然不重样,没什么可辩的。
「……正因此事,真君认为是少师仙君动情连累了小仙侍,是以极力反对开放天族仙神的姻缘。他认为当初如果及时把动情的少师罚入澄心境,悲剧就不会发生。」
尽管天庭最终通过姻缘开放,可他始终认为此风不可长。
所以,琉光仙子这次真的凶多吉少。
「琉光仙子乃太炎宫的司日之神,被困澄心境我理解,被困至死不太可能吧?可有类似的先例?」元昭皱眉道,「你们会不会太小看琉光仙子的能耐了?」
「神君不知,我等姐妹相聚时难免互诉心怀,对各自的缺陷略有了解。」沧兰意切辞尽道,「她苦修数千年仍晋不了神阶是有原因的,而今这原因会让她死在澄心境里……」
难得有人主动撞上去,那位铁石心肠的真君定会杀一儆百,琉光仙子这回是必死无疑啊!
「还请神君施予援手,救她一回!」
「还请神君施予援手,救她一回!」众仙子也在各自的位置上跪伏。
安静跪坐在老乡身边不远的林舒吃了一只大瓜,心情正舒坦。骤见众仙子跪伏恳求,不禁心肝吓得怦怦乱跳。
开什么玩笑?那真君正磨刀霍霍,让老乡去岂非送死?
连忙悄然伸手扯扯老乡身后的衣摆,等她疑惑回眸瞅自己时,林舒使劲摇头让她别去。
她又不傻,当然不会去啦!看书喇
「诸位与琉光仙子的深情厚谊让本神甚为触动,」直接拒绝不可行,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必须行,「可那地方我也怕呀……」
噗哧,完全没想到她会突然冒出一句怂话,心情忐忑的仙子们险些忍不住要笑出来,还好及时憋住。
「我真的无能为力,」元昭不管她们怎么想,直截了当,「你们另请高明吧。」
「可您是他师妹啊!」有位仙子急声道。
还是最小的小师妹!
谁家尊长不疼爱小辈?虽然灵山一脉多半是天生地养的神仙,那既然是天生地养的……倒真有可能不晓得心疼。
众仙子想到这一点,不约而同地默了。
第832回
天规森严,众仙子不是不知道。
但以她们对琉光仙子的了解,触犯天规的可能性不大,可惜不知她到底所犯何罪。在外人眼里,她弹劾龙元君时先到普元宫后到圣德殿,符合司法秩序。
然而,如果全程无过,圣德真君为何把她扣在澄心境?
真君没对外公布她的罪行是留了面子的,也足以证明她所犯之罪不重,仍有出来的希望。正是这无意间释放出来的信号,让琉光仙子的好友们心存希冀。
法理不外乎人情,而澄心境毕竟凶险,能出来还是尽早出来为妙。
话说,元昭挺羡慕琉光仙子的,有这么多人为她闯的祸奔忙求助。倘若换一个地方栽跟斗,自己或许看在这些仙子的份上前去探问始末,顺便说说好话。
可对方偏偏碰了圣德殿的雷点,在好人缘和圣德殿之间选择,元昭十分坚决果断且毫不犹豫地认怂,站到后者这边来。
她以「相信澄心境不会轻易取仙神性命,更相信琉光仙子有脱困的能耐」为由,直接拒了众仙子的苦苦恳求,把她们「请」出了拂云殿。
法理不外乎人情,但法理必高于人情。
所以,只要她安分守己过好自己的神仙日子,圣德殿那绝对公平公正的法理「魔爪」就伸不到她拂云殿来……
殿外,众仙子一个个神色黯然地步下台阶。
「她果如传说那般不近人情,不愧是灵山一脉。」有仙子失望道,「本以为她是真君的师妹,若肯前去,琉光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是或许,而非一定。
「这也怨不得她,」沧兰神将回想方才所见,好笑道,「她可能是真的怕,毕竟她回天才三百余载,跟灵山一脉的师兄们不熟……」
灵山一脉的神君们一个个离群索居,性情孤寡。
就算她是小师妹,也不见得他们会把她纵成团宠。听说蟠桃宴那次,她前往苍吾山探望那位旧部属的路上,冷不防被身为大师兄的容稷上神困在十方鼎里。
这份见面礼太吓人了,她心有余悸很正常。
「可不到两年就放她出来了,」有仙子道,「证明上神们还是很看重她的。」
「是啊,成不成的,她至少要试过才知。」另一名仙子蹙眉道,「可她连作作样子都不屑,怕是记恨琉光到处弹劾她。」
「她是武神,武神性情直率不屑搞迂回委婉那一套。」沧兰神将不认同她们的观点,道,「而且我看她不像那等心机深沉之人。」
只有心机深沉的人才会故作姿态,人家根本懒得装。
沧兰神将是众仙子中修为最高的,她的话成功制止大家过分大胆的猜测。毕竟脚下踏着灵山的地头,道君他老人家正在半山腰的太华洞闭关,不可惊扰。
「唉,琉光也真是,以往有点什么事她都忍了,为何这次突然发难?她难道不知龙元君乃灵山一脉?」
灵山一脉可与天地万物沟通,他们行事总有因由,极少出错。
就算有错,也轮不到琉光去圣德殿。就算她觉得天庭已无地方可以申诉,那至少要证据确凿再闯殿啊!说句不好听的,她闯殿之前好歹知会好友们一声。
以前她行事谨慎,不知这次为何如此轻率。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眼下要紧的是把琉光救出来。」沧兰神将蹙眉道,苦思对策。
「对了,」有位仙子突然想起一个人来,语气雀跃道,「听闻龙元君与雾幽山有关联,我记得琉光与雾幽山其中一个部族的少族长认识,不如请他走一趟?」
「哎,咱们为何非要咬定龙元君?她都说了惧那地方,咱何必强人所难?」另一名仙子不解的嘟囔着,「
还不如赶紧另想法子。
「能有什么法子?」那仙子瞪她一眼,「好说话的神仙离泽君都求过了,人家一听到圣德殿便拒了,咱还能求谁?我等与琉光相识一场总不能见死不救。」
「是啊,龙元君是灵山一脉最小的,且回天不久,很多事情不知者不罪!」
天族亦奉行尊老爱幼,就算她冲撞了谁,谁又会真的跟她计较?大闹蟠桃宴那么严重的罪,就她的惩罚最轻,足以证明灵山诸神对她的维护和纵容。看书溂
「既然她与雾幽山有关联,何不直接找桑渝少主?」沧兰不解地看着小伙伴,「我记得桑渝少主在战部,同为战将,我应该能跟他说得上话。」
「桑渝少主惯会躲懒,他与琉光仙子无交情,怎会为她尽心尽力?」那位仙子一脸神秘道,「那位少族长不同,他心仪琉光,定会不辞劳苦……」
「哦,」经她这么一提,沧兰神将努力回忆了下,略略有些印象,「琉光确实提过一次,既如此,我脚程快,我去一趟。」
如果这次还不行,她便只好硬着头皮亲至圣德殿求真君大发慈悲了……
与此同时,元昭命林舒在拂云殿外摆一块牌子,上边写着:求情者请往圣德殿,多谢勿扰。
林舒的凡心比她重,完全不觉得此举有何不妥,屁颠屁颠地照做了。
拂云殿外竖起这么一块牌子,不仅把咸霖、广岳仙君逗得啼笑皆非,更让送新鲜食材来的仙侍们逗乐了,并且迅速传扬开来。
……
一位上仙入了澄心境,还是太炎宫的司日之神,难免惊动天宫里的神官们。
倘若对方是自愿入境,等她出来必要大大嘉奖一番;若是因罪入境,众仙家也好奇她所犯何罪。如果是无伤大雅的罪名,不妨饶她一回。
少师伯都的历劫归来,仍执着以前的事且念念不忘。
众神担心他此举会让云澜上神再起瞋念,若因迁怒而加重澄心境的难度就不好了,于是帝君、天君特意召他到天宫一叙。
确认无恙,便放他离开了。
独自走在宫群宽敞的甬道里,走着走着,云澜上神突然察觉四下的氛围有异。于是站定,随手指了一名刚刚在与人窃笑低语的小仙侍过来问明原由。
那小仙侍是新来的,虽不知他的身份,但在真神的威严震慑下不敢有半点隐瞒,口齿伶俐地把灵山的趣事和盘托出。
竖牌子?
云澜上神的眉梢跳了下,她虽顺利晋阶上神,大道有名,可上神的威严她丝毫不懂得运用。长此以往,昔日让众仙家规避敬仰的灵山迟早被她闹成笑话。
默默喟叹,继续不动声色地离开这片密集的宫群,回到清冷的圣德殿。
第833回 少师的谋算
四重天,少师府的内庭里,两名男子一坐一转悠,急得团团转的正是心神不定的离泽君:
「……沧兰将军亲自求她都没答应,师兄,怎么办啊?再耽搁下去琉光仙子会不会有危险?要不咱俩一起到圣德殿走一趟?哎呀师兄,你倒是说句话呀!」
「有什么好说的?」少师伯都淡定抿茶道,「琉光若无过错,云澜又怎会把她扔澄心境里?我下界的这些年来云澜从未罚过谁,此番突然动作已惊动天君……」
据最新消息,云澜安然无恙地离开天宫,琉光仙子依旧在澄心境里挣扎。
连天君都没让她出来,可见她被罚得不冤。
「师兄!」离泽君气急道,「别说大道理了!在这九天之上谁能无过?要是大家伙一起入澄心境,能出来的神仙肯定不到十个!」
那十个还是天生地养不近人情的!
「所以我说了,能救她的人只有一个……」少师伯都凝望不远处的荷塘默默一笑,自言自语道,「如果她是她的话。」
如果龙元君就是风弥的转生,死而复生的她无论提什么要求,云澜定会听从。顶多他自己到紫云台再受一次天罚,然后罚她多抄几本书禁足数十载罢了。
只要她是风弥,他保证能把禁足的她从圣德殿里捞出来,像以前那样。
「可她不去啊!」离泽君被师兄的慢吞吞气到窒息,「她哪一点像你说的心软小仙侍?甭磨叽了,赶紧替我想想法子!琉光仙子是我恩人,我绝不能见死不救!」
从琉光仙子出事到现在,几天过去了,救人的事一点眉目都没有。
再不济,他冒着一同被困的风险到圣德殿求情。届时,父亲和师兄可就莫怪他给大家伙添麻烦了。
「沧兰不是找巫兹去了吗?」昨天去的,下界的时间与上界的不同。想必她现在已经找到人,就看对方肯不肯来了,「离泽,你要有心理准备。」
据悉,巫兹乃雾幽山上石族的少族长,成熟稳重,智勇双全。
拜在地仙洞虚子的门下修习仙法,别小看这洞虚子,他可是地仙之祖的门人,与天人素有往来。巫兹拜在他门下,如今跟桑渝一样也是上仙的品级。
因是雾幽山的族人,亦可上天入地。
雾幽山的国主私下里曾有意立他为少主,可长老们说他野心太大,权.欲.心太重,不适宜当少主,这才作罢。
偏偏这样的人物,向琉光仙子表露心意时被拒绝了。
少师伯都从她的那群小姐妹仙子口中探知,虽然巫兹是上仙的品阶,到底是下界地仙的出身。而琉光是天界的上仙,她的未来在天上而非凡界或雾幽山。
像巫兹那么聪慧的人,焉能不知自己被心仪的女仙嫌弃了?
所以,他肯不肯上来犹未可知。看书喇
就算上来也没用,毕竟是圣德殿罚的琉光,除了风弥,任何人都救不了她。
「那你还故意找人误导沧兰她们去找巫兹?!」以离泽君的脑子,实在很难揣测师兄的用意。
「我在三仞山时曾听雾幽山的巫师提过,巫兹被拒已有千年仍对琉光痴情不改,从未正眼瞧过雾幽山的女子……」
雾幽山和天界不同,为免灭族,自古都有婚配的习俗。
巫兹的年龄比桑渝大很多,他的婚事先是上石族最要紧的大事,后来发展到整个雾幽山的大事。四海八荒的地仙女子都被找遍了,他愣是一个都没看上。
于是大家伙猜他仍惦着琉光仙子。
少师伯都在外边四处打听法宝的事情,迟迟没有消息。然后离泽君匆匆找来让他设法救琉光仙子,于是拂云殿迎来了接二连三的求情声浪。
而他倚仗的,是云澜对风弥的容忍度。
就算龙元君不是风弥,她在灵丘时便是心怀苍生的大能,断然不会坐看众仙家为登门求情一事而受罚。有她挡在前边,云澜就算不喜也不会对众仙怎样。
找不到让她修复前尘记忆的法宝,闲着也是闲着,他就想看看她会不会到圣德殿。
一旦她去了,圣德殿的反应能很大程度地表明她的身份。
就在师兄弟二人在商议后续时,一名仙侍匆匆来报:「禀仙君,雾幽山上石族的巫兹少主到访。」
「哦?」这么快?少师伯都讶异抬眸,「快请。」
「唉,」看着师兄独居一府当家作主,自由自在的,离泽君感慨万分,「我什么时候才能开府啊?」
「勤勉修行,让师尊放心,自然就放你开府了。」少师伯都安慰道。
「我就不明白,我哪方面让爹不放心了?」提起这个就来气,离泽君气馁道,「瞧那龙元君上天才多久?灵山就让她独居一殿!现在又即将去岛上独居!」
他真的太特么羡慕了!这种日子他盼了一年又一年,百年又百年,父亲硬是不松口。
连师兄都是从三仞山归来才分到府居,龙元君何德何能啊?就因为她是神二代?岂有此理,神二代跟仙二代的待遇相差得也太远了!
不等少师接话,一名身着墨青色长袍的年青男子笑吟吟地随着仙侍迈入内庭。少师伯都见他这般风仪便知是谁,携师弟离泽君一同起身与对方互相见礼。
双方一阵寒暄,互道名姓,这才坐下一同商议正事。
「巫兹甚少上天,但少师仙君似乎一眼便认出在下的身份,你我曾经见过?」巫兹微笑着道出疑惑。
「虽未见过,仅在三仞山巫师们的三言两语中窥见一斑。」少师伯都笑道,「况且,仙君的袍服绣有上石族独特的鹰隼图腾,足以猜得八九不离十。但不知,仙君今日到访所为何事?」
鹰隼凶猛,如远古的上石族巫师一般令人畏惧。
「是为琉光仙子的事吧?」不等对方应答,离泽君已迫不及待地追问,「那你去过灵山了吗?拂云殿那龙元君你可见着了?」
面对耿直急躁的师弟,少师伯都少不得面带歉意地向巫兹解释一番,以免待会儿师弟一时失言戳破真相场面尴尬。
「原来是仙君让人知会巫兹,巫兹先在此感谢仙君一番苦心。」得知真相,巫兹并不恼怒,反而感激万分道,「可惜小仙虽去了灵山,却没能见到龙元君。」
那拂云殿不仅有结界,结界上还浮出一行金字,拒见求情之人。
第834回 人心难测
「金字?不是竖牌子吗?」离泽君讶异道。
这事让他笑了半天,若非跟对方有过矛盾,他铁定登门当面嘲笑她一番。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改了,真怂。
巫兹不知个中因由,点点头:
「是,并且我不符合拜访资格……」
他本想先入殿与龙元君聊一下家常,然后再恳求她看在同族的份上前往圣德殿求情。谁知那结界特别有灵性,在他拍了两下之后再次显示「求情者勿扰」。
可见,这道结界能察觉访客的心思并拒绝向殿里的人传达声音。所以,他在拂云殿外站了大概半个时辰,迟迟不见有仙侍出来询问。
听到这里,少师伯都心神微动,觉得好像有些不妥,可又想不出哪里不妥。
结界浮字乃是仙人的基本操作,何况她是上神,有过则改无甚不妥。若是风弥她肯定不改,她凡事随心,从不轻易因旁人的嘲笑而改变自己的奇思妙想。
「到底是上界之神,所设结界也特别有灵性。」巫兹笑道,「久等无果,实在担忧故人安危,只好迫不得已找到少师府来……」
因为他听闻离泽君也曾到拂云殿请龙元君出面,同样无果。
就此放弃心有不甘,思忖再三,他便找到少师府来了,顺便恭贺少师仙君开府别居之喜。
「不瞒少族长,我这师弟最初找的便是我。可惜我与圣德真君有过节,只怕求情不成反而害了琉光仙子。」少师伯都轻笑道,「我无计可施才想到龙元君。
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她连试都不肯试一下就龟缩起来,可见圣德真君的严苛之名远播,积威深重,无人敢触其棱角。
「她就是个鳖孙!」离泽君忍不住开口骂,「平日里耀武扬威一副很能的样子……」
「离泽君!」少师伯都不等他骂完便神色一凛,厉声喝止,「闭嘴!她堂堂上神岂容你一介小仙出言不逊?」
她是道君之女,骂她小鳖孙,那道君成什么了?光这话足以让离泽君将来的晋阶之路又添一道险阻。
师兄的一声怒斥如当头棒喝,让气头上的离泽君骤然惊醒过来,怏怏地垂眸坐在一旁。
「少族长见谅,我这师弟向来莽撞,近日对琉光仙子的际遇心急如焚,难免心怀郁气言语无状,让你见笑了。」少师伯都歉意道。
「这没什么,」巫兹理解一笑,「琉光仙子能有离泽君这么一位至情至性的知己在,是她的福气。只是琉光仙子的事,除了找龙元君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此事天宫上下俱已知晓,无人求情意味着她罪责明确。于公,圣德真君的处罚并无不妥。」少师伯都起身来到荷墉边,道,「于私,除了龙元君我确实想不到有谁能说动他。」
「龙元君不过是他师妹,传闻中的圣德真君可不是一个会讲情面的神。」巫兹不甚乐观道。
所以他特意来找少师这位曾经成功挑起圣德真君怒火的人,毕竟,敢挑衅他的必然是最了解他的人。除非传闻有误,其实圣德真君也是个至情至性之神?
与云澜之间的恩怨,少师倍感心累不欲多言。由离泽君代为简单陈述一下,巫兹听罢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想让龙元君恢复前尘记忆,或许我族有一物可以帮得了仙君……」
什么?!少师伯都霍然转身,目光锐利,半信半疑:
「何物?」
「雾幽山巫族的至宝,巫神石。」
可惜,雾幽山各族的至宝巫神石在很久很久以前由国主献予了道君首徒,即目前在下界苍吾山潜心修行的容稷上神。
巫神石有很多块,功能各异,其中就有能知过去与未来
巫神石乃上古大巫们殒亡后的精元和巫力所化,而龙元君乃是后天修成的上神,在先祖们的面前她就是个小孩,难以抵抗上古之神的透视之力。
无论她的记忆损毁是人为或因缘际会而消失,巫神石都让它恢复过来。
「当然,这也是我听族中长老们闲聊提起。虚实与否,还需仙君自己去探明。」巫兹说罢起身,歉意道,「琉光仙子危在旦夕,不便久留。我这就去找少主,看能否说服他往拂云殿一趟。」看书溂
既然只有龙元君适合救人,他便只能集各方之力朝拂云殿去。少师伯都与离泽君见他去意已决,起身相送至府门之外。
返回内庭的途中,离泽君不解地问:
「师兄要找的宝贝,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如今得来全不费工夫,怎的还不高兴了?」
换作是他,早就急嗷嗷地到苍吾山找容稷上神了。
「你就是太鲁莽,言语、行动之前从不过一遍脑子。」少师伯都瞥他一眼,沉着脸严词谴责,「龙元君乃道君之女,东母元君之徒,岂容你张口就骂?」
还是在陌生人面前,万一被对方传扬出去,先不说道君、东母元君的态度如何,天君恐怕首先治雷岳真君一个教子无方的罪名!
「是是是,我是往日在营里待久了一时口快,绝对没有下次!」离泽君懊恼道,「那现在怎么办?你不去苍吾山?」
「苍吾山肯定要去一趟的,但不是现在。」
明天就是天宫之宴了,他也在赴宴之列,必须到场。容稷上神虽也在邀请之列,可他肯定不会赴宴。
灵山一脉的神明都这副德性,若非圣德殿在南天里,云澜也不会来。待龙元君迁居浴桑岛,以她嗜修成狂的个性,以后出席天宫之宴的次数将愈发的少。
珍惜见面的机会,巫神石的事以后再说。
「离泽,你以后遇事要多动脑子。」打定主意,少师伯都叹气道,「巫神石曾经是雾幽山各族的至宝,他们早有意愿向容稷上神讨回,只是没有合适的机会……」
巫兹是否也有此意,暂未可知。
巫神石是否有修复重现上神前尘经历的能耐,亦未知晓。他唯一知道的是,巫兹是整个雾幽山最有野心的少族长。
此人的话不可大意,必须反复掂量,需再三确认并无不妥才能执行。
离泽君听得目瞪口呆:「那琉光仙子的事……」
「听天由命,顺其自然吧。」
离泽君神情麻木:「……」
折腾半天最终又回到原点,何苦来哉?果断抹把脸,算了,龙元君是个孬种,他离泽君不是!与其坐等浪费时辰,不如自己到圣德殿跪请。
「去哪儿?」见离泽君行色匆匆,少师皱眉问。
「找爹去!」怕他阻拦,离泽君随口找个理由。
反正,他要是被困在圣德殿,师兄肯定知道怎么回事,自然会去找父亲救他。置之死地而后生,但愿自己的鲁莽能把爹请出来为琉光仙子讨回一线生机。
第835回
知道外界的纷扰,但拂云殿的人实在抽不出闲暇经常打听。长寂、沁罗和青鹤、红药等人已全部归来,极力筹备明天赴宴事宜。
除魔事毕,青鹤、红药仍未返回各自的师门。
她们已各自传话回师门,等天宫宴毕,护送龙元君前往浴桑岛再回去。尊长们已允准假期,她们可以在九天多留一些日子。
朝中有人好办事,在哪儿都一样。
把龙元君三个字换成别个,包准她俩被尊长们骂个狗血淋头。
主要是拂云殿的仙娥太少,有她俩留下,长寂、沁罗的时间能够充裕些。至于天宫派来的八名仙娥,处理完浴桑岛的杂务后,今儿个已由沁罗送返天宫。
青鹤、红药曾劝元昭留下她们,毕竟以她的身份,哪里还有人敢暗算她?
要知道,光是浴桑岛那座宫殿就够大的了,何况还有各处雅苑廊阁、三步一桥十步一亭之类的,才八名仙娥实在太少了。
听说以前东母元君住那儿时,就有三十六名仙娥、六名仙官跟随。
这是仙侍、仙官的数量,还没算门人、弟子。迁居紫明宫后,仙娥、仙官和门徒的数量就更多了。
但元昭坚持遣返,要想清静度日身边绝不能留有外人。反正洒扫的活施一道法术就能解决,掌管衣裳、器皿、饮食之类的,长寂、沁罗可以用分身的嘛。
大家都是神仙,都要修炼的,分身有术也是修炼。甭说仙侍,就连她自个儿也要勤勉,不敢懈怠。
师尊身边有人追随是因为她有授业传道之责,自己闲神一个,用不着那排场。名副其实的能者多劳,身为小徒的她目前处于躲懒的阶段,无需多人侍候。
至于居所的防护措施,容稷上神说过十方鼎有护宅的作用。届时开启十方鼎的防护阵法,出入之钥交予三名仙侍妥善保管就好。
防护阵法是十方鼎发散出来的法力磁场,外人进不去鼎里的。
对了,还有月镰在,偌大一座岛全是自己人,她方能安心躺平。虽然她有法子让那些仙娥忠于自己,可百密终有一疏。她也累了,不愿再用手段控制别人。
再说,身边都是自己人才能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多好啊!
这不,见众人归来,林舒傍晚时偷空到外边溜了一圈,戌时兴冲冲地归来一路上大呼小叫:
「东东,咱放外边的那块牌子不见了!你让人收起来了?」看书喇
「没有。」正在庭院的廊下与众侍闲聊的元昭摇头否认,「咸霖仙君他们看不顺眼拿走了吧?」
竖牌子的确原始俗套了些,有用就行,她不介意法子老旧。
至于为嘛不用此刻的结界浮字示警,她懒,就这么简单。林舒施法做的结界质量太差,信不过。
「哎,那不重要!」林舒挥挥手,坐在与廊沿打照面的圆石上,先端一盏茶汤如牛饮水地咕噜噜灌下,随手一抹嘴边的水渍道,「你们知道吗?又有人不知死活跑圣德殿去了。」
「谁呀?」红药和沁罗眼睛一亮,兴致浓郁。
尤其是红药,等送完主上回浴桑岛,她就要到九重天的天医署当学徒了,一想到日后能够旁听各宫仙君的八卦便心情激动。
从凡人到修士,从修士到天上的仙子,她对挖掘大能们私隐的兴趣始终如一,从未变改。
知道太多会死人的,在凡间时她凭自身本事避过一劫又一劫。如今当了神仙,有老主公、小主公两尊大神在,她大可放心偷听。
而长寂、青鹤性格沉静,吃瓜的兴致略浓,相当默契地对望一眼后洗耳恭听。
「雷岳真君之子离泽君!」林舒的双眼亮晶晶的,格外醒目,「仙娥姐姐们都笑他不
听说他十分英勇无畏地闯入圣德殿,跪求真君放人。
并声称愿意替代琉光仙子留在澄心境里受罚,只求放了她。结果真君没理他,直接派人知会普元宫把人拎回去处置。
本来大家对他勇闯圣德殿的事一无所知,是他被普元宫的仙君带兵押走时有大声嚷嚷,闹得街知巷闻。
「哦?他没提过我名字?」元昭略感兴趣。
换作是她,必定嚷一句「龙元君,你个怂包!」指不定她一气之下便去了。理智点的,她或许也会到圣德殿一趟,毕竟被当街喊名了不走一趟有点丢脸。
怂不要紧,若被当众戳穿始终有些不得劲。
就算她处之泰然,被圣德真君听到这话误以为她真的怂,把她叫到殿中一顿训斥「身为灵山一脉怎么能怂呢?」,最后罚她作业加码从此清闲不再也是有可能的。
错过在圣德真君面前给她穿小鞋的机会,离泽君这辈子都休想爬到她头上。
「哦,好像没有仙娥姐姐提你的名字。」林舒略略回忆了下,「听说他嚷时嗓门太大,负责押送他的仙君嫌吵把他禁言了。」
噗,元昭笑喷。
禁得好!就算他有满肚子算计,一旦禁言就没招了。
离泽君被押去普元宫又当众挨了一百雷杖,罚抄天规三百遍。且不许出席明天的宫宴,抄完天规即刻降职调配到三仞山当驻守天兵。
他老子雷岳真君也被普化仙君数落一通,押至玄云台挨了五记玄雷鞭。
五记玄雷鞭不重,但伤的是雷岳真君的脸面。得知亲爹要当众挨鞭子,离泽君总算有点父子之情嘶吼着要替父受罚。少师伯都也赶去了,恳请代师受罚。
但雷岳真君不许,铁青着脸,当着儿子和徒弟的面挨了五记。
大家都说他这是苦肉计,希望能让儿子和徒弟及早醒悟,莫再犯下诸如闯殿、强求姻缘之类的糊涂事来。
听到这里,元昭搓了搓额角。
说实话,她挺同情雷岳真君的。堂堂战神虽不仅一个儿子和徒弟,却肯为二子豁出脸面挨鞭打。若明天还硬撑着面子出席宫宴,她会在心里给他点个赞。
这些年以来,少师、离泽君陆续犯过不少错,没少受罚。非她之过,却多半是因她而起,回头想想还挺唏嘘的。
所幸她就要离开了,远居六重天的浴桑岛。
远离是非之地,要是他家的徒弟和儿子还上门找茬就莫怪她手下无情了。离九天那么远,揍别人儿子时不用看家属那副难过的神色,自己心里也好过些。
第836回
次日一早,宁静的拂云殿罕见的喧闹。
衣饰等物昨晚已经摆放妥当,今早起来还要反复细查两遍。她是首次应邀天宫之宴,除了礼节姿态,衣着之仪也必须周全得让人挑不出错来。
衣饰方面,有些是天宫那边的天衣署为她定制的,有些是太炎宫的送的。
掌御衣饰、珍宝和法器的天宝灵宫里,有专门给诸天仙神定制衣物的天衣署。自龙元君在天穹显名后,衣署已赶制出五套女神衣冠、十二套日常的华裳。
包括佩戴的饰品俱在昨天全部送到拂云殿,元昭今天穿的便是天衣署制的礼服。
除了天宫有制衣的司署,为拥有专属于自己风格的衣物,各宫里也有专属的珍衣坊。太炎宫也有,这次是天宫设宴,元昭自然得穿天宫司署制的冠服露面。
太炎宫估计也怕她误穿自家的,日常送来的衣式里没有特别华贵的冠服。
灵山一脉没有专属的制衣局,道君和诸位神君只传道,顶多给门人提供住所。衣食等日常琐事由天宫提供,若想吃穿得与众不同便自己想法子。
如此一来,她便只能从天宫送来的五套中选一套。
而在衣食住行的方面,除了居所必须宽敞坚实耐炸之外,另外三样元昭是最不上心的。不是说只有今生的她不在意,其实累世的她都不太在意外表如何。
若长得标致,往身上套个麻袋也时尚。若长得不好,衣着朴素正常就行,从不标新立异毫无风格便是她的风格。
除了天郡那一世只喜白衣外,累世的她除了人生经历比较坎坷糟糕之外,一概似水平淡。
而天衣署在为诸神量身定造时,各方面考虑的甚是周全。
比如纵有神明三千也绝不撞衫,但凡撞衫的刘仙都是在私人作坊裁的仙衣,且事先也疏于打听各宫各殿仙人所穿的衣裳。
又比如,她喜着白衣的癖好一直未改,所以送来的五套冠服底色皆是纯净典雅的莹白,另配五行色作为绣纹图案。
五行色,五套礼服除了大片留白,分别配以五种色泽绣成的花草鹤鸟图案。
元昭选了天青色金丝藏边绣纹的那套,宽长外袍的一大片纯白底色隐泛莹辉。深绿浅蓝的天青枝纹似水洇染集于右半身,半束发,绾以水蓝琉璃沁雪冠。
冠髻的后边垂着一小撮莹泽流苏,十足的端庄女神仪态,再无昔日雌雄难辨的飒爽英姿。
看着灵镜里的自己一身温婉大气的女神装束,元昭颇无奈。在天界,比她强的仙神太多了。幸亏父亲也很强,让她敢于肆无忌惮地锋芒毕露,傲视群仙。
从飞升到眼下,除了少师那个单恋情痴纠缠不休外,她在别的神仙眼里就是一个闯祸无数不带喘气的熊孩子。
但今天这一副打扮,铁定让众神发现灵山有女初长成。
别人怎么看无所谓,就怕她爹也觉得吾家有女长成,可以安排嫁娶事宜了。爹在下界的时候就特别操心她的亲事,不知这份闲心可有带回天界?
面对外人,她可以拼爹;面对亲爹,凭她这一身微末伎俩,哪里斗得过自家老子?
搬出楚晏是没用的,她与他的双修皆是为了救人,心无杂念。且二人不曾共拜天地和高堂,天地不知,三生石上不显名,意味着她仍是待嫁之身。
就冲着道君之女的身份,长相也不俗,谁会在意她曾与谁双修过?
倘若她相貌丑陋,或许就没这烦恼了。
提到这事就不得不叨一叨了,明明她小时候长相平平,怎么长大之后是这副德性?可见爹娘的基因不行啊,挡不住光阴这把毁容于无形的大刀,变异了。
一边吐槽,一边听着长寂她们说:
宫宴是为新神而设,天宫那边为她制定了出门的时辰。仿佛今天是她出阁的日子,让元昭默然长叹,起身出发。
她今天赴宴,除了在众神面前亮相,还要彰显一下身家背景的实力,稳住她威武不可侵犯的气势。
所以,她当然不能只身赴宴。
恢复原貌,但把身形缩小到一定程度的月镰已在庭院中等候。它是道君十万年前的坐骑,如今奉她为主,其身份不难猜测。
当然了,不知情的仙神只以为她是道君的小徒弟,老幺总是最受宠的。至于她是道君独苗一事灵山不曾对外宣扬,知情人自然也不多话,任凭外界瞎猜。
初次在众神面前露面,排场本来很重要,随行人员无论如何也不该少于八人。
天宫赠她八名仙娥主要就是让她在今天充排场用,加上她自身的仙侍和月镰就差不多了。何况天宫里还有某位大神也是灵山一脉,在外人眼里她不孤单。
无奈她把八名仙娥退了,长寂、青鹤等人一个不带,仅带了林舒。
没办法,长寂、沁罗本就是从天宫出来的,早已看惯了各式宫宴大场面。青鹤、红药虽未见过,可她们资质不凡,将来肯定有机会凭本事进入赴宴名单。
而林舒,虽然这辈子可以修仙了,但资质有限。
元昭观其面相,将来很难有太出色的成就,今天若不去她恐无机缘见识天宫之宴。林舒向来有自知之明,从未在老乡等人的面前提起这无法实现的愿望。
乍然得知她可以去,欣喜若狂地问老乡原因,然后老乡说:
「你姗姗来迟,错过了猴哥闹过的蟠桃宴。若再错过这天宫之宴,下次未必还有机会,毕竟我对宴饮不是很热衷……」
把她感动得,一个劲地追着长寂、沁罗和青鹤、红药握手,感激她们肯让出这次随行的名额。
把大家伙都整无语了,赴宴这种事莫说神君不热衷,她们也不喜欢啊!
「乐什么呀,你又不能进。」沁罗好笑道,「神君赴宴,咱们仙侍需到偏殿等候。」
当然,仙侍们可以拿着自家神君的腰牌趁机在天宫游逛开开眼界。或者到亲友那儿小坐至宴散,只要不擅闯其他神仙的宫殿就行,不必在偏殿枯等。
听罢这话,林舒呵呵两声。
虽然长寂、沁罗的修行岁月比她长,青鹤、红药的道行比她高,但人生经验远是不及她的丰富。
像老乡这种天道之女,所到之处必定是「生灵涂炭」、「哀鸿遍野」的。那次蟠桃宴便是如此,可恨自己居然错过了,今天她必定乖乖守在偏殿侧耳倾听。
能亲临众神云集的吃瓜现场,她不愧是前世拯救过银河系的女人~。
第837回
灵山之巅的上空,早有两列仙娥驱着一对光芒万丈的金鸾驾着飞辇前来接引。
但在金光熠熠、仙乐缥缈间,一头遍体通红的独角兽从山巅的神殿中一跃而出。
它神威煌煌,背上赫然站着一名身着天青华裳的女神。她一袭锦绣流光溢彩,身形纤细地站在巨兽的背上,但气势毫不逊色。玉容清冷沉静,不怒自威。
即使她腿边抱着一名瑟瑟发抖的矮细小仙侍,亦丝毫不减那通身的威武气派。
「恭迎神君!」
随着两列仙娥的躬身屈膝行礼,仙乐高昂响起,接引队伍一齐调头,直朝南天门的方向飘然而去。
飞离灵山时,元昭回眸望一眼山巅,仅看到咸霖、广岳两位仙长率领卫士们恭送。除此之外,半山腰的太华洞毫无动静,一如既往的宁静无恙。
赴个宴而已,她从未想过要为此惊扰父亲。
原本随行人员有二位仙长的,得知他们的品级也进不了宫宴,仅能护送到南天门外。既然进不了便作罢了,没必要让他们白跑一趟,不如留在灵山巡防。
两位仙长担心她害怕,小孩子嘛,初次出席大场面难免心怯。便安慰她说放心去,云澜上神定会赴宴作陪给她壮胆,那偌大的灵霄宝殿里她不是一个人。
元昭木然:「……」
原本不怯的,现在怯了。
这哪里是安慰?这分明是给她添加压力,让她不得不端着优雅女神的架子前往。若非顾忌这位大神在场,她大可直接瞬移到场,哪管什么排场不排场的?
她曾经委婉地表示无需尊长到场,暗示两位仙长转告某位大神不必操心。赴个宴而已,吃酒谁不会?别为她耽误正事,她也保证不搞事!
瞧她多懂事啊!
大神能不去就不要去了,她理解的。但两位仙长笑说:
「云澜上神自有主意,我等不敢多言。」
她:「……」
唉,难怪左右眼皮一直在轮流狂跳,此乃超级不祥的预兆啊!睨一眼腿边的挂件,心里叹道:
抖吧,等被圣德殿的人逮到把柄就没机会抖了。
而林舒发抖不是因为怯场,而是月镰的本体气势凶猛,她一介小仙抵不住那股威压。何况还随元昭站在兽背上,四肢发软站不稳只能成为她的腿部挂件。
这模样肯定不好看,但于本人而言是一份难得的体验,林舒自个儿哆嗦着挺开心的。
至于接引仙子们,她们身经百战,对于仙神们的各种古怪癖好司空见惯,不会大惊小怪。引着新神龙元君绕了第九天一周,然后队伍徐徐落在南天门外。
接引队伍落地,南天守将们一手持械朝她行半礼,然后齐呼:
「恭迎神君!」
接引之仪到此为止,在众仙的礼迎之下,元昭带着林舒跃离兽背自半空飘然而下。落地时给了林舒一道法力助她站起来,然后在天官的指引下踏入天门。
入了南天门,接下来的路就靠二人徒步了。
月镰伏在南天门外打瞌睡,仙侍可随她直达天宫门外,再到偏殿歇息。但,两人抬眸仰望那密集的一级级高耸入云看不到尽头的天梯,不由对望一眼。
区区万级台阶尔,她们行的。
「走吧。」元昭示意,放开端在身前的双手,各拎身侧的衣摆。wΑp.kānshu伍
「端着端着!」身为仙侍,林舒尽职尽责地督促,「小心被天官看见说你殿前失仪。」
女神、男神的礼仪各不相同,为表现出端庄温婉的仪态,在正式场合,女神仙的双手得搁在身前端着。如拎衣摆等小动作,则被视作没规矩的小仙所为。
「我不仅是
初登宝殿,初次在众神面前露面,她要大家记住自己是率性而为的武神形象,而非单单是优雅端庄的女神。
一旦被定位优雅端庄,她的名字就会泯于千千万万个形象单一的女神群体里。
虽然她躺平,不代表她甘于以女神二字躺平,让别人提起时露出特么的了然一笑。她就算躺平,那也是躲懒躺平的一位武神,被人提及时应有敬畏情绪。
二者的区别在于,前者被提起时,人家觉得她是女神嘛,就该在殿里温婉地坐着等人膜拜。
后者被提起时,人家会觉得特么的就让她在家里呆着吧!别出来搞事!
两相比较,她更喜欢成为后者。
至于殿前失仪什么的,顶多受些嘲讽。毕竟这里是天界,大部分仙神心怀悲悯。不像人间的帝王总是高高在上,为了维护所谓的皇家威严容不得半点差错。
见劝她不住,林舒就不多说了,亦步亦趋不敢落后。
大概是知道宝殿上正坐着诸天之神,心里难免惴惴不安。心理影响生理,仿佛连抬脚的力气都没了,就走得比较吃力。
要不是元昭时不时分她一点法力,她早就气喘吁吁了。
「又不是你见驾,怕什么?」元昭瞥见她一脸忐忑,淡然道,「你只需记住,在诸神面前,咱俩道行甚浅仍需勤勉便是,别的不用多想。」
把自己放到最低,无惧得失,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大道心中存,今日至这宝殿纯粹是到长辈们面前刷刷存在感,虚心求教的罢了。
「嗯嗯。」
经她开解,林舒心头顿宽,脚下仿佛也轻快不少。元昭睨她一眼,尔后抬眸瞧瞧前方没入烟云的天梯,脑海里不自觉地浮出在灵丘初次渡劫时见到的一幕。
空荡荡的宽长阶梯,一道身影在踽踽独行。
如今她来了,进入同样的场景,站在同一高度的台阶上,却心无波澜。他是谁?模糊的面容,似曾相识的身影,可她自从来到南天之后便从未见过此人。
是故人,还是虚梦一场?
抱歉,她不记得了。kΑnshu伍.ξà
累世的横死之祸,情海生波,还有自己亲手抹除的前尘心魔,就是为了让她断情绝爱。即使重返旧地亦心无所惑,顶多心口处微微怦然一跳,仅此而已。
抱歉,忘就忘了,她没想过要记起他。
昨日种种昨日死,当年瞅见心魔的狼狈相,那段前尘一定充***血,她无颜以对。既然过去了,便让它过去吧,她很喜欢今世清静无为了无牵挂的一生。
即使最终爹不是她爹,娘不是她娘,师尊亦是虚名一场。即使无所依凭,她也甘于孑然一身独对余生。看书喇
从此苦乐不由人,只为笑瞋随己心。
第838回
「东东,你怎么哭了?」
唔?林舒的声音让元昭一愣,下意识地抬手往眼下一抹。果然,她一脸讶然地瞅着手上的泪湿。
「怎么回事?」林舒很惊讶。
「没事,」元昭满不在乎,「昔日心魔的残留罢了。」
神仙的动情和世间一切生灵的动情是一样的,得不到的永远惦挂着,得到了便可轻松放下。区别在于,神仙若得不到会情绪失控妄用法力连累三界众生。
是以,情对神仙来说确实是万恶之源,禁止与否皆合理。当然,这种事轮不到她一介小神瞎操心。
挥落心魔残留的悲伤情愫,元昭由衷心悦天梯两旁无限开阔的神奇景致。一座座天阙悬浮,旷远天地有鸾鸟迤逦,真实的仙境远胜诗仙圣人的妙笔生花。
而同步一道天梯,有人心在逍遥大道,有人深陷凡尘泥沼。
「东东,你别只顾看,」跟她的好心情相反,林舒沉溺于印象中的主角光环给身边人带来的影响,「前阵子大家为了琉光仙子的事登门求情,你全都拒了。
小心人家在宴席上发难,让你们灵山一脉难堪……」
以前是她肤浅了,居然以为老乡是条件完美的最佳男二,今日方知她拿的最佳恶毒女二的剧本。
「为什么在你心目中我总是万年老二?」元昭好奇与不解。
「制造冲突啊,你有为所欲为的条件。看到高高在上的人作恶多端被打下尘埃,观众们心里痛快。」林舒据实道,「你这条件还当主角让观众看什么?酿醋吗?
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我跟你讲。」
「老天爷是我爹,我有今天他功不可没,所以他看得很开心。」元昭如实道。
「……」林舒听得眼白朝天翻,观众气不气她不知道,反正她现在无话可说,「总之你要小心。」
倘若老乡拿的是女配剧本,老天爷是她爹都救不了。
「最该小心的人是你,」元昭挑眉,「恶毒女配一般能活到最后,她的跟班就未必了,几乎全是炮灰。」
林舒:「……」
瞎说什么大实话?心里突然好慌。
「话说,芦雪啊,你真不愿留在天宫写话本娱乐大众?」元昭戏谑道,「留在天宫才能前程似锦,指不定哪天逆袭成为女一,得到某位大神的青睐为你解决长不大的顽疾。」
什么模样得道,成仙之后便是什么模样。对凡心重的神仙而言挺坑的,欲改变外表只能用幻术。
「我明明能躺平为什么一定要干活?」林舒撇嘴,「你都说了,老天爷是你爹。你都帮不了,我还能指望谁?」
与其忧思,不如躺平。
前程似锦的最终目标不还是躺平吗?老乡不愧是拿恶毒女配剧本的人,净出馊主意。
有闲话打岔,这道天梯看似无尽头,但两人走得愈发轻松自如。不知不觉地,一座煌煌宫阙巍峨矗立,遥遥在目,让徒步大半天的两人不由得加快脚步。
走得轻松,但心累,恨不得尽早宴散,举殿搬迁到浴桑岛自在逍遥,倒无暇畏惧了。
「幸亏你不用上朝,」不时抬眸瞧一眼遥远的宫阙,林舒心累道,「天天爬这天梯,修为肯定一日千里。」
哈哈,元昭哑然失笑,「若要上朝,你会发现登梯是最轻松解压的活儿。」
那倒是,林舒瞧瞧四周空旷寂远的景致,深以为然。
「东东,你不会再死了吧?」
既是天道之女,应无性命之忧。但又怕她身居高位承其重,关键时刻又要以身殉道。
「这谁知道?」元昭不以为意,「你只须勤勉修习,终有一天会发现你
前提是心无挂碍。
正如现在的她,无论是苍生之亡、爹娘(师尊)的生死还是自己的殒灭,她并不在意。
但如果是楚晏遇险,她还是会心生焦灼竭力相救。说来也奇怪,她与楚晏明明是情淡一生,缘深两世。二人的交往从无杂念,但就是见不得他面临险境。
这其中是否有因缘纠葛暂未可知,总之令人费解。
随着灵霄宝殿渐近,恢宏门阙逐渐近在咫尺,两人赶紧收拾心里的杂念,肃整仪容。此时此刻,林舒的心情倒是轻松了,来到宫门前便朝老乡屈膝施礼。
「灵山上神龙元君到——」
随着侍立宫门一侧的天官扬呼,紧闭的殿门发出一道沉闷的响声,徐徐打开。
早已放开女神端庄仪态的元昭面容沉静,待门开后,不慌不忙地垂着手,昂首阔步地迈了进去。
今日之宴是为她而开,但天宫定的时辰让她成了最后到的人。而殿内的两旁席位坐满诸天仙神,一个个仙风道骨,慈眉善目地好奇打量徐徐而入的新神。
让她姗姗来迟,正是为了让众仙家一睹新神的真容和仪态。
品级比她低的仙家见她入殿,纷纷挺直身欠身行礼,「恭迎上神。」品级比她高的则稳稳当当地端坐着,笑看她身姿笔挺步伐稳健地伫于殿之央觐见天君。
「小神龙元君,拜见天君。」
「嗯,」端坐高堂大殿的天君受了礼,不疾不徐地问道,「龙元君到我南天三百余载,一切可还习惯?」
元昭保持垂眸行礼的姿势,不敢贸然抬眸仰视天颜,从其语气里又听不出喜怒。因此回话时不敢有半点儿戏之意,谨慎道:
「回禀天君,小神刚从太炎宫卸职,尚在适应。」
「哦?」听得出她言词谨慎,格外小心,众神便见殿上的天君虽和颜悦色,但仍捏着严谨冷漠的语气,「你于百年前因一场口舌之争掀了王母的蟠桃宴……」
听到这里,元昭默默汗了一把。这不是庆功宴吗?怎么翻旧账了?而且她是冤枉的,掀桌的明明是离泽君他们几个,她一直坐得好好的。
「……如今因琉光上仙一事,众仙家到你拂云殿求情又闹了一场。虽与你干系不大,但因在你,你可曾思量缘由?」
「望天君恕小神直言,」被当众问责这种事,元昭甚习惯,对答如流,「他人犯错乃道心不稳,拿小神作盾罢了。小神以武入道,向来只扫心中尘,不问他人喜和瞋。
三界有无量众,拿他人之错自省,徒扰道心尔,恕小神不敢苟同。」
「哈哈哈,」天君开怀畅笑,对众神戏谑道,「看,这不挺适应的吗?」
众神浅抿笑意,颔首赞同。不愧是新神,初生牛犊不怕虎,意见不同直接怼。
元昭则继续汗:「……」
自古帝王多乖戾,阴晴总无常,还是得提防适应。
第839回
天宫至高神的长辈式吓唬有惊无险地过去了,接下来,心神大定的元昭遵循站于宴席一侧的天官指点,相继向在座的尊长们见礼。
先是右上席的普化仙君,其次是左上席的圣德真君。
此二人一个是专司天庭事务的纠察天官,一个是暂定的天君继任者,地位超然。后者是她灵山一脉的师兄本该目光敬仰一番的,但接下来要见的尊长还很多。
她目不暇接,顾不上。
帝君没来,他老人家对迎新之类的年轻仙神之宴不感兴趣,她是否觐见也不重要。
她是女神,觐见王母足矣。
诸天大帝、天尊等更加不会出席九天之下的宴饮,九天以上的仙神不会轻易下界,元昭这等萌新小神亦无需特意上天拜谒。
等她的修为足以和九天众神并驾齐驱后,再随机缘登天听大神们论道便是。
其次是东南西北中五天战神,正如元昭所料,南天战神雷岳真君如常赴宴,且泰然自若地受着她的礼。不愧是修行数十万年的大神,不似小神们凡心重。
元昭粗略扫一眼殿上的众仙,没看到离泽君、少师兄弟。既然他俩没来,今天这场宴会如无意外会顺利进行到底。
接着要拜见的是各宫的主神和各司署灵宫的正神等。
包括她太炎一脉的师兄,重明宫主神元成真君。还有桑渝师兄,他今天是以雾幽山少主的身份与诸神平起平坐,并温然微笑地起身与她行平辈的揖首礼。
哎,这么多神仙,还是昔日的国师对她最为真诚,笑容如沐春风。多年不见,一直在战部受训的他显得愈发英挺沉稳了,而且修为精进不少,可喜可贺!
另外,她今天终于见到曾有一面之缘的月下仙人真面目了。果然是一位鹤发童颜的美少年,一脸浅笑吟吟的。
尤其那副恨不得当场给她拉郎配的眼神,哼,有心了。
与诸神见礼一圈,元昭表面平静如常,实则内心的小人已在晕头转向。等见完诸神后,其余比她品级低的仙神就不必见了,终于可以入席了。
她如释重负,以为今天的赴宴之事稳了,等安心地吃完喝完就能溜之大吉了。
然而,等她坦然入席坐好时,正待暗暗松一口气,忽而福至心灵地望向左上席。嚯,毫无意外地恰好和一双清冷威严的眼眸对上,她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造孽了!
他坐在左上席,面向众仙家。而她就坐在左列席位,但凡有半点失仪之处皆被他尽收眼底。
特么的,谁安排的席位?对她恶意满满哪!
这灵山一脉的师兄热衷坑妹,在其虎视眈眈之下,她坐姿端正不敢稍动一下,连正在致词的天君说了什么她一概没听见。
随后仙乐响起,一群婀娜多姿、仙衣飘逸的仙娥踏着舞步鱼贯而入。元昭仿若平静地喝了一盏酒缓解内心的浮躁,正待专心赏舞,结果身后传来轻微动静:
「哎,咝咝……」
唔?元昭眉心一跳,先偷偷瞥一眼殿堂上的圣德真君,呀,他在喝酒没盯她!于是迅速回眸一瞧,咦,丹桐仙子?
「你来多久了?不是说好一起来吗?」她低声问道。
宴上大神多,用神念传音会掀起灵力的波动反而引人注意。窃窃私语倒无妨,此刻低语的不止她俩。至于对方为啥坐在后边,此乃天宫的安排,不用问。
不外乎是品级的差异,问多了容易产生误会。
「规定时辰入席啊姐姐,我怎么去灵山?」丹桐仙子低声道,「谁给你送的冠服?」
「天衣署。」元昭不解,「咋了?不错吧?」
「是不错,可你瞧瞧你家师兄…
元昭疑惑地朝圣德真君的位置望去,当看到对方一身贵气温雅的青绿锦袍,再垂眸瞅瞅自身的天青华裳,不禁心神微顿。看书溂
呃,这个嘛。
说实话,他那一身尤显典雅高贵,而她的则华美夺目。两人若站在一起,那场面绝对惊艳。这是无庸置疑的,大家都是神仙嘛,神仙无不长相端庄俊美。
难怪他刚才一直盯着她,敢情是在意两人的衣冠撞色?应该不会吧?她一介小神都没在意,他堂堂大神更不可能计较这些,何况她还是对方的亲师妹……
想到这一点,元昭一脸木然。
对呀,她是他亲师妹,所以他不会借题发挥逮住这一点给她作业加码吧?!记得他那堆书册还一本未读。
正在胡思乱想,一段似曾熟悉的悠扬琴声响起,她不禁轻浅蹙眉。kánδんu5
渺风吟?少师弹的?
她再次抬眸扫一眼大殿,果然看到身着一袭缃衣的清雅仙君端坐大殿中央,风仪万千,动作轻柔地拨动琴弦。
之前在弱水之畔听到的箫声清越飘渺,如今的曲风自有一股柔情似水,含情思悱恻。
元昭抬眸瞧瞧殿里的众仙,尤其是女仙,一个个如痴如醉地看着他。不知是被他的风姿迷了眼,还是因曲风掀起万千愁绪,神思哀恸起伏。
无论是哪一种,在喜迎新神的宫宴上弹奏此曲,着实不妥。
瞧,殿中已有大神略微不悦地皱眉。尤其是雷岳真君更是失望地微微摇头,默阖双眸,不愿直视。
而无论是和圣德真君撞衫,还是少师骤然弹起黯然情曲,元昭一概不搭理。淡定垂眸,专注尝食案桌上的美酒佳肴。
她没抬头故看不到,但能感觉到殿中有几道饱含深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无妨,她看不到即没有。
整个大殿一片静寂,唯有妙音回荡全场,憾动有心人的情思。
元昭百无聊赖,不自觉地抬眸瞧瞧左上席的圣德真君。意外发现他正望着自己,眼神平静无波。她怔了下,旋即灿然一笑,灿烂得一眼看出她在谄媚讨好。
瞅瞅自身衣物,再瞧瞧他的。
他微怔,继而垂眸瞅瞅自身衣物,顿悟了。再抬眸时仅是挑了一下眉,依旧无表情。但不再望她,而是冷漠凝望正在殿中弹琴的清逸仙君。
看吧,就知道他不像她小肚鸡肠。
这回安心了,元昭默默松了一口气,努力怀抱好心情仔细打量宴席上的仙家。
甭看这些仙家很多品级不如她,可他们都是三界的神明,难得的人脉资源啊。指不定将来她和仙侍们、法器们畅游三界时,能顺道串个门啥的。
漫漫长生,交友广阔,开拓自己的三界朋友圈指日可待。
第840回
一曲弹完,芝兰清逸的少师伯都起身向天君、诸神致意毕,坦然回到右列的席位上。抬眸时,深邃的目光精准无比地落在对面一身天青锦服的女神身上。
从下界到上界,难得见她有过雍容温婉的装扮。此刻的她坐在满殿仙神里气势低调平和,锋芒内敛。
这样的她,更符合三界众生对女神温婉慈和形象的描绘与崇仰。亦更符合他由衷欣赏的女神风格,下界的白帝气焰嚣张,杀伐之气过盛,令人难以接近。
元昭察觉他投来的欣赏目光,亦抬眸与之对视浅浅一笑。
这厮平时纠缠不休就算了,今日还在天宫为她举办的迎新宴上弹他那死去万载的旧情人的破曲来试探,这是存心羞辱她。
此人不死,她毕生难安。
伯琴啊伯琴,终有一日,她要他死在下界老妻凤笛的手上,让他尝尝与深恶痛绝的人同归于尽的滋味。
“龙元君!”
一道清朗之音蓦然响起,仿佛锤子狠敲脑门一记。元昭心头一震,本能地抬眸“嗳?”一声。大殿四周瞬即一阵窃笑声,她这才醒悟过来连忙拱手执礼:
“小神在。”
圣德真君面无表情地瞅着她,放低音声,语调平平:
“你携业飞升,随业下界除魔三百余载毫发无损,实力斐然。五天战神分别向本座提请让你加入战部,不知你意愿如何?可愿入他五天战部为天庭效力?”
他的话让她压下心头蠢蠢欲动的杀念,谦恭道:
“蒙五天战神的青睐,然小神功力大涨,心性的修为却远不及人,动辄杀心炽盛。若不静修时日,不仅前程无益,甚至误入歧途功亏一篑。小神有负众望,羞愧难当,望诸神见谅。”
这番话让不知情的人觉得她谦虚,知情人则瞥一眼目不转睛看着她的少师仙君,若有所思,心中不虞。
陈年旧事被人以一往情深的姿态屡屡提起,膈应不浅。加上她仙龄小,难免道心不稳,确实可恨。
“你有自知之明,本神欣慰。”圣德真君不愧是她的亲师兄,当众数落不留情面,“你得道时日浅,且下界方归凡心重,更要时刻意守丹田凝神思,勤拂心尘。
勿因一时不顺心生杀念,自毁道行。”
嚯,他的话让元昭暗吸一口冷气。原以为自己掩藏得够严密,孰料被人一眼看穿。所以说天宫之宴不可轻赴,众神齐聚的场合,心头动念俱无所遁形啊!
“小神惶恐!小神谨遵真君教诲!”她由衷惭愧道。
说得容易,就算不能弄死少师也要让他生不如死,让他尝尝她今日的难堪。
瞅着言不由衷的她,圣德真君一脸静默冷漠,不再多话。
能听懂这番训斥的人不多,而他要敲打的人只有两个。一个自然是他家小师妹,莫以为笑得一脸温良就能自证无辜,哪天少师骤亡,她绝对脱不了嫌疑。
当众警告是为了提醒她,就算晋了上神,上神的修为也有高低之分,在场能察觉她对少师生出杀意的大有人在。
切勿以身犯险,自毁前程。
另一个人则是少师,此子虽然目光短浅,自甘堕落,但正常人的思维能力还是有的。若对方再冥顽不灵,苦苦纠缠灵山之神让她衍生心魔,必严惩不怠。
正如他所料,宴上不明所以的仙家们无不一脸钦羡地看着龙元君笑意温浅,朝少师举盏致敬。
哎,能得到圣德真君的时刻督促与关爱,她这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啊?
顶着各方投来的心思各异的目光,元昭假笑嫣然朝四下的仙家们举盏浅酌,藉此掩饰内心的万马奔腾和不解。
幸灾乐祸的目光她懂,羡慕钦佩她的人是怎么想的?有自虐倾向吗?
还好她心胸豁达,在下界受的憋屈多了去,今天这出不过沧海一粟,不痛不痒。几盏佳酿下肚就抛到了脑后,和坐不住跑上来拼桌的丹桐仙子畅谈起来。
与之相反,听着圣德真君的警告,回想对面女子的温浅笑意,少师伯都不禁心神恍惚。
“你若执迷不悟,就算她尚在,就算让你遇到她,她也会再次因你而殒亡……”她之前的殒亡是为了救他,这次会为了杀他。
王母的话犹在耳畔。
他自然不愿毁她道行,他只想唤醒她的前尘记忆,得她一句真心的答复。
可眼下她竟对他动了杀念,她对他果真厌恶至此么?
少师伯都的心里五味杂陈,甘醴喝了一盏接一盏。殿上的天君和诸宫主神、正神们见状,无不默默摇头轻叹。
凡心比龙元君还重,当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雷岳真君甚至懒得看他一眼,在仙乐缥缈、仙姬曼舞中与几位战神、元成真君等开怀畅饮。
没了多情的少师,多一名实力超群的武神乃天庭之幸,他不心疼。
他让少师开府便是存了让其自生自灭的意思,身为少师族的最后一点血脉不思修心养性,反而成天惦记小情小爱扰人道心,令人生厌。
旁人犹看不过眼,何况当事人的龙元君?她动杀念亦情有可原。
经圣德真君一打岔,那一缕杀念荡然无存,可见其赤子之心,比少师稳当多了。
身为修行数十万载的神仙,早已抛却凡界三千劫,清心寡欲得很。之前对弟子和儿子的管教不严受罚皆是做给小辈们看的,好让他们羞愧自省,潜心修行。
自己的因果自己了,他们不便插手小辈们的命运,以后静观其变吧。
待机缘成熟果报趋至,莫说师徒情深,就连父子亲情也是该弃便弃。正如道君,他老人家早早就放手让龙元君自个儿在天界瞎混,业果自造,与人无尤。
这些年轻仙神啊,不撞个头破血流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更不知大道的残忍。
无妨,他们迟早会亲身体验的。
……
宴席进行中,天君让众仙家尽兴,自己把圣德真君叫走了,对面的少师伯都也被普化仙君叫到别处训斥。众仙神终于可以敞开仪态,与邻座们畅所欲言。
阔别多年的桑渝仙君来到元昭这桌,先贺她晋了上神,接着正要提及方才圣德真君敲打她的话,却被元昭迫不及待地打断:
“天君离席,咱可以走了不?”
“干嘛着急?”丹桐仙子不明所以道。
“方才不小心动了杀念,被我师兄瞧见了,宴后肯定罚我。”趁他现在被天君叫走,赶紧溜之大吉。
但愿这位三师兄不是穷追猛打的性子,跑那么老远还去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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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1回 林舒在偏殿的吃瓜历程
且说林舒,向来喜欢四处溜达打听八卦的她这回很安分。谨记恶毒女配的跟班乃炮灰的原则,坚定不移地在偏殿落地生根,谁喊都不出去。
老乡的后台硬,身边的小仙侍只要不违反原则性的错误,躲懒什么的小意思啦!
她只要不出偏殿的大门,任何阴谋算计都奈何不了她。虽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她是不会为难自己的,捧着瓜子满殿里找其他仙侍拉家常解闷啥的。
一问方知,目前坐在偏殿里的仙侍全部来自九天之下。
除了八重天以下的,还有下界仙府里的,住在九重天的神仙赴宴鲜少带仙侍。一来没必要;二嘛,距离近,换身衣裳一甩手就到了,吃完一拂袖就回到了。
得知林舒家的神君就在九重天,大家看她的眼神充满同情和不解。总之甚是怪异,以为她跟了一个好面子的神仙。
好面子的神仙凡心重,事多,对待仙侍不会太好。
“那倒不会,神君带我来一同长见识的,没有不好。”老乡给她的待遇简直不要太好,说出来怕她们妒忌,所以不欲多提。
低调是王道,等回到浴桑岛再高调也不迟!
偏殿里,别的仙侍也被嘱咐过要谨言慎行,所以一个个端坐不动。等大殿那边的宴席开始,听着仙乐缈缈若隐若现,有些小仙按捺不住兴奋跑出去逛了。
胆小谨慎的就坐在偏殿里尝些仙果佳酿,耐心等候。
然后就看到,林舒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几乎每张案桌都不放过。自来熟的社牛症得到充分发挥,很快就把满殿的仙侍问了个遍。
当然,大家都不蠢,互相透露的不过是主家一些粗略且明显的家世底蕴,不排除其中有弄虚作假、虚张声势的成分。
譬如林舒,她干脆说自己是重明宫的仙侍。
元成真君是老乡的师兄,她冒充是为了掩藏老乡的身份。防人之心不可无,相信真君能理解。而老乡的另一位师兄也在宴上,可那位大神生人勿近不敢冒认。
否则老乡自身难保,自己还可能要下世为人。
惹不起,惹不起啊!
见她表露身份时脸不红气不喘的,众仙侍信以为真对她礼敬有加。她们不敢多加打探大神的私隐,却对林舒知无不言。大神的仙侍嘛,自然备受人追捧。
林舒修行的岁月短,但心性的修行也有上千年了。她在灵丘当了一千年的凡人,懂得察颜观色趋吉避凶。
譬如时不时来偏殿瞧一眼的两名仙官,男仙官长得和蔼可亲可以尽情撩,女仙官长得貌美如花但一脸严肃,不敢撩,哪怕是林舒这样的社牛也不敢上前。
二位仙官过来瞅瞅就走了,未曾多留,大家还是很自在的。
“不知哪位是龙元君的仙侍?”那位男仙官又一次进来与众仙侍闲聊时,好脾气的环顾四周问道。
“龙元君?”众仙侍听到这名字顿时眼睛发亮,不少人窃窃私语,“听闻是位女上神,还是道君之女诶!”
天穹显名后,各仙府无不四处打听这位女神的来历。
有人查到,有人无处可问,只能道听途说人云亦云。虽有偏差,但八九不离十。总之,要是能跟道君之女的仙侍搭上关系,可就赚大发了!
“回仙长,我等坐了许久,未曾听闻谁是龙元君的仙侍。”一位仙侍礼貌禀道。
“不知仙长找龙元君的仙侍作甚?”不等其他有见识的仙侍把自己供出来,林舒已然上前漫不经心道,“小仙乃重明宫的仙侍,我家神君与龙元君是师兄妹,仙长有事不妨直言,小仙定会如实传达。”
“哦,”得知她是重明宫的仙侍,男仙官连忙行礼,“本仙是来替天衣署传话的,听闻龙元君的冠服与圣德真君的略有相似,天衣署的掌事欲向龙元君解释……”
龙元君赴宴有带仙侍早已传遍天宫上下,而且那仙侍特胆小,毫无仪态可言。
可惜,大家只顾取笑那位仙侍胆小,没人留意对方长什么模样。在大家的刻板印象里,女神长相不俗,她身边的仙侍也一定清丽脱俗不遑多让。
像林舒这样矮小的,肤色较别家的仙子暗沉的,确实只有重明宫不嫌弃。
考虑到元成真君是位粗莽的武神,惯于有教无类把世间万物一视同仁。再瞅瞅其貌不扬的林舒,男仙官信了,当场就把天衣署掌事的话传达一遍。
“……圣德真君向来只好青绿蓝玄四色,其余的甚少穿戴。而送往你们神君的有五色……”
“我家神君哪有五色?他老人家更喜战袍武服。”林舒打断他说,顺便纠正下,“五色冠服是送给龙元君的吧?”
得亏老乡赴宴之前,她曾下山溜达串门,跟新晋的小姐妹们以灵鹤互通消息。在下界时,打听赴宴宾客的穿戴是老乡近卫的职责,被她耳濡目染学了去。
第九重天赴宴的神仙穿什么,她心里约略有数。只是老乡没问,她便没说。此刻,林舒心生警觉,不知这位仙长的试探是有意或无心?
“啊对对对,”男仙官一拍额头,一脸懊恼道,“一时心急口快,误以为你是龙元君的仙侍……”
“没事,”林舒不在乎地摆摆手,“您请继续。”
“其实也没什么,天衣署的掌事欲往灵山当面向龙元君致歉。是她们的疏忽让二人撞色,甘愿领受龙元君的责罚。”男仙官不负所托,完整传达大概意图。
解释是必须的,认错也是必然的。
龙元君乃新神,她的脾气尚未有人捉摸过,不知厉害。可天衣署让她头一回赴天宫之宴就跟圣德真君撞色,换作旁的神仙早吓呆了。
她若发难,天衣署难逃问责。横竖都要认,索性直接认。
“行,仙长的话小仙必定一字不漏地传达,您放心!”林舒礼仪周全地屈膝回道。
完成旁人所托,男仙官如释重负地回礼一笑,转身甩袖而去。瞧那利索的背影不像有诈,林舒疑惑地歪了歪脑袋,或许是她想太多了?
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跟在老乡身边久了,终于染上对方那疑神疑鬼的毛病。
唉,不管了,林舒继续捧瓜子与众仙侍唠嗑。
而此时的殿外,当那位男仙官渐渐走远,殿外的拐角处露出一道纤细的身影,默默瞅着他远去的背影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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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2回
宫宴,在桑渝仙君、丹桐仙子的配合之下,元昭打着前往雾幽山游览先人故居、一同商讨寻找栖梧山那两只蛾子叛徒的下落为由,向在座的诸神辞行。
年轻人坐不住很正常,不管三人的理由是否真实,诸神皆欣然挥手。
示意她们坐不住就滚蛋吧,四海八荒的众神难得齐聚一堂,莫被扰了兴致。大神们很深明大义,偏偏有个老小孩不给面子,居然一脸好奇地扬声:
“哎?龙元君要走了?是自知犯了什么错怕云澜责罚提前跑路吗?”
呃,被点破意图的三人表情一滞,所幸人以群分,三人的脸皮都比较厚仿若无事般笑呵呵朝他拱手:
“月下仙人说笑了,告辞!”
瞎说什么大实话?看破不说破是长辈的基本道德!反则为老不尊,真是的。这月下仙人八成是记恨她拒了他安排的亲事,今天公报私仇来了。
总之,三人更加迫不及待地一溜烟飘出大殿,对身后的哄堂大笑置若罔闻。
一出大殿,元昭迅速传音给正在八卦的林舒。三人一边疾步走,一边放慢速度等她到来。
“怎么了?怎么了?”林舒收到老乡的传音急急忙忙冲出来,到了才发现老乡和另外两名仙君疾步如飞,不禁满怀好奇,“宴散了?其他仙侍还没走……”
元昭顾不得解释,一把拉住她,匆忙道:
“一言难尽,待会儿再解释。”
言毕,顾不得欣赏天梯沿途的风景,四人光遁,眨眼消失在漫长的广阔天梯间。下一刻,四人已出现南天门外,唤了一声“月镰,走了!”便脚尖一踮。
果断跃离南天门外,直接一头砸落松厚的云层奔向六重天。月镰不明所以,可它动作也不慢,见状紧随其后一头栽落云端。
四人一兽行色匆匆,把南天门外的守将们看愣了,一个个杵在原地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
且说跑路的那几人,眼瞅着下到七重天了才敢放缓速度,四人一同坐在独角巨兽的背上叙旧。
“动个杀念有罪?”得知三人跑路的原因,林舒一脸不可思议,“那是构思,东东不会明知故犯的!对吧?”
盘膝端坐的元昭双手环抱身前,睨她一眼,“你想说什么?”
“小仙的意思是,把人大卸八块这种事你想想就好!”林舒直言不讳,“仙途险恶,稍有差池分分钟坠入黄泉的跟你讲!咱美好的生活才刚开始,你别作死!”
她一作死,身边的仙侍就跟着倒霉,从此水深火热不得善修。
过惯了逍遥自在不愁吃穿的神仙日子,谁稀得去侍候那些规矩多如牛毛、严谨守礼的神仙?
林舒的没大没小,敢挺着脖子直言的模样把旁人逗笑了。
“你这小仙侍挺有胆量的,敢这么跟神君说话。”丹桐仙子道,“莫不是故人?”
她曾下界襄助龙元君除魔,知其身边尽是一些恪守规矩的近卫。突然多了一名没规矩且长相平平、性情也不讨喜的小仙侍,八成是曾经志趣相投的旧识。
若是恩人,龙元君只会把她供得远远的,不会留在身侧给自己添堵。
“是啊!”面对老乡的仙友,林舒还是有分寸的,礼貌回话,“小仙和神君的前世来自同一个地方,蒙神君不弃,这辈子依旧能留在身侧侍候。”
是老乡救命恩人这回事就甭提了。
有些事提多了会惹人反感,况且,老乡乃道君之女,是不是自己救的还不一定呢。说不定自己的许愿是个幌子,好让道君他老人家名正言顺地救活老乡。
总之,恩情这种事以后休提。
“既是有缘,你可要用心侍候。”桑渝仙君听罢笑言,“毕竟天界像她这般随和的神仙不多,别的就算脾气好也规矩多多,一小心触犯他们也不会出面保你。”
还会让她坦白从宽,生死随缘,毫无人情可言。
“是啊是啊,所以她要作死,怕的是我们这些仙侍。”林舒深以为然地猛点头。
被当面吐槽的元昭懒得理她们,径自凝神传话给拂云殿的长寂等人,让几人自行前往浴桑岛。
“对了神君,”林舒想起那位仙官让自己传达的话,“天衣署让人传话给你,说她们无意让你和圣德真君撞色……”
把话如实传达,顺道把对方的试探也一五一十道来。
“试探?”元昭眉心一蹙,让月镰暂停降落,“你可跟出去一探究竟?”
“我不敢!”林舒猛摇头,“我什么修为你心中有数,万一对方真的心怀不轨,我怕一出门就着了道给你添麻烦。”
她既怕死,也怕拖后腿。
“算你机灵。”元昭没责怪她。
林舒修为低是实情,换作青鹤四人的任何一个肯定就跟去了。如今两眼一抹黑,情况未明,她要不要回头告诉天宫的守将?
“会否是为了琉光求情一事?”桑渝仙君道,“昨日我族一名少族长巫兹找过我,为的便是此事。”
巫兹恳求他一同到灵山拂云殿,为琉光向龙元君求情。
那怎么可能?
琉光的事已传遍天界,他也有所耳闻。对方一连到三个地方以莫须有的罪名弹劾小师妹,他不落井下石就很够意思了,竟妄想让他求情?必须断然拒绝。
何况她最后去的地方是圣德殿,她到底是自愿还是被惩罚犹未可知,谁敢轻易求情?
“……巫兹心仪琉光已久,琉光以往在天界结了不少善缘,或许是他找的人试图近水楼台找你求情。”桑渝仙君猜道。
“你拒绝为他心仪之人求情,就不怕生出嫌隙?”元昭瞅他道,“你可是雾幽山的少主……”
多的是族人欲登其位,利用各种机会把他拽出少主的名单。毕竟,一个不肯为族人提供便利的少主,迟早人心向背。
“以前我可能会犹豫,但现在不是有你吗?”桑渝仙君也很光棍,一副万事随缘的姿态,“你只要一直高高地待在九重天,雾幽山就起不了乱子。”
她可不是什么讲究文德的柔弱仙子,连女蓬都被她撵得四处躲窜不敢冒尖,谁敢犯她头上?
桑渝是她师兄,他有事,她定不会坐视不理。
“虽然你说的很有道理,但也别大意。”元昭提醒道,“换作是我,借刀杀人把你的死嫁祸给天族,不就成了?”
“我死了,你直接就是下一任国主,这是各族长老的共识。”桑渝仙君一身悠闲兴叹,“唉,虽然巫兹野心大了点,但以实力谋略,他比你差了不止一点。”
主要是她行事果断,在下界除魔时,只需她知道谁成了魔直接干掉,根本不必找到证据向世人道明。
她实力最强,谁不服就打到服为止。
雾幽山乃中天之境,不受天规约束,谁当国主都行,继位之后上书天庭告知一声便可。只要不做出危害三界的事,哪怕窝里斗得惨烈,天界也不会插手。
元昭听罢默了:“……”有点爽啊仲么肥事?!
但林舒扯扯她的衣角,等她望来时猛摇头:浴桑岛正在呼唤她们,就甭惦记别人家的国事了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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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3回
林舒的包打听习惯并非浪得虚名,雾幽山那么出名的地方怎可错过?何况听闻那儿的少主与龙元君乃同门,当然打听得更仔细。
听完之后,无比庆幸老乡今世入了天族。
眼看遂得田园乐,睡到人间饭熟时,她是绝对不愿老乡掺和九龙夺嫡之类的戏码的。
权谋之争,东东不是没经历过。
她在天郡的那辈子只剩两名近卫,在灵丘时死得一个不剩,包括自己。人间惨剧不过如是,但至少她们还有上天功德,若在天界展开夺嫡戏码肯定凉透!
一山风景更比一山好,那是老乡慑于圣德真君的严厉产生的错觉。
雾幽山不受约束是因为天规不利于它的繁衍生息,天界不希望远古巫族的湮灭,便任其自由生长。尽管如此,整个巫灵族群依旧人丁稀薄,令天庭忧心。
“你去了会被逼婚,还会有三宫六院,孩子你来生,还要治理整个巫灵族管理各族鸡毛蒜皮的事……”林舒苦口婆心地分析与总结,“这后果你受得了?”
关键是,万一她生不出来还得看巫医,得治。一种巫术治不好,那就两种,再不行就三种……
元昭:“……”只图不受天规约束,忘了世俗的制约不比天规差多少。
“哈哈哈……”丹桐仙子听得捧腹大笑,仪态全无。
桑渝仙君扶额:“……”
他谢谢她了,仿佛身临其境似的,全说中了。正如林舒所言,不仅各族催婚,还催生。百年内生不出孩子,夫妇二人都得接受巫医的医治。
“你居然想让我去当这国主?居心何在啊?”元昭无语地质疑自己最敬重的前国师。
果然,无论灵山一脉或太炎一脉,师兄们都有坑妹的恶习。
桑渝仙君长叹道:
“你与雾幽山的族人既无血脉羁绊亦无情感可言,如若不愿能直接一棒子把她们轰走。可我不行……”
他在雾幽山出生成长,直到拜师紫明宫才离开一段时间。各族长老皆是他极敬重的长辈,他对巫灵族的兴衰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就算不行也要咬牙硬撑。
“其实我资质平庸,实非经世之才。”桑渝仙君无限感伤,望向元昭,“师妹啊……”
不如就回雾幽山顶了这口锅吧?
“行,我懂了。”元昭打断他的未了之言,一脸沉重,“师兄放心,师妹我一定如你所愿高高地待在九重天,免你后顾之忧!”
“不是,我的意思是……”
“我懂!巫兹要敢找你茬,我直接拔他的牙再扔回雾幽山以儆效尤!放心吧,师兄,有我呢!月镰,走,去浴桑岛。”
“是呀是呀,走走走!赶紧走!”林舒猛催。
“哈哈哈……”丹桐仙子仍在大笑。
“哎,你笑够没?”桑渝仙君嫌弃地横她一眼,她不知这笑声等于在他的伤口撒盐吗?“有点同情心好吧?”
“抱歉,抱歉,”丹桐仙子笑出了泪花,刚瞅他一眼,卟哧一声,“哈哈哈……”
抱歉,她试过要忍的,但没忍住。
“哎哎,师妹啊,你不回天庭通风报信了?”毕竟在战部待过几百年,她被话题带歪忘了,桑渝仙君可不敢忘,“不然为兄去一趟……”
“不必了。”
随着凭空响起的一道男声,一行人的前方,即七重天的半空骤然爆出一股强劲气流,让疾飞中的月镰来不及刹停一头撞了上去。
还好,那股强悍的气流并无杀伤力,让月镰如同撞到软弹的气泡上。
意外来得太突然,坐在它身上的四人正闲聊着,一时猝不及防被甩出去又弹了回来。幸亏月镰的背足够宽大,几人除了被摔得七荤八素之外,并无损伤。
“谁特么在前边挡道?”元昭是几人中修为最高的,率先反应过来抗议,“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不懂吗?”
“小主公慎言!”最先恢复清醒的月镰极力阻止她口出狂言,“云澜上神何事挡吾去路?”
啥?!!!
月镰的话不仅让元昭一愣,另外三人更是骇然色变,唰地望向声音的方向。当看到前方的天空有位孤松悬立皎如玉树的身影时,几人瞠目结舌安静如斯。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让她们几个闻声色变的圣德真君。他俊颜含霜,目如深潭,语气冷漠平静无波:
“此事本君已知晓,尔等不必声张。”
意思就是要保密,要是打草惊蛇唯几人是问。
“既然真君已知晓,本少主就放心了。”还是桑渝仙君反应灵敏,先抬出身份表明事不关己的立场,再起身施礼,“对了师妹,为兄另有要事先行一步,改日再叙吧!”
如果她还有未来,两人还有缘分的话。
吧字的尾音未落,他已经嗖的一声光遁跑远。
“那那那,小、小仙也先行一步,告辞!”丹桐仙子见状,迅速凭本能追随桑渝仙君而去。甚至忘了跟好姐妹道别,告辞二字是冲圣德真君说的。
龙元君?谁呀,不认识。
此二人皆是上仙的品级,有说走就走的本事,但林舒没有。
她吓得心肝乱颤,四肢发软,坚决果断地爬向兽背的边缘打算直接跳下六重天。可惜她不仅没有二位上仙的品级,也没有二位上仙的运气,刚爬两步就被逮住了脚腕,无法动弹。
吓得直哆嗦的她回头一看,嘶,老乡要她陪葬?!
元昭沉着脸:“……”
说好风雨同舟一起走的,结果大难临头各自飞,一群没良心的小人。前一刻嘴甜亲如家人,后一刻吓得作鸟兽散,没一个靠谱的!
逮住林舒的痛脚,元昭一脸严肃地抬眸瞅瞅拦自己去路的大神。见他的目光和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淡,不像生气的样子,便壮了壮胆踩住某人的脚腕行礼道:
“见过真君,不知真君何故挡我去路?”
圣德真君淡淡地盯了她一会儿,缓声道:“月镰,去圣德殿。”言毕,身化光芒一道飘摇直上,瞬间消失眼前。
人虽不在,余威犹存,月镰二话不说直接重返九天。
“哎哎,”元昭被它的敏捷反应气笑了,跌坐背上厉声谴责,“月镰,他是你主公还是我是你主公?你怎么听他的?就算听他的你好歹也问一下我的意见!”
“小主公莫恼,”月镰温声劝道,“小云澜虽严厉,顺着他或能无恙;你若跟他对着干,吾也会遭殃。”
死贫道不如死道友,小主公,这祸你一个人扛了吧。
元昭:“……”你这怂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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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4回
巍巍殿宇,威严矗立,里边的时间仿佛静止了似的。花草树木静静地生长,每间宫室寂然无声,殿前殿后以及廊檐、浮桥等地方皆空荡荡的看不到仙侍。
可见主神的孤傲不群,风神闲旷。
是以,来到圣德殿的神仙自然而然地肃然起敬,不敢轻慢,更不敢大声喧哗。就连离泽君那等心性修为低到极点的二愣子,也是被拖出殿外才敢大声嚷。
当然了,二愣子嘛,十户人里总能出一个,灵山一脉也不例外——
“你还有心思睡觉?”殿门里,内庭处,元昭揪着再次躺下准备阖眼的大怂兽的独角,“就不怕我一去不回?”
“小云澜从不杀生。”月镰安慰道。
死在他手上的三界众生皆是作茧自缚,死于法则逆行罢了。当然,这话可不能跟小主公说。熊孩子最爱逆行,万一把她吓跑了得自己承受小云澜的责罚。
“万一他困我十年百年呢?”元昭很是警觉,“不如你现在去找我爹救驾?”
“主公是不会搭理你们小辈之争的,”月镰劝她死了这条心,“哪怕小云澜困你千年万年,亦需你自己出来。”
万物有道,老主公焉能事事插手?接受现实吧小主公。
“东东,要么咱们逃吧?”林舒怯怯地提出一个胆大包天的想法。
“三界法则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你们能逃到哪儿去?”月镰不抱希望道,冷不丁猛晃兽头把揪住它角的手甩开,睡意瞬间袭来直接趴伏在地,阖眼呢喃,
“进去吧,横竖一刀,早割早超脱。”
安安分分被困个千年万年的,正好让它睡个安稳觉。
元昭阴沉脸:“……”
林舒惊悚脸:“……”
一股清风掠过这旷阔的庭院,拂到人的身上凉凉的,令如坠冰窖的二人雪上加霜。
“这样,”元昭定了定神,冷静地扶住林舒的肩膀,“你速回拂云殿,我若平安出来便传音于你,咱再一道去浴桑岛。若今晚我出不来,你就到太华洞跪喊……”
“小主公,”一听这话,月镰的睡意顿消抬眸,“莫打扰主公静修!”
“睡你的觉去!”元昭没理它,继续指点林舒,“你最大的功劳不是救世,而是为我爹收伏了极星之尘。所以就算你扰他老人家静修,他也不会对你怎样……”
月镰:“……”
小云澜把她逮回圣德殿不是没道理的,瞅瞅她说的什么话?这是为人子女该有的想法吗?就不怕天打雷劈?!
正当二人密议对策时,一名女仙侍从内殿的拐弯处款款而来。元昭迅速朝林舒使个眼色,对方立即意会转身就想走,孰料被那仙侍唤住:
“仙子且慢走!”
“圣德殿留的是我,与这小仙何干?”在外人面前,元昭端着上神的架子蹙眉道,“我尚有物件留在拂云殿命她去取,莫耽误我时辰。”
言毕,朝林舒瞥去一眼,“快去。”
“仙子且慢!”殿内很大,奈何那名仙侍脚下生风瞬间来到二人面前,恭谨道,“上神息怒,今日我殿里有位仙长在天宫当值,发现这位小仙的言行规矩有欠。
是以禀告真君趁今天指导她一二,以免她将来给上神惹祸……”
就算不惹祸,她的言行无状也有损灵山众神的形象。
这位仙侍的意思是,就算今日林舒避过仙长的指导,来日也定会落在其他灵山之神的手上。倘若她闯了祸,那么她面临的不再是指导而是更严厉的惩罚。
“上神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不为灵山众神的形象着想,也该为这小仙的性命着想。天族众神脾性随和,但也有个别脾性暴躁之神,万一有所冲撞而您挽救不及,岂非误了她的性命?”
元昭:“……”面对一张巧嘴,她无言以对。
林舒听到最后那句话便整个人都麻了,不用看,老乡让她先逃的意志已经“阵亡”。
“那行,有劳了。”元昭当即反水,朝呆若木鸡的林舒拂了一下袖,“你去吧,仔细学着点。”
“是,小仙遵命。”就知道会这样。
林舒行完礼,嘴角撇得老长垂头丧气地站到那位仙侍的身后。
“上神,”那仙侍朝后殿的方向温柔一指,扎心道,“真君已在内庭等候多时,您那边请吧。”
圣德殿的仙侍不多,有奉茶的,有处理杂务的,就是没有引路的,自己去吧。沿着仙侍指明的方向肯定错不了,除非她方向感差,左右不分走错了方向。
元昭:“……”
事已至此,不必挣扎了,她深呼吸一下给自己鼓气,尔后昂首挺胸大步迈向殿后的内庭方向。
看着老乡视死如归地去接受大神的审判,林舒也默默给自己打气,亦步亦趋一语不发地紧随仙侍去往另一个方向。
虽然这里的人她一个都不识,但此地乃圣德殿,只有明谋,没有暗算。
所以,她心里很淡定。
很快,随着仙侍拐了几个弯,来到一间宽敞的散发淡淡墨香的宫室。一道秀气的身影正在书案前处理书册玉简,听见动静时抬了一下眸望出来。
她这一抬眸恰好让林舒看个正着,心里咯噔一下,暗呼不好。
这位仙长不正是在宫宴的偏殿值守的女仙官吗?!原来她是圣德殿的仙官?!难怪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对了,她还听到自己自称重明宫的新晋仙侍……
完了,被逮个正着!一脸如丧考妣的林舒双脚发软,在即将来到案前的距离卟嗵跪下,三两下扑到女仙长的身边哭得撕心裂肺:
“仙长,我知道错了——”
坦白从宽,只要她诚心认错跪得快,责罚就轮不到她。美好的神仙日子才刚刚开始,绝对不能被困在各种恶劣的环境里受罪。
变故来得太突然,女仙长面无表情地半举手,维持施术的姿势:
“……”
就知道这小仙除了一张嘴能言善辩外实在难堪大用,果不其然……
那厢在认罪,这边的元昭绕到威严恢宏的正殿之后,眼前豁然开阔。亭桥分布有序,处处祥烟瑞气氤氲,林木青翠孤直如盖,远远望去似绿烟云雾缭绕。
明明是后殿却仿佛座落在天际云端,入目皆仙境,心神俱怡然。
本以为诸神在九天办公不利于修炼,其实不然,本体住在后殿,让分身处理杂务一样可以专心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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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5回
进来之前望而生畏,进来之后乐而忘返。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元昭独自把整个圣德殿里里外外逛了一遍。
来都来了,此时不逛更待何时?
今天若能平安踏出此门,下次她未必还敢进来。而真君不愧是亲师兄,自始至终没派人催她。等她逛到一处僻静的华庭时,发现他已经换了一身锦白常服。
她惊讶不已,原来他也爱穿白衣?林舒不是说他素喜青绿蓝玄吗?
换上一袭锦白的他远远望去,整个人仿佛在散发光芒。名副其实的灿若朗月,丰姿隽爽,湛然若神。哦对,他是神,是磨刀霍霍准备举起法则之刃的神。
远远站在九转十八弯的廊道另一端的某人壮了壮胆气,暗忖:罢了,都走到这儿了,横竖一刀速战速决。
稳了稳心神,肃容理衣,尔后双手端在身前,仪态万千地沿着廊道不紧不慢地来到那处林苑华庭间。缓步至独对棋盘研思棋步的圣德真君前,微微屈膝:
“师兄。”
“无事真君,有事师兄,言辞反复令人疑心你两面三刀,表里不一。”圣德真君头也不抬,淡然道,“以后人前人后唤我师兄,不必装腔作势。”
“我在师兄面前才这样,别人没机会见识我两面三刀的本事。”既然被他看穿了,元昭一撩裙摆直接在他面前的圆凳坐下,“况且,我那不是装腔作势……”
人前唤他真君是她低调,不愿外人无端高看她或在言语间掩掩藏藏有所保留。人后唤他师兄是表示亲近,万一她哪天犯错还望师兄原谅则个,从轻发落。
“师兄,我知道今天冲动了些。可那是个念头,尚未实践不算罪吧?”元昭主动认错,诚心诚意地,“还望师兄手下留情,让我回浴桑岛面壁思过成不?”
以她的罪行,应该不至于跟琉光上仙一个下场吧?话说到底琉光犯了什么错?
算了,她自身难保,哪有闲心理旁人的事?
“你行事素来谨慎,又情理皆通,今天为何如此按捺不住起心动念?”对她的讨好口吻,圣德真君不为所动,态度冷淡,“是觉得满大殿里唯你独强了?”
“我绝无此意!”元昭不假思索道,“正因知晓殿里大神如云,法眼如炬,我才不加掩饰。师兄久在云端高高在上受人敬仰,不掺杂念,焉知下界众生心思复杂腌臜不堪?
那少师便是这种人,他在下界时因一己之私毁我道行就算了……”
以己度人,她在楚晏遇险时也不顾一切地救他。至于伯都,她毕竟是他的救命恩人,情急之下乱了分寸也在所难免。
“可他为了自己那点莫须有的绮念,连杀我近卫两人。此仇不报,我虽极度憋闷但也自知心尘不可纵,需时时拂拭,我还特么的脑残到司值时救他一命……”
早知有今日,她就不救了!她悔呀!当年不该不听师尊和元成真君的提醒,自招烦恼。
一不小心骂出心里话,被真君敲桌警示。
“抱歉,一时口快,我往日不提他时是很纯洁的。”都是那少师的错,“他不感恩就算了,竟有脸说我是他万年之前倒了血霉被他红颜知己害死的旧情人?!”
桌面再“叩叩”两下,正准备畅所欲言的元昭噎了一下。
唔,先阖眼凝神,平心静气一番,尔后睁眸,冷静理智以及客观地继续:
“那少师在下界名伯都,我到灵丘的时候,他正和一名叫凤笛的女修你侬我侬情感深厚得很……”
絮絮叨叨,把灵丘的往事捋了一遍。凤笛之过,伯都与之双修数百载不可能一无所知。身为道侣,他或许有过劝阻,让凤笛安生了几百年。
可他身为灵丘的大能,最后因劝阻不力居然放任自流任她为祸一方,这是大能该做的事?
“这就算了,他夫妻为情感那点破事祸害苍生将来总要还的。可他弃了道侣又跑到我跟前说我才应该是他的道侣,为这点事从地面追到天上,我真的是……”
不得不在内心里,诚挚地问候他天上地下的祖宗十八代一百遍!
“……忍无可忍!”元昭憋屈道,“师兄啊,我很想知道,像他那样六根不净,是非不分,恩怨不明的凡夫俗子何德何能位列仙班?还对我苦苦纠缠坏我道心。
天庭的容忍度这么大,为何容不得我动一次杀念?师兄你这天规对苍生不公,我要抗诉!”
“天规由三界运数之变及众神再三衡量利弊而定,非我一力能造之。”三界的运数亦因苍生的观念而产生变化,简称大势所趋,“你要抗诉,便留在我圣德殿熟习规则之力……”
“不必了。”元昭自知失言,“谢师兄提点,我刚是一时口快并非真心,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言毕,起身离座下跪,举手至额前施礼认错:
“我确实对少师动了杀念,除非他以后不在我面前显摆情深的嘴脸,否则我很难控制不让他自取灭亡,但凭师兄责罚。”
她最想做的,是让少师被堕魔的凤笛纠缠至死。可凤笛一出势必连累无辜众生,那就成了自己的罪过。
说实话,为少师一人导致情绪破防大怒出手犯禁,实在不值得。
入圣德殿之前,她生怕受罚去不了浴桑岛。可现在一通言语发泄之后,又深深觉得自己为这种人起瞋念实在不值当。
自知心性的修为尚浅,自控力差,唯有接受惩罚才能避免犯错。
“你既已自省,”圣德真君的视线终于从棋盘上移开,目光清冷地落在请责的女子身上,慢声道,“本君便罚你禁足浴桑岛三百年,三百年之内打开须弥芥子。
如若失败,你便迁到我圣德殿来。由本君亲自监督,直到你打开须弥芥子为止。”
“哈?!”元昭猛然抬头,叫苦连天,“不成啊!我在天君和众神面前说了要修炼心性,我阿爹的〈混元诀〉也才练到第二层,我得练功啊!不然阿爹出来考核怎么办?”
就他给的那座书册之山,多给她五百年也悬。
“强迫不成买卖,强求难以成学,师兄……”须弥芥子的事就随缘了吧?
“那就一百年。”圣德真君冷漠瞅她。
当年把她困于十方鼎时大意了,以为至少能困她个十年八年的,结果两年就出来了。
“三百!”当场认怂,跪姿笔挺是她唯一的坚持,“一百太难了,三百我肯定行,就这么定了!谢师兄责罚。”
圣德真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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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6回
看吧,那少师就是颗灾星。每次遇到他,受伤的总是她。
“可怜他那位旧情人,为了他连命都丢了,他就丝毫不愧疚?还找她干嘛?死一次不够想让她死第二次?这想法也太恐怖了。师兄,你们怎么不管管他?”
自省了,受罚了,可她还不能走,被留下与他聊聊,还允准她畅所欲言不罚不惩。
那就莫怪她话多了。
虽知眼前这位师兄和少师、那位小仙子有牵扯,不该提的。可她动了一丝杀念被禁足三百年,他是大神,即便提及某个与他相关的人想必也能处之泰然。
否则,他有何立场罚她?以身作则,以德服众嘛。
“你怎知他不愧疚?”圣德真君带着她在华庭闲逛,不愠不火,“他这般执着或许出于愧疚,想亲口向她赔礼致歉。你屡屡因他失仪,莫非也心有顾虑?”
被反将一军,元昭默了,他最后那句狠扎心。但既然说开了,便索性明言:
“不瞒师兄,我在下界初次渡劫因心魔而败。事后我找到那心魔,发现她自困于懊恼、不甘和愧疚的樊笼里……”
她懊恼自陷情爱的泥沼无力自拔,以致因情而亡;仙途中断,她心有不甘,因仙途来之不易。
“愧疚,是她自认愧对一人,有负此人所盼……”
元昭一边回忆往事一边诉说,很是专注。身边的圣德真君静静听着,凝望前方的眼眸掠过一丝异常。
但情绪无波动,仍心如止水。
“这心魔对我极友善,”察觉不到身边人的任何反应,元昭心头略宽,语气轻闲,“我说对她的过往毫无兴趣,让她莫要强留扰我修行,她很爽快地消失了……”
连让她了解前尘过往的意图都没有。
“可见,她对过往并不留恋且对今生特别满意。所以,我是真不知道那段过往。若我知道自己就是少师的旧情人,死于他的红颜之手,我定会以牙还牙……”
重生的她已非昨日的她,凡有试图扰她修行的人和事都该抹除。
“我要是她,就把少师和凤笛牢牢拴在一起,让他尝尝如蛆附骨如影随形的恶心滋味。”元昭神色平静,目光冷然,“可我现在是神,不能轻动瞋念,自然有所顾忌。
可师兄,这对我不公平。他因一己私.欲害了那位仙子,如今又来纠缠我。天庭对他如此纵容,可曾考虑过我和那位仙子的感受?”
那仙子就罢了,她无力自守动了凡心,甘愿自投情网遭了劫难。
自己呢?自己可是上神,且从不与少师有任何的互动,本着客观原因救过他两回。却换来他自以为是的纠缠不休,还要她坚守道心不动怒,这是何道理?
她不是西天的佛子,能把一切不顺归成心性的考验。
诸天之神高高在上,不可亵渎。亵渎者必遭天谴,罪入凡尘。
偏偏那少师并未对她动手动脚或言语暧.昧出言不逊,仅一味执着替她找回前尘。这只能说明他执念成狂,尚未达到亵渎的程度。
道理她懂,但心塞憋屈。
“天庭众神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真希望众神、包括师兄你也感受一下被少师这样的男子情意绵绵地盯着看,你们就能理解我今天的感受。”元昭叹气道。
此话引来圣德真君冷淡的一瞥,道:
“少师能在天界屹立不倒,除了自身的悟性,还有历代先人维护三界平衡的功德庇荫。你虽是师尊之女,个人的功绩与他全族历代的努力犹如天渊之别。”
她下界除魔是践诺,而她的许诺只为救灵丘一界。所以,就算践诺圆满,她也只有拯救一界的功绩。
毕竟,那些祸害各界的魔息是从灵丘出去的。
还有女蓬,虽然被她撵得团团转,可对方是巫师,乃雾幽山的叛神。元昭身为巫灵族其中一脉的后人,或多或少有些因果关联,出手清理门户理所应当。
而少师一族如果仍健在,少师伯都顶多就一普通的上仙,不至于如此受宠。
可他族灭了,集全族的功绩于一身。
所以,论功绩,论在天界的分量,她这道君之女确实比不过有族荫的少师。
“……九天之神无惧因果,但也没谁愿意无端承担因果。何况少师仅是迷.惑一名救过上神的小仙子,因缘自造,果报自了,此乃天理循环,怨不得他们。”
察觉她情绪低落,满身沮丧,圣德真君顿了下,又道:
“你想扭转局面也不是没办法……”
噫?!元昭先是一愣,瞬即情绪飞扬。不愧是亲师兄,居然肯教她钻天规的空子?!
“成为一宫主神,”圣德真君漠然道,“区区少师之死,不值一提。”
元昭一听,原本的心花怒放瞬如结霜,凉了半截。一宫主神岂是那么好修的?那是担当起三界众生福祉的神明,其神生与众生息息相关。
有的主神因三界众生的信仰而存在,有的一宫主神的殒亡会令三界苍生跟着受苦受难,苦不堪言。
譬如她太炎一脉的师兄元成真君,他的真身是重明鸟。此物种曾经被三界众生奉若神明,天长日久造就无量功德,便在天上自然生成了重明宫。
他的存在便是重明鸟的存在,只要三界仍有重明鸟的信徒,重明宫亘古长存。
元成真君并非重明宫唯一的主神,他若殒落,自有新神继任。重明宫还好些,对别的族群众生影响不大。不似她眼前这位三师兄乃规则之神,一旦殒亡……
“诶?那师兄为何住的是圣德殿?不应该是圣德宫吗?”元昭的疑惑脱口而出。
“圣德乃天宫职称,我主神之宫宇早因一念之差而坍塌,不复存在。”重提旧事,圣德真君轻描淡写道,“此乃道心不稳之故,望你引以为戒。”
教她成为一宫之神再去诛杀少师,是极不妥的。
他知道她嫌少师烦,若不给她一份期盼,她迟早会因为被冒犯而怒不可遏地取少师的性命。
但如果有更好的法子可以肆无忌惮地取对方的性命,她会竭力保持冷静。等她成为一宫主神就会发现少师的性命微不足道,不值得她为泄愤而自毁道行。
历经万世之劫的她早已勘破生死和情关,与他和少师不同,只要她潜心修炼不为外物所影响,成为一宫主神是必然的事。
“改天把罔川带上来,本君为你俩主婚。”
“哦。”正在专注琢磨三师兄这份迟来的八卦,元昭没听仔细便应了,待反应过来才瞠目结舌地,“哈?主婚?!”
这又是什么神仙话题?跟她成为主神有关系吗?
第847回
万万没想到,躲得过雾幽山,躲不过圣德殿的催婚。
“师兄不是反对神仙动情吗?”元昭无语了,“咱灵山一脉不兴催婚的吧?”
“你与罔川乃仙侣一事已闹得众神皆知,却三生石无名,成何体统?”圣德真君与她来到一座面对云海的亭台坐下,瞅她一眼道,“是你不愿,还是他不愿?”
她不愿就算了,要是对方不愿,他就要下界跟对方好好说道说道了。
同为灵山一脉打起来,天庭是不会追究的。
师尊那边更不必担心,结侣而已,师兄们代为主婚即可。他老人家一闭关就是几百年几千年,不管这些繁文缛节。
“不是谁愿不愿,”元昭欲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我俩双修实乃意外,纯属救人所需,并无男女之情!”
“你若对他无情,又怎会为他不顾一切,舍生忘死?”
“我是对他有情,我对众生也有情。我救他两次,也为众生殉道两次。他是我仙侣,众生亦我仙侣。三生石无名,那是名字太多写不下。”元昭反驳道。
她这话也没错,但圣德真君岂是那么好忽悠的?审视她的表情片刻,道:
“你只跟他双修过。”
“双修乃救人的其一途径,与殉道并无不同。真要计较情深情浅,我为众生连命都不要,岂非对众生用情更深?”见他一脸漠然让她少废话的表情,元昭不由叹道,
“师兄的好意我懂,但我跟楚晏只是道侣,志同道合的伙伴……”
互相扶持,以行动鼓励对方的志向。
“我在凡间救他脱离怅惘,他在灵丘助我明辨方向。在天界,他所求在西天,我所求在心间,我俩几世扶持从未有过他念。为何非要因为他人的眼光而强行婚配,徒生怨怼?”
她言尽至此,还要着重强调一句:
“那不是仙侣,那是怨偶。”
“既无杂念,为何不能结侣?”圣德真君道,“天地阴阳,万物生焉。他有金刚之志,你有太虚之源,若能合而为一必功力倍增,他日有成便能造福苍生。
你俩既对苍生用情至深,为何不愿结侣成就阴阳二气的交感流通?无论西天佛子、还是南天之神,修行的目的终是渡己渡人,你俩若无情无欲又何惧为侣?”
他盯着她愕然的脸庞,洞察人心的双眸依旧深邃冷淡,慢声道:
“说到底,是你俩心有杂念,生怕结侣旧情复炽,误了对方的修行。”
元昭:“……”啥?好像有点道理。
行,他厉害,等她缓缓再战。
圣德真君也不强求她的回答,看着她脸上复杂的表情,忽而问:
“是否师尊跟你说了什么?”
元昭一愣,旋即机警反问:
“爹跟我说的话多了去,你指哪些?他要跟我说什么吗?或者师兄有话要嘱咐?不妨直言。”
合理的就听,不合理的就当没听过。
“你已晋神,凡事无需顾虑太多。”除了计杀少师需谨慎,圣德真君坦然道,“师尊年纪大了,难免有些杞人忧天……”
元昭:“……”他还真敢说。
“你若心悦罔川,不妨付诸行动。”圣德真君平静道,“天规有变,动情无罪,你们赶上好时候,莫要错过。”
“阴阳和合也要讲究时机,与其急于求成不如顺其自然。等水到渠成自然是通顺畅达,成就天作之合。”元昭忍不住道,“此事莫要再提了,再提我要恼羞成怒了。”
既然被看穿,就没必要遮遮掩掩的。说不过他,她恼羞成怒撒泼还是做得出的。
见她主意已定,圣德真君微不可见地默然轻叹。见她一副走人的表情,想了想,抬起手凝出一团拳头大的冷辉轻泛的光球来,以结界裹成实体的晶球状递给她:
“此乃规则之力,在浴桑岛禁足期间好好研习,看能否运用炼化它。”
“为什么我要运用它?”元昭疑惑地接过,不解道,“难不成师兄情关过不了,准备让我接任?”
一般人听到这话,肯定忍不住糗她两句。
所幸,圣德真君不愧是曾经的一宫主神,神色如常道:
“你若跟罔川结侣,用他的金刚之力或有几分可能。但你不愿结侣,这点力给你练手。若能炼化,以极星之尘将之附在罗天神梭上……”
罗天神梭乃女蓬用来穿越时空界域的法器,在元昭的业火飞升时一同淬炼过,已无女蓬的半点气息残留。
可此物乃逆天之器,随意穿梭时空和界域不被天道法则准许的。
以前法器在女蓬的手上,圣德真君鞭长莫及。如今它已落在自家师妹的手里,当然要加以法则禁制。
“加了禁制还有什么好玩的?不如给你保管。”元昭不爽地递出罗天神梭。
“它本是巫神的法器,只有巫神才能启用。”圣德真君把神梭推还予她,道,“加禁制是为了确保每一位众生皆受法则约束,并非约束你启用它。”
以前通过神梭穿越的叫漏网之鱼,若加了禁制,通过神梭的生灵将全部记录在册。
无论这些灵体落在何方,做过什么,天庭皆了如指掌。一旦发现有危害三界的举动,即刻被法则锁定交由天庭处置。
毕竟是神器,有神灵能够使用它是不可多得的缘分。
虽然落在小师妹的手里等同玩具一件,作用不大,但胜过落在邪魔歪道的手里成为祸乱的法器。束之高阁更不行,无主之物,万一被盗天庭又该头疼了。
得知原由的元昭喜不自胜,连忙收好灵珠和神梭,然后就告辞了。
这回真君不再拦她,但人啊,有时挺犯贱的,走得太顺当不甚习惯的某人走了两步忍不住回头:
“蒙师兄关怀,龙元感激不尽。冒昧问一句,师兄的情关可曾解决了?有没什么事需要师妹代劳的?”
见他目光冷淡的望来,她连忙澄清:
“师兄别误会,我绝非好奇打听八卦。我是真好奇啊不,我是真担心您……”
他现在还住在圣德殿,可见还未能恢复一宫主神的修为。她是真好奇,也是真担心。目前遇见的师兄们对她都挺好的,若能回馈一二,她义不容辞。
“等你拥有一宫主神之力,再来担心我吧。”圣德真君漠然道,直接回望云海不再理她。
那倒是,她区区一名上神如何管得了主神的情劫?
想毕,元昭再次揖手一礼,转身时本能地手拎裙摆欲急步悄然离开,孰料背后传来那听不出感情起伏的声音:
“你乃上神,须有上神之仪,别人才会对你心生敬意不敢轻慢。”
元昭听罢手一松,放下裙摆,身姿笔挺,仪态端庄地款步离开……
第848回
等她走远了,消失在九转十八弯的桥廊尽头,云海亭台的另一端廊道有间阁室。从中迈出一袭灰白相间的袍服,缓步来到她方才的位置坐下,笑道:
“师妹这性子,跟她近卫青君所描述的沉稳内敛相差甚大。”
跳脱得很哪,还总试图打探她师兄的八卦。
倘若元昭看见肯定吓一跳,因为来的正是容稷上神。对她而言,两位师兄凑到一块能有什么好事?
“此一时彼一时,”圣德真君,即云澜上神道,“能在群狼环伺的环境存活至今,怎敢掉以轻心?”
如今所在的环境变了,让她渐撤心防顽相毕露罢了。
“师兄为何对龙元避而不见?”云澜上神随口问道,“还突然要到我圣德殿避居几天?”
“此事说来话长,”容稷上神微叹,“怪为兄平时过分护短铸成今日之患……”
他并非刻意对师妹避而不见,只是想让师弟、师妹单独聊聊罢了。避居圣德殿是因为他算出苍吾山弟子面临一小劫,他不便露面,甚至不宜留在山里闭关。
留在苍吾山会让弟子们继续依赖他,不利于弟子们的成长和团结一心。
玉不琢不成器,弟子们迟早要离开他苍吾到外边独当一面的。他对小辈们的爱护太过,只会害了他们。正如这次的小劫,便是因他平日爱护太过导致的。
苍吾山乃他清修之地,本就容不得魑魅魍魉在此作祟。水至清则无鱼,纯良之境养出来的徒弟只懂纸上谈兵,把纯良养成愚钝。
“当年苍吾弟子入世历练殒落,我便定下非上仙修为不得出山之命。师尊却说我护短之心太甚,过犹不及……”于是他尝试放手,山里事务尽由弟子管理。
结果还是应了师尊之言,由个别弟子的劫难扩成整个苍吾的劫难。
若是大劫,他定然不走。就因为算出是个小劫,虽有弟子折损,但有助于大部分弟子的心性修行。几相权衡,还是避开为佳。
大浪淘沙始见金,仙途漫长无故人。
“等青君与师妹她们叙完旧,我便带她和十数名弟子另觅洞天福地修行。苍吾那边,就拜托师弟照拂一二了。”容稷上神道。
自己会对受难的弟子们心软,但云澜不会,他会以客观的态度平淡看待此次劫至。
至于青君等人皆是苍吾修为最低的弟子,留下与否于大局无碍。即便死了也是白死,不如随他离开。她们的仙途还长,有的是机会历劫。
“好。”云澜上神不置可否地应下。
虽然觉得师兄还是心太软,但既然求到他头上,自然是当仁不让。劫数的走向变幻莫测,随时会有邪魔歪道乘虚而入加强劫害造成更大伤亡,不得不防。
正事谈完了,容稷上神想起方才无意中听到的话,略略好奇道:
“方才听到你们说话,你让师妹尝试控制规则之力,这是为何?莫非她也有操控规则之能?”
这世间不可能有两位规则之神,若有,那必然有一方即将殒落。
“她习太虚混元功法,规则之力乃其中一元。”云澜上神不以为意道,“等到功成,她便能操控三界一切力源……”
只是,她能操控力源,不代表能够衍生力源。
所以,规则之神始终唯他一人。
“照此说来,你与她双修岂不更好?”容稷上神沉吟道,“毕竟那罔川志在西天,师妹看样子也不愿强求。”
若云澜得到师妹的太虚之力填补法力的缺失,何愁主神之力迟迟不复?
“她对罔川有情尚且不愿结侣,何况是我?”云澜微哂,“她有独乘清风攀云志,无需强求,师兄切勿在他人面前提及此事。”
诸神皆期盼他早日恢复主神之力,一旦得知师妹能操控规则之力势必想方设法督促二人结侣。在众神眼里一切以大局为重,可行即可为,个人意愿为次。
“那你为何给她力源练习?”容稷上神不解道。
“师尊之命,不得不遵。”云澜上神道,“上次她炼制神火鉴时,我曾用了些许功力助她,融汇顺畅。”
他也不愿横生枝节,无奈师命难违。师尊是不会为了儿女私情强硬撮合谁的,既有此命必有深意。
“既是师命,你便顺其自然吧。”容稷上神安慰道。
“只能如此了。”云澜上神一拂衣袖,一盘棋出现在案面,“上次的棋局未破,难得你来一趟,继续?”
“好。”
二人正要对弈,忽见一名仙侍匆匆而至,“禀真君,少师仙君到访。”
“不见。”云澜上神不假思索。
此人不仅让师妹生厌,他也早已不耐烦。既然说不通,索性眼不见为净。
“可是……”仙侍迟疑。
“说。”
“回真君,少师仙君说,‘把她塑造成你想要的模样,如今可满意?’。”仙侍如实禀报,“真君可有回话?他仍在外边等候。”
听到这话,容稷上神不由抬眸瞅了对面的师弟一眼。
云澜上神捏棋的手微顿,清冷的目光丝毫不变,缓声道:
“告诉他,我灵山的小师妹他高攀不起。与其妄想,不如回头看看被他抛弃的昔日道侣如今是何模样,他可满意?他纵容凤寂残害苍生,今日之过,来日必偿。
让他趁现在好好想一想,将来怎么跟少师一族的列祖列宗交代吧。”
论个人功绩,她的确比不得少师一族历代的辛劳。可她毕竟是天尊血脉,有人恶意毁她道行要遭报应的。可见她对少师动了真怒,宁可自毁也要杀了他。
仙侍应声而去,容稷上神讶然道:
“已经闹得这么严重?”
“她已自省,这少师如有自知之明不往上凑,估计无碍。”云澜上神不以为意道,天君把他叫走就是为了此事,“他要是还执迷不悟,天君也救不了他。”
“说起这少师,”容稷上神掐指算了算,片刻方道,“我此番离开苍吾的好处之一,居然是避开他……”
“哦?”云澜上神略意外。
“似乎与巫神石有关。”容稷上神道,“巫神石各有技能,包括感知过去和未来,他估计想用巫神石唤醒师妹的前尘。”
“可巫神石唯有巫神启用才能将其蕴含的法力发挥到极致,”少师那区区的上仙之力用不了,云澜上神难得微露笑意,“然后不得不求助雾幽山的巫师们……”
这么一来,雾幽山各族便有借口讨还巫神石了。找巫神石何用?大概只有他们自个儿清楚。
“雾幽山这心啊,又在蠢蠢欲动了。”容稷上神叹道,“还好本神有先见之明,早早把它给了师妹。若师妹知道少师在找巫神石,不知嘚瑟成什么样儿。”
“那我便重置十方鼎,让她明白仙途坎坷无常,需戒骄戒躁。”
勿使她少年得志便轻狂。
“哈哈哈……”
可怜的小师妹,届时肯定又得开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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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9回
元昭不知身后发生什么事,走到正殿时,林舒已经在候着了。
两人看到对方无恙皆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忙扒拉起假寐的月镰,两人一兽果断迅速地离开了圣德殿。
而她前脚一走,少师后脚就到了,正好错过……
且说二人一兽在飞往六重天的途中,得知林舒的际遇,元昭略欣喜:
“传你功法?这么好?这可真替我省了不少事,什么功法,给我瞧瞧?”
林舒得意地取出玉简给她过目,一边道:
“华笙仙长有主花草生机之能,好像从花界来的,专司天界的花草仙值……”
得知林舒在下界就是给龙元君侍弄花草的,便授她催长仙植的功法,附赠不少适合种在浴桑岛的仙植种子。
“她说这是真君的嘱咐,倘若我做得不够称职就把我开了,换她到浴桑岛侍候你。”林舒笑道。
“把你开了还这么高兴?”元昭睨她一眼,把功法归还。
玉简内外没问题,至于功法有没问题,没学过催长仙植的她看不出来。想着对方是受师兄所托,应该不会误导她身边一名小仙侍吧?
小仙侍练功走火入魔,她自问救得回来。
“嘿,她怕死我学不会,说她受不了浴桑岛的偏远,让我用心学。”林舒一脸得意,仿佛抓住别人的把柄,“哎,其实九重天有什么好?有昼夜,无四季……”
仙境虽美,万年如一日地看着总有看腻的时候。难怪以前有那么多神仙思凡,宁可被剔除仙骨也要留在凡间。
当然,她觉得那些情节可能是凡人杜撰的,反正她和老乡绝对不会为情爱重返人间受罪。
“人家那是有上进心,正如她也不懂你年纪轻轻却甘愿蜗居浴桑岛。”元昭吐槽,“其实,你若不愿学就别学,等以后找到合适你的功法再慢慢练。”
有上进心是好事,但她不希望林舒为了追赶自己而过分拼命。
躺平要有躺平的节奏,打着躺平的旗号干着暗中较劲的事,心理迟早出问题。
“没事,打发时间嘛。”林舒摆摆手,“除了不种桃树,别的都行。对了,她还给了我酿仙饮甘露的法子,以后咱们有口福了。”
“正好,沁罗以前可是在瑶池酿造琼浆玉液的仙子,你闲了多跟她学学。长寂是箜篌,除了这个,她还擅长不少乐器,你也可以向她讨教……”元昭嘱道。
她自己的乐子是非常多的,光是练功就能耗费大半光阴,闭关百年是常事。
练功闷了,还能进十方鼎刷题开启宝藏,炼器减压。所以,甭说禁足三百年,禁足万年对她来说也不过须臾。
“我就种花种菜,你少给我加码加磅。”她飞升就图个逍遥,可不能给老乡当牛做马。
“我就跟你说说,做不做随你。”一想从此山高皇帝远脱离九重天的是是非非,元昭便心情舒畅,“闲则思变,变则乱,乱则作妖,我这是怕你闲出毛病……”
“你才病!”林舒啐她,“我听仙长说了,那少师对你穷追不舍,大家都怕你一怒之下灭了他。让我跟长寂她们说清楚,以后浴桑岛不许外人踏进半步……”
除了前往浴桑岛打沐日泉水的人。
神仙是不会有病的,如果有,那肯定是心病。那位少师仙君肯定病得不轻,人死如灯灭,他却非要唤醒某人的前尘记忆,简直“毁”人不倦。
“不必怎么防守,我有护岛法器。”言毕,元昭摊手唤出十方鼎,“我得研究研究,改良一下才能用……”
比如,张开结界后,岛里的人可以随意走动,但外边的进不来。
就像药王的百荟园,设有阵法,门有守卫,结界前有一处平台容仙神们落地歇息。而她的浴桑岛就四个人,用不着守卫。若有外人来了,直接敲结界。
制八九把灵钥,给青鹤、红药各一把,让她们藏于灵墟方便将来自由出入。
长寂、沁罗和林舒各一把,以后就由她们轮流负责接送太炎宫派来提水的仙君们。老习惯,外来的仙君们一旦踏入浴桑岛,法力便要受到禁制使不出来。
如此,便能杜绝她/他们趁机暗中动手脚的可能。
女蓬的细作无孔不入,不得不防。万一趁她哪天闭关时,那些外来的神仙被施了咒念带进来可就完蛋了。
所以,岛上的法阵还需有净咒的作用……
林舒冷眼瞅着老乡一边打量十方鼎碎碎念,一边以灵力书写备忘录记入脑海,心里都麻木了。
老乡的躺平是从此修习喜欢的功法,想修习多久便多久;自己的躺平是做想做的事,吃想吃的美食。熬夜天边鱼肚白,一觉睡到自然醒……
说实话,跟老乡相比,颇有些惭愧心虚。
这大概就是学霸和学渣的区别吧?林舒盘腿端坐着,双手分别握紧脚腕,仰望晴空,心花怒放,忽而身子向后一仰开始左右翻滚摇摆。
哈哈,这神仙日子她很喜欢!
林舒冷不丁的乱发神经,引来元昭疑惑的一瞥。仅仅一瞥,然后继续研究她法阵攻防技能的添减。幸亏月镰的背够宽敞,滚不到边。
一鼎抵千军,当然值得她翻来覆去地研究……
月镰的速度贼快,约莫半个时辰后,六重天的浴桑岛已经遥遥在望。薄暮沉沉,残阳如血,远处一座色彩斑斓的岛屿,一群逐日鸟在岛的上空翱翔脆鸣。
那便是浴桑岛,位于六重天的僻远东陲之境。四周悬空的一座仙岛,与漫漫天河毗邻。
元昭收起十方鼎,起身站于月镰厚实的背上,心情隐隐激动。
这便是她往后的静修之地,以后无论是谁到访都要经过她的应允方可进入。远离前尘惹下的糟心事,再给她五百年,就算晋不到主神之位也足以弄死少师。
“东东……”
唔?心情正激动的元昭被脚边的声音打断,垂眸瞅着退开两丈远的林舒,眸里的杀意凛冽如极寒风刃。
“你杀气别那么重,”林舒一脸无奈地双手抱膝,颤巍巍道,“我记得那里是咱的居所,不是你仇人……”
华笙仙长说得没错,东东的戾气极重,必须重视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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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0回
夜色将至,元昭这次没按老规矩绕岛一周,而是直接降落在岛屿突出的一方平台上。
原来,熟知她脾性的青鹤、红药和长寂等人前来布置新居时,便已提过她有在居住地布防的习惯,能自由出入的人不多,岛上须有一座平台让访客等候。
于是,长寂回天宫找司造宫殿神府的仙官到此添建了四处入岛的平台,各有一栋宏伟高耸的牌楼矗立入口。
牌楼前的平地左右各摆一套石桌、石凳,连个遮风挡雨的地儿都没有。
当然,天上有风无雨,而且红药说了,神君讨厌访客,没必要把迎宾平台建得太自在。万一到访的是她最讨厌的人,风吹日晒才是最佳的待客之道。
浴桑岛是神君自己的清修别苑,怎么布置都不过分。
岛上就几个人长住,无需规矩。
降落前,元昭也是这么想的。降落后,当看到两名天将随长寂等人一同行礼迎接时,愣了下,直接问道:
“天将何事到访?”
她尚未归来就有人等着拜访,是人缘好呢还是能者多劳?她貌似没在天宫挂职啊。两名天将一男一女,女的是当初随一群仙子到拂云殿为琉光求情的沧兰。
男的面容刚毅端正,上仙修为。
“末将沧兰\/虞吉,参见神君!”两人身姿笔挺拱手行礼道。
“不必多礼,”元昭来到高耸坚实的牌楼前,满意地仰望打量,一边问道,“此乃本君清修别苑,天将到此何事?”
落地后,林舒已经乖觉地和长寂等人站到一边,默然侍立。
仙侍们仿佛噤若寒蝉,令她身后的两位天将也在心里默默打鼓。忐忑地对望一眼,最后由品级高的沧兰神君禀道:
“天宫有命,末将与虞吉分别接到东、南战部调令,率三千天兵至浴桑岛值守。东、南战部调令在此,请神君过目!”
言罢,双手奉上两份战部的调令。
元昭转身,瞅着沧兰神将手中的两块令牌和两卷不同色泽的玉轴。五天战部的日常调令之类分别采用五行色来区分,色泽易分,旨令是否真实不得而知。
她毕竟不是战部的人,且刚定居,尚未有工夫研究和战部息息相关的内部资料。
但敢大张旗鼓地率领三千天兵到此,这调令肯定不假。
天上的战部到底和下界的不同,轻易作不得假。尤其是战报,听闻是由各位主将、参将们随身携带的法宝在现场监督、实录战况传回天宫,极难作假。
除非有将领疏忽大意,没看见调令便听信某些人的话擅作决断致全军覆没。
这种情况要等到事后才被发现,那时就太迟了。
所以,无论是什么调令,战部诸将必须亲眼见过调令的旨意才能动身。沧兰、虞吉既然敢来,调令就肯定错不了,但元昭还是拿起来仔细琢磨,一边道:
“这是每位上神的待遇,还是格外优待我?”
一边仔细观察玉轴的边沿纹路,看看哪里有造假的可能。并把她看过的一切细节录入脑海,等以后有空看到相关的书册时再拿出来对照一番,加深印象。
当然,既是职业病也是纯好奇,没别的意思。
哈?沧兰、虞吉不由得对望一眼。迟疑了下,还是沧兰回话:
“回神君,天意不可测,末将等只知奉命行事。但一般上神会被安排在天宫驻防内居住,殿府无须兵将值守。大概浴桑岛远在东陲之境,离驻防甚远……之故?”
言外之意,她这确实是格外优待了,最后一句是为这份优待找个合适的理由。
元昭听罢笑了下,把看过一遍的调令和令牌归还二人,道:
“有劳二位千里迢迢跑这一趟,请代本君谢过天宫和两天战部的好意。驻守就不必了,区区一座岛,本神护得了,无需浪费天宫兵力,你们忙别的去吧。”
“神君可是介意小神与琉光上仙的关系?”沧兰接过调令,怔然问道,“倘若是,小神可禀报东天部让他们另调天将过来。”
“将军多虑了,”元昭淡然道,“本君刚从下界归来不久,精神紧绷,有风声鹤唳之嫌。是以师尊命我到此静修,只盼不受干扰,而你们留下就是一种干扰。”
“简单来说,就是战后应激创伤综合症。”一旁的林舒担心两名天将不解其意误会老乡是嫌弃,忍不住解释道。
只可惜,两名将军听懂元昭的话里意思,毕竟大家都是武将,他俩也不是离泽君那样只守天门的仙二代。
反而林舒的话让两人迷茫了片刻,元昭忙道:
“就是你们方才听到的那个意思……”
不想多作解释,一心只想赶紧把人打发走,好让她安生参观这处长居的别苑。
“既如此,那末将二人便告退了。”沧兰听罢解释暗暗松了一口气,道,“战部有令,倘若浴桑岛无需驻守,我等便直接驻守天闸。神君以后若有差遣,尽管派人到万里之外的东营寻末将二人便是。”
“守天闸?”元昭眉头一皱,“责罚吗?”
因为她拒收便杀鸡儆猴?战部如此霸道的吗?
“神君误会了,驻守天闸也是我等天兵天将的分内之事,每五百年换一次岗,与责罚无关。”沧兰解释道。
“既如此,你们自便吧。”
元昭轻拂一下袖,不再多话,带着林舒等人踏入牌楼,沿着石径深入岛内。而平台外的两名天将伫立原地,待目送她和一干仙侍进入林子里才移开视线。
“沧兰,”那位一直没出声的虞吉终于开口了,疑惑道,“你说龙元君是嫌咱俩实力不济,还是真的怕吵?”
虽然练兵可以不在岛内进行,但三千人聚在一起难免嘈杂。
“应是怕吵吧?”沧兰也不敢肯定,只说,“她下界除魔归来,精神紧绷在所难免,你从三仞山归来不也这样吗?”
那倒是,虞吉仙君深以为然。
“但不管怎样,守天闸总比守着一位神君好。”沧兰忽而展颜一笑,轻松道。
“是啊,小仙真担心哪天成了某位神君座下的家将。”虞吉仙君也笑道,“还是你更了解女子的心思。”
他本不愿来的,宁可抗令降为天兵,也不愿成为某位神君座下的家将。在天庭战部效命尚有前程可言,有未来可期。成了家将,前景如何全看主君的心情。
讨好主君这种事,他不擅长。
第851回
“并非我更了解女子的心思,而是我曾到过拂云殿,发现她仅三名仙侍。”其余皆是亲朋或前尘的近卫,“她在瑶池为近卫讨仙桃一事你应有耳闻……”
仙二代、神二代她见过不少,就离泽君那样的仙二代身边也至少俩仙娥、俩仙倌为仙侍。
她身为灵山之神,又是道君之女,身边仅三名仙侍着实少见。还把天宫赐的八名仙娥给退了,图静之人十有八九不愿接受天兵驻防。
所以,她觉得虞吉不妨冒一次险,和自己一同到浴桑岛来。
再说,就算两人真成了道君之女的家将,功法、丹药之类的修炼资源肯定一应俱全,算是有得有失。
他们已是神仙,不必执意强求什么,刻意标榜什么,而是看看自己需要什么。灵山一脉的神仙一个个冷心冷肺的,不会苛待仙侍,也不会特别在意家将。
跟在她身边不算坏,大家伙是不清楚她的脾性如何,生怕在她手底下遭殃连喊冤的机会都没有,便敬而远之罢了。
但不管怎样,龙元君拒收守将是事实,二人得偿所愿地离开浴桑岛,前往东营驻守天闸。天河的水闸一般不会出什么问题,有危险的是驻守弱水的水闸。
当然,那地方轮不到他们去守。
驻守天河水闸五百年,守将们皆是轮流值守。只要齐心协力,合作无间,各自能腾出不少时间修炼。
所以,守天闸是很多干实事的天兵天将最喜欢接的差事。
像离泽君这等仙二代反而最不愿守天闸,他们嫌闷,天天坐不住到处惹事。
“听你这么说,龙元君是个讲道理的,那她为何不肯到圣德殿问一问琉光的事?”驾云离开的途中,虞吉仙君问道,“我以为你到浴桑岛是为了救琉光仙子。”
“她的事已成定局,以后莫要再提了。”沧兰神君叹道,“可惜了……”
她至今不知琉光犯了何事,连向来宽厚的天君也不替她求情,证明圣德真君的做法无有不妥。大神行事自有考量,她们这些小神就甭上窜下跳地添乱了。
再说,琉光和龙元君乃同门,都是拜在东母元君的门下。身为尊长都不出面,可见事态的严重性。
别说东母元君在闭关,徒弟出事,做尊长的必然一早知晓。可天上的老神仙们鲜少插手小辈的事,谁闯的祸谁收拾,家中的尊长们是最指望不上的。
当然,雷岳真君之类的顶多是大神,还不算老神仙,故成天为儿子、徒弟操碎了心。
“琉光聪明一世,怎么历完劫归来突然犯起糊涂了呢?”这是沧兰和诸位仙子一直想不通的。
“营里很多兵将皆在暗地里传,是圣德真君在为他小师妹出气……”虞吉仙君道。
“这你也信?”沧兰神君笑了。
“我当然不信!”虞吉仙君笑道,“成为圣德殿守将是我的志向,等真君恢复主神之力,我还要成为霄宸宫的首批神将……”
等真君继任天君之位,何愁没有锦绣前程?
所以,他是绝对不愿成为一名女神家将的,那简直前途无亮……
且说元昭等人,迈入牌楼之后,长寂便开启了四处牌楼里蕴藏的护岛法阵。此阵比较大众化,跟其他宫殿、神府的几乎一样,毕竟出自同一批天官之手嘛。
建筑质量有保证,但法阵之类的,天官们自知建完殿宇神府后,入住的仙神们习惯自造法阵。
纵使自己煞费苦心布下法阵,主家们也会随手抹除。实在不必白费力气,所以防护法阵皆是统一的……平庸。
听罢长寂的讲述,元昭确实不介意,也确实打算自造。
“那神君可要考虑好岛上的飞禽,有些鸟儿只在岛上飞。但逐日鸟清晨追着日照飞,傍晚归巢,可别挡着了。”沁罗提醒道。
逐日鸟算是浴桑岛较为壮观的一景,诸天的逐日鸟大部分是从浴桑岛飞出去的。
它们的啼叫清脆嘹亮,羽毛色泽绚丽,甚得诸天仙神的喜爱。有些鸟儿会在半途被神仙截走,带回自己所在的天穹养着。
这类鸟好养得很,有日照,有水喝就行。日照愈盛,它们的羽色便愈深,显得愈发艳丽夺目。
“这可真叫人头疼啊。”元昭听罢,感慨万分。
让岛上的飞禽走兽来去自由,就得在法阵上动脑筋了。结界嘛,是不可或缺的。法阵可以给飞禽走兽自由,但结界能为她阻隔某些令人厌憎的访客滋扰。
“这些天就麻烦长寂、沁罗警戒着点,等我把十方鼎改造好就成。”元昭一边欣赏着沿途的斑斓林木,一边嘱咐道。
刚刚在路上的构思要稍作改动,然后再开始改良。
“是。”俩仙侍应声,长寂安慰道,“神君大可慢慢改,不着急。”
“是啊,还有我们在呢。”青鹤道。
“你和红药已经逗留太久,为免同门不喜,你俩明天就走吧。”各回山门销假,她们实在耽搁得有点久了,“等你们下次回来,再给你们自由出入的灵钥。”
等她们彻底出师了,想待多久便待多久,但现在还不行,该遵守的规矩必须遵守。
青鹤、红药对望一眼,最终齐声应下。
倒是林舒,完全不介意自己的一无是处,兴奋地环顾四周欢呼:“东东,这岛上的树是我到天界后见过色泽最多的!真漂亮!”
元昭浅浅一笑,“我更喜欢一年四季的色泽替换。”
眼前这些是挺漂亮的,可惜一年四季如此,很快就会看腻。
“神君,”旁边的沁罗一听,笑道,“咱这岛上是有明显四季气候变化的,正好如了您的愿。”
虽无雨雪霜花,可岛上的奇树仙藤也有四季颜色,眼下这多彩绚烂的一幕出现在秋季。冬月时,该落叶的落叶,该挂果的挂果,该生机盎然的依旧苍翠。
这是东母元君年少时待过之地,和元昭一样想看四季色泽的转换,便求了远古时期的日主娘娘为她改造了此岛。
不像其他地方,景色几乎万年不变。
哦?这倒是意外的惊喜,元昭欣然。
但日常无雨雪霜花之类,始终缺点什么。无妨,能与众不同就不错了。等她成为一宫主神,便到下界建造神宫别苑,夏迎风雨秋吟月,春赏百花冬观雪。
当然了,她既不像元成师兄那样是特殊的鸟类,亦非三师兄那样拥有单一技能之神,那凭什么成为一宫主神?
主躺平吗?唉,头疼。
第852回
浴桑岛,远观像一座色彩绚烂的山尖,仿佛占地不大,极唯美的场景是黄昏时逐日鸟群归巢的盘旋一幕。
登岛了就会发现,此岛面积约莫数万顷,山林绵延不绝,大小湖泊数十处。湖水清澈透底,水草蔓蔓,湖边奇丽灵石无数,山野之间奇花异果芳香四溢。
与灵丘仙云宗的玉池峰略似,灵石的瑰丽炫目有过之而无不及。
仙宫神府之物果然不同凡响,不置身其中难以察觉别有洞天,远观则平平无奇不外如是。
而岛的下方不远便是天河之水滔滔,坐在岛的边沿,偶尔还能看到天河水师大练兵的场景。所幸,练兵的阵仗动静传不到岛之央,即日神居住的金鸾宫。
由于整座岛呈山尖形,底层一片平原,山川绵亘呈蜿蜒而上的观感。金鸾宫位于中层的平原森林里,离宫殿愈近,林植的叶子愈发艳丽夺目。
说是金鸾宫,并非九重天的玉宫金阙。
这里是日神的清修别苑,居住殿宇恢弘大气,却不像九天诸宫的金碧辉煌。它纯粹是一座朴实的白石宫殿,顶多金饰镶嵌增添一分耀眼的光彩。
金鸾,喻金光闪烁的日照罢了。
而岛上的仙植三界成活,唯独两个物种故土难离。一是凤尾树,顾名思义,这种树的整体和每一根枝梢的尾端像丹鸟的尾巴,每根末梢朝天,仿佛炸毛。
树身高挺,树冠庞大,极具观赏价值。
也就这点价值了,多年以来,一直有神仙不厌其烦地想把它移植出去,一直未能如愿。甭说整棵树移植,就连一根枝丫、一根凤尾末梢,一出岛即火化。
来不及撒手的话会被烫灼,算是小小报复一下。
凤尾树在岛上的量不多,不足五十棵,有独自美丽的;也有扎推成一行行一列列的,从高处欣赏美不胜收。
以前浴桑岛无人居住,研究仙植的神仙时不时到此尝试移植。但现在有人住了,要在此长居静修,自然不能再来了。
另一种叫六天丹莲,外边的神仙又称之赤莲。
就在金鸾宫附近的一个小池塘里,据悉,这是历代金鸾宫主在此修炼溢出的日照之力催长衍生的,采之炼丹、炼器皆可。
此物于别人也是鸡肋,毕竟驱寒、驱魔的火灵仙丹比比皆是,何需大老远地跑到这儿来采赤莲?况且,它一出岛便效力骤减,若不及时开炉炼化就枯了。
是以,这丹莲必须在岛上炼化成丹、成器方可离岛,亦被归列为观赏性仙植。
红药随长寂等人来收拾行宫时,顺便采了几株炼成丹丸分给青鹤、长寂等人。元昭不要,她自身就是驱寒灭魔的神人,用不着这丹莲炼成的丹丸。
至于楚晏师徒,他们的金刚之力不比她的日照之焰差,不必多此一举。
所以,这也是鸡肋物种。
同样是鸡肋物种,岛上有一种树让元昭特别希罕,叫火铃树。可谓春天种下一枚铃铛,秋天收获一堆铃铛,这火铃树和她在天郡时国师打造的玉树神似。
梦想之物成为现实,能不招她喜欢么。
整座浴桑岛就一棵火铃树,种在金鸾宫的中庭。有四季更替,有春华秋实。比如现在就挂了一树的铃兰形小铃铛,一簇簇一扎扎密密麻麻地挂在枝头上。
未熟透的小铃铛呈嫩绿色,逐渐明黄,最终呈亮丽的橘色,垂挂在树上迎风而动发出若隐若现的清脆“叮叮”声。
它和凤尾树一样毫无利用价值,东母元君八成是怕数量多了太吵,便只种了一棵。
火铃树是从西天移植来的,听说有清心宁神之功效。如果有缘,日常听着它的铃音修炼还能得悟大道。是与否无从考究,反正师尊种它是为了听个响声。
师尊当年住在这里时,门人、仙侍无数,也没见过有谁在火铃树下顿悟。反而一个个怕吵着自己,在修炼时皆不约而同地躲得远远的。
岛上的生态环境皆由师尊宫里的仙长记录在册,束之高阁,留在金鸾宫里供后人参阅。
火铃树的果实熟透落地,枯化成泥。
但如果趁它熟了仍挂在树上时摘下,就能永远保持铃铛的外形和作用,挂在窗边、檐下当惊鸟器也不失为赏心悦目的一个物件。
不过,元昭拎着一枚拳头大的橘色铃铛摇了摇,听着清脆的铃音目露悦色。
世间万物皆可利用,就看自己是否用得着或懂不懂利用了,而这火铃她恰好用得上。但不必急在一时,炼它之前,她得把十方鼎改造完并妥善安置才行。
眼下,她已经在金鸾宫安顿下来,住在丹宸宫,现改的名儿。
林舒住在海藻宫,她把在灵丘神宫的居所名重新启用了。青鹤也继续沿用青冥二字,只把宫改为殿;红药的取名琉璃殿,长寂的西音殿,沁罗的甘露殿。
月镰啥宫啥殿都不要,得知小主公被禁足三百年,便趁机在岛上选了一处灵气较浓郁的地方迅速沉眠。
无事勿扰,扰了它要拆岛的跟你(小主公)讲~。
另外,元昭练功的地方在山尖上。
岛上每处环境清幽的地方都建有精舍,那是师尊的门人、仙侍们用来论道、修行、冥思的地方。因为门人众多,散落在岛上的精舍也多,包括山巅之上。
这山尖,也是浴桑岛最高峰的山巅,自然是元昭日常看书、赏景和修炼的地方。
一行人安顿下来之后,次日一早,青鹤、红药便离了岛,继续各自的修行。林舒没有那么高的觉悟,长寂、沁罗也没有太大的压力,三人结伴逛岛去了。
而元昭在山巅精舍里的练功室琢磨十方鼎的阵法,对于仙侍们的懒散,她不以为意。
要禁足的是她,不是仙侍,她们逛岛也好游天河也罢,悉听尊便。当然,她是被禁足在浴桑岛,不是被禁宫,所以逛岛是可行的。
可十方鼎未改造好,又着急想知道火铃铛能否炼器,所以她哪儿都不想去。
她不去,也不能拘着仙侍们陪自己。
随她们来去自由,要不要修炼相信每个人心中有数。各人道行各人修,大家都是神仙了,日常如何安排应该自有打算,用不着她督促。
重入十方鼎,唤出规则之力凝成的灵珠瞅了瞅。
三师兄让她尝试着操控,这绝非一日就能功成的,急不得。待日后学会操控了,再把规则之力融入十方鼎或其他神器也不迟。
想罢,将灵珠扔回灵墟藏好,开始研究阵法。
第853回
知道容稷上神、云澜上神两位师兄特别坑,但元昭没想到他俩会坑得这么厉害。之前她光是研究十方鼎里的阵法,真正的改造是到了浴桑岛才开始。
然后她发现,改造阵法也要刷题。
添功能要刷,减功能要刷;具备杀伤力的要刷,超出规定的杀伤力还要刷。超级无敌离谱的是,当她的怒气值突破十方鼎的结界界限居然也要刷?!!
“师兄,你耍我呢?”一个月后,元昭忍无可忍顶着挠出来的爆炸头召唤圣德真君灵幕通话,双目无神道,“我只想改一个护岛阵法……”
原本七天是她的忍耐界限,但一想到那个阵法是大师兄容稷上神设的肯定厉害。
况且,她已经付出七天的心血,总不能半途而废。于是一忍再忍,忍到最后沉没成本越来越高,她就更加舍不得放弃了。
现在一个月了!
她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护岛法阵仍未开始完善,现在要是少师伯都敢来她的浴桑岛必死无疑!
可他运气好,没来。
由此可见,运气不好的人整个九重天唯有她了!一个月了,可怜的她还在找答案。
“师妹我是自学,你得考虑一下我是什么情况,”昔日凤眸灼灼,今日如霜打的茄子有气无力,“欲速则不达,我理解你们是为我好,可门槛能否低一点?”
正因为知道好歹,她才硬生生地压下直线飙升的怨气,温声细气道:
“我一登岛就开始研究了,我一个月没阖眼!净在找答案!以为解决这道就没了,结果还有下一道……你们能不能当没我这个师妹?我实在无福消受啊——”
说完直接仰天干嚎,最后躺平哀嚎。
“……”灵幕的另一面,看着完全不顾形象当他面撒泼的某人,向来无表情的云澜上神终于忍俊不禁,清冷的眼眸似有星光熠熠。
不过他没说话,直接半阖眼,受他规则之力限制的十方鼎瞬间出现在眼前。
神念扫一遍她正在进行的步骤,确实破解了不少,没说谎,那就罢了。反正她要禁足三百年,三百年打不开芥子就把她拎到圣德殿,眼下就不为难她了。
抬手虚托住十方鼎,用意念重新修改里边的规则,但不包括每块巫神石必须一道题的限制。
雾幽山人心浮动,总有一天他们会察觉大师兄把巫神石给了她。雾幽山之所以让天界忌惮,是因为他们巫灵族的本事令人防不胜防。
正如女蓬的那个罗天神梭,原本被她族人献与天宫珍藏起来的,不知怎的竟被她召了回去。
离谱的是,守珍宝阁的竟无一人察觉!
以前的雾幽山与天界是一条心,不用提防。
但现在,雾幽山各族不知何时开始不团结了。或许有人受了女蓬的挑唆,对统御三界的位置虎视眈眈,充满渴望和野心。
天君之位,贤能者居之,不论族群。
他们雾幽山没出过这样的贤能,是他们自己的问题,而非天庭轻视巫灵各族。无奈他们表面唯唯诺诺,实则暗中心生不满,有心结从不在天族面前挑明。
是以,那些远古的巫神石更加不能归还了。为免它们被莫名的咒术召走,必须加以禁制。
“好了,别嚎了,给你解了。”修改完毕,把十方鼎放回原位并消失,云澜上神才恢复威严表情。
“哦?!”元昭唿地坐起,急忙捧着悬浮眼前的十方鼎开始打量研究,“没挖别的坑吧?我现在心灵脆弱,受不起打击……”
云澜上神不理她的碎碎念,兀自道:
“禁足的三百年里除了打开须弥芥子,闲时多看看雾幽山的书册。你也是巫族后裔,或许有意外惊喜也不定。”
“呃?”元昭一听这话有些不对味,愕然抬眸,“怎么,雾幽山又出叛徒了?”
烦不烦啊?她才刚上天没多久。
“这要问雾幽山才清楚。”云澜上神一脸漠然道,“你的当务之急是打开须弥芥子,潜心修行,莫被外界的闲事扰了心思。”
“只要没人坑我,我很——有心思修行!”元昭一脸笃定地拖长尾音。
云澜上神不理她的揶揄,微哼一声,拂散灵幕断开联系。
“你还哼,该哼的是我!”元昭双手捧着十方鼎,注入神念彻查里边的限制,一边心里吐槽,“等三百年后考核一过,我就跟你们灵山一脉断绝关系!我下界当老大去!”
反正爹极有可能不是她亲爹,唉,算了,什么爹啊娘啊的,全是虚幻……
念头刚落,头顶一道响雷“噼啪”地轰落——
等半山腰金宫殿里的仙侍们闻讯急急赶到时,元昭正一身黑炭般抱着十方鼎,生无可恋地看着众人当着她的面噗哧地爆出一阵狂笑……
“哈哈哈……”
“你够了哦。”换上长寂为自己裁剪的一袭无袖淡金仙衣,元昭没好气地瞥了笑声夸张的丹桐仙子一眼,“你到我这儿何事啊?怎么好像要长住的样子?”
三天了,她的护岛法阵都布置好了,这姑娘还没有打道回府的意愿。
三天了,十方鼎里的法阵已被她成功改造,将整座浴桑岛的范围纳入法阵的范围,包括岛上空的结界一并掺和在内。
在刷题的那个月里,她有腾出时间观察岛上的地形和一切生灵。
浴桑岛上的湖泊无鱼虾,飞禽有九个种类,昆虫十八类,走兽九类。有灵性,但没有一个清醒明确的意识,一切行为但凭本能,没有什么七情六欲。
所以,结界能阻止一切有七情六欲之灵的进入。
另外,她被师兄们坑多了,总结出一些经验。给结界的禁制是以本岛生灵的脾性为底线,若有情绪意识格外强烈的飞禽走兽或昆虫等要进入也会被阻止。
这和她在十方鼎里时,怒气值飙升到一定程度即触顶反弹,要刷题冷静是一样的原理。
现在,三师兄大发慈悲,不仅解除了十方鼎里的诸多禁制,连每块炼器材料的起坑密码都免了。唯独巫神石和怒气值飙顶的禁制尚在,无妨,她知足了。
将心比心,她也给外来人提供了一个方便。
在仙侍用灵钥打开结界后,外来打水的太炎弟子从登岛的四个牌楼进入,一直到达沐日泉的路上不必仙侍亦步亦趋地跟着,不必承受被人监视的别扭感。
可也不能瞎逛,由于法阵和结界的关系,除了沐日泉,他们哪儿都去不了。
法阵还有一个功能,心存歹意的人进来会自焚的哦。
所以,不怕有人往沐日泉里投毒,那种人一踏进牌楼就开始燃烧了。唉,费了她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得到一个略满意的阵法。
第854回
丹桐仙子七天前就来了,得知她在山顶闭关炼器便直接住下来等着,没想到一等就等了这么久。
“……那天本仙子和你们雾幽山的桑少主助你逃离宫宴,被家中长辈得知。不知那些闲话怎么传的,居然让她们以为我和桑少主有情,索性提议结亲!哈!”
现在提起,丹桐仙子仍觉得好气又好笑,
“我不管!这事因你而起,你得帮我摆平!”
“我被禁足三百年啊小姐姐,爱莫能助,另请高明吧。”元昭甩锅,“而且你是丹鸟,桑渝师兄是巫,你俩不合适。”
“诶?怎么不合适了?”丹桐仙子不客气地指责同,“你物种歧视?”
她不愿拉郎配是一回事,被歧视可不行。
“啧,歧什么视?我的意思是,你家尊长出于何种心理催婚,我不清楚,可雾幽山的目的是繁衍子嗣。”虽然栖梧山和雾幽山门当户对,“但种族不同难有子嗣啊!
你跟桑渝师兄商量,以此为借口定能打消雾幽山和栖梧山结亲的念头。”
就算栖梧山有意,雾幽山也断不肯冒险。
神仙们大部分都清心寡欲,就算结侣也是为了修炼,子嗣本就难求,何况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物种结亲。有些事提前说清楚,免得以后又生事端。
神仙打架,受伤害的是那些弱小生灵。
栖梧山曾因亲事与水族结过怨,相信订亲之事不敢再草率。
“嗯,也行。”丹桐仙子一听,点点头,“那改天我到雾幽山找你师兄说去。”
“雾幽山?”元昭疑惑望来,“不是战部吗?他退役了?”
“早退了。”丹桐仙子道,“宫宴之后他便回雾幽山行少主之权主理政务,听我族长辈说,巫族里有人蠢蠢欲动,想造反。天庭不愿跟雾幽山起冲突,就让你师兄赶紧回去安抚人心……”
“哦,”原来如此,元昭恍然大悟,“回去也好,只是难为他了。”
“有什么好难为的?”丹桐仙子不以为然,“哪家小辈不如此?我若不嫁,师父的责任迟早也是我来担。”
“看你觉悟挺高的,又有治家的兴致,不如就嫁了吧?”元昭调侃道。
她对桑渝师兄还是蛮友爱的,既然他不愿执掌俗务,娶个能干的媳妇回去代掌也不错。
“你当我傻?”丹桐仙子给她一个看白痴的眼神,鄙夷道,“不嫁还能逍遥至少千年,要是嫁了即刻就得上岗。我又不是巫族的,干嘛替你们操那份心?”
“那你还不赶紧回去传话?等长辈们给你们订了亲,后悔就晚了。”元昭变相逐客。
“未经师父同意谁敢替我订亲?”丹桐仙子冷哼,“师父闭关千年,现在才过几年?早着呢。”
以前结亲不成反成怨,族里的长辈们吸取教训有所收敛,不敢乱来。
而师祖王母娘娘不理这些俗务的,族里不敢拿这些下界俗务去打扰她老人家。因此种种,她才敢悠哉游哉地跑到大老远的六重天边陲来。
“难怪你这么淡定。”元昭懂了,“那你不去逮你栖梧山的罪仙,跑我这儿干嘛?”
“过来躲几天清静,反正谁也猜不到我会到你这儿来。”众仙知道她和龙元君熟,但不知两人已经熟到串门的地步,“对了,你对少师动了杀念被罚禁足,也不算重。”
对,她来躲清净之余,顺便看看龙元君动杀念的下场。
灵山一脉的神仙看似光鲜,实则规矩多多,非一般神仙所能忍受的。比如自己,几乎每次看见水族的小崽子们,哪次不动几回杀念?
要都像灵山一脉那样动辄禁足啥的,她怕是这辈子都见不着太阳了。
“怎样才算重?”元昭好奇。
“琉光被放出来了,你知道吗?”丹桐仙子不答反问,见她摇头,不禁道,“好歹是你同门,至少表面关心一下……”
“我与她素未谋面,替她顶班三百六十余载,可她一回来就到普元宫、重明宫还有圣德殿告我一状。我连自己错哪儿都不知晓,她对我可曾有同门之谊?”
元昭不以为然道,“能出来是她的本事,从此各行其道,互不干扰即可,装什么同门友睦?虚伪。”
丹桐仙子听罢,呵呵地笑两下,尔后道:
“她若有本事就不是被放出来,而是自己跑出来了……”
原来,琉光上仙在澄心境里放任心魔肆虐,执念深重以致难以根除。若非天君出面求情,圣德真君会直接让她在澄心境里殒落,自毁仙身重堕凡尘。
而天君肯出面,完全是因为雾幽山上石族的少族主巫兹请出族长上天求情。
“巫兹?”元昭记得桑渝师兄提过此人,“听说此人颇有野心,没想到还是个痴情种子。”
“可不,”丹桐仙子亦有感触,“大概是为了拉拢雾幽山各部的心,天宫经过商议决定网开一面……”
让琉光仙子在重堕凡间之前,出来与巫兹见上一面。
她心魔太重,不可能再留在天宫,亦不允许巫兹把她带回雾幽山。她毕竟是天族的上仙,犯了错就得接受惩罚。而这个惩罚不是天宫定的,也不是云澜定的。
是她自己过不了心魔那一关,自甘堕落。
而云澜上神把她从澄心境里放出来后,她不仅不反省,在看到自己的仙元被心魔严重侵蚀时居然愤懑地冲他喊了一句:
“如果小仙是风弥,是龙元君,是道君之女!后果是否就不一样了?”
如此冥顽不灵,把天宫诸神看得直摇头,就连巫兹也露出痛心的神色。可悲的是,琉光仙子自始至终不曾看他一眼,把诸神看得再次摇头叹气。
“那我师兄是什么表情?”元昭很好奇。
琉光仙子好样的,居然敢提那小仙侍的名字,自己都不敢在他面前如此这般的理直气壮。
“没表情。”丹桐仙子摊手,看着她揶揄道,“灵山一脉就你有一点人气。”
琉光出了澄心境就没他圣德真君什么事了,连训斥的话都懒得说,径自回了圣德殿,接下来该如何处置那是普元宫的事。
她执念太深,连巫兹请来的族长也知道此人是留不得了。何况她还不知道感恩,对为自己求情的巫兹视而不见,身为族长的自然心里恼怒开始冷眼旁观。
于是,琉光上仙被废了修为,剔除仙骨,除去仙籍,打入凡尘重修。
第855回 夕食闲谈
“好好的一个上仙,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让她不惜自毁道行以下犯上?”丹桐仙子大发感慨,“她可是天上地下公认的好神仙啊!”
就这么陨落了,虽然好歹还能重修,那得修到什么时候啊?
以往那些被罚下界重修的神仙,大多数修着修着就不见了。下界就像一个大熔炉,每人混沌地活着活着就被同化了。
虽然有些神仙时常偷溜下界游玩,那是以神仙姿态下界,不必担心遇险。再看看那些犯错被罚下界的,哪个笑得出来?无不愁眉苦脸,如丧考妣的。
因为他们知道下界的凶险,稍有不慎就回不来了。
“仙子慎言。”殿外隐隐传来一股食物的鲜香味,元昭不由得嗅了嗅,一边道,“我不过是她赖以脱罪的借口,主要还是她自己心理有毛病,迟早要爆发。”
讨好型人格,凡人是憋着憋着一辈子就过去了,顺利平安终老便是一种圆满。
神仙拥有讨好型人格,一憋就是数百年上千年,不憋出毛病才怪。尤其是琉光下界历劫居然成了一国储君,轮到别人对她言听计从,看她脸色行事。
待劫满回到天界,一时没能纠正心态犯错也很正常。
难得有机会逃出生天,她不仅不知悔改,竟还出言不逊惹众怒。就很让元昭费解,忍不住问同样闻到美食香味心不在焉的丹桐仙子:
“你会妒忌我是道君之女吗?”
“不会。”丹桐仙子摇摇头,伸长脖子瞅着外边道,“我一只丹鸟最大的压力是族务,你是道君之女,将来就要承受天大的责任,没什么好妒忌的。话说,你家仙侍在做什么呢?
我嗅到仇家同族被烤熟的味道……”
元昭漠然脸:“……河鲜?”
如果没闻错的话,是林舒到天河捕鱼虾去了吧?真是一刻都等不了啊!
“水族?!”丹桐仙子迅速转过脸来,压抑着欢喜一本正经道,“我可太——喜欢了!”
自从和水族结怨,水族经常猎食岸上未启灵智的低等鸟类。鸟族当然要以牙还牙,时常捕猎水里的蟮鱼蟹虾打牙祭。
“……你们真的是,怨怨相报何时了?”元昭无语了,大家都是神仙,相煎何太急?说完,朝外扬声,“芦雪,有什么菜全部端进来——”
虽然她朝饮坠露,夕餐落英,偶尔尝个鲜也是有的。当然,主要是今天有客人在,必须让客人宾至如归。
“来了,来了,就知道你忍不住,嘿嘿……”林舒欢快扬声。
没有人能够抵抗她的美食诱惑,如果有,那她下次煮别的。既是老乡,大家的口味自然区别不大,总有一样能让东东垂涎三尺。
今天这一顿夕食乃河鲜大餐,烤虾、什锦河鲜粥。还有用螃蟹制的各式菜肴,光是看着那层散发油光的金黄色泽便觉鲜美。
“看你矮矮小小的,没想到手艺这么好!”看着眼前满满一桌,丹桐仙子雀跃地先舀一勺蟹黄粥吃,入口的鲜美瞬间让她两眼发光,瞪着元昭,“现在我知道琉光为何要妒忌你了!”
元昭:“……我代琉光谢谢你的理解。”下次别瞎猜了。
“仙子下次直接夸我就好,”林舒皱着脸,不满道,“矮矮小小这种话可以省略。”长不大是她永生的痛,改不了那种。
卟哧,帮忙端菜的沁罗忍不住窃笑出声。
“哦哦,对不起,你的手艺是真的好!”吃人的嘴软,丹桐仙子迅速改口,见元昭兴致缺缺,忍不住道,“你不吃?”忍得住?
“没胃口。”元昭瞅瞅一桌的河鲜,食欲不大。
“哼,你等着!”林舒傲娇地起身走开,到小厨房另端一大锅出来,笑嘻嘻道,“火锅!”
在灵丘的时候,也就这一道能让老乡有点食欲。
三人拢共做了四个鸳鸯锅,元昭独享新鲜的蔬菜菌菇锅,她极少吃荤食;丹桐仙子和林舒各自一道河鲜锅;长寂、沁罗两人共用一口锅,也是纯鲜蔬的。
元昭和长寂、沁罗可用荤食,也可不用,三人用夕食主要是凑个热闹尝个新鲜。
因为林舒准备得很周全,各式调味料俱全。
天界嘛,什么东西没有?数千万年以来,下界历劫的神仙不在少数,有口腹之欲的不在少数。各宫厨房的厨师皆有拿手好菜,各宫的菜谱也时常有更新。
只有林舒想不到的,没有要不到的。
招待贵客哪少得了琼浆玉液?自从听了元昭提及瑶池宴上喝过栖梧山独有的佳酿后,沁罗便上了心,一到浴桑岛就开始琢磨利用一切可用食材酿新饮子。
“仙子尝尝这款新饮?”席间无需仙娥侍候,但身为主家的仙侍,沁罗手捧一壶酒笑吟吟地给丹桐仙子满上,“此乃岛上特酿,不知是否合您口味。”
丹桐仙子吃得正痛快,闻言不假思索地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沁罗没想到她这么猛,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但见一盏酒下腹,腹腔瞬如火烧翻涌不断。令丹桐仙子原本白皙的脸庞呈现酡红,煞是娇艳动人,半晌后才吐出一口气,眨了眨眼睛瞪着沁罗:
“好酒!”
不愧是出自瑶池的仙娥。
“谢仙子赞。”贵客满意就好。
沁罗笑眯眯地把玉壶摆在她这一桌,然后返回自己那桌。今晚每张案桌上摆的就是这款新饮,宾主共享佳酿。
“里边都有什么呀?”丹桐仙子忍不住道,“喝得我暖乎乎的……”
元昭也一脸好奇地瞅着沁罗,浅酌一口,嘶,果然一股甘醇滋味直接上头。稍微嗅了嗅,闻到一阵清淡而熟悉的味道,不由挑眉道:
“有丹莲,火铃果也能吃?”
她一直以为它要么被炼成器,要么落地成泥,回归自然。
“神君英明,”沁罗笑盈盈道,“神君一登岛便忙着炼器,故知其一不知其二……”
火铃果未熟之时是青涩味,熟时会有一股淡雅的清甜滋味。即便它坚固如铃,依旧能炼出果液酿酒。
除了丹莲、火铃果,她还用了岛上湖泊里的仙灵玉石,取其玉液。还有凤尾树的朝露,和岛上其它多种火属性的仙植酿制而成。
由于自家神君和丹桐仙子都是火属性的神仙,今晚用这款新饮最合适不过了。
火铃果不是火属性的,可它也不属于寒凉的,乃中性食材且有清心宁神之效,加进去正好中和一下。
沐日泉才是浴桑岛最大的特色,却不适合两位君上饮用,故而不考虑。
“那你多备几坛行不行?我带走。”丹桐仙子恳求,“刚好过些天我族里有长辈过寿,让他们也尝尝。”
届时,她把自家的佳酿也弄几壶过来,好东西要互相分享嘛。
第856回
看着丹桐仙子和沁罗、林舒商讨吃吃喝喝,气氛热烈。元昭对此不太热衷,心不在焉地涮着蔬菜有一口没一口地吃。
同样对吃喝不热衷的长寂见她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便问道:
“神君可是觉得闷?要不让小仙弹一曲给您助兴?”
“不用,”元昭莞尔一笑,看着兴奋上头的林舒等人,“吃锅就得这种气氛衬托才有滋味。”
分桌而食,同在一座殿宇里,轻声讲句话所有人都听得见,她挺喜欢这种氛围的。再瞅瞅左右两旁摆着洗过的青嫩时蔬,红彤彤的油辣酱料,略有食欲。
她既然拒了天宫给的仙娥,自然也不会要求长寂、沁罗侍候用餐之类的,她们只需处理好岛上的日常即可。
她们与青鹤、红药一样,都是父亲派来协助她自保、除奸和除魔的伙伴。
所以,日常她有什么想不通的也会向她们讨教。
“神仙下凡历劫都那么容易吗?”和丹桐仙子聊了半天,让元昭感到疑惑的唯有这一点,“一世两世就能回来了?”
比如离泽君,掀了蟠桃宴被罚下界,轻轻松松就回来了,毫发无损。还有琉光,她不是谁家的二代,却是紫明宫娘娘的弟子,下去当一回储君就上来了。
就连险些回不来的少师,他在下界可是风.流快活得很,不归天也能过得如鱼得水,逍遥自在。
“因人而异吧。”长寂不知她心里在纠结什么,直言道,“像少师仙君那样许过诺的,没完成就回不来……”
其余的小神仙下去历个小劫就能上来了,主要目的是磨炼心性。尝过凡间众生的苦,生而为神的二代们才会意识到仙身难得从而勤勉修炼,永求大道。
当然,也有二代冥顽不灵的。
摆脱凡间的生活之后松了一口气,继续享受逍遥自在的仙生。这是二代们才有的待遇,基本上没有殒落的危机。
其他神仙就没那么好命了,尤其是心结未除但在机缘巧合之下飞升的,等到下凡历劫的阶段就上不来了,死在曾经未了的心结上。
亦因此,凭实力飞升的神仙们的心性总比二代们坚韧些,更懂得珍惜。
长寂、沁罗都下界历过劫,她们的人生平平淡淡,看尽人间百态安然度过。听得元昭心里有些不平衡,同为二代,为什么她要历经万世且过得惨不忍睹?
上来才知道自己是神二代,之后还被灵山的师兄们实力压制,动不动就罚禁足。
莫非这就是她成为爹家独苗的代价?这也忒惨了些。
自从前几天被雷劈之后,她不敢再乱说话,哪怕仅在心里yy,以免打扰老头闭关。可她在下界的种种经历爹肯定是知道的……只能说,不愧是道君啊。
但一想到对方可能不是亲的,也就释怀了……想到这里,不动声色地抬眸瞅瞅殿外的动静。
呼,还好,没听到雷声。
前几天被雷劈可能是个误会,毕竟老头子正在闭关,哪有可能随时随地偷听她的心里吐槽?
算了,此事揭过。
总之,抑或是她的心魔前世在万年前许过什么愿吧?可就算许愿断情绝爱,为什么还要屡世不得好死?
今晚听了丹桐仙子的一席话,她深以为然。
身为道君之女,自然要承担道君级别的责任,可她爹是不会死的。甭说老头子是她爹,就算不是,她也不希望任何人为任何事以身殉道。
她屡世不得好死,必有因由。
生生世世被辜负的原因她很清楚,那是心魔前世的执念,希望能让她明白无论多么深厚的感情终会消散,抓不住。
专情永远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无法强迫别人。
哪怕和楚晏的那一世,就算两人有情,也难保天有不测风云。最终阴阳相隔,情深苦更深,还连累他在灵丘迟迟不能释怀。
断情绝爱的历练她懂,但她屡世惨死,自己的心中所盼总是难以实现,又是为何?
心魔前世对生死并无执念,为何她会有那样的人生?那种人生,是否暗喻着她神生的最终结局?想到这里,本来脆嫩的鲜蔬顿时失了味道,如同嚼蜡。
食之无味但弃之可惜,更不愿意旁人察觉自己的心思,元昭神色如常地吃着。
“东东,香辣河鲜锅,你真不尝尝?”趁沁罗和丹桐仙子正在交流酿酒方子,林舒指着自己眼前这口散发浓郁香味的锅问,“保证是你似曾相识的味道!”
她的话唯有元昭能听懂,似曾相识,意思是源自地球故邦的味道。
元昭瞅她面前那口锅一眼,好嘛,里边不仅有彩椒、白菜和各种不知名的菌菇,还撒了厚厚的干酪和辣酱。除了满满的虾蟹蛤类,还有不少素食肉片等。
“好,我尝尝。”
她话音刚落,林舒便兴冲冲地给她盛了一大份过来。肉片虽是素的,味道可比下界的强多了,好吃不腥,让人吃完了还想吃(特指林舒自己)。
不仅元昭有,林舒也给长寂盛了一大份,好东西要大家分享嘛。
“蔬菜是岛上的?”元昭好奇地问道。
“是啊。”林舒很有成就感地指着眼前的时蔬,“全是我种的,包括那肉片也是我制的!”
老乡炼器的一个月里,另外三人也没闲着,各有各忙。
不提月镰,沁罗忙着酿饮子,林舒忙着种菜、催熟和自制肉食等。长寂负责巡防,偶尔帮忙两人跑跑腿。到天河捕捞河鲜是林舒和沁罗去的,长寂留守。
各司其职,有条不紊。
“辛苦大家了。”元昭心有戚戚,感触道。
别人羡慕她有个厉害爹,羡慕她有一堆牛叉哄哄的师兄。可她厉害爹不徇私,牛叉哄哄的师兄也大公无私。
该她受的罪,需她自个儿受着;该她死的时候,需她自个儿抉择。
她在天界的处境,和累世经历的几乎没什么不同。
区别在于,这里没有世仇的步步紧逼,没有疑难杂症和各种意外横死的突然而至。可世间没有白受的罪,昨天遭的难,是为了让她有能力扛起明天的不幸。
命运让她看破生死,是因为她的命运早已注定?
这么一想,真的很没意思。
面对堂下众人喜悦的笑脸,元昭也随之微微笑着。心里暗暗自嘲,琉光嫉妒这样的她实在是太愚蠢,太不值得了。如果可能,她更想要琉光那样的身份。
讨好别人什么的根本不需要,光是拜在师尊的门下便足够她仙途顺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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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7回
都说享多大的福受多大的罪,她这累世就没好好享过一次福,净给苍生担事了。
如今可好,没有世仇的迫害,也没有疾病急着取她小命,亲朋各有着落不必她牵挂,那就好好享享清福吧。
混元诀第三层不必着急炼了,根据以往的经验,等她炼成或半成也会离死不远了。
怪她觉悟不高,仍然保留身为凡人时的一点执念,只想安安稳稳、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如今她是神了,身为爹的血脉能与天地同寿,却有今生没来世。
有些神明,他未必死于寿终,而是应劫而亡。
……
用完夕食,丹桐随沁罗到外边酿酒去了,元昭没回自己的寝宫歇息,而是重返山巅。山巅的那间精舍,即练功室在前几天被雷劈了,重建后改名日令宫。
日令宫除了寝室,又分东殿、西殿和中殿,中殿乃日令宫的另一间宫室。东、西两殿分别被桥廊连接着,建在山顶的不同方位。
各殿都有一间侧室可供歇息。
而元昭的寝室住不住无所谓,中殿是她平时看书休憩之所,东殿练功,西殿炼器。山顶上还有一口温泉,她此刻就到上边泡一会儿,之后直接住在中殿。
“神君的心情好像不太对,要不你去瞧瞧?”长寂见她似乎神气萧索,有些忧心地找到林舒,“席面我来收拾,你去陪神君说说话。”
青鹤嘱咐过,倘若神君的心情不虞,可找林舒开解。
有些人文武不通,十分平庸,可她自有存在的价值,不服不行。
“不用,”林舒头也不回,继续朝殿里的席面施放净垢术,“她偶尔也需要静一静……”
老乡长年闭关修炼,在外人看来她已经够静的了。
可在东东的眼里,闭关是闭关,闭关时的她一直没闲着,而放空心绪独处清静是另一回事。
“她从下界到上界一直在修炼,我挺想劝她停一停的,又怕别人说我教坏她。”老乡的爹是道君,师兄一个个都是天界大能,惹不起,林舒回眸瞅长寂一眼,
“东东很聪明,咱别刻意做多余的事,那会让她更烦躁。”
她知道老乡心里藏着事,否则今晚不会对她的话言听计从,给什么吃什么;别人说什么她便回应什么,大家一笑她便跟着笑……
既然她不愿旁人察觉,那自己这些旁人就故作不知吧。
“这里是天界,她的亲人皆是大神,应无性命之忧。”林舒不敢笃定道,“姑且等等看吧……”
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老乡在下界是老大,所以她顶了。
如今到了神界,她无论排行、实力都是最小的那个,大神们总不至于让她顶上。所以,只要接下来几天没向大家交代后事便无恙,别的她会自己想通的。
长寂见她这么说了,只好作罢。
“对了,你不是箜篌吗?若晚上有时间,你就在自己的寝宫或庭院弹半个时辰清心宁神的曲子。她功力深厚,就算在山顶也肯定听得见。”林舒建议道。
这和老乡喜听火铃声是一样的。
另外,不经意听到的一丝半缕是妙音,刻意而为的是噪音。所以,无论大家想为老乡做什么,只能在半山腰施为,而非到山顶扰她清静。
“好!”长寂目露喜色。
只要能让神君心情纾缓,甭说弹一个时辰,连续弹一年半载亦可,权当练功了。
……
且说日令宫,中殿,这里是她看书的雅室,而非藏书阁。是以,这里有歇息的床榻,坐榻,书案等物更是一应俱全,室内的角落和窗几等地皆摆着插花。
朴实的瓷瓶,插一单枝的红叶、花草,每天更换瓶与花。今天插的是丹莲,室内一阵阵淡雅馨香,令人心神平和怡然。
按她的吩咐,空荡荡的两栋长形书架贴墙而立,等着她把它们塞满。
而今晚,元昭把随身携带的一座书册小山搬出来了,正在按照时空界域、和不同星系的仔细分类摆放好。还有那一堆玉简,玉简里的内容堪称几座小山。
经过一晚的思想斗争,她决定了,混元诀第三层暂时不练了。三师兄罚她禁足背熟这堆书山,那就背吧,争取早日把须弥芥子打开。
功法无论有多高深,最终难逃一死。
但如果打不开三师兄给的芥子,错过里边的珍贵书籍和十方界的文化知识,将会是她神生的一大损失。
她勤勉修习功法是为了保命,可每次都保不住。
既然功力救不了她,就得另辟蹊径,看看三师兄给的书里有无活路可选。错不错过功法都只有一死,可错过书里的知识或许等于错过她唯一的生机。
凡间有句话,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书里的知识能助芸芸众生达成理想,不知能否也助她到达心中的彼岸。她虽是道君之女,但也是苍生的一员啊,也需要一定气运的庇护……
室内,元昭披着一袭宽松单薄的寝衣刚刚歪在案前准备吟诵,随着“哇喔——”的一声,一道身影挟着风声刮了进来。
“不用这么勤快吧?你不是刚炼完器出来吗?”丹桐仙子一脸败给她的表情,扫一眼室内塞得满满当当的两面书墙,叹为观止,“你这三百年就这么过?”
“不然呢?”元昭头也不抬,“这仅是一部分,还有大部分在我灵墟里没拿出来。”
主要是放不下,她又不愿另设书墙,那样显得太逼仄。她喜欢独处于亮堂开阔的书室,更能集中精神看书,偶尔心血来潮在这儿练练功法也方便。
这里是山顶,中殿的正门和后门敞开着。
前门观山内景色,后门外的平台可看到浴桑岛的一部分山林景致,视野相对开阔。
元昭对此间宫室很是满意,打算长住,无事就不下山了。还有火铃果,她特意摘了几枚垂挂在窗棂之外,听着铃声好时不时提醒自己尚有未了之事。
改造火铃果势在必行,今天不炼可以明天炼,明天不炼可以等到后天炼。
这是她打算用来对付女蓬的法器,必须炼。但不必急在一时,心急炼不出绝世好器来。不如先充实一下自己,若能熟练操控三师兄的规则之力就更妙了。
而她现在看的,正是雾幽山各族的术法要诀和施术时突显的特征。
对症下药需良方,知己知彼方有赢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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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8回
见元昭在看雾幽山的术法书册,丹桐仙子没兴趣,将自己捧来的一木盘鲜甜果子分成两份,你一颗我一颗地吃着一边闲聊。
由于两人都吃过女蓬的亏,共同话题非此莫属。
而有些情况,元昭是靠推算察知一二,丹桐却曾经身临其境亲眼所见:“……听到凤寂描述如何诱杀那位仙子,少师仙君才忍不住一举击杀……”
这是多年之前,凤寂最后出现在三仞山的一幕。
元昭之前一直在忙无暇打听,如今大把时间可以事无巨细地问一遍,听完结局才不咸不淡道:
“击杀?呵,昔日‘笛儿’长‘笛儿’短的,发现自己认错人了即刻一举击杀,可真是无情哪!”
果然是无仇不成父子,无怨不成夫妻。
“你别阴阳怪气的,”龙元君和少师、云澜上神之间的疑似关系诸天皆知,眼下听着她冷嘲热讽,丹桐仙子忍不住替某人打抱不平,“虽然少师优柔寡断了些,心地其实蛮好的,又有才华……”
“是吗,”元昭不客气道,“我替冤死在他红颜知己之手的小仙子不服,替信任他却因他的优柔寡断枉死在凤笛手里的众生不服。你呀,以后少跟他接触,省得哪天死得莫名其妙……”
凤笛,即今生的凤寂是入了魔的。她与他在下界做了数百年的恩爱道侣,互相知之甚深。哪天少师又被她三言两语哄得心软,那绝对是近他者必死无疑!
元昭的话是血淋淋的事实,丹桐仙子也目睹过少师仙君和凤寂正面抗衡的场景,确实心软,不由叹道:
“唉,枉费他长得一副好皮相,若不心慈手软就完美了。”
若有云澜上神的铁石心肠,少师纵然仅是个上仙也肯定比前者更受女仙青睐。
可惜他没有,就算不必铁石心肠,至少要公私分明。何况那时他正怀疑龙元君才是心上人的转世,却对已经入魔的红颜知己心软。
如此三心两意,实在是匪夷所思。
“可见有些人物只能远观。”丹桐仙子摇头叹息,甩开这些八卦消息问道,“对了,你推算之术这么厉害,帮我找找那单莹的下落?死要见尸,否则我心里不踏实。”
单莹入栖梧山的时日不短了,山里有哪些防护通道她或多或少知道一些。虽然一发现那小蝶妖叛逃,山里即刻修改了防护结界和阵法。
可它一日不死,终究让人如鲠在喉,忍不了。
她有所求,元昭并未推辞,尽可能问清楚小蝶妖的出身和八字仔细掐指一算。但奇怪的是,她只算出对方还活着,自带煞气,会给旧人带来劫难。
除此之外,再多详情硬是算不出来。
“她应该是和凤寂一同入了魔,在下界搅弄风云……”可在哪儿搅却算不出来,元昭不由得疑惑蹙眉。
“在哪儿?”丹桐仙子忙追问。
元昭不语,仔细又算了一遍,但最终结果一致,不禁微微摇头,“算不出来,应是哪位上神的地头。对了,下界也有上神?”
“嘿,那可多了去……”丹桐仙子正要给她科普一番,旋即想起一个地方,“不会是苍吾吧?”
她记得那小蝶妖在叛逃之前,和苍吾山的一名弟子来往过密。
“十有八九。”元昭也想起青鹤提过的那位苍吾弟子和小蝶妖的事,“我需派人给他提个醒。”
“我去。”丹桐仙子自告奋勇。
她最喜到处走动,交游广阔。
“你就在天上待着吧,要么回栖梧山闭关修炼,百年之内不要到处跑。”元昭提醒她,“那俩蝶妖不满你们丹鸟族非一天两天的事了,如今又跟女蓬狼狈为奸,你若落单不是对手。”
况且,万一单莹的祸害对象真是苍吾,苍吾山的四周必有危机。俗语有话,明枪易挡,暗箭难防,她不能让自己的仙侍去冒险。
是以,她打算派长寂到九天的圣德殿,把情况告知三师兄。三师兄的本事比自己厉害多了,该派谁去心里必有成算。
身为灵山最小的一个,有些事她不必强出头。
“我去吧。”丹桐仙子听完她的话,去意更决了,“我师尊正在闭关,栖梧山不可缺少身先士卒的小辈……”
而她是最能打的小辈之一,自然不能躲在天上苟着。
“我先去九天圣德殿,再去瑶池将此事禀报师叔们……”然后返回栖梧守山不出,“等危机告一段落我再来找你玩。”
“好,那就有劳了。”元昭微笑颔首。
丹桐是一只说走就走的鸟,去意一定便直接放下果盘拱手作别,径自往平台外纵身一跃,直上云天。
“哎,怎么突然走了?”林舒刚好从外边进来,讶异地望望天际,已经看不到对方的身影,不由得看看室内的老乡,“你俩吵架了?”
“她去追捕叛徒,哪有工夫吵架?”元昭漫不经心地捏一枚果子啃着,“人家是鸟族的少主,你以为每个神仙都像咱们这般自在?”
“你觉得咱现在很自在?”林舒见她语气正常,略略放心地坐下。
“你不自在?”元昭讶然抬眸,“我以为最自在的是你。”
“我当然自在!”见她有心情闲聊,林舒开心地坐在对面,一边吃果一边道,“可就是清静了些……”
自从开始躺平,她终于又能体验真正的岁月静好。
谈到岁月静好,在林舒的心里,除了眼下的神仙日子,还有以前在灵丘时,一行人初建白帝城的那段岁月最平安喜乐……
当然,白帝城再好,那也是过去的事了。
目前在浴桑岛,共四人一兽。
月镰另觅山头沉眠了,不知睡在何方。元昭在日令宫总是闭关不出,长寂、沁罗和林舒在半山腰各忙各的。
岛上的生活很安逸平静,可太过平静了。
直到丹桐仙子来了,对岛上的一切倍感新鲜,直接把死水一般的平静打破成活水。虽然天天吵吵闹闹的却丝毫无碍清静,反而另有一股别样的宁静祥和。
“果然,就算是神仙也不能没朋友啊。”林舒感慨万分,“她要是肯多留几天就好了。”
最好能长住,天天到山顶打扰,省得老乡成天只知道练功。
“人家有正事要办,哪有工夫天天陪你玩?”元昭对林舒的话感到不可思议,“可见你还是太闲了,有时间多练功……”
来了,来了,又要交代后事了。
林舒冷眼瞅着,坐等老乡道出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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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9回
等了半晌不见下文,林舒忍不住问:
“然后呢?没了?”
被她问得一头雾水,元昭讶然抬眸,“你想听什么?你说,我琢磨琢磨。”
林舒:“……没事。”
有心情开玩笑,看来是没事了。不愧是大能,漫漫仙途中,她幻象自破,惘境自导,万事通达无郁结。搁在下界,依旧是深受国民喜爱心疼的最佳男二。
“你这什么眼神?”见对方一脸同情地瞅着自己,元昭不爽了,“又瞎编什么角色给我了?女二?”
“男二。”林舒不假思索,“我是为你好,当老大有什么好?累不死你,在灵丘你还没当够吗?”
别的人当老大,死在前边的皆是老二。她当老大,先死的永远是她,不当也罢。
“那为什么又是男的?”元昭无语了,“你对男二有不良企图?”
“当然了!我是女的诶!”美女爱帅哥,天经地义。
元昭白她一眼,注意力回到书上:
“你有那闲扯的工夫不如琢磨一下功法,你要是没有合适的功法就跟我讲,我给你找找……”
“有有有,我有!”林舒忙不迭道,“不劳你操心。”
这是真话,圣德殿有万千功法,身为掌事之一的华笙仙长挑了几道给自己慢慢练。有不懂的可向她讨教,因她以前是三重天接引殿的掌事,有授业经验。
但林舒之前以为华笙仙长仅是奉命授她功法,授完就算了,学得怎样是自己的事。没想到对方前几天刚刚考核过她种菜的技能,过问她功法的修炼情况。
据华笙仙长讲,圣德真君不允许他小师妹身边有亲随拖后腿,这……
啧,总之压力山大,又不敢跟老乡明讲。
毕竟老乡的压力更大,眼前这间室的两面书墙便是最好的证明。之前她还羡慕长寂、沁罗来着,但长寂日常研究西天的经典,沁罗成天琢磨饮子新配方。
唉,同是天涯沦落人,谁也不比谁轻松。
……
丹桐仙子走后不久,圣德殿的华笙仙长来了岛上。她是来替真君回话的,说苍吾山之事他已知晓,自有计较。让她万事莫理,专心背书便是。
不用自己劳心劳力当然好,元昭喜闻乐见,乐得清静。
华笙仙长是亲至山顶的日令宫回话,自然看到了中殿室内的书墙,满意地笑了笑。尔后施礼退出,在岛上的一处菜地里找到林舒。
“啊?!仙长,您怎么来了?!”林舒一看到她,顿时头大,“前几天不是刚给您看过进度了吗?”
难道是不信,突然亲至检测?!那也太严格了吧?让她心好慌啊!
“怎么,我来不得?”华笙仙长见她一副见鬼表情,揶揄道,“还是光镜里看到的影像是你找神君伪造的?”
凭林舒,还没有伪造的本事。
“仙长说笑了,伪造对我有什么好处?”林舒连忙点头哈腰,一副狗腿模样,“既然您来了,我带您到处看看吧,绝对真实不虚!”
唉,她就一种菜种花的命。还好没偷懒,不然前途堪忧。
所幸,华笙仙长并未久留,当天就回去了。
就这样,浴桑岛总算恢复往日的宁静,只偶尔在午夜时分听到半山腰隐隐约约传来箜篌的声音。
或许常年接触佛法经典的缘故,长寂在家里弹出来的音色显得格外清透空灵。坐在深山雅室中聆听,如置身雪山溪涧,似花间清酿,曲风极具禅雅之意。
曲中并无情感悱恻之意,架不住弹者无意,听者有心。
为此,元昭曾把长寂叫到山上来,询问她可是想离开?长寂听得云里雾里,不解其意。
“你不是思念那位佛子吗?”元昭道,“此时无战事,三界太平,你想去就去吧。”
反正自己被禁足三百年,哪儿都不去。她甚至连半山腰都懒得回,整夜整夜地在中殿里背书,抄书。话说回来,她终于尝到做神仙的好处了。
日常只需餐风饮露,彻夜不眠也能成为常态。
每天朝赏旭日东升,夕观日薄西山,归鸟成群聚影绕岛鸣。
的确是她向往的神仙日子。
“神君误会了,”长寂哭笑不得,“好端端的我为何生这妄念?万发缘生,皆系缘分。我与那佛子有缘,与神君并肩何尝不是有缘?为何要断了与您的缘分去强续与他的缘分?”
相识缘至,相忘缘散。她与那佛子虽天各一方,有缘自会重遇,何须强求?
万事随缘,待机缘成熟时,就算她一无所求,也会无所不有。
“我在练功啊。”想起林舒的话,长寂笑盈盈地解释,“看来是我弹得有点大声了,那我离远点儿……”
“不不不,”元昭摆摆手,“是我误解了,都怪现在的天规允许神仙动情。你午夜弹奏,我难免多想。没事,你弹吧。”
看书而已,不影响。
若是闭关练功,她自会传话给半山的三人,同时摆阵护法。到那时,长寂若还想弹,尽可到别座山头的精舍雅室修习技艺,影响不到她。
偌大一座岛,雅舍多的是,不一定要选择金鸾宫所在的山头。
自那以后,元昭仍时不时在夜里听到箜篌的空灵之声,但不再自作多情。偶尔三人到山上来陪读,纯陪,不读。她在苦背,那三人在旁边吃喝玩乐笑。
笑得还特别大声,看在有吃有喝的份上,她就不计较了。
“你充耳不闻的本事真厉害!”林舒由衷赞一句。
“没什么,”元昭谦虚道,“跟听长寂弹琴差不多的感受。”
林舒、沁罗一听,不约而同地望向捂住心口的长寂。卟卟卟,神君的话犹如三箭穿心,把她的自尊心扎了一个透,从此晚上清静了。
“怎么回事?”元昭不明所以,等林舒又一次登顶时问,“长寂最近怎么不弹了?”
“你不是嫌她弹得跟吵架一样吗?”林舒瞅着她说,一副自作孽不可活的表情,“她现在住到其它山头苦练琴艺去了,还布下结界怕扰了你背书。”
元昭听愣了:“……”天地良心啊,她不是那意思。
没办法,只好让林舒代为解释。可惜未能恢复如常,因为这些天的埋头苦练,让长寂有了闭关修炼的念头,特来日令宫恳求允准。
那就闭吧。
反正三位仙侍里必须留一名值守,随时给太炎一脉的弟子引路提水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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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0回
勤奋是会传染的,近朱者赤嘛。
见长寂另觅山头闭关,沁罗心有所感,过了几天之后,她把所酿的各式饮子贮藏妥当并嘱咐林舒一些注意事项,接着前往山顶向元昭禀明闭关之念。
元昭一视同仁,准了。
部属上进是她之幸,她没有理由阻止,甚至是欣然乐见的。得到允准,沁罗也选了远离主峰的山头闭关静修,尽量不影响主峰。
就这样,浴桑岛仅剩元昭和林舒两个清醒的大活人。
“你要是想闭关尽管开口,”元昭道,“我可以造四个傀儡人守门。”
四个傀儡分别驻守四座牌楼之门,她的日常不必旁人侍候,一道净垢术或清尘术就能解决。另外,长寂已经把四季衣物搭配好妥善摆放,供她随时更换。
所以,如果林舒也要闭关,她可以破例允准。
亲随们皆知她对林舒有所偏爱,她随时因为林舒更改想法的行为也在所难免,没有人会介怀。就算介怀也无用,要么另觅高就,要么视若无睹接受现实。
她只是一枚普通的神,心里偏爱谁就偏爱谁,无需任何掩饰。
“我天天在练功,用不着闭关。”林舒爽脆道。
遥远的记忆中,她在地球身为种花家的儿女,一直梦想着能与爱人无忧无虑地回归乡间田园。日常种种花,遛遛猫和狗,随手摘把小青菜回家煮碗面吃。
万万没想到,梦想终归是梦想。
活了几辈子,她竭尽全力,能实现的只是种种花和菜而已。没有猫狗,也没有爱人,友人还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仙女。
唉,果然世事难以两全,最终还得自己扛下所有。
“倒是你想闭关也行,岛上我看着。”林舒道。
现在就剩下她俩了,她大部分时间在岛上各个角落种植,要么催长岛上原有的仙灵之植。其余的时间都在山顶上,半山的金鸾宫空荡荡的,独住闷得慌。
“就算天要塌了也轮不到我上,”天宫那么多大能若撑不起一片天的话,她一个人再勤勉也不顶用,元昭道,“禁足的这三百年我想好好看看书,你自便。”
说来惭愧,从天郡到天界她就没正经读过书。搁地球,她这没上过学堂的算半个文盲了吧?
哦,在天郡好歹跟乌先生学过几年。其余阶段皆自学成才,顶多瞅瞅玉简里的先贤们讲的课,能成神挺不容易的。当然,成神的最大因素是神二代体质。
“你确实该好好歇息,”林舒趴在软乎暖和的地垫上,看着各类仙灵之植的属性和特征,一边道,“能者多劳,现在天上那么多神仙,你大可不必太辛苦……”
主要是老乡她爹是道君,师兄们皆是不以私怒伤天下公义之神。她越厉害,就越有可能为天下苍生献祭自己。
以她爹和那些师兄的品性,不仅不会阻止,甚至可能喜闻乐见。
大神嘛,脑回路本就和一般的神仙不同。
相反,如果老乡无能,她的大神爹和师兄们反而有可能护着她。无能的神仙死了也是白死,于天下无益,不如让她苟着。
林舒对大神们的无限敬仰是发自内心的,正是大神们的无私奉献维护了三界的平衡与安稳。
可她不赞成老乡去当这种大神,如果实在避不开这种命运,至少让老乡和天宫的大神们一样享过几十万年的清福再说。
满打满算,老乡上天还不到四百年,和那些大神相比就一婴孩。让婴孩为三界众生的安稳牺牲性命,这是神该做的事?
趁眼下只有自己和老乡在,林舒难得地畅所欲言。
没办法,她和长寂、沁罗相处的时日不长,言谈之间难免有所顾忌。毕竟是老道君派到老乡身边的,既是帮手也可能是眼线,言语谨慎些错不了。
听罢林舒的吐槽,元昭忍不住笑了下,但没说什么。
这些话要是让九天那些老神仙听了,少不得要训她们一顿,勘不破生死还当什么神仙?然而,大部分后天修成的神仙就是为了超脱生死才踏上修仙之途。
能活着,谁乐意赴死?
辛辛苦苦抛弃俗世的亲情与繁华踏上仙途,若知道最终的结果是要为苍生牺牲自己,那干嘛修仙?当个人不好吗?
林舒的话说对了一半,元昭不怕死,只是不甘心成为被献祭的棋子,不满意自己的刻苦勤奋到头来只是一段被人按剧本谱写好的经历。
凡人无法改变命运,只能认命。
她是神,哪怕不能为所欲为,至少期盼余生能够按自己的心意而活。
“东东,你见过咱岛上的灵石没有?”室内太安静,林舒忍不住要制造噪音时不时迸出一两句闲话,“湖边那些。”
“没有。”元昭惜字如金,眼皮不抬一下。
“咱这些可是仙石,非下界灵石可比,你就不想拿几块回白帝城?”好歹那是她打下来的江山,国主赭百里还是她麾下的统领,“就当回馈父老乡亲了。”
恢复记忆后,她有问过老乡关于白帝城的消息。所知不多,但白帝城的国主赭百里还活着。
“我把业火带走已经是最大的回馈。”元昭漫不经心道,“你甭净想有的没的,我之前下界除魔还被人投诉呢。你下界找人叙旧泄露天机,小心有去无回。”
上神才可以自由穿梭各界,普通真神以下的神仙下界需经过相关部门的允准,否则定她个私下凡间、尘缘心重的罪名就得留在下边重修了。
“道理我懂,”林舒叹道,“可你不觉得岛上太清静了吗?”
“那是你挑战天规的理由?”恐怕难以脱罪,元昭不甚乐观道,“莫忘了前车之鉴。”
浴桑岛一棵桃树都没有,除了前人懒得种,亦因后人林大姑娘看它不顺眼。
“不,我只想听听歌。”林舒一骨碌爬起来,从灵芥里掏出那部电脑和手机,“随便把它俩其中之一改成收音机吧?只收音,不上网。”
元昭瞅一眼电脑和手机,早就料到她安分不了多久,“天上仙乐那么多,为何要听凡间的?凡间之物接触得愈多,你的凡心就会愈重,有误修行。”
“仙乐才容易让人沉溺着迷,耽误修行。”林舒理直气壮,“凡间乐曲没那本事,你放心,我保证不耽误修行,华笙仙长布置的功课我绝对能够如期完成!”
“华笙还给你布置功课?”这倒是新鲜,元昭略有兴致,“她收你为徒了?”
“没有,她害怕被调到浴桑岛给你打工,只好极力扶持我成为你的得力助手。”教完就能甩手不管,比当她的师父轻松多了,“咱这岛上确实有点闷,想听些不一样的声音……”
其实,不仅她有这想法,其他诸天宫殿里的小仙们几乎各有了解下界家乡的途径,只是不能插手而已。
一插手就会被三重天执掌下界事宜的仙长察觉,给予惩罚。
在一重天司值的星君、星官们多半是吃素的,可他们的本事不是吃素的。一经逮着谁的把柄即刻上报三重天立功领赏,绝不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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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1回
林舒的天赋一般,能有今日全因往生有生存压力。若无灵丘那一世造下的功德,若无上天特意给她安排的性命之忧,哪怕有机会修真她也无法顺利飞升。
如今在天界,靠山多的她更不可能有太高的造诣。
在元昭的地盘,她干什么都行;元昭若挂了,她还有道君撑腰。作为一名天赋一般且没什么上进心但有立过大功的小仙,道君不会指望她有多大的出息。
没有期待,自然会安排她去一个清静悠闲的地方。
说句大不孝的话,万一道君没了,他的弟子们看在小师妹以及师尊的份上,也会对她照看一二。当然了,灵山一脉的弟子不会那么倒霉搞得全体覆没的。
所以,只要灵山一脉的弟子在,林舒在天界的日子就不会太差,其运气可与少师伯都媲美。
严格来讲,林舒若懂得知足,她的仙生比元昭的神生逍遥自在得多。
至于太炎一脉的师兄姐们,毕竟和元昭隔了一层关系。且门人、弟子众多,各有心思。一旦龙元君殒落,其他人等恐难顾及她座下一名小小仙侍的命运。
所以说,得失勿要多计较,尽人事听天命,知足常乐大自在。
元昭看了看林舒的面相,随指一算。算出此举不会影响其命途,便遂了她的愿,将电脑和手机的网络重新和地球的连接上。
见她一通操作猛如虎,无半点犹豫之意,让林舒惊诧万分:
“你何时变得这么好说话?”
“我不是你爹娘,你自己要作死,我有什么理由不成全你?”元昭将二物递还,“各自道行各自修,华笙是谁的人你心知肚明,被逮到错处我保不了你。”
毕竟她自身难保,处于禁足中。
“安啦安啦,”没想到她会直接连接网络,林舒兴冲冲地接过电脑就地开始操作,“以前在地球的时候网上什么新闻没有?天生良民就是良民,学不歪的!”
譬如有钱人若家境不败就会一直是有钱人,肯把万贯家财捐出去变成穷人的毕竟是少数。
她是神仙,可身轻如燕,一缕清风就能扶摇直上九霄云端的仙子,又怎会轻易重返空气浑浊、苦不堪言的尘世人间?
人间再繁华,也不及天上华庭的观感震憾。
相反,看尽人间种种苦楚,她会更加珍惜眼前相对清净无垢的岁月。
自家神君又是拥有共同语言的老乡,小日子过得美滋滋的,傻子才会明知故犯因小失大。
“你有大神通,我有奇思妙想,才有电脑和手机这连接下界的宝物一解思乡之苦。其他的小仙娥思乡了,怀旧了,只能到三重天的望月泉看看前尘之境……”
这些都是允许的,不违天规。
望月,望月,水中望月,终是虚妄。是以,有些个别殿府的仙君不允许自己的仙侍去望月泉,认为成了仙就得彻底摒弃前尘。如若有违,即刻逐出殿府。
和林舒同一批的新晋小仙里就有人遇到这样的主君,有的认同主君的作法,有的羡慕其他小友的好运气。
当然,到底是纵容对,还是严厉禁止更好,得看小仙们往后的命途了。
这种小仙才会关注的场所,对元昭而言算是奇事趣闻。有趣归有趣,让她去天宫为这些小仙争取到望月泉的权益是不可能的。
小事一桩,不足以让她重视。
况且,但凡林舒的修仙天赋高一些,她也不会连通网络让其玩物丧志。既然平庸就得接受现实,尽量满足对方的一些小要求权当尽了老乡之谊。
话说,这望月泉的功能和三师兄赠的水月镜略有相似。
区别在于,望月泉只能望,跳入泉中除了打破影像再无用途。水月镜却能步入其中,给人身临其境的真实感,只是无法和里边的人有任何互动。
不知三师兄是怎么造出来的。
想起水月镜,元昭随之想起混元八棱镜和黑蛟大舆,便召它俩出来。自从得到阿爹的亲自淬炼修复,一向聒噪的八棱镜便处于能用,但意识沉睡的状态。
黑蛟大舆虽已脱离八棱镜,但俩小伙伴一荣俱荣,一睡俱睡。
除魔归来后,它便又贴在镜后的纹路里进入沉眠。身为它俩的主人,元昭知道八棱镜是在进化中,而大舆紧贴而眠会受到影响提高修为,是以并不忧心。
将之收入灵墟,瞅瞅其它的法宝忍不住手痒痒的。
可是不行,现在还不是改造它们的时候,雾幽山各族的巫术概况她还没琢磨完呢。忍住炼器的冲动,元昭极力把目光从灵墟移开,落在室内的某人身上……
发现对方已经顺利连接完毕,可她没听歌,而是忙着搜罗恐怖电影。
元昭:“……不是听歌吗?”
“能上网怎么能只听歌?我决定了,白天听歌劳作(修炼),晚上看电影,”林舒两眼发亮,头也不回道,“你知道吗?地球现在科技很发达,已经有悬浮汽车……”
几乎家家户户都有自己的空中机车,上网也不用电脑,直接把电脑细化成一枚耳钉或腕带,一旦接通就能在各自的脑海里出现个人的空间模式进行操作。
像东东做的电脑,已经过时啦!
属于摆在博物馆供后人参观的老古董物件了,吧啦吧啦的。听得元昭甚觉无聊,最终还是拿起雾幽山的书册继续翻阅。
“东东,你要不要更新一下设备?”林舒尝试问道。
“古董更值钱。”元昭冷漠脸。
“老人家很难接受新事物,我懂……”
“你懂个屁,”元昭无语道,“天上一日地下一年,我天天给你追更得了,还修什么炼?”
“噢,倒也是哦。”林舒恍悟,把天地时差忘了,“抱歉,抱歉,是我错了。你看书吧,我不吵你了。”
她正忙着适应呢,没工夫跟老乡争辩高低。
不得不说,当一个人对某件事感兴趣时,她很快就能上手。这不,不出一个时辰,室内就响起了一阵阵令人惊悚尖叫的喊声——
“你一个神仙喊什么喊?”元昭默默掏了掏耳朵,从书册中抬眸道,“要么闭嘴,要么到别处看去。”
她不介意有人在室内看电影,但十分介意对方发出刺耳的尖叫声。还一听就知道是装出来那种,纯属衬托气氛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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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2回
林舒没到别处看,好电影要一起分享嘛。
整座岛仅剩的两位清醒人一同看电影更有气氛,到别处看会让她平添孤寂之感。在下界独自修行的那些年,她可太讨厌“众生皆迷我独醒”的孤独滋味。
不是说她有多聪慧,而是觉得为抢夺修行资源不惜争个头破血流你死我活,是不对的。“修真界就是这般惨烈”“与天争命,强者为尊”等言论不绝于耳。
但不知怎的,她每每听到这些言论便浑身不得劲。
在她的潜意识里,大能的天职是守护灵界众生,使众生免于一切危难。可这些话传出去后被人笑得她脸都绿了,还说抱有这种想法的人活不到元婴。
包括那位地球的网友小黄雀临终前也说她太圣母,劝她在大乘期之前莫要干吃力不讨好且过分张扬的事。
事实上,大家的嘲笑是对的,她的确活不到元婴。
为了阻止试图以数个村庄的村民性命修炼邪功的邪修,她一人力抗,命殒芦苇荡。运气好得如有神助的她,最终以性命为代价向嘲笑她的人证明何谓圣母。
当然,圣母是人间给她的谑称,她在芦苇荡飞升后成了一位小仙子。
实力和功德的欠缺,使她未能成为天宫封的圣母。正如东东被下界的皇帝封为战神,但在天宫,她的资历尚未够得上战神的称谓。
但老乡对目前的处境很满意,实力、功德和她相差十万九千里的自己也很知足。
飞升后,林舒并未重返下界了结前尘。
对她而言,飞升时的天降祥瑞福泽众生已是回馈,飞升的场景也足以让本界的众生明白修行的意义。
还让大家明白,修行的过程和境界并非一成不变的,有时功德高了,即便金丹也能飞升。若功德不够机缘未至,修为再高也只能在下界作威作福一阵子。
总之,她对下界的众生谈不上很友爱,也无恨。能脱离那种随时有性命之忧的环境让她松了一口气,没有半点不舍,自然无尘缘未尽之忧。
而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与同道中人为伍,寂寞什么的皆是浮云。
“哇,海底被开发个遍,四海龙王受罪了,那噪音和环境的污染可非同寻常……”
“喔,月球被各国基地分割了,嫦娥怎么办?月宫还在吗?”
“窝槽!我们嫦娥居然是反派?!还丑成这样!东东,你瞅瞅咱家仙子被丑化成什么样儿了?太过……”一抬眸便看到老乡的晚娘脸,林舒连忙讪然一笑,
“你忙,你忙……”
赶紧戴上耳塞,尽量不吵着室友。
这么一闹,元昭哪里还有心思看书?努力压下打造那什么虚拟全景效果影院的蠢蠢欲动。有些事一旦开始就很难停止,她不想把心思用在凡间的娱乐上。
但雾幽山各族的巫术咒语几乎大同小异,看得有些乏味,更甭提找到女蓬的弱点了。
作战经验是打出来的,不能纸上谈兵。
就算眼前这些书册有对方的相关资料,女蓬在下界作乱多年,巫术上的欠缺早被改进了。
这么一想,让元昭有些意兴阑珊。
大概离天河比较近的缘故,岛上的夜风比拂云殿的清冷许多。悬挂在窗檐之外的火铃果响声密集,那清脆的“叮叮”声仿佛在不停地轻轻敲击她的脑壳。
朝窗外伸指轻轻一勾,拳头大的火铃果化为一道焰芒飘入,落在她手里时恢复原状。
元昭翻覆打量火铃果,女蓬的拿手好戏是撒播咒念,附在一切能动的、不能动的生灵身上伺机而动。炼火铃果是为了反其道而行之,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正在琢磨炼制的方式,蓦然察觉岛的上空有人在窥探什么。
元昭脸色微沉,以神念灵视岛的上空。
当看到一抹熟悉的潇洒身影高高在上,立于岛上空的云端俯视她日令宫时,不禁怒火中烧。岛上的结界仅能杜绝外界仙神的擅闯,并未隔绝岛上的景色。
因为怕岛上的飞禽找不到回家的路,没想到,给予畜生出行的便利之余,还给了某人一个窥视她居所的机会。
既然他色迷心窍,相信他很乐于“死”在她手里。
“林舒,”元昭把火铃果摆在案桌的一边,浅笑吟吟地坐端正了,“想不想看真正的恐怖片?”
她的话清晰传入耳中,耳塞什么的形同虚设。
林舒兴奋地一把扯下耳塞,眼睛发亮地瞅着突然雅兴大发的老乡,“想啊!什么恐怖片?你窥视下界的犯罪集团日常了?!”
终于要下界为民除害了?难得老乡有这觉悟。
“啧,别动不动就下界。”元昭一脸不虞地手指一拂,室内顿时响起一把独特的魔性笑声——
“哈哈哈,东东你好搞笑啊……”
室内一脸懵然的林舒:“……”诶?这笑声是谁的?怪腔怪调的。
“啊哈哈哈,不行了,笑得我肚子疼,啊哈哈哈……”虚拟的笑声仍在继续。
林舒面无表情地瞅着老乡造出一座岛屿的虚拟全景:“……”特么的,这笑声竟然似曾相识,不会是自己的吧?
东东要这笑声有何用?
咦?那全景图上空似乎有个……人?!哎妈!有人在浴桑岛的上空窥视她们?!太变.态了有木有!一想到此刻头顶有人,林舒身上立马炸出一层鸡皮疙瘩。
果然是恐怖片,太惊悚了!
察觉笑声成功地把岛上空的身影留住,元昭的嘴角微翘,目光冷然地召出一面图纹华丽丰富的椭圆镜子。在净亮的境面施吸灵、封灵术,平放,镜面朝上。
将之完美地融入浴桑岛的虚拟全景图里,得以脱手,元昭开始双手结印朝虚拟的全景图施法,缓声道:
“天地无极,太虚全息封灵术——进!”
全息,镜内的全方位封印,确保被封印的神仙无路可逃。
这是今晚刚得到的灵感,随着“进”的一声,全景图瞬间光芒乍亮。而现实中的静谧浴桑岛骤然爆出光芒万丈,耀眼夺目。
浴桑岛的上空,受岛上传出的笑闹声吸引而驻足凝望的少师伯都乍见光芒,愣了下。旋即骇然发现自己的身躯被那些光芒吸住无法动弹,不禁神色大变。
不好,上当了!
她发现他的存在,并故意用笑声把他留下……如此费心就是为了杀他?
少师伯都的眸里掠过一丝痛楚和绝望。
得知她被禁足在浴桑岛,他不放心便连夜过来看看她好不好。没想到她恨他至极,竟到了除之而后快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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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3回
好事多磨,眼看少师伯都就要被光芒扯下去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冷刺刺的白光咻地从天而降,落地成形时宽袖一拂,呼地将少师伯都挥入随之出现的光阵里,而他自己则被岛上的光芒扯入水月镜。
元昭盯着虚拟全景图默:“……”
林舒:“……这谁呀?”
变.态还有好哥们?连天界都有那么多是非不分的神仙吗?真是大跌眼镜。
不等元昭回答,虚拟全景图倏忽光芒一炸,影像霎时全无,室内仅剩下一面平躺着的水月镜在悬浮着。镜面先是微亮,随后一道强劲威压嗖地从镜面跃出。
须臾工夫,威压凝成一道光风霁月的身影伫立两人的面前。
元昭依旧默然,仅面无表情地伸手收回水月镜,随手摆在案桌一旁与火铃果作伴。
倒是林舒,不明所以地傻傻地仰起脸一瞧,嚯!迅速收起电脑、手机,一边翻身坐起呈跪姿向来人叩首,声音因过度心虚恐慌略显高亢:
“拜见真君?!”
变.态算什么恐怖片?大神亲临才是恐怖片的高光时刻好么?!!可他怎么来了?!当然,他肯定不是冲自己这种低微小仙而来。
“小仙去沏茶,真君慢坐!”林舒识趣说完,灵活爬起身颔首低眉地退出雅室。
确定自己安然无恙地踏出门口,先抬头深呼吸一口气定定神,然后一溜烟地跑了。没逃,她是真的跑去沏茶了,在圣德真君面前她可不敢言而无信。
聒噪的小仙一走,室内顿时空旷寂静,气氛仿如凝结。
元昭无意打破僵局,仅熟练地用法术从室内一角的壁橱里取出坐榻与山字屏,飘到自己席位对面的一侧摆放好。
亲力亲为,不忍直视。
圣德真君,即云澜上神一袭浅蓝袍服,瞥了身后的坐榻一眼。退后几步至榻前端坐好,抬起一双清冷的眼眸望来:
“你确定要放纵身边这小仙没规没矩?将来随行左右恐惹笑话。”
听闻那小仙之前在三重天修习礼节时学得还不错,结果跟了小师妹不到一年就把待客之道忘了。
这莫非就是……近墨者黑?
“师兄深夜到访是为了教训小妹身边的仙侍?”元昭可没他那般坐姿温雅庄重,身子一歪,靠着大引枕漫不经心地看着他,“有其主必有其仆,很正常。”
换作平时,她或许会对三师兄敬畏有加。但今晚除外,凡与她作对的皆不配受人敬重。
“你气我救了少师?”云澜上神见她面无表情,便知道她在生气。
“你为何要救他?”元昭淡然问,“天宫不作为就算了,他一再对我无礼,不停滋扰,甚至半夜跑到浴桑岛窥视本神的日常。你身为圣德真君不仅不管,还不许我反击?
莫非灵山一脉的女神面对滋扰不仅要装作不在意,是否还要在外边脱衣沐浴任君欣赏以表大方……”
“龙元!”见她越说越不像话,云澜上神忍不住出声制止,移目阖眼,淡然道,“我无意救他,我是不希望你跟他有半点牵扯……”
理智地说,他没想过要阻止。
遗憾的是,他的理智念头不及本能意识快。觉得少师活该的同时,他已经把对方拂出险境。
元昭:“……”这理由很强大,她一时间无言以对。
“回头我罚他永驻三仞山,让他无召不得上天,自然无法扰你修行。”云澜上神睁眼,神色沉静,“仙龄小不是你口出恶言的理由,方才之言,我不想再听到。”
“是龙元无状,”既然他道明原由,也肯出手惩治,元昭复坐起,挺身朝他拱手施礼,“谢师兄。”
气氛缓和,云澜上神望她一眼,这才发现她穿的是无袖夏衣,不由眉心轻蹙。
元昭施完礼,放下手时忽觉肩上一暖,嗯?她讶然垂眸瞧瞧两边,原来肩上覆着一件对襟大袖的银锦披风。质地厚密有光泽,比夏衣厚重些但十分暖和。
“浴桑岛离天河较近,夜风清冷,以后注意添加衣裳。”云澜上神说着,望一眼外边,一缕神念随即飘出绕岛一周,静默片刻方道,“你岛上的仙侍太少……”
“师兄,”元昭无奈打断他的话,“我乃日神,不是娇滴滴的小仙子,不怕冷。”
听到小仙子三个字,云澜上神的神色微顿,便不说了。元昭见状,自知言语有失,连忙赔罪式地双手一伸,穿上他给的披风并笑眯眯道谢:
“谢师兄。”
云澜上神神色如常:“……”但不是很想说话。
而元昭的话音刚落,那疑似在外边摸鱼偷懒的小仙侍林大姑娘终于磨磨蹭蹭地端了茶进来。一进门便察觉气氛有异,可她既不敢抬头也不敢擅自开口问。
极力保持心态平和地给二人摆上茶盏,再处之泰然、不紧不慢地退出雅室。
然后大松一口气,暗暗吐槽,喵的,终于解放了。其他宫殿里的小仙侍需在一旁侍候,她这里不用。除非老乡要求,不出声就等于让她滚蛋,非急莫扰。
“师兄怎么来得这般及时?”正经三秒后,元昭再次歪靠着引枕,看着端茶浅酌的师兄,“莫非您也一直留意我浴桑岛的……情况?”
说是日常未免太无礼,她相信他不是那样的人。
“我知道少师定会找你,看着他就行。”云澜上神淡然道,“你原本打算如何处置他?”
“封进水月镜,找个无人的地方扔天河里封在河底,等我死了再让他出来。”元昭仰望屋顶,一脸畅想,“本来想扔进弱水里,但听说弱水是女神,心软……
对了,天君慈悲,你罚他永驻三仞山,万一天君不忍心看到少师族灭把他召回来呢?”
“族灭是他咎由自取,窥视上神罪无可恕,除非他有制敌之法奉上。”对有功之臣天君是很仁慈,云澜上神道,“届时,他若死性不改重蹈覆辙,任你处置便是。”
但她最好能想出一个可免因果反噬的方法,免得损人不利己。
“可是龙元,你对他深恶痛绝,可曾考虑过自己的不妥?”云澜上神神情冷淡,“爱之深,恨之切,行事之前务必清楚自己的内心,以免事成后悔莫及。”
元昭保持靠姿:“……所以,我果真是那眼睛被糊了还倒了血霉的小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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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4回 前尘因缘
就在两人闲谈时,岛外的上空出现一群兵将,为首的将领落在岛侧平台的牌楼前轻叩结界,一边道:
“末将沧兰,方才见浴桑岛光芒乍起,特来查探因由,不知神君可安否?”
她与众将驻守天闸,与浴桑岛是一衣带水,自然要守望相助。否则,浴桑岛的神君如有万一,天闸的守将也逃不开责任。
长寂、沁罗闭关了,回应外间事务的职责落在林舒的头上。看到结界门钥的闪烁,她便飞身跃出来到距离牌楼不远的林间,扬声道:
“方才有人在岛上窥探,被我家神君出手吓走,现圣德真君正在查问原由。我家神君无意惊动天河诸将,有劳诸位跑这一趟,小仙代神君谢过。”
一听到有人敢窥探浴桑岛,沧兰神将心头火忽忽直冒,勃然大怒:
“何人如此大胆?!敢窥视上神之仪?!”
“看外貌像是少师仙君!”林舒自然不愿给对方遮掩,直言不讳,“但不知他是否坏人假冒,正经的神仙做不出此等下作之举!”
听到少师二字,沧兰神将这才猛然想起最近比较热门的八卦,不禁暗呼可惜。
作为神将,经常在五天战部轮流转吸取多方经验,熟悉五部区别的日常战略运作。如此,一旦哪里有需要增援即刻就能前往参与作战,不必临时适应手忙脚乱。
所以,少师仙君的人品大家有目共睹并是一致的称许。
可自从龙元君名列仙班之后,他的言行举止便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好好的一个人突然就成恋爱脑了呢?眼里只有他认为的小仙子,别的事不管不顾。
甚至不惜辜负他师父雷岳真君以及诸天仙神对他的期盼,也要纠缠到底。
现在好了,原本前程大好的少师族唯一血脉终于把自己作死了。今天莫说是她在此,就算换一位将领守值,也休想对少师重声斥责但轻轻放过。
她身为女将,平生极憎厌那些以爱为名行滋扰之举的孟浪之徒。
她只是万万没想到,一向温文儒雅言行风趣的少师仙君竟也是这种人。
“末将这便派人回天宫向普元宫奏明此事,不知龙元君和真君可另有吩咐?”沧兰神将问道。
“去吧。”一道男声自空中传来。
这声音让在场的兵将全体肃然,神将更是头皮发麻,无不庆幸自己方才秉公执言,无有偏私。他们不是有祖荫庇护的少师,如德行有亏,晋阶就无望了。
天兵天将来得快,去得也快,眨眼便如潮水退去。林舒也退回山顶日令宫的侧殿,随时听候主殿那边的差遣。
她不知道的是,正因为方才把圣德真君的名头搬出来镇场子,让云澜上神打消了让华笙住进岛给她进行严格督学的念头。
自从天兵天将出现始,雅室里的两人便暂停了闲谈,倾听外边的动静。
天上也是有人情往来的,林舒把“圣德真君”抬出来,等于把今晚的事直接摆到台面,让一切有意暗中维护少师的仙神有所顾忌。
如今有神将上天禀奏,今晚的事诸天皆知。接下来,圣德真君无论怎么惩治少师别人也无话可说。
……
外间事了,雅室里的谈话继续——
“是与否已经不重要了,她已付出代价。”云澜上神云淡风轻道,仿佛在说别人的事般,语气平缓,“你亲自抹除的过往,记忆的尽头便是你全部的人生。
以后不要轻易被旁人的三言两语激怒,你是雾幽山北月族始巫选中的后人,更是灵山道君之女,日主之徒……”
这样的她,就算前世是只小鼠妖也能横行无忌,大可不必因旁人的质疑而恼羞成怒。
“是少师的言行着实可恨,令我忍无可忍,这哪算恼羞成怒?”元昭坚决不认这个账,“你上次不也跟他打起来了吗?我受滋扰至今可一架都没打过……”
她克制隐忍自律,可见涵养。
“我有督引后辈修为深浅之责,”打架是为了逼出对方潜力的深浅,而非恩怨,云澜上神目视前边的书墙,“你克制是因为你心虚;你隐忍,是怕自己就是别人口中的小仙子。
怕道君之女名不正言不顺,德不配位。”
“难道不是吗?”元昭反问。
“自然不是。”云澜上神轻描淡写道,“师尊乃大道至尊,至高无上的存在,与他老人家缔结亲缘岂是我轻飘飘一句话能达成的事?师尊行事向来公道……”
正如他老人家收徒,除了天赋,更重要的是心性方面能得他眼缘。
而考验一个人的心性,不仅要看她富贵时的表现,更要看她处于人生最低谷时的积极态度。
所以,她在下界经历了一遍又一遍的人间惨剧,从无奇迹可言。从开始的没记忆,到中期的逐渐带着记忆踏入轮回,八苦的人生仿佛永无止境。
但她总能在苦涩的人生旅途中品出一点甜意,靠着这份甜熬完未知且短暂的一生。
她坚韧不屈的性情,和累世尽己所能行善积德攒下的善缘,让她去天郡成为上古巫族之后。她本该在天郡成为千古一帝的,恰巧日主娘娘欲讨回太古剑。
又恰巧元昭身上有道君的一滴血,让她把剑带回天最合适不过了。让她当不成女帝,北月后人的命运亦有所改变。
因为后世重男之风炽盛,天郡的史书根本没有女帝的只言片语。北月后人深受世俗风气的影响,族里一有女娃出生便自己弄死,而男娃遭外人忌惮被谋害。
久而久之,便族灭了。
与其让她当女帝给族里的女娃带来灾难,不如让她成神。有神明之德庇护的族群自然福泽深厚,子孙昌盛。
虽然北月后人的表现欠妥,族灭也理所当然不值得同情。
可这不是北月先人乐见的,后人与世俗同化也是为了生存。北月女娃的出生会让族人受到各方势力的重度关注,刀斧加身不得不屈从,之后才成了常态。
诸天之神清心寡欲,勘破生死,连自己的生死都不关心,又怎会关注下界部族的兴衰和族灭?
所以,族人是否覆灭还需看自己先人的能耐。
在这里,就不得不重复夸一句雾幽山巫族的厉害之处。雾幽山的北月氏在族灭前,有人看到北月一脉将自绝三界的危机,而唯一的契机便是灵山的道君。
她便去求助道君,巧的是,长年闭关的道君恰好出关。
这便是机缘。
于是,道君下界成了元昭她爹,日主娘娘的分身成了她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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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5回
道君法力无边,救一个人根本无需凝造血脉,缔结亲缘。能得到他老人家的认可是她的本事,她完全不必妄自菲薄,更不必成天念叨自己不是亲生的。
元昭:“……”?!!
他怎知她有这想法?不会是老头子派他来的吧?这太离谱了,老头子不是在闭关吗?!
她的问号表情不加掩饰,一目了然。
“道君与天地万物相通,他的血脉质疑这段亲情会给天地秩序造成一定影响。”天地有异常,身为道君焉能不知?老人家仍在闭关,便让徒弟过来瞅瞅。
不然,他高坐九天就能收拾少师,何需亲自跑一趟?
云澜上神凝视着她,目露谴责:
“我知你心思多,若用在正途,前程不可限量。看来还是书太少了……”
“不少!”他话题转得太快,让元昭吓了一跳忙把杂念抛一边,“真不少了!你别成天惦着给我加码,我是压力太大才胡思乱想,严格来讲我要减负才对!”
减负是不可能减的,不加码是他对她唯一的纵容。
“以你的心性,理应在下界熬个三五千年。把满身棱角磨平了,具备完整成熟的神性再上天会更稳妥。可上苍有好生之德,不忍见三界继续遭女蓬祸乱……”
众生之患该由众生平息,元昭既是众生之一,亦是道君之女理应为父分忧,正好拿女蓬作靶子给她练手。
倘若元昭在灵丘时选择自保,不去追捕女蓬,自然就没有魔界那一劫了。
她便能按照道君之前安排的,在下界度过三五千年再飞升。可她选择追捕女蓬,坠入魔界。说实话,如果她意志不坚成了玄魔,这世上将再无龙元君。
因道君会亲手毁了她。
仙途凶险,众生的成仙之道尚且千艰万难,何况她是道君之女。别说什么不是她选择成为道君之女的,这就是命运。
实在心有不忿就努力修行,争取早日取代她爹的地位,看看能否摆布命运。
“我就稍微迷茫了一下,至于这么糗我吗?”元昭抚额,略尴尬,“再说,我哪知道一动一念会影响老头子闭关的质量?哎不对,这么严重的问题可不能放任不管!
可有法子断开感应?你刚也说了,我心思多,总这样对老头子……我爹不好。”
心里yy惯了,口口声声的老头子终于遭到三师兄的冷眼警告。
“能引起天地异象,让师尊留意到的念头必然非同小可。”寻常的心思动念,师尊哪会时时感知?云澜上神蹙眉瞅她,“你好好自省,看看自己到底动了什么歪念头。
以后有疑惑尽可问我,天上没那么多人要谋害你,尽早把你的阴谋论摒除以免将来害人误己。”
“是,师兄教训的是。”唉,一个念头引发的训斥,让元昭一时间摸不着头绪,巴巴地看着奉命前来的三师兄,“……”
主要是她除了质疑老头子不是自己亲爹之外,好像没动过歪念头啊!怎么就引起天地异象了呢?
“你想问什么?”云澜上神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以为有什么话难以启齿。
“没。”真的。
她的动念居然影响老头子闭关,这是始料未及的。脑子有点乱,思路有待梳理。
见她有些垂头丧气,云澜上神微微喟然,道:
“总之你记住,从你有记忆的那一刻起,每条路皆是你自己选的……”
没有人让她舍己为人,没有人让她为大义牺牲,没有人让她从魔界夺回女蓬的罗天神梭……
一切的一切,桩桩件件,皆是她审时度势做出的决定。
当年她爹给她一滴血,其实也不敢确定她抗得住由道君之血引发的考验。这份考验里既有大机缘,也有一般人难以承受的大灾劫。
都说天意难测,有些事情连她爹也无法控制,何况一般的神仙。
“所以说,我累世不得好死,其实是让我成为道君之女的门槛?”过了就是现在的她,过不了她就继续当一名平凡人?“不是让我为将来的殒亡做准备?”
天可怜见,她的话成功引起云澜上神的一点情绪波动,从惊讶到默然,再到无语。最终闭了闭眼,轻笑两下,看表情应该是被气的。
元昭默默瞧着他的表情变化,一语不发。
这问题她是认真的,她所有的疑问不正是由此引发的么?
“千辛万苦救的你,为何要让你送死?”云澜上神朝她灿然一笑,只是笑容里有着明显的鄙夷,“你扪心自问,除了给女蓬制造麻烦,你还能做什么?”
甭说他灵山一脉的弟子个个修为比她高,就说天宫吧。撇开上神不谈,就连有资格为苍生殉道的上仙也比比皆是。
她区区一个天上地下修行不足千年的小神,何德何能去为苍生殉道?
“……您别这么说话。”实话太伤人,她有亿点打击。
可能她的话太令人上火,云澜上神这次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便光遁离去,仅留下一段话:
“好好思过,如有下次,本座亲自教你。”
噫,好阔怕!独坐室内的元昭双手包住脸颊作惊吓状。望了望窗外,连师兄的影子都见不着了。走得真快,连本座的自称都出来了,可见是真的气坏了。
唉,放下手,元昭的心情略沮丧。呆呆端坐片刻,尔后起身走到平台外,朝九天之上的灵山方向毕恭毕敬地朝拜:
“孩儿知错了,以后定然不敢……尽量不再胡思乱想。”
不敢,不代表她能完全控制自己的思想。吸取在下界做人时的教训,凡事要留有余地。把话说得太满等于自绝后路,举步维艰,哪怕说话的对象是她爹。
道完歉,元昭回到室内继续坐着。
看看水月镜,哎,可惜她布好的法阵……不,也不算可惜,能让师兄轻轻松松逃出来的算什么法阵?有待改进啊。
想毕,施法抹去水月镜里的咒术与法阵,让其恢复原状,等以后有更好的灵感再重新设置便是。
收起水月镜,然后拿起火铃果左瞧右看。
其实,有些事的确在她爹的掌握之中,那便是成功地把女蓬对天族之怨转移到她身上。她不是在抱怨,相反,她很乐意给女蓬添堵。
所以,这火铃果的改造她势在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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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6回 少师之罪
次日,天宫传出一道令人哗然的谕旨,上仙少师伯都午夜窥视上神之仪,德行有亏。罚永驻三仞山维护人、妖、魔三界的太平以赎其罪,无召不得回天。
德行有亏,这可是数万年来的头一遭得到圣德真君公开宣示的处罚。
这下好了,晋神阶本就艰难,添了“德行有亏”更是天堑无涯,九死一生。或许是报应吧,少师仙君当年误了圣德真君救命恩人的一条命,如今该还了。
虽然少师现在还没死,但在那些心怀抱负的神仙眼里,这跟死了没区别。
当然,少师仙君是不会在乎的,他只在乎自己的小情小爱。为了自己所谓的情不惜忤逆师尊雷岳真君的教诲,罔顾众神对他的良言规劝,活该有此下场。
是以,天宫谕旨一出,诸天大神没有一个出面为他求情。他师父雷岳真君被人问及此事也只说了“他是咎由自取”几个字,再无表示。
处罚上仙,并非圣德真君轻飘飘一句话就能了的事。
需由普元宫勘察原由得出结论,罪证确凿了才轮到圣德殿附评,这叫罪加一等。为免诸神有人心生怜悯给予少师宽容,真君特意在对方的身上加了一道禁制:
“擅自回天,即返祖地石化长眠。”
也就是说,诸天之神可以赦免他的罪过,让他离开三仞山重获自由。可他不能返回天界,一旦碰触到天界的边沿即刻石化并返回三仞山沉眠。
他言出法随,除非他殒灭或向老道君求情,否则谁也无法破开这道禁制。
此等惩罚,其实还是轻了。
搁以前,神仙仅在口头间撩拔一下仙子就会被贬下凡间重修。而少师是午夜窥视女神,其行为比言语无状更恶劣严重,却还能保留仙籍被贬回故土驻守。
这已经是格外开恩,是天宫念及少师祖上的功德才网开一面。否则,除籍剔骨,修为清零再贬下凡间永绝仙途没跑了。
是以,大神们对少师的境遇视而不见,小仙神们则看法各一。
有人替少师惋惜;有人对此冷嘲热讽;也有人觉得不可思议,认为少师仙君不像谕旨里说的那种人,其中或有内情。
琉光尚且有不少人为她求情,何况谦恭有礼的少师?
只是不敢到圣德殿,按规矩,是普元宫给少师定的罪名,理应先到普元宫。倘若普元宫收回谕旨,再到圣德殿求情方符合法理。
短短百年间,前有琉光,后有少师栽在圣德殿。众仙家引以为戒,不敢轻慢规条法度。
可惜,普元宫扔出溯光镜,让去求情的众仙家亲眼瞅瞅少师是如何夜半到人家岛上的半空窥视的。溯光镜能把已经发生的事重新回放,包括里边的声音。
当看到少师本想离开,却被岛上传出的笑声吸引住时,有人以此抗议说是岛主用声音故意诱.杀他。
“若无少师的窥视,岛主何需多此一举?”普元宫执掌刑罚的仙君冷声道,“午夜窥视上神居所,杀之无罪,尔等休要胡搅蛮缠!”
三更半夜跑到女神的宫殿上空徘徊,倘若对方法力低微又一时不慎,还有半夜沐浴的习惯呢?这次让夜窥神殿的人跑了,下次他不仅自己来还带人来呢?
杀一儆百,以儆效尤,岛主的做法合情合理。
况且,那浴桑岛是什么地方?以前乃日主清修之地,现如今是道君之女的居所。自古以来没有神仙敢从岛的上空飞过,皆是绕岛而行,毕竟岛屿也不算大。
而少师不但跃至上空,还敢在上边徘徊一刻钟!也算开天辟地的头一个了,罚他回旧地驻守已是天大的恩宽。
这都是天宫纵容他的后果,如今天君与诸神惊闻此事大为震怒。
“再敢无的放矢,空口白牙来求情,一律同罪!”掌刑仙君哼了声,拂袖而去。
敢来为他求情的皆是至交好友,得知少师在同一个人身上栽跟头,一个个恨不得当面抽他几巴掌让他清醒清醒。
“满打满算,两万年了!就算她没死,两人也未必能好到现在!何况她在人间辗转反复上万世,早已不是从前那个人了!他怎么还是放不下呢?哎——”
而且前提是,那龙元君得是那小仙子的转世。否则,少师自以为是的一片痴情显得愈发可笑。
普元宫这边求不动了,除非有证据证明那晚的人不是少师。这怎么可能?他自己都认了,还被圣德真君当场抓获。纵然如此,也不能见死不救。
于是,少师的亲朋们诸天奔走,四处找大神出面求情。
与此同时,少师本人也很崩溃。
他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人人喊打德行有亏的天族败类。他只是担心故人,得知她因为对自己动了杀念被禁足,愧疚之余想去看看她怎样了。
在凡间,夫妻之间有时也会生出掐死对方的冲动。他本以为她也是如此,却没想到她来真的。
更没想到,曾是好友的云澜这次也丝毫不念旧情,直接就给了他一个“德行有亏”的评价,这等于让他绝了晋神之念。
他没有偷窥!
这一点,不仅岛上的她知道,云澜也心知肚明。可自己的行为确实有亏,云澜给的评价无错。
正因如此,少师伯都才觉得憋屈。
德行这东西,诸天仙神没有不具备的。只要不亏,它便一直都在。一旦被真君批了“有亏”,除非设法让他改口,否则此人就得下界历劫重点修习德行。
任打任骂,倍受世人百般的折辱仍不恼不怨,继续秉持端正三观过自己的日子。
若心生怨憎,这辈子的苦就算白受了。
但下界须忘却天界的种种,压根不知道自己是下来修德行分的。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忍辱负重,淡若清风,且所行之事感天动地,才有可能感动圣德真君。
这怎么可能呢?除了圣人,凡是被批了“德行有亏”的神仙那都是德行确实有点亏的,过不了这一关。
少师伯都很清楚自己的短板,也很清楚云澜这一道评价对自己的伤害有多大。认识云澜至今,他没见过对方给任何神仙下过这样一道危害性极大的差评。
“我只想知道,龙元君是不是她?”被押解三仞山之前,少师脸色惨白地来见云澜最后一面,跪求道,“真君,我求您,我只想知道她是不是……”
他有自知之明,下界重修德行没个几万年休想归来。
晋神之路几乎是没希望了,晋不了神,他就无法达到上神的阶品。身为一名上仙,就算手中有法宝也看不到上神的过往。
他眼下别无所求,只求云澜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复,否则他死不瞑目。
第867回
少师不是没问过云澜这问题,可他每次都说她死了,却从未承认他见死不救。道君乃大道的至尊,又是云澜的师父,让一位小仙重凝仙身的手段多的是。
这正是少师不肯死心的主要原因。
云澜乃圣德真君,他不屑撒谎,也从不撒谎。
“真君,你就给他一个确凿的答复吧!”随同而来的普化仙君叹道,“也好让他死了这条心,从此安安分分地驻守祖地不再生事。”
少师仙君的秉性不坏,坏就坏在多情而不自知,最终害人害己。
殿内,圣德真君一贯冷淡地瞅着颓丧的少师。半晌后才伸出右手,灵光一闪,手中多了一具仙子样貌的木偶。
在场的仙家心知这木偶肯定是那仙子的遗物,两万年了,真君居然还留着……
一时间,众人都不知该同情谁了。
“你与她相恋多年,却从未替她着想过。”云澜上神打量着手中的木偶,神情冷淡,“你对她的情深浮于表面,从未真正用心去了解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既然不了解,就更触碰不到她内心深处的渴盼。握住木偶的手一松,让其悬浮着,朝普化仙君道:
“有劳仙君用溯光境。”
唯有经旁人之手,少师才不会质疑他对溯光境动手脚。至于他会否在木偶上动手脚,以普化仙君的修为和过往的鉴查经验一眼看不出来,那就多看两眼。
云澜的修为迟迟未能恢复全盛时期,若在木偶动手脚绝对瞒不过普化的眼睛。
“哎,好!”
普化仙君见他这块万年的冰坨子终于肯松口化解少师的心结,这也等于在化解云澜自己的心结。老神仙这心情简直比少师还激动,不敢迟疑,赶紧施术。
溯光镜平躺在木偶脚下,镜面朝上迸出一道亮光形成光幕。须臾间,在木偶身上发生过的事开始逐渐呈现——
“……风子啊风子,”一名长相清雅的仙娥出现在光幕里,她目光沉静,直愣愣地盯着光幕,让外边的人有一种她正在跟自己说话的错觉,“他真的爽约了!”
殿里的众人愕然,旋即明白了,这小仙子正对着木偶说话。
“弥儿……”重见故人,少师伯都霎时心口刺痛,无语凝噎。
“凤寂仙子说,她能让少师今天放我鸽子去陪她,我原本还不信……”说到这里,小仙子郁闷地抿紧了唇,好气啊!可这是事实,“她说得对,果然是她最了解他……”
小仙子不服气,可事实太打脸了,她疼。不仅脸疼,心也疼,委屈全都写在脸上了。
少师伯都看到这一幕,有点懵然,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什么时候放过她鸽子?她在下界的诞辰吗?还是她成仙得道之日?
见他一脸茫然,云澜上神微微冷哼,懒得再瞧他一眼,转身回主位端坐。
而不等少师想起来,光幕里的小仙子已经主动揭开谜底,“那天是我诞辰,他去陪别的仙子到东荒采仙草孝敬人家的师尊……”
啊,对!听到诞辰,少师也恍然大悟,终于想起来。但一看到云澜那副不以为然的表情,他便下意识地辩解:
“那是她在下界为人时的诞辰!她已得道成仙,不该过分耽溺前尘!”
所以,每年的那一天,她都叫他陪到下界逛逛,尝点好吃的,玩些好玩的。年年如此,让他很担心她对前尘之事过于眷恋导致道心不稳。
所以,偶尔找借口推托不去。
他若不去,她就会打消下去的心思。因为上仙和小仙娥是不能下界的,他俩偷偷溜下去玩,从不干涉凡间事宜,所以神仙们就算知道也睁只眼闭只眼的。
但如果他不愿下去,她也从不勉强。
在场的仙家听罢,觉得他的想法无可厚非,不算错得离谱。
“我跟他说,这天是我在下界为人时的诞辰,”光幕里的仙子一脸失意,“但其实那天,是我身为人时被冥.婚活埋的日子……”
这话一出,殿内的众人顿时感到一股寒意直涌脑门,少师伯都的脸色也刹时青白。
“小秀才说我每逢这天身上会有很浓的煞气,虽然我不觉得……”但既然他说有,那就有吧,“他修为比我高太多,有些事他看得出来,而我一无所察……”
小秀才让她尽量化解那身煞气,否则会影响她日后的修行和晋阶。
化解的方法是努力在那一天里过得开心,年年如此,或许那煞气慢慢就消了。而她下界是得到他允准的,即使得知陪她下界的是少师,也黑着脸首肯了。
由于她喜欢偷偷摸摸的行为,所以未跟少师提及。说到这里,她的心情似乎开朗了许多,一脸憧憬道:
“哎,我何时才能修到小秀才今天的功力啊!明明在下界时他那么弱,一朝升天倒比我强了,反了天了……”
在下界时,他与他母亲要辛苦劳作买香供奉她,哄她开心才得以平安度日;到了天上,居然轮到她在他的屋檐下讨生计,讨功法修行,真是报应啊!
“什么报应啊?”不远处的门外突然传来一把男声,伴随着轻叩门扉的声响。
这声音,殿内的众人都认得,不约而同地用眼角余光偷瞄某真君。但某真君正在殿中的主位闭目养神,不知是真是假。
光幕里,仙子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呼地放下手中包住的木偶摆回案面。然后转身,朝一脸和煦向她走来的云澜上神屈膝行礼,尔后道:
“真君不是奉命到上清境与天尊论道吗?这么快就论完了?那你们这道也太简单了吧?”
云澜上神一听,啧声瞅她一眼,目露谴责,“不许对尊长无礼!”
“是,小仙知错了,功力低微不知深浅就不该实话实说。”仙子动作流畅地朝门外屈膝行礼以表歉意,然后回身看着某大神手中抱着的一小团,“这是何物?”
“下界一趟,捡到一只小狸奴给你作伴,权当今日的诞辰礼。”云澜上神浅笑吟吟地把礼物递给她。
“猫?”仙子这才认出它是何物,但随即摇头兼摆手,“不要不要!”
“为何?”云澜上神没想到她会拒收,微愕,“你不是很喜欢这些小家伙吗?”
“正因为喜欢才不能要!玩物丧志,猫这物种相处久了会影响我修行的进度!”仙子满身的拒绝姿态,且一脸傲娇道,“坚决不要!你留着自己玩吧。”
一番好意遭拒,光幕里的云澜上神脸黑了,缩回手冷声道:“最影响你修行的是少师!”有本事把他甩了。
“我知道,可惜太晚了嘛。”她已无力摆脱。
被她的直白气得几乎头顶冒烟,光幕里的云澜阴沉着脸只手捧着一脸懵懂的小奶狸离开了宫室。
可谓来匆匆,去也匆匆,未能在她面前待满一刻钟。
第868回
好一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戏文片段。
跟少师相比,一腔情意错付的云澜上神似乎更值得大家同情。也能理解他为何在仙子死后怒砸弱水桥梁了,他其实最想砸的是少师的脊梁吧?
由此可见,情果然是万恶之源,连规则之神动情也未能幸免。
难怪天君要放任断桥至今,警示仙神们的一动一念皆需慎重,三思而行;难怪云澜反对修复断桥,大概是为了提醒自己莫重蹈覆辙吧?挺有自知之明的。
少师但凡有他一半的自知,那仙子或许就不用死了,他自己也不用落到今天这下场。
一时间,在场的年轻神仙们皆心有戚戚。老神仙因司空见惯,一脸泰然,对身边这些小仙的自省觉悟感到满意。
光幕里,那仙子看着云澜离开的背影满眼的抱歉,静伫良久方回到案前,重新拿起木偶,
“神仙不能动情是有道理的,虽然我不赞同‘严禁’二字。堵不如疏,不如亲身经历……”
当然,天规如此,必有它演化至此的过程和道理。
她仅是一名法力低微、无足轻重的小仙,没有更深刻通透的领悟,仅能凭借自身的经验在自己的宫室里发表一些浅薄的见解:
“动情带来的负面情绪太多,有猜忌,有愤懑,有怨怼……少师跟我说,凤寂和其他仙子一样,是和他比较谈得来的好友,我信了;后来我说凤寂心口不一,对我心怀恶意,可他不信……”
听到这里,少师忍不住心里揪痛,痛得闭眼,无颜面对那熟悉的面孔。
他知道自己当时说了什么,他承认那时真的认为她想太多了。
“他说凤寂乃丹鸟族族长的爱徒,天赋也不错,难免性子有些娇憨刁蛮,其实并无恶意……看在他的份上,我很想信他这一回。可凤寂对我笑说,区区无名小仙竟敢恋慕上仙,媚.惑上神(云澜),会遭天谴的哦……”
让她如果识趣便主动离开少师,否则哪天横死而不自知。
这是死亡威胁了啊。
在场的仙家不约而同地望向一脸惨然的少师,对他实在同情不起来。由于他的不信任,互相影响,让仙子开始对他有所隐瞒,包括自己被死亡威胁一事。
“真是讽刺啊,”仙子无奈笑道,“在下界敢这么跟我说话的人鬼道(士)都死得比我早,但在天上,我也沦为蝼蚁之辈任人搓圆捏扁,真是报应不爽啊……”
说到底,还是她因为太弱,而她救过上神的功德也未能抵偿她前世因迁怒滥杀无辜的罪孽。
因果报应,就算上了天也无法逃脱。
“无妨,是我自作自受。”光幕里,仙子把手中的木偶搁回案面,开启自嘲模式,“凤寂说得对,我和少师无论品貌、实力皆不般配,他也更乐意听她的话……”
立场不同的人终究会分道扬镳,现在不散是机缘未到。依凤寂的个性,依少师对对方的信任,他俩才是天生一对。
“凤寂对我起了杀意,真不明白,老天爷怎会让这种人得遇仙缘呢?”仙子皱眉道,“莫非她和我一般救过大人物然后一步登天?那这仙成得太容易了……”
短短的几刻钟里,仙子对老天爷的吐槽未曾间断过,很大意见哪。
“难怪我也能上天,这天啊,不过如此嘛……”
这话说得,在场的仙家忍不住想反驳,可对方已死,就算烧纸她也听不见了,只好闭嘴。闭目养神的云澜上神的眼皮也一直在跳,还好习惯了,忍得住。
“我总觉得自己会死在她手里,可不知道跟谁说……”
主要是少师不信她,说了反而有可能让自己死得更快一些。最重要的是,这仅仅是她自己的预感和猜测,说出来连自己都不信,何况别人?
听到这里,少师伯都终于忍不住别开脸,黯然落泪。
在场的年轻仙家听罢,怪异地瞅了主位上的云澜看了一眼。她不信少师,那为何不跟最爱护她的小秀才说呢?
倘若她说了,哪里还有今天这场闹剧?
倒是老神仙们一脸淡定,心里暗哼。
身边这些仙君还是太年轻,听不出这仙子话里的亲疏之别。她在人前对云澜一口一个“真君”,人后才唤他的昵称,明显是要与他拉开距离,撇清干系。
这小仙子通透啊,可惜了……
年轻的仙家们巴巴地看着光幕里的人,期盼她能说出为何不向云澜求救的原由。然而,仙子的话里除了对小秀才的敬仰,再无别话。
可怜的上神啊,人家连求救都没想过要找他。
众仙家无不暗暗替某人惋惜。
“不战而退的是懦夫,可少师不是物件,他是神仙,他有自己的意识。而他的自主意识偏向了凤寂,才会因为凤寂屡屡对我爽约……”
她不需要一个信任别人远胜于自己的男子,无论对方如何的优秀。
“没关系,我就当渡了一次情劫。”仙子一边自嘲一边安慰自己,“听闻神仙最难渡的便是情关,我要是平安度过了,以后定能仙途顺遂,超越小秀才……”
光幕里,仙子自言自语毕,开始坐回案前认真修习她口中的小秀才给的功法。
……
镜头到此为止,光华散去,木偶重回云澜上神的手中。他看着泪痕未干,但已面如死灰的少师伯都,淡声道:
“自从与你相恋,本来心无旁骛专心修行的她开始变得患得患失,精力难以集中;后来又突然格外的刻苦,我还以为你终于干点正事,懂得从旁鼓励她……”
万万没想到,居然是她预感到自己可能有性命之忧在努力试图自保。
可惜,她最终在劫难逃。
就在那天,云澜上神先是奉命下界除妖,给她捡回一只小奶狸作伴,然后才到上清境与天尊论道。
而天尊便以此兽作喻,问弟子是该放,还是勉强将它留在天界圈养更好?云澜上神闻弦知雅意,直言凡兽该放,而有功之灵成仙乃自古先例,未悖法理。
无论怎么劝,他坚决不肯放她去别的宫殿或让她下界自行修炼。
甚至强词夺理,忤逆尊长,被天尊罚在上清境闭关。何时能说服天尊或他自己想通了,便何时出来。
等他想通了,愿意让她另辟府居修行才得以从阵里出来时,她已不在了。
“她最大的愿望是变强,而你只知道和她儿女情长,”还把他对他的规劝当成阻拦,云澜上神不愠不火道,“你辜负了她的情意,也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
你还有什么资格问我她在哪儿?你找她,是为了让她回味你的多情博爱,导致她孤立无援而惨死的心情吗?”
言毕,啪的一声响,木偶在他手中碎成粉末四散扬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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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9回
随着木偶的溃散,少师伯都对故人最后的那点念想如粉末扬落。
眼里仅含的一点期盼,亦如细碎的星芒沉入幽暗的万丈深渊,显得微不足道,百念俱丧。难怪她对自己如此厌憎,难怪她在灵丘便正眼都懒得看他一眼。
她若是她的转世,最不想见到的恐怕就是他。
想起凤寂在三仞山提及往事的得意笑脸,不难想象弥儿遇害时的无助和绝望。得知他遇险,她还是选择听信凤寂的话,朝着错误的方向迈进了鬼门关……
云澜说得没错,弥儿已经死了,现在的龙元君只是龙元君。
少师伯都站在原地惨然一笑,终于默默转身步出了圣德殿,在天兵天将的押送之下返回祖地。
……
人被押走了,圣德殿里仍剩下两人,但四周依旧静悄悄的。
云澜上神端坐主位,一脸漠然地看着静立于殿中,双手垂握身前,翘着胡子瞅自己的老仙君,不解道:
“仙君还有何事?”
“哼,”普化老儿冷眼瞅他,静伫不动,“真君难道就无话跟老夫坦白吗?”
他在等待某人的坦白从宽,不然谁稀得站在他这冷冰冰的空寂大殿,图这儿凉快么?
“果然瞒不过您的法眼。”云澜上神微哂,冷着脸恭维一句。
“哼,”老仙君自得,“老夫虽老,但眼还没花。我倒是没想到,你居然也会耍花招……”
木偶是真的,记忆也是真的,可那记忆不是这具木偶的。
他不当场戳穿是为了大局着想,为了让少师彻底对往事死心。趁二人尚未斗个你死我活,及早从前尘的恩怨中解脱出来。
但一事归一事,帮忙可以,他必须知道前因后果是否合情合理。
“谢仙君成全。”云澜上神淡道,复伸手,灵光闪过,又一具木偶人出现在手中。他把它悬浮着推向老仙君,“这才是承载记忆的木偶……”
当看到那具木偶的外形轮廓,普化仙君不禁讶异地睁大眼眸。
难怪云澜不敢拿出这具木偶,任谁见了这木偶头一个念头想到的便是某人。半束发,高髻,一袭飒爽的天将武服让她面带微笑,傲然伫立天地间。
这栩栩如生的武神形象,与浴桑岛的龙元君高度相似。
“阿弥好强,做人时意志坚定,孤傲不屈;做鬼乃一方之霸;做仙时目标不断递进,从柔弱的小仙子,到威严的仙官,最后便是这具武神形象深得她意……”
她便留下来了,之前雕的那些木偶全毁了。
而他方才毁掉的那具木偶,正是她最初做出来的那一具。她将之摆在案面左看右看愣是不满意,便想要毁了它。
幸亏他出现及时,成功抢到手方能珍藏至今。
要不是为了让少师彻底死心,他也不至于亲手毁了它。
听到这里,老仙君无语了。如果这都不算动情,那什么叫动情?亏他当年还极力反对修改天条,如若不改,今天他圣德又要到紫云台挨罚了。
“我留着它,是为了等她归来后在合适的机会还给她。”云澜上神道,“仙君应该知晓,前尘往事也是修行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缺了它,神格便不完整。”
不完整,她的修为再无晋阶的可能,成为一宫主神更是奢望。
普化仙君自然是知晓的,这回是真的默了。开启溯光镜,检测木偶的记忆是否和方才那段一致……
半炷香后,果如云澜所言那般,这具木偶才是那段记忆的载体。
但既然看了,老仙君瞥一眼闭目养神的云澜,趁机会难得多瞅光幕里那段记忆的后续几眼——
“糟了,静不下心啊怎么办?”几经努力,实在看不下去了,仙子只好放弃,托着腮一脸郁闷地看着木偶,“难不成今天的我真的煞气重所以心神不宁?”
是与不是,无从考究。
以前小秀才没提时,她全然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此事被提及后,每年的今天她都和少师一同下界吃喝玩乐。
而少师每次爽约,便是她和小秀才开启斗智斗勇设法偷懒的高光时刻。
心神宁不宁的不晓得,依稀记得挺开心的。但今天少师爽约,小秀才又被气跑了……
仙子正郁闷着,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她眼睛一亮,起身眼巴巴地回望。当看到是一名小仙倌时眼神一黯,略失望。而小仙倌行色匆匆,怀抱一物站在门口轻唤:
“风弥仙子你在啊?”
“在啊,我一直都在。”仙子对他的话感到不解,直到看清楚他怀里抱的小兽,顿时嘴巴撇得老长,“这小兽还没送回下界?”
“真君没空,临行前交代小仙把它抱给您养两天,等他归来再送回下界。”小仙倌笑道。
“他去哪儿了?”仙子来到门口好奇问道,伸手接过小兽。
“上天论道啊!”小仙倌回道,“真君今早奉命下界收妖,归来后即到上清境,仙子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啊!”仙子的眉头紧皱,“他没受伤吧?”
“他的伤一直没好过……啊,不是,这小仙也不知晓。”一时口快把话说多了,小仙倌胡乱搪塞两句,“小仙还有事要忙,这小兽就拜托仙子了。”
“好,有劳。”仙子并不追问,抱着小奶狸微微屈膝。
虽然大家都是仙侍,可她在这宫里不用干活,日常只管修炼。她也从不要求小秀才一视同仁,有机会专心修炼为何非要跟寻常仙娥那般从低做起?
她修为高了,小秀才才会放心地让她离宫别居。
光幕里,仙子抱着喊出柔弱小奶音的小狸奴,手指点点它毛茸茸软乎乎的小脑袋。瞧它小肚子滚圆滚圆的,八成被喂了天上的仙泉灵液。
“小家伙,有这一顿饱腹,你在下界定能无灾无难,一生康泰……”
仙子坐回案前,把小奶狸搁在木偶的跟前一边逗它玩,一边继续自言自语:
“情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已经栽里边了,你(小秀才)可不能也中招啊……待会儿我就带你下去,你是凡兽,天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他把它带上来,就要对它的余生负责。
若它平平安安地活至终老就罢了,倘若它走失送命或得了机缘成了妖兽,于他的修行终有一定的影响。愈是身居高位,身上就愈不能沾染污点。
他的宫里已经有她这累赘了,不能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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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0回
光幕里,仙子是个干脆利落的,说走就走。跟小奶狸唠叨几句后,便抱着它起身出门下界去了。
之后,光幕里空荡荡一片,再无人影出现。
这只是木偶静矗宫室之内经历的时光,云澜既有本事转接记忆和载体,缩减空置无人的时光亦是举手之劳。
可光幕里一片空寂,任时光静静流淌,不知仙子何时才归来。仿佛只要是和她有关的,哪怕是空荡荡的宫室亦舍不得抹除?
唉,何苦呢?
老仙君默然轻叹,眼角余光不小心掠向某人所在的方位,恰好看到原本闭目养神的云澜上神正冷冷清清地盯着自己,仿佛在问他还要看多久?顿时讪然。
收起溯光镜,把木偶物归原主。
作为一名活久见的老神仙,自然不会问对方为何不早点把木偶拿出来。有些东西,就该在最合适的时机出现,提前一刻或延后一刻皆有前功尽弃的可能。
以少师仙君那个不撞南墙心不死的德性,提前看到木偶里的记忆指不定更渴望早点找到那位小仙子,向她澄明自己的心意。
甚至会质疑云澜手中的木偶是假的,千方百计把它夺走。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在他屡遭打击之后摆出木偶,给予心神俱裂极之惨痛的一击,方能让他彻底死心再无死灰复燃的可能。
“少师自作自受,无力回天,不得不放下。”老仙君在离开前问了殿中主神一句,“那你呢?两万年了,可曾放下?”
一生一世一魂格,何况她已历经万世,昔日的性情早已不复存在。
就算记忆回来,于她本人而言也是遥远的过往,很难与他有什么共鸣。
天生地养的神仙就这一点不好,他们生来无情,为了学会如何爱护苍生只能在下界不断地轮回转生,藉此体验各类生灵的喜怒哀乐,慢慢拥有七情六欲。
再把七情六欲转化为苍生之爱,如此,方能长长久久地维系三界的生态平衡,关键时刻还能毫不犹豫地奉献自己无限的神生。
所谓大爱无疆,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
这些得天地造化的先天之神若只爱苍生,世间若无毁天灭地的大劫,他们便能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可一旦沉溺小爱,他们那不懂转弯的死脑筋就会一根筋抻到底,至死不渝。而这种情形的结局要么死一双,要么死一个,总之无法两全,姻缘难得圆满。
开天辟地至今,先天之神要么孑然一身,要么因时势之需必须结侣双修缔造神力维护三界。
待时机成熟功德圆满,结侣的神仙们该分的分,该死的死,依旧无情无欲地开始各自的修行。
总而言之,先天之神可因爱而生,然情深不寿。
“本座自有分寸,不劳仙君费心。”云澜上语气谦恭,态度冷淡地收起木偶。
虽然老仙君似乎误会了什么,可他懒得解释。而老仙君望着面无表情的主神,默然喟叹,转身离开了。
很快,大殿里仅剩一人独坐,凝望殿外静默不语……
和九天的旷然冷寂不同,彼时的六重天,浴桑岛一片欢声笑语,仿佛遇到普天同庆的日子。
“……幸亏本仙有先见之明,到灵山与咸霖、广岳一同来贺。否则贸然到来看见空荡荡冷冷清清的一座岛,岛主连自己的芳辰都忘了,那场面委实尴尬!”
男仙的话掀起哄堂大笑,又是一次推杯换盏宾主同乐的喧哗之声。
一轮畅饮,殿堂之内响起一道温雅的女声:
“明月仙君所言甚是,若非咸霖、广岳两位仙君携仙娥来提醒,我真忘了今天是自己得道成神的日子,更无宴席招呼远道而来的诸位仙家。今日不曾失礼,二位功不可没,我敬二位。”
“神君客气了,”二位仙君连忙举盏回敬,咸霖仙君更道,“是我等唐突不请自来,但愿没有搅扰神君的修炼……”
因为他们到时,仅一名小仙侍出来迎接,说她正在山顶行宫炼器。
大家伙当时听了面面相觑,心里惶恐得很,不知此时登岛是否合适。当得知他们是来为自家神君庆生的,小仙侍乐坏了,未曾入内禀告就让他们进来了。
“无妨,无妨。”元昭开心摆摆手,“今日你我的运气都好,我最近是琢磨炼器,过阵子可能就闭关了。还好这诞辰来得早,晚了就没有今天这场热闹了。
为今天的好运气,我敬诸位。”
“贺神君!”众人大笑之余齐声举盏道。
金鸾宫内欢声不断,林舒则忙得脚不踮地般,在殿外紧跟在华笙仙长身边学着如何操办宫宴。
今天不仅灵山的两位仙君从天宫借调了十数名仙娥,圣德殿的华笙仙长也带着四名仙倌帮忙跑腿。
据悉,华笙仙长和灵山的两位仙君不约而同地在天宫巧遇,只好各自筛减借调的人数。否则她圣德殿直接就能调来二十余名仙娥、仙倌,不必这般麻烦。
食材是华笙仙长带着仙娥从天宫挑选的,由灵山两位仙君率人带过来。
而来给她庆生的宾客不少,且都是不请自来。
这是龙元君携业除魔功德圆满之后,正式在天界度过的首个平安喜乐的诞辰,自然要庆贺的。她对自己成神的日子不重视,亲人们可都记着呢。
圣德真君前阵子嘱咐的华笙仙子,而灵山道君早在闭关前便已嘱咐咸霖、广岳。
还有重明宫的清尘仙君,也是奉元成真君之命带着太炎宫的碧君仙子、子虚仙君、陵阳仙君等人于今日一同前来。
而元成真君之所以重视这日子,皆因东母元君闭关前的嘱咐。
本来琉光仙子亦在庆生之列,毕竟龙元君曾经代她值守三百余年。元成真君认为底下的师弟妹们除了同门之谊,大家都是年轻的神仙,不妨日后多走动。
未料,琉光不知为何脑子堵塞,下凡一趟性情大变结果把自己作没了,只好把她的名字从庆生之列里剔除。
此事无须遮掩,太炎宫的师兄师姐在宴上七嘴八舌地讲出来,让众仙家慨叹不已。
另外,说好要避居栖梧山的丹桐仙子也来了,代整个鸟族前来为她庆生。并献上贺礼流彩锦羽霓裳,轻.薄不透,在日光之下走动莹芒浮动,光彩夺目。
这是丹桐仙子见她到了浴桑岛后放飞自我,衣物布料一件比一件少,便索性让族里的织娘裁几件轻盈薄凉的衣裳当贺礼。
布料乃族中仙羽所制,水火不侵,一般的仙家穿了具有防御作用。可龙元君是上神,只能起到耀眼夺目、美艳大方的效果。
果不其然,元昭不仅爽快收下,更直接回宫室换上出来招呼宾客,欢喜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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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1回
刻意的筹备,远不及意外的惊喜令人开怀。
虽然来的都不是什么大人物,可她自己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就莫要矫情了。论仙龄,在座的各位皆是她的前辈,有这么多前辈前来贺她诞辰,荣幸之至。
来的都是比较亲近的仙家,包括桑渝师兄,他给她带了一堆雾幽山的特产,花果蜜酿样样俱全。
亲至的宾客们除了丹桐仙子的羽衣格外光彩照人之外,其余的随手礼皆是吃的喝的。当场开封上桌与众同乐,一起尝个新鲜。
青鹤、红药没来,她俩一个随容稷上神不知躲哪儿避居修炼,一个随仙长下界习医练手去了。
苍吾山也没派人来贺辰,无妨,她没那么多心思计较人情往来。各得清静随喜安乐也挺好,毕竟她也不是那种年年惦挂别人诞辰的人。
更何况,前阵子丹桐让她推算叛徒的去向时,不是推测苍吾山有难吗?
论关系,她是对方的亲师妹,也只是向三师兄传了一道口信。本人未亲至,之后又没派仙侍前去一看究竟。大师兄都不怪她冷心冷肺,她还有何抱怨的?
还是那句,有人来她分外惊喜,盛情招待。无人至便自给自足,继续清静无忧。
另外,来自一重天的宾客还有几位是住在洛水殿附近的星君和仙人。她好歹在洛水殿住过三百余年,上值途中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总有几分乡邻之情。
是以,星君赠的星陨矿石,可以炼器用或照明。
其中,外表年老的岁言仙人从下界带了许多色泽不一的仙果、灵果来。高阶地仙种的花果亦称之仙草、仙果,种得好吃的比比皆是。
岁言仙人拿来的皆是仙灵之气比较浓郁、口味清甜的品种,大家尝之纷纷交口称赞,备加赞誉。
见大家伙吃得开心,岁言仙人一时高兴便将仙果的由来娓娓道来。
老人嘛,最喜欢在小辈们面前显摆学识。
于是,大家伙在宴上边吃边听他讲述各类仙果的典故和由来,正好长长见识。毕竟,大家的日常所习皆是天上的功法和典故,难得一日清闲听听也无妨。
况且,众仙家见龙元君对岁言仙人说的典故贼感兴趣,自然心照不宣地附和与陪同。
她才三百多岁,对三界的了解甚少,求知若渴乃是理所当然,身为前辈的可不能扫她的兴。
……
酒过三巡,元昭撤去岛上的部分防护,容许大家伙四处游览。可她仅仅是撤去一小部分,遇到咒念之类的邪物还是有反应的,且只对心存歹意的人有效。
当然,这些话不必言明,大家心无杂念尽兴便可。
对浴桑岛最感兴趣的是一重天的星君、仙人们,以往浴桑岛在东母元君的名下,除了太炎一脉的弟子再无旁人敢至。
如今换了一位主人,又是道君之女,就更无人敢来了。
况且听闻,她前些天差点把少师仙君给收拾了。有前车之鉴,谁还敢痴心妄想着能随意登岛游玩?
若非曾是邻居,他们也没机会登岛一游。机不可失,宴散时便四处游览。而元昭也说了,除了沐日泉和两名仙侍闭关的山头不能涉足,其余地方皆去得。
她已经把长寂、沁罗闭关的山路封了,提前说明不至于失礼。
大殿内,其他人都去玩了,元昭把桑渝、丹桐留下细问各自族里的情况,可有异常。
“我们那儿没有,”桑渝师兄微笑道,“但听闻苍吾弟子乐山仙君失踪了。”
“哼,八成是中了单莹那小妖的蛊惑。”丹桐仙子不屑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们男仙有心软的毛病?一个个见了美人就跟丢了魂儿似的……”
关键是那单莹长得也不美啊!她就不是很懂了。
那苍吾弟子乐山她是见过的,长得眉清目秀,可惜眼瞎,识妖不清。
“有一说一,别指桑骂槐啊。”自己无辜挨骂,桑渝师兄并不介怀,朝元昭微笑道,“你和苍吾山虽有同门之情,但既然容稷上神跑了,这事你也别插手……”
容稷上神的修为比她强多了,自己的山头有难他不可能一无所察。此时避开必有深意,如果小师妹插手指不定弄巧成拙。
“我知道,”元昭颔首,“华笙今早跟我说了,让我不必理会……”
三师兄的一再嘱咐,让她觉得自己是个极富同情心和正义感的滥好人。呵呵,抬举她了,闲事莫理四个字只需说一遍,山可崩地可裂,她保证视而不见。
向桑渝、丹桐打听事情始末,纯粹是想全程吃瓜罢了。
三人正聊着,一直在外边忙碌的华笙仙长进来了,恭声禀道:“神君,下界各仙族给您送贺辰礼来了。”
唔?
元昭闻言怔了片刻,“啊?!”讶然。
下界仙族,除了各洞府的地仙、下界司值的神明,还有龙族、妖族等。送的礼物五花八满,奇珍异宝不计其数,绝非今日到场的仙家的随手礼可以媲美。
而且是礼到,人没到。
“下界各族是听闻您乃道君之女才送的,但与您不熟,人到就显得唐突了。”华笙一边指点林舒如何将礼物录册入库,一边向元昭解释,“您先看看,瞧中哪件留下便是。”
“怎么,难不成还能退?”元昭听罢她的话,惊讶道,“退礼不太好吧?”
她也不想收,据下界的习惯,这些礼物类似上贡。她若接受了,要么回给对方更好的礼物,要么默许他们认她为靠山,将来要为他们排忧解难还人情的。
“道君乃大道至尊,他们赠礼取悦您就等于取悦道尊,您肯收那是他们的福气。退就不必了,一番心意却被无端退回,他们要上天请罪的。”华笙仙长道。
所以,她要么全收,要么只收合眼缘的。剩下的会被送往天宫的珍宝阁,让仙长们拿去炼器或者藏于阁中,省得退回去吓到人家。
“嗯,嗯。”桑渝仙君、丹桐仙子在一边欣赏礼物,一边点头附和。
元昭:“……”
竟有这等好事?!林舒捧着册子,眼里一闪一闪亮晶晶。果然,抱大腿这种事还是自己最厉害!一抱就抱了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
原来,关于道君之女的消息早已传遍三界。
往年她下界除魔,无暇顾及什么诞辰,众天神也未曾在意。直到天穹显名正式入了神籍,便三界俱知了。
道君长年闭关,不理俗务,他老人家的诞辰除了门中弟子以及天界的大神们,没其他人的事,难得老人家突然冒出一个女儿来。
女儿家容易取悦,这不,各族的礼物已早早备妥,就等她大办诞辰的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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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2回
下界送来的礼物,要经过每重天的检测才能送到六重天来。方才在岛外的迎客亭即牌楼前,也被华笙用真元宝镜仔细鉴过一遍,这才得以运送进来。
意外来的宾客是惊喜,意外来的礼物自然也是,元昭全部收下了。
主要是她见识有限,这些奇珍异宝在她眼里算是奇里古怪,索性留下来给自己开开眼界。等玩腻了再送去珍宝阁也不迟,天官们又不等着这些礼物炼器。
初次过诞辰,无论是宾客、礼物皆是意外惊喜,照单全收。
“我不耐烦人情走动,今年是个意外。来年不管什么东西,从哪儿来的,直接送往天宫处理,不必告知我。”元昭看着华笙,“今年长寂、沁罗不在,芦雪又是新手,就烦请华笙仙长费心了。”
“小仙之幸,”华笙仙子温言欠身,“神君的意思我会通禀天宫,晓谕三界,定不让俗务扰了神君的清静。”
此事无需下旨,直接把她的意思传回天宫,再逐级往下知会通传便可。
“那就有劳了。”元昭满意至极。
唉,还是师兄的人靠谱,瞧瞧自家那位三脚猫仙侍,正抱着册子盯着礼物两眼亮晶晶,一副财迷暗爽的模样叫人无法直视。
幸亏有华笙在,不然今天她得亲自操持。
当然,她也没经验,亲自操持的结果是大家只能喝水了吧?嗐,谁知道呢。
正当元昭准备和众人一同开箱欣赏各式奇珍异宝时,一名仙倌匆匆入殿禀报:“外边来了一位叫楚晏的仙家声称为神君贺辰。”
楚晏?这回轮到元昭眼睛一亮,忙道:
“快请!”
话音刚落,她人已经消失原地,迫不及待地亲往迎接。
“楚晏?”丹桐仙子一时想不起是谁,拧眉,“谁呀?”
之前除魔归来,大家伙在拂云殿举办的庆功宴她是最早离开的,因而错过一则重要的信息。仅在事后听闻龙元君被琉光仙子弹劾,说她与罔川无媒啥的。
在丹桐仙子的眼里,什么结侣、双修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两人情投意合。待情到浓时自然恨不得天地皆知,四海同贺,三生石上显良缘。
何须旁人瞎操心?
还什么无媒苟合,当时只觉得琉光的嘴忒刻薄了些。好在龙元君背景不凡不怕旁人恶意中伤,她便没放心里去。
今日被突然提及,一时想不起是谁。
“灵山的罔川。”桑渝师兄好心提醒道,“我这师妹的仙侣。”
还是师妹潇洒,刚上天就找了个仙侣,省却不少麻烦。
“哦,”丹桐仙子恍然大悟,“难怪着急亲迎,一刻都等不了。”
看来好事近了,又得备礼了,备两份。
照龙元君晋阶、结侣的速度,成亲到生崽估计也用不着太长的时间,一次多备妥妥的省心。
“桑渝少主,你师妹就要成亲了,你呢?”丹桐仙子斜睨身边的慢性子,“赶紧成亲!莫再连累本仙子……”
嗬,桑渝少主被她说得哭笑不得。
两人在打趣,在旁边指导林舒将礼物入册的华笙仙长眼皮微微跳了下,仍不动声色地吩咐仙娥准备茶点。宴散了,既有客到,少不得要重新整一桌出来。
对方既是龙元君的仙侣,更加不可怠慢。
……
不管殿里的人如何的心思纷杂,此时的迎客亭台处,一道颀长身影静伫牌楼外,温然观望四下的清幽景致。
岛上有山有水,且与天河毗邻,确是极佳的清修之地。
可惜天界无雨雪,她最喜在雨雪之夜坐窗台,独品闹中取静的惬意。哪怕他在家也不例外,总是两眼放空地凝望窗外,思绪不知飘落何方。
他有问过她在想什么,她一下子歪在他怀里,喃喃地说时常梦到自己早早就死了,屡屡死不瞑目,诸多挂牵。
世世亲朋,世世苦。
那一世她本想不婚的,尽量减少牵挂,死后仅带走两袖清风,多么的潇洒啊!谁知她命里掺了黄莲,苦得只能牢牢攀住他这块浮木才有勇气活下去。
由于梦里不得好死,她时常礼佛自我开解。
她说累世都有求神和礼佛,祈愿来生“一心无挂,四大皆空,死后归土气如风”。虽然这个愿望一直未能实现,累世苦楚,累世神佛。
纵是大能,也无法彻底掌控自身的命运。
这不,苦尽甘来的她直接成了南天之神,对西天佛界却无丝毫的起心动念。反而是他偶尔产生一个念头,倘若她今生修佛,应能比他更早进入西天之门……
“阿晏!”
随着清悦的女声响起,他回眸一看,不禁面露悦色,目噙温和笑意迎上两步。摊开右手,几缕灵气在掌心交融凝聚。
待到成形时一瞧,嗬,是一棵柿树盆景。
“贺你乔迁、诞辰之喜,”楚晏递出礼物时才发现她今日的衣着和寻常不同,目光微顿,旋即温言浅笑,“愿你仙龄永昌,柿柿如意。”
她有皓月幽兰之清姿,亦有举矢诛邪之威势,无论一袭白衣或华裳皆有独特风华。
“哎哟,人来就好了嘛,带什么礼啊。”元昭乐呵接过,一摸那烈炎红晶般如指甲大小的柿实,触感清凉,顿时绝望抬眸,一脸不信,“玉的?没有真的?”
以两人的交情,玉柿真柿、软柿脆柿她都要。再说,以两人的交情,她不信他只带了假的。
楚晏哂然一笑,伸手欲从盆景之树摘一颗小小柿。但见他的动作,元昭立马猜到盆景必有玄机,果断制止:
“行了,我懂了,我以后自己慢慢研究。”
有得吃就行,她被禁足三百年,正好一边研究一边吃打发时间。苦中作乐嘛,她有经验。
把盆景收入灵墟独享,两人相偕入岛,途中互通信息,主要是琉光事件引发的后续。谈及对方被贬下界重修,两人皆无太多的感触,有错当罚与人何干?
倒是少师的一再滋扰让楚晏皱了眉,“你该早些告诉我。”
如果两人结侣就能甩掉少师这个大麻烦,何乐而不为?她也不至于动了杀念被罚,好不容易除魔功成却转眼又被禁了足。
“禁足而已,正好我要避居岛上静修,不算罚。”元昭乐观道。
“避居?”楚晏敏锐地从她话里听出重点,站定望她,目露疑惑,“这又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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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3回
为何?当然是避嫌啊!
托少师那个大嘴巴的福,成天嚷嚷她就是当年那位小仙子,四处找法子唤出她的前尘记忆。
现在好了,他被罚永驻故居旧地远离是非,可九天还有一位当事人高高在上呢。她若还留在这儿,岂非天天被人瞅着何时搬到圣德殿与三师兄破镜重圆?
老神们或许顶多好奇一瞥,但在天宫当值的多半是天性八卦的小神仙们。还有各宫的大神们也难免多想,正瞪着一双双火眼金睛瞅着她和三师兄的言行。
虽说身正不怕影斜,可她在九重天日常要出门的,一出门就被众仙家当猴儿看,挺烦的。
不如远离九天,搬到这僻野小岛住着舒坦。
“原来如此,”楚晏忍不住打量她几眼,可惜看不出什么来,只好道,“我便知道这南天绝非清静地,阿姁,不如你随我走吧。”
南天之神如他这般不理俗务的很多,但凡心重的小神小仙更多。
有人的地方就有数不清的是非,无尽烦恼难以断绝。与其苟着,不如随他去西天,他始终认为她比自己更容易踏入西天之门。
“可我在禁足啊哥哥。”元昭一时郁闷,出言调侃。
唉,她也想随他下界四处闲逛,可惜她福薄,去不了。
唔?楚晏不解地看着她,“你若随我离开,便不再是南天之神,南天的律法自然无效。”
虽然南天诸神见了他无不尊一声罔川上神,可南天的律法管不着他。当年琉光带着普元宫的人下界寻来,若非顾及她的立场,他也不会承认自己的身份。
“你要顾及我的立场,我也要顾及我爹的立场和感受。”元昭带着他继续往岛里走,一边道,“要是咱俩有情相约私奔,我挺乐意的,可咱俩不是那种关系……”
那就没必要把事情闹大,她宁可乖乖被禁足三百年也不愿随他浪迹三界,余生在天兵天将的追捕之下度过。
一席话把楚晏说得啼笑皆非,但转念一想,她的话不无道理。
她不像他,飞升时直接拒入南天,最后与道君论道输了才勉强入了灵山神籍。而道君应允他在三界随意游走,才有今天的自由。
然而,她是一飞升就被接到灵山入了神籍。
当时他和她都没想到,她身上居然系着一桩年代久远的狗血前尘,牵出今天这场不胜其扰的烦恼。
“而且甭说天兵天将了,我敢在禁足期间逃跑,光三师兄一人就够咱俩喝一壶的了。”元昭很识时务地摆摆手,“莫费心思了,老头子在闭关受不得惊扰。”
“你畏惧云澜上神?”楚晏听着她的话,猜道,“听闻他是南天极严厉的神。”
他不入南天,故对南天诸神的底细了解得不够彻底。
“差不离吧。”元昭想了想,道,“目前为止罚了我两次,尚在承受范围内。哎,你可千万别背着我去找他说情。除了公事,我不想跟他有……过多牵扯。”
末了,她郑重地补充一句,“你懂的哦?”
“若你俩果真有缘,岂是想与不想能避免的?”听着她的任性言辞,楚晏微微一笑,“我倒觉得你该坦然面对,有便有,理清头绪遵从内心便处处自在。”
他和她不就是如此吗?如今相处泰然,心无波澜。
“没有少师搅局,便顺其自然吧。”元昭不甚在意道,“说说你,近况如何?夷天之灵还在增加?可曾全部净化?还剩多少?不如你教我净化术,反正我也是闲着……”
两人好歹是生死之交,自己的除魔大业已成,不妨与他分担一下。至于开启须弥芥子的日阅书册三百卷,她觉得可以稍微延后。
三百年呢,可以任性挥霍一段光阴。
楚晏一如既往地拒了她的好意,况且,夷天之灵的净化已经差不多了,倒是靡乐的灵元恐怕没办法净化。
“为何?”元昭微怔。
“她的灵元被人为彻底魔化,”楚晏喟叹,“除非罗天开启,让她在灵元溃散时加以净化魂归天地,方有重凝新元的可能。”
可罗天未开,靡乐的灵元就不能以溃散的方式净化。
“你还是把她给我吧。”元昭力劝,“我定能护她撑到罗天开启。”
靡乐曾在魔界救助过她,她也应诺将对方带离魔界。有这份患难与共的情谊在,无论如何她也会让对方撑到回归本源的那一天。
“等你禁足期满,劳你回灵山问一问罗天何时开足矣。”与她一切好商量,唯独此事楚晏坚决不松口。
知道她在岛上闲不住,建议她有空时可以帮忙查一查别的净化之术。他在下界翻阅了许多典籍,暂时找不到更好的方法。
举手之劳,元昭自然不会拒绝。
或许,三师兄给的须弥芥子里可能有。看来她日后不妨勤快一些,争取早日打开那枚神芥。
回宫途中,两人时不时遇到为她庆生的仙友经过,少不得一番介绍和见礼。楚晏素来是随遇而安的性情,他不喜俗务,但也不排斥,与众仙友相谈甚欢。
等回到金鸾宫时,先前嚷嚷着到处闲逛的仙友们不知不觉又聚到大殿,与龙元君传闻中的仙侣罔川上神正式见礼。
在场最欢喜的人莫过于林舒,圣君也算她的旧识了。今日乍然重逢,她心中莫名酸涩泪眼汪汪的。
身为东姁的亲随之一,楚晏自然认得她。没有多余的话,一如在灵丘白帝城那样,微笑着取出一个九宫式玉盒递给她:
“以后又要劳烦你了。”
他在下界的这些年每到一个地方就习惯性地搜罗种子,有凡植,更多的是灵植、仙植。甚至还有从妖界带回来的妖植、魔植,一再嘱咐她种植时需慎重。
妖植、魔植虽是邪物,但有时候可以入药、炼丹。
它们被他单独封印在其它玉盒里,有需要再拿出来催长,现种现采危害性不大。若实在担心,林舒可以把它们献与天宫的天医署,那里肯定用得着。
“谢圣君!”林舒兴奋接过,小心放入自己的灵戒。
听到圣君二字,在场的明月仙君、清尘仙君不由得对望一眼,窃窃私语:
“难怪他和云澜的气质极为相似,原来同为圣贤啊……”
圣贤的气息大同小异,皆是品德高尚之士,且富有亲和力。
“云澜上神有亲和力?”丹桐仙子在旁偷听到,不可思议地斜睨他俩,“你俩方才喝了几两?”
席间的美酒佳酿是华笙从天宫搬来的,酒是美酒,但不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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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4回
“哎,你们这些小年轻见了云澜活像老鼠见了猫避之不及,又怎知他性情温淡也会人前人后两个模样?”明月仙君无限感怀摇头轻叹,“他呀,在那小仙子面前就是罔川这副模样……”
笑意温浅,叫人如沐春风。哎,可见情的杀伤力有多大。
连圣贤也难以挣脱,一旦深陷其中便与常人无异。但眼下一个喜欢娇俏活泼的,一个喜欢英姿飒爽不让须眉的,实在很难捉摸圣贤心仪之人的大概模式。
云澜的修为迟迟无法恢复,必与那小仙子有些关联。
情深之人若对一个人怀念到极致和绝望,一旦遇到相似的女子难免心有触动。即使知道对方不是那个人,他也会尝试留住那抹渴盼已久的身影聊以慰藉。
云澜是否那种人暂未可知,有些法子总得试过才知分晓。
他今日来赴宴,就是想瞅瞅龙元君的言行可有那小仙子的身影。毕竟她是少师仙君魂牵梦萦的人,千方纠缠宁可自毁前程也要唤回她的记忆,必有缘故。
可惜呀,他从之前到现在一直留意到龙元君一身武神之气,英姿飒爽,没有半点女儿家的矜持和俏皮灵动……
正思忖着,身边有人一脸无语地低声问道:
“月下仙人,您又假冒明月出来骗吃骗喝?”
诶?!明月仙君一愣,吃惊地瞪着清尘仙君,“小清尘?好眼力啊,你怎么认出是老夫?”又瞅瞅另一边斜睨自己的丹桐仙子,不禁瞪眼警告她,“噤声!”
她若敢戳穿,他即刻就把一沓适龄的仙君、神君画像送到瑶池!哼,她师父闭关了,栖梧山的长辈不敢对她怎样,瑶池里的掌事与她师父同辈,能治她。
嗤,倚老卖老,丹桐仙子撇了撇嘴角,双手环抱胸前,移开视线继续关注龙元君和她那位仙侣的相处。
两人在众仙友七嘴八舌的围绕之下面不改色,言笑晏晏。有那位罔川上神在身边,向来警觉性强、一身隐隐蓄势待发气势的龙元君似乎整个人柔和下来。
可见找对仙侣的重要性啊!安全感满满的。
丹桐仙子一脸羡慕地看着,不由自主地在脑海里筛选着千百年来相看过的仙君、星君和神君,皆无一个满意的。
不禁暗暗悲呼,好男神都是别家的,与她无瓜……
且说明月仙君,即月下仙人见震住了小丹鸟,复回眸打量清尘仙君,“你是怎么认出我的?”这小清尘的修为明明跟以前一样,不见有什么长进啊?
何况,他这回用的可是连雷岳真君都能看走眼的灵宝。
“你那副长辈揶揄小辈的口吻谁听不出来?”清尘仙君叹道,“而且明月哪里见过云澜对那仙子的态度?那仙子自入了真君的宫里便甚少和他一同出现……”
偶尔出现在人前,那仙子对云澜的态度十足十的仙侍对待自家神君的恭谨态度,礼数一丝不苟绝无差池。
哪个知晓她在后宫是怎么对待他的?
而且听闻那仙子平常出入只走侧门、后门,从来不走正门,纵使有人在后门撞见也不认识。众仙要见圣德皆在宫中正殿拜见,而那仙子从不到正殿找他。
其实,天规虽然森严,但天界的等级观念不似凡间那般严苛。
每座宫殿神府里的正门,任何人皆可出入,无论对方是神君还是仙侍。那就是一道门,访客经过主人家的允准皆可进出,自家宫里的仙侍更是畅通无阻。
像云澜那小仙侍只走后门、侧门的习惯,大家推测为凡心重,暂时无法摆脱下界的世俗观念。
说直白点就是她自卑,不敢回应自家神君的心意从而选择少师这位修为低很多的仙君,独留云澜黯然神伤。
当然,这些是大家在事后的猜测,实情如何不得而知。
毕竟当年的天界法度森严,神仙动情会受重罚的,而且修为低的那个会被调离别处修行。
当年那件事,云澜动情却不自知,还下意识地掩护那仙子与少师相恋。最后仙子殒亡,少师去打凶兽身受重创,云澜怒砸弱水桥,这才把事情捅了出来。
岔远了,总之,在她从不走正门也不和云澜一同出门的情况下,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混入他的后宫窥视两人的日常?
哦,有,某些老神仙为达目的不惜豁出脸皮赖进后宫见过也不奇怪。但明月仙君肯定没见过,他、清尘仙君和其他仙君都一样,远远瞅见云澜便绕道行。
实在绕不过就当面礼毕,躬身礼送他擦肩而过,几乎不怎么闲聊过。是以,方才明月仙君说的那些情形只能是月下仙人见过的,很好分辨。
虽然被识破了,月下仙人并未急着离开,反而置身事外不时打量一眼龙元君,不时瞅瞅身边的小丹岛。
英武女神除了龙元君,这只小丹鸟的身手其实也不错……
一丝不祥的预感莫名袭来,丹桐仙子打个冷颤。回眸一瞧,恰好看到月下仙子瞅着自己一副阴险笑容,顿时警惕:
“看什么看?就算你看上我,我也不会嫁你,你太老了!”
神仙的姻缘不用他牵,得罪也不打紧,省得他跟在瑶池修行的师叔们沆瀣一气,四处为自己搜罗相看对象的画像。
月下仙人的笑容一收,白她一眼别开脸。
算了,这不讨喜的脾性到了圣德殿活不过半天,他还是别造孽了。
……
无论周遭的仙友们是带着何种心态前来庆生,今儿高兴,意外惊喜太多了,元昭直接把个别神仙打量自己的异样眼神一概视作爱的祝福。
今天的她没有负面情绪,谈笑风生。
等到日薄西山,绚丽的晚霞染红了半天边,逐日鸟盘旋归巢,一切喧嚣趋归平静。众仙友纷纷三五成群地结伴离开,元昭和楚晏并肩相送,止步牌楼前。
“你也要走?”元昭蹙拢眉心。
“你我名为仙侣,实则仍是自在之身。”楚晏温然道,“岛上唯你和仙侍几人,我留宿终归不便。”
这里是南天,瞧今天到场庆生的仙友们对她虽无恶意,眼中杂念可不少。
别人怎么看他无所谓,可她自始至终是个品行高洁之人,他不希望旁人对她有任何的质疑和非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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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5回
元昭不喜拖拖拉拉,亦非无情之人。纵然心里隐有不舍,亦不敢露于形色。
他一心向往西天,宁可在三界游走千年也不愿入南天之门。眼瞅着就要功德圆满,她绝不能放纵自己心里的那点不舍拽住他迈进的步伐。
她站在结界里,嫣然笑着轻轻摆摆手,看着他踏出牌楼之外。
牌楼的入口便是结界,楚晏站在外边回眸一顾,看到一袭锦羽霓裳的她俏然静伫宽道间。微风几许,顾盼神飞的她一身华彩轻扬,笑意清浅,胜若星华。
她爹是道君,她在南天就等于在家一样,却为何一身寂寥落寞仿佛下一刻便如清风散去?
楚晏不由得站定,正欲回头,却见那女子欢快笑着用力朝他挥挥手,尔后一道光遁飘摇归去眨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怔然片刻,蹙眉垂眸思量片刻,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浴桑岛。但并未下界,而是直上九重,去找传闻中的圣德殿。
之前在灵丘,他对伯琴无感,是她来了之后才无来由地对伯琴心生憎厌之感。原以为那是自己对阿姁旧情复炽而衍生的瞋意,见她对其无感方缓缓消散。
孰料,伯琴到了天上依旧对她纠缠不休,甚至牵扯出前尘旧事。
那前尘旧事到底真相如何?是否与她有关联?若有关联,会否对她造成性命之忧?道君是她爹没错,可道君也是三界众生的道尊,她与苍生没有可比性。
至亲既能成为她强而有力的守护盾,亦能成为刺向她的无坚不摧的刃,不得不防。
……
半炷香后,楚晏独自来到那座如雷贯耳的庄严肃穆的宫殿前。圣德殿的大门敞开着,门口没有守将。可他一来到门口站定,便从里边匆匆跑出一名仙侍。
“何方神圣到我圣德殿?”
楚晏朝仙侍半合掌,温言道:“灵山之神罔川,求见圣德真君。”
“原来是罔川上神,小仙有礼了。”仙侍连忙行礼,礼毕方歉意道,“可惜上神来得不巧,我家真君日前已闭关悟道,近些时日无暇理事您怕是见不着了。”
哦?楚晏微怔,这么巧?当然,或许就是这么巧。
“敢问真君何时出关?”他追问一句。
“这可不好说。”仙侍一脸憨实,“有时几天,有时一年半载,长远些的上百年亦不为奇。小仙不敢胡乱猜测,望上神见谅。”
“那真君出关可有什么征兆?”楚晏又问。
“并无征兆,”仙侍有问必答,“闭关百年对我家真君而言不过眨眨眼的工夫,算不得大关,不足以天地异动。上神还是请回吧。我家真君许久没闭关了,难得闭一次竟让您给碰上了,许是缘分未至吧?”
不如回去,等过百年再来瞅瞅也不迟。
楚晏:“……”
原本不曾多想,但听了这小仙侍最后那段话,突然觉得其中有诈。但无论有诈无诈,他今天看样子是见不着了。
想罢,他瞅了瞅门里的方向,最终朝内微微欠了一下身,而后施施然地离开了。
待彻底见不着他的身影了,守在殿门外的仙侍这才匆匆入殿。绕过正殿,穿越长廊到了后庭,再七拐八弯地来到一处僻静的殿室门前轻声禀道:
“真君,他走了。”
“嗯。”殿内仅传出这一声,便再无动静。
仙侍躬身一礼,转身悄然离开。
他没说谎,真君确实闭关了,从昨晚便已开始。不仅刚才那位罔川上神被拒于门外,从昨晚到现在陆续有不少大神和老神仙登门拜访,可真君一律拒见。
瞅瞅那些大神、老神仙一脸失望的表情,呵呵,八成是冲着六重天那位小神君的诞辰打听八卦来了。
唉,这些老神仙啊,也是闷得慌。
小小一次诞辰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家真君就从未办过什么贺辰宴。以前那小仙子在时,每年他的诞辰却还要变着法儿讨她开心……唉,一言难尽啊!
算了,人都没了,说这些没意思。
真不知那些老神仙凑什么热闹,实在好奇可以去浴桑岛嘛,真是的。仙侍一路嘀咕,闷闷不乐地七拐八弯开始往回绕……
且说楚晏,在圣德殿吃了闭门羹,转身便去了灵山。
“道君他老人家仍在闭关,百年之内怕是见不着他。”早回一步的广岳仙君出来迎接道,“上神鲜少回天,有所不知,道君闭关百年千年乃是常事,恐怕不易见。
您若是日常疑惑不妨告知小仙,或能帮得一二?”
这不是客套话,是真心的。若有急事求见道君,那肯定没指望了。道君出关全凭缘分,机缘到了自然就出了。如若不然,毁天灭地他老人家也未必出来。
之前出关是因为小神君归来,他不放心。
如今她已经安顿好,老人家再无牵挂短期内不可能出关。瞧,连小神君正式显名入册首赴天宫之宴,他都没动静,何况别人的事?
“无妨,我不着急。”楚晏莞尔道,他到灵山不过是抱着侥幸的心理,自知道君的面没那么容易见,“请教仙君,我欲在九天辟一居所偶尔回来静修,不知有何流程?”
无论是道君或圣德真君,迟早要出关的。为免错过,不如寻一神府安居,他日后时常回天走走说不定哪天就遇上了。
咦?广岳仙君一听这话,眼睛微亮,语气轻快:
“无须流程,在您入籍灵山时,我灵山便有您的一席之地……”
和小神君的拂云殿一样,都是早已备妥的,随时可以入住。
楚晏听罢,刚要拾步入山,未料此时听到一道声音:
“罔川,你不能进去。”
唔?!楚晏愕然止步,略略环顾四周一眼,但看不到一丝异常。对方是以神念传音,广岳仙君近在咫尺丝毫未察,见他止步,便也停下等候,颇有耐心。
“你速返下界,三百年之后再来寻她……”届时,她如果愿意跟他走,绝对无人阻拦,“三百年之内,本神保她平安无恙,你无需挂怀。”
“为何?”楚晏神色如常,以神念回复,“我为何不能留在灵山?”
“你为何至今仍拒入天门?可曾思量过自己为何对南天心生排斥?”
身为神,理该遵从真实的内心。
“你是……”楚晏眼里露出半信半疑,“圣德真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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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6回
可惜,对方说完那段话便再无音讯。
那声音很年轻,怪异的是,他对那声音似乎有着莫名的信任。
对方看似关心他的性命,实则字里行间暗藏对她的关怀。她曾经转述过老道君的话,他若进了西天便性命无忧,而她从此无虑。
他的生死关乎着她的心绪,他安好,她便能海阔天空、随心所欲。
在这南天里,除了老道君,他委实想不出还有谁能看出她的心思。除非她果真是那段旧事里的仙子,从她的描述里听出,最了解她的人莫过于圣德真君。
楚晏不禁静默,驻足片刻。
对方的话意在提醒他留在灵山会有不妥,性命之忧应该还谈不上。楚晏见过老道君的,从未觉得对方是狡诈奸恶之辈,反而让他生出亲近之意。
对方说得没错,他是神,行事向来从心。
但同时,他对这声音的主人同样抱有亲近之感,这实在是匪夷所思。对方让他下界是为了保全他,而最终目的是护她安好。
这让楚晏不仅深信阿姁确实和那件事有关,甚至他自己也掺在其中。
这就更离谱了,他修行至今,从未有过关于天界的一丝半点的触动。除了飞升时拒入天门,再无他念,又怎会与诸仙神的前尘有牵扯?
百思不得其解,暂且搁置不理,楚晏依旧随广岳仙君踏入灵山。
一事不烦二主,来都来了,先找到居所再论别的。
他找圣德真君是为了探问真相,看看她是否有性命之忧,自然不会因为对方的一番话就打退堂鼓。他向来是生死由命,但想探查到底何事让她心神不宁。
灵山诸神的居所十分简陋,小神君的拂云殿是最华丽的,其余仙神居住的皆是府宇。
身外之物,视若等闲。
找到属于自己的宅邸,向广岳仙君道谢之后,楚晏便下山了。道君长年闭关,圣德真君刚刚闭关却以神念传音,明显是不愿见他。
缘分未到,无需强求,也不必在此久留。
如今他在灵山有了居所,总有缘至遇见的一天。他不在意自己在那段前尘旧事里是什么角色,那不是过淬炼完整神格的一段经历罢了。
她感到困扰是因为放不下,还是被放不下的人所困扰?
有时候,真相往往需要本人亲自去挖掘,猜是猜不着的。
……
浴桑岛,送走所有亲朋的元昭独自返回山巅的日令宫。
回到书斋雅室,她独坐室内回想方才的一幕,死活想不通他为何要回头。难不成仍有情意未能放下?她心头的那点不舍是因为孤独,他回头又是为什么?
不愧是她累世中唯一一段比较温馨和谐的情缘之侣,稍微相处久一点便会旧情复燃。
果然,他还是离开的好,对两人都好。
唉,元昭叹着,取出那棵柿树盆景抛在眼前的地板。此物落地便见风长,不到三息的工夫已经长到她的身量高,而柿树的褐色枝干非铜非玉,结实坚硬。
伸指轻轻一弹,还能听到“当当”的脆响。
枝梢上叶少实多,皆为玉质。尤其是柿实,粗略一算约莫三十来个。虽大小不一,但一个个红红火火的挂在树杈上显得十分喜庆,果香味让人垂涎三尺。
元昭起身绕着柿树打量一圈,然后不假思索地伸手摘下一只。
柿实离树,原位立马生出一枚新的柿实,而手中这枚倏忽膨胀成球。她不禁轻轻挑眉,一时手痒好奇摘了旁边的一枚,果然又在原地新生一枚取而代之。
一连摘两枚,胀成南瓜状,怀里抱不下了,其余的留着以后慢慢摘。
此柿实非实,乃盛物器皿,一道灵力在果蒂位置划了一小圈范围。然后揪着果蒂轻轻一拽,如同掀盖,顿时从里边涌出一股浓郁的柿实果香。
往里一瞧,嚯,堆得满满的脆柿实,够让林舒酿一壶了吧?
元昭乐了,玩心一起直接翻过来倒,结果噗咚噗咚地倒啊倒,很快便堆满了雅室……
金鸾宫依旧很忙碌,十余名仙倌、仙娥在收拾大殿和巡视整座岛,尽量物归原样不杂乱。而林舒仍在大殿录册,看着堆积如山的各方贺礼笑得合不拢嘴。
念在她是新晋小仙,没见过世面,这副财迷模样华笙仙长暂时权当没看见,但该嘱咐的事还得唠叨两句:
“神君的话你也听到了,以后毋论谁家过来赠礼一概拒收,你可不能见宝心喜擅自收下……”
若因小失大误了小神君的名声,她就算再得宠,就算小神君出面也保不住她。
“仙长放心,我还不至于财迷心窍。”林舒知她是好意提醒,忙收起财迷表情一本正经道,“在这九重天上,我比谁都担心神君的名声。”
她的靠山肯定是完美无暇的,如果有瑕疵,那肯定是别人恶意中伤或者看错了。
华笙仙长斜睨:“……”
正当两人一个教一个学,一名仙娥匆匆进来,说那位罔川上神去而复返。
“啊?他没灵钥吗?不可能吧?”林舒不信,东东谁都防,唯独他不用防,除非他是假冒的。
她对他的全心信任,引来华笙仙长若有所思的一瞥。
“他有,”在两人的注视之下,仙娥略惶恐,“是以告罪一声便进来了,好像去了日令宫……”
华笙仙长听得面色微变,果断给贺礼布了结界,转瞬化作光影掠向山巅。林舒紧随其后,她不担心东东的安危,而是怕关心则乱的华笙仙长冲撞了圣君。
怎么说呢,她的直觉告诉自己,华笙仙长今天的情绪有些不对头……
话说楚晏去而复返,瞬移来到有她气息所在的山巅宫宇。裹挟清风如浮光掠影,径自来到雅室门口一瞧,看到某人一身清凉姿势豪爽地坐在案前啃柿实。
他:“……”?!!跟想象中的她独坐雅室黯然神伤的场景迥然不同。
“咦?”今天的意外惊喜真多,元昭讶然,“你怎么又回来了?”完了,他果然还没放下!
念头刚落,一件氅衣盖在她肩上,“夜里风凉,怎不多披一件?”楚晏蹙眉,语含责备。
元昭保持啃柿的姿势,一脸木然:“……”她是火神啊哥哥们!
她已经卸职了,不能再自称日神。难得夜里风凉,还不许她穿得凉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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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7回
正待问他去而复返的原因,宫门之外传来华笙仙长的声音,“神君?”
“何事?”元昭望向室外。
宫门和雅室之间有一段距离,二人是隔空问答倒也不费吹灰之力。
“小仙方才见一神光直奔宫宇,不知神君可有异常?”华笙立于宫外道,说话间瞅瞅身后,是那新晋小仙堪堪赶到。
“是罔川上神有急事而返,无意惊扰诸位。你们忙去吧,不必理会。”
“……”华笙仙长嘴角微动,本想说什么的,但身后有人轻扯她的衣裳,默了默,最终恭声道,“是,小仙告退。”
她与这位小神君并非首次接触,深知其脾性。没有吩咐便是无需侍候,不必自讨没趣。
但小神君身边无人看着,她实在不放心,边走边回眸。
“别看了,那是圣君,没事的。”林舒生怕她犯糊涂,顾不得礼数直接挽住她的手臂往山下扯,“你修为比小仙高那么多,怎会看不出一个人有无恶意?”
老乡在下界时就有这本事了,没道理华笙仙长一名上仙看不出来。
“他是上神,我哪看得出来?”华笙仙长低声道,“说是仙侣,哪有仙侣百余年不见一面的?”
琉光仙子之前那么一闹,现在满天皆知罔川上神乃龙元君的仙侣。奇怪的是,两人从未真正住在一起,甚至百年难得一聚。
是以,他今天的到来让众仙友备感意外。
“神仙清心寡欲,别说百来年,千来年不见一面也不奇怪。”林舒不以为然道,“再说,他二人结侣的原因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仅是双修两次,若非仙侣就会被按上苟合的罪名,这天界的规矩跟下界的陋习有得一拼。
华笙仙长确实清楚,但始终不放心,“人心难测,毕竟百来年没见……”说对方居心叵测又似乎过分了,“不如你留下侍候?”
“不用!要是连东……我家神君都打不过,你和我都在又有何用?”林舒拽着她往山下走,“仙长向来心清目明,怎的今天这么反常?您是否心里有事?
有的话不妨与小仙说说,可千万别憋着……”
最怕她憋着憋着,就成另一个琉光了。这位华笙仙长看似严厉,实则待她挺好的。
“我家神君向来是与世无争的性子,从下界到天界何时主动招惹过旁人?但不知怎的总有人看她不顺眼……”
啧啧,这罪名可大了去了!
华笙仙长倏尔站定,回眸瞪她并低斥:
“你这小仙休得胡言乱语,我何时看小神君不顺眼?我那是怕她……”
怕什么?林舒不语,一脸揶揄地瞅着她,还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华笙仙长盯着她,几次张口欲言,但又不知从何说起。有些事不是她们这些局外人可以置喙的,她能常到小神君的身侧侍候皆因真君的信赖,不敢有负。
“哎,算了,不为难你了。”林舒见她一脸纠结,便适可而止道,“仙长的修为虽然比芦雪高出无数个等级,但在儿女情长的方面始终缺乏经验……”
不像她这等升斗小民,在凡间什么虐恋情深都尝过,经验丰富。
“传闻终究是传闻,咱不能因为传闻的事就认定我家神君是你家真君的心仪之人,从而阻止她找仙侣……”
华笙一脸错愕地瞪着她,万万没想到她居然能猜中自己的心思。
“就算是又怎样?过去两万年了,这还是天上的岁月。那她在下界历过多少难,熬过多少悲苦春秋?”林舒客观与理性地分析,“你家真君又在做什么?”
能眼睁睁看着她在下界受苦的,能是真爱吗?真爱根本无法直视她被人……
而且每一世皆是横死,虽说是淬魂炼骨,坐视不理也忒残忍了些。
“你们是神仙,认为劫难对她有益。可亲身经历的人是她,对未来命运一无所知的人在艰苦岁月移情别恋,追逐那点能让自己活下去的光难道不应该吗?”
圣君是她累世之中遇到的唯一一位对她至死不渝的,难道不值得她真情以待?
历尽凡间三千劫,她早已不是昨日的她。
莫说眼下的天规有所宽懈,就算一贯森严,若老乡执意情系圣君,身为近随的她及青鹤、红药也会誓死相随。
“誓死相随?”
华笙仙长原本一脸严肃,听见最后那句不禁斜睨打量她一眼,“呵”一声,转身光遁回到半山腰。好个大言不惭的小仙,若有那么一天,她连炮灰都不算。
“呵是什么意思?”林舒听出对方的轻视,心里很不服气地嘟囔,“小看人不是?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啊懂不懂?”
她这辈子也能修行了,等着,她迟早会让诸天仙神……啊不,迟早让华笙仙长刮目相看!
“林舒。”蓦然听到呼唤。
“诶?”林舒回头望向山顶,身形忽尔微晃,眼前乍然一亮让她抬手挡了挡。待站稳了睁眼一瞧,哦,回到老乡的那间雅室了,室内坐着两尊大神瞅她。
不等她行礼,元昭已经抛给她两只篮球大的柿子,“给你,酿酒、酿醋、酿柿饼都行,任你发挥。三天后上桌,我要吃。”
呵!刚刚才被人家蔑视完,这厢老乡就给她拆台,林舒不禁埋怨:
“你别成天让我酿这酿那的,我也要修炼的好不好?”
“你要修炼?”元昭诧异。
见她一脸严肃,林舒立即改口,“没,开个玩笑,呵呵。”
她心里的修炼和老乡眼里的修炼是完全不同的模式,若对方信以为真,她会生不如死。
“那你们聊,我先回半山收拾贺礼再开始酿。”林舒抱着俩大南瓜柿子,朝二人笑呵呵地行礼。
楚晏微笑颔首,元昭则爽快放行:
“去吧。”
等林舒走后,楚晏轻笑道:
“难怪道君肯将她提来与你作伴,有她在身边至少能和你说说话。”
她的身份注定在南天找不到一个敢说知心话的小伙伴,也唯有这位誓死相随的故人敢肆无忌惮地跟她聊天,得以打发这漫长孤寂又无聊的神生。
“都说大道孤寂,负重独行,可我所遇倒不尽然。”元昭微笑道,“从灵丘到现在,我大道不孤,与众修士同舟共济……”
反而到了天界,众亲俱在,却无来由地感到孤寂。
“或许,我的大道之行才刚开始。”元昭哂然道,“父亲怕我不适,特意把你们安排到身边。可就算如此,你也不必择府灵山嘛,高处不胜寒啊。”
她刚出来,他后脚便进去了。这该死的命运啊,果真吉凶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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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8回
楚晏去而复返当然不是因为想她,他搞突然袭击是为了确认她心情无恙。而看到她一派轻松惬意地坐在室内一边啃柿实一边看书,便知道自己想太多了。
来都来了,心情放松的他并未急着离开,把在灵山定了府居的事如实告之。
但把自己疑似和那段前尘旧事有关的疑惑埋在心底,只字不提。她一门心思让他入西天,若知道他也跟那件事有关,只怕会夜不能寐心急如焚耽误修行。
不明底细的元昭仅是提醒他高处不胜寒,对他在灵山定下府居一事不多话。他何去何从自有决断,她不想干涉,何况灵山并非一无是处,无需避如蛇蝎。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往往容易滋生情愫,但老实人不会。
长夜漫漫,与其枯坐对望无语,不如谈谈她禁足期间要修习的课业吧。云澜上神是个相当严厉的神,对外人秉持公事公办的态度,对自己人会更加严格。
他很好奇,对方会给出哪些无法攀越的天堑难题来督促她这位疑似前尘的故人上进?
只是,当看到雅室里的两面书墙,和某姑娘浑身怨念地从灵墟搬出几座书册小山堆时,他默了。等打开玉简、翻开书页大致浏览一遍内容后,他无语了。
“很难吧?”见他这副神色,元昭仿佛找到了知音。
楚晏默默卷好玉简,淡定地问,“他给了你多长时间?”
“三百年。”少得过分!
三百年,楚晏默默地打开另一卷轴,里边的内容依旧是三界法度条例,不禁疑惑。说实话,他有点捉摸不透对方的用意了,之前以为对方在督促她上进。
现在看来,禁足才是真正目的吧?背书抄写枯燥乏味,是为了锻炼她的耐性和定力?
“你的表情看起来很沉重。”元昭一直静坐旁边观察他的表情,以为他在同情自己,“其实没什么,我边玩边读三百年应该管够,不难。”
她只是单纯的不想读,能拖多久便拖多久罢。
“确实不难,”虽然对方的目的是禁她的足,可他认为有必要给她一点压力,楚晏颔首一笑,“百天足矣。”
言毕,将手中的卷轴完全摊开,施术将里边的内容化作浮字呈现眼前,然后走马灯式地旋转,一目十行。
元昭一看便知他要做甚,不禁袖手斜睨,冷冷地坐等他用事实打她的脸。嗤,他不就仗着过目不忘吗?她若有这本事,这禁足的惩罚岂是抄书那么简单?
这叫因祸得福,不幸中的大幸,尔等学神又怎会懂?她资质平庸,能有今天的成就全靠爹的血脉和她后天的血汗努力。
不似他们天赋异禀,占尽优势……
是以,等楚晏看完一遍准备念给她听时,她捂住耳朵相当明显地拒绝他的好意。过目不忘是作弊器,跟他比岂不是找虐?
楚晏也不在意,另找一卷打开继续看,一边看一边摇头轻叹:不难,太简单了,若他是真君给她十天才算罚。
元昭斜睨:“……”你可拉倒吧!
但一想到他也是灵山之神,且在灵山定了府居。万一将来他和那些师兄们聚在一起……她的处境岌岌可危啊!!
他还是赶紧上西天吧,少在南天祸害她。
元昭瞅了他一会儿,忽而想起一物,摊手,召出三师兄让她尝试学会控制的那团给人感觉冷刺刺的规则之力,
“这是三师兄给我练手的规则之力,你试试?”
楚晏闻言抬眸,当看到那团冷刺刺的光球,平和的眼眸里忽而掠过一些影像。不禁眉头轻蹙,可惜那点影像消逝得太快犹如电光石火,他无从触摸。
“既是真君给你练手,怎能轻易予人?”他不接,眼里露出一丝不悦。
虽说那团光芒给他的感觉很亲切,仿佛那本来就是他的。他也很想知道那些影像是什么,可潜意识里又很抗拒。
心情矛盾,让他莫名有些烦躁。
“对我来说只是练手,对你可能另有用途。”比如助长功力突飞猛进之类的,“你悟性比我高,指不定它能助你开窍尽早踏入西天之门……”
话音未落,便见楚晏神色不虞,霍然起身。
吓得元昭连忙起身并掌心一握把规则之力重新收入灵墟,另一只手迅速拽住他袖子:
“阿晏?!”
听出她语气里的不安,原本神色凝重的楚晏回眸,目光落在她那张充满惊愕和疑惑的脸庞。
“我不是看不起你,”元昭以为他误解了自己用意,连忙解释,“于我它只是练手的,于你可能有大用途。为尽其用我才想着让你试一试,没别的意思。”
勿以物小衡量它的用途,于她是玩具,于他极可能是开窍致胜的关键。
“我知道,”楚晏默默将心头的骤然不快按下,重绽温和微笑,“我是不想看到你辜负别人的一番好意……”
他从未觉得她看不起自己,但见她毫不犹豫地把别人给她的力源随手转给自己,他很不开心。
这些怪异的情绪他已许久未曾有过,不知何所起。
“夜深了,我该走了。”他凝望她道。见她仍揪住自己的袖角不放便哂然一笑,拉开她的手反握着温言安抚,“我没生气,我去而复返是为了确定你无恙……”
既然她无恙,证实傍晚那一幕纯属多虑,他便安心了。
“此去灵山我心有所悟,回去后要闭关一段时间。”他握住她腕间的那串玉髓,嘱咐道,“你安心禁足,莫因外间闲事分心,若有需要尽可唤我,毋须隐瞒。”
“好。”元昭点头,“你若证得菩提记得告知一声。”
见她对自己的期望甚高,楚晏不禁唇边噙着一抹笑意,“好。”言毕,放下她的手,转身步出雅室,在门口处一道幻影飘移瞬间消失无踪。
他走后,元昭复回案前坐下,召出那团规则之力。
左看右看,愣是看不出哪里有异常,可她方才明明看见他对这团力源目露疑惑。疑惑什么?他不说也不反对她持有,那肯定是对她无害,只对他有反应。
本想问他的,但见他罕有地出现生气的情绪,她便打消了询问的念头。原来圣君也怕被人瞧不起么?以往怎么没看出来?
也是,圣君毕竟是人,有小情绪很正常。
但在他眼里很不正常,所以才要回去闭关的吧?唉,圣人,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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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9回
元昭修行的时日不及楚晏多,定力方面的道行勉强过得去。
他的百日背抄所有书册的说法一点儿都不夸张,一目十行的他有这本事。所幸,奉行努力使人进步的元昭是有些智商碾压抗击性的,虽受打击,但不多。
百日背抄并打开须弥芥子,是不可能的,就算她有这本事也不敢这么做。
虽然她很想帮助靡乐净化,可罗天一日未开,就算净化也无法回归本源。楚晏许过诺的,夷天之灵一日未能回归本源他便不入西天。
她要相信楚晏的能力,千万不能因一时之气奋发图强,误了自己的逍遥人生。
一旦被师兄们,在这里特指三师兄知晓她有法子在百日之内打开须弥芥子,那她的余生将生活在地狱中。她太清楚望女成凤的家长心理,绝对不可贸进。
是以,楚晏走后,元昭实在瞧不出那规则之力有何特殊之处,索性不看了。
正待继续一边啃柿实一边背书时,两道光芒直接从宫外跃入雅室门扉外。她抬眸一瞧,只见林舒像一阵风般从外边刮进来,华笙仙长一脸无奈紧随其后。
“神君,您这小仙真不能纵容了,成天毛毛躁躁的。”华笙仙长在室外行礼毕,经过允许方踏入室,“眼下已经寅时,天快亮了,她还坚持要跑您这儿来……”
不管不顾的,完全不担心神君这里还有一位访客。
“我来献宝,又不是无事打扰。无事不登三宝殿,那有事自然三更半夜也登得。”林舒强词夺理道,“而且我听守值的仙倌说罔川上神可能离开了才来的。”
守值的仙倌瞅见山顶飘出一道光华,猜测八成是罔川上神连夜离开了。
恰巧,林舒将贺礼录册入库忙得正兴奋,得知山顶无客了便兴冲冲地跑上来献宝。
“仙长的话你要认真听,贯彻执行到日常生活当中。”元昭瞅着林舒,“有些行为在家里习惯了,到了外边一不小心就容易出错,届时我的脸面往哪儿放?”
“小仙正是这意思。”华笙仙长对小神君的觉悟表示欣慰。
“当然了,现在三更半夜的,仙长也无需太拘束。”元昭笑道,“来来,坐,都是自己人,自在点。”
华笙仙长:“……”
林舒抿嘴偷笑,但十分识趣地为仙长摆好一张软乎的坐榻,乖觉地为她倒了一盏清茶,一边问道:
“圣君怎么大半夜走?他有急事?”
“神仙无日夜,何时走不是走?”手持各宫殿府的令牌便可出入各重天天门的结界,有神镜记录的,元昭漫不经心地喝着林舒刚刚倒的茶,“你俩有事?”
“她跟来是想阻止我打扰你休息,而我,”林舒得意一扬手,元昭的案桌上瞬间出现几件精致的物品,“诺,这几样是我特意选出来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有一簇如树杈绽放的光滑晶亮的红珊瑚,摆在案面很袖珍,一摆放在地面就能嗖地长至两层楼高。
“我觉得放在咱们岛上随便一个地方都挺好看的。”林舒开心建议,“要么放在金鸾宫里当摆设,这玩意儿在地球那可是珍稀之品,要上交的!”
“地球是几辈子的事了?甭惦记了。”元昭白她一眼,打量这袖珍珊瑚几眼,“唔,确实挺漂亮的,比我天郡表姊小姜氏的陪嫁那株更显富丽堂皇和气派。
行,就摆宫里当装饰……呃,颇像地球那个节日的什么树来着?”
“圣诞树!”
“哦,对对,就它。”
“我也觉得它像,所以特意拿给你开开眼界。南海水族送来的,看你多有面子!”龙宫送来的宝物全是金光闪闪的,贵不可言但有点俗,所以没带过来。
而其他水族送来的不仅一株红珊瑚,还有许多海底下的珍稀之物,色泽各异。俱已入库,有待元昭日后慢慢开库欣赏。
“是不错,不用回礼吧?我很穷。”要么口头赐个福算了?
华笙仙长:“……”
当然,口头赐福纯属玩笑话。正如仙长所言,她肯收下便是大家的福气。
不能再多了,再多就暴露家底了。
“诺,还有这支玉笛,仙长说它是一位地仙的小孙儿送来的。为彰显其独一无二的珍贵,他们不惜选用天柱山下历经万年才凝结成形的彩玉雕琢而成……”
“听起来很一般啊。”哪块玉不是历经千年万年凝造而成?还好,元昭不介意它普通,倒是留意一点,“天柱?别告诉我就是它撑起了这片天……”
而且不止一根,至少有五六七根,接着某一天遭到下界妖族或魔族暗中搞破坏,需要天神祭天拯救。
不出意外的话,那个祭天的神就是她。
华笙仙长:“……”
“不愧是老乡!”林舒一脸凝重地握住元昭的手,“我正好也是这么想的。”
但被华笙仙长的冷言冷语嗞醒了,原来那天柱位于西荒的某个洲。
它高耸入云,看似直达天际神界。但其实,它确能通达某一道仙境。那仙境是地仙铸炼的法宝所化,其全族和弟子皆在里边生活与修行。
那天柱,便是在招收门徒时的天堑考验,成功登顶的才能成为门人。
“那天柱下边是仙家灵脉,此玉由其渗出的灵气凝结而成,可铸法器。”华笙仙长对林舒的表达能力感到绝望,只好替送礼人美言几句,“对神君而言确实普通了些。
可这已经是他们认为最好的宝贝,弥足珍贵,望神君莫要嫌弃。”
身为地仙,自然有其他的仙家法宝。无奈俱已炼器认主,实在找不到更合适的礼物献上。
“无妨,心意为佳。”元昭不甚在意,“我不缺法器。”
这话不假,华笙仙长默然赞同。
除了老道君给的两位仙侍,小神君的两位师兄所赠法器皆是三界绝无仅有的宝贝,可遇不可求。所以,这些贺礼尽显巧妙心思,净是些讨女娃欢心之物。
可见,赠礼的人家也是煞费苦心。
“还有这个,我最喜欢的,”林舒一脸神秘与陶醉地从背后缓缓棒出一物,“北海留音大海螺!”
元昭默:“……”啥玩意儿?名字听起来怪别扭的。
华笙仙长:“……禀神君,此乃北海鲛人族的海音螺。”
“北海鲛人族?”元昭更加疑惑了,“鲛人不是在南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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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0回
经过华笙仙长的扫盲,元昭、林舒方知四海皆有鲛人的存在。不仅四海,水质澄澈的江河湖偶尔也能看到鲛人出没,甚至有鲛人化作凡人上岸体验生活。
鲛人数量少,有缘的话终能发现他们各处的活动痕迹。
说回北海鲛人族送来的海音螺,实乃常见之物不足为奇。海洋生物热衷把螺制成各种用途,有传音通讯的,有盛载海浪之声让离乡别井的人思念故土的……
而鲛人族的海音螺,常用来盛载鲛人歌声。
出色的鲛人之歌实乃累珠妙曲,绕梁遏云。它能惑人心智,能让凶兽收爪伏首。
有一定修为的鲛人歌还能蛊惑上仙,当然,赠予道君之女的海音螺谁敢动这坏脑筋?是以,北海鲛人送来的海音螺里尽是清亮悠扬、宛转流畅的海之音。
伴有时响时歇的浪声,让聆听之人的心情格外舒畅。
别海的螺只能听一首曲,为了突出自己所赠的与众不同,北海鲛族往海音螺里注入好几首不同音色的旋律。不同的歌喉听起来有不同的感受,深得她心。
“北海鲛族所处之地与凡间世俗毗邻,灵气淡薄。生存尚且不易,实在找不到更好的礼贺神君的芳辰,只能在这海音螺上做工夫。”华笙仙长讪然解释。
没办法,这海音螺实在太普遍了,幸亏北海鲛族在上边花了心思,否则她很难为他们圆说。
她只是个上仙,能力有限,纵然怜悯下界众生的不易亦无法干涉太多。在小神君面前替他们说些好话,让她莫因贺礼的粗陋而心生瞋怒是她唯一能做的。
“仙长仁德悲悯,实乃下界众生之福。”元昭自然看出她的用意,浅显笑道。
“小仙的本分而已。”华笙仙长微微欠身。
“欸?可我觉得这海音螺真的极好啊!”林舒见二人皆是不以为然的态度,忙道,“东东你看,它还能调整音量,看这儿,看这儿……”
华笙仙长:“……”这小仙就是个有眼不识金镶玉的。
满库的贺礼有来自各洞仙府送的,譬如扶疏玉如意,随手一挥,方圆十里深埋地心的金石玉矿尽现眼前;譬如地仙之祖一脉赠的乾坤琉璃瓶,能把下界的妖邪之物收入瓶中净化的作用。
还有小神君另外几位师兄姐赠的,诸如能号令百川之水的辟水令,冰丝星云纱织的天衣霓裳以及散发独特异香的南渊芝兰等。
这小仙居然一概看不上,独独选中最不起眼的几样,害她煞费苦心地为送礼人说尽好话。
偏偏小神君就吃这小仙的那一套,最不起眼的几样反而成了最受用的。
“是吧是吧?全部拨开,音量最大……”林舒不知仙长在吐槽自己,犹在献宝。
海音螺口有一块螺壳质地的板盖,用折扇原理共分九节盖板。往螺边折叠收缩一块仅露一缝隙,从中逸出来的海螺音如轻波微漾,静置室内具助眠作用。
每缩一板块,音量便高一点。
当缩起最后一块时,音质嘹亮能响彻整座浴桑岛,且近在咫尺的人不会感到刺耳。这是华笙仙长的解说,真实与否有待两人亲自验证。
另外,华笙仙长把灵山众神给她的贺礼单一一奉上,生怕小神君误以为灵山的师兄姐们没把她放在眼里。
经仙长解释,灵山除了大师兄容稷上神,圣德真君云澜上神,另外还有三位师兄姐。
二师兄乃极寒之主,送了南渊芝兰,即下界人称的南渊奇花。听到奇花二字,元昭便想起灵丘凌月国的少主凌琅所提及的南渊之神,居然自己的二师兄?
可仙长说,此人是名副其实的极寒之主,人如其名,和冰天雪地同等的性子。
万年不挪窝,几乎无人见过他。
这礼物是他千年前嘱咐自己宫里的掌事采摘,定期送来。嘱咐完便去闭关了,至今不见踪影,也不知是死是活。
当然,元昭对这些师兄师姐亦无亲近之意。
没办法,实在是大师兄、三师兄带给她的心理阴影太大,不认也罢。但四师兄乃龙王之子,下界的**水君,他赠的辟水令颇有分量,得小心珍藏。
万一流落外界被人盗走拿去为非作歹,这责任她可担当不起啊!
还有一位五师姐名灵光圣母,喜食人间烟火,故留在人间修行。那份天衣霓裳便是她所赠,四季衣饰齐活了。灵山众神的衣食住行出自天宫,依例定制。
对师姐而言,小师妹初来乍到,灵山目前清闲的皆为男仙、男神,一群糙爷们哪里晓得女神的日常用度是何等精致?
于是给她备齐了。
可这师姐也是外热内冷的性子,仅派人送了贺礼,本人未亲至。当然,这些话皆出自华笙仙长之口,从她嘴里根本听不到外人有半点的不好,虚实难料。
总之,以上皆是在道君跟前比较得眼缘的弟子,故而排得上号。
“真君说,他和容稷上神就不送了,等您把须弥芥子打开再说。”华笙仙长柔声解释,心底略虚。
她当时劝过真君来着,一事归一事,贺辰礼和见面礼始终有些区别的。可真君却说唾手可得之物她不会珍惜,没心没肺的人拥有太多法宝无异暴殄天物。
不定哪天就忘了,忘了还好,就怕她随手扔了或被人盗走犹不自知。
身为圣德殿掌事之一的华笙,自是不敢把这些话如实告之。灵山众神一个个超凡脱俗,不近人情,万一小神君不适应与诸神产生嫌隙就不好了。
“甚好。”元昭欣然点头,“难得两位师兄肯怜惜我天赋不高,遂我逍遥之愿。”
华笙仙长:“……”那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她委实不知也不敢问。
“哎哎,”被忽视一旁的林舒忍不住敲敲案面,示意两人看过来,“我这儿还有一件宝贝呢!”
华笙仙长忍不住瞥她一眼,很想让她自个儿捧着玩就算了,怎的还拿到小神君跟前献丑呢?
“噔噔噔——”
随着林舒亲自配的出场背景音,一枚镶嵌在石座里的莹白珍珠出现在元昭的案前。这次不再是袖珍型,直接从她灵戒里掏出来的,光是珠体已有半人高。
“南海鲛人族的海灵珠。”华笙仙长主动开口解释,“可窥世间各地,足不出户便能赏尽凡间万物的自然生息。”
“哦?”元昭瞅瞅那仍是袖珍版的海音螺,若有所思道,“这南海鲛人与北海鲛人是有什么恩怨纠葛吗?”
同为鲛人一族,若无怨无仇又何须各送各的礼?
华笙刚刚可是说了,北海鲛人生存尚且不易,为了这份贺礼费尽心思。若同心同德,鲛族出一份礼足矣,何需自苦也要多献一份?
林舒:“……你会不会想太多了?”她纯粹觉得这颗珍珠大得过分,拿给她开开眼界而已!
华笙仙长:“……”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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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1回
正如元昭所猜测,北海、南海的鲛族是有一些小恩怨的。
这要从数万年前说起,那时云澜上神尚未成为主神。三界虽有法则的制约,因无主神细化规则并加以完善,除了天界,另外两界仍处于弱肉强食的状态。
滴泪成珠,可燃万年不熄的鲛人鱼膏,有绕梁遏云的歌喉……堪称满身是宝的鲛人族,乃各族争相捕猎的对象。
莫说妖族、地仙,甚至连凡间的帝王亦无所不用其极,雇佣各方修士捕之。
因鲛人长居深海,心思单纯,且对人间的繁华无限向往。那些修士捕捉的,便是初次见识海面以及岸上人间烟火的鲛人,它们最容易被自己的善良所累。
当然,每个种族有好有坏,也有鲛人上岸诱.捕各族子弟的。可它们实力低微,使出浑身解数将猎物引到湖海之央才能得逞。
这样的族群,能在三界的捕猎之下存活至今委实不易。
其中有天界不忍心看到鲛族灭绝的原因,率先下令禁止天族捕猎鲛人。天界之令是管束天人的,倒也引起妖族、地仙心生忌惮尽量减少捕猎。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鲛人族有人奋起反抗,甚至反.杀各族。
为求生作出的反击,在弱肉强食的大环境下是理所当然的。可它们的反.杀引起各族对鲛人族更加激烈的捕猎行动,从而引起温和派的鲛人的强烈抗议。
它们不是抗议各族对自己的仇恨,而是抗议强硬派的族人作风太血腥,完全不顾及孱弱族人的安危。
温和派的鲛人觉得,只要大家恪守族规不上岸,自然就没有性命之忧,也就不会引起一些大妖、地仙大能们因为仇恨而下海捕猎。
由于强硬派的激愤抵抗,导致族人被捣了老巢只能四散逃窜,流落于世间各地的江河湖海,不得安宁。
两派的意见分歧越来越大,最终分道扬镳。
好战的跟着强硬派,向往岁月静好的跟着温和派。前者勇猛,后者量多。历经万年的艰苦岁月,最终等到规则主神功成,三界被明令禁止各族自相残杀。
三界呈现太平盛景,到处躲藏苟且偷生的温和派开始陆续回迁南海;四处引战,反噬各族的强硬派所剩无几,但因鄙视温和派的软弱拒绝归伍。
它们拖家带口迁居北海,与温和派老死不相往来。
“……强硬派为求自保,反噬各族的性命在当时的环境之下无可厚非。坏就坏在,天规森严的情况下,它们到了北海之后仍肆意捕杀人族……”
为免引起天界的注意,它们多半选择在地广人稀的偏僻山野寻找猎捕的对象。
地广人稀,不代表荒无人烟。
况且,逃命躲藏的那些年月里,有不少鲛人潜伏于凡间充当眼线。地广人稀的地方找不到活人了,它们就到人多的市集舌灿莲花把贪婪的各族子民骗来。
用它们当时的话说,凭什么各族对鲛族说捕就捕,说禁就禁?那谁给当年枉死的鲛人公道?必须以牙还牙够本了才能罢休。
如何才算够本?
自从三界升平宁静,强硬派又一分为二,有保守、专横派。后者的手段让保守派实在看不下去了,更担心它们的恶行一旦被天界发现,北海一脉势必族灭。
于是主动上告天庭,降下惩罚。
专横派全诛,保守派虽上告有功,却在法则严明的情况下迟了足足三百年才告发。三百年间,惨死在专横派手中的各族性命不计其数,不可轻恕。
是以,北海一脉的鲛族被抽掉灵根和妖力,三千年不得修行。
在那三千年里,北海鲛族那是看尽各族的白眼,包括南海一脉的同族,怨怼的情绪就此埋下。
待三千年劫满,北海鲛族恢复灵根得以重新修行。但无论人口或实力,皆与另外三海、以及各河川的同族相差甚远,犹如天渊之别。
在其他族人的眼里,北海一脉乃破落户、罪户,活着已经够丢人现眼的了,不可能与之往来。
北海一脉的人丁本来就少,同族拒绝接纳它们,想在族群之间联姻就更难了。没办法,它们只好跟岸上的异族通婚,人族除外。
人族的血脉会压制且稀释鲛人的血脉,两族通婚所生的后人大部分没有妖力,强大的混血大妖至今未出现一个。
“嗯,对,”元昭深以为然,“我北月族就是这样没的。”
“啊?你祖宗是妖?!”林舒惊了,那老乡岂不是天妖人三血大能?!难怪这么厉害!
元昭白她一眼,“是巫。”什么记性?
“那不还是人吗?”林舒无语了。
身为人却要鄙视人,老乡有血脉歧视的倾向啊!得改。
“都行。”元昭懒得争辩,摆摆手,“仙长继续。”
“内情大致如此,几万年了,南北两系因先祖互相看不顺眼,至今仍相互看不起。”南系嫌北系一副穷酸相,北系嫌南系性情软弱无血性,如待宰羔羊。
因北系先祖的恶行,天人万年以来从不跟北系鲛族走动。哪怕它们与人为善,处处忍让。就算北系有鲛族修成了仙,进了南天门,也会被各宫殿府拒收。
连去当天兵的机会都没有,不是没资格,是无人肯收。
所以,成了仙的北系鲛人也只能下界修行,晋阶缓慢。相反,南系以及其他江河湖海的族人皆能顺利位列仙班,按法力属性进入各宫殿府继续修习仙法。
“长此以往,北系只怕迟早生乱。”譬如造反啥的,元昭蹙眉道,“天庭不出面调停一下?”
各族有好有坏,能成仙的品性必然差不到哪儿去。
“三界族群多如繁星,鲛族的人丁亦日愈壮大,谁会在乎不足百余人的小族群?”华笙仙长如实以告,“若非今天看到海音螺,小仙早忘了它们的存在。”
要说反,它们是不敢反的,数万年前的教训历历在目,好日子才过几天啊?哪敢反?
顶多有点不甘心,这不,趁道君之女的诞辰赶紧备了贺礼送上来。
“那他们送礼给我,是有所求吗?”元昭问道。
“您肯收下,便是它们所求。”
道君之女收了礼,就等于道君收了。肯收礼,意味着它们已获得道尊的谅解。待消息传遍三界,北系鲛族的仙人将重启天路,仙缘一如既往。
她的举手之劳,于南系乃锦上添花,于北系如雪中送炭,恍若新生。
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机会给了北系,其族人以后能走多远就看它们的本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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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2回
对于持续质疑自己身份的人来说,拼爹的重要作用仅体现在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日常荣誉感之类的她完全没有,主要觉得那不是给她的,给爹亲儿的。
她是不是还不一定呢。
三师兄那晚说的一席话,顶多打消爹要取她小命的疑虑而已,身份的定位就算阿爹亲自来跟她解释她也不会相信。
前尘旧事累人,忘了挺好的,偏偏被少师这么一搅和让她自觉里外不是人。
“位高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绝不能仗恃横行,更不能随心所欲滥发好心。有些事以为是锄强扶弱,殊不知是助纣为虐成了恶人的倚仗。”元昭瞅某人一眼道。
“你看着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又不是位高者。”林舒不解,旋即眼睛一亮,“莫非你看到我将来是位高者?”
“你看我的表情,像是你以为的那个意思吗?”元昭一副认真脸。
林舒一瞧,笑容顿收,“你怕我打着你的名号收礼?干预别家的闲事?”
元昭静默不语,仅看着她温和微笑。
一股寒意陡然升起,从脊梁骨直窜脑门。林舒不禁瑟缩了下,紧抱大海珠嗫嚅道:
“我保证不干预上界下界任何一族的纠纷!就算要干预,也必须得到你的首肯。”
忘了老乡有一双能看穿过去与未来的眼睛,低阶小仙的命运在她面前简直一览无遗。
“你明白就好。”元昭无限欣慰,浅笑盈盈,“你有善心是对的,但不能擅作主张善心泛滥。万物有道,一饮一啄皆有因果。你在灵丘为器千年,我历万世苦劫,皆因前尘孽缘所累。
好不容易脱离苦海,你可千万别活腻了自找麻烦……”
北系一脉有今日是受他们先祖所累,子孙万代行善积德加以弥补,才会在今天让她意外收下他们精心准备的贺仪。
她之前说过的,以后逢诞辰或其他节日再收到礼物,一概送往天宫。
足以证明北系一脉的运气不错,首次赠礼就被收下了。要是错过这次,北系以后真的连哭都找不到地方。
可见一切自有天意,用不着她俩多管闲事。
“……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若敢明知故犯,不仅你要重入凡尘,我还会让你的子子孙孙成为历代的东郭先生,千古留名。”元昭轻描淡写道。
林舒的圣母心一起,是个为了救她宁肯舍弃性命的人。元昭不希望有朝一日亲自送她入轮回,只好拿住对方最在意的事唬她。
元昭六亲冷淡,儿女亲缘有是有,但不多。
不像林舒的前世,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是她的执念。纵然在灵界时断了前尘,此刻被老乡提及,心里终究忌惮。
当然,她知道老乡是一番好意。
南海鲛族送来的海灵珠被放在日令宫的闲置宫室,日常休闲小憩的地方。闲时,可以透过海灵珠观赏下界万物的自然生长,时间长了难免生出非分之念。
东东的这番话,不过是在提醒她动念归动念,付诸行动之前要多为后世子孙想一想。
心有顾忌,林舒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唯唯诺诺地应下。
行了,海音螺也被留下了,螺口倾斜朝下夹在日令宫庭院一座山石的缝隙里。螺口的挡板缩起四块,音量宛转悠扬,不高不低,她在室内看书正好合适。
天亮了,华笙仙长要带着仙娥、仙倌们返回九天,临行前再确认一遍:
“岛上清静,神君真的不多添几人?”
“不必了。”元昭头也不抬,“代我谢过三师兄,时常让他劳心我实在过意不去。库藏里的贺仪,你去看看有哪些合适的便带走吧,不必问我亦无需客套。”
华笙仙长这次没说什么,行完礼便退出雅室。
她自然不会入库挑选宝贝,不是看不起,而是小神君就这么点家底,以后还拒收四方之礼,谁敢乱拿?至少要过了几千年,等小神君自己攒了家底再说。
林舒奉命相送,路上,华笙仙长道:
“莫怪神君方才疾言厉色地说你,那是为你好。你凡心重,若无忌惮,容易受环境的影响自损修为。”
就算是小仙,到底是成了仙的,心善,容易犯错。
“唔?”林舒先是一愣,继而哂然一笑,“仙长放心,神君是什么的品性小仙很清楚。每当事态严重,她便会疾言厉色不给情面,我懂的……”
她不是三岁小孩了,孰轻孰重,焉能分不清楚?
“你明白就好。”华笙仙长殷殷嘱咐,“神君待你们亲厚,长寂、沁罗相继闭关,以后只有你陪在身边。若发现她也生出干预下界的念头,你务必要阻拦。”
用下界的话说,哪怕是死谏。
“只要神君无恙,就算你死了也有否极泰来的一天。若神君出了意外,不仅你们近侍,就连本仙也难辞其咎。”华笙仙长语气沉重,“望你行事要三思而行。”
“小仙谨遵仙长嘱咐。”林舒恭谨应道,起身时多了一句嘴,“我原以为仙长刚才会在她面前提及真君的前尘旧事呢。”
“有什么好提的?”华笙仙长轻叹,“正如你所言,就算是真的也都过去好多年了。”
当事人一个被贬回故居旧地;一个全然忘却,另结新欢;一个早已放下前尘,复归心境的清净无垢。身为局外人,又何必多管闲事揪住不放来害人害己?
林舒和一行人来到牌楼前,送众人走到结界外。互相道别,目送仙长带着两列仙娥、仙倌离开了迎客台。
人去岛空,林舒独伫牌楼前,有些怅然若失。
这两天的喧嚣仿佛经历了好长时间,骤然静下来,让人备感孤寂和冷清。
林舒受不住,转身返回日令宫。
金鸾宫那边已经收拾停当,干净如故,亦清静如故。一个人待在那里她会闷死,宁可到老乡的跟前接受勤勉修行学风的熏陶。
一入室,突然发现老乡身上披着一件眼生的衣物:
“咦?你这氅衣哪来的?你有吗?”
身为她的仙侍,林舒记得她并没有。
“你现在才发现啊?”这不合格的仙侍啊,“楚晏怕我冷给我披的。”
“可你是火神啊姐姐?”
“这话你留着下次跟他们说。”
“他们?!”噫,林舒望她的眼神骤变,一脸鄙夷,“渣女!”
元昭:“……”是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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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3回
好姐妹有八卦!一向热衷于吃尽九天诸神之瓜的林大姑娘,当然不可能放过打听的好机会。
元昭不瞒她,直言云澜上神的披风还在自己的灵墟呢,上次留下来的。想着将来有机会还他,后来转念一想,一件披风而已,还什么还?送上门找虐吗?
根据狗血剧的情节,她是借还披风的机会趁机与他亲近……
罢了,留着吧,他堂堂真君还缺这件披风不成?在凡间,弟妹是兄姐们的吞金兽。她这小师妹也一样,师兄的东西到了她手里还想往外掏?做甚美梦呢。
话说,那次林舒也在场的,上完茶点就退出去了,不敢逗留。
“啊?!云澜上神?”林舒呆怔,想了想,忍不住猜测,“东东,这可不像一位严酷无情的神明干的事……你,可能真是他那位前尘故人?”
唯有前尘故人方能激起他的怜爱之心吧?
有些话,华笙仙长身为外人的确不该置喙。但以林舒的立场和身份,在四下无人时大可直言不讳。
“怜爱?”元昭听得浑身麻了下,太肉麻了!打个冷颤才道,“他是我师兄,怜惜小师妹有何不妥?有妹妹的兄长都这样……”
当然,最后一句话纯属强词夺理,说得有些虚。
她的累世遭遇有过不少亲兄弟姐妹,除了婴孩时期有兄长疼之外,少女时期之后就没这种待遇了。嘱咐她添减衣物的除了爹娘,便是对她有所企图的人。
爱人对她好也是有所图的,图她的回应之类。
哈哈,当然,每个人的经历不同。或许是她累世的兄长皆大大咧咧的,不擅长表达对妹妹的手足之情。
不管怎样,云澜上神给她的感觉就是三师兄对小师妹的呵护;而楚晏对她是爱人的爱护,虽然两人都认为爱情已经转化成亲情、友情。
“你不用解释,我懂。”林舒一副过来人的表情坐在一旁,严肃地分析问题,“你和圣君是上神了,清心寡欲得不食人间烟火,哪里还分得出亲情和爱情?”
老乡有亲友爱护,她当然喜闻乐见。
老乡的靠山越多,等于她抱的这根粗腿就越坚固,自己这逍遥小仙侍的身份和地位便稳如泰山。
但是吧,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瞧,在同一间雅室,来自天上地下的两位性情淡薄的男神对着同一位女神,做着同样一件事……林舒的思路凝住,忽而猛摇头,先把匪夷所思的想法甩掉。
“你怎么了?”元昭被她的动作闹得一脸莫名,“脑子坏了?”
“好像有点。”林舒一言难尽地瞅瞅她,思想矛盾,吞吞吐吐,“额,东东,你有没发现……”
发现圣君和圣德真君有点……
“什么?”见她神情有异,元昭疑惑不解。
“你有没发现……”林舒憋足了浑身的劲,始终说不出自己关注的疑点,改口道,“他俩的尊号都有个圣字?”
元昭无语:“……那又怎样?我还有个分身叫喜缇圣母呢,能证明什么?证明我果然跟他们是一伙的?”
本来就是一伙的,用得着支支吾吾?
“哈?喜提圣母?”林舒一愣,旋即明白过来捧腹大笑,“哈哈,你真是太有才了!”不愧是来自同一个地球的老乡!
元昭托腮:“……”不愧是老乡,一点就通。
笑完了,林舒几番思虑,最终打消了心头的那个疑点。圣君怎么可能是圣德真君的分身?虽说这些大神们一旦沾染了情字,便纷纷让分身下界一偿夙愿。
待分身回归时,又是灵台清明无垢的一枚好神。
但分身一般与主体的性情相差无几,圣德真君严苛,处事铁石心肠不讲情面。而圣君心怀天下苍生,待人和颜悦色,尤其待老乡是无人能及的温然随和。
区别太大了。
林舒努力回忆前世的种种,在灵界修行时遇到的分身和本体的性情相差颇大的,莫过于大能们为求六根清净无欲无求,不惜自损修为亦要极力摒弃杂念。
大能剥离杂念等于自削一半修为,一般都是来不及彻底消灭对方。从而让杂念形成一道黑化的魔念为祸人间,到处惹事给本体造大孽。
很明显,圣君并非真君的杂念、魔念……那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或许是根本没关系?
哎,想法过于荒诞,她脑阔疼。
林舒按按思虑过甚发热发胀的脑壳,仙侍的命操着上神的心,她也是吃饱撑的自找没趣。
“东东,你不去看看库藏?很多宝贝哦。”见老乡的注意力又回到书册上,继续沉浸于知识的海洋,林舒有点不甘,“还有那颗灵珠,你不看看它的质量?”
能看尽下界的世间万物固然好,若画质不行能不能退货,啊不,是退回贺仪?
唔?元昭闻言抬眸。
林舒的话提醒了她,如今青鹤、红药不在;长寂、沁罗闭关;林舒就是个吃闲饭的,派不上用场。虽然那些贺仪皆被华笙亲自检测过,到底是别人之手。
牵涉自身的安危和隐私,她确实要谨慎一些。
想毕,神念起,将已经移到外间妥善安置的海灵珠重新空降雅室。元昭仍坐在案前,仅是坐直了,右手朝海灵珠注入神念开始检测溯源,了解它的一切。
半盏茶的工夫,它的前世今生尽在她的掌握中。
果如华笙所言,赠礼之人不敢在贺仪上动什么手脚。用这海灵珠观测世间百川轻而易举,不费力气,但要观察岸上的风景就得耗费一些精力了。
这海灵珠不必认主,谁想看,直接往珠体注入意念即可。
但注入意念之人的功力深浅,关乎着影像的虚和实。像林舒这样法力低微的,影像自然不会太清晰,尚未看完南海的景致便已支撑不住,白屏了。
“哈哈哈……”看着林舒一副惊呆了的面孔,这回轮到元昭开怀畅笑。
世间法宝万千,欲想拥有首先要有相当的实力,而林舒明显不行。脸色拉得老长,不满地嘟囔:
“南系鲛族这行事态度不行啊,他们就不怕你法力低微用不了?看看人家北系,直接手动拨开盖子就能听见海浪声,不比这灵珠便利百倍?”
真的是,老乡堂堂灵山的小神君会用他们这些下界的低端法宝?
东东的水月镜不仅能看,还能身临其境呢。
所以,这批下界的法宝最后多半用来赏人的,而受用此宝物的小仙法力高低不一,总有人用不了。若连仙侍都懒得用它,这颗海灵珠还有什么用?
“果然,穷有穷的好,穷神家的孩子懂人情世故,思虑周全。”林舒碎碎念,“有了这海音螺,我那电脑可以收起来了。”
元昭:“……人家就是穷,哪有你这么多小心思?”
别以为她听不出什么意思,果然是大神好哄,小仙难缠,天上地下皆是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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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4回
从那天起,林舒跟海灵珠卯上了,开始进入勤勉修习法力的模式。每每功力有一点进展立马到海灵珠跟前施放一次,看看自己的修炼成果。
林舒的勤勉和元昭不同步,前者时不时跑到海灵珠跟前“嘿哈哟”地吆喝时,后者仍在雅室内看书。
雅室是日令宫中殿的一间室,练功室在东殿,炼器室在西殿。
基于惰性,元昭足不出户,练功、炼器与看书皆在中殿的雅室。没办法,无论是炼器或练功皆在十方鼎里进行,直接从雅室进去就好啦,何必舍近求远?
而诞辰过后,浴桑岛正式进入沉寂期。
毕竟她在禁足,圣德真君亲自下的令。没有小伙伴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触他霉头。
无闲杂等事的搅扰,全神贯注的元昭很快便将雾幽山各族的术法琢磨个遍。纵观各族的籍册,并无太大的意外收获,里边的内容和太古剑里的大同小异。
按她的老习惯,籍册里的内容向来是仅供参考,想靠它打败女蓬是不可能的。
阅完各族的法术窍门,心中有了概念的元昭在雅室周围布了结界,重入十方鼎。十方鼎里的禁制几乎全被撤销了,仅剩下雾幽山的巫神石仍需开坑密码。
三师兄总算干了一次人事,不再强求每块神石一道题。
这是她才有的待遇。
若有外人潜入十方鼎欲挖掘其间的矿藏、宝贝或召唤神石,任其身怀百般技艺、或无上功法一律要解题。
果然,对三师兄此等不近人情的刚铁直男就得撒泼耍赖才能逼他就范。虽然有损形象,时至今日,她每每想起还是有些无地自容的汗颜、羞惭和懊悔的。
但见今日之好处,甚觉欣慰。脸面这东西丢着丢着便习惯了,不打紧。
片刻之后,元昭独坐十方鼎里,置身于浩瀚无垠的天穹之下宛如一粒芝麻大的黑点。由于雅室布了结界,一直在外边持续循环的海音螺的歌声传不进来。
天地苍茫,云水重寂无声。
元昭一手唤出极星之尘,一手捧着比自己巴掌还大的一枚火铃果,久久凝视难移毫厘,脑海里急速运转。
狡兔三窟,可女蓬何止三窟?三界不知被她捅了多少窟窿。
方才又一次检测神梭,上边虽没有女蓬的气息,但三千世界皆有对方穿越过的痕迹。虽然凡人总说邪不胜正,事实上,邪道确实活得比正道修士爽百倍。
对方的一缕咒念,魔君的一丝魔息,就能扰乱一界生灵让天上诸神不胜其烦。
而自己下界除魔,每界皆需一道完整的分身。缺胳膊少腿根本打不过,邪魔的实力可见一斑。
所以,她不能用正道的思维方式炼器。女蓬阴险狠毒,但有不少优点值得借鉴。譬如对方的咒念几乎无孔不入,世间的万灵稍有杂念立马会被趁虚而入。
谁遇上,谁倒霉。
因此,元昭决定炼制一件以毒攻毒的法器,一个具备追捕反噬魔息咒念的咒念金铃。
凡是遭到魔息、咒念悄然侵蚀灵识、神识的生灵,只要听到铃声皆会遁形。无法隐藏自身的异样,而入侵无辜生灵的咒念会被金铃的咒念反向吞噬感染。
如此一来,往后的岁月里只要有一缕咒念被始作俑者收回,对方就会感染日照金铃的咒念。
一传十,十传百。
无论元昭在什么地方,对敌人的行踪亦能了如指掌,让敌人自食其果尝尝被咒念侵蚀神识的滋味。
当然,此金铃一旦铸成,对外只说它能察觉魔息、咒念的存在。它自身携带咒念一事不可四处宣扬,以免大家望而生畏且让敌人有所防备。
琢磨良久,确定功能的方向以及铃声波及的范围极限,元昭这才唤出日焰开始铸炼……
中殿的雅室布了结界,老乡闭关了。
林舒对此司空见惯,不以为意地忙于自身的修炼。她的修炼不必闭关,外界的动静尽在耳中。所幸,日常除了太炎宫的弟子前来提水外,再无旁人打扰。
而太炎宫的弟子也并非时常来,以前岛上无人居住,便一两个月来一趟。如今龙元君禁足岛上,不便搅扰,重明宫给太炎宫的人定下规矩每年打一次水。
特殊情况再特殊处理,不得有违。
这是今年最后一次提水时,太炎宫的仙君告知林舒的。以后每年来一趟,所以这次提的水量较以往的多。
看着他们用宝瓶以龙吸水的方式盛水,林舒忧心不已,忧心沐日泉的水被吸干。
“哈哈哈,怎么可能?”来自太炎宫的仙君闻言大笑,“娘娘这沐日泉和三重天的瑶池之水皆乃天地造化而成,用之不竭,取之不尽,哪那么容易吸干?”
以前来提水的人至少两位,如今仅一位,手持太炎宫的令牌即可。
仅吸七八息的时长足矣,不必盛满,用宝瓶是为了来去自在。不似往日,因岛上无人便一个个没事找事手动木桶提水,且每次取的水不到一个浴桶的量。
毕竟走火入魔要泡水时只需渗点沐日泉水即可,用不着整桶都是,修为不足的话是受不住沐日泉那份清寒的。
吸水毕,太炎宫的仙君望望山顶的方向,诧异道:
“海音螺?”
“是啊。”林舒点头,“你们没有吗?”
“海音螺易得,鲛人歌鲜有耳闻。”鲛人唱歌好听对很多小仙小神来说只是传闻,甚少有人听过,“幸亏今天是我来,三生有幸啊!”
尤其是吸水期间,他听到的不止一道音色。
“不知是何方鲛族如此费心?”仙君好奇问道,“北海那边的?”
他知道前阵子是龙元君的得道日,下界各族肯定都送了贺仪。
“是啊,你怎么知道?”林舒惊讶。
“嗐,海音螺乃四海随处可见之物。除了北海,谁敢将它当成贺仪?”仙君微哂,“所幸他们懂得取长补短,注入不同的海之清音妙律。”
北海一脉算是豁出去了,换作其余三海的鲛族,谁那么大的自信敢往螺里注入自己的音色?
一旦龙元君觉得不好听弃如敝履,整个族群将会蒙羞。
难得有人陪自己聊聊天,林舒不禁好奇打听,“那依仙君看,四海哪个位置的景致更好?”
“都好,都好。”四海皆不宜得罪,仙君笑道,“但北海鲛族的居住地有些特殊……”
那儿属于陆缘海,有一道边界断层犹如万丈深渊,而渊下则是一望无垠的森林直通人间界。北海无水君且远离北海龙宫的管辖范围,看着挺自由自在的。
换言之,那里无人管束,任凭各族涉足自出自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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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5回
那位仙君仅说了那里无人管束,别的一概不知。他乃修习火系功法的仙君,对水系的下界生灵了解不多。
从语气里听出他无意长谈,林舒便不再追问。
太炎一脉、灵山一脉的师兄姐们对老乡爱护得紧,就像凡间的长辈那样,在孩子成年之前恨不得隔绝世间所有的不良因素,以免她学歪了。
受大神们的谨慎影响,门下的仙君自然不敢在她的仙侍面前畅所欲言。
尤其是林舒此等格外受宠但凡心重的小仙侍,连华笙仙长尚且一再嘱咐她少在小神君面前提凡间的事,何况在太炎宫修行的仙君?
送走他之后,林舒回到日令宫的雅室结界前瞧了瞧,恍惚间又回到灵丘白帝城的神稷宫前。
那座全民修炼,沉寂百年的神宫。
区别在于,在浴桑岛的她也能修炼了,不再感到孤寂无助。每天练练功,种种地,然后回到海灵珠前施法,看看能维持多久才恢复莹白的珠体。
一天看得比一天久,意味着她的功力渐涨,倍有成就感。
纵然如此,浴桑岛还是太安静了。
之前,她至少还能期待一下太炎宫的弟子前来提水唠嗑一下。如今改成一年提一次,浴桑岛的日常就更静了。
不知不觉间,将近一个月过去了。
既不见传闻中的老乡仙侣圣君的到来,也不见疑似故人的真君登岛探望。诸神就像忘了这座僻静的小岛上住着一位女神,连天河水闸的兵将亦未曾来过。
生怕打扰小神君的清修,天河水军练兵时都离浴桑岛远远的。甭说望尘莫及了,她就算拿着望远镜也看不见他们练兵时掀起的水花。
气馁,沮丧。
尤其是见到她播下的种子无论如何也长不出来,似乎比白帝城的荒原土壤更难改良,就更加颓废了。
记得那位丹鸟仙子说过,浴桑岛的植物三界成活,但三界的种子在浴桑岛未必种得出来。
仙子所言不虚,果不其然啊!
种子是圣君从三界搜罗而来,见其难以催长,林舒亦不勉强。主要是圣君的心意,不能白白浪费在这片土地上。
东东说过,她的神生目标是成为一宫主神。
成了主神,道君或许有求必应让她到下界觅一座仙山居住。赏四季更迭,品风花雪月,届时再把圣君赠的种子播下,让她天天沐浴在春暖花开的馨香里。
是以,尽管种子很多,亦不能肆意挥霍。
少了耕种的时间,林舒修炼的日子相对增多。终于有一天,海灵珠里的画面逐渐清晰。依稀听到海风呼啸,一片澄澈透亮的汪洋轻泛着粼光呈现在眼前……
十方鼎里,火铃器成,取名七曜火铃。
别误会,它跟七星的合称无关,纯粹是她用了七日才炼成的缘故。若三天炼成便叫三曜火铃,通俗易记不费脑。
炼成火铃之后,她没出关,直接在鼎里尝试操纵那团规则之力。
规则之力冷硬如长刺,触碰扎手。
而她始时方知,当年在改良神火鉴力竭的关键时刻,是三师兄的那团功力助她一臂之力才不至于半途而废。
那团功力精良纯粹不扎手,显然经过处理的。
可它散发出来的冷刺刺触感,和这团规则之力散发出来的触感几乎别无二致。后者更加坚若千年寒冰,从中渗出的一股森严气息令人心生畏惧瑟瑟发抖。
这份触感,元昭发自内心的排斥。
或许是她天性散漫,热衷逍遥自在,不愿接受法则约束的缘故。由于这份排斥,一个多月过去了,她的指尖因为屡次碰触那团规则之力被扎得微微红肿。
每次碰完,那指尖总是火辣辣的。痛倒不痛,但是真的肿。
她时不时甩甩手,或朝指尖吹气试图降温消肿,可惜不起作用。她这儿没有涂的药,红药和长寂给的皆是服用的丹药。
没办法,除魔受的是内伤,外伤能自愈不必涂。
主要是她懒得涂,通常是服完丹药直接往榻上一躺,一觉醒来那满身的外伤便痊愈了。
今日也是如此,她直接往地面一躺,打算睡到指尖消肿了再练。
殊不知刚躺下就听到有人猛拍结界,她懒得动弹,直接撤去结界懒洋洋地扬声:
“何事?”
她说话的同时,门外的林舒已经连滚带爬地扑进空荡荡的雅室,神色惊惶地大呼小叫:
“东东!不好了!出人命了!被剥皮了——”
原来,自从林舒启动海灵珠后,便没日没夜地透过灵珠游览下界的四海盛景。在老乡被获准下界长居之前,她要先来一趟眼睛之旅寻找合适的居住环境。
正如那位仙君所言,四海俱好。
当林舒看到北海那道仙凡有别的边界断层时,顿时惊为天人!虽然那是用来形容人的。可那断层真的是,太神奇了!她相信老乡见了铁定欢喜!
因为喜欢,难免多瞅几眼。
透过海灵珠窥视百川不费劲,当然,林舒对窥探别人的日常不感兴趣,她看的是海底景致。海面没什么好看的,水族当然要生活在水里,甚少浮出海面。
北海的水族亦然,包括鲛族。
但与各海的鲛族不同,北海鲛族的生活水平确实不及三海的族人舒心安逸。经观察,别处的鲛族在海里自在畅游,北海的却天天愁眉苦脸整体蔫耷耷的。
而且,北海里有鲛人的集居之所,还布了结界,可他们不住在那里。
他们甚至不住在北海,而是移居边界断层之下的万丈深渊里。深渊的底下有一个碧波潭,幽暗幽暗的。同样是海水,远不及北海里的澄澈透亮美若仙境。
据华笙仙长提过的,北海鲛族原本有仙君。可林舒观察了许久,愣是看不到仙君在哪儿。
倒是透过海灵珠来到一群小鲛人里,听老鲛人提起族里过去的荣耀。从中听到一星半点的讯息,比如他们目前栖身的深潭里的小世界,正是仙君打造的。
里边有仙灵之气供族人呼吸和修炼,当小鲛们追问仙君的下落时。老鲛人目露无奈,黯然长叹,但什么也没说。
这让旁观者林舒觉得蹊跷,同时想起老乡闭关前警告的话,不禁胆寒之余顺便发挥空前的想象力。
该不会是北系一族计杀仙君夺宝了吧?
毕竟老乡警告她勿擅作主张,滥发好心,还说北系一脉有今日是受他们先祖所累。言外之意皆是提醒她北系一脉是坏人,是罪有应得。
有了先入为主的想法,正邪难辨,使林舒冷静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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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6回
北鲛一族的人丁不旺,林舒透过海灵珠一天就能转个来回。看着他们在暗无天日的深潭里苟且偷生,精气神尽失,那些外貌五六岁的小鲛人倒是无忧无虑。
她从孩子们的口中完全听不到对崖上深海的向往,可见他们自出生起,甚至在出生前就已经在潭里了。
潭里就是他们的天地,他们的乐园。
加上族老们常常说水面有坏人专门逮小鲛人剥皮掏食灵元之类的,导致孩子们从未有过浮出水面的念头。
但成年鲛不同,他们中间有怨言不绝的,也有任劳任怨的。正如华笙仙长所言,小小的一族里依旧分了保守派和强硬派,和经常出面调和氛围的中立派。
激进派一直主张回归北海居住,认为几百年过去了,北海故居安然无恙,威胁自己一族性命的危机早已消失。
何况道君之女收了贺仪,世间各族肯定不敢像以前那般肆意凌辱他们。
这句话让保守派、中立派难得地立场一致,异口同声地训斥强硬派要注意言行,莫给自己一族招祸雪上加霜。
龙元君不仅收了北海一脉的贺仪,众生送去的同一批贺仪她照单全收,那是苍生之福。无论是功德深厚的,或曾经罪恶滔天的族群俱已获得天道的谅解。
北鲛一族以后出了仙君,到了天上亦能得到公平公正的对待,让诸天宫阙一视同仁。
可龙元君乃南天之神,且只是道君之女,并非一个喷嚏便能让三界万物出现异象的道君本尊,长居六重天的她哪里管得了下界的纷争?
是以,北鲛一脉若想长治久安,仍需自己小心谨慎。
等族里有人修成仙君,成为说得上话的南天之神再为族人谋取安逸的生存环境方为正道。他们的生活已经够恶劣了,切勿胡乱说话惹恼龙元君退回贺仪。
否则,灭顶之灾不远矣。
难得保守派、中立派意见统一,还提议务必保护好族里那几位唱歌好听的鲛。万一龙元君听着欢喜,派人下界把几人接回浴桑岛当仙侍,那就赚大发了。
直接鱼跃龙门,一步登天!
林舒观察北鲛一脉许久,此类的话语听了不下十次。
让她很想告之,他们想太多了。
东东乃修炼狂魔,平生最爱的莫过于研究新法术。海音螺、海灵珠之类的纯粹点缀,可有可无,根本不值得她花费心思求取,更不会派人把歌手接上来。
浴桑岛就这么几个人,若非长寂、沁罗乃老道君所赐,老乡能把人口精简到仅剩她一枚光棍神君。
凭林舒的直觉,要是长寂、沁罗也像青鹤、红药那样被另作安排,自己更不可能留下。
因东东会嫌弃她修为低,累赘。
所以,长寂、沁罗明面上是道君派来保护老乡的,实则是老乡让她俩看护她的。她俩在,林舒才得以留下,否则铁定送走。
这种情况下,东东怎么可能顾得上下界的生灵?
她之前欲拒收贺仪,根源便是生怕众生对她的举动产生误解,以为自己收了礼就会无时无刻地看护他们。
若强硬派的言论传到东东的耳中,定会退回贺仪,一件不留。
莫说东东了,就连林舒自己听了强硬派的话也满心不爽。昔日犹如天籁之音的歌声似乎也不好听了,被她彻底关停。
雅室有结界,歌声本就传不进去,关停与否全凭林舒作主。
同样地,她不会把这些糟心话传扬出去,对方的生存环境差到那种地步实在不宜雪上加霜。
距今为止,林舒已经几天没看海灵珠了,安安分分地坐在游廊下修习功法。待睁眼醒来,见四下空寂无声,她闲着也是闲着,便又瞄了一眼海灵珠。
赫然看到,三道强烈的妖气正在袭击北海深海的鲛人居。
她吓了一大跳,由于想到元昭的警告与提醒,她竭力冷静下来观察事态的发展。还透过海灵珠看了看断层下边的深渊,发现那里仍有不少鲛人。
看了片刻,好不容易才看清楚。
原来,强硬派以及部分中立派的鲛人已然搬回北海的旧地居住,温和派和小部分的中立派仍住在深潭里。
眼下,住在北海里的族人突然遇袭,深潭里的成年鲛人担心被波及,于是兵分两路。一批前去求援,一批正在潭里火速转移族里的一干老幼。
北海无水君,龙宫相对而言距离最近,可北鲛也没去求助。
千万年以来,北鲛是本地最遭人嫌弃的一脉。无论遇到何种困难皆要自救,外人不趁火打劫已经极善,支援就甭指望了。
因着元昭的警告,林舒不敢轻举妄动,但也不敢耽误,直接离岛奔往天闸找沧兰神将等人。
可恨天上没有手机,虽有神念,可她修为不够!
“那是北海水君的职责,无水君便去找龙宫,与我天界无关。”沧兰神将皱眉道,“天兵天将与下界诸神各司其职,不可越俎代庖。”
她乃天闸守将,不得擅自离岗。
这些道理林舒懂的,可除了天闸守将她实在不知该找谁。下界的纷争得找下界的神官处理,无奈北海无水君,听北鲛的日常闲聊,他们与龙宫亦有龃龉。
有些事日常听多了,危到临头便下意识地避开了。
况且林舒仅是一枚小仙,若无神君之命或到三重天禀明下界原由,私自下界要受罚的,她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这么做。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沧兰神将愿意派人下界到北海龙宫通禀一番。
但下界的手续繁琐,等对方请到龙宫的支援,北鲛估计灭族了。思及此,林舒谢别沧兰神将后,欲上九重天找华笙仙长。
无奈实力不允许,爬了不到一刻就下来了。
以天地的时差,以她的能力,登上九天再下来,北鲛想必已经作古多年了。如今只能寄望于沧兰神将派的人麻利点,不求追捕凶手,只求救得性命几条。
然事与愿违,等林舒回到浴桑岛,重到海灵珠前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原来,那三道妖气的其中一道正在断层下方的深渊里攻击鲛族集居地的结界。
之前看到被转移的那批,全部被迫重返结界避难。
眼瞅着那群人危在旦夕,林舒实在无计可施,只能去打扰元昭的闭关。因元昭闭关前说过,她此番是为了炼器,若无要紧的事不能打扰。
人命关天,应是要紧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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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7回
那三股妖气的确在祸害北鲛的族人,未见有剥皮的血腥现场。毕竟是出过地仙的族群,若是妖作祟,那目的肯定是取他们的妖元。
要皮何用?裁衣裳吗?
自从天地法则改易,各仙族早就把这嗜好改掉了。妖族亦心生忌惮,不敢明目张胆地捕猎各族。就算捕,也务求速战速决抢了妖元便走。
元昭从林舒的身上看到这一幕幕,认为那三股妖气似乎在寻找什么。
天地有时差,传送到海灵珠的影像不知是否有参差。元昭不废话,一道分身下界跨越传送阵直接到达北海。
可她终究晚了一步,降落海面的上空时,看到一群水军正在海底海面收拾残局。
除了水军,还有南、北二海的龙宫兵将。虽然她没见过这些虾兵蟹将,胜在她一眼能看出低阶仙神的来历,不言自明。
另外,除了水军和龙宫将士,元昭还看到另外三海的鲛族亦派了族人前来支援。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即便心不甘情不愿,生怕她在事后得知会追责各族的无情。她降落时为了隐藏行踪施了隐身术,毕竟尚在禁足中。下界虽情有可原,但有些麻烦能免则免。
是以,她观遍眼前的众生相,但众生看不见她。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既然下来了,元昭未曾着急离开,而是伫于半空静观其变。从南海水军的将领口中得知,那三股妖气尽皆伏诛,但北鲛伤亡惨重。
对方来得太快太突然,且无比精准地出现在北鲛各个藏身之所。
事情颇大,听闻南泽水君也到了。
看到北鲛住在断层的万丈深潭里,便让另外三海的鲛族接纳北鲛的回归。同时劝北鲛不要赌气,成年鲛怎么苦都无所谓,何苦连累小辈们终身见不得光?
若三海同族不愿接收,水君允许北鲛在南泽神府附近的川流觅新居所。另外三海的同族一听,连忙表示愿意接纳北鲛的回归,不敢劳烦水君。
南泽水君芒谷乃灵山之神,龙元君的四师兄,谁敢劳烦他安排自己同族的居所?大家的贺仪皆在龙元君的诞辰上露过脸的,就得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看到这里,元昭不由轻挑眉梢,四师兄?所幸她有先见之明,未曾露面……
“不知尊驾是哪路神明?”
元昭本在暗暗庆幸,蓦然身后不远传来温和好听的男声直接把心虚的她吓得一哆嗦。啧,她默默地闭了闭眼,太憋屈了!怎么灵山的神一个赛一个的强?
她好歹是爹的独苗,爹亲授的功法,没道理修为比他们差那么多!
“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藏头露尾的非君子所为。”男声温和里透着一股笑意。
呔!
隐身术在他面前形同虚设,她现不现身又有何区别?她一点儿都不想让外人知晓她在禁足期偷溜。虽然溜的是分身,焉知三师兄的严厉标准会否随时制宜?
三师兄的处罚极具针对性,待外人公允,待她就未必了。这种望妹成道但恨铁不成钢的迫切心情,她懂的。
收拾一下骂骂咧咧的心情,重整春风般的笑容,元昭浅笑盈盈地转身。一眼看到面前不远立着一位温雅神君,他身着一袭水蓝长袍,笑意温浅。
“见过这位神君,”元昭双手执礼,不紧不慢道,“小神途经此地,骤闻北海生变特地赶过来瞧瞧。若早知南泽水君在此,小神定然退避三舍,不敢惊扰。”
这位水君师兄不愧是水系的,水至柔至刚,不与万物争。
和老成持重的大师兄、冷若冰霜的三师兄不同,这位四师兄给她的感觉如同邻家兄长,喜欢多管闲事看邻家小妹妹出糗的那种。
是以,她实在不愿表明身份。
只要她不说,就算他心里怀疑也没证据。
“小神君这话让本神惶恐啊,本神久未上天,竟不知自己成了让人退避三舍的凶神了?”南泽水君神色严肃,“不行,你得随本神即刻往圣德殿分说分说,看看是哪路毛神敢如此编排污蔑本神!”
一听到圣德殿,元昭便知道对方认出自己,忙不迭地甩袖摆手离他远些:
“不去不去!四师兄别逗了,我禁足期偷溜下界,若被三师兄知晓我还有活路?!”
上诉的步骤是先到普元宫,他一开口便提圣德殿分明是有意吓唬她。
“哈哈哈……”见她认错直率干脆,南泽水君畅笑不已。
元昭有隐身术,而南泽水君直接设了结界罩住二人,并拂散她身上的隐身术,正色道:
“师妹不在浴桑岛禁足,何故知晓下界生变?莫不是这北鲛一族在海音螺上动了手脚?”
譬如让海音螺的声响直通北海,如此,北鲛一族但凡遇到麻烦发出惨叫声,她自当知晓。各族生灵为求自保不择手段在所难免,但要分对象。
小师妹所习功法乃师尊亲授,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没有,没有,”元昭否认,“闭关月余无果,闷得慌,出来透透气看看海灵珠。不成想,竟看到这惨绝人寰的一幕……对了,师兄既在南泽又何故知晓?”
虽然两人之前素未谋面,今日初次邂逅,但完全不影响两人的沟通无碍。
原来,自从她诞辰之后,华笙仙长见她对鲛族的贺仪颇为满意,为防日后还有交集,她回天之后先后禀明普元宫和真君。
天宫让三海水君留意一下北鲛的情况,可多年过去了,北鲛一直安然无恙。
负责驻守各海界域的兵将逐渐放松警惕,这一时大意,便让对方乘虚而入屠戮了搬回北海居住的鲛人……
“不瞒师兄,我见它们似乎在找什么。”元昭仔细观察下方忙碌的身影,包括悲痛欲绝的北鲛一脉,“听闻北鲛出过仙君,对方该不会觊觎其仙元和法器吧?”
“尘玉仙君的仙元早没了,”南泽水君叹道,“因情生劫,为救妖族一女子自爆仙元……”
殊不知他中了对方的计,四散的仙元灵气被对方的族人吸纳不少。反而他的族人一无所得,更失去仙君的庇护过得举步维艰。
元昭:“……师兄,恋爱脑真可怕。”
“你想说什么?”四师兄适时目露不解,浅笑吟吟。
有胆去圣德殿说,跟他在这儿废什么话?他虽久未上天,关于她的传闻可是如雷贯耳,心里正稀奇得很。
“没什么。”
杀人诛心,善良如她干不出这么残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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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8回
北鲛遇袭,元昭来得有些晚了,只赶上各路兵马在收拾残局。见她好奇那三道妖气在找什么,南泽水君拿出溯光镜让她从头看起。
溯光镜里,三道妖气里的其中两道见人就杀,摘取鲛人的灵元。
另一道则在四处寻找,但一无所获。为了速战速决,它直接侵入一名鲛人的识海,这才发现深潭里还有一群。
从三道妖气入侵到水军赶过来救援,元昭皆看不出对方到底在找什么。
但见深潭下,面对罩住鲛人的结界,三道妖气屡攻不下,让她啧啧称奇。
“这尘玉仙君的法宝着实了得,他人已死,仙元也已溃散,他法宝的结界居然还能撑这么久……”这不科学。
就算尘玉仙君仍在世,他也要时不时加固法器的结界。
何况他人已死,法宝的威力本就大打折扣。能用已经了不得,不可能一如既往的稳固。瞧那三道妖气来时轻车熟路的样子,想必早有准备,包括破开结界。
南泽水君见她察觉问题所在,仅笑了笑,未曾接话。
两人继续看下去,终于,在水军转移幸存的北鲛时,元昭发现了一个异常。只见一堆老幼伤残的鲛人里,有一位全身裹着破旧布衣的身影随着队伍前行。
此人全身裹得严密,还包着头。
周边的鲛人虽然表现得不明显,但还是能看出他们若有似无地圈护此人。
水军见此人形迹可疑,曾质问为何裹得严密,命令对方掀开头巾一窥真容。北鲛的人见状连忙解释,说她因为练功走火入魔毁了容,五官甚丑不堪入目。
为了证明他们没撒谎,还特意冲那水军掀起她头巾的一角。
那水军一看,果然丑陋不堪无法直视,便一脸嫌弃地挥挥手让她过了。水军修为低,看不出那丑陋面容乃是伪装,可那拙劣的手段如何瞒得过两位神君?
就那惊魂一瞥,让元昭看到对方不仅是一名女仙,有前世今生但无来世。
“夷天族?”她讶异万分,唯有夷天族才有此等命格,“天界也有夷天之灵?”
“三界俱有,我天族如何能免?”南泽水君叹气道,“想我天族这些年来,亦有几位仙君、神君下界历劫时无端失踪,下落不明,大家皆推测他们也成了异界之灵……”
瞧眼前这位女仙已具备上仙的品阶,可她察觉自己为本土的天道所不容,故藏身于最不起眼的北鲛族群里。
她为大家修复结界,鲛族为她掩饰身份,伺机寻找回去的路。
北鲛无能人,看不出她是夷天之灵。但见她身具纯净仙气,以为无害便收留了她。
捕捉夷天之灵,只要不被天界察知便等于白得一枚灵元,尤其是她这等上仙的仙元更引人垂涎。由于天地法则的压制,夷天之灵的修行比正常修士难上数倍。
何况她是渡劫时穿越来的,身负重伤,修为迟迟未能恢复。
不知外间那些妖族如何得知北鲛藏了一枚夷天仙灵,这才有了毁灭性的一场侵袭。
“可她到了其他海域,终究瞒不了多久。”元昭道,“北鲛目前仍是人人可欺的族群……”
哪怕到了同族的海域,被人刁难看不起亦属常事。为了找碴,其他同族迟早会察觉北鲛里藏有一枚夷天灵。藏匿夷天灵不是罪,但会把她轰出鲛族。
毕竟她的存在是一种变数,容易招来祸端。
“所以,我准备把她安置在南泽,另觅仙居让她清静修行。”南泽水君道。
没有妖敢在他的地盘闹事,是保她性命的唯一方法。可她得知他乃道君之徒,怕他不怀好意正在考虑中。
元昭听罢,默了。
不怪她多心,据前世狗血剧的逻辑,他这么一收留,迟早日久生情自毁道行。
“怎么,师妹觉得有何不妥?”南泽水君看出她的异样,便问,“或许你有更好的方法?”
“并无不妥,”元昭摇摇头,“若非我生性多疑,倒是可以把她安置在浴桑岛。”
四师兄的道行比她高,没有那些杂七杂八的杂念,毁他道行谈何容易?
“她连我尚且不信,哪敢跟你走?”南泽水君哂然道,“好了,此间事了,趁云澜未发现,你赶紧回去吧。”
此话深合她意,元昭执手礼道:
“夷天之灵有好有坏,望师兄日常谨慎,切勿大意。”
言毕,身化光影飘摇直上,眨眼消失于北海的上空。
“师妹气度翩翩,机巧灵秀。果然只应见画,非我尘土间人。”南泽水君仰望天穹,感慨万分,“也就你这不解风情的天天盯着她的错处一罚再罚,难怪她避你如蛇蝎。”
话音刚落,他身边一阵灵光漩动,乍现身影。倘若元昭在场定会吓得分身溃散,落荒而逃。
“她性子跳脱且多疑、懒怠,若不加以管束,难保她因为杂念疏于修炼停滞不前。”云澜上神神色清冷,“你身为师兄,理应助我管束她,而非护她犯错。”
“啧,她哪里错了?分身下界,她本体不还在天上吗?”南泽水君好笑道,“何况她下界是为了救人,而非游玩。再说,你要真想罚她方才为何不露面?”
他不露面,意味着她此举没错。
“我是怕物极必反。”云澜上神道。
他的职责是督促她勤勉修行,要讲究方法。罚得多了,她就会像上次那样破罐子破摔完全不买账,到最后还是他先退让。
“这夷天灵安置在你那儿,不必时刻盯着。”云澜上神睥睨海面的忙碌,“你给了她安身之所,她接受与否悉听尊便。生死天定,纵是神也不该多加干预。”
“是。”南泽水君颔首,冒死添了一句,“你要早明白这道理就好了。”
龙元君是否那小仙子转世,他没有证据。只知当年云澜为了救她不惜豁出性命,被师尊好一通训斥。这是他抹不掉的黑历史,以前不敢提是以为小仙子死了。
云澜上神听罢他的话,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随后光遁离开。
现在敢提,是因为他身上重焕生机,不似以前那般死气沉沉的。不管这跟小师妹有无关系,总之是好现象。
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南泽水君默然轻笑,下一刻也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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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9回
且说元昭,回到浴桑岛后,立马封住海灵珠不许林舒再看。
“为什么?”林舒不解。
“你本来就凡心重,多管闲事又不够实力还不肯用功。若不封了那灵珠,像今日之事屡有发生那我还要不要修炼了?”元昭道。
况且,就算是她下界也根本来不及,徒惹是非让道心蒙尘罢了。
百害无一利,此时不封留着何用?
所幸这次下界遇到的是四师兄,要是碰巧某人在那儿,她不死也要脱层皮。若只是罚她就罢了,就怕有人追根究底查问是谁把下界的消息告诉她的。
若知道是林舒,她只怕无法再留在自己身边。
没有谁家的长辈,肯让一位不自量力的小仙留在自家小辈的身边。元昭之前吓唬林舒,说她容易被北鲛那可怜的遭遇所蛊惑,就是想让她凡事按规矩来。
按得规矩来,便会出现拯救不及的情形。
可正如沧兰神将所言,天上地下诸天仙神本就各司其职。下界时常有事发生,她一个人能救多少?说不定还要被人扣上立功心切越俎代庖的罪名。
而且,有些意外始终防不胜防,譬如遇到四师兄。
这次是四师兄,下次呢?她能时时这般走运么?为一劳永逸,封住海灵珠是最合适的方法。
“在岛上闲来无事,你理应专心修炼,等晋了上仙你爱干嘛干嘛。”元昭扔下这句话,径自回雅室继续闭关。
她既是老乡,也是上神,林舒不敢抗命。
只好无奈地看着纯粹装饰品的海灵珠,默默为自己枯燥的未来点蜡。老乡的话不中听却是事实,一看到麻烦便找她帮忙,次数多了也不是个事。
说到底,打铁还须自身硬。
但要晋为上仙,谈何容易啊……
雅室里,元昭没进十方鼎,独座案前支额想着心事。想那位夷天之灵,自然而然地想起楚晏。
不知他是否已经出关,可曾找到万无一失的净灵之术。
她很想回灵山瞧瞧阿爹是否已经出关,问问他罗天之门到底何时开启。罗天一日不开,楚晏就放心不下去不了西天,她担心他的安危自然静不下心修行。
轻轻摩挲腕间的玉髓,几度想要轻唤看看他是否有回应。有回应便是出关了,可出关了又如何?她在禁足不能下去。
让他特地跑一趟又不成体统,无端端的让他上来作甚?岂非和林舒一样扰人修行?
正想到林舒,下一刻便听到她在外边谨慎轻唤:
“东东,你闭关了吗?”
“没有,”元昭收拾心情,“何事?”
“苍吾山弟子在外求见,说是遵师命前来求取诛除咒念的法器。”
哦?元昭挑眉,直接捻诀唤出灵幕观察岛上迎宾台的那位弟子。果然是苍吾山的弟子,确实是奉大师兄之命前来求取法器的。
不愧是大师兄,居然算出她炼了七曜火铃专门针对巫族咒念与魔息。
既知前因后果,元昭不多话,也没心情接见来人,直接唤出火铃交予林舒送去。附赠一缕灵念使用说明,此火铃的作用在于识破被咒念、魔息附体之人。
稍有些仙法的人都能使用,它能自主吸出附体的咒念、魔息。但使用人能否压制被附体的人顺利吸取,就看自己的本事了。
前阵子,苍吾山经历了一场小劫。
青鹤提到的那位乐山仙君再次中了美人计,窝藏那小蝶妖单莹,险些让她把整座苍吾山染了一遍。
所幸发现得早逮住了她,正当众弟子准备把她交予栖梧山时,那乐山仙君竟然不知悔改,冒死相救与她逃之夭夭。
不管乐山助她逃脱是受了蛊惑,还是死不悔改,他在窝藏小蝶妖的时候是清醒的。
是以,苍吾山已将他除名。他不再是苍吾山的弟子,并派弟子入世清理门户,省得他祸害四方。
经此一劫,苍吾山以为无恙,谁知近日又逮到一名弟子潜入山中要地的法阵,试图破坏维持结界的法器。
可逮住他的时候,他惊惶失措,对自己的所为一无所知。苍吾山有验心的法器,证明他没撒谎,这让大家打从心底涌起一股寒意。
他没撒谎,意味着是受人操纵。
想到前阵子的小蝶妖和她带来的祸害,不难猜测是谁操纵了他。更可怕的是,苍吾弟子里不知有多少人身上潜伏着敌人留下来的手段。
魔息还好说,用涤仙术就能测出仙体仙元是否有染。
棘手的是咒念,只要它不发作便一直潜伏体内如同灵根的存在,令人无从察觉。
这不,苍吾山弟子前往九天求取法器而不获时,接到师父的神念传音指点他来到了浴桑岛……
取到法器,那位弟子欢欣雀跃地回到苍吾山。
择日不如撞日,让所有弟子在广场列队,再扔出火铃。火铃升空,念动咒语激发,随着“铃铃”的脆响,几乎全场弟子同时头昏脑胀,抱着头痛不欲生。
把几位高阶弟子看得目瞪口呆,毛骨悚然。
……
“没用的东xz匿于三界的老妇人冷哼,气倒是不气,就有点不爽,“到底是只蛾子,不堪大用。”
虽然不堪大用,好歹带回一名仙君,夺其仙元与功力又能助她维持法力一段时间。巫神就这点不好,晋阶艰难,且一般的灵元、仙元于她效果不大。
还是吞噬同族的灵元、仙元能让她获益良多,可惜,她险些就能拥有一枚神元。
若能吞噬龙元君的神元,她必能重焕青春,实力大增。横扫三界亦不在话下,毕竟她身上有天尊血脉,还是天授无上功法。
罢了,好东西总是格外难得。
雾幽山那些家伙胆小如鼠毫无血性,被她的人怂恿了这么久仍迟迟不见动静。老妇人来到一个大瓮前,伸出枯爪的手拍拍被架在瓮口的女子头颅。
“醒醒,该你干活了。”
那小蝶妖尚且能带回一位仙君,这大蝶妖被她苦心炮制的灵草仙植浸泡过筋骨,蕴养妖元,足以蒙蔽一些仙神的眼睛。
可她这次要对付的不是仙神,仙神亦有瞋念,对妖类怀有天生的警惕性。
“掳几个佛子回来,让我看看你的能耐。”
佛子心善,视众生平等,对一些疑似善良的妖更容易心怀悲悯。若连这个都做不到,她这所谓的大蝶妖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一想到为她煞费心机,老妇人便替自己不值。
不值归不值,无用之人不必留。
瓮口的美女头颅慢慢睁眼,默默瞧着老妇人佝偻的身影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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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0回
天界之下的东荒,西子山的一处洞府里,一道白影闭目静坐。法相庄严,衣袂无风轻扬,浑身散发莹莹华光。
忽而心头触动,眉宇轻蹙。
“……求求诸位法师去救我家人一命!求求你们了……”一名年青女子在山中的禅院哭求。
她是被他座下门人从一群山匪的手里救下,当时已经昏迷,只能将她带回禅院的客居厢房安置。今日刚醒,因心挂家人的安危,她一弱女子又束手无策。
只好跪求禅院里的门人随她返乡,看看村民和家人是否安好。
倘若山匪还在那里,正好让这些修佛的弟子们出手相助。她自知不该为难修佛的弟子开杀戒,可山匪不死,就有无数乡民因他们而遭殃。
修佛之人不是秉持“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舍己为人的大无畏精神吗?
难道就因为怕开杀戒误了自己的道行,而罔顾凡人乡民的性命?若果真如此,还修什么佛修什么仙?哪怕修足千年万年,也修不入西天之门。
女子说她是医女,家族世代行医。
若禅院的弟子肯助她救回全村乡民,她立下宏愿,终其一生锄强扶弱,济世救民,面对穷苦的病人分文不取。
禅院里的弟子被她说得面红耳赤,羞愧不已。
正要分派人手时,从山上下来一名年青修士,望着女子道:
“家师请女檀越至山上一叙。”
女子心头一惊,忙道:“小法师,救人如救火……”
“家师法力高强,定能护你全家平安。”年青修士言毕,侧身,“女檀越请。”
对方的态度强硬让女子意识到此行白来了,定定神,依言随行。禅院的弟子们见那修士如此说了,以为山上那位法师自有决断,便各自散去,该干嘛干嘛。
路上,女子小心翼翼地询问修士的师父尊号,师出何门何派,年龄几许。
年青修士别的没说,只告诉她,“师父说你是故人。”
故人?!女子怔了下,旋即想起一个人来。不好,居然撞到他手上了?如果是他,她此番计划落空倒也不冤,更没有留下来试探的必要。
趁年青修士一个不备,女子转身化作一股妖风就要潜逃。
谁知跃到半空,她迎面撞上一道屏障,随后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抓住直接拽往山上。年青修士见状,亦化作光芒追随而去。
洞府门前,女子被困在半空不断挣扎,“放开我!放开我……”
这时,从洞里传出一把悠扬的声音:
“多年不见,凤阁主终究成了魔……”
“哼,”听到这把熟悉的声音,凤笛冷哼抬眸,“那又怎样?还不是被你们逼的!”
“是你欲壑难填,一步步沦落至此。”洞中人缓声道,“你屡获新生却从不悔改,甘愿沦为魔修的爪牙于你又有何益?纵以仙值蕴养,终不过虫蛆残躯一具……”
“你闭嘴!”听到虫蛆残躯,女子娇美的脸庞霎时布满煞气,面目狰狞,“我有今日全拜你们所赐!因我而死之人是你们造的孽!楚晏,你以为你比我好多少?
你从灵丘苦修至今,可曾碰过佛界之门?你为何迟迟入不了佛界,你自己心里没数吗?东姁那贱人有什么好?值得你们一个两个为她神魂颠倒?你六根不净难以成佛,这很难理解吗?
你想成佛,就必须杀她证道!自证六根已净已放下孽缘!楚晏,你觉得我可怜,你何尝不可怜?为了一个女人毁了自己毕生道行,从此活得像游魂野鬼,南天西天皆无你容身之地。
她呢?在天上享受仙神的逍遥自在,可曾为你考虑半分?我沦落?甩掉仙家那套虚伪压抑的外皮,我从此三界肆意游走,想杀谁就杀谁,不比你畅快多了?
哈哈哈……”
随着她的一阵狂笑,被禁锢在半空的身躯骤然发亮,轰一声炸开。
那躯壳被炸得粉碎,却完全离不开禁锢她的结界。结界里,无数细如发丝的黑丝在四处窜动,想要从里边逃出寻找寄体。
这一幕,让旁边年青修士看得头皮一阵发麻,问道:
“师父,这是?”
“附在木傀儡身上的魔息与咒念。”言毕,结界里金光暴涨,瞬间把里边的毒物灭个干净。同时,洞里飘出一件法器,“伽南,你拿此物到禅院,把众弟子集于一室……”
他方才回视过女子出现的前后,唯有禅院的弟子接触过她。期间既无信徒上山,亦无弟子下山。
所以,只要确定禅院的弟子有否被附体即可。
“是。”伽南领命而去。
如今师父的身边只有他了,师兄阿涤已出师独自修行,不知归期。方才女妖口中的东姁,他记得是那位救过师父的神君,是师父能与之相谈甚欢的女神。
两人时常几百年不见一面,哪来的神魂颠倒?莫以为他什么都不懂,世间的男女情爱纠葛他见过不少,没有像师父这般清寡的。
果然,妖的话一句都信不过。
年轻修士一般碎碎念,一边光遁下山开始清除女妖带来的毒物……
此时的洞里,楚晏仍在静坐,慢慢回想闭关所得。至于方才那一幕,不过云烟尔。只可惜那不是她的本体,世间同道又不知有多少人因她而遭殃。
只是众生皆有欲.望,欲壑难填滋生瞋,魔随心生,导致妖魔鬼怪杀之不尽。
至于凤笛所说的杀人证道,妖言惑众尔,可笑至极。她对伯琴对众生无爱,只有欲,一旦脱离她的掌控便要毁之解恨。
她的道是魔,所以成了魔。
成了魔她也不会开心,因她只是一魔妪的爪牙而已。身份地位和她自己想象的不对等,这会让她夜不能寐恨得发狂。
只可惜,就算她殚精竭虑,最终也换不来她想要的一切。
众生皆苦,唯有自渡。天意无常,顺其自然。
这次的闭关,让他敲开记忆的深处,终于明白自己来自何方,将来魂归何处。也终于知晓自己和南天流传的那段往事的关联,知道他在里边扮演的角色。
虽然出乎意料,但天意如此,他只能接受。爱是成全,不是一味索取。无论是他,或云澜上神和东姁,无不在互相成全。
好歹知道自己的来历和去处,哪怕最终的结局非他所愿,此生亦无悔无怨。
轻捻佛珠,忆起自己的平生,楚晏垂眸哂然一笑。
蓦然间,眼前光华乍亮。
他怔然抬眸一看,原来是曾经见过一眼的西天之门重现。然这次不同,这次的门前站着他昔日的侍者阿笃,和他在灵丘时相识的老禅师。
巍巍天门前,故人笑意盈面,合掌以待。
西天之门终肯为他开,故人接引故人归。虽说浮生如梦过,苍生与他有何异?有幸浮屠走一遭,不负此生不负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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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1回
浴桑岛,自那日海灵珠一事之后,元昭迷茫了两天便重入十方鼎继续尝试操控规则之力。然事实证明,她不是万能的,这力源亦非常人所能控制。
先是手麻,继而全身疼痛。
跟触电似的,小电轻麻,高强电流能把整个人烧焦。她现在就是这种状况,不敢硬来,暂停对规则之力的操控。
操控某种力源看似很难,但未必要用强,有时仅需一次顿悟就能解决。
其实她有考虑过,会不会是自己在潜意识排斥规则?熊孩子嘛,视规矩如囚笼,打破囚笼获得自由是中二少年的热血梦想……如此,规则自然也排斥她。
虽然她前世今生都是奉公守法的良好市民,亦曾催眠自己热爱规则。无奈那力源愣是不上当,坚决果断地拒绝她的碰触。
喵的,这是一团有自己想法的力源。
罢了,不玩它了,换个构思,先把混元诀的第三层练好。等她练成,指不定这团力源会识趣地跪在她的脚下。
这么一想,修炼功法的动力就来了。
……
然而,她的愿望很美好,现实往往事与愿违。
苍吾山弟子之前拿着她的七曜火铃鉴别中了咒术的人,那铃是真厉害!铃声波及的范围内,凡中了咒念、魔息的人和动植物皆无所遁形。
那段时间,苍吾弟子拿着火铃把本山、隔壁山包括住在附近的乡民仔细清了一遍。
中招数量之多,举山哗然。
等彻底没了之后,苍吾弟子拿着火铃归还浴桑岛,然后被闻讯赶来的栖梧山丹桐仙子截胡。火铃借出与否,苍吾弟子不敢作主,需要小师叔应允。
这不,元昭又被打扰了。
于是嘱咐林舒,以后谁来借火铃尽管借便是,但要记得谁是最后的那个。若敢不还,待她出关直接念动法诀隔空召回。且把对方记入黑名单,再借很难。
就这样,火铃在栖梧山溜了一圈,转手就到了雾幽山。
火铃在雾幽山遇冷,很多部族认为桑渝仙君的试探是对大家的不信任。更何况,谁敢保证这火铃没毛病?除非他把火铃让给大家伙研究研究,参详参详。
这当然不可能,火铃拿回至今一直在他手里,意味着无人能在它身上动手脚,验出来的结果真实可靠。
一旦摆出来给大家伙触摸研究,万一族里有叛徒趁机搞小动作,岂非功亏一篑?毕竟大家都是巫师,各有本事,找到火铃的法门加以破坏不是不可能的。
若被对方得逞,不仅损坏火铃的功能耽误正事,还会影响小师妹的声誉。
于是果断拒绝,反称对方若心里没鬼,区区火铃何所惧?
一时间,双方争执不下,谁也说服不了谁。
桑渝仙君到底还年轻,各族也知道他被召回雾幽山是为继任作准备。眼下正是彼此适应各自风格的时候,要么东风压西风,要么西风压东风,各凭本事。
还有的族群已经有了理想的继任者,此刻尽给这位少主出难题。期望大家伙知晓哪位年轻人最优秀,让国主知难而退。
而桑渝仙君的母亲国主大人也是心大,对各族的心思和企图了如指掌,却什么都没说。
虽然她儿子是少主,若无治理之才,她亦不勉强。
可这心思不能外露,露了就打不起来了,有些人的心思就没了用武之地,她就无法清理山门。
以前她会担心儿子的安危,恨不得儿子直接留在紫明宫不回雾幽山。以前的雾幽山就像一滩烂泥潭,外人打不过,只好窝里反。
好不容易冒出一个擅术法的女蓬,却是个反天庭的,直接把雾幽山扯入深渊。她曾经一度想弃国不理,和儿子迁居六重天安享晚年算了。
可大部分族群对她仍全心信任,像女蓬之类的毕竟是少数。
面对一张张信任的面孔,她实在不忍撒手不理。她乃国主,掌管雾幽山数万年太平才有资格迁居天界。其他族群的人只能留在雾幽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以前的天界对巫灵各族并非高不可攀,要怪就怪当年分界别居时,巫灵各族不愿受天规的约束,宁愿迁居雾幽山自成一国。
一开始的日子过得还行,渐渐地就有人不安分了。
时不时手贱偷拿天庭法器下界,甚至以施术戏耍天兵为乐。初时天庭还忍着,次数多了才忍不住口头抗议。仍有人死性不改戏耍天将,以为天庭不敢撕破脸。
结果遭了天罚,从此天界与雾幽山表面相安无事,实则互相忌惮。
若巫灵族再出一名女蓬,国主相信天界会以铁腕手段惩治整个雾幽山。人心浮动,按压不住,她便放手让他们闹。无论怎么闹,她儿子都要活得好好的。
天界指望她稳住巫灵各族,巫灵各族何尝不是指望她挡住天界的雷霆手段?
她儿子是纯良无害的小白兔,儿子的师尊可是日神之主,他的师妹乃道君之女。弄死小白兔,却招来一条嗜战的大恶龙,值得与否大家心里自有一杠秤。
但害群之马必须剔除,否则天庭诸神对雾幽山的忌惮之心只会日益严重。
所以她安心地旁观儿子吃瘪的场景,这小子安逸太久,是时候吃些苦头了。可惜,未等桑渝仙君劝服各族,三仞山的守将来了,说要借七曜火铃一用。
三仞山是什么情形,曾经在那儿驻守过的桑渝仙君很清楚。
那里简直就是魔息侵人附体的重灾区,天兵天将稍微道心不稳就有中招之危。那里虽有天界的法器缔造结界阻隔,但魔从心起,防不胜防。
于是,桑渝仙君亲自前往三仞山借出火铃。
“……那少师接过火铃时的表情,啧啧,明显是余情未了。”桑渝仙君摇头叹息,“若他肯换个恋慕对象,为兄我非得夸他一句痴情种。”
“就算换个对象,也要两情相悦。而非他一厢情愿,还不许人家拒绝。”元昭没好气道,“你送去便送去,干嘛告诉他是我做的?”
她太郁闷了,之前不想练功时,岛上连只外来的鸟都没有。现在想练功了,隔三差五地来人打扰,叫人烦躁。
“这哪是我说的?”桑渝仙君喊着冤,“那火铃在苍吾山一役盛名远播,战部恳请我转告你,能否把火铃留在三仞山,那里比任何地方更需要它。”
“区区小事,何需你亲自跑一趟?传个音足矣。”元昭满怀怨念。
“火铃没了,我雾幽山还没用,你哪天有空再给我造一个。”求人办事,必须本人亲至方显诚意。
火铃他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此物对心怀不轨的人具有震慑作用。
“师妹啊,我是真羡慕你,年纪轻轻就能躲到这岛上过清静日子。”桑渝仙君长叹,“哪像我,回到雾幽山没过上一天安稳日子。唉,我太难了。”
元昭无精打采地托腮,默默点头。
是啊,她被禁足孤岛亦不得清静,实在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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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2回
偷得浮生半日闲,桑渝仙君这次来了就不打算太早回去,决意等师妹炼出火铃再走。
他愿等就等,岛上多的是地方让他留宿。
怕他无聊,元昭还把三师兄搜罗的雾幽山籍册拿给他参详,如有不符的从旁添加批注提醒她纠正。如有内容记载不足之处,亦可在旁边插注补充。
“你还真是一点都不见外。”桑渝仙君好笑地翻阅天界收集的巫灵各族术法。
由于他是紫明宫的弟子,天界的藏书同样对他开放。然诸天仙神总有方法从不同的渠道了解各族的秘辛或秘法,仅限天宫顶端的几位大神知晓,不外传。
云澜上神绝对是其中之一。
“这都是仅供参考的籍册,怕什么给人看?招式不怕旧,就怕功力不够施展不开惹笑柄。”元昭不以为然道,“你看人家女蓬,她最拿手的便是输出咒念。
足以让三界头疼万分,你觉得她怕给别人看穿吗?人家巴不得诸天仙神亲身受一遍见识见识自己的厉害。”
弱者总怕别人惦记自家的一亩三分地,殊不知人家的目标是攻略星辰大海。
所以,元昭始终觉得,就算桑渝仙君回到雾幽山也大可不必理会各族的找碴。他眼下的当务之急是修炼,等修至上神,还怕各族不臣服?
“趁国主春秋正盛,你再努力努力,修个上神给她瞅瞅,保准她斗志昂扬如日中天……”
届时,为了让儿子有个清静的环境修炼,国主不仅不会逼他继任,反而会替他扫平一切障碍让他继续逍遥万万年。
听得桑渝仙君啼笑皆非,又觉得颇有道理。
就以七曜火铃为例吧,炼制此物的原料极其简单,不外乎是火铃果外加几样仙石为辅。一旦搜集齐全,雾幽山任何一位巫师都能炼制,关键是法力不济。
女蓬的法力在元昭之下,却在他们雾幽山诸人之上。
哪怕是他,也炼不出能吸蚀咒念和魔息的七曜火铃,只能来求她。道理他都懂,可上神岂是说练就能练成的?不历个三千灾劫恐怕难以如愿。
历劫绝非口头说说那么简单,譬如她。
亦历尽万世之劫,最后还历了一道天魔劫才过关。幸好她有天尊血脉护航,让她有足够的意志力抵御玄魔对神元的侵蚀,一般的仙神只会死在玄魔池里。
纵然如此,那也是凶险万分的,一个不慎她会死在自己亲爹的手里。
大道无情,对亲女如此,对外人更是如此。
谁家上神不是经历了九死一生?他可不敢奢望自己的晋神之路是一片坦途,成得轻而易举。他母亲修了大半辈子也只是晋了神,离上神遥遥无期。
他不指望自己能青出于蓝胜于蓝,同样晋到神籍就不错了。
因为有自己的盘算,无论元昭说什么,他一概嗯嗯嗯地点头附和。认认真真地翻阅手中的籍册,遇到不符的加以改正,如有不足便添加两笔。
小师妹是个好学上进的,能者多劳,他不介意让她多了解本族的术法。
她懂得越多,他在雾幽山当国主也能轻松自在。就算他哪天不幸了,至少她懂得比雾幽山任何一个人多,足以承担族内的一切事务。
元昭见他看得专注,就不打扰了,直接入十方鼎重新炼制火铃。有过初次经验,第二次炼制仅用了三天时间。
当一只热乎乎、色泽新颖的火铃摆在眼前时,桑渝仙君欣喜万分:
“叫什么名字?”
“三曜火铃。”
“啧,你这起名的态度太敷衍。起开,我来取,”这可是让他拿回雾幽山的宝贝,桑渝仙君专注想了想,“叫……火曜铃?”
“好名字!”元昭赞了。
不愧是她师兄,一样的起名废。
既得了宝贝,小师妹给的籍册里他也做了一些插注。桑渝仙君不再久留,收起宝贝法器起身告辞了。
离岛之前,无意间发现岛上很多地方长出了芦苇。尤其是湖畔,高高密密地随风而荡,在岛上渐成一景。
他有些诧异,这肯定不是小师妹的手笔,她没这份雅趣。
灵识打开,寻到那位小仙侍的位置飞过去一瞧,果然看到那矮小身影正在努力催长。
“你这小仙,煞费苦心也不知道种些稀罕品种,怎么光种芦花?”桑渝仙君好奇问道。
唔?正在憋足劲儿的林舒闻声回眸,暂停发力:
“回仙君,其他品种种不活。唯有它勉强长成,那我只好种它了。”
不愧是她前生最喜爱的物种之一,且并非珍稀品种。下界随处可见之物,种废了也不可惜。
“哦。”原来如此啊,桑渝仙君打量一下四周逐渐成形的芦荡,不禁点点头,欣然道,“不错,不错,你继续。”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喜好,期待下次过来能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桑渝仙君是自家人,不必相送。目送他消失在路口的方向,林舒继续她的催植大业。
……
师兄一走,元昭继续用剩下的火铃炼制法器,省得被人一天天追着要。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法器,却是能让大家伙安心、让女蓬心塞的法器,多多益善。
但愿望是美好的,现实很骨感。
炼制同一件法器的热情维持不了三天,她就腻了,好不容易炼成一件便已撒手。
之前的多多益善想法变成了,法器也要更新换代的。
女蓬又不是傻子,见天界拿出那么多火铃对付她的咒念,总会设法寻找法器的弱点。自己与其耗费精力炼那么多,不如省点力气琢磨新功能。
想不出也没关系,静观其变吧。
等女蓬出了新招,她再琢磨新的法器,眼下最重要的是规则之力和练功……啊不,是背书。元昭揉揉眉心,差点忘了自己禁足期间必须完成的功课。
重新打起精神,坐回雅室专心背书。
虽然这些天净在炼器,火铃而已,凭她的修为还撑得住。但不知为何,今天的她有点嗜睡。当眼睛刚刚阖上准备小憩片刻,蓦然听到前方有人轻唤:
“阿姁。”
唔?她精神一振,猛然抬眸。当看到楚晏那熟悉的温和微笑,和一袭白衣莹莹发亮时,不由心中喜悦:
“阿晏?怎么……”
她本想问他为何不去浴桑岛,而是召出她的神念?两人曾互换功力双修过,只要双方愿意,她能看到他看到的,反之亦然。
神念是意识,非神元。
神念出窍,就算途中遇到什么也无大碍,那不过是一缕神识;若是神元离体,于途中骤生变故导致神元归不了体那就麻烦了。
但,纵有言语万千,当她看到他身后是西天之门的巍然耸立,便什么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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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3回
平时心心念念的愿望,突然实现,确实让元昭挺意外的。可她深知临门一脚了,切不可在关键时刻让他心生杂念,连忙一脸欣喜地拱手行礼:
“贺喜圣君明心见性,得偿所愿。”
礼毕抬眸,望入那双温和的眼眸,她不由得浅然一笑。楚晏见状,心情亦是豁然开朗,欠身回礼并告别:
“龙元君多保重,咱们后会有期。”
“啊?”元昭一愣,“别了吧?你安心在里边修行,我定会好好的!”
佛界是能自出自入的么?还有没有规矩了?
楚晏也不解释,笑意浅泯,深深看她一眼,而后毫不留恋地转身步入西天之门。一片耀眼的光芒亮起,虽不刺眼,可她还是下意识地别开眼。
待她重新看过去时,那巍巍天门和楚晏的身影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其实,南天和西天是有往来的,修为够了便能自由来去,或手持大神们的令牌亦能畅通无阻。
但眼下,她两样皆无。
元昭伫于原地良久,视线一直停留在他消失的方向。不知是尚未反应过来,还是她的道行果然高深莫测,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仿佛他只是回下界去了。
伤感什么的大可不必,在她眼里,西天和南天没什么区别。
都是修行,都有数不清的清规戒律。
就像两栋学校,她与他各凭实力考取自己心中的净土。所以她不伤心,仅仅有点遗憾。毕竟楚晏给过她一份至真至纯的情感,在他身边她可以完全不设防。
可他现在去了别的界域修行,两人前世今生缔造的爱情、友情和亲情,都将不复存在。
那个能让她完全不设防的人,已经离她远去……
一行热泪滑落脸庞,一股难以言喻的伤感自心底陡然升起,迅猛涌向双眸。紧蹙的双眉微微颤动,温热的泪随着眉宇的抖动不断跌落。
这股情绪让她莫名心虚,双手飞快一抹。
脸庞的泪痕被抹干,眸色恢复清冷的同时身形一散,直接回归本体……
雅室里,支额小憩的元昭身子一晃,醒了。双手下意识地往脸庞摸了摸。嗯,很光滑干净,没哭。没什么好哭的,人各有志,何况那里能让他保住性命。
本就是她巴不得并需要感恩的事,无需矫情。
自我安抚毕,元昭拍拍脸颊,醒醒神,继续专注看书。孰料室内骤然一股气流涌动,下一刻现出一道身影。
元昭:“……”
光从气息便分辨出来者是谁,她本能地打开一卷竹简高高举起挡住脸。她正沉浸在痛失仙侣的伤感中,不想见任何人,尤其是某位大神。
身影凝形,一袭玄色长袍的云澜上神一贯的威严冷漠,但身上的气息又非常平和。
“他去西天,你为何不留住他?”他语调平平,隔着竹简盯着她的脸庞,“现在后悔有什么用?”
“我没后悔。”竹简都挡不住他那质询的目光,元昭无奈放下,仰脸不解道,“师兄你咋辣么八卦嘞?罔川是我仙侣,他去哪儿,我管不着,你更管不着。
再说,你想留,你咋不去留?跑来质问我那不等于往我伤口撒盐吗?”
云澜上神听罢默了默,最终微微掀衣坐于她对面的案前,伸出左手:
“把手给我。”
“干嘛?”元昭疑惑,“禁足期间我哪儿都没去,就方才神念去送行,没机会受伤,多谢师兄关怀。”
“我来检查你对规则之力的操控程度,”她瞎话连篇不是一天两天了,云澜上神没有拆穿她,仅敲敲案面,“手。”
“哦。”得知因由,元昭也不矫情,爽脆地伸出右手一边道,“不用测,直接问我更快。我努力过,一点效果都没有,要么师兄你拿回去自己慢慢练?”
随着她的话,他的手掌覆在她的掌上,瞬间一股暖流自掌心处涌入并迅速蹿及四肢百骸……让她打了一激灵。
本来有点舒服的,但四肢百骸下一刻像涌入无数细针到处乱扎。她本能缩手,可手腕被吸住了似地动弹不得。不禁皱紧眉心,疑惑地瞅着面无表情的他:
“师兄?”
楚晏是她唯一不设防的人,可她也从来没怀疑过这位三师兄啊!这是作甚?
“莫要抗拒,试着接纳它。”云澜上神冷淡道。
既然他这么说了,元昭勉强压下疑惑,尽量心态放宽接受他渡入的那股暖流。虽是暖流,渐渐地里边似乎藏了无数根细针在脉络里游走,让她极其不适。
那股针刮脉络的感觉害她一连打了几次冷颤,但为了搞清楚对方的意图,她忍着没挣脱。
待那股暖流里的细针成了刀片,让她浑身一哆嗦。刚要喊停,云澜上神已经率先撤力。待那股刀片割脉的感觉消失,他重新渡入一股暖流为她蕴养经脉。
害她又连续打了几次冷颤,挺尴尬的。本想忍住的,但失败了。正想继续努力时,人家已经撒手了。
撒手时,她还打了个喷嚏,然后浑身舒坦,之前强行碰触规则之力的扎痛感亦一并消散。
她:“……”
“师尊嘱咐,在他出关那天要看到你学会操控规则之力。”云澜上神凝望着她,冷淡道,“以前罔川在时,你二人双修,他所习金刚之力能助你一臂之力。
现在他走了,排斥规则的你如何能让规则之力驯服?”
而且,罔川在时,两人几乎再也没双修过,对方留在她身上的功力远远不足以让她掌控规则。
“我为何要控制规则之力?爹怎么没跟我说?”初次听闻此事,元昭顿时头大如斗,“师兄,我爹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他并非有意瞒你,而是有些事连他老人家也未知全貌,不可尽言。”云澜上神道,“正如你在下界时,若师尊提醒你勤练功法准备历天魔劫,你作何感想?”
感想?当然是摞挑子不干啊!她在白帝城混得好好的,何苦来哉?
但这不是重点。
“不是说我用不着祭天了吗?”元昭趁机试探,“我爹又准备对我委以重任?”
那老头儿也忒看得起她了!
她的语气充满求生欲,强到让云澜上神忍不住多瞅她两眼,“我灵山之神本就应势而生,应运而殒。你身为师尊之女,历万世死劫,怎的还勘不破这生死?”
“明知我勘不破,为何你们一个两个总指望我?就不能让我过些省心日子?”元昭沮丧得很,直接往侧边一倒,让自己倒在一堆软枕里,“再说,我每天不是在练功就是在祭天的路上,我容易吗我?还想让我怎么勘破?”
勘破生死,勘破生死,她死了那么多次还不够么?她现在想生,您瞧这一局怎么勘吧?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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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4回
甭说天界,在修真界,各种修仙家族、宗门要是出了一位贪生怕死的人,那简直是家门不幸!
云澜上神瞅着就差把“贪生之徒”刻在额头的小师妹,没搭理她的疯言疯语,又伸手:
“把转元珠给我。”
转元珠?元昭愣了下,想了想,“我几时有过这宝贝?”
云澜上神不指望她了,直接凝神一搜十方鼎。须臾间,从鼎里跃出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转元珠,能够把各种法力转换成合适他人使用的法宝。
看得元昭暗爽,原来十方鼎里有这么多宝贝,还是大师兄最豪气。
“大师兄在鼎里藏诸多法宝,先前设了禁制你说取之不易。如今禁制已除,你倒好,至今对鼎中之物一无所知,果真是勤勉。”不知她到底在勤勉什么。
云澜上神一边斥责,一边往那颗珠子里注入法力。
“我一直在炼法器,还要背书,分身乏术。”说到分身,元昭不禁懊恼。
对呀,她干嘛不让分身出来呢?以前为了破解十方鼎里的题,她用了好些分身出现干活,颇有成效。现在形势不那么迫切了,她倒是忘了有分身这回事。
须知,她目前可是有三百余道分身……兴奋!她居然忘了这项神操作,白白浪费那么多时日。
若早让分身出来,指不定须弥芥子早就打开了!
愈想愈激动,元昭好心情地坐端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三师兄的施术,看着那枚剔透的珠子因功力的充盈散发出莹冷的光芒。
待珠子被注满,云澜上神方住手,把珠子递给她:
“百日之后,将里边的功力慢慢炼化,每年的今日我会过来注入一次……”
“倒不必麻烦师兄,”元昭双手接过,发现珠子温润不扎手,不由态度恭谨,“我去即可,师兄为了我付出良多,不敢年年劳烦师兄跑一趟。”
让林舒去拿肯定不行,万一半途被截胡怎么好?还是她去最保险,还能藉机出岛闲逛一番。
“本座罚你禁足,怎可言而无信落人话柄?”云澜上神没让她如愿,“禁足期间勤加修习混元诀,莫再因外界闲事分神。”
言毕就要离开,元昭连忙唤住他:
“师兄且慢!”
身形散了一半的云澜上神凝形回眸,目光一贯深邃冷淡。
“师兄,”元昭半跪案前,双手执礼高举过额,“我方才是玩笑之言,身在其位尽其责,望师兄莫擅作主张替我包揽。该我的责任,我自己承担,望师兄成全。”
无端端让她掌控规则之力,意味着规则之神或有不测。是不是爹的嘱咐全凭他一张嘴,老头子没出关,她无从考证。
无论他和自己到底有无关联,她皆不愿看到还有人为自己的任性付出沉重代价。
如今楚晏去了安全之地,她怎样都行。
“做好你该做的,便是你的责任。”云澜上神淡然道,言毕转身,灵光散离。
待室内涌动的气息全无,元昭才放下手,跪坐片刻发了一阵子呆。这才唤出转元珠,看着里边冷刺刺的光芒,喟然轻叹,将之复收鼎内。
待百日之后,她会依言将之炼化,也会遵其嘱咐尽量操控规则之力。
上神的前程吉凶凭她目前的功力根本参不透,既然一无所知,何不顺其自然?道法自然,无为而无不为。功力和功法摆在面前她不去学,乃刻意的有为。
她学了,炼了,是顺势而为,符合道法自然的规律。
说直白点,她若一直是灵山最弱的,来日劫难至,莫说三师兄,恐怕连其他的师兄亦免不了替她受罪。因为她是他们师尊之女,众神无论如何也会保她。
实力弱之人,莫说履行职责,连自保尚且困难。她若一直摆烂,未来便只能是被保护的那个,更别提承担责任了。
静坐雅室,净心片刻,再呼啦一下,无数分身飞散而出……
且说林舒,今天成功给岛上的湖畔催长了一片连接一片的芦苇群。心情甚好,特意到天河捞了一些鱼虾蚌之类的犒劳自己。
当然了,老乡若没闭关也有份,她有预备多一份的。
刚想曹操,曹操到。
回到岛上,在迎客台就看到老乡趴在草坪里背书……这也太勤快了!
“东东,今晚吃河鲜,你要不要?”林舒喊道。
“要。”元昭头也不抬,继续用心背诵。
“你怎么在这儿念书?”林舒略好奇,“上边风景看腻了?”
“上边人多,被挤这儿了。”元昭道,挥挥手,“别吵,忙你的。”
啊?!林舒愕然不解。
但很快她就懂了,没办法,沿途所见无一不是老乡的身影。昔日冷冷清清的浴桑岛,今天异常的人满为患。虽然不吵闹,大家都很安分地背着自己的书。
然而,等回到金鸾宫,发现里边也挤满了人时,林舒神情麻木,无语望天。
这些河鲜她应该独享的,不该问老乡要不要。毕竟是三百多号人,她这点下酒菜还不够大家塞牙缝。
所幸,当天晚上元昭收回分身,让林舒得以松了一口气……
百日之后,元昭入鼎召出转元丹,缓缓吸取其中的法力。果如她之前所料,这些功力跟她当年炼制神火鉴时的那团一模一样。
将之吸入体内,与混元之气合而为一运转周天。
……
元昭闭关,身为近侍的林舒也没闲着,天天坐在芦荡里修炼。练得累了,像东东那样直接幻化一套皮艺沙发瘫着,打开电脑看电影。
浴桑岛没别的消遣,海灵珠被封了,海音螺暂时不适宜开麦,毕竟老乡正在闭关中。
这次闭关是她特意交代,谁来都不可打扰。
可能正因为她这句话,素来清净没什么访客的浴桑岛,在某天晌午,迎来一位多年不见的老相识。
“广岚真君?!”没想到会在六重天见到旧相识,林舒兴奋大叫,“您何时飞升的?怎么找到这儿的?!”
不错,访客正是灵丘仙云宗的广岚真君。但他现在可不敢称真君,连忙纠正她:
“仙子唤我广岚即可,在这九重天,我还当不起真君二字。”
原来,广岚之前一直不愿飞升,与南禹老祖在灵丘又待了好些年头。但在前些日子,他功德圆满实在压抑不住修为渡了劫,成功飞升。
在三重天入籍报到时,询问龙元君在哪个宫修行,然后就被带到这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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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5回 故人前程
有朋自远方来,林舒送走带他来的仙君,然后开开心心地请广岚仙君入岛。
“可惜你来得不巧,她前阵子还在为大家炼制火铃。就前些天才闭关让人不可打扰,结果你就来了。”林舒奉上茶点,“她在这九天虽遍地亲朋,可那都是陌生的亲人……”
若知晓仙云宗的广岚真君也到了,必定又要大摆筵席喝个三天三夜。
“遍地亲朋?”广岚仙君很是诧异。
在灵丘时,只知道她是神君,没想到还有亲朋在天界?
“是啊!我当时见了她也被吓了一大跳。”但老乡的身份终究敏.感了些,不宜多说,林舒便岔开话题,“仙君,你如今位列仙班,不知在哪宫高就?凭你和西炎真君他们的功绩,断不可能如我这般当个小仙侍……”
听东东提过,广岚仙君在灵丘时已是散仙的实力,如此人物不可能是仙侍。
而广岚仙君是通晓人情世故的,见她岔开话题,便哂然一笑,“听仙长指点,说是九天圣德殿缺人……”
去圣德殿熟习天规法度,当一名掌管殿中典籍的仙官。他最喜欢看书,初来乍到,有机会熟悉三界的规章制度那是求之不得,于是欣然前往。
前程啥的,行事随心所欲的他从来没考虑过。
“圣德殿?”林舒先是一愣,旋即兴高采烈,“真巧!圣德真君正好是东东的三师兄!”
“哦?”广岚仙君蛮意外的,果然是遍地亲朋啊,“难不成我有这份清闲是托了阿姁的福?”
“清闲?你想多了,那地方诸天仙神恨不得退避三舍……”她高兴,是因为如果他熬得下去,凭实力成功上位的话,在圣德殿里好歹有个自己人在罢了。
为免他毫无准备,林舒好心地把圣德殿的森严传闻一五一十告之,让他切勿大意。
虽然她仅是仙侍,但学无前后,达者为师,她怎么说也是先自己一步到达天宫的。广岚仙君十分认真对待她的话,并把她无意间透露的关系网牢记于心。
比如一重天的太炎宫是东姁的同门,六重天紫明宫是她的师尊所在,九天灵山是她的直系亲属,让他遇到难事可到灵山找咸霖或广岳仙君讨教。
听罢这些,他不得不暗暗赞同林舒的话,遍地亲朋啊!
如此看来,东姁还是个神二代,难怪她的资质如此了得。不仅能自生灵气修炼,还有余力惠及灵丘众生。
想及此,他不由得望向方才林舒所指的山顶方向。
今天见不着,他不觉得遗憾。大家都在天上迟早能见着的,不必急在一时。见林舒对仙云宗诸贤的后续和灵丘白帝城的未来感兴趣,他便也娓娓道来。
仙云宗与他同辈的几人全都各奔前程了。
西炎宗主守护神君成长有功,再一次殒落后投生在另一个中天境域的仙界成了仙二代。这是他投生前入梦告知,还笑说将来大家结伴到东姁的神府作客。
无奈仙二代的成长期太慢,广岚仙君在三重天时打听过一下,西炎现在还是个未知前世今生的两千岁孩童。
“哈哈哈,两千岁……”把林舒笑个半死。
瑶君、华光等人亦在其他灵界重修,且仙途顺遂。南禹老祖已随西炎而去,成了对方的本命法器器灵。正因为仙云宗已无故人,广岚才松了心神而飞升。
其余小辈就不提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有缘终能重逢。
另外,由于白帝城乃神君亲创,福泽深厚。国主赭百里已经退位让贤,归隐大荒山的武德殿。和已经转世为人的北靖、月华守护着神宫,避世修行。
“对了,赭国主曾经笑言,若我哪天先飞升,代他问候一下青君。”广岚仙君想起故人所托,问道,“不知青君在何处修行?”
“她在东东家大师兄的苍吾山,”林舒据实道,“她入门晚,听说和部分修为低浅的弟子一同随容稷上神在别处修行……”
至于在哪儿,连东东都不知道,何况是她了。
广岚仙君:“……”遍地亲朋,真是一点儿都不夸张。
“那小白呢?她飞升了没?”林舒最关心的还是白狐,毕竟两人共过患难,在西岭秘境的养神木里待过好长时间。
“东姁飞升之后,她带着妖族的神木种子在西岭养神木里住了好长一段时间……”
灵丘的业火没了,初时,众生纷纷开启忘我的修炼中。包括白狐在内,就算业火没了,神木种子依旧是各族暗中派人四下寻找的对象。
她想保住那棵神木幼苗,首先要能自保。
然而,她的修为增长,别人的修为也在增长。千年以后,那棵神木幼苗长成小树,必须回到妖族找地方种下,否则不利于它的成长。
便在广岚等人的协助之下,一同越过结界回到妖界。
可那边的妖族经历过多次劫难之后,独吞神木仙力的欲.望令那边的妖族各怀鬼胎,不择手段,白狐一时不慎死在同族的手里。
广岚等人当时在别处,等赶到时,她的妖元都被那位同族吞了……听到这里,林舒哪里还笑得出来?面容凄楚,泪如珠落。
“你也莫要伤心,”广岚仙君见状,安慰道,“当时一场恶战,我们把她那位同族打散,收集她散落在外的妖元……”
虽然所剩不多,终有一息尚存。
被他们送往人间投胎转世,让她有个新的开始。她今生守护神木幼苗,为妖族重建了灵力之境,不该落得灵元溃散魂归天地的下场。
再世为人的她只要持法修行,终有位列仙班的一日。
“也对,她曾经说过不愿飞升,担心自己成为天神的坐骑。”林舒得知她投胎了,破涕为笑,“她现在成人了,那就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了。”
“是这个道理。”
但转世成人的白狐身上有妖元,仙途终归有些坎坷的。
当然,这话广岚仙君没跟她说。他看得出林舒依旧凡心颇重,与其道明实情让她忧心,不如让她一无所知安心在天上修行。
该谈的谈完了,得知岛上全是女仙、女神,广岚仙君自知不便久留,起身告辞。
来日方长,反正大家都在天上,林舒亦不挽留。
但在临别时,她把岛上酿的酒饮、果品等塞了一车给他带走,直让广岚哭笑不得。除此之外,林舒还要亲自送他去圣德殿,正好去给华笙仙长考究功课。
然后再到天宫的膳房领些新鲜食材回来。
浴桑岛有阵法护着,她在与不在没影响,直接在牌楼前挂一块她有事外出的牌,让访客改日再来或等她归来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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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6回
十方鼎里,元昭将转元珠里的功力炼化,重新试图碰触规则之力。这次的抵触不太强烈,可始终无法操控,仅停留在触碰的阶段。
她既不强求,亦不硬碰,直接改炼混元诀三层。
重返太虚,静观万千世界的疾如电光式的演变,参宇宙洪荒的玄奥之境。身归混沌,与太虚之精气置换调息。
练功期间,很多事不必她刻意去寻,特地去看,但三界的一切尽收眼底。
她知道广岚上了天,曾到浴桑岛拜访;她也看到西炎宗主所投生的仙界,如今是何模样;还看到瑶君真人也投生在西炎宗主所在的界域,两家准备结亲。
但西炎、瑶君二人曾是师兄妹,两人心系大道并无儿女私情,等长大后有得闹腾。
她还看到广岚在正式入职之前,下界了结尘缘,把青鹤的下落告知赭百里。然而,赭百里此生和下辈子皆与青鹤无缘,两世无缘,到了第三世便已忘怀。
此二人本就一世意动惺惺相惜而已,没有那么深厚的儿女情长。他日若能相逢,那又是另外一场缘分了。
三界之事,皆如电光石火般掠过她的眼前。
唯有熟人的给她留下一点印象,别的皆如灵光闪过,不值一记。而给她印象最深刻的当数夷天之灵的掠过,随着对夷天族的了解,这次遇到她并不闪躲。
而是静静观察夷天之灵出现的方位,每当看到一道夷天之灵出现,她便立马紧盯和观察对方出现的那个位置,一眼看到有夷天之灵出现的地方必有裂缝。
夷天灵是被裂缝产生的时空乱流扯进去的。
可惜她动作太慢,屡次冲到那些位置时,那些裂缝已了无痕迹。为夷天灵找到回去的路是楚晏的执念,即便他入了西天之门,也随身带着那些夷天灵。
那不是他一个人的执念,更是南天诸神、西天佛子的心愿。
她自问修为尚浅,不敢说能替夷天之灵找到回去的路。但凡有一丝可能,她也乐意尝试寻找一番。
蹲守在太虚,观察每一颗夷天灵出现的规律……可惜没有规律,那些误坠裂缝的皆是随机而来。也不知蹲守了多久,终于有一天,她察觉到太虚某个位置灵气异常。
闪过去一瞧,果然看到一道裂缝正在开启,从中冒出一点灵光。
那便是夷天之灵!
她飞快一掌将对方打回裂缝去,并在对方的身上附了一缕神念。同时使出浑身解数想要撑开那裂缝,可惜她力有不逮,撑不住,最后恨不得自己穿过去。
心动便行动,她的分身差点就钻过去了,可还没碰到那裂缝就被一股力量往后猛然一扯,分身回归本体,并听到一道严厉的喝斥声:
“龙元!”
唔?元昭瞅那裂缝已经消失便不再强追,回头一瞧时惊诧出声:
“爹?!”
只见身后的虚空出现她爹的大头照,一贯的慈眉善目,语含斥责:
“你这孩子,能耐没多少野心倒挺大。怎么,你也想到别界当夷天之灵啊?”
要不是他扯得快,她的分身就进去了。
“不亲身一试怎知没有回路?”老头子的出现方式虽然别致得有些惊悚,但元昭还是淡定道,“再说了,进去的又不是本体,怕什么?”
“万一没有归途,你怎么办?”道君睨她一眼,“我的孩子流落在夷天,那是比极星之尘更珍贵的所在……”
珍贵之处当然是研究,或利用她的神元破开这边的天道禁制,将己方的三界置于未知的险境。他在这太虚观察万万年了,至今看不到有天道气息的夷天灵。
她倒好,竟积极主动地把自己往夷天送,真是欠揍。幸好他出手快,还把她附在夷天灵身上的神念也撸回来了。
“那就用极星尘试试?”既然不能以身犯险,那便用法宝。
对此提议,道君不置可否。反正法宝是她的,该咋用他管不着。
于是,元昭召出极星尘,准备等下一次裂缝出现时把它抛出去。
谁知极星尘刚被召出,发现自己身处太虚顿时兴奋得散了凝,凝了散,开始四处游走。它的暴走让元昭感到莫名其妙,但作为主人她能感受到它的兴奋。
她并未阻拦,任它散在太虚忽远忽近,忽左忽右。
直到虚空突然出现时空扭曲的迹象,那是裂缝即将开启的征兆。元昭正想命极星尘去看看,没想到人家比她快捷,咻的一下蹿到扭曲处啪嗒地牢牢黏住。
待这团银砂离开时,裂缝已经闭合。看得元昭目瞪口呆,连忙把它召回手中翻来覆去地检查:
“欸?你吃什么了?你把裂缝吃了还是把夷天灵吃了?啊?刚吃的东西在哪儿呢?吐出来……你跑什么?你到底吃什么东西了?!回来——”
很快,向来旷寂的太虚出现两道追逐的影子,忽前忽后,忽散忽凝。
老道君闭目:“……”
极星尘吃的当然是极星尘,那是打开界外界裂缝的星尘,极星尘就是这么凑成一堆银砂的。它们并非有意黏合裂缝,纯粹是同类相吸罢了。
黏合裂缝是意外,而且有时候极星尘会打开更多的裂缝。
这便是他将它们收集成一堆,锁死不让它们重返太虚的原因,省得极星尘愈多产生更大的变数。
极星尘排斥天道,现在唯有指望他这根不成器的独苗——
“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把夷天灵吸了?没有?”她不信!眼见为实,“摊开给我瞧瞧……吃什么吃?先让我瞧瞧……站住!”
老道君闭目:“……”影像逐渐隐没于旷寂虚空。
爹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元昭没留意。
老头子仅留下一句话,不可冒进,否则以后禁止她入太虚,禁入太虚即意味着停止修炼混元诀。虽然她以前不是很想练它,但被禁止和不想练是两码事。
当然,这两样目前暂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看到极星尘在太虚如鱼得水,并且能精准找到裂缝开启的位置。
它肯黏合裂缝固然好,但是,当她看到极星尘蓦然散开成一圈星环时,它欲打开裂天之缝的意图瞬间涌入她的脑海。说时迟那时快,元昭霍然伸手控住它:
“极星尘,回来!”
星环瞬间收归成为一道银砂,嗖地回到她手里被带离太虚……
浴桑岛,雅室里光华摇曳落下凝形。片刻之后,元昭端坐室内,一团散发星芒的银砂悬浮于掌心的上空不安地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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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7回
极星尘以往被安置在灵墟里,从未像今天这般兴奋激动过,仿佛禁足了数百年终于被放虎归山。但想想也对,她上天几百年了,从未让极星尘重返虚空。
难得出来一次,让它迫不及待地展示潜藏已久的威力。它能打开夷天的裂缝,是否意味着它可以打开罗天?
察觉它的浮躁,元昭念动清心咒,让自己的心情趋向平和。
主人的心境能影响法宝的心境,几遍清心咒之后,银砂复归平静安稳地落在灵墟中的一座石墩凹坑里。
无论它是否能打开罗天,都不是现在的她能够控制的。
她才修行几百年,极星尘是阿爹最先俘虏的,它有多大能耐他老人家不可能一无所知。打开罗天那么重要的事不可能交付于她,交给她就等于作用不大。
但无论如何,凭她目前的能耐无法完全控制进入太虚的极星尘,仍需努力熟习混元诀三层。
不过,等下次有机会遇上爹,就把极星尘的能耐告诉他。万一是他百密一疏看走了眼,那岂非耽误事?这么重要的法器,还是交予长辈更为妥当和安心。
……
天上的日子过得不紧不慢,千年如一日,几乎看不出四季的变化。但浴桑岛除外,岛上有部分仙植会随着四季转换叶子的颜色。
这,也正是林舒不觉得日子烦闷的缘故。
元昭闭关一年了,偌大的岛上就她一人清醒着。平日里要么练功,要么练习催植。要么到附近的仙居、仙府门口经过,看看能否混个脸熟将来有地方串门。
不过,她今天离岛了,前往三重天参加近几年新晋的小仙法力考核。
赢家有丰厚的奖励哦。
譬如适合自己属性、实力的法器,或独一无二的具备防御能力的仙衣等。林舒不在乎奖励,胜负亦不重要,她只想看看自己的法力和别的小姐妹的差距。
有竞争才有动力嘛,天上的日子如此枯燥,不给自己找点动力她会不思进取的。
说来气人,她前脚刚走,长寂、沁罗相继出关。
两人先到山顶觐见神君,发现她下了结界闭关,便不打扰。但同时在神君雅室前的庭院里发现林舒留的书,那是防止元昭出关找不到她才留的言。
得知她的去向,长寂二人返回半山的金鸾宫。
发现宫里宫外窗几明净,一尘不染,可见某人平常有多勤快,连落叶都极少。而且她们还发现岛上多出好些陌生的植物,不用问,那肯定是林舒的杰作。
“难为她一个人忙活。”长寂凝望干净的四周,心中歉疚,“下次咱俩不能一起闭关了。”
至少要留两个人互相照应。
“嗯。”沁罗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她去参加仙法考核,不如我去瞧瞧?”
“也好。”长寂颔首,“她毕竟首次参与,正好你去指点指点,给她打打气。”
她俩不在时,就算神君没闭关,对仙法考核亦不感兴趣无法给予林舒指点。况且考核完毕,还会在三重天的仙林雅苑里举办宴席,分派固本培元的仙丹。
若沁罗不去知会林舒说二人已出关,她惦着岛上无人定不敢在三重天停留太久。百年一次的考核与宴席,像她那样的新晋小仙理应无忧无虑地玩一天。
她俩同时在今天出关,便是算准了今天是考核的日子,得让林舒安心备考和参加宴席。
沁罗一走,剩下长寂在岛上巡视一圈。四下无恙才回到山顶,为元昭护法。至于神兽月镰,早已不知睡死在岛上哪个角落。
……
黄昏戌时,长寂点亮岛上各个角落的长明灯。说是点,不如说是打开灯罩,露出里边的夜光珠。
偌大的一座岛四处黑漆漆的,唯独密林深处的神宫亮着一盏盏璀璨的灯,如同守候夜归人。
三重天的考核在酉时结束,戌时夜宴起,在诸天宫阙司值的仙侍们今天得以自在痛饮畅谈。一醉解千愁,像林舒、沁罗那般酷爱热闹的仙子一时半会回不来。
长寂特意点亮这些灯,就是为了让她们看得清方向。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夜里还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真君?”圣德真君自天而降,让正在护法的长寂微怔,连忙起身相迎,“不知真君夜里到访,小仙有失远迎。”
“你家神君还在闭关?”云澜上神面容清冷。
“是。”长寂恭敬道,“据芦雪说,神君闭关足足一年了。”
她家神君超勤快的,他这回找不到理由斥责惩罚了吧?
云澜上神睨她一眼,漠然道:“下次尔等闭关需留下一人,那新晋小仙凡心重,只会给她添麻烦。”
“是。”长寂额头渗汗,谨慎道,“这次是小仙等思虑不足,下次闭关定会安排周全。”
既然她尚未出关,云澜上神亦不久留,直接闪身离去,仅在半空留下一段话:
“等你家神君出关,让她暂缓,本座有事交代。”
虽然他可以直接从十方鼎里召出转元珠,可她在四周布了结界,此刻练的又是混元诀,不能惊扰。有事交代是对外人的说法,她听了自然知道怎么回事。
真君来去匆匆,长寂刚要松一口气,蓦然雅室前的结界一阵松动,随后消失,从里边传出一道声音:
“长寂?你也出关了。”
长寂:“……”是的呀。
元昭在灵墟里定了一个闹铃,一年后的今天提醒她出关。因为三师兄要往转元珠里注入功力,她不想爽约。
但没想到还是爽了。
“啊?走了?”从长寂口中得知三师兄刚走,元昭无比遗憾,“算了,走就走了。”
最好短期内别来,让她趁机试试闭关的成果。
与其炼化他的功力去操纵规则之力,她更期望能凭一己之力去掌控,那才是她的真本事。炼化他的功力去操纵规则力源,无异于多此一举,自欺欺人。
虽然尊长们行事总有他们的道理,可她也有自己的想法。
明明三师兄活得好好的,何故非要她操控他的力源?扼腕,之前在太虚偶遇老头子,她居然忘了提这事。
这下好了,下次重逢不知是何年何月何日。
老头子闭关的时长据说没一千年也会有数百年之久,等他出关再提,三师兄估计已经力竭要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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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8回
林舒在沁罗的陪伴之下,两人各提一盏花式灯笼于深夜亥时归。当回到山顶看到元昭也已出关,两人兴奋不已。
尤其是林舒,一整晚处于亢奋的情绪中:
“就我这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居然法力不比她们差!二...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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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9回
次日一早,林舒空着双手,在长寂、沁罗的陪同之下前往九天的圣德殿。之所以让二侍陪同,是因为元昭把转元珠给三人一同带去,省得让真君来回跑。
本想着,三人同去同归,安全无虞。
没想到去的时候是三...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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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0回
抹掉的记忆了无痕迹,比泼出去的水更难收回,她要上哪儿找回自己万年前的记忆?莫非她也要沿着少师仙君的步伐,四处寻找让自己恢复记忆的法宝?
别逗了,她对能否成为主神并不在乎,顺其自然吧。
其实...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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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1回
小仙侍的心思是不会有人注意的,华笙仙长如实禀告于圣德真君。真君仅嗯了声,权当默许了。
一年就罢了,第二年还是这样,就难免引人怀疑。
“可是仙长,去年东东就说她要冷静几年,这才第二年……”面...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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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2回
从灵幕里看到,访客是三名陌生面孔,元昭之前从未见过,但三位仙侍都认得他们。经长寂在旁介绍方知,他们是三重天凌波殿的仙官。
凌波殿,是新晋小仙们接受训示,和初步接受礼仪修习的地方。
和接引殿...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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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3回
等凌波殿的人离去,几人回到日令宫继续吃喝,同时对今天的事甚为不解。
按道理,琉光已经被贬下凡间好久了。身为她的旧相识,浮若仙君当年不敢为她求情,何故今时今日敢突然发难?
长寂、沁罗和林舒百...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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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4回
几天后,林舒简单收拾一下行装,去了九重天的圣德殿随华笙仙长学艺。
华笙仙长见状,甚是开怀。
这拖累终于被小神君踹出来了,本该如此的。趁此机会好好管教管教她,省得以后回去还那么不懂事……
...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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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5回
既在闭关,接了请柬也无济于事,还要派人前往宴席道明原由,岂非多此一举?索性不接最省事。
对此,有人会一笑置之;有人横竖觉得有猫腻,以为对方的仙侍狗仗人势看不起他们这些上仙、星君。日后对外提及龙元...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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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6回
桑渝仙君的话不无道理,元昭不再阻拦,但也不敢让神识随行。诸天里比她能耐的仙神多的是,万一被人察觉她的神识在四处游走会以为她在窥视什么。
少师仙君因为窥视她被贬回祖地故居,她窥视别人又该当何罪?是...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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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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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7回
为探听虚实,沁罗特意到九天圣德殿找林舒打听,结果发现她被禁足了。原来,林舒一得知消息便想回浴桑岛告诉元昭,谁知还没跑出殿门就被拦下了。
是华笙仙长拦的,她觉得小神君就算知道桑渝仙君身陷是非里也无...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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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8回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尤其朱家人还提到龙元君乃巫族后裔,若能亲往星君府邸瞧瞧说不定能破此秘术救醒星君。届时,不仅能洗脱她自己身上的嫌疑,还能还桑少主的清白。
雾幽山的人也觉得,要是能把龙元君...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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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9回
十方鼎里,元昭的十方规则尚未背诵完,那规则力源已经彻底跟神元之力顺利融合。能融合就能分离,三师兄是让她操控自如之后,将之附在罗天梭上。
成功操控,任她搓圆捏扁。
于是,元昭唤出罗天梭、极星...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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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0回
大意了!
她说打开天外天,没说打开一个天外天,更没意识到几乎是每一粒星尘代表一个天外天。于是,那一撮星尘银砂里有多少粒,它就打开了多少个天外天。
她所在的天,在那些天外天的天道眼里也是一个...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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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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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1回
在红药的精心调理之下,几天之后,元昭终于坐起来了。
同时咸霖仙君来报,浴桑岛已经恢复原样。
可道君在闭关前嘱咐长寂、沁罗,要等她的伤势痊愈得七八成再回去。原因很简单,此时的浴桑岛备受瞩目,...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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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2回
无论朱家信不信,就元昭目前的状态啥也做不了。他们只能一边等她痊愈,一边求助天宫另觅贤能解咒。
又过了几天,元昭不必人扶着就能走动了,精神状态大好。暂时不宜运功,无法炼化那几枚规则力源的转元珠,只...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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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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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3回
得知师兄身上有伤,正好红药在此便给他瞧瞧。期间,元昭与巫兹闲话家常,正好熟络熟络。
“原来你上次来过,当时我携业上界,除魔之愿迟迟未了难以旁顾这才怠慢了。”她对此人谈不上喜欢或厌恶,无感,客套虚...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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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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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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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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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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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4回
一场戏里有人唱红脸,有人唱白脸,方显真实。
道理大家都懂,但至少脸面上过得去。于是聊起天来好像肆无忌惮,畅所欲言,使气氛相当融洽。
元昭很想问问桑渝师兄关于禁魂咒的事,碍于巫兹在场,只能作...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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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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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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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5回
如今的元昭活像一位病西施,虽能独立行走,但脸色苍白手脚无力。正如林舒形容的,终于有点弱不禁风惹人怜爱的美人姿态了。
倘若圣君在此,保准他宁负如来不负卿。
听得元昭哑然失笑,无言以对。她的伤...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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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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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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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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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6回
元昭话一出口便自知说了个蠢话,她忘了,罗天梭乃巫族神器,唯有巫神能够启动。
“要么用我的法力?”凭三师兄的能耐根本无需转元珠,只需接受她的渡力即可,“渡血、渡神元也行。”
罗天梭只认她身上...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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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7回
那天的谈话结束后,太华洞重新闭门。老头子又闭关了,出关日期不定。
“我终于明白你为何三天两头就要闭关,原来是遗传。”林舒恰好在那天前来探望,感慨万分,“果然,基因决定性格和命运啊!”
难怪...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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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8回
巫兹的同族巫雅,既无仙阶亦无高深法力,本不该上天的。但桑渝师兄说她是上石族一位族长之女,奉其父之命前来拜见巫神龙元君,顺便长些见识。
雾幽山有很多小辈没出过远门,包括上天。
桑渝仙君、巫兹...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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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9回
以元昭目前的修为根本看不出骨笛里藏着人,是长寂看出来了,暗里传音才知晓。
桑渝师兄告诉她,暗算他的确实是上石族的一位族老。可惜,就在他和巫兹被搜魂的那次平安无恙地返回雾幽山时,那位族老可能意识到...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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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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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0回
外界的事如何发展,元昭虽有关注却无法干预。对外,她是南天之神;可在天界,她是灵山之神,在天宫有些地位但没有话语权。
正如她是巫族后人,但在雾幽山同样没有话语权。
在天界,她是一名非同寻常的...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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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1回
长寂、沁罗坚决反对元昭亲启骨笛,天族对雾幽山的忌惮在两位仙侍的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她们总觉得,骨笛为何非要神君亲启?她俩完全可以代劳的嘛。
虽然骨笛跟着阿音经过多次检测,里里外外搜了好几...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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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2回
剥离本命神器?
那的确挺要命的,夜深人静时分,元昭独坐揽星阁,手抚太古爬有图腾和咒文的剑身。当年她在天郡意外地和太古订下血契,后在祭剑时缔结本命盟约。
从天郡到灵丘,从灵丘到天界,是太古一...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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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3回
四重天的朱家,长颐星君苏醒了,身体状况日渐痊愈中。
见他精神日益好转,负责此案的天官们在得到医官的许可下,用溯光镜给他做了一次溯源。但在溯光镜中,看到他的确跟桑渝仙君有过照面,却无接触。
...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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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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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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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4回
怕是不怕的,更不可能为了自身的安危而搬离六重天。
九重天也不是想搬就搬的,需凭各自的能耐和功法属性而定。另外,道尊如此重视龙元君的闭关,必然与三界苍生有关。待其一朝功成,必与三界同庆。
瞻...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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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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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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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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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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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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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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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5回
回到浴桑岛,元昭的生活重归宁静,一如既往地住在日令宫背书、抄书。感觉身体硬朗些便修习功法,一旦不适即刻停止改为背书、抄书。
精力有限,意味着她仍需静养,要劳逸结合。
所以,她日常仅在雅室修...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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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6回 外界的清闲日子
在十方鼎闭关静修,外间岁月如歌,似水经年。
一旬等于十天,林舒在圣德殿修行,本来每旬休沐一日,每次休沐总要回六重天的浴桑岛一趟。看到以前试种失败的花草树木生机盎然,自然心花怒放。
可惜,面...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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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7回 外界的清闲日常
熟悉元昭的近随都知道,她闭关就好像失踪了似地,可以十年八年不露面。
在此期间,不仅雾幽山的风气大变样,浴桑岛亦有些许的变化。
比如通过医考,红药正式成为天医署的医官,拥有一间独立的医室。在...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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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8回
岁月静好,偶尔有几道不和谐的声音也传不到浴桑岛,倒是有个二愣子直接登门要求探访龙元君。
“我都说了她在闭关,没空见你!”林舒没好气地斜睨多年不见的离泽君,“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正忙着炸丸子呢!...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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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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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9回
“不可能,”少师伯都始终不信,“就算云澜不顾一切,弥儿也不敢冒险……”
风弥知道云澜不能动情,避他避得厉害。偏偏对方不肯放手让她离开,两人就像猫捉老鼠,成天你追我躲。
难得听当事人提起万年...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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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0回
外边寒暑历数载,元昭在十方鼎里数年如一日,浑然不知自己虽不在江湖,但江湖里仍然有她的传说。
要练成混元诀第三层并非易事,至少她不知要练到何年何月何日。无妨,她修习功法向来随心,从来不给自己设限。...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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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1回
她无意窥视自家仙侍的日常工作态度,纯粹想看看大家过得怎样,是否感到无聊。
将心比心,如果她是仙侍,神仙的寿命那么长,让她天天闲着估计会疯。所幸,她的几位仙侍各有各的人生追求,闲暇之余回来住两天的...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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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2回
心存侥幸,人皆有之,元昭亦不例外。
三师兄在她闭关六年期间攒了十二枚灵珠,任他天赋如何了得也不可能轻轻松松地输出。和时不时溜出来偷懒的她相比,他付出的努力和时间只多不少。
况且他不是她爹,...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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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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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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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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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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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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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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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3回
在浴桑岛混到日落才离岛出走,目的是为了偷溜下界欣赏北海的冰雪风光。谁知一出门就被截胡,扔到妖风阵阵、魔气逼人的三仞山打盹。
三仞山是人、妖、魔三界的交汇处,夜长日短。
叛乱又是从妖界引起的...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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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4回
不管对方怎么进来的,重要的是对方已经进来了。在大山猪被烤得油滋滋的时候,对方已经潜到附近。
“仙君饶命!”对方见她质问,卟嗵一声跪下,神色惊惶地紧抱八角盒,“妖界动乱,小仙身为随众于动乱中逃出…...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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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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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5回
难得遇到女蓬,虽是一缕灵识,聊胜于无嘛。本想聊聊的,无奈时机不对。
眼瞧着一名妖气冲天的男子气势汹汹地朝她飞扑而来,口中还叫嚣:
“道君之女在那儿,捉住她!”
听到他兴奋的咆哮声,身...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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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6回
有元昭这个外挂在一旁压阵,敌军节节败退。天兵天将和佛子及其随众也给力,完全不给那一男一女向她复仇的机会,约莫一炷香的工夫就把人拿下了。
敌军本就无心恋战,他们主要目的是破坏三仞山的地形结构让结界...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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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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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7回
面对她的疑惑,生怕她多想的少师伯都连忙解释:
“她趁乱潜入噬灵谷试图破坏结界,与修罗族、妖族的动乱不无干系。净元真珠不明去向,西天诸贤希望能从她身上问出下落。”
“我佛慈悲,”一名佛修出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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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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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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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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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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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8回
天地之距看似很近,实则遥不可及。哪怕是神也需一阵子,何况她身边还有俩拖后腿的。眼瞅着要越过天幕踏入天界的范围,白袍僧人突然提出看看佛宝。
“修罗族、妖族向来狡诈,万一他们伪造佛宝蒙骗神君,待到天...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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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9回
没有月镰挡在身后,元昭终于看清楚来者的模样。
对方一头红发及腰,头戴冰棱状银冠。态度轻.佻傲慢,功力深厚难测,锋芒毕露。没有月镰挡在她面前,她在观察别人的同时,对方亦冲她邪魅一笑。
瞬间失...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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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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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0回
有神仙说,不一定非让西天使者前来迎接佛宝,天宫可以派人把佛宝送回去,最合适的人选非龙元君莫属。
经此一战,她的实力已获得众神的认可。
对此提议,元昭没意见,正好去看看楚晏在那边过得怎样。...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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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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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1回
雷岳真君懒得理会儿子的疯言疯语,前往天宫禀明徒弟少师伯都的遭遇。天宫决定,趁西天的使者未至赶紧派人先到西天讨解药,正好随使者一同返回。
不出所料,和离泽君怀有同样想法的仙神不在少数,当场提出派龙...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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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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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2回
来的正是阿荼伽,食龙的习惯在她先祖那辈便戒了,眼下不过是恶作剧加恐吓小龙人罢。最无辜的是挨了某人一记重拳出击,害她一路咳着来到冰山旁。
“恶作剧?”面对指责,元昭半点不信,“我瞅着不像……”
...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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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3回
然而,阿荼伽并未听完天宫的安排,不知大神干架的确切方位。
元昭得知后,淡定摆手直道无妨。三师兄的规则无处不在,她的神识亦能遍布太虚。要找到三师兄和大阿修罗王对峙之地并不难,需耗费一些时辰罢了。...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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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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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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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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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4回
旁人或许以为她贪图修罗族的美色,可身为师兄的他对她的品性了如指掌。
她热衷联姻不过是贪图修罗界域,欲取而代之罢了。此人下界历劫时,在天郡蓄势待发造反未遂一直心存遗憾。
如今有机会嫁到修罗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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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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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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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5回
不仅元昭那边掀起战火,阿荼伽本想观战时找到恰当的时机与她联手的。没想到那位册录仙君的话音刚落,修罗王的随行神将们已经率领兵将一涌而上。
他们以多欺少,向来对修罗族没好感的阿荼伽二话不说振翅呼啸着...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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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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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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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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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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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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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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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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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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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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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6回
三界之中,不是唯独雾幽山的巫灵各族能力减退,很多能力逆天的部族亦逃不过一代不如一代的魔咒。
从典籍看,修罗族的先祖便是眼前这模样。
据记载,他们族越能耐的王越是面目狰狞,丑陋不堪。甚至比眼...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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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7回
界域外,方才还厮杀震天的宝云川一派寂然无声,不仅恢复昔日的静谧,漫天光华仍如绚丽多彩的极光轻缈。
倒不是战事结束了,而是打得热血沸腾的一只鸟和修罗众骤然受到规则之缚,被迫维持打斗的姿势静止当场。...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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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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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8回
对手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同样蓄势待发的修罗王生生把功力收回来。身形巨大的他面目狰狞地俯视某位搞完破坏竟还泰然自若的大神,语气强烈不满:
“真君这是护短?”
“自然。”云澜上神云淡风轻道,“...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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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9回
气归气,丧失理智回头找师兄算账是不可能的!
她要是有本事与他一战就不会被捆,还被人从下界扔回六重天的浴桑岛。明明前一刻她还在漫天戾气的极光云彩间,一眨眼已经回到天清气爽的浴桑岛。
而她掉落...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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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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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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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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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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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0回
是啊,为何要强调是她动的手?元昭也在扪心自问:
“大概是我认同自己就是那位小仙子,死在凤笛的前生手里……”
她曾经向自己的心魔承诺过,若有机会,定要让害死她的人或兽付出同样的代价。
...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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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71//.html
第951回
红药是元昭的亲信,她的话绝对可信,但不能全信。
当她的语气从竭力镇定,到真的镇定时,云澜上神瞥了她一眼。凭经验判断,她的竭力镇定是出于对他的敬畏,真的镇定是为了取信于人刻意表露的真诚。
为...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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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2回
“这是你的紫府灵台,”云澜上神淡然告知,“你已经回岛进入沉眠。”
“……”哦,元昭神情一呆,旋即眉头一皱,目露疑惑,“既是我的紫府灵台,师兄你为何在此?”
就算是师兄,也不能擅入她的紫府吧?
“你放任传承之力自主融合,我担心你出事进来瞧瞧。”他如实道,目光冷漠看不出关心的情绪,“龙元,趁你我未闭关,但有疑虑尽管问,我知无不言。”
元昭不傻,瞬时明白他的意思,所以这是询问前世旧事的好时机?
失去那段记忆让她时不时处于迷茫中,不时有各种歉疚跃上心头渐成困扰。可问了有什么用?能改变他为了救她折损修为至今未能恢复?
如今为了顺利打开罗天,又需要他定期输出功力……他下凡历劫时到底欠了她几条命要这样还?
面对他清冷的面孔,仿佛洞悉一切却又心静如镜的目光,让她分不清他是故作平静抑或真的已经放下。若是前者,她重提旧事会不会揭他伤疤?
一时间,她竟不知要怎么问出口。
“风弥的确是两万年前的你,”见她面露迟疑,云澜上神索性直接点明,“两万年我心悦于你,但你心悦少师……”
他有想过棒打鸳鸯,但见她提起少师便眉飞色舞的模样,这一棒子就打不下去了。
可她天性好强,根本做不到小鸟依人般成为少师仙君身边的终生挂件。尤其是对方人缘好,不仅天上的仙子、仙娥喜欢他,他在三界还有不少红颜知己。
当年的少师仙君不仅是乐师,亦是战部的一员大将,与他结交的众生皆有其独特之处。
这让好强的风弥如何自处?当然是努力修行把修为提上去。她本就勤奋,直到认识少师才懒散了许多。众所周知,一旦潜心修行便无法旁顾。
当时,少师仙君虽然被知会过,却不知她修炼时的专心程度。
眨眼就一年了,她寸步未离宫门,也未如约传讯给少师仙君。他便以为云澜从中作梗把她困在宫里不让出来,于是闯了宫。
少师仙君根本不知道,云澜当年为了避免看她和他卿卿我我,试图抹平那起伏强烈的情感,比风弥早一步闭关。
宫中的仙侍又知道少师和自家神君乃好友,未曾阻拦,被他顺利来到风弥的居所。
少师仙君也不知道,风弥每次闭关修炼时总会用云澜给她的护法阵石开启结界。当少师看到那阵石时,便误以为她果然被云澜关了禁闭,勃然大怒硬闯。
结果,她走火入魔了,同时惊动云澜出关救治,并执意严惩闯宫的少师仙君。
但因为风弥的求情,还顾忌当时不准许仙神动情的森严天规,云澜最终放过了少师。只下令不许他再擅闯宫禁,否则就真的把风弥藏起来从此天人永隔。
从此,便出现了少师仙君屡屡在他宫外徘徊把她诱出去的情景。
风弥担心他此举会引起天宫的注意,更怕他和云澜之间再起冲突。于是每次都不敢让他等太久,哪怕她修炼的意愿更强烈一些,还是义无反顾地往外跑。
仿佛在陈述别人的遭遇,云澜上神粗略概括了三人之间的情感纠葛。然后伸出手,待一道灵光轻泛后,他的手里多了一尊木偶。
“这是风弥上天之后亲手雕刻的木偶,”毫不留恋地递给她,“你抹除那段前尘是为了顺利晋神,但要晋为主神,你的神格必须完整……”
所以,她要重新找回那段记忆。
“里边有我在下界认识风弥的经历,更多的是她上天后对它的自言自语,从中可窥日常。万年前我们都犯了错,是一场劫,如今都过去了。”云澜上神冷淡道,
“前尘缈缈,俱成往昔。望你以后仙途顺遂,莫在迷茫自晦。”
元昭:“……”
没想到他这么直白,说的全是她想问的,正不知该作何反应时瞧见他递来的木偶。定眼一瞧不禁骇然,那不就是现在的她吗?!是两万年前的自己雕的?!
茫茫然地伸手接过打量,和自己作对比莫说十分像,至少也有分相似。
“我让你禁足,是为了让你静心修炼稳固修为。”虽然她一副眼珠子要瞪出来的表情很可笑,但云澜上神没笑,径自道,“这次你平乱有功,且意外获得传承之力,禁足令今日止。
师尊闭关,我不日也要闭关,其他师兄姐都不在。龙元,你要严于律己继续勤勉修炼,莫忘了师尊对你的期盼,你好自为之吧。”
自认已经一切通透,云澜上神言毕就要转身离开。
可他刚才的那些话元昭尚未消化,见他要走,一时情急把他叫住:
“师兄且慢——”
他身形微顿,回眸转身,看着她的眼神平静里带着一丝疑惑,静待她发问。元昭知道他对自己已经是格外的耐心了,有些事既然说开了,索性一问到底。
“多谢师兄前世今生的情意和庇护。”先朝他深深揖礼表达谢意,直起身时,看到他坦然领受,她心头的茫然渐渐淡了几分,接下来的疑惑问得相当顺口,
“敢问师兄,可曾放下对风弥的情意?”
云澜上神大概没想到她会问得比自己更直白,愣了下,随后神色一贯平静道:
“万年沧桑,你与少师之间的情分还剩多少?”
一丝不剩!
元昭轻挑眉,这问题根本不必回答,反正事实胜于雄辩,“既如此,你的修为何故迟迟未能恢复?是当初为了救我才……”
“与你无关,”云澜上神淡然道,“当年之事九天震动,惊动师尊出关……”
师尊认为他心志不坚,身为一宫主神修了数万年却对区区一缕游魂动情还无力自控。于是抽走他半身修为,让他从头修习功法之余着重淬炼心性和神元。
“我之前六万余年才修成一宫主神,如今才过去两万年,谈何容易?”云澜上神轻描淡写道。
何况,他现在还要定期抽取功力助她打开罗天,欲让修为重回巅峰就更难了。
无妨,天君还年轻,等得起。
嗯,这理由说得过去,元昭默默点头赞同。同时想起他刚才说的话,不禁皱眉满脸不悦:
“爹既然看不起我区区一缕游魂,咋还让我成他独苗了?这不自相矛盾吗?”
“飞虺之毒,仙神难救。”就算天尊亲自救也费劲,“何况当年我手里只有你一缕仙元,要救你,必须有天尊之血方有生机。”
她在飞虺的爪下死得透透的,他手里那缕仙元是以防万一收起来的。正如她必须留下一具本体和神元在拂云殿一样,就怕哪天她出门有去无回。
风弥乃必死之灵,能上天一趟已是大造化,不下猛药救不活。
第953回
拥有天尊血脉的生灵能承载太虚之力,风弥在他师尊面前微不足道。可她不是风弥,是灵山新神龙元君,是他老人家的独苗,若习得无上法能造福苍生。
正如少师仙君在她面前就是一位陌生人,灵山一脉、太炎一脉和雾幽山是她的亲朋。
她能无视前世的恋人,自然也能放下那段前尘。
“你有今日成就表面上是我的功劳,实则是你自己造下的因。”云澜上神看着她平静如故的脸庞,慢声道,“若顺应命数,我下界历劫时你本该杀了我……”
主神下界历劫,命簿自成,就算有神仙试图篡改他的命簿也绝非易事。
除非是命数里的参与者出现变动,使命簿自改。
可她没杀他,还跟他和人间的母亲相依为命,最后反而舍弃性命救了他。专心修炼的六万余年,他下凡为人历经疾苦不知多少回,救人和被救皆有经历。
或许那一世初见时,她的出场方式过于骇人可怖令他印象深刻。
为了活命,为了有容身之地,他和母亲一同供奉她。之后母亲在外边找活干挣点伙食费,他留在那栋破宅里要么读书,要么哄她开心。
亦因此,凶神恶煞的她在他最危险的时刻挺身而出,救了他一命。
或许是她与邪魔的斗法场面太过惊艳激烈,尤其是她最后与对方同归于尽的一幕,给他留下最深刻的印象。
那一世,他终身未娶。
可那次下凡他历的就是情劫,因为此事,他和命簿原定的女子无缘无分。当然,这话他没打算告诉眼前这位小师妹,也没那个必要。
总之,她能成为今日的龙元君,皆因前世救了他一命。
龙元君日后的成就如何需看她自己的努力,莫要怨他为何救她,更不能对她父君心生怨怼和疏离。
“在天上,你应该尊自己的父亲一声父君。”谈完她的前世今生,云澜上神开始指正她的礼数,“爹娘、父亲乃是下界的称呼。”
她初登九霄未曾适应,称他师尊为阿爹、父亲情有可原。可现在已经过去几百年了,有些礼数能改尽量改。
“啊?”他的话题转得太快,元昭下意识道,“喊爹挺好的,亲切!”
改唤父君才是疏离,感觉在背剧本,虽然她没当过演员。
“再说了,我听过别的仙二代也这么称呼自家尊长。”元昭吐槽他的礼数过于官方,没有人情味。
“身居高位,理当以身作则。”云澜上神蹙眉道。
原本仙神对生身父母的称呼皆是父神、母神,父君、母君等的,后来天规变动,不仅允许动情,连正规的称呼也被下凡归来的仙神二代们改得乱七八糟。
以前他懒得管,毕竟灵山的仙神一向有规矩,然后小师妹来了……
“什么高位?”元昭嗤了声,不以为意挥挥手中的木偶,“等我成为主神再说。”
云澜上神:“……”
天界的清新脱俗风气就是这么坏在仙神二代们的手上,真的很想重新设定一套法则约束这些小年轻的言行。可惜他没空,待会儿就要回去闭关了。
在罗天开启之前,一切皆是空谈。
…
前尘往事今朝明,元昭目送师兄的离开,然后在太古的旁边坐下看着手中的木偶。说实话,她对风弥、云澜和少师三人的情感纠葛丝毫不感兴趣。
反正已经知道自己就是风弥的转世,看不看区别不大。
她不留恋情情爱爱的过去,尤其还跟少师伯都相关。万一看到自己和少师仙君卿卿我我的场景,她不仅会觉得怄心,还会质疑风弥的脑子是不是有病。
戾气太重,有碍修行。
所以,元昭用法力凝出一个坚固的玉盒,把木偶小心放置妥当,然后收入储物灵戒珍藏。不能放进灵墟,开启罗天有风险,首当其冲被攻击的便是灵墟。
做完这一切,元昭开始回忆方才师兄的言语和表情,实在看不出他对自己还有丝毫的情愫。
两万年了,确实应该放下了。
这么一琢磨,她内心的负罪感顿时消失无踪。是啊,亏自己还埋怨他为何要救她,明明是自作自受惹的祸。
想罢,面向太古,仰起脸看看那团盘旋上方的传承之力。然后端正坐好,结手印,念动传承的法诀,循序渐进地把那团放飞自我的传承之力加以炼化……
且说云澜上神从她的紫府出来之后,先施术把她站着的躯壳放回卧榻。待那股外放的传承之力消失了才起身离开雅室。
一出来便察觉外边气氛紧张,本想直接闪身离去的,想了想,最终还是走的正门。
宫门突然自开,把聚在外边的仙子们吓了一跳,唰地一同转身瞪着从中走出来的人。看到果然是云澜上神,众仙子连忙列队站好,屈膝行礼。
等众人齐声见礼后,华笙仙长站出来毕恭毕敬道:
“真君。”
云澜上神瞥她一眼,“你也来了。”
“是。”华笙仙长暗暗汗颜,忍住瞪林舒的冲动,“长寂等人生怕自己法力低微,不敢确定进去的是真君,所以……”
所以,长寂仙子千里传音呼叫林舒,让她瞧瞧真君是否在殿里。
可真君在闭关期间出门办事,哪次不是分身去办的?他练功的静室门扉紧闭,莫说林舒这样的小仙,就连自己这位殿中掌事也无法探知真君是否在里边。
最好的验证方法当然是由她亲临浴桑岛,看看来的是否真君本人,事关小神君的安危疏忽不得。
于是,她就来了。
“是我方才疏忽,没交代清楚。”云澜上神并未责怪任何人,嘱咐红药和长寂,“她现已清醒准备炼化传承之力,尔等莫要搅扰。”
“是。”红药、长寂和沁罗、阿音等齐声应道,见他嘱咐毕便已消失,赶忙加了句,“送真君。”
他走了,华笙仙长当然要跟上的。
本来林舒想留下来听八卦的,被她瞪了一眼只好依依不舍地跟众人道别离去。她俩当然追不上真君,可真君回去之后指不定有话要交代,所以必须回去。
而云澜上神在回九天的途中,迎面遇到不少赶着下界的仙神纷纷靠边避让行礼,离泽君正是其中一位。
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他来的方向,暗暗好奇这位真君是从何处归来?天路的下一层便是六重天,莫非果然被他无意间说中了?
第954回 离泽君的劝言
离泽君刚从天宫出来,师兄服了西天尊者带来的解药解了香毒,人已经清醒,伤口也在慢慢愈合。他此番上天是向父亲和天宫禀报这好消息,正要回去。
圣德真君过去不久,后边又来了两位仙子行色匆匆。
两位仙子离泽君都认得,一个是圣德殿的掌事华笙,一个是龙元君身边最得宠的仙侍。她二人的出现足以证明他的猜测是对的,真君果然刚从岛上归来。
真君风姿清古,不染俗尘,诸天无人能及。龙元君如朗朗日月,淡笑可融千处雪。
此二人若站到一起,绝对是天界极为赏心悦目的一对。
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愁的还是自家人,离泽君心里就颇不是滋味了。师兄为情所困的惨状让他无比庆幸,且在心里无比感激长寂仙子对他的不理不睬。
尊长们所言不虚,一朝情动百孽生,不是伤己便是害人。
同时很不理解,师兄、真君动的情跟自己的有何不同?他亦下凡历过劫,经受过生离死别和爱不得。虽有遗憾,等劫满回天时,又觉得那份遗憾不过尔尔。
做人时因爱而不得导致的刻骨铭心,在恢复仙身的那一刻荡然无存。甚至从来没想过要找到自己曾经钟爱的人如今魂归何处,新生之后是否安泰。
虽然爱不得,可凡人时的他和那位女子最终还是各自成家,各有儿孙绕膝。
人间所谓的晚年幸福方为圆满,他和她皆已圆满,年轻时的爱不得便有些无足轻重了。待到寿终恢复仙身,临终前的那点遗憾显得更加渺小如尘。
他和其他仙君交流过,大家几乎是同样的经历和想法。
像自家师兄那样,在下界曾有娇妻美眷相伴上千年,一朝梦醒何故还对万年前的故人念念不忘?实在匪夷所思。
他应该像龙元君那样,历完劫,前尘如梦醒,故人如烟云才符合仙人的清心寡欲品性。
如今,万年前的三位主角里,真君已放下前尘,心无旁骛一意修行;小仙子恍若新生,历经万世劫难对情爱早已看淡;唯有师兄走不出来独自黯然神伤。
其实,不管真君和龙元君是否真的走到一块,重拾前缘,都和自家师兄无关了。
唯一让他心生不忿的是人人都有新的开始,而他的师兄依旧沉溺过往止步不前,这样太不公平了。
当然,这要怪自家师兄太过重情,在人界或许是优点,但在天界就成了冥顽不灵……
带着复杂的心情,离泽君回到三仞山,看到刚刚痊愈的师兄不顾医嘱又到崖边的松柏树旁独斟独饮,大有一醉解千愁的意图。
看得他火冒三丈,几步过去手一扫,咣啷地把石桌上的杯盏扫落地上。但酒樽完好无损地握在少师伯都的手中,继续不紧不慢地就壶喝,边喝边揶揄道:
“又被师尊责罚了?”
瞅着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儿,离泽君终于体会到老父亲对自己哥俩恨铁不成钢的无奈。深呼吸一把,竭力压下心头火,紧绷着脸色向师兄道:
“师兄,有件事我得向你坦承……”
少师伯都无所谓地饮着壶中酒,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前阵子我说真君和龙元君相亲相爱,其实是诳你的,我当时一心只想着让你对她死心……”
没想到,他不仅死心,还心如死灰毫无斗志,整天一副行尸走肉的模样令人气愤。所以,他要改变策略,换一种说法看能不能唤醒师兄的好胜之心。
“他俩是否成就夙世之缘我不清楚,但我知道真君这些年一直在闭关,近日出来不费一兵一卒便成功劝退大修罗王的寻衅。龙元君可能怕他出事,一同前往。
听说她与大修罗王对战时激发潜力,获得巫灵族北月氏的传承之力。师兄,不管他俩最终能否在一起,至少他二人拥有共同的志趣……”
那便是探索大道玄妙的脚步永不停歇,不会为了一次得失而止步不前。
本想换个说法激发师兄和真君竞争的斗志,结果说着说着,离泽君心里有了新的感触:
“我现在终于明白真君当年为何要阻止你和小仙子来往,小仙子勤勉好学,而你只会为了一时愉悦千方百计把她扯下神坛。你一直沉溺过去,而龙元君求知若渴整天在闭关。
你俩在万年前就不合适,她现在成了道君之女依旧勤勉,未来的成就不可限量……”
若有机缘,她成了一宫主神,而少师伯都依旧是一名上仙,那么他前世今生对她的执着将成为天界的一桩笑谈。
区区一名上仙,也敢肖想主神之尊?
届时莫说道君,恐怕连诸天仙神都认为他是痴心妄想,自不量力。
“师兄,我开府了,就在你仙府的隔壁。”离泽君道,“此番你我在三仞山驻守,连小小叛乱都压制不住,龙元君一人就把叛党打得落花流水,爹很失望……”
她才上天数百年,就算有天尊血脉,若自身没点能耐根本撑不起这面大旗。正如他爹是南天战神,做儿子的因为成天吊儿郎当,修行近万年仍一事无成。
徒弟沉溺情爱无药可救,雷岳真君不想再搭上儿子,便将离泽君调回天界另开府居潜心修行。
少师府在四重天,离泽君的仙府也在四重天。
“爹的意思师兄应该明白,他老人家期盼你有朝一日能够回到四重天。”言尽于此,离泽君深深看了神色淡若轻风的师兄一眼,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了。
以前的他会为了师兄的一腔情深而感动,自从那次叛乱中目睹龙元君凭一人之力破了佛宝迷障、诛杀修罗一王,他的观感有了微妙的变化。
如果一段情感只会拖别人后腿,确实一文不值。
何况那位小仙子还死在师兄的红颜知己手里,难怪新生的她对师兄不屑一顾。如果自己是真君,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心仪之人的前程断送在师兄的手里。
无奈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身为师弟的他只能祈求师兄早日清醒,重现昔日的风流倜傥,恢复其独有的逍遥洒脱之风姿。
目送离泽君离开的背影,少师伯都目露欣然。
师弟能说出刚才那番话,意味着他的心性大有长进。若能维持下去,前途定不比自己这当师兄的逊色。
至于自己嘛,少师伯都收回视线,目光继续落在崖边的松柏上,喟然长叹。
第955回
浴桑岛,十方鼎里,元昭炼化了传承之力,终于有足够的能力收起脸庞上的印纹。拥有传承之力对她将来开启罗天大有裨益,但返古的形象就不必留了。
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嘛。
从和雾幽山相关的典籍里看得出来,无论远古、近古的巫族后人皆以脸上浮现印纹为荣,因为那是实力和血脉纯正的象征。
可她一身反骨,只取自己想要的。
当然,脸上的印纹也不是她想要就要、不想要就能清除掉的。敛起仅是一种隐藏方式,一旦力量失控它自然而然就上脸了。
无妨,她不靠脸修行。
炼化了传承之力,接下来便是炼化三师兄送来的那十二颗灵珠。她的禁足令解除了,但跟不解除无甚不同,她被自己的兴趣和责任感给禁在这十方鼎里。
在天郡时便一直向往逍遥自在,到了灵丘还以为终于得偿所愿,结果发现那是一个自毁在即的灵界。
为了逃离灵界,她勤勉修习功法终于羽化升仙,但最终还是逃不过“勤勉修习”四个字。明明她是个没人管的小可怜,偏偏修的无上法,担的千钧重责。
别的仙子在各重天或度日如年,或感怀凉风秋月;而她在岛上的岁月快如闪电,因忙碌而不知春秋的烂漫惬意。
“啊?她还在闭关?!”她得了传承之力的消息传回雾幽山一年了,刚刚出关的桑渝仙君兴冲冲地赶来庆贺,结果一脸败兴地瞪着护法长寂,“我怎没看出她是个劳碌命?”
当年他从天郡先行一步回天,骇然惊闻那位小郡主竟是道君之女,便以为等她熬完人间寥寥数十载的光阴之后,能够回天长享逍遥清闲。
结果,她是活得没压力了,却比以前更忙了。
短短数百年有大半光阴在修炼,她现在肯定连九重天尚未逛完,这可怜见的。
“长寂,本仙君不是外人,”桑渝仙君的眼珠四处扫一圈,压低音量问,“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那位真君师兄给她压力了?”
如果是,那他今天势必要到圣德殿与之分说分说。
同为灵山一脉,堂堂真君怎能帮着天宫那班神仙摁住一位新神敲骨吸髓?有事就拉她出去遛一圈镇压四方,功成身退就把她禁在岛上修炼,亏他干得出来。
他们灵山不心疼,他雾幽山可是看不惯的。
“仙君误会了,”长寂见他似笑非笑的眼底暗藏恼火,态度显得愈发恭敬,“其实上次神君只是奉命前往三仞山守株待兔,宝云川与修罗族对抗是意外……”
皆因神君的好奇心太重,八卦心太强,在云澜上神与修罗族谈判时闯了进去。
当然,神君最终因祸得福让修为更进一层。
“那天神君筋疲力尽无法控制传承之力,蒙真君相助才得以安抚平息,之后还解除禁足令……”
所以,并非真君施压,是神君给自己压力自困十方鼎。
“仙君也莫要忧心,”见桑渝仙君面带忧色,长寂安慰道,“神君这般勤勉想必跟上次闭关失败脱不开干系,上次的意外过于严重,神君心里自有分寸……”
别的神仙闭关失败总要休养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小神君却只是出岛逛一圈就开始重修。
据红药仙子、芦雪仙子说,她在下界便是如此。
那便如此吧,该不该勤勉,勤勉时要如何谨慎小心,小神君定然心中有数。炸岛的教训历历在目,若是修为低的缘故,换谁都不敢消极怠工不思进取。
仙神固有大自在,亦有大危机。祸福相依,临阵磨枪的结果多半是悔之晚矣。
长寂话中的道理,桑渝仙君焉能不知?
只是,他瞅了紧闭的宫门一眼,默然轻叹,转身去找阿音了解情况去。阿音看到少主哥哥的到来,雀跃兴奋,指手画脚手舞足蹈般把神君的变化一一告知。
其实不用她开口,桑渝仙君直接伸指点住她的眉心便可知晓一切。但见她兴奋如斯,便任她小嘴叭叭地说个没完,末了再考考她的巫术进度。
临走前,才取出她阿爹阿娘的留影石让她慢慢看。
另外,他也把阿音的情况注入留影石带回雾幽山给她爹娘。再过不久,天郡那批后来得到红药、青鹤传授功法的北月后人就要重返雾幽山了。
龙元君既在闭关,那北月氏后人的安顿就全靠他了。
据他所知,不仅自己知晓此事,上石族的少族长巫兹似乎也察觉此事。抢着派人到北月氏的部落住址布置居室,清理周围残破枯败的环境。
巫兹这人,就算桑渝不让他踏入北月部族半步,若对方想动手脚还是能钻到空子的。
与其两相对峙,不如让其加入清理的行列。
如此一来,万一北月氏后人在居住地遭遇暗算,他上石族也逃不开干系。整个雾幽山本就对龙元君尊崇有加,包括上石族的族老和护法。
如今她又得了传承之力,对北月氏后人动手简直百害无一利,除非他被女蓬附体了。
但不管怎样,桑渝仙君仍要留意着,以防万一嘛。
可见,他也不比龙元君清闲啊!
跟他相比,丹桐仙子就自在多了。她上次因助龙元君下界除魔晋了上仙的品阶,上瘾了,这些年一直乖乖在栖梧山潜心修行,内务由族老长辈代为掌管。
她们鸟族向来以丹鸟族为尊,没那么多勾心斗角的破事,烦心事相对较少。
另外,诸天仙神以为龙元君炼化传承之力后便出关,一年为期足矣。于是一年后,与她较熟的清尘仙君、明月仙君以及太炎一脉的师兄师姐们前来拜访。
得知她一直在闭关,众人大吃一惊,继而面面相觑。
炼化传承之力需要这么久的吗?但愿是吧。若不是,六重天的各宫各殿仙神就得注意了!需派小仙时刻留意浴桑岛的动静,一有异动即刻逃命。
清尘仙君、明月仙君和太炎一脉的师兄姐们比较淡定,毕竟他们要么住在九天,要么长居一重天。
离得远,就算天界毁灭至少比六重天的仙友们多一分存活的机会。
跑来凑热闹的六重天仙友们听罢:“……”谢谢你们的全宫上下提醒他们这则坏消息。
老实讲,六重天的众仙家确实有点心慌,纷纷派人前往六天的天兵营和天闸驻营向守将们打听消息,可有针对龙元君闭关失败的防范措施。
“有!”天闸守将沧兰神将安抚大家,“与浴桑岛毗邻的河岸有三千天兵驻守……”
倘若某君闭关再次失败,她的手下兵将定能为河堤抵挡首波伤害。当然,如果首波冲击的威力远胜于上一次,那就各安天命吧。
六重天的仙家们:“……”仙家性命不保,谁还管什么河堤啊!
第956回
龙元君继续闭关,闹得六重天人心惶惶,纷纷上书天宫派圣德真君来劝一劝。
勤勉是好事,但勤勉的是危险分子让人寝食难安。
天宫得知消息也格外无奈,灵山之神向来勤勉,他们能有啥法子?圣德真君也在闭关,总不能把他喊出来阻止龙元君闭关。
怕死可以自己勤勉修习功法,争取早日超越龙元君岂不更好?
当然,远水救不了近火,此时让众仙勤勉纯属戏言不切实际。但阻止龙元君闭关更不切实际,且不说她正在闭,就算她眼下在天宫,诸神也不可能劝她:
“别练了,去玩吧”。
被道君听见还得了?而且怕死的是小神,不是大神。
“上次她是控制神器手法不熟练导致的失误,道君已晓以厉害,相信龙元君会吸取教训不敢妄动法器,众仙家大可安心。”
况且,人家师尊日主娘娘也在六重天。
龙元君就算不顾及其他仙家,总不能置自己的师尊于险境。她上次闭关失败是毫无预兆的,日主娘娘和道君尚且及时赶到,这次诸天皆有准备何惧之有?
天宫这一提,众人才想起龙元君还有一位师尊,安心不少。同时有不少仙家私下里嘀咕,觉得东母元君收这位小徒弟真是省心,撒手不管任她折腾。
让她自个儿折腾无妨,炸了浴桑岛也无妨,反正道君他老人家赔得起。
可要是把六重天炸了……唉,众仙家唉声叹气,不约而同地摸摸凉嗖嗖的后颈脖。不能再逍遥了,为提高活命的几率,大家还是努力修行吧。
一时间,六重天的仙家人人自危,争先恐后进入前所未有的勤勉状态。
天君听罢,欣慰无比地冲普化仙君道:
“可见一个好榜样的重要性啊!”
龙元君飞升得太晚了,要是早几百年该多好啊!新神新气象啊!
“是啊,”普化仙君抚须而笑,“像龙元君这般勤快的能多几个就好了。”
“呵呵呵……”
两位神尊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在天宫大殿值守的仙侍们一个个垂眸而立,心里无一不在吐槽。一个龙元君已经闹得六天不宁,再多几个诸天怕是吃不消。
瞧,六重天的仙侍们见自家主君纷纷闭关,难免心慌。
仙侍之间向来会互通消息,近段时间,在天宫值守的仙子、仙倌们接到六重天传音的数量倍增,不胜其扰。
在圣德殿当值的林舒亦不例外,一拨拨来自六重天的小伙伴的传音让她哭笑不得。
“放心,没那么严重。”没出事的时候确实不严重,出事时严不严重已经不重要了。要么逃不掉,要么安然无恙,“我家神君从来不拿生灵的性命开玩笑……”
她这是真心话,以她对老乡的心态分析,老乡是个有大爱的神。爱很大,但有点轻,老乡的个性是能护苍生便护苍生,实在护不了她也没辙,尽力就好。
这话当然不能直言,反正尽量安抚便是。
上次炸岛是个意外,同样的错误老乡不会再犯,这点信心她还是有的。她虽在圣德殿修习,依旧是龙元君跟前最得脸的近侍,众仙侍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就这样,又过了半年,喧嚣一时的焦虑情绪逐渐平息,六重天的众仙依旧勤勉不敢疏懒。
浴桑岛乃龙元君的居所,日后只怕要长居六重天。大家努力加把劲儿,尽量提高修为到别天任职、安居吧。留在这里太危险,每天心神不宁也不是个事。
这年头,坑爹坑娘坑师尊的二代还少吗?保不齐这龙元君就是下一个刺头神。
总之,六重天目前的修炼氛围良好,天宫鼓励年轻一代仙神向龙元君学习。等下个百年,六重天若有仙神晋阶晋级调往别天,就把年轻人安排到六重天去。
二代们惊悚:“……”真的谢了!!!
别的小仙小神一个个削尖脑袋欲往别天去,甚至有人不惜自降职级下放到一重天打杂也不甘愿待在六重天。天天心惊胆战、寝食难安的,哪有心思修炼?
打杂虽然没什么前途,至少性命得保。
“你们别傻!真的没事!”林舒得知有小伙伴愿自降职级,连声阻止,“没那么严重!我从下界随她到上界,哪次不是转危为安?你们这分明是杞人忧天!”
从六重天下放到一重天,伙伴们的大好前程啊。
“也不算杞人忧天,”有位小伙伴嗫嚅道,“最后你不是殉主了么?”
依稀记得芦雪仙子说过,龙元君在下界时不仅自己祭天,就连她的四大护法和芦雪这一名无能的近侍全军覆没。当然,她们这些近随亦获得天大的福报。
那是因为有道君在,凡人之死易救,仙人之殒难以把命留。大道无亲,道君的心思又有谁能猜得透?万一他老人家这次不救了呢?
仙身难得,大家不敢冒险。
林舒无语:“……这能一样吗?”
当年老乡舍己为人,自己身为受益众生之一舍己为老乡没毛病。不过,由于小伙伴重提前尘旧事,林舒略有些意兴阑珊,便不再多劝,任各自另谋前程。
她自己则一如既往留在圣德殿追随华笙仙长修习,闲暇之余回浴桑岛住两天。
红药的往返模式和她差不多,不再每次休沐日回岛。两人的日常如故,完全不受诸天小仙小神的担忧影响。
然后有一天,两人结伴同归,回到浴桑岛的迎客台时,恰好遇到桑渝仙君带着三名陌生小仙到来。
“咦?仙君,他们二位是……你徒弟?”林舒好奇地打量那两男一女。
“是我徒弟。”一旁的红药忽然道。
“啊?!”林舒惊诧。
红药的话同样令三位年轻小仙吃惊望来,为首的中年人仔细打量,目光从质疑到逐渐绽放光芒。
等确认她正是遥远记忆中的三位仙人之一,中年人刹时热泪盈眶上前两步拜倒:
“仙师!终于找到您了,我是定邦,北部长……”
他身后的两位年青男女见状,连忙倒头就拜。红药虽然和这些北月氏后人仅匆匆一面,但有授业之功,将他们视如自家晚辈,相隔千年重逢亦激动万分:
“好,来了就好,快起来吧。”
偌大一个北月部族,飞升的仅仅两人。一个是北定邦,一个是北医师。另一位姓麦,乃北月氏的姻亲子孙,于后世觉醒的北月血脉。
他们原先都在太和庙修行,后逢乱世,出世救人。
这辈子已经数不清是第几世了,姓名亦非原名。三们飞升晋的也不是正仙,而是雾幽山的巫灵,但离晋仙仅一步之遥了。
第957回 族人宴谈
故人重逢,齐聚岛上小叙,细述下界俗务和他们三人同时飞升的缘由。
据桑渝仙君所述,北月氏的子孙不该那么快就飞升的,而飞升的原是北定邦一人。他年过五十入道,性情稳重踏实,不急不躁,反而修为顺遂一日千里。
按原定的轨迹,受阿祖的福荫,他本该在天郡修足千年,再按天意循着先祖的足迹到灵丘修行。
灵丘身为一个大灵界,先后被圣君、白帝和少主伯琴清洗过。到了北定邦那一辈已是河清海晏之物殷盛世,且以仙云宗为仙宗之首。
在修真途中他屡屡遇险,也每每逢凶化吉。
就这样,他会在灵丘一待就是数千年,最后才能飞升。因为他要拉拔在天郡入道的后人,准备在各个大小灵界建立和延续自己家族的势力,为后人铺路。
这是他身为长辈的责任,也是他飞升上界后在雾幽山重建北月部族的开端。
朝中有人好办事,道中有人登九重。
这一切本该天注定的,不知怎的,就在北定邦在天郡渡飞升灵界的雷劫时。雷劫正在凝聚,突然一道晴天霹雳先行劈落,直接把阿祖的太和庙给劈垮了。
北定邦当然不会在太和庙渡劫,太和庙曾在人类自毁式的战争中庇护过世人,是世间术士趋之若鹜虔诚朝拜的圣地,只是外人一直找不到地方。
那里是族中精英子弟修炼的地方,不容有失。
却在他渡劫的那天被一道莫名其妙的霹雳给劈了!本来前有雷劫,后有霹雳,他以为自己那天死定了,也以为在太和庙里修行的子弟们凶多吉少。
孰料,太和庙被劈垮的同时,头顶的劫云无风自散……
“你这运气也太好了!”林舒感慨万分,不愧是东东一族的后人,受老天爷庇护。
想当年她在灵界渡劫,每次出关寻找机缘总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无一次例外。吃尽苦头但就是死不了,一味活受罪,吃足苦头才肯让她上天。
“谈不上好,”北定邦苦笑,“那一道霹雳把我族精英劈死了好几个……”
其中一人是他极为看好的,让他和族人倍感痛心。而且,供族人修行的清净圣地也没了,那可是先祖留给后人唯一的庇护所。
“祸兮,福之所倚。”桑渝仙君笑道,“太和庙没了,由你成为后人的庇护者亦无不可。”
确实如此,北定邦轻叹。
可通往大灵界的路,就得靠下一辈去创建本族的势力据点了,他顶多在天上看顾着些。国师,啊不,桑少主说了他们三个未晋仙籍,凡尘未尽在所难免。
只要不干预过甚,问题不大。
而他们三个在雾幽山修行比在任何灵界都好,因为雾幽山位于中天境,与天同日月。属于半仙半凡的境界,晋仙之劫伤害值不大,不似在灵界那般凶险。
“先别岔话题,”红药见他们越说越远,略急,看着便宜徒弟提醒道,“到底是何方妖孽毁殿下庙宇?”
她去收了它!
“是位妇人,”坐在北定邦旁边的北医师道,“她自称巫祖大神女蓬,要我等后辈为她建庙,日夜香火供奉……”
不仅要香火,每天供桌上还要摆两盏童男童女的新鲜血给她饮用。
一听便知是邪魔歪道,加上毁庙之仇,北家后人与她缠斗许久不死不休。就在全族覆没之际,国师临凡授与北定邦一道火铃法器,这才把那妖孽收拾了。
为成功诛杀此妖,北定邦、北南舟和麦家一位后辈子孙皆同归于尽,成就仙缘。
“女蓬?死了?”红药得知是她,不禁愕然,“死得这般容易?”
“那是一缕灵识,差点让北月灭族。”可见不易,桑渝仙君道,“后来,我用溯光镜追查她在天郡的行踪,发现她早在百年前便去了天郡,似乎在寻找什么……”
修为达到大乘期便能踏破虚空,跨界行走,何况此人是女蓬。可天郡是绝灵之地,仙神久留无益,想必这是她抽身而退的缘故。
至于为何不直接灭了北月全族,她倒是想啊!
生怕惊动天庭,尤其是龙元君,所以她不敢留下本体在那儿涉险,仅留下一缕灵识祸害北月后人。
“她到天郡找什么?”红药蹙眉,“她与神君势不两立,突然去了天郡必有猫腻。”
“我也这么认为,”桑渝仙君叹气,“可惜此人十分精明,她把自己曾经到过哪里的痕迹抹了。”
只抹了后半段,从溯光镜里看到她到了天郡之后,首先就去了太和庙的上空,盯着在庙里修行的北月后人恶意满满。但北月后人有天护佑,她不敢造次。
然后就离开了太和庙,直奔一个方向。
“那方位有我族的起源地,”北定邦道,“可惜我三人上天之后才知晓……”
上天之后,在雾幽山重凝半仙之躯,与国师相认才察觉那妖孽的意图。三人凝仙躯不久,对新环境不熟悉处处警惕,便想着先来拜见阿祖求她指点迷津。
在天郡后人的印象中,国师应是垂垂老矣的巫师,没想到对方竟是个年青人。
说实话,凭北定邦三人的修为看不出对方的好歹,对他的话亦半信半疑。得知雾幽山是中天境,阿祖在天上,顿时喜出望外。
三人触觉敏锐,发现不仅接引人有几拨,他们之间似乎还有矛盾,难辨忠奸,不敢轻信。
待见到红药才敢卸下心防,直道真言。
因为桑少主没跟三人提过红药、青鹤的下落,只提到阿祖的去向。突然在陌生的地方重遇仙师红药,怎不叫北定邦等人如逢亲友,欣喜若狂?
“女蓬在找破解神君法器的方法!”雾幽山来了新成员,阿音自然也在迎新宴席上,脆声道,“那老妖想破神君的神剑!”
她好歹活了两百多年,有些话一听便知根底,并非幼稚无知的孩童。
“你怎知晓?”沁罗好奇望来。
“神君说的。”见众人一齐望来,心虚的阿音立即脖子一缩,撒谎道,“神君说她痴心妄想。”
阿爹嘱咐,绝不能让外人知道是百工族告诉神君的。神君也有过嘱咐,大可把一切都推到她头上,说她喜欢跟女蓬斗法。
童言无忌,既然神君心中有数,众人霎时放心不少。
另外,三人到了雾幽山之后先去拜见巫灵国的国主,即桑少主的母亲。国主为三人改了道号,北定邦叫玄英,北南舟医师叫素秋,姓麦的叫青阳。
青阳是北月氏的女婿,素秋的道侣,故一并归入北月氏。
第958回
为了让三人早日适应仙界的岁月,红药等人以后只唤三人的道号。待晋了仙籍或拜入其他仙师的门下,可随各自的心意或环境更换仙号。
不改也行,雾幽山本就是仙界。
既可以成为他们的终点,亦可以成为他们的开端,看造化吧。
在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大殿,在仅有一张熟悉面孔的席间,玄英三人表面上言笑晏晏,实则心里充满了问号。
从天郡演变成天启的世界一直是绝灵之地,他们三人各自往生过。但在临终前能察觉自己的下一世将出现在哪里,命族人前往把他她带回太和庙修行。
尤其是北定邦玄英,他为了守护族中弟子与外界的人斗智斗勇,死的次数最多。
可他是族里修为最高的,甚至可以称之为现代天启唯一的地仙。架不住拖后腿的族人太多,害他一死再死,每一次他皆以为能够离开天启前往灵界修行。
但每一次醒来都发现自己仍在天启,仿佛无论如何也离不开这片土地。
新生的他,有时是族人遵他生前嘱咐前来相认,把他带回太和庙;有时死得猝不及防,新生的他自己重返旧地,因为太和庙是天启唯一灵气浓郁的地方。
他之所以知道修行人寿终后要么直接羽化升仙,要么前往灵界修真,是因为他时常梦游仙境。
这让他想起阿祖生前说过的,每次做完那样的梦便要面临死亡。
可他的梦是在异界修行的历程,有时一朝梦醒发现他原来在闭关。虽然他的梦境和现实的演变跟阿祖的有很大区别,可他还是开始向往灵界的修真生涯。
梦中的他死后一定会前往灵界开始修真之途,但现在有人告诉他直接一步登天了。
在中天境可以自由往来天界,只要达到一定的修为和学会腾云驾雾。接引人还是阿祖说的北苍国师,明明国师是位老人,对方却那么年青。
当然,显得年青的原因可以有一万种,但眼下的处境让玄英不得不谨慎以对。
国师还说带他们三个到阿祖修行的地方参观参观,可惜她一直在闭关,无缘得见故人。
这一切,仿佛比他以前做的梦更离奇荒诞,他打从心底里不是很信。甚至一度怀疑自己入了灵界通道的幻境,等他破境而出便能到达灵界的戏剧化情节。
所以,他目前的一切反应皆在顺势而为。
把每个人的话牢记于心,等回到据说是北月先祖居住地的地方歇息再慢慢翻出来琢磨,看看能否找出破绽。
譬如,席间那位叫芦雪的仙子正在向素秋打听他们生前的星球——
“……哦,海蓝星啊,我听东东提过。我和她以前住的星体也有一个别称叫蓝星,正名叫地球。对你们而言,她这位穿越几千年的老祖宗是个外星人哦……”
外星人?!!
这三个字如同一枚核弹轰在玄英和素秋的脑海里,后者更是一脸震惊地看过来。
想当年,侄女北星曾经一脸不可思议地告诉大家,阿祖自称外星人!当时族人们以为她是随口胡诌的,唯有玄英和大哥北定海、北医师等长辈慎重以待。
可惜找不到她是外星人的证据,只能把这事咽回肚子里。
现在却被一位陌生人提及,顿时让玄英的心情更加沉重了。这里到底是不是幻境?若非幻境,难道果真是天界?
“你尘缘未尽,仙山在前亦如虚幻,在所难免。日后勤勉修炼,自有拨云见日、如梦初醒的一天。”
蓦然间,一道女声在脑海中悠悠响起,让玄英一愣,愕然抬眸望望四周:
“谁?!”
质疑发问间,骇然发现他已不在席间,而是置身一片氤氲迷雾之中。能视物,但视线触及范围仅在三丈之内。且不仅他在,素秋、青阳夫妇也在。
“二哥!”
骤然变换环境,让素秋和青阳吃了一惊,正待警惕备战便听到二哥的呼喝声……
此时的宴席间,红药、桑渝仙君等人发现三人同时闭目静坐,不由得你看看我、我看看她,最终各自哂然一笑:
“出来便出来,何必偷偷摸摸的?”
“她每次都这样,”林舒服气道,“闭关期间总要偷偷出来一趟,有什么意义?干脆出关不好吗?”
像在灵丘白帝城那样,在世人都以为她闭关坐化了的时候,突然冒出来吓人一大跳,意义何在啊?
“神君是不愿搅扰旁人。”红药笑道。
忙里偷闲出来透透气,大摇大摆地出现会引来仙侍们的亦步亦趋。于她而言挺困扰的,不如仅让神识出来游走来得省心。
无妨,她出来便出来,不愿露面就不露面。
趁她把三人的灵元召走叙旧,大家伙继续畅饮作乐。难得岛上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自然要热闹一场……
彼时,玄英三人仍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只知随着眼前的路一直走。
没办法,迷雾笼罩四周,仅眼前的石径清晰可见,明显是刚才说话的人在指引方向。人在别人的地盘上,身不由己,只好放弃挣扎暗怀警惕地听凭自然。
不久,三人终于看到石径的尽头有一处清泉。仙气缭绕的泉中有一块大圆石,上边端坐着一位白衣仙子。
说是仙子,但气势刚毅张扬,并无仙子的婉约气息,尊为仙君更加恰当。
玄英三人已非肉眼凡胎,察觉对方的气势不凡,不敢轻慢。默契地互相对望一眼,心中已有思量,由玄英上前拱手行礼,语气恭谨道:
“下仙等众拜见仙君。”
上天之前,桑少主已经简单嘱咐过,在天上无论见着谁皆要自称下仙。纵然来自雾幽山,未晋仙籍便只能自称下仙。
下仙既是一种身份,亦是一种谦称。
地仙在天人面前自称下仙,这是身份。万事皆有例外,譬如地仙之祖在天人面前亦可自称本仙。
而一重天的仙人在九重天的仙神面前,也往往自称下仙。可他们之中有些人的修为不比九天的差,谦逊内敛罢了。
但此时此刻,玄英等人在白衣仙君面前是修为低微的下仙。
“怎么,不认得本老祖了么?”白衣仙君依旧双目微闭,面无表情,语气轻缓。
认是认得,可他们不敢认啊!万一认错怎么办?
她虽然跟记忆中的阿祖有几分相似,但更显年轻。且神色庄严清冷如神只,不染俗尘,实在不敢冒险认亲。
第959回
四周白雾弥漫,仿佛在营造仙气缭绕的氛围。眼前这位白衣仙君表情冷淡,喜怒不明。
看在三人眼里,眼前种种更胜假象了。
“当然认得。”无论如何,玄英决定先把今天这一关应付过去再说,毕恭毕敬地屈身向这位老祖行跪拜大礼,“子孙玄英,拜见老祖。”
身后的素秋、青阳见状,立即爽脆拜倒:
“子孙素秋孙婿青阳拜见老祖。”
“……”白衣仙君默默睁眼,无语地瞅着跪伏跟前的三人。嗯,这班孙子还挺识相的,跪得是真利索,“起来吧,坐。”
三人态度恭谨地起身,眼角瞥到旁边不知何时出现的三个厚蒲垫,便毫不犹豫地一人一个跪坐好。
“哎,不用跪坐,”正经超过三秒了,元昭心累地姿势一变,直接歪靠在不知何时出现的一条圆墩倚枕上,“怎么舒服怎么来吧。”
面对态度骤变的所谓老祖,一直神经紧绷一板一眼地按礼节行事的三人组愕然:
“……”
尤其是玄英和素秋,青阳没见过阿祖,可他兄妹俩是伺候过她的。听到这不耐烦的语气忍不住面面相觑,额,有点阿祖的范儿了。
“行了,不装了,我就是你们那年那月不幸祭天的阿祖。”刚刚炼化师兄那十二颗灵珠的元昭疲累极了,耐着性子解释,“刚刚跟你们逗着玩儿……”
炼化灵珠里的力源只会让她精力充沛,甚至产生用之不尽、取之不竭的错觉。
按理说是不会累的,她是心累。
炼化灵珠是为了以更好的状态修习混元诀,等有所悟再入法阵内召唤天罡神将对打。这是她闭关静修的过程,炼化灵珠仅是第一步,有所求便有所得失。
她得到了功力,但失去修炼的乐趣。当乐趣成为工作便成了心理上的负担,每完成一步总要歇歇的。
“阿,阿祖?”这次更像了,玄英盯着她的目光犹豫了,“您这是……”
话音未落,只见周遭弥漫的白雾如烟散去,一片空旷寂远的莽莽群山映入众人眼帘,这是?
“如诸位所见,这儿是我专门修炼用的一方小世界。”元昭对三人的瞠目结舌视而不见,“刚准备歇息,你们就来了。”
禁足令解了,本想下界游历游历的,结果发现自家小辈上了天。没办法,好歹是人家祖宗,必须打一下招呼叙叙旧的。
她瞅了玄英一眼,又若有所思地瞧瞧昔日的北医师素秋,颇为感慨:
“当年我一介凡躯,以为将来习有所成的会是北辰那小子……”
那小子有野心有能力,凭着一腔溯源寻根的热血冲动把她的坟给挖了。就冲这一点,她觉得他将来一定能干出点骇人听闻的成就来,结果看走眼了?
再不济,北星、北亦君等几位在军中任职的女娃也不错。
北悦不行,性子太跳脱且毫无想象力,甚至不敢有想象力。修习长生术能寿至百岁就不错了,不可能再多。
“北辰确实有天赋,”听她相当熟稔地提起下界子孙的姓名,终于让玄英内心里的质疑轻了几分,眼眶发热地垂眸微笑解释,“可惜摊上那样的爹,没了……”
当年北辰和麦宗杰以幸存者的身份重返世俗,被抹去和太和庙相关的记忆,只留下修习长生术的口诀。
两人只需勤加修习,少思少欲,自然能健康长寿。
待到那时,如果他俩仍有修道的意愿,长驻太和庙的北定邦再派人去把他俩接回来正式修行。
年轻人嘛,涉世未深,对自己的未来总有抱负。
等他们尝过人生的苦怒哀乐,才能甘心和静心地开始修行。若让他俩在俗世修习仙师留下来的功法,万一哪天控制不住力量暴露了怎么办?
这一点,北辰、麦宗杰都是同意的。
他们是有野心,但野心仅用在实现自身价值上。他们确实想修道,但更希望给儿女们一个平安快乐的童年。
北家的宝藏和神秘阿祖,让外界各方势力虎视眈眈,稍有不慎就会给家人带来灭顶之灾。两人既是人夫,也是孩子的父亲,无论做什么都要为妻儿考虑。
本来一切挺顺利的,头几年,海外的北辰、国内的麦宗杰一直受到多方势力的监视。
但实在看不出异常便逐渐放松了盯梢,危机略有解除。
偏偏此时,不知北辰的亲爹从谁的口中得知,国内的亲族曾经迎来一位穿越千年的祖宗。
听闻还是一位七千多岁的修仙者,长得跟十岁的小姑娘似的。她还带着国内的亲族挖到祖传宝藏,让亲族在一夜之间富可敌国,凌驾全球富豪之上。
于是他眼红了,带着老妻小三小四等直接回国赖在故居要拿回属于他们家的那份。
当时,北定邦和其他弟子初涉修道之术,一个个兴奋专注无暇旁顾,几乎与世隔绝。而北辰夫妇与父母是分开住的,接到消息时事情的发展已经失控。
不等他找爹,他爹已经和亲族彻底闹翻直奔国籍所在的国家机构,希望他们出面为他讨回那笔惊人的财富。
还说他愿意捐一半给户籍国。
如此一来,北辰一家的资料重新被摆上各方势力的桌面。
元昭手支下颌:“……”
果不其然,热衷制造外室子的族人除了败家,对家族利益简直毫无作用。可惜北定邦他们处于法治的年代,可惜她如今是神仙深受法则约束,否则……
总之,北辰他爹立场坚定,义无反顾地站在户籍国这边,哪怕和儿子翻脸。
他觉得儿子被亲族那边哄骗了,为了逼儿子与亲族那边决裂,不惜向己方机构人员透露儿子曾经见过那位传闻中的老祖宗。
这老儿根本不知事态的严重性,仅仅以为那是迷信。
殊不知这么一提,彻底将儿子一家几口推入深渊。
北辰一家那时已在国内定居,偶尔到国外探望岳父母。那老儿不仅害了儿子,还连累儿媳妇的全家。最终,他的己方机构人员把他那些小五小六包括儿女全部逮回来当人质。
鞭长莫及,等北定邦他们入世探亲时才得知此事。
而他的族长大哥北定海能力有限,只救出北辰的两个孩子,其余的一概不管任外人处置。最后,北辰的孩子被改名换姓,在俗世中过完平凡普通的一生。
因俩孩子资质一般,北定邦等人认为没必要冒险拉他们入道。
北定邦倒是算出北辰转世的位置,无奈天意弄人,那一世的北辰一身反骨。就算打碎了重组也组装不出半分正义感来,只能作罢,静待他的下一世。
北定邦的第一次死亡体验就是为了救他,好不容易才把下一世的他掰正。
第960回
过分的是,掰正过来的北辰资质平庸,根本无心修道。
元昭:“……”
还好她下界为后人挡过一波劫难就罢手了,不然,净是看北辰那小子的转世就得操碎心思,哪里还有精力修炼?
等到北辰的第三世,终于是个根正苗红天赋高的修道之才,然后战争来了,他死于战乱中。
那时的北定邦终于意识到,他不该把精力全部放在过去。有些人死了便是死了,无法追溯,无法挽留,更无法强行把已经成为陌生人的故人逮回太和庙。
以后不能再无差别地寻找陨落的弟子,除非对方的天赋奇高或对家国对人类有过极大贡献,才有资格重返太和庙。
北定邦的兄长北定海,至死不入太和庙修行。
当时,不仅国内世俗的势力在盯着北家,就连海外也有势力闻讯而来对北家虎视眈眈。他身为族长得留在外边与这些人周旋,确保普通族人的生活安定。
所以,他不是不想,是不能去。
北定邦有传授他长生术的法诀,让他每天晚上修习一个时辰,然后无病无痛地活到将近两百岁才无疾而终。
几近两百岁,百分百的全球最长寿老人,没有之一。
在外界的眼里那是他的福气,但在那些势力家族的眼里,他绝对有高人相助才能这般长寿,更加垂涎了。
然而,就算垂涎也只能干看着。
凡人如何跟已有一定实力的修真家族斗?何况除了北定海,能进入领导阶层的后人人才辈出,别人根本拦不住。
也不敢拦,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
等到北定海转生,北定邦见他天赋还行且秉性如故,就把他带回了太和庙。一直到今天,下界的北月后人仍是北定海的转世在打理修道一脉的族务。
“自从那次阿祖下凡护佑前往太和庙避难的国民,北家乃修真家族的传闻彻底落实……”
之后,各方残存下来的势力纷纷向北家示好,只要北家肯收徒弟,他们将世代以北家马首是瞻。
留在世俗的北家族长为了大局着想,与太和庙商量出对策。接着,他们北家的修真一脉外派一小队入世建立道门,每十年举办一次招收门徒的考核大会。
而无论外人的天赋有多高,有多好,都去不了太和庙。能到庙里修行的必须是北家族人,这条族规延续至今不曾改变过。
同样,能入太和庙修炼的子弟绝对不能有外室,省得把大家伙全给连累了。
由于阿祖的到来,成功揭秘世祖那代人所遭受的血腥磨难,藉此警示后人万万不能重蹈覆辙。
当然,在太和庙修行的子弟是现代社会青年,自知私生子女的秉性有好有坏。有败家的,也有光宗耀祖的好儿女,不能一概而论。
但北定邦那辈的人觉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世祖那代之前的北苍朝曾是千年的鼎盛皇朝,就因为一个外室子的怨气把江山断送甚至险些灭族。这波操作让族人遭受惨重打击,后人实在不敢再冒险。
“现在晚辈与后世子孙天人两隔,他们能否坚持就不得而知了。”玄英感怀轻叹。
新人新气象,在他死之前,那条“外室子不入族谱”的族规已经被人三番四次拎出来鞭打,争论不休。不入族谱,即非北家族人,就不能入太和庙修行。
这条族规原本无关痛痒,因为世俗族人根本不知本家居然懂得修真之法!更不知道那些“亡故”的年轻子弟其实在修仙。
待公之于众之后,世俗族人有私生子女的这才疯了似地攻击族规陋习和本家。
修仙,长生,这令世人梦寐以求的神话故事竟然在族里进行中,怎能让封建陋习绝了子女平步青云直飞九重的天阶?!那时甚至有族人到本家以死相逼。
如今他一死,大哥的转世孤掌难鸣,怕是压力不小。
其实,随着社会的开放性,外室子本身对入不入族谱不关心,但不能入太和庙修行那绝对是惨绝人寰不讲道理的极刑!
一时不慎给了儿女一个“外室子女”身份的父母对这条族规是深恶痛绝,想方设法要废除这条不人道的封建陋习族规。
在他们眼里,老古董就应该摆在博物馆里!
元昭听到这里不由得眉梢轻挑,但依旧一语不发。没错啊,添加这条族规的老古董正是不才在下她。
“有的还跑到太武帝祠长跪不起,以绝食的决心誓愿:只要能废了这条族规,他她此生茹素念佛为阿祖积攒无量功德。”素秋也想起一桩往事,叹道,“真的有人差点饿死在那儿……”
为缓解那些犯禁族人的怨气,道门那边最终允许私生子女修习道术。并与门中弟子一视同仁,但凡才华出众者可担任门中要职。
但入太和庙的规矩始终不变。
不是本家不同意,是在太和庙修行的众人不同意。若世俗那边的族人再闹腾,便彻底断了谁家的登天之路。
修真一脉的话传回来之后,那些人才消停。
这是以北定邦为首的长辈们的意见,现在他死了,太和庙一脉的族人会不会修改族规就不得而知了。
“你所虑不无道理,庙毁了,指不定有人借题发挥说是祖上无德之故……”玄英三人到了雾幽山才知道这场灾劫的真相,庙里的族人纵使参与也未知全貌。
未知全貌,就会各有心思,各有立场产生分歧。想到这里,元昭的心更累了,闭了闭眼道:
“凡尘俗世便是这样的因缘不断,反反复复,没完没了。我上次不过心血来潮想下界逛逛,结果替你们挡了一劫差点把魂给轰掉了……”
噗哧,玄英还能维持感激的正常表情,而素秋和青阳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受到玄英淡淡瞥去的一记眼刀子才连忙止住。
“莫只顾笑,我的今天便是你们的明天。”元昭并未恼怒,道,“雾幽山虽非天界,但也是仙界。你们飞升之后有一个回馈下界众生的机会,即了断尘缘的最后一次下凡……”
在雾幽山,寻常人是不能随意下凡的。去往下界的通道守卫森严,凭玄英等人的修为根本无法通过。
“你们要把握分寸,把该嘱咐的嘱咐,以后就一别两宽了。”元昭提醒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族规改不改后果由他们自己承担,莫因俗务耽误自己的修行。”
言毕睁眸,默默打量三人一眼,最终目光落在北月女婿青阳的身上。
素秋的眼光不错,此子性情温厚,有正义感也有包容心,难怪他能随妻飞升。正好,北月族只剩在座的四人了,而绵延子嗣的重担暂时落在这对夫妇身上。
元昭是不打算成亲生子的,玄英的姻缘也看不到苗头。而素秋、青阳乃子息不孤之命,后福平顺着呢。
第961回
当然,繁衍子嗣开枝散叶这种落后思想在天界是不流行的。自身清心寡欲的元昭当然不会给后辈们施加压力,一切听凭自然。
更何况,雾幽山虽属于仙界,但并不安宁。
三人的首要任务是专心修炼,提高实力在雾幽山生存下去。等把根扎稳了,要不要后嗣悉听尊便。只要三人无性命之忧,其他的元昭一概不管。
俗语有话,天机不可泄漏。为慎重起见,元昭还是特意告知三人:
“原本能飞升的只有玄英,素秋、青阳是意外……”
因为她的缘故,下界的后人受到女蓬的袭击才导致的意外。族人齐心协力除了魔,为世间免除一场灭顶之灾,也等于替元昭消了一些业障。
女蓬突然前往天郡就是冲她去的,无论对方是什么目的。
若因此灭族或灭世,皆因她而起。
天郡那一方小世界,皆因北月一族的守护存活至今。就算因为她招惹了女蓬而面临灭世,其中的因果关系也不成立。
远古时期,北月氏为了除魔救世才留在天郡。
不能因为北月氏为了除魔遭到反噬,就胡搅蛮缠说是北月氏造的因。身为北月后人的她有除魔之责,女蓬就是魔,老天又怎会让她担上灭世的因果关系?
只不过,如果族灭或者灭世,就算她没心没肺多少也会耿耿于怀,影响修行。
她家老头答应过北月先祖,护她一脉子嗣有继,这才有了三人同时飞升巫灵国的异象。这些不是老头告诉她的,而是元昭一看到玄英三人便知晓的因由。
为让三人知道其中的严重性,除了老头子是她爹没说,内里的因由被和盘托出。
“以后天人永隔,各安天命。如若强求,连你们也性命难保。”终于体会到老头子一见她就犯头疼的因由,元昭此刻感同身受,“雾幽山的情况并不简单……”
说复杂也不算很复杂,相信玄英应付得来,他现在差的是修为太弱。
所以,回到雾幽山之后必须勤勉修炼,但不是炼之前的功法。那功法在下界属于无上仙法,却是天界的入门功法毫无杀伤力。
须知,女蓬潜回雾幽山如入无人之境,不得不防。
“你们是意外升的天,属于半仙,需修习灵界的功法……”元昭言毕,从灵戒里掏出一枚灵戒。
刚上天时,桑渝师兄便告诉过她以后会有小辈飞升雾幽山。于是这些年,她在修习混元诀时经常神游太虚,在十方世界搜集适合仙灵修炼的功法和典故。
但只做了一份,无妨,把它交给玄英。由他作主分配功法,她就不操心了。
另外,她身为长辈,初次在天上见面总不能没有见面礼。
没关系,储物戒她还有,在岛上的珍宝阁里摆着,待会儿让沁罗带他们去挑。除了灵戒,他们还可以在里边各选一件法器或者宝物,之后就自生自灭吧。
以三人目前的修为,平时想上天是不可能的。
这次是由桑渝仙君拿着国主的令牌带他们上的,他们仨的身上还有国主赐的法宝加持,才有足够的法力撑着越过天幕登上重重天门。
“女蓬与我势不两立,她若想找你们晦气,雾幽山根本挡不住。”
所以,元昭在三人的身上各打一道烙印,不仅能替他们抗击偷袭,还能杜绝各类咒念、魔息的侵蚀。
只要他们意志坚定,不为女蓬的花言巧语所惑从而做出主动送人头的蠢事,基本上在雾幽山可以安居乐业,高枕无忧。
“下界子孙的事你们最好少看少理,以免杂念由心起耽误修行。”
她说这话时,玄英三人只觉眼前迷雾重现,随着景物一阵轻微摇晃,白色身影逐渐模糊乃至消失。而他们就像瞌睡似地突然浑身一抖,打个激灵便醒了。
席间,余等众人依旧在谈笑风生。见他们醒来,桑渝仙君更是了然一笑问了句:
“如何?头回上天拜访,她给了你们何物当见面礼?”
这时,默不作声的沁罗突然展颜,嫣然一笑,“刚刚神君嘱咐,让小仙带他们到珍宝阁自选。”
“哎,听者有份!”桑渝仙君精神一振。
“仙君请。”
沁罗浅笑盈盈地起身,带着席间众人一同前往珍宝阁。岛上难得开一次宝库,神君嘱咐把阿音带上。看到中意的可以拿走,记录在册无疏漏即可。
不过,桑渝仙君、红药医官等人皆是看个热闹,并未动心起意。
不是看不上,而是哪怕知己之交也要有分寸。玄英三人乃是神君一族的晚辈,又初来乍到,挑份见面礼很正常。
身为旁人,跟着顺手牵羊未免离谱了些。
众人之中,除了桑渝仙君是神君的师兄,其余人等皆是她的近随和仙侍。身为近随和仙侍,她们心里只有极力替神君填满宝库的心思,没有往外扒的道理。
阿音倒是可以挑选,可她只顾着跟随大人们参观宝库,瞪着一件件瑞气漫天的宝贝两眼亮晶晶的,没说要。
可见百工族族长夫妇教得好。
留意到这一点的桑渝仙君暗暗点头,对这位心性单纯的小姑娘分外满意。阿古兰是他亲自带到小师妹殿前的,倘若小丫头心思多,那就不能再留在岛上了。
毕竟,没有哪家尊长乐意看到自家小辈身边跟着一位生性贪婪的仙童。
莫以为有个童字,大家就会对她诸多纵容。就算是仙童也有一颗纯粹的道心,戒贪瞋五毒乃是基本知识,她不会不懂。
何况她还是雾幽山的孩童,就更得注意品德教育,免得她在天上闯出祸来殃及整个巫灵族。
…
一炷香的工夫,玄英三人除了每人一枚储物灵戒外,还各自选了合眼缘的法器。
中看不中用的宝物虽耀眼华丽,可他们一件没拿。
先不说眼前种种是否幻境,刚刚阿祖叮嘱的话他们已牢记于心。她要闭关不知多少年,女蓬是她的死对头,而他们三个是她在天上仅有的族人。
所以,三人目前的首要任务是活到她出关。
“哈哈哈……”桑渝仙君听罢捧腹大笑,旋即又想到什么似的迅速换成一副正经脸,“是我疏忽了,上次本少主也险些丧于罪神之手,你们确实更要小心。”
玄英三人:“……”这里真是天界吗?似乎比下界更加动荡不安哪。
第962回
从珍宝阁出来,玄英三人就该回雾幽山了。
色泽斑斓的林中大道,日光透过参天大树的叶间缝隙洒落地面,让人满目灿烂。天空不时掠过一只只拖着长尾巴的鸟儿,鸣叫清脆悠远,引人无限遐想。
浴桑岛和雾幽山真的很不一样,雾幽山是满目苍翠,空气格外的清新湛然。可山里到处是巨树巨藤,有些地方连草都长得比人高许多,要定期清理割除。
生活在那里的巫灵各族就像一撮撮小人部落,出门在外不用带铺盖。直接砍下一片叶子就能当席子用,摘朵花能做成一个馨香四溢的天然浴缸。
由于草木繁盛,各部落的周边环境都要定期清理,否则居住地将被各类植物的枝叶遮得严严实实,终年不见天日。
空气是很新鲜,深呼吸一下就好像吸入一口冷气,感觉清灵灵的。
浴桑岛则恰好相反,处处开阔,入目色彩绚烂,纵有一股凉风拂至感觉也是暖暖的。桑少主说过,此乃日神的休憩之地,阿祖曾是日神也是火神,自然处处皆暖。
“少主,阿祖为何不回雾幽山?”素秋好奇问道。
“她有天人血脉,天上、地下皆去得。”桑渝仙君道,“当然,她主要是懒,死活不愿承担重整北月部落繁盛之责。我等也拿她没办法,你们可不能学她。”
她就是一个反面教材,不宜多提,省得教坏后世。
“天人血脉?!”三人眼睛一亮,“那我们……”
岂非跟阿祖一样?
“哎,这个跟你们没关系。”桑渝仙君不客气地打破三人的幻想,“她是能者多劳,肩挑两脉。此事说来话长,等你们安定下来自会知晓。”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巫灵各族也有不吐不快之人。所以,只要用心倾听总能找到答案。他就不多说了,目前三人正处于意识混沌期,说得再多也是徒劳。
玄英三人见他不欲多言,亦不追问,出岛之后随少主腾云驾雾重返雾幽山。
…
且说元昭,趁歇息期间让一缕神识随着三人去了雾幽山。刚来到中天境的云端,远远瞧见一大片浓密苍翠的群山云雾缭绕,仙气氤氲。
落在地面,赫然发现自己在树林的入口处渺小如蚁。
这是她初次来到雾幽山,视角触及的范围带给她强烈的心神震憾。林间的翠绿剔透如露珠,仙灵之气盈满山野,蕴养着无数鲜活雀跃的各类小生灵。
元昭的神识飘荡在林间,那股仙灵之气沁人心脾,使人倍感舒适。
从外边俯视,雾幽山林草浓密仿佛看不见路在何方。等到身临其境便会发现,山林中的大小石径不止千条,且平坦整洁完全嗅不到枯枝烂叶的腐朽气息。
反而随处可见的百花娇艳,芳香四溢,吐清灵之气升腾弥漫于山野之间。
“此地风景幽雅,灵气浓郁,百看不厌,”在返回北月部落旧地的途中,青阳望着眼前的景致感慨万分,“真想让大家也看看……”
是啊,玄英、素秋亦深有感触,可惜那注定是不可能实现的祈愿。
“无妨,将来还会有人来的。”桑渝仙君笑道,以投胎的方式。
“哦?真的?!”素秋目露惊喜。
“那是自然,”桑渝仙君道,“等你们安定下来,回下界了断前尘时要谨记,龙元给的功法只适合你们修行,凡人受不起这份礼,莫要自作聪明自毁前程。
等你们适应上界的环境,修为有一定的提高,若有机缘得到新功法再授与下界后人。”
“是,”玄英应着,“敢问少主,我等以后如何才能得到新的功法?”
天郡乃绝灵之地,他北家是海蓝星首批的修真者,关于灵界、天界的记载描写实属有限,且多半是人们瞎编胡诌的,只能自己长嘴多问多看了。
虽然有阿祖赠的功法,可多多益善嘛。
“你们北月族自有巫术传承,龙元所赠灵戒里边肯定有,够你们练的了……”桑渝仙君道。
如果不出他所料,灵戒里肯定还有适合下界后人修习的功法。但现在跟玄英三人说不清楚,需等他们开窍了自己琢磨哪些功法合适谁修炼。
“她是我族唯一住在天上的巫神,手中功法万千,且还得到北月的本族传承。有她在,雾幽山无人敢妄自尊大赠你们功法,也无人敢收你们为徒……”
青鹤、红药是近随,师妹一心想让二人有新的人生,这才把她俩安排在别处修行。玄英三人是直接飞升雾幽山,有一定的身份地位,无需拜师另谋出路。
所以,在修炼方面三人需自己琢磨。有不懂的先记下,等有机会向她讨教。
“……亦可向我母亲讨教,她老人家每十年办一次寿诞,每次总会抽一天时间指导族人修行方面的疑问。”
国主乃大巫,对巫灵各族的术法有一定的了解和造诣。
当然,最佳的指导者莫过于各族自己的尊长。可北月族已经没有尊长了,唯一那个远在天上想问也问不着,只能就近讨教。
等修为有所提升,能够独自上天了,再考虑向龙元讨教的可行性。
“少主不懂吗?”青阳很好奇。
桑渝仙君斩钉截铁,“我不懂!”莫问老子!他比龙元更懒得管闲事。
元昭:“……”
约莫半个时辰,一行人终于来到北月氏的旧居之地。可能因为是武者,北月旧居的周围视野开阔。宅舍各有院落,参天巨树甚少,屋舍多半建在树冠底下。
除了居住的屋舍,还有处理商议族务的独立堂所。
这些都是小规模,北月居地最大规模的要数演武场地。演武场地包括体能训练场,术法训练场,阵法试炼场和静修悟道场。
元昭从高处俯瞰整个雾幽山,发现占地面积甚广的族群除了国主的桑氏一族外,其次便是北月部落。
北月部落人口不多,屋舍零星错落几处,却独霸一大片山谷和周围的山林与平原。除了广阔的种植田地,大小不一的演武场更是随处可见。
原来,北月灭族之后,这片土地无论演武场或是居舍已全部被绿植覆盖。
直到国主和桑渝、巫兹等人推算出北月一族即将回归,这才派人来收拾整理,好不容易清理出原住地的模样。
北月族的居住地有无数的护族法阵,那是连女蓬都束手无策难以攻克的地方。巫灵各族的长老纷纷预见了北月族的覆灭,几乎都想把这片土地据为己有。
然而,北月灭族距今至少有上万年了,它的居住地面积一寸不少。
因为国主说了:
“北月,会回来的。”
第963回
傍晚时分,雾幽山的北部山脉突然一阵地动山摇,引起各地的兽哮禽鸣。这阵势惊动了正在夕食的各部族民纷纷抬头仰望,不知发生何事。
一般的族民法力低微,看不出端倪。
但见族长、族老们纷纷聚集讨论,大家伙也就安心了。天塌下来有能人顶着,地陷了还有国主、长老们的操心安置,平民凑完热闹之后该干嘛继续干嘛。
梓央宫,巫灵国国主居住的行宫,一名侍女匆匆前来禀报:
“国主,国主——”
“何事惊慌?”宫里走出一名女官在殿门口挡住她,蹙眉薄斥,“大呼小叫的,不知国主喜静吗?”
“回夷姝长老,”女官慌忙敛起神色,竭力平稳的语气里仍然带有一丝颤音,“北月部落传来法阵长鸣,疑似其族传承之灵在苏醒,诸位长老正往这边赶来……”
眼看天要黑了却说要找国主议事,等不及明天了。
那着急模样把侍女吓着了,国主正在自己的行宫歇息,生怕被众人冲撞了,这才急里忙慌一路跑着来禀报。
若是以往,诸位长老听到哪里地动,早就争先恐后奔去一探究竟。
雾幽山是不会有天灾地难的,若有异动,必有异宝现世。所以,北部有异动他们肯定一马当先,哪里还顾得上禀报国主?国主向来不管这些。
所以,先到先得,据为己有啊!
尤其是族灭的部落,那地方但凡有宝贝显灵,定是有能者居之。
然而,眼下北月不仅有位后人在天上,最近又冒出三位从下界飞升的后人。那宝贝的归属就不能明抢了,必须请国主出来主持公道看看能否分一杯羹。
传承之灵阵啊!
哪怕不是北月氏族的巫者,若有相应的天赋也是可以修习的。
最近飞升的三位北月后人资质好是好,未到让人惊艳的天人资质,传承之灵阵就算让他们进去也收获不丰。
众所周知,北月族现在有两支后人。
一脉当然是龙元君,据说她在宝云川已经得到她那一脉的传承之力。雾幽山这一脉的,想必她不会贪心染指。毕竟是道君之女,要什么无上功法没有?
跟下界小辈争夺,岂非惹人笑话?
北月族灭之前,他们把传承之力和功法注入法阵里,有缘者至可启之。那就是人人可学!目前北月仅仅三位族员,且资质一般,哪能完全领悟传承之法?
碍于龙元君就在天上,各族不敢造次,唯有请国主出面代大家求取权限沾点光。
他们这么做,也是为了巫灵国运着想。
瞧,千万年以来,巫灵各族除了上石族有点武力值外,其他各族都是一群弱鸡。难怪天族不把巫灵族放在眼里,实在是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好不容易来了一位,又被天族拉拢了去。
能打的龙元君在天上,那个搅屎棍女蓬阴险狡诈时不时潜回雾幽山坑害各族,大家伙很是憋屈。
就想着,难得战斗部族的传承之灵阵被唤醒开启,能不能让其他部族的人也进去学学?
瞧,那位前来禀报的侍女话音刚落,夷姝长老便远远瞧见数位族老、长老们匆匆而至。看样子是有备而来,连忙转身入殿内禀报。
不等她报完出来,那些族老、长老们已经来到宫门口迫不及待地扬声:
“国主,臣等有要事禀报——”
“不用禀了,”这时,殿内传出一把悠悠女声,“诸位长老的意思,本国主已知晓。可惜,要让诸位失望了,那传承之灵乃人为唤醒,给玄英三人修炼的……”
既是人家特意为玄英三人唤醒,那就不能人人可学了。
“连国主尚且唤不醒,”有位长老不信,“何人有这本事?!”
“你说谁有这本事?”国主揶揄反问。
众人静默一阵,旋即恍然大悟,脱口而出:“龙元君?!”
“龙元君回来了?!”
“那还等什么?赶紧迎接啊——”
“对呀,快走快走……”
那可是巫灵族唯二拥有传承之力的巫神!且法力在国主之上!难得脱离天族的掌控溜回雾幽山,简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一群老家伙说来就来,说走就想走,孰料被一道结界挡住,殿内又传出国主的声音:
“诸位且慢……”
“国主!”国主对龙元君的轻慢让个别族老不满已久,面带怒容地转身,“龙元君初返灵山时,各族就该派人上天道贺,您给拦了;后来她除魔归天本要派人上天庆贺,您又给拦了……”
更过分的是,龙元君迁居六重天的浴桑岛初次举办芳辰宴,各族族老本想亲自上天恭贺的,结果还是被拦下了。
今天难得龙元君初次归山,大家前去迎接又被拦下,这就说不过去了。
“国主所为,到底是为哪般啊?”族老、长老们万般不解。
没听说桑氏一族与北月族有仇怨啊?前些年,桑少主还下凡与龙元君做了一对君臣来着。
就在族老质问时,两道身影一前一后从内殿里缓步而至。
紧跟在后的是夷姝,走在前边的是一名容色绝美气势微凛的女子。她丰腴饱满,面若银盘,举止气息端庄典雅,慢步来到殿中主位坐下接受众人的拜见。
这里是她的居住行宫,衣着略显随意,一头青丝如墨染。发鬓梳起半成髻,绾以两片金叶发簪,一半墨发柔顺垂落身后。
高坐殿中,语气如同发丝般婉约温和:
“她上天许久,身为小辈却迟迟未归祖上故地看看,是为何?是北月善战但疑心重,且不爱担责。我等身为长辈愈是热情,她便愈发觉得我等别有用心……”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盛情难却,试图道德绑架她回来重振北月的守护巫灵之责,简直是痴心妄想。
这是儿子告诉她的。
巫灵族待她越是热情,她就越不会回来。相反,对她视而不见的话,她觉得自己的分量不是很重,那回来瞧瞧也无妨。
这不,她今天就不请自来了。
诸人:“……”果然很有北月氏的风范。
“诸位若不信尽管去,本国主这次绝不阻拦。”国主微笑道,“但以后她若是不肯再来了,尔等休想本国主出面做这个坏人。”
她求贤若渴,想要继承人的心思比在座任何一位的都要强烈。
可了,除非她和桑渝都没了,否则龙元君不可能回雾幽山担任国主之位。她是很想退位让贤,但不想儿子有任何的意外,只好打消那个念头。
龙元君来不来见她无所谓,对方跟她儿子的同门之谊甚是深笃,她心满意足了。北月氏吃软不吃硬,对方想要自由自在,她便给予最大的自在。
有些事不用逼,不用求,只要情真意挚,自然而然便能水到渠成。
第964回
元昭的本意是随三人回雾幽山看看北月部落的故居环境,没想到竟发现这远古一脉的旧地之下有传承之灵的法阵。
此阵共有十二根法柱,唤醒它们的同时也启动了北月旧地所有的防御法阵。
若不唤醒传承之灵,其他的防御法阵可以单独启动。
单独启动的话,外边各族的人还能进来逛一逛。如今同时启动,外人再想进来就没门了。凭巫灵各族目前的能耐,连踏入北月部落所在的山脚都做不到。
大家只能在外边不停敲击结界,期望里边的人能听到。
结界震动,部落里钟声长鸣。
正被传承灵阵的苏醒吓一大跳的几人正在愕然,仍为一缕神识在法柱上空游荡的元昭已经看到来者何人。
来的俱是各族的年青人,这些人之前散落在雾幽山的各个方位修炼。或在各自的居所里准备度过闲适的夜晚,北月部落的动静让好奇的他们聚到了一起。
作为巫灵族年轻人中修为最高之一的巫兹也在其中,他心里既好奇,同时接到族老的传音说是龙元君来了。
不仅他,个别年青人也纷纷收到家里尊长的传音。
那些长老们觉得,既然长辈出面会给龙元君带来压迫感,那就让年青人出面沟通。各族年青人得知传闻已久的龙元君突然归来,无不欣喜若狂赶来求见。
在年青族人的心里,尊长们的意图能否达成不重要,重要的是终于能够一睹巫神风采。
所以说,代沟无处不在。
“他们想学北月的传承巫学?”元昭一眼看出众人潜藏的心思,有点意外地俯视地面的桑渝仙君,“师兄,国主也有这打算?”
她从巫兹的身上看到,上石族的族老让他在必要的时刻把“国主也同意”的意思表达清楚。
若连国主都同意开放北月氏的传承之灵的法阵,纵是龙元君本尊在此,为了玄英三人能够在雾幽山清静修行,也不得不退让首肯。
“确有此意,”桑渝仙君颔首,“当年北月最后一人告知我母亲,北月一脉终会重返雾幽山。可母亲算来算去,只算到你们一人归来……”
一个人的力量太弱小,而且北月族好战少欲,他肯成亲已是天恩。
等他拥有子嗣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有指望,壮大族群的宏愿更是遥遥无期。于是,国主同意了诸位长老提出的让各族年青人修习北月氏武学巫术的建议。
当然,武学巫术易学,传承之力基本上是无望了。
巫灵各族的传承之力只认血脉,别族的子嗣哪怕天赋再高也无济于事。
“这些年,我巫灵族的综合实力跌入谷底,国主和诸位长老也是为了未来局势着想。”桑渝仙君道,“然而没想到,下界出了意外让你们一下子回来三人……”
回来一个人,可谓独木难支;回来三个人,其中一对还是道侣,这形势就不同了。
三人成众,北月氏的传承灵阵要不要对外开放就轮不到国主拿主意了。
元昭听到这里,不禁睨了地面同样目瞪口呆的素秋和青阳。啧啧,传宗接代的压力来了。自己这位老祖宗不急,自有族人替她急。
可见孕育子嗣,在巫灵各族皆是迫在眉睫的要务。
所幸,身受各族尊长催婚“迫害”的桑渝仙君并未当场向素秋、青阳催生,仅道:
“国主虽打消了让外族人修习北月功法的念头,可是龙元,为兄望你考虑一下,让各族的杰出巫者入阵习艺。如此,既能为雾幽山培育武巫,也能为玄英三人分担一些压力。”
不然,各族都在眼巴巴地盯着玄英三人的修习情况。期盼三人的修为一日千里,次年就能重振北月氏的威武英姿。
这不是给玄英他们压力吗?
“想想你我,不都在想方设法推诿责任吗?”桑渝仙君叹道。
他是逃无可逃的,若无其他族人分担,玄英三人所承受的压力不比他少。北月氏的传承之力谁也夺不走,武学巫术被学了又何妨?
如今守卫雾幽山的兵将,哪个没到他桑氏的学宫听过课?
他桑氏的武值不高,母亲成为国主的原因是以德服众。以前有北月氏的守护,桑氏一族对巫灵各族的管治还算安稳。北月族灭之后,母亲渐渐力不从心。
桑氏的学宫本有北月讲师授业,无奈巫灵子民资质有限,修习速度慢,完全看不到北月子弟的英武剽悍。
北月族灭之后,雾幽山的防御之力大减,各族开始有人埋怨北月讲师藏私,并非真心授业。
“这样啊……”元昭听罢他的话,若有所思。
任何一个团体皆有不同的声音,埋怨北月讲师藏私的人谈不上是白眼狼。各族自有专长,向来是相辅相成的,相信北月族存在以来亦曾受过别族的帮助。
先祖在巫灵各族的眼里一向是守护者的人设,身为后人必然要承受同样的压力。
但是,元昭瞅瞅自家寥寥无几的成员,问玄英:
“你们以为如何?”
开放与否,还是由住在雾幽山的族人作主吧。对她而言,只要传承之力不外传就行。其他功法被外人学就学了,不心疼,有人分担守卫压力再好不过了。
玄英三人听到阿祖的声音,不禁互相对望一眼。
他们原不知阿祖一路相随,直到唤醒传承法阵,听到桑少主扬声才知晓。实力的差距如此悬殊,让玄英不得不慎重考虑三人未来的修炼处境。
自己才三个人,千年之内莫说承担守护者的职责,连自保能力也堪忧。
在雾幽山,各族子弟各司其职形成一个密不可分的族群。他们三人既无力自保,以后还需靠其他族人相护方得安宁。
可其他族人也弱啊!
“我等愿与各族子弟一同修习本族功法。”玄英朝桑渝仙君道,“各人道行各人修,无论将来成就如何,我等三人绝无怨言。”
素秋、青阳伫立一旁听着,并无异议。
“好。”桑渝仙君欣然。
“且慢,”就这么让外人学了本族功法,元昭心里当然不爽,“玄英三人初来乍到,心神纷乱难以静修。不如先给他们十年时间适应修炼环境,琢磨功法。
十年后再开放。”
祖传的功法当然要给本家人先学,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为族人争取十年的清静,习之多少就看各自的天赋和勤勉程度了。
第965回
谁家长辈不护短?而且十年后的开放还有条件限制,心术不正者无法涉足传承法阵,若强行闯阵生死自负。
“烦劳师兄代我向国主问安,我就不去了。”元昭嘱咐完毕,直接回天。
“哎哎,既然来了……”桑渝仙君没想到她说走就走,话没喊完人家就不见影儿了,气得头顶冒烟无能迁怒瞥了表情无辜的玄英三人一眼,“你们莫要学她,这没心没肺的……”
哈哈,玄英三人一脸讪然。
没心没肺也要讲实力的,像他们这等法力低微的哪敢说走就走?这满大山里住的个个都是祖宗,得罪不起啊!
天色已晚,桑渝仙君先回宫向国主禀报师妹的话,山下的那些族民留给玄英三人应付。大家是同族,以后出门打交道的机会多的是,三人要慢慢适应。
等桑渝仙君离开后,玄英和青阳下山迎接诸位族民的到来,素秋在居所的院里煮茶和准备茶点招待来客。
一夜畅谈,宾主尽欢。
或许每个地方都有欺负新人的习惯,但玄英三人的处境还不错。有位老祖高高在上庇护着,今天还唤醒了传承法阵给三人潜心静修。
得知十年后才开放法阵,众人顿时心情各异。
有人觉得无所谓,有人觉得相隔太久,话里话外希望玄英三人先让法阵开放。一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二来,他们三人初登仙界,要熟悉的东西多着呢。
何况他们又是下界的那一脉,万一所习功法和雾幽山一脉的功法不符,恐有走火入魔之嫌。
不如先开放让大家进去长长见识,然后集思广益,共同成长嘛。
“诸位言之有理,”玄英笑言,“无奈阿祖一片真心相护,我等做小辈的哪敢有违?她目光如炬,还护短。若知我等抗命不遵生出误会,那就百口莫辩了。”
什么误会?
当然是趁她不在道德绑架三人不得不提前开放法阵,与众共享。届时百口莫辩的不是他和素秋、青阳,而是今晚到访的众人。
阿祖在众人面前是何等的量级,他心中有数。背靠大树却让旁人纳凉,那是他做后辈的无能,还会丢了阿祖的脸面。
此风不可长,此例不可开。
众人大部分还是机灵的,一下子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不由面面相觑怏怏不乐。给他脸色是不可能的,大家将来还指望有朝一日能登天探望对方的阿祖呢。
虽然龙元君仙龄小,可她身份高,注定是大家伙仰望的对象。
当然,这些人里不乏真心倾谈结交的。
同为巫灵,雾幽山是他们所有人的修炼圣地,朝夕相处的互相之间还勾心斗角忒没意思。是以,今晚的北月旧地一派温馨和乐相处融洽,欢声笑语不断。
倒是梓央宫那边,听罢桑少主带回来的话,诸位长老、族老大部分皆嘟嘟囔囔,心中不满。
“她这是防着各族小辈先一步修习有成啊……”
“十年能学成什么?以为谁都像她在天界不足十年便得了传承之力,玄英等人哪有这般天赋?”
“是啊,依老朽所见,此三人的天赋尚不如上石部少族长巫兹……”
“哎,祈长老谬赞了。”上石部族老得意地谦虚着。
啧,听到在场的言语让国主母子相对无语,最终由桑渝仙君出言喊停:
“诸位,十年而已,如白驹过隙,眨眼就过去了。她同意开放遂了大家的愿,就不必诸多怨言了,传到天上不好听。天色已晚,诸位长老、族老回去吧。”
确实,这些话传到天上会被龙元君误以为大家对她不满。
被她听到也无妨,各族之间争吵置气没什么的。主要是怕落在其他天人的耳中笑话雾幽山只知窝里反,她是巫灵族唯一住在天上的神君,不能给她丢脸。
圣德真君这么久还未恢复主神之力,怕是不行了。龙元君不同,她可是近些年风头极盛的神君,指不定哪天就取而代之……
总之,必须维护她的声誉令三界敬服才行。
“唉,十年就十年吧,十年也不算长。”顶多添几根白胡子。
事情已成定局,无论长短都得接受,反正不吵不闹不能拖后腿。
“是啊,是啊。”众人深以为然。
瞅着这群老家伙言不由衷地依次离开,国主母子再次相对无语,哭笑不得……
与此同时,玄英等人也送走了各族青年。宴散夜深,剩下一栋栋经人打扫过的旧居室,四周绿植遍布幽静如诗,月色如银辉铺洒像撒了一地清凉和寂寥。
“二哥,”素秋盯着戴在指上的灵戒,迟疑道,“这好像不是幻境……”
三人好像真的遇到了阿祖,得了她赠的仙家宝物。
还得了一处仙家修行圣地,说是先祖故居,以后就是他们三人的家了。桩桩件件,完全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哪有幻境如此真实奇幻的?
幻境不都源自每个人的心结和幻想吗?而眼前种种,已经超乎凡人的想象。
“我也认为不像,”青阳言毕,直接一缕风刃割向指腹,瞬时感到一丝尖锐的痛,他笃定抬眸看着二舅哥,“很痛,真的不像幻境。”
玄英见状哭笑不得,“行了,不管像不像,且走且看吧。”别自残了。
阿祖说过,他们修为尚浅眼前尚有迷障。等修为提高一定程度,眼前所见自有分明。
“早点歇吧。”玄英一道清垢术打扫地面,道,“明天在本族范围逛一圈,晚上再与下界联系……”
他们上来已有两三天,下界已经过去两三年,时候回去瞧瞧了。不必急着给下界后辈传授功法,等自己有一定的判断力再考虑,以免授错功法适得其反。
“好。”
大家一起清扫收拾,一边满怀庆幸来的是三个人。如果来的只有一人,那得多寂寞啊!
…
浴桑岛的日令宫,元昭歪靠着倚枕,静静看着玄英三人收拾。这里是水月镜,她随处可去不惧旁人知晓,就在方才还大摇大摆地现场直播梓央宫的情形。
然后去了上石族,再去百工族……
是有些卑鄙,但没办法,三位小辈从此要在雾幽山安居乐业。各族心思各异,女蓬及其党羽在暗处虎视眈眈,她不得不防。
哎,两位师兄的礼物,唯有这水月镜让她甚是欢喜,彻底满足她的八卦之心……说彻底太夸张了,天宫不敢去,圣德殿她也没去过。
哎不行,这想法有点危险啊。
元昭一边嗑着瓜子,心情矛盾得很。
第966回
这世间就没有她不敢冒的风险,如果有,那肯定是吃足了苦头。
要吃苦头,就得先去涉险。
夜里,元昭一手握着木偶,循着它的记忆来到圣德殿。圣德殿是自己人的地盘,先到这儿一试深浅。倘若师兄发现不了,意味着到天宫偷窥危险性不大。
从木偶里看到,圣德殿以前叫霄宸宫,内殿各处的路皆是九转十八弯。
反正闲着,元昭慢悠悠地沿着弯弯曲曲的廊道一路闲逛,来到木偶记忆中的居所。看着眼前的一大片莲池和假山石时,她怔住了,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重新探查木偶的记忆,再瞅瞅自己所在的位置,没错啊!
就是这里,就是这里,为什么没有?!为什么?她像只迷途的小羔羊左右瞧瞧,前后看看,还站到莲池旁的围墙上张望,愣是找不到木偶记忆中的殿室。
最终,她疑惑不解地半蹲在莲池边想了想,可能拆建了吧?师兄已经慧剑斩情丝,留着那间殿室看了扎心,不如拆了干净?
可见,他果如先前所言早已放下前尘,不复惦记。
甚好,这样她就能放心地四处溜达了,哪怕被逮住也无妨。水月镜这种偷窥神器,不到大神的宫殿试一试效果未免可惜了。
只是,她逛了老半天,见过的仙侍真是寥寥无几。
“……广岚仙君去三重天任职,芦雪回了浴桑岛还未归来。”难得看到有两名仙娥并肩而行,一无所察地从旁经过,“这殿里好像又恢复以前的冷清了……”
“这叫清静,”旁边那位仙娥道,“其他宫殿的仙侍不知有多羡慕咱们,平时干完活就能忙自己的活。不似她们,宫里殿里时常有人往来,难得片刻安宁。”
不像圣德殿,一年到头门可罗雀谁都不敢来。
“那倒是。”
圣德殿虽说冷清枯燥些,胜在无需时时刻刻要侍候谁。真君长年累月地闭关,足不出户,不必侍候。仙侍们有大半的岁月是在忙自己的活儿,清闲自在。
“唉,好羡慕芦雪啊!”一名仙娥感慨万分,“我也想在休沐时有个地方可去……”
“修炼勤快些,争取立功获赐仙府。”
“我想啊,可谈何容易啊!”唉。
在天界,至少要晋到上仙才有机会获得一栋属于自己的仙府。是有机会,未必个个都有这么好的运气。有了仙府,在天界才有归属感。
否则,她们的漫漫仙途只能一直在侍候别的仙神或在各种职位苦熬资历,没个盼头。
不像芦雪,一上天就有了自己的归去。
虽然那岛不是芦雪的,可岛主神君待她甚是亲厚,如家人一般,有家人在的地方便是归宿。而且那位神君的勤勉不亚于真君,岛上的仙侍比她们更自在。
不然,芦雪也不会出来兼职解闷。
两位仙娥渐说渐远,元昭并未跟去,而是继续逛自己的。途中不时遇到一名仙倌或两人同行,闲聊的话题要么与修炼有关,要么是各宫主君亲朋的八卦。
就这样,她一路来到木偶记忆中的另一间殿室。
元昭四下打量一眼,这是一座独立的殿宇,有着一隅之地的清冷和孤寂。前有开阔的庭院,院中花树有序,落在地面的几片枯叶是岁月静默流逝的痕迹。
树下有石桌石凳,还有一盘未走完的棋局静待有缘人来执子。
元昭过来瞧了瞧,然后一脸无趣地走开。
下棋是她极其无聊时用来打发时间的一种消遣,并非十分感兴趣。没事的话她宁可闲逛也不玩棋,除非楚晏做她对手。
和楚晏下棋,无论谁胜谁负一样的有趣。
尤其是他应她所求,各种让她胜得心安理得的花式招数。所以,她喜欢的不是棋盘上的胜出,而是他任她无理取闹的温然和纵容。
站在一间静室的门前,脑子里不期然地想起楚晏温然的目光,和他头也不回入了西天之门的背影。
元昭不经意地轻蹙眉头,心情矛盾。
不知是因为静室里的人,还是因为楚晏而感到怅然。而眼下自己身在水月镜里,从木偶的记忆中得知,这间静室是三师兄时常闭关的练功室。
时常闭关的地方肯定有结界,可惜她在镜子里察觉不到。
不知结界能否察觉到镜子的存在?如果能,那就完蛋了;如果能,惊扰师兄闭关更完蛋;如果连累师兄走火入魔,就不能只用完蛋二字来概括她的下场。
所以,她到底要不要进?独站门外一番思量。事关师兄的安危,说实话,她不是很想冒这个险。
要么还是直接去天宫吧?
就算被诸神发现,有难遭罪的仅仅是她一人,与旁人无碍。打定主意,元昭不再打扰,正欲转身离开却忽而眼前一晃——
唔?!
元昭心里一惊,尚未清楚怎么回事,下一刻的她已被四面八方堆挤而来的强大气压逼得透不过气来。连忙凝神运功,张开护身结界为自己争取一息之地。
好不容易在气压中挤出一个属于她的结界圈,赶紧深呼吸几下,然后才有心情张眼观察四周的环境。
那股令人窒息的气压还在,她原以为自己正置身一片浓雾迷途中。结果睁眼才发现自己身在一间敞亮的殿室内,四壁空空如也,仅有几处烛台静矗墙边。
这地方似曾相识,元昭疑惑地打量着,好像在木偶的记忆里见过……
想到木偶的她立即想起一个地方,不禁身心一凛,缓缓回身朝某个位置望去。
不出所料,俊美无俦的圣德真君如同一尊无感的神只端坐一侧。阖着双目,身上那股代表着森严铁律的力源如烟云流转,使这尊神只显得愈发冰冷无情。
看到这情形,莫说旁人,就连元昭的头皮也在一阵阵地炸紧,全身僵直。
顾不得考究自己怎么进来的,更顾不得质疑自己明明在水月镜里,为何能受外界气压的影响?!总之,眼下最重要的是她要如何才能安全顺利地溜出去!
室内的强大气压,是他身上那股力源外溢所致。可以想见,他的修炼要告一段落了。
待会儿要么出关,要么如她这般神识偷溜到外边逛一圈。像师兄那般正儿八经的人,偷溜是不可能偷溜的,顶多缓缓气要么出去下盘棋,然后继续闭关。
元昭一边心里吐槽一边试图往外溜,意念催不动身形那就蹑手蹑脚用走的,走为上策,出去再说。
“去哪儿?”身后一道声音传来。
“天宫。”她不假思索地答道。
回应的同时脚下倏尔顿住,无语回首,正好望入一双如古井般深邃平静的眼眸。呔!元昭忍不住在心里唾弃自己的无能,脸上瞬然绽开口不对心的笑颜:
“呵呵,师兄,你出关了?”
天宫还是别去了,等她成为主神再去。
看着嬉皮笑脸的她,云澜上神同样一脸无语,默默收功。
第967回
收功了,但云澜上神并未出关,仍端坐殿中准备训完自家熊胆包天的师妹之后,继续闭关。
“师兄,”元昭端详手里的水月镜,一边不满抗议,“在送别人的礼物上动手脚非君子所为吧?”
明明说好外人察觉不到,他怎么就察觉到了?
若非动了手脚,那就是水月镜有瑕疵,有短板,她得给它改造改造。
“你一个不请自来登堂入室窥视别家神殿的偷窥狂,有何立场提君子二字?”云澜上神双手随意搁在膝上,没好气地训斥,“你连我都瞒不过还想去天宫?”
送给她的礼物不动手脚能行?
“啧,什么偷窥狂?”元昭收起镜子,矢口否认,“我是心血来潮,之前用镜子看看雾幽山各族对我那三位后人是否存心不良,完事了,顺道过来瞅瞅。”
师兄不正面回答她的质疑,证明她猜对了,水月镜确实被他设了限制。
“再说,我对天宫无恶意,就想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看诸天仙神开朝会的场景,”那身临其境的场面,肯定很过瘾,“师兄你不好奇?”
“天宫乃众仙家议三界要事之地,岂容你随意窥视?”云澜上神漠然道,“凡窥探天宫议事的仙神一经逮着,剔骨削籍打入畜生道。你已经犯过一次了,竟还屡教不改……”
“唔?”元昭一愣,“我去过了?”旋即明白过来,他说的是风弥。
“你还未想起过往?”云澜上神蹙眉,打量她一眼,“那木偶呢?”
“一直在我这儿呢。”元昭道,“前尘记忆不打紧,现在想起来只怕有害无益,万一前世的我对少师余情未了岂不是自掘坟墓?”
所以,她宁可再等等。
记忆不完整,神格就不能完满,那就等她差不多能晋主神了再恢复也不迟,省得那段过往不停地膈应自己。
“随你。”云澜上神并不苛求她,仅道,“这水月镜我当年赠过你一次,你直接便去了天宫……”
幸亏他发现及时,把她挡在大殿的门口,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那次之后,他就把水月镜回收了,打算重新改良一番,免得她将来闯祸。当年赠水月镜,目的是想阻止她和少师仙君有进一步的了解和接触。
没想到,等他把水月镜改良过后出来一瞧,两人的关系已经相当密切。
她本就胆大包天,少师仙君表面颇守规矩实则也是个爱捣乱的。下界有句话叫负负得正,在他看来,此二人凑到一起那是负负等于负得更深,不可轻纵。
于是,这面镜子不送了,被他束之高阁。今生倒是送得及时,让她彻底和少师断绝碰面的机会。
然而,她对窥视天宫一事仍念念不忘——
“再有下次,本座罚你前往三仞山驻守一百年,与少师伯都朝夕相对如何?”为震慑于她,不得不加重语气。
元昭一愣,旋即睨来一眼:
“……”
这话他能面不改色地说出来,行,算他狠。
她惊愕的表情落在他眼里,意味着这样的惩罚对她非常有效,云澜上神稍松了一口气,道:
“为兄无意让你难堪,而是天宫诸神比我能耐的大有人在,一旦你潜入被逮,哪怕我求情也无济于事。你在下界历万世劫难,归天不易,望你好生珍惜。”
惩罚的力度一定要让受罚者心生畏惧,如此方能起到警示的作用。
之前罚她抄书背书,是为了让她熟读十方规则,从中领悟操控规则力源的办法;罚她禁足,是督促她专心修炼巩固修为。
可如今,她一心惦着要潜入天宫窥视。此乃自毁道行的重罪,他不得不严厉对待。
“我不去就是了,”元昭怏怏道,说实话,听他提起少师的名字确实膈应不浅,“前世做过的糊涂事您以后莫要再提,下次我不来你这儿就是了……”
还有下次?云澜上神面无表情地瞅她,看来他的话还不算太膈应。
殿室内的气氛骤然冻结,元昭随即明白自己说错话了。不禁长叹着双手环抱身前,不以为然地瞅着殿门的方向:
“我错了,我保证没有下次。时候不早了,不打扰师兄练功,我走了……”
话毕就想瞬移出门走人,未料刚动身就突然遭到一股吸力把她往后拽。
唔?!
元昭一脸莫名,下一刻便发现自己正坐到师兄的跟前。两人在坐榻上一前一后,她立时惊悚,莫非,这是要……
“你来得正好,”云澜上神目光清冷,瞅着被摄到身前的单薄肩背,“为兄正要转换灵珠,索性直接渡给你。”
这是单方面的渡让功力,不是双修。
果然!!!
“等等!”察觉他的意图,元昭大惊,并奋力运功抵抗拒不接收,“我刚出关!我要休假!我不要练功——”
她只是顺道进来瞅瞅,完全没有这么快进入修炼的意愿!
“炼完再休,”云澜上神言毕,一股强大浑厚的力源不容分说地徐徐涌入,“莫要抵抗,稍有不慎,你我俱伤。”
抗议无效,力源冲破她的抵抗涌入经脉。
强行推出确实会两败俱伤,元昭气急败坏的同时不得不顺势接纳,将之与自己的功力混为一元开始炼化……
这一坐,就是两个月。
上次炼化力源耗时两年,那是炼化十二颗灵珠的时长。如今她练的次数多了,功法娴熟。而他此番的力源顶多两颗灵珠的量,两个月足够有余。
当元昭睁眼时,发现仍在师兄的那间静室。
但四周无人,空荡荡的,殿里的正主不知去哪儿了。她侧耳倾听外边,啥都听不见,因为整栋殿室被加了一道结界与世隔绝。
唔,元昭收功静坐,稍微自省一下。
很奇怪,之前被强行带入修炼明明很气的,可现在不气了。环视四周,隐隐有种熟悉的亲切感。可能来的时候拿着木偶找风弥的殿室,无意间看过这里?
或许吧。
眼下是与否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离开这儿,以后不要再轻易跑来自讨苦吃。赶紧下榻,来到门前往两边一推,一道西斜的耀目日光立时照进来,略晃眼。
推开门的同时,结界不碰自消,元昭立即听到不远处有仙侍往这边过来,连忙隐身。
她原本打算直接离开的,转念一想,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她被他摆了一道,不扳回一局难保他以后再接再厉。
第968回
元昭隐身在圣德殿逛了小半圈,从过往的仙娥、仙倌身上看不到半点关于师兄下落的消息。
可见他出关了,殿里却无人知晓,让她找起来颇有难度。
可这般漫无目的地找也不是办法,圣德殿以前是宫宇时有上百间宫室。如今改成殿了,换名不换宫,它依旧有上百间殿室,逐间找她要找到何时?
若用神识寻找,在他的地盘就如小巫见大巫,班门弄斧。人家一道结界站在她跟前,她也看不见。唉,果然还是修为太低。
无力对敌,只能智取。
据她所知,像三师兄这般作风严谨的神不会随意挪宫,选定了宫室便会住到天荒地老。
意思是,他日常的生活轨迹是固定的,不会轻易变改。
然而,她根据宫中掌事们的记忆找到他惯常逗留的地方,比如藏书阁,休闲殿,寝殿,那莲池上的亭台……
皆找不到他的踪影。
今天亦非天宫上朝议事的日子,就算是,一般情况他不用出席,除非天君提前诏命他必须到场。
在仙侍们的记忆中看到,从她来之前到现在,大家伙根本不知道真君殿中有她的存在。
这咋办呢?
元昭坐在师兄寝殿门前的石阶上,取出木偶读取记忆。可读了片刻就读不下去了,风弥的记忆多半与少师有关,无论喜怒哀乐。
对她眼中的小秀才只有敬而远之的浅淡之念,从无亵渎之意。
还时刻警惕不露痕迹地避开对方给予她的关怀,生怕一个言语不慎让他会错了意误堕凡尘。
收起木偶,元昭想了想,直接到上次师兄带她去的那座云海亭台。那是风弥经常待的地方,遥望云海,幻想有朝一日能够独拥一片风起云涌的绝美景象。
若在那里找不着便不找了,情感似水易放难收,难得他能全身而退,她又何必再掀波澜?
一边想着,一边来到云海亭台。
亭台的檐顶就像藤架,上边爬着葫芦藤,几面檐沿垂挂着大大小小的青嫩葫芦。风弥当年种下的,她想摘一个比较合心意的炼成仙葫,以后下凡当船坐。
那是她的一时意趣,等小葫芦长大了,她又觉得只当船没意思,不如把它炼成收妖的法器。
等到有本事炼器了,她又觉得自己实力太弱,达不到上仙的品级便炼不出上品法器。与其浪费精力和炼器材料,不如等她晋为上仙再炼,然后拖到现在。
他把她的居所拆了,却留下了它,估计是忘了吧?
当一个人心悦另一个人时,他眼里心里会盛满一切与她相关的事物;当一个人彻底放下另一个人时,她的一切在他眼里可有可无,不复惦记。
元昭抬手揽过一只小葫芦,有点毛刺扎手。
“一时贪玩种的你,任你自生自灭居然活到至今。”小命蛮坚挺的嘛,元昭甚是欣慰,“风弥不在了,你留在这儿也没意思,不如随我走吧。”
把它带回浴桑岛,让林舒长寂她们尝试着种下,看看能否成活。
如若成活,收采种子贮藏好,等哪天她被发配或者立功获赐宫殿再种一遍。唉,没办法,她总是心太软,还念旧。对旧人不感兴趣,对旧物是关爱有加。
“师兄,这藤我带走了。”元昭将它连根拔起收于灵墟之中,对着空荡荡的亭台自言自语,“本想找你一同下界游览尘世风景,可惜无缘啊……”
找不着便是无缘,无论他是刻意避开或真的出了门。
“你的人生除了修炼便是修炼,多无趣啊。”虽然他不觉得,元昭眺望云海,心湖平静无波,“还是希望你劳逸结合,多去外边走走,寻找新的仙途乐趣。”
现在的他跟木偶记忆中的他区别甚大,以前的他情感起伏不大,至少喜怒哀乐总有时。
眼下的他无情无感,仿佛一尊只知修炼的冷面神只。可能是她见识少,不知这才是自然之神应有的模样?如果是,证明神与神的代沟丝毫不比凡人的少。
修为不同,对各自所在的层次见解则不同,自然之神的境界哪有她想的这般浅薄?
罢了,元昭自嘲一笑,旋即化作一道光芒跃离亭台,从大殿正门离开。这片云海之下不仅有结界,还是八重天。下方好像是某位大神的宫殿,不可乱入。
师兄告诉风弥的,因为她一直想跳下去看看,所以元昭也知道。
可她不知道的是,自己前脚一走,下一刻,原本空荡荡的亭台处逐渐显出一道清挺的身影来。
她遍寻不着的人一直在此,独坐案前自斟自饮,一盏清茶伴苍云……
且说元昭,离开圣德殿后并未返回浴桑岛,而是直接下界去了北海。刚下天穹,一片白茫茫的冷色映入眼帘,她不禁立于云端俯瞰。
哎,真不巧,居然又是一年凛冬。
罢了,凛冬就凛冬吧。她按落云头,总不能特意回天溜一圈再下来。其实,坐在浮冰上眺望断层下边的远处山林雪层覆盖,那场景也是极其壮美阔丽的。
正值凛冬,无需她施法让冰块停靠在断层边沿,仅一如既往地挑了个视野宽广的位置打盹。
她本来是要下界赏夏景的,都怪师兄害她错过了好时辰。
面对皑皑雪景,甚是无趣,索性补个眠睡到阳春三月一览芳华再说。打定主意,便在冰上铺一张散发熟悉兰草芬芳的垫子,上边铺一层软绵绵的云毯子。
再摆一件软弹适中的条状大圆枕,然后整个人像条猫虫直接往圆枕上一扑,就这样趴着吧,挺舒服的。
顺便设道结界,省得被人打扰冬日好眠。
既是冬日,旁边没有红泥小火炉不像样子。便随手幻出一个,里边的炭火烧得红彤彤的,在寒意彻骨的夜里尤显温暖明亮。
当然,外边是看不见的,此举纯属自嗨。
得了,炉子有了,但呼息间尽是海水的气味,略单调。于是睁眸想了想,又在榻边燃起一道静心宁神的玉罗香,再把自己趴着的冰块敲开远离断层边。
漂移是移不动的,这附近全是厚冰层,塞路。是以,她直接把冰块瞬移到海之央。那里不结冰层,如同摇篮般浮浮沉沉无比惬意。
嗯,这下圆满了。
一切就绪,睡意上头,打个呵欠,趴在枕上没一会儿便进入浅眠状态。且在意识迷糊间,依稀仿佛看到深海之中摇摇荡荡地浮起一颗圆球光亮直冲她来……
第969回
清冷的夜色下,一块浮冰在海水之央慢悠悠地随风晃荡。当那颗圆珠光亮冲出海面时,距离它仅仅千步之遥。
光亮快如疾电,但紧随其后的数道光芒丝毫不逊色,风驰电掣,急扑而至。
数道光芒,意味着多人争抢。眼见有人即将追上,其他人不甘示弱纷纷祭出刀剑法器、法力试图阻止。
一时间刀光剑影混杂,目标一致地劈向那块浮冰。
眼瞅着浮冰凶多吉少,一道电光从天而降,落地的同时挥出一道力源横扫四方。抢夺圆球光亮的人们一时刹不住身影,“嘭”地被集体轰飞出数丈开外。
电光落地成形,一位面无表情的冷面神只静立浮冰上。他一袭稳重素雅的银绿长袍,淡瞥一眼落在手里的那团光亮,尔后冷冷瞅着重新陆续围聚的众生。
至于某个特地跑到下界打盹的神君在结界里睡得正熟。刚刚还被他多添了一道结界,就算浮冰炸了也影响不了她。
“呔!你是何方妖孽,竟敢夺本仙的天宝?!”为首的一名妖族挥舞金环大刀指着他,“识相的,赶紧把宝贝归还,本仙念在修行不易可饶你一命!否则……”
“定斩不饶!”其座下小妖机灵接话。
“不错,斩了不饶!”不太机灵的小妖亦纷纷助阵。
“噗哧,”同样围上来的一名衣裳华丽的女子嘲讽道,“景祝,你一条蛇尚未晋阶成滕呢,怎的就成仙了?也不怕遭人笑话。”
眼前那位男子多俊啊,一看便知不好惹,指不定是哪座天宫里的仙君、星君。
景祝如此自称,岂不正好落人笑柄?
“可不是,”女子的同伴亦讽道,“就算被你夺了又怎样?此乃北海衍生之宝物,水系天宝,你一条火蛇要来何用?”
“你们懂个屁!莫说是北海衍生之物,就算是你们南海之物老子也志在必得!”额凸嘴阔一副妖相的景祝瞪她们一眼,言毕一抖大刀,瞪着浮冰上的男子,
“呔,你个妖孽拿命来——”
话音起,景祝怪迅即化作一道焰芒袭向浮冰。三名女子见状急了,身影同样快如闪电朝浮冰掠去。
“住手!”随着大后方传来一道厉声喝斥,上空一道灵活光影蜿蜒倏至,仿佛一尾巴啪地扫向焰芒,对方瞬如一团火球被拂飞千里之外,“诸位休得无礼!”
与此同时,和景祝怪同来的小妖们吓得神色大变,纷纷惊叫“腾蛇仙君——”且慢上一慢,等等它们啊!
几道细微的妖风掠起,妖形怪状的几个瞬间跑没影儿了。
但是同时,岸边不知何处涌出一股妖风飞速掠过海面,伴随半空的乌云滚滚铺天盖地向浮冰涌去。
“噼啪!噼噼啪——”乌云的上空瞬间劈下几道电光。
“啊——”差点就碰到浮冰的乌烟瘴气传出一声女子惨叫,火速缩手退向岸边,眨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妖孽接二连三的败退,成功吓住潜伏于岸边伺机而动的妖魔鬼怪,不得不饮恨蛰伏,看看有无机会坐收渔翁之利。
随着乌烟瘴气的消散,海面、半空接连出现一批飘逸若仙的道人、仙人。
那位打退景祝的男声亦露出人身,原是一位身披铠甲的水族男子。他样貌清秀端正,一身凛然正气朝浮冰上的银绿长袍男子拱手行礼:
“小神节修拜见圣德真君,真君莅临北海,实乃我北海水族之幸。”
圣德真君?!四周随众围聚的道人、仙人顿时心里打了一个突,不会是九重天那位吧?!
“你见过本座?”见一语道破自己身份的是一位青壮龙子,云澜上神略感意外。
“小神曾随家父北海龙王上天为南天战神贺寿,有幸见过真君一面。”节修太子恭谨道,“小神冒昧,未知真君驾临北海所为何事?莫非也是为这海魄而来?”
海魄,乃海母聚道源之力凝成的一枚神石。世间万物自有道,海也有。海里蕴有万灵,一生一灭一呼一息皆为道,又称海母。
海母是无意识的,自四海形成至今从未见过哪一方海域里凝出海魄。
但水族典籍里有记载,海母凝出来的海魄拥有四海之力,任何生灵取之炼功,千年之内必能飞升。若是仙家、神君能取之炼化,晋上仙、上神亦非难事。
那是海母凝出来的神石,里边的神力至纯至正无杂质,乃仙家也梦寐以求但求之不得的宝物。
不知缘何今夜在北海出世,节修太子身为巡海将领本在心里暗暗叫苦。却没想到在此地遇到圣德真君,正好为自己解围。
因为今晚来的不仅有妖孽,还有另外三海的水族和被贬到下界的仙君——
“能让真君纡尊降贵,从高高在上的九重天莅临下界,不为这海魄,难道是为了到你们北海龙宫作客不成?”一道富有磁性音色的男声落下成形,正是器宇轩昂的少师伯都。
他被贬三仞山不得归天,但没说他必须寸步不离。
“见过少师神君。”先头来的女仙和其他陆续到来的地仙们纷纷向他行礼。
下界绝大部分的仙家没见过云澜上神,只听过圣德真君的大名,一时不敢确定节修太子所言的真伪。如今有了少师神君的话,这才诚惶诚恐地朝他行礼:
“吾等下仙拜见圣德真君。”
云澜上神不紧不慢地收起海魄,漠然道:
“退下。”
“下仙等告退。”众仙虽心有不甘,但不敢怠慢依言退离。
但是,随那几位女仙最先到的其中一位绿衣女仙退开两步,越想越不甘心。最终咬了咬唇瓣,鼓起勇气转身回头,抱乞怜之意朝浮冰上的真君躬身恳求:
“望真君恕罪,下仙自知法力低微不值一提,但实在很需要海魄维持仙元不灭,恳请真君割爱!待来日……无论何时何地,真君今日相让之恩下仙永生不忘!”
她的话让其他准备要走的仙家脚步一顿,纷纷停在远处安静观望。
而陪她一同来的三位水族女仙也相继回头与她并肩而立,刚才调侃景祝妖人的女仙也低声细气地帮腔:
“真君已是真君,还要这区区一块海魄作甚?不如舍给更需要它的人,方能显出它的价值来。”
是啊,他可是圣德真君!圣德二字,岂是白叫的?
第970回
“海母凝珠,乃见道心喜特赠有缘之人。”见对方出言恳求,云澜上神并未喝退,仅道,“你非有缘人,取之无益,毋须强求。”
“那敢问真君,谁才是有缘人?”帮腔的黄衣女仙看不下去了,一改方才的低声细气,语气尖锐,“您吗?还是必须由您选定的才叫有缘?如何验证对方有缘?”
天上的神仙离地面太遥远,地仙们心存敬畏是有的,但不多。
不仅黄衣女仙,其他站在远处旁观的地仙也是差不多的心态。凡出现在地面的天材地宝皆是有能者居之,谁抢到便归谁。
争抢之战,直到炼化为止。
这位真君既已抢到手,看他那副不好惹的模样,想必是有大能耐的。不想让出来便不让,顶多被人笑他枉称圣德二字罢了,何必惺惺作态提什么有缘论?
而且话已出口,那就活该被人怼。
静伫一旁的少师伯都听到“见道心喜”几个字,不禁心头微动。换作以前他肯定出面为某人解围,但今话,仅在一旁看云澜如何应付。
云澜上神自然不会跟下仙们争辩,直接扬手扔出一物。
一道微泛幽蓝的光芒直朝黄衣女仙抛来,她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一看,顿时喜形于色,是海魄?!在远处旁观的众仙见状暗暗懊恼,早知这般容易他们应该……
就在众生心思纷杂时,本欲向云澜上神道谢的黄衣女仙突然脸色骤变,“呀”的一声惊叫松手。
唔?!
众人迅速望去,远远瞅见她手中的宝物跌回海中,立时又有人壮着胆子跃入海中打捞。可他们再快也没有那宝物的速度快,它一落水即刻弹起跃向浮冰。
被云澜上神伸手一抄,重新回到他手中。
“如今尔等可明白?”他瞅了几位神色不安的女仙一眼,淡然道,“非有缘人不可取,强取弊大于利。”
海魄也在攻击他,可那小小的攻击力度如蚍蜉撼树,已被他直接无视。
黄衣女仙可没有他这般淡定,身子微颤,那双染满寒霜的手半僵着。维持半捧的姿势一直哆嗦着,且身心冰冷口舌迟钝,无法回话。
她这般模样把几位女仙吓得花容失色,绿衣女仙也慌了神。
“请真君饶命!”她连忙跪在海面上,“是下仙有眼无珠,冒昧唐突!下仙愿意领罚,还请真君饶恕玉容妹妹。她是为小仙求情心切,绝非有意冒犯真君……”
下界小仙目若云遮,明明是海魄伤的她,却自以为是一口咬定是他在海魄上动了手脚,有意惩罚那黄衣小仙杀鸡儆猴。
云澜上神目光清冷打量绿衣小仙一眼,半晌方道:
“尔等既来自南海,可回南海找南泽水君救治,莫要耽误。”
既然认定是他给予的惩罚,那便让其多吃些苦头吧,不枉他担这恶名。
几位女仙闻言不敢耽误,也不敢再质问他为何不救。他既说南泽水君有法子相救,速去救人要紧。万一救不了要问罪对方,自有旁边这位少师神君作证。
扶着黄衣女仙,仙子们化作几道华丽的光影疾速离开。
又一队夺宝仙家铩羽而归,在远处静观其变的仙家和蛰伏在暗处的妖魅纵然不甘,亦不得不带着自知之明愤然而退。
如今,参与夺宝的人所剩无几,反而少师伯都带来的人一个不少。
当然,他带的人不多,仅两位副手相助。两位副手是正儿八经的天兵,有仙籍的,对付下界的夺宝队列绰绰有余。但在云澜面前,俩副手根本不敢动弹。
此时的少师伯都已经不在意夺宝,他目似寒星,盯着神色冷漠的云澜上神质疑道:
“明知海魄认主,你匆匆而来又是为哪般?你说海母见道心喜,莫不是……她就在这里?”
最后那句语含急切和一丝欣喜。
云澜孤傲自负,断不会为了区区一件天材地宝与下界众生争抢。能让他下来并掺和这桩夺宝事件的,不离十是因为她。
可她为何不出面?是受伤了还是……对他避而不见?
“龙元君?”少师伯都等不及云澜的回答,急切地冲着海魄方向扑向的位置轻唤,“你在这儿对不对?”
早知她要这宝物,他定不跟她抢。
当然,他的呼唤注定得不到任何回应。云澜上神在浮冰之上岿然不动,静静看着他失态的样子。神识瞥一眼那睡得一无所知的某人,趴睡的姿势一动不动。
正如少师伯都所言,海魄被海母赋予认主的意识,它只会落在她手里才能安然无恙。
今日之事,本无需他插手。
坏就坏在她是真心下来补眠的,看那结界的坚实程度是打算一直睡到春暖花开。她除了修炼,平日里干的事多半毫无意义,偏偏她还乐此不疲沉浸其中。
她若在熟睡中被第一波攻击轰醒,今日在场的在劫难逃,尤其是夺宝队伍里有一个让她深感厌烦之人——
“……云澜,就算她是你师妹,你也没资格限制她的言行!”几呼不应,少师伯都的目光重新回到昔日的好友身上,“她要不要出来见我,理该由她决定。”
他自知让她讨厌,也不指望她出来能给自己好脸色瞧。但求能见她一面,也不枉他千里迢迢跑到北海夺取这枚海魄。
然而,见他一如既往的纠缠,云澜上神懒得与之争执,直接把她带上化作两道光影返回天界。
“云澜!把她放下!”少师伯都见他如此强硬不讲理,勃然大怒,不顾禁令直上云天试图追赶,“弥儿——”
眼瞅着云澜与她离自己越来越远,少师伯都的内心一阵焦灼,奋起直追。却在试图硬闯天幕时,被其自带的结界和威压“梆”的一下挡了回来。
“弥儿。”他立于云端,凝目仰望。
而那两道光芒早已消失在天幕的另一边,仅剩厚重的云层遮挡眼前。
“云澜,”少师伯都想起方才浮冰上的一幕,想象着风弥被对方用结界困住的凄然表情,“迟早有一天,你挡不住我……”
他已经晋了神籍,此番下界是为了获取这枚海魄里的道源之力。
一旦得手,离晋阶上神便能更近一步,只是没想到海魄选中的有缘人是她。无妨,没了海魄,凭他的天赋照样能晋为上神,与她并列神阶之期指日可待。
他待风弥的心一向赤诚坦荡,天地可鉴。
云澜至今无法恢复主神之力,前程堪忧,不可能永远在自己之上。等其光华尽灭,威信无存,风弥终能回到自己身边。
想到这里,少师伯都阴沉着脸直接闪返三仞山……
第971回 南泽水君
南泽神府,今儿府里格外热闹,神来仙往的,一个人都没有。
有北海太子节修前来慰问水君芒谷上神,但不知为何要慰问水君。毕竟在北海大杀四方的是圣德真君,被慰问的应该是北海龙宫。
另外,南海龙女、河伯之女,还有其他水族的女眷今儿一窝峰涌入神府。
前所未有的盛景啊!
堂堂的灵山之神竟甘愿下界当一方水君,哪怕是在百年办一次的寿宴上也未必有今天这么多女仙出场。
一反常态,可把神府里的仙侍、掌事们乐坏了,一直无比殷勤地招待着娇客们。
“幸亏我这儿有解寒霜之毒的丹药,不然啊,玉容仙子需回府化成冰雕罚站千年方得解脱。”南泽水君笑道,同时好奇问道,“对了,你们怎知本君有解药?”
这药在他这儿有万年之久,连他都差点忘了。
“回水君,”绿衣女仙连忙上前屈膝请罪,“怪辛媱不好,那日无意间听水君提及北海将有海魄出世。辛媱对自身异状一直耿耿于怀,欲夺海魄改变命运。
未料遇到圣德真君也在……”
“哦?”听到熟悉的名号,南泽水君恍然大悟,“原来是他呀。”
那就难怪了,唯有自家师兄妹知道他有这药。其实三师兄也有,明显是不愿给。只怕几位仙子此番去北海出言无状,得罪了三师兄才有此番小惩戒。
但此事他不好明言,仅微笑颔首,目光落在绿衣女仙身上,和颜悦色道:
“如此,你可明白了?过分执着不仅无益,甚至会危及身边的性命。望你及早醒悟,好好回去闭门思过潜心修行,莫再妄图捷径。”
就算她有足够的法力上了天,又如何?
诸天之神,哪个肯单独冒险为她打开罗天缺口?何况还不知她是哪个天的天人,总不能为了救她一人而耗尽自己的神元吧?
据他所知,肯这么做的唯有西天的圣贤。
遗憾的是,以她的急躁脾性和道行难入西天之门……
“谢水君,”绿衣女仙起身,神色焦灼里透着一丝无奈,“只是小仙不明白,真君已是真君,为何要与下界仙灵夺此天宝?”
她是真的很需要海魄,因为海魄里有道源之力!
那是五行仙灵皆可修炼之力源,只要能够收服那枚海魄。它虽有认主意识,世间妙法万千,总有一个方法能够瓦解它的意识将其炼化。
“他肯定不会争,”南泽水君对这位师兄的品性相当了解,“他若是争,意味着它已有主。你们争了无用,还会伤了性命。”
譬如,像刚刚才解了霜毒的玉容仙子。
但话说回来,依他所了解的那个云澜,是不会特意下界救人的,尤其是她们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仙。若无特殊因缘,她们就算被人挫骨扬灰亦惊动不了他。
当然,这话也不能明言。
“据说,除非天地有异,像海魄这种仅存在于传闻中的天材地宝方有可能出世。”节修太子分析道,“不知水君对此有何见解?”
他此刻特想知道,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万年不离宫的圣德真君下凡夺宝。
南泽水君瞅了他一眼,和旁边几张求知若渴的脸庞,不禁长叹一下:
“告诉你们也无妨,听尔等方才提到那海魄主动认主的描述,想必它要认的不是真君,而是我那小师妹……”
“龙元君?!”节修太子眼睛一亮,“她也在?!那为何不现身?”
莫非是嫌他北海的人长得有碍观瞻?!
不会啊,今晚见过风流倜傥的少师神君之后,他发现自己的外表和仪态与对方相比丝毫不见逊色,哪里差了?
哦,修为是差了点。
然而少师神君跟云澜上神相比差的可是几个境界,和自己跟少师的差异并无不同。传闻龙元君的前世心悦少师,今生心悦旁人亦理所当然。
可惜,她不露面。
“她为何不现身,本君委实不知。”南泽水君不知眼前这位太子的小心思,仅坦言道,“云澜既说海母乃见道心喜,要么师尊,要么师妹特别喜欢那一带……”
万物有道,见道心喜,道喜则物庆。
师尊对苍生一视同仁,勿喜勿悲,能产生喜欢这般强烈情绪的唯有那率性而为的小师妹。她爱万物自然,万物自然以凝珠的方式表露对她的喜爱与回馈。
所以,那海魄因她而生,其他人夺了会遭天谴。
“说来,辛媱仙子也受过她的恩惠。”南泽水君望向绿衣女仙,温然道,“当年要不是她收下北鲛的贺仪,嘱咐天人对北鲛一脉多些关照,你恐怕不在了……”
绿衣女仙便是当年那位混在北鲛一脉队伍里的夷天族人,被留在南泽神府附近的水中仙府修炼。
夷天族在此方天道无根基,生是多余的,死了无业障,颇受众生的喜爱(要命那种)。
多年以来,在水君的庇护下,她不仅敢抛头露面更与附近的女仙成了好友。她参与夺宝情有可原,毕竟夷天族人一旦身殒便魂飞魄散,再无往生的可能。
有了海魄的道源之力,她会活得愈发稳当。
是她?绿衣女仙愕然万分。
龙元君其人,她只听过其名,未曾有缘得见。没想到今晚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己人不识自己人。
“辛媱惭愧,竟有眼无珠开罪恩人。”绿衣女仙连忙再次施礼,“望水君代小仙向二位尊神致歉,小仙这便回去闭门思过,不再妄想捷径。”
她没资格上天,那两位又不轻易下界,只能拜托有资格上天的水君了。
“无妨,”南泽水君对识时务的地仙向来宽容,“他们二位成天只知修炼,区区小事不会放在心上,你回去吧。”
“小仙告退。”
绿衣女仙退出厅堂,到隔壁暖阁与几位好友话别。
“敢问水君,您那解霜毒的药从何而来?”见闲杂人等走了,节修太子悄声道,“这海魄有一便有二,待小神也提前备着些,或许哪天用得上。”
北海海母凝珠,他爹龙王也算出来了,为了先下手为强,近两年都由他这位太子率兵巡海,搜寻海母凝珠的方位。
谁知……唉,机缘未至,无法强求。
“太子有所不知,我那二师兄在南渊乃极寒之主。”南泽水君无意隐瞒,“他那边别的没有,解霜毒的药常年有备,恐防有生灵误入霜冻之地伤了性命……”
在二师兄那儿是常见的药物,在外界却相当的稀罕。是以,二师兄总把此药当作手信赠予登门拜访的亲朋。
自己这瓶便是上次途经南渊时二师兄所赠,至今数万年了。本来担心它过期来着,但见玉容仙子的脸色逐渐好转,这才放心。
“原来如此。”节修太子恍悟。
南渊太冷,实在不想去,还是等有需要的时候再去吧,眼下知道谁有药就够了。
第972回
且说元昭,对外界的打斗并非全然无感。
她感到自己在一阵打斗声中入的眠,梦中似醒非醒。意识朦胧间,她似乎置身一片春花烂漫的山野间,同样一袭白衣的楚晏与她携手相伴漫步在春光里。
梦里的一切显得那么和谐自然,温馨浪漫。
山野间的花儿娇艳盛放,她喜不自禁地蹲下采摘几株色泽不一的。然后起身,兴高采烈地捧在手中拿给他看,眉宇舒扬的三师兄目噙笑意温和地看着她:
“嗯,好看。”
她听罢,鄙夷地朝他撇撇嘴角。嗯,虽然是敷衍答案,但所言属实,勉强能接受。
在他眼里,繁花似锦与过眼云烟无甚区别,拿在她手里才算有了不同的色泽。而她不同,她喜听花开的声音,喜嗅花草树木散发出来的各类馨甜和清香。
大自然的一切是那么的美好,不像生活带给她的尽是烦恼。
还好她已经不在人间了,在灵丘挺好的。因为这里有楚晏,有青鹤、红药和林舒等一干新认识的亲朋,可惜洛雁、武溪和曲汀兰等人不在。
至于白帝城和仙盟,可去它们的吧!
她懒得管它们之间那些破事,在天地毁灭前安安静静地赏赏花,多好呀!
“阿晏……”
刚要劝他也别管了,突然发现似乎哪里不对而霍然转身,圣德真君那张威严冷漠的棺板脸赫然近在身前,瞬时把她的魂儿连同身边的风花雪月全吓飞——
嚯!一股被当场抓个正着的莫名心虚感,让元昭惊醒后一身冷汗地坐在卧榻上。
等发现这里是自己熟悉的日令宫雅室,卧榻也是日常休憩用的卧榻时,那颗被吓飞得老高的心终于稳稳地落回原位。
随着意识的清醒,梦里的缱绻绮念逐渐退去,包括对楚晏的不舍,直至消散归零。
想起梦里的情形,挺荒诞的,跟她相见情悦的明明是楚晏,下一刻与她耳鬓厮磨的却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三师兄……
罢了,估计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秉心端正,意志无邪,她平日里对三师兄确实从无绮念。可能是两人的前世有过一段暧昧关系,无可避免地对今世的她产生了影响。
唉,总之梦境不可细究。
因为梦里的她像个脚踏两船的渣女,细究的话容易让自己钻牛角尖……呃,等等,她为什么会在日令宫?!!
这一发现让元昭彻底清醒了,愕然万分地瞪着四周熟悉的摆设。
明明在冰天雪地的北海睡着,醒来却在自己的卧榻?身上还盖着常用的散发熟悉兰馨的薄衾,发生什么事?她这是在哪里?!不,她为什么在这里?!
她怎么肥来了?!她期盼的春暖花开呢?!
正莫名惊悚无比疑惑时,摆在榻前小几上的一颗拳头大的莹蓝珠子引起她的注意。
什么东西?
她疑惑地伸手想把它拿过来瞧瞧,指尖刚碰到珠子,一道光幕升起。从光幕里看到这颗珠子的由来,看到她趴睡的那块浮冰成了众矢之的,然后师兄亲临……
原来如此,看完全程的元昭终于明白自己为何回到日令宫。
对于三师兄擅自把她带回天的举动,大概是看到少师在那儿,怕她炸毛失去理智殃及无辜吧?
无妨,大不了以后另选时辰重返下界,区区小事毋须介怀向他问责。
更不必特意向他道谢,想起梦里的场景,她深深觉得两人还是保持距离为妙。想必他也是这般认为,否则不会趁她睡着现身,还悄无声息地把她带回来。
甚至,她在圣德殿四处找不着他,极有可能是他避而不见。既如此,她又何必去打扰对方?现在想想,镜探圣德殿实在欠妥。
无妨,下次再想验证自己的法力高低,直接下界镜探苍吾山打扰大师兄去。
话说回来,那少师伯都挺能耐的,居然晋神阶了?
果然资质不凡哪,元昭从光幕里仅看重这一点,对绿衣女仙倒是感触不大。夷天族的命运如何于她干系不大,少师伯都若修至上神之境,那才卧了个槽。
这厮对她依旧死心不息,着实恼人。
元昭眉心紧蹙,把那颗莹蓝珠子拿在手中仔细打量。海魄,又称沧渊神石,内含四海合汇的道源之力。
此物仅存在上古龙神流传下来的典籍记载中,据悉,上古时期的龙神曾与天尊论道,无意间得知海母凝珠的典故便记载下来留传后世,在龙王宫里藏着。
可道源倾注,真的只因为她是爹的孩子?
无功受禄,受之忐忑,总觉得下一刻又要祭天。再次被满心的阴谋论包围,元昭把神石搁回小几上。下了榻,换一身袍裳才踏出雅室,而室外天气晴朗。
虽然满腹阴谋论,神石既然落在她手里便无让出去的可能,哪怕有人比她更需要它。
她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仍然得到这枚海魄,可见天意如此,悖逆惟恐不祥。与其将来悔之莫及,不如做个听话的好孩子,乖乖笑纳把它炼化才是她该做的。
但在此之前,她步出庭院,左右张望寻找一番,最终来到夹着海音螺的那座山石旁。
摆在庭院里的山石一般都伴有池子,池旁种有一圈仙草花卉。
元昭来到这座山石旁边瞧了瞧,最终选定池子不远的另一座山石旁。以神念从岛上搜刮一遍,找来坚硬的木头和山石搭了一座亭台,然后把葫芦藤种下。
“神君?”听到宫里庭院有动静,引来护法长寂一探究竟,“您出关了?怎不唤一声?”
在神君召见玄英三人的仙识时,众仙侍便知道她肯定要出去逛逛的,之后便没了动静,也不知道她是回了还是没回。
但迄今两个多月了,大家以为她肯定回了日令宫闭关,只是忘了知会大家。
因为天地时差巨大,若非修炼,以她的脾性一个人在下界待不了太久。但,她回来也不跟大家伙说一声,这习惯得改,长寂受众人之托找机会与她沟通。
这不,今天正好合适。
“我早出关了,”听罢长寂的话,元昭目光示意她看看那葫芦藤,“刚从外边回来,这不,马上出来跟你们知会一声。”
“刚回来?!”长寂惊讶地接过种藤的活,一边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家神君,“那这两个月您去哪儿了?”
“别提了,”想起这事就牙疼,元昭叹气望天,“一时头脑发热用水月镜夜探圣德殿,被师兄发现囚在那儿面壁思过两个月……”
长寂:“……”该!
第973回
种下葫芦藤,打开海音螺,让它听着美妙的自然之声成长。
当然,能否成活就看它的命了,她管种不管活,等林舒回来操心吧。话说,她在圣德殿的两个月里,林舒来回浴桑岛两趟,愣是不知道她被困在圣德殿。
不知该夸圣德殿的规矩森严,抑或该嘲笑林舒的好奇之心不够强。
相信她得知此事之后,将来一定会时不时在圣德殿里四处蹓跶,或许哪天误打误撞解救老乡于危难之中……
回到了浴桑岛,元昭出关清闲了几天。
一边指导小仙童阿音的功课,一边分神前往雾幽山看看玄英三人如何了。
天界和雾幽山没有时差,玄英三人大概熟悉先祖旧地之后,已经开始入阵修炼。他们在下界时就不怎么食用五谷杂粮了,飞升之后更是彻底断了饮食。
日常只饮用族居里的清泉或以露水煮茶啥的,初时三人都不太习惯。
因为其他部落仍保留吃食的习惯,包括肉食。
但其他部落乃血脉纯正的巫灵,吃的皆雾幽山里养的灵兽灵植。玄英三人的人族基因较强,在下界修行以辟谷为主,以天地元气为粮达到脱胎换骨之效。
若鲁莽食用五谷,惟恐一番努力付诸东流。
但身在部落群体中,在一日两顿或三顿偶尔还有宵夜的家常菜肴香味的引诱中,三人很难抱守初衷不为菜香所动。
他们常常感到遗憾,暂时做不出阿祖岛上的仙食。
那顿仙食吃了不仅无负担,消化之后还有助功力的提高,让三人惊喜万分。而在雾幽山,有此效果的仙食仅在国主宫里才有,其他部落的皆带有血腥味。
当然,其他部落的族民并不羡慕国主饮食方面的特殊。
大家敬崇国主的修为,却又无比同情她的日常吃食要茹素。修仙修仙,修到神籍又如何?连吃一口美味佳肴的欲望都没了,修成神又有何意义?
这便是当今雾幽山各族难出英才的原因之一,太多日常执着和杂念,难成大器。
桑渝少主告知三人道。
当今三界,杂念多且执着于茹毛饮血生涯,还能修为大涨的多半是邪魔歪道,包括修罗族。
所以,修罗族虽属天人,却是有今生没来生的族群。
天人之福享用完了,下辈子开始进入妖魔鬼怪等恶道重修。而自己这些巫灵族比修罗族好了不止百倍,若非罪大恶极,死后可投生到人界或灵界、仙界。
所以,若想顺利晋仙活个千年万年,还是遵照修仙的法则日用甘露、偶以丹药辅助之法为佳。
桑渝仙君还告诉三人,他们的阿祖在灵界时就不怎么吃五谷杂食了,连灵食都极少吃。当然,她乃得天独厚之才,且有大功德护法,日常还特别的勤勉。
一般人达不到她的境界,只能视其为仙途楷模罢。
不得不说,桑渝师兄很有忽悠人的口才,简简单单一席话就让玄英三人如奉神谕,足足两个月里未曾踏出法阵半步。
用素秋的话说,阿祖能做到的,她和兄长、青阳也一定能。
于是短短两个多月,他们三人成了雾幽山的异类,大家都在等着三人苦修百年寸功未涨的窘态……
哈哈,那就加油吧。
看到众人皆安,元昭心情大好,歇了将近半个月便又有闭关的动力了。她行事向来从心,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有的动力便打算今天闭关。
晌午时,她和众仙侍在芦苇荡旁闲聊,在澄净的湖畔赏景野餐。
林舒、红药都在,仗着岛上无男子,几人卟嗵卟嗵地跳入湖中戏水摸鱼。林舒最财迷,在湖底摸索各类奇趣的仙灵之石,打算让东东把它们炼成一大块。
一大块可弄成玉屏风,景观玉山石,或在上边刻画啥的,够她打发时间的。可见她在圣德殿憋闷坏了,必须找个爱好作日常的消遣。
元昭没下水,这些天她经常泡在沐日泉里,腻歪了。
泡沐日泉的原因当然不是走火入魔,一是为了那个梦。自从那天的梦之后,她时常在入睡后看到三师兄笑意温浅地看着她,跟楚晏看她的眼神一模一样。
大概内心里自知和楚晏不可能了,所以他的眼神让她无从抗拒,一个把持不住便随着梦境回到她与三师兄耳鬓厮磨的场景。
让她醒后特别的烦躁。
那木偶里根本没有那一幕,她为何会做那种梦?!看吧,她就知道那个木偶的记忆暂时不能读,现下遭反噬了吧,连梦都做歪了!
另一个让她烦躁的原因是少师,此人一天不死,等他晋为上神那一刻自己将会麻烦不断……这种不自信的情绪让她意识到情况很严重,于是跳了沐日泉。
一连泡了几天和默诵清心诀,终于恢复往日的状态,终于有了重新闭关的动力。
此时,众仙侍正在水里嬉戏,岛上的玉磬响了,有访客到。今儿沁罗当值,从湖里腾空而起,一道法术把衣裳变得干爽飘逸,直接朝牌楼的迎客台飞去。
其他人也纷纷上岸,自干衣物,继续一派清尘脱俗的仙子姿态在她身边环绕。
让元昭几度忍俊不禁,心情更是大好,直接回了日令宫的正殿,在那儿接待访客。而今天的访客让她很意外,来的竟是四师兄南泽水君。
“师兄今日所为何来?”她很好奇,问得直截了当。
“来看你需要理由?”南泽水君戏谑笑道,“或者师妹不乐意见到为兄?”
“自然不是,”元昭笑道,“但无事不登三宝殿,师兄若有所图,但说无妨。”
她飞升那天,他没来;除魔功成,天宫设宴,他没来;她迁居浴桑岛初次芳辰宴,他也没来。而今天突然不自请来,让她不得不怀疑他的来意是海魄。
“啧,小人之心。”南泽水君揶揄道,“我刚刚到过九重天拜访师尊,他老人家仍在闭关,我便去了圣德殿。正准备回去,顺道过来看看你……”
“呵呵,原来是顺道。”元昭一副扎心了的表情,当然,仅是做做样子,“但师兄有话不妨直说,过了今日我要闭关。”
若是为了海魄,她可以考虑一下。
“又闭关?”南泽水君微怔,凝望他这位小师妹,“师妹闭关次数如此密集,可是有何动念?”
小师妹的勤勉诸天皆知,而且刚得了海魄即刻拿去炼化亦在情理之中。只是,这海魄的出现确实让他多了一些思量,无奈动念不多难以言说,只能憋着。
小师妹身为当事人,又是师尊之女,或能察觉三界之中是否有异常?故有此一问。
第974回
能让鲜少上天的四师兄“顺道”过来瞧瞧,“顺道”问她有何起心动念,其理由肯定不似表面说的那般简单。
但元昭细想了想,除了在绮梦里的闲话之外,并无异常。
可这种梦里的话岂能外道?
所以元昭只能摇摇头,一脸的“我最小所以我最弱”的无奈表情看着眼巴巴的四师兄,反问:
“师兄有此一问想必有所感触,不如说说?我自知悟道能力远远及不上几位师兄姐,但求略尽绵薄之力尽一尽灵山之神的责任。”
她有自知之明的,淬魂炼体有成,悟道修行始终差强人意。
但晋神之路一片坦途,阿爹的功劳必不可少,她作为受益者心知肚明。受此泼天恩惠,在适当的时机回馈一二理所当然,她勤勉闭关也是出于此种心态。
指望在关键时刻尽一份力。
不然,走后门就算了,悟道授业广招门徒做不到就算了,在关键时刻一点忙都帮不上岂非给尊长们丢脸?
“不瞒师妹,为兄近日确实有点心神不宁。”南泽水君坦诚,“所为何来,我也理不清头绪。这不,此番出游便是为了寻道访圣,溯寻根源。”
到九重天之前,他已先后探访大师兄、二师兄和五师妹几位。
还与下凡度化众生的西天尊者、佛子们倾谈过,皆无所获,他只好到九重天惊扰师尊和三师兄。师尊长年闭关有缘方能得见,而三师兄是个闷葫芦。
但凡与灵山之神相关的祸事,三师兄皆会一力承担,根本不会向自家人透露半点。
所以,南泽水君问了也是白问,得到的回答不外乎“你想太多了”。
不得以,只好到浴桑岛碰碰运气。独居岛上的小师妹是法力高深,道行尚浅。然因天尊血脉能够通达天地,或曾从中发现一点蛛丝马迹的征兆亦未可知。
可惜依旧得不到答案,南泽水君的内心失望不已。
转念一想,小师妹的存在本就是一种异常。她身在其中自然看不清异象,当局者迷嘛。
纵然血脉难得,一飞升便是神并无不妥,但飞升三百余年便天穹显名成为正式的上神,就有点过急了。须知,他和师兄妹们为晋上神修了足足数万年啊!
奇怪的是,诸天大神对此一点异议也没有。
大神们没异议,小仙神自然是有意见也不敢提,只敢在背地里吐槽。亦曾有仙神当着他的面吐槽过,他以灵山之神的立场进行反驳,但心里也颇为不解。
灵山之神皆由师尊一手提拔,天穹显名乃个人的实力促成。意味着小师妹确有上神之力,悟道修行有所欠缺罢了。
但,晋阶太快必有不足,她又是灵山独苗,师尊的用意实在令人无从捉摸。
“师兄当真不是为了海魄?”虽然他的失落情绪掩藏得好,元昭还是察觉一丝端倪,道,“趁神石尚在,你要的话就拿走,过了今晚我可要闭关了。”
一旦开始闭关,首先就是把海魄炼化,届时再问她要就晚了。
海魄里的道源之力是好东西,她不会主动送出。但自家人有需要,她亦不吝啬可慷慨赠出。
“师妹为何觉得为兄想要海魄?”南泽水君对她的话深感莫名。
“那位夷天族的流亡仙子不是在你神府附近修行吗?”元昭想起光幕里看到的那位绿衣女仙,“惜弱之心仙神有之,我理解。”
她看得出四师兄并未动情,用怜香惜玉不合适,故用了惜弱二字。
“各人道行各自修,何需我费心?”对方又不是他的谁谁谁,他操什么心?南泽水君哂笑道,“既然三师兄替你收了,你就拿着吧,不要成天惦着送人。”
若她果真是三师兄心仪之人,她此举该让众人替他伤心了。
至于夷天族的仙子,他正是因为惜弱才给予庇护,不能再多了。既然在浴桑岛问不出什么,南泽水君不欲久留,打算到其他洲岛向老仙人旁敲侧击一番。
元昭亦不挽留,目送他离了岛。
四师兄一走,她的闭关生涯正式重启,并告知岛上的仙侍想干嘛干嘛去。岛上有她的结界,还有爹、和师尊吸取上次炸岛的教训布下的护岛结界,安全得很。
基于近日杂念太多,她预感这次要闭关许久,估计很难偷得浮生半日闲出来蹓跶。
沐日泉有清心宁神、防治走火入魔之效,但剔除杂念的最佳方法还是入法阵与诸神将玩命为佳。跟自己的小命相比,杂念啥的就像一根杂毛,拔了即可。
至于四师兄所虑,她真的毫无头绪。
总之,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她只管修炼修炼,顶多跟在试图力挽狂澜的大神们后头出一分力。
不过,入法阵之前她先把海魄炼化,然后开始接收七矅火铃的反馈。
无论是七曜火铃,还是给了桑渝师兄的火曜铃,她附在铃上的咒念经过多年的反向追踪,已经找到女蓬在不同界域部署的数个窝点和分身。
遗憾的是,这其中没有前往天郡寻找太古弱点的分身。
无妨,闭关在即,元昭亦不强求找到那个分身,直接催动附在女蓬分身及其爪牙身上的咒念,一道日焰将这些已经暴露的窝点以及乌合之众烧了个干净。
没了神梭,女蓬和这些分身是彻底断了联系。
分身的死对仙神的本体有不同程度的影响,对女蓬的本体却影响不大。因她随时为非作歹,以其他生灵的血肉之躯或怨念助长修为,眨眼便能恢复如初。
但,除掉她散落在各界的分身等于为本土众生除了一大害,不算白忙活。
解决了俗务,置身十方鼎里的元昭重入法阵。
看着受召而来的神将们顶着一张张冰冷面孔,犹如一尊尊莫得感情的大杀神,一切杂念不翼而飞。
元昭全神贯注,凝聚法力,第四道金光法诀徐徐呈现眼前。
与神将们斗法是为了提高她的战斗力,若想打败他们破阵而出,就必须领悟第四道法诀的奥义从中获得无上神力。
否则,她便只能留在第四道法阵里战斗不息,至死方休。在这生死的关口,什么风花雪月,什么少师、女蓬都是虚的,她能平安闯关才是顶顶重要的事。
四师兄所忧之事她茫然不知,但有一个预感,她此次闭关定能大功告成。
第975回 闲话日常
随着光阴的流逝,浴桑岛一直无动静,让六重天那些担心炸岛事件重演的仙神们心神略定,以为炸岛的危机已经过去。
直到十年、二十年过去了,九重天穹迟迟见不到龙元君的身影,众仙不免重新忐忑。
众所周知,三重天以上的仙气浓郁,仙家在此闭关一年胜过在下界闭关百年。是以,天赋极高的上仙闭关十年左右已是极限,因体内容纳不了太多真元。
真元足了,可悟道时辰不足,导致那些仙家另觅时间流速略慢的仙界安居闭关。
当然,天赋一般的仙家没有这种烦恼,他们就算闭关十年、百年也毫无进展,何惧之有?
上神倒能闭关数十年以上,可人家的修为年限至少万年以上,龙元君才多久?她的修仙年限不足千年,能盛载二十年真元仍未见出关迹象就有点可怕了。
怕老道君因亲缘关系授了她不该授的功法,宠爱独苗在所难免。若纵女太过将来害的不仅是她,还有三界众生。
老道君一直是众仙敬仰信奉的所在,直到他的灵山突然冒出一棵独苗……
于是,又有仙神寝食难安地禀奏天宫,看要不要派人前往灵山询问一番。大家伙并非质疑灵山之神的能耐,实在是龙元君的资厉甚浅,浅得让大家害怕。
为安抚众仙的心,天宫确实派人去问了,无奈老道君、圣德真君都在闭关。
于是又派人前往六重天的紫明宫碰碰运气,结果运气不好,东母元君前阵子倒是出关了,今日刚刚掩上闭关的大门。
那没招了,灵山其他的大神均在别界修行,对长居九重天的小师妹根本不了解。有仙家在南极仙翁处巧遇南泽水君,极低调客气地向他问了龙元君的事。
南泽水君为人和气,有问必答:
“嗐,本君那小师妹还小呢,师尊扔给她一个法阵,她自己玩个百来年能有多奇怪?何况小孩子的玩意儿能有多大杀伤力?无需多虑。”
“水君莫要信口开河,龙元君可是打败过大修罗王的能耐人物。”问话的仙家不信。
“你怎知是她打败的?”南泽水君不以为然,“听闻云澜师兄之后又跟大修罗王决战过,可见人家极有可能逗她玩呢,就你们当真了。”
“……”
云澜上神事后确实跟大修罗王单挑,还赢了。至于大修罗王是否跟龙元君闹着玩,就不得而知了。
派人前往修罗族问,那跟主动送死无甚区别。
也有可能是云澜上神事先与对方打过招呼,让其陪自家小师妹过过招。好让她“无意间”觉醒传承之力从而扬名三界,代价是他陪对方切磋切磋。
当然,这仅仅是一种推测。
人家堂堂圣德真君岂是沽名钓誉之辈?极有可能是大修罗王故意跟龙元君过招,让她获得传承之力之后再挟恩图报,逼迫真君与他单打独斗,一较高下。
总之,南泽水君这番话在天界掀起一阵流言。众说纷纭,真假难辨,但确实让六重天的仙家安心不少。
这份安心,足足维持了五十年。
五十年之后,龙元君仍未出关,有部分仙家的不安情绪卷土重来,可大部分的仙家已经麻木了。炸便炸吧,随便炸,能闭关五十年的神要炸天谁拦得住?
麻木的仙家既有大仙,亦有小仙,包括当年向林舒打听浴桑岛情况的小仙侍们——
“芦雪!你当年怎么不多劝我几句?”自请到一重天的小仙娥们懊恼不已,在某位仙君的喜宴上相逢,悔得直跺脚,“现在好了,回不去了!”
想当年,芦雪虽有靠山,自身却是个同辈中弱不拉几、谁都打不过的菜鸟小仙。但在圣德殿修炼了五十年,如今的她已经是个同辈中谁都打不过的五品仙侍了。
完全有资格到任意一座主神宫竞选三品以上的仙侍一职,若再修炼几十年,指不定就能拼一拼竞选掌事了。
前途无量,太让人羡慕了有木有!
“早说了没事,你们偏不听,怪谁呢?”代华笙仙长前来赴宴的林舒无奈道,“好了,事已至此,后悔有什么用?据我所知,一重天的修炼环境也不差……”
东东当年在一重天司值和下界除魔,照样混得样样出色,向紫明宫和灵山交出一份完美的成绩单。
“别拿我们跟你家神君比。”小伙伴没好气地白她一眼。
昔日的小伙伴是来赴宴吃酒的,自己几个依旧是侍候人的,小仙侍们多少有些心理不平衡。可对待林舒的态度跟往常一样丝毫没变,还像以前那样八卦。
“芦雪,你老实交代,你家神君在天上这五十年里是不是曾经偷溜出关了?”
“这谁知道?”莫说外人好奇,林舒和长寂、红药等人也很好奇,但日令宫从未有过动静确是实情,“应该出去过吧?她出门不一定要人侍候。”
从东东那次声明闭关开始,至今拢共七十多年了。
七十多年寸步未迈出宫门,莫说外人,连她和长寂等人都觉得不太可能。依东东的个性,她出关无需大张旗鼓,时常悄无声息地离开,轰轰烈烈地归来。
这是惯例,岛上的仙侍们都有这样的共识。
问题是,这七十多年里她们一直得不到东东游玩归来的明示暗示,所以是真不清楚她到底有没出去过。
“无论怎样,她一定会倍加小心,炸岛事件绝对不会重演,你们就放心吧。以后能调回六重天就回吧,别再犯傻了。”林舒推心置腹地劝道。
至于伙伴们能否调回原职,要看各自的靠山和运气了。
她虽然有幸代替华笙仙长赴一位仙君的喜宴,不代表她有职权给伙伴们大开方便之门。须知,三重天的凌波殿如今由广岚仙君掌控,她不能给自己人丢脸。
“对了,芦雪,真君有无出过关?”又有小仙忍不住好奇心深挖八卦。
“不知道。”林舒依旧摇头,“我又不是他殿里的仙侍,哪有资格知晓他的行程?”
她是寄宿学艺,哪里管得着主君的去向?
“芦雪,今届仙考你参加不?”
“自然要参加,我就是为这个才到圣德殿修行的。没剩几年工夫了,大家要加油喔。”提到这个,林舒心情舒畅。
很快就能知晓自己的实力了,届时,无论安排她到哪个位置任职都行,她不挑。以前一心想去三重天的,现在那里有广岚仙君主持公道,她就不掺和了。
只要不给别的神仙当仙侍,她去哪个岗位都行。
以前在下界,在遇到东东之前的那一世她就是个公务员。若能在天界考个仙官当一当,也算做回老本行了,嘻嘻。
第976回
元昭当然不会持续闭关七十余年,每悟出一道法诀便下界游玩。每次说下就下,懒得让外边的护法知晓。于是回来的时候也是静悄悄的,不惊动任何人。
迄今为止,她已经突破第八道法诀,目前被卡在第九道法诀上。
以前每攻克一道法诀,便能顺利进入下一个法阵,然后看到新法诀的出现。这次不知为何,她始终看不到也找不到第九道法诀和法阵的去向。
眼看就要大功得成了,她满心欢喜地期待第九关的出现,结果找了半年依旧不知门路。
满身的热血沸腾突遭冷水浇头泼,逐渐身心冰凉。闭关的兴致全无,只好出来透透气。这些年,她也曾在六重天流连,知道外界对她闭关年限过长的担忧。
替别人解忧这种事,她向来兴趣不大。
毕竟她也一身烦恼丝,剪不断,理还乱,看到别人烦忧她的心态就平衡多了。而且这事不怪她,她闭关多久与外界的仙家何干?他们杞人忧天又与她何干?
总不能让她为旁人考虑而放弃修炼或者随众闭关吧?
正如四师兄所言,各人道行各自修,她已经尽量控制自己在练成混元诀前不玩神器了,不能再作退让。另外,这天上的景致万年不变,瞅着实在没意思。
于是,她又到下界闲逛散心去了。
下界不一定是凡间,还可以去十方大小灵界、仙界。能让她逍遥散心的地方实在太多了,让她时不时有一种乐不思蜀的颓废躺平冲动。
且不说她寿元无限,就算有限,凭她目前的修为至少能活个万万年之久。
寿元和天上的景致一样万年不变,修炼又卡在一道莫名其妙的法诀上。若坚持留在天上,迟早患上抑郁症。很多仙神会在此时选择下凡历练,投胎转世。
体验短暂生命的无常,从日常生活中求道悟道,试图突破修行中的瓶颈和桎梏。
有的仙神如愿了,顺利破境重返仙途;有的从此沉沦,迟迟无法重列仙往。可能元昭被卡的时限不长,在下界好几年了,但在天上才几天,丝毫不觉厌倦。
这当然不是天地时差的原因,而是她在下界也有事要忙。
三师兄赠的须弥芥子尚未打开,每次下界她要么背书,要么睡觉。休憩之地选的多半是灵气充沛远离人烟的山林,四周静谧安详,实乃休养生息的圣地。
莫要跟她提是否寂寞,那是世间无亲朋的仙神才有的孤寂感。
她有一堆亲朋在天上,何来的寂寞?这顶多叫独处,以闭关为由偷得几日清闲。找不到最后一道法诀,她不急不躁。因为急也急不来,不如顺其自然。
这些年,她没少听到岛外的仙家们提及自己的事。
都说她的神阶晋得太快,疑似道尊对她寄望过甚,过犹不及。这是客气的说法,意指她爹的心最终还是偏了,而且偏得有些过分。
一直以来,无论师门、灵山对她皆是放养的形式,很多与修炼相关的细节她无从得知。
举个典型的例子,外人口中的所谓阿爹偏心于她,给足她修炼的资源。
可她除了功法,哪里还有多少修炼的资源?就连丹药也多半是用来治伤和固本培元的,没有那些提高功力、越过悟道方式强行提高年限修为的作弊丹药。
爹和师尊除了她炸岛那次出面维护一次,就再也没见过了。当然,二位尊长对她偏心是肯定的,毕竟有亲缘关系。
不仅给她提供了安定的居所,还找到昔日的亲随与她作伴,丹药也从未有缺。可这些都是二代们的日常标配,甚至其他二代得到的资源、法宝比她更多。
怎么落在她头上就有点十恶不赦的味儿了?
说到底,还是她太勤快了。
若她徒有虚名,只是顶着个上神的名号并无上神的实力,那些仙家估计就不会质疑她爹和师兄徇私了。
瞧瞧人家离泽君,一改以往的懒散躲在四重天的仙府里闭关个一两年。出来后到其他仙家的府里发发牢骚,说什么晋阶太难了!估计大家心里就平衡了。
唉,这对她而言确实太难了!
可惜林中仅有几名懵懂小妖在窥视她,无人倾听她的心声。她在林间小妖的眼里是一个很特别的存在,一袭清尘脱俗的莹白长衣,侧伏弯月金镰阅书卷。
金镰是太古,自从祖上的传承之力被炼化,太古的形状可以毫无压力地随着她的意念而变化,无须注入法力。
时至今日,太古和她除了在法阵里与神将们打斗之外,在三界中已无用武之地。
她闲着,太古也闲着。
一把剑太清闲也不好,与其放在识海里等着生锈,不如随她出来闲逛。而太古的出现方式只有一个,月镰式的坐榻卧榻,横放,寒光闪灼的剑刃朝边放。
后来,为免吓坏林间的小生灵,她唤出太古时总要带着剑鞘,便成了现在的暗金弯月镰。
散发清莹莹之灵气的林间,悬浮着一位身泛莹洁之光的仙人侧卧古怪法器安静书卷,不仅吸引了无灵智的小兽围观,还引起住在附近的妖族的好奇。
长此以往,在别界总会有胆大的小妖战战兢兢地上前跪求仙术。
而她若看到对方有仙缘,便传授入道法门让其初涉仙途之门。若无仙缘,观其秉性不坏的话,亦会传其长生术法。
毕竟,它们遇到她也是一场机缘。
遇到心术不正的当面点破,若对方诸恶未做,便不能动手清除。若对方恶贯满盈,遇到她也算善恶到头终有报了。
下界的日子过得安逸,岁月在她眼皮底下不疾不徐地流逝。
她在金镰上一待便是经年,寸步未移。
时日久了,有懵懂小妖手捧大片叶子盛着的食物给她享用。带血腥的不吃,味道古怪的也不吃。后来有小妖采了鲜果奉上,她才尝了几枚。
之后,金镰下的地面时常摆着鲜果、澄净的泉水或者花间甘露。
用的干净叶片盛放,甘泉则用竹筒或者杯状的鲜花盛着,让她时常觉得自己是这座山林里的山大王。
受此供奉,岂能不回馈一二?
于是有一天,她开始拿着书卷朗声吟诵道法经卷。如此一来,既可让自己温故而知新,顺便给这些懵懂小妖们开启灵智。
至于它们能否从中悟出点什么,能否顺利入道,就看各自的造化了。
第977回
山间悠悠,不问外界岁月长久。
元昭也不知道自己在林间呆了多久,反正师兄给的那些书册背抄了一座小山。和他给的那几座大山相比,这一座小山堪称沧海一粟。
唉,她不是很懂,师兄为何非要她背抄这些?
背诵十方规则她能理解,操控规则力源嘛。其他不过是十方界的道德规范、条例等图册资料,还有世间万物的繁衍生息规律罢了,于她何用?
当然,唯一的作用就是,每当她落在似曾相识的灵界时,稍微推算一下便知道自己身在何方,那地方有何规矩。
比如眼下,从开了灵智的小妖们的八卦倾谈中得知,她所在之地叫凤元大陆。是一个以妖灵为王的妖域,从各个灵界晋升而至的妖修们称其为妖灵圣域。
凤元大陆的由来,因凤尾火雀王族的传承而得名。
这个王族的名称虽有个雀字,却非小型鸟类,而是比孔雀大两倍的鸟族。由于尾巴像凤凰那般美丽优雅,故自诩凤凰王族,统御本土妖灵数万年了。
凤尾火雀一族在栖梧山乃小种鸟类,因长相肖似丹鸟,在别界被称小凤凰。
但,它们其实跟丹桐仙子一族无半点亲缘关系,而丹鸟族也不在乎凤尾火雀在别界的小凤凰称号,只要不在栖梧山的地界出现这种称呼即可。
据书册记载,凤元大陆的水族无妖力。
本土的远古时期,凤雀王和水族一直是死对头。两族历经数万年的血腥死战,天命最终落在剽勇的火雀王身上,助其成功压制水族一统九洲河山。
经过万年的打压,有妖力的水族成员尽被诛灭,无妖力的沦为各族饲养的食材。
这里是灵界,水族无妖力,但有灵力,食之有益。
妖族的争斗向来是惨烈的,各族妖灵对外族充满征服欲,血腥镇压乃证明一个族群是否勇猛的象征。
但无可否认,它们的自然生态保护得极好,元昭在林子里待了几年,愣是闻不到半点血腥味。
直到有一年,开启灵智的小妖向往遥远凤雀王城的繁荣,前去投奔。为求得到驻守王城的妖灵大人们的常识,它们向王城举报故乡的那片山林天降仙人……
今儿一大早,元昭突然心头微动,便掐指一算。居然是此地小妖卖仙求荣,大军压境的场面不日将至:
“唉。”
人,在凤元大陆可是极卑微的存在,竟敢凌驾于凤凰王族的头上自称仙人?!那不等于在妖灵王族的头顶上撒欢吗?
若被人发现她的存在,此间的人族必遭磨难。
开了灵智的小妖果然与众不同,为谋得一己私利而罔顾同乡这一干懵懂小妖众的性命。
“仙人,”正思忖着,远处的林荫间飞来一群小蜂妖,它们抬着一朵朵花盏来到她面前,“这是您要的墨叶飞兰草凝的蜜浆,好喝,好喝!”
仙人说大家伙每天清晨喝这个,身体会一直棒棒哒,还能活得长长久久哦。
大家伙半信半疑,守着一大片兰草等着凝浆。然后率先一头砸进花蕊里先喝为敬,美其名曰替仙人试毒。
寿命是否长久暂未可知,但好喝是真嘀。
“我选的,自然好喝。”元昭轻笑接过,浅酌细品,“以后你们留着自己喝,不许外传。否则不仅被抢,你们的小命也难保。”
“仙人何出此言?”远处的林间相继跃来几道身影,“还望仙人明示。”
身影落在附近的树杈上、草地旁向她望来,它们是最先端果前来供奉她的妖类。有猴子,豹子和狼等,还有一条蜿蜒爬来“嘭”地化成蛇尾人身的巨蟒。
元昭刚要说话,林间的上空扑棱棱地飞来一群大大小小的鸟儿,嘴里惊慌失措地乱嚷嚷:
“不好啦,不好啦,好多大妖啊!不好啦,不好啦,阿彘、阿四带好多大妖来抓仙人了——”
嚯?!众妖大惊失色,下意识地抱住身边的树木准备上树逃。阿彘是猪妖,阿四是四角羚,是元昭闲着无聊给它们起的名字。
是有些草率,无妨,反正它们很快就不在了。
既为仙人,当然不会束手就擒,在给这片山林里的小妖启蒙时,她便已在地面放置了阵盘。开启阵法,张开结界,外界的妖军连这座山的位置都找不到。
凤尾雀的统治还有一百年便结束了,百年之后,飞升到别界的水族先祖将会不顾一切杀回凤元大陆。
本土的凤尾雀气数尽时,整个王族被水族追屠千年之久。
届时凤元大陆到处一团乱,千年之内这地方将成为整个大陆唯一的清灵净土。此间小妖最反骨的便是阿彘、阿四,它们将在此次搜山无果死于妖军手里。
法阵启动,结界无声无息地升起。
接收到鸟族的示警后,在外边流窜玩耍的小妖们已纷纷吓得逃回林间,此刻正一个个哆嗦着腿脚挤在她的金镰下寻求庇护。
唯一不慌不忙的是元昭眼前的这群小蜂妖,为首的那个小胖蜂眼睁睁瞅着她往花盏里加水,不解地问:
“仙人为何往蜜浆里兑水?”
听阿四、阿彘它们说,外边那些在城里摆摊的妖贩坏得很,老往灵酒里兑水骗取乡下小妖的灵石。
“太甜了,”元昭没跟它们解释自己兑的是酒,不是水,“我快一千岁了,老人家不能喝太甜的,要少糖少盐注意养生。”
一千岁?!哇!
小蜂妖们羡慕得翅膀直抖索,瞪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盐是何物?”小胖蜂羡慕归羡慕,好学的它坚持问着十万个为什么。
“盐啊,”元昭端着蜜酒搁在嘴边想了想,“哎,老了,忘性大,不记得了。你们以后到外边问一问那些乡下老妖,它们应该知晓。”
“哦。”小胖蜂妖信以为真。
毕竟是一千岁的老仙人了,忘性大很正常嘛,林里的老妖活到五十年以上就开始忘东忘西了。
哦,嗯,坐在树杈上的一只老猴抓着炭笔,一丝不苟地记录她的话。
蟒妖和豹子等妖悄然跃上树梢观望敌情。
元昭一边应付着思路单纯的小乡妖们,一边悠闲地端着花盏浅酌细品,偶尔抬眸瞅瞅正在天上转悠愤怒咆哮的王城大军们。
王城繁盛,田园牧歌,在天上可看不到这般生机勃勃、丰富多彩的万物姿态。
为突破瓶颈不惜投胎转世,体验凡间疾苦,她是不干的。她在下界已经轮回上万世,各种苦头都尝过,就是没享过清福,既成了神仙何苦还要下界找虐?
找虐就一定能突破瓶颈?凭她的经验,机缘未至,虐死也枉然。
她还是在小妖里找找存在感算了。
第978回
就算有结界挡去外界的恶意,阿彘、阿四的话终究点明了仙人山的准确位置。凤雀王族的妖灵知道这世间有一种法术可以蒙蔽众生的眼,它叫结界。
倘若二妖所言不虚,那座仙人山肯定被结界挡住了。
为了逼出仙人或者那座山里的小妖们,妖王的大军把阿彘、阿四推出来,说山里的小妖若不出来就斩了它们。
山里的小妖虽没有阿彘、阿四的小聪明,但知道它们一旦出去必死无疑。
因为仙人说了,她是不会救它们的。
于是,阿彘、阿四被当场斩杀,然后那妖军又推出一群凡人。凡人被当着她的面无辜受屠肯定不行,区区凤雀王族的妖军元昭根本没放在眼里。
她只要不耽误对方在百年后灭亡就行,杀几队妖军施术蛊惑几位妖灵大将乃雕虫小技尔。
让她始料未及的是,一名妖军大将从远方急速而至,拦住了屠杀凡人的恶行。
让元昭惊讶的不是妖将救人,而是这位妖将是故人。白狐,从天郡结缘到灵丘终成伙伴的那头白狐,投胎成人之后,由于身怀妖元被发现然后遭到驱逐。
逃亡途中,妖元之力的苏醒助她逃到了有妖灵圣域之称的凤元大陆。
自从来到这片大陆,元昭从头至尾没推算过此地跟自己是否有缘。在她眼里,这只是她随机降落度假散心的地方。
白狐身为妖军大将,却是人的躯壳,在凤元大陆自然受到严重的排斥。
所幸,她到了这妖灵圣域之后,与凤雀王族的一位王女相识相交。此番前来救人,白狐自知难以说动其他妖将,便恳求王女一同随行。
当那位王女一身高贵冷艳与孤绝的气势出现在眼前的光幕时,元昭不禁讶然。
这位王女,竟是以前弹劾她的琉光上仙。
元昭来到这凤元大陆几年了,能在此地重遇故人和旧识让她特别的意外。细细打量二人,琉光的行事一如既往的霸道,但比皇太女那一世更加冷静自持。
白狐这辈子也很沉稳,但终究与妖不同族。
在百年之内,凤雀王朝大厦将倾之时,被琉光作为拉拢新势力的礼物,献给新崛起的一位妖王剥以魂祭修炼。
看到这里,元昭无语至极。
若自己见死不救,小白此生注定又是一场悲剧。被那妖王祭魂修炼,一旦功成,她将彻底成为新妖王的养分,而这位妖王最终死在后来的水族妖王手里。
就等于白死了。
所幸,她的灵元在被炼化之前,水族先祖及时返回凤元大陆最先解决这位新妖王,然后再去追杀凤雀王族。
那妖王一死,小白得救,却因平生的遭遇有了魔性。
而琉光作为曾经的日神,在天人之德挥霍完之前,她还有轮回要经历。在凤雀王朝溃败之后,她逃匿其他的小灵界苟且偷生,从而幡然醒悟为救人而亡。
纵然醒悟,前世的债终究是要还的。
在她重列仙班之前的那一世,她的亲朋皆死于魔化小白之手,她便与小白同归于尽了。最后她重归天界,小白没了,一缕灵识都不剩。
看到二人的最终结局,元昭默了:
“……”
凭毛啊?凭毛小白要成为琉光重归天界的垫脚石?莫非她前世欠对方的?为免自己的观点有所偏颇,元昭这回认真推演了二人的前世,一直追溯到始点。
没有!两人从衍生开始就未曾有过交集。小白煞费辛劳地历经多世,就为了托琉光回天?
呵呵。
元昭哂然轻笑,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玛丽隔壁的。小白这操蛋仙途啊,实在叫人头疼。见死不救是不可能的,两人毕竟在灵丘有过一段共患难的岁月。
堂而皇之地助她逃离凤雀王女的妖爪也不可能,光是说服小白相信自己就很难了,还要她出手相助不知要费多少时间。
无论做人抑或做妖,自救才是硬道理。
光幕里,看着琉光手持法宝探寻结界的存在,小白亦步亦趋紧随一侧。元昭想了想,将自己看到的未来捻成一团光球射入小白眉心,以入梦的方式提醒。
她若信了,在新妖王崛起之前离开凤元大陆或许还有救;若不信,那就是她的命,元昭不会再操这份心。
至于此举会不会影响琉光的晋仙之路,那与她无关。
正如琉光当年弹劾她那样,根本不顾弹劾成功与否会带给元昭什么后果。对方被贬下界重修,仗着仅剩的天人之德肆意杀戮展现真我时,可曾想过后果?
白狐今天能在这里遇到自己,乃前世积德攒下的一线生机,岂是琉光可以相提并论的?
厚德载物,雅量容人。
元昭自问对琉光已经十分有雅量,她救小白并非刻意阻挠琉光的晋仙之途,而是单纯想拉故人一把。
同为妖类,小白当年被折磨成那样尚且没报复过谁,顶多对人族没了好感。琉光呢?为一己之私把自己的好友献祭了,两相对比,元昭当然选择救小白。
只是,她随意降落的一方界域居然能重遇故人和旧识,发人深省啊。
歪靠剑柄所化的椅背,元昭摊开掌心,一具惟妙惟肖的木偶出现在眼前。此番遭遇是否在提醒她,是时候寻回前尘记忆了?寻回前尘,让神格彻底完整。
方能找到第九道法诀法阵的入口?
可风弥与少师的那段实在让人太膈应,无端端与三师兄的亲密关系让人心乱。她好不容易恢复神智清明,不受那些乱七八糟的梦境影响,实在不愿回顾。
在这种矛盾的心态之下,外间的妖军找不到结界,便如潮水般退却。
实际上,琉光这王女依旧走精明路线,在大军撤退之时让几员大将潜伏在外边。一旦林里有异动即刻兵分两路,一路闯入结界,一路通报大军重返此地。
可惜她有所不知,在妖军逼近时,元昭已经将那片山林移到了千里之外。
阿彘、阿四所说的位置早已不是原来的那片山林,更没有结界。就算还在原位,元昭设的结界也不是对方的法宝能探出来的。
所以,无论妖军耍什么阴谋,都影响不了元昭和山里小妖的日常生活。
撤去光幕,元昭独坐清幽的林间凝望手中的木偶,心理斗争激烈。每每想到少师情深款款的目光,和三师兄如沐春风的温柔笑颜,她便浑身直哆嗦。
唉,她想当个清净无忧的神,怎的就这么难呢?
第979回
小白的仙途坎坷,但并非无药可救。隔天的晚上,她把那些无辜人族送回去之后才有时间歇息,成功收到元昭送去的警示。
她梦醒之后虽然半信半疑,命运却已经悄悄发生改变。
因那位把她炼祭的新妖王尚未露面,等一年之后,那位妖王会以附属地小妖王的身份前往凤雀王城献贡。让小白惊出一身冷汗,最终舍却荣华悄然离去。
没了入魔的小白成全琉光,她的晋仙之路开始变得十分漫长。
至于琉光的最终下场如何,元昭没看下去,她只看到小白最终成为狐仙长留下界修行。其实,只要逃过再次被献祭的命运,她不在乎小白能否成为狐仙。
当然,小白在不在乎就是另一回事了。
总之,小白的命运已经改变,元昭不再多看,也不在意千里之外的伏兵。手里仍拿着木偶,心里仍在挣扎着要不要读取前尘记忆。
“何方神君在此,扰乱妖灵圣域的清静?”随着一道温然的男声响起,一道金光从林梢的上空飘然落下。
唔?元昭姿势不变,坐看那道金光散尽成形。
当看到熟悉的身影站在眼前,她不自觉地挺直身且两眼发亮,目露欣喜,“阿晏?!”清脆的声音扬起,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一袭白色僧袍的楚晏已然剃度,依旧眉目俊逸,湛然清举,浅笑吟吟地朝她行只手礼:
“贫僧法号兰若,神君以后莫要喊错了。”
“兰若?”听到这耳熟能详的名字,元昭好笑道,“你就不能取个吉祥点的法号?兰若在人间可是鬼寺。”
“此乃佛尊赐名,取清静无乱之意。”楚晏莞尔道,抬起一手,灵气泛动,随后一个长方木托出现在掌上,而木托里摆着一件缀满亮丽宝珠的霓裳,朝她道,
“佛尊得知小僧来南天为故人庆贺芳辰,便让小僧代赠贺仪……”
那是一件由金丝玉蚕抽丝制成的法衣,上边的一针一线,一珠一石皆以佛力织就而成。穿上它犹如诸佛随身,可敌万夷。
“万夷?”元昭听到这两个字,本能蹙眉,“莫不是指夷天族?西天也知道我要开罗天?”
唯有打开罗天时,她才会受到万千夷天的攻击,像上次那样。果然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她闭关失败险些炸岛一事已经传得满天都是了。
“应是如此,”楚晏微微颔首,尔后抬眸看她,感慨无限,“没想到,会是你打开罗天。”
果然是道在眼前,无需远求。
回顾那些年月,他为罗天何时开一事去了几趟灵山找道尊,每次皆被那位老人家逮着数落与论道。而且入洞前要论,出洞还要论一场,通关了才能离开。
他每次前往总要做好出不来的心理准备,还好每次都很顺利。
去了西天,回顾前尘时发现,其实那些年他是白担心了。无论能否通关,道尊都不可能把他留在灵山,他是注定要去西天的。
也一定能入,时机问题罢了。
“未必,”元昭不知他此刻的想法,只想劝他莫要高兴得太早,“开启罗天危机太大,而我法力太低,上次无意间开了一条缝险些把小命丢了。依经验,就算练成混元诀也抗不住……”
一边说着,一边朝木托伸出手,以法力摄取。而那件霓裳仿佛有自主意识似地,呼啦一下就上了她的身。
法衣上身,她原本的白衣褪回灵戒。
佛家所造的法衣华丽繁复,既有女神的端庄优雅,亦有佛家的风格,比如身上的挂饰物皆以七宝为缀。头戴一顶晶莹珠石冠,修长的腕间戴着咒文纹路的手钏。
而她的左手除了手钏,还有他以前送的玉髓手串。
看到这玉串还在,楚晏的目光微顿。
“原来佛家的法衣还附带饰物?”长见识了!元昭好奇地摸摸头顶的珠石冠和手钏,不止手钏,还有五彩珠石缠的脚钏,“不愧是法衣……”
这是名副其实的从头武装到脚,从躯壳武装到灵魂,突然就有了安全感!
嗯,等她神功练成,斗胆再开一次罗天瞧瞧这法衣的抗御度如何。
“阿晏……啊不,兰若法师帮忙掌掌眼,”元昭见他略微失神,便在悬空的金镰上站起,体态轻盈地转了一圈,“我穿得还好看不?”
楚晏闻言抬眸,随着她摇曳生姿的动作看了一遍,目露欣赏之意:
“好看。”
以前的一袭白衣衬出她看不出性别的刚猛沉稳,而眼前这身法衣让她显得雍容华贵,将女性柔美的一面和清逸之气表露无遗。
法衣除了七宝有异彩,衣身呈金玉之色,泛冰丝光泽。
多年未见,或许因为天上有亲朋的庇护,她以前的那股威武刚强之气有所收敛,如今的她柔和而强大。
“好看是好看,”得到满意的答复,元昭将法衣隐没在神元里,换回先前的一袭白衣,重新坐在金镰上凝望故人的脸庞,“万一我没打开罗天呢?”
凡事莫太乐观,省得将来失望。
楚晏一愣,旋即轻笑,同样盘腿悬空坐着,与她平视时温声问道:
“你神格有缺,可是前尘记忆仍未找回?”
“嗯。”元昭气馁地点点头,靠向身后的剑柄椅背,手里唤出木偶冲他晃了晃,“前尘里尽是少师伯都的片段,好恶心啊,我懒得看。”
“你既有不适,为何不找云澜上神为你抹掉少师?”楚晏道,“前尘不仅有少师,还有其他值得你回顾的往事……”
她法力高深,但修心养性的道行尚浅。
她知道,当彻底放下某个人或某件事时,无论提起谁都激不起内心的涟漪。而她当年抹掉的不仅是小仙子,更有小仙子的前尘往事,即她的初始经历。
如今因为嫌弃一人而放弃她的大半段前尘人生,神格自然无法完整。
佛理道理她都懂,因为道行浅,她便容易心生瞋念,只要蒙住少师的便可。等知道更多的前尘往事,少师那点事会显得微不足道,或许她就放下了。
“师兄对我避而不见,没法抹。”元昭无奈地转着木偶玩,曲膝托腮,“他可能怕我心生杂念……”
以她对三师兄的观察,他对她已无情意。避她是为了避嫌,还要避免她对他生出不该有的念想。
他自知情动的苦果,不愿看到她重蹈覆辙也是用心良苦了。
第980回
“你对他动情了?”楚晏讶然。
如果不是看出端倪,云澜上神怎会对她避而不见?
“自然没有。”元昭略去那些梦境的困扰,矢口否认道,“我从不一厢情愿,对我无意之人我也没兴趣。”
她心仪之人必然先心仪她,她没工夫去哄一个对自己无意的人。何况神仙动情真的很麻烦,一个少师就够她受了,再把严厉的三师兄扯进来她还有活路?
而且这些年,师兄的力源灵珠都是直接扔入十方鼎。虽是他亲自传递,却从不露面。若非她心大,肯定会猜测他是否物极必反开始讨厌她了?
像她对少师那样,当年有多爱,现在就有多讨厌。
虽然她对少师的厌恶源于前世因他而亡,但三师兄的爱而不得,到最终觉得自己付出太多而远离她也符合情理。
情这玩意儿,她可太了解了。
有时爱着爱着,那满腔的欢喜突然有一天无缘无故地消失无踪,开始对那人避之不及。
说实话,三师兄讨厌她,她不介意。
三师兄当年对小仙子已经仁至义尽,经过万年的冷静期,他突然醒悟。发现自己以前的那份爱是那么的傻气,从而选择跟她拉开距离实在太自然不过了。
“……他就是经历太少,无法像你我这般分手快乐,相处泰然。”元昭总结道,“等罗天一事解决了,找个机会让阿爹劝他下凡多历几次情劫,那就什么都解决了。”
和天地造化母胎单身的三师兄相比,她的情感经验丰富得堪称渣女至尊。
“你想太多了,”她的吐槽让楚晏哑然失笑,温和道,“现在的他无情无感,心无杂念,何来的厌恶?你成了他师妹,他不知该如何与你相处才妥当罢了。”
离得近了,怕她因前尘的缘故对他无所适从,毕竟她道行浅;离得远了,她是灵山的小师妹,身负打开罗天的重责,稍有不慎就会出现上次那样的炸岛事件。
道尊也是为老不尊,明知三弟子身份尴尬偏要让他负责督促和管束她。
“为老不尊?”难得听到楚晏说一句僭越无礼的话,元昭惊诧得朝他竖起大拇指,“阿晏,额,法师真不愧是我一直由衷敬崇的偶像。”
她上天这么久,头一回遇到敢在她面前对老头子不敬的仙神或佛子。
楚晏轻浅一笑,心头微哂:谢了,这份赞赏他一点儿都不稀罕。念及今天是她的诞辰日,他取出自己为她准备的贺仪:
一枚玉简。
“这里边是小僧在西天搜集的各类毒经、药经和实物样本、种子,上次少师所中香毒的解药亦在其中。还有各类佛法经典,你闲时瞧瞧。”不定哪天能悟出点什么来,就可立地成佛杜绝无尽烦恼丝。
当然,这只是一种寄望。
他知道她极喜,尤其是研究各类她涉及不到的陌生界域。
不仅南天有女蓬,西天也有叛乱的妖僧。而她身为南天的武神,将来总会遇到不少叛出西天的妖僧拿着西天的法宝或毒物残害三界众生。
提前了解,胸有成竹,总好过让她随机应变。
“谢师兄!”元昭欣喜接过。
接过玉简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顿时一愣,楚晏也是愣愣地看着她。半晌,目光朝天在心里狠狠唾骂自己一顿的元昭方一脸无语地望向他,强行挽尊道:
“你本来就是灵山之神,我也不算唤错。”
哈哈,楚晏哂然一笑,微微颔首且一边语气揶揄道:
“神君唤的没错,无需介怀。”
呵呵,元昭微微抿了下嘴角,权当听不出他调侃的口吻。主要是三师兄不是塞书册就是塞功力,恨不得把对她有益之物统统塞她脑子里,习惯成自然了。
“不知神君可曾把云澜上神唤作小僧?”楚晏噙笑抬眸,丢出一句扎心窝的话。
元昭正在打量玉简的动作一顿:“……”呃这个,好像,似乎,应该没有,吧?哎,她果然是渣女本渣,“那个……”
“神君莫慌,小僧不过随口一问。”楚晏一贯温然无害地替她解围,“既然云澜上神没空,不如小僧为神君抹去少师仙君的影像如何?”
助她回顾前尘,促使神格的完整,是他今天来的主要目的。
奉道尊、佛尊之命,不敢有误,同时也顺水推舟来见故人一面。虽然他对她并非寤寐思服,心里始终有点牵挂的,尤其得知炸岛事件后便一直想来探望。
护法阿荼伽在西天对她这位南天武神是倍加赞誉,几乎逢人便说。传到他耳中时,元昭早已康复重新闭关了,他只好把探望的意图暂且搁置。
如今见她安然无恙,心里的那点挂牵终能放下。
“不用,”元昭不假思索地拒绝,“你若不忙着走,不如陪我?”
用她至爱的故人打败最恶心的前尘旧人,必能顺顺当当地读完那段记忆并追溯风弥的始源点。
她原本可以直接通过木偶的映像读取风弥的前尘经历,但一想到忽略少师这段,还要努力无视三师兄的失落……这般草率的溯源哪有效果?索性不看了。
“不忙。”楚晏乐意之至。
得他首肯,元昭瞅瞅手中的木偶,默念几遍清心诀排除心头的反感情绪后,将其推向眼前的虚空处,以神念激发木偶里的记忆。
楚晏则将二人笼罩在结界内,将林间好奇窥视的小妖们隔绝在外。
结界布成后,两人所处的位置瞬间发生变化,身临其境地融入木偶的记忆光幕中。因为楚晏,元昭从头观看的那段前尘记忆,从风弥成了一方鬼王开始。
看到风弥是如何从面目狰狞的厉鬼模样,转变成清尘脱俗的小仙子。
看到她是如何与少师仙君相识到相爱,看着她被少师袭吻时的惊愕模样到芳心最终掉落在他身上的全过程……有楚晏在,确实不恶心了,顶多有点尴尬。
偷瞄一眼楚晏,他倒是泰然自若,一身轻闲。
“法师不愧是法师,”元昭由衷赞道,“小神若能如你这般六根清净该多好。”
她晋神时确实以为自己清静了,直到发现自己的前尘与少师伯都有过那么一段,那简直是她神生的污点!瞋念顿生,百孽俱至,神的清净根基顷刻瓦解。
“不急,”楚晏听出她话里的羡慕,温亲慰言,“你的仙途还长着呢。”
道阻且长,慢慢修,不急一时。
第981回
但元昭实在无法睁着眼观看风弥和少师在一起时的甜蜜场景,最终还是闭上眼抽取木偶的那段记忆。
坐她对面的楚晏见状,不禁微抿笑意。
他并未作声,仅是默默闭目静坐,等待她接收完那段过往。他存在的意义并非给她勇气,而是让她保持好心情,藉此降低对少师仙君带给她的恶劣情绪。
她是个报复心很强的人,其实,她对前世害死自己的人仇怨不大。否则,在得知凤笛和飞虺就是害死自己的元凶时早就复仇了。
而非等着凤笛撞到她跟前才动手,那飞虺就更别提了,她简直都快忘了这直接的凶手。
在那段前尘往事里,她最想杀的人是少师。
当年除了小秀才,少师仙君绝对是她其次最信任的人,没有之一。当年她明明察觉凤寂对自己的敌意,是少师仗着修为高取笑她凡心重思虑太多的缘故。
可恨她当年修为浅薄,云澜和少师是她极为信赖的两个人。
自从刻意远离云澜之后,少师便成了她全心全意信任的爱人,结果就因为轻信他的话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那股恨意,岂是相隔两万年就能完全消弭的?
但现在她不是一般的神,而是与灵山诸神并肩,有重责在身不能任性妄为。
更何况,她当年有多轻信少师仙君,少师仙君就有多轻信红颜知己凤寂。他不过是犯了和她同样的错误而已,他蠢,他可恶,为此惨死的她何尝不是蠢?
说到底,还是怪她修为太低。
东姁不是风弥,前者因为强大而自信,历经数万段惨痛的前尘,神魂的强悍和坚韧程度以及博大的胸襟绝非前世的小仙子可以比肩。
风弥之死离她实在太遥远,她已经懒得再去追究。
若非少师的纠缠不休挑起她的新仇旧恨,她不至于连一段前尘往事都接受不了。她怕的不是重拾旧情,而是重拾仇恨。身为武神,有仇不报实在太憋屈。
而楚晏今天在此的作用便是让她开心,以情消弭她心底那股死灰复燃的恨。
元昭自知不足,趁他在侧,一鼓作气看完风弥到了天界之后的那段幸福快乐至死的恋爱过往。所幸,那段前尘的过程不长,她的血压飙着飙着就过去了。
熬过之后,捂住心口按下心底那股试图打爆某人狗头的冲动。再睁眼瞧瞧闭目静坐的兰若法师,心情顿时就平和多了。
当然,主要还是那段过往的她没有脚踏两船。
风弥和云澜上神之间清清白白的,根本没有什么耳鬓厮磨的场景。果然,她前阵子做的那些梦是偶然的,应是三师兄之前的坦承所致。
趁楚晏仍在打坐冥想,元昭悄悄为自己抹了把冷汗。
没办法,三师兄待她那么好,虽然严厉了些;楚晏待她也是那么的好,虽然两人已非神侣,有情无欲。但如果她前世是渣女,今生绝对会觉得愧对二人。
亵渎圣贤,罪大恶极,这心理负担太重了,她承受不起。
所幸,虽然风弥很自卑,行事还算有分寸,没给今生的自己丢脸。更重要的是,她前世不是渣女,便能理直气壮的保留在少师找上门时打爆他神元的权力。
为了那一天,混元诀第九道法诀、法阵必须尽快找到。
元昭没打扰楚晏的冥思静坐,也不再闭眼接收记忆,继续恢复身临其境的场面透过风弥追溯前尘。
风弥的前尘不比元昭的好多少,她不仅生生世世为女儿身,更生生世世遭受着身为女子的种种打压待遇,日常过得牛羊不如。
她这是造了什么大孽啊?!
元昭看得目瞪口呆,连楚晏何时睁眼的都不知道,只顾着看风弥的前尘经历。那些经历就像一帧帧快速掠过的影像,两人是神,光看影像就能知晓全部。
无论是风弥抑或元昭,两个人的前尘过往都不甚愉悦。
元昭的前尘主要渡的是情劫,风弥的前尘渡的简直特么的是什么玩意儿?!她都不知该如何形容,反正一头猪的日子过得也比她好,这说法一点不夸张。
猪生前至少能吃饱了睡,睡饱了吃,临了一刀见红,挂了。可谓哼哧哼哧地来,被吃得干干净净地走。
可她呢?人间惨剧集于一身,生生世世皆如是。
由生至死,没有贵人,没有转机。
难怪她是一抹注定要消散的游魂,若这些人生经历永无止境,她宁可消散于微尘。凡事皆有因果,她有此恶报,想必是某一世犯了滔天大罪才有此下场。
很快,风弥蝼蚁般的数段前尘影像一掠而过,终于来到一片天地黑暗阴沉的时期。
在某个界域的天地间,大战之后,巫族和人族互相依护共抗魑魅魍魉的年代,无论男女皆要凭本事带领各自的部族艰难求生的时期。
风弥的最终前尘乃是人族一支部落的首领,那时的人族以藤叶为衣,多以生肉为食。
作为首领的她,在族里几名巫师的辅佐之下,率领族人数十年如一日地战胜各类妖族、魔魅或食人族的突袭,坎坷艰难地度过漫长的百年岁月。
一位能活到百岁的人族,在当时是绝无仅有的存在。
吸引无数风闻而至恳求加入部落的人族,和一些妖力低微的疲弱妖族也前来投奔。队伍壮大了,不好带,况且她当时已经年过百岁,根本没那么多的精力。
可她年纪大了,尽管余威犹存,也只是充当着部落的吉祥物起到震慑外敌的作用。
前来投奔的队伍太多,她担心其中有诈,坚决反对无底线的扩充部落规模。可健壮的首领年轻气盛,对她的话阳奉阴违,最终酿成大祸寨散人亡。
那一世,她生了三个儿女,一儿一女年少时习艺未成便偷溜出外捕食,结果死于妖兽的爪下。最后一个儿子憨厚老实,死脑筋,有生儿育女之能,无领导之才。
所以,新首领是部落里最出色的有勇有谋的壮年人之一。
部落被敌人从内部突破,这位首领还算有担当,带着残余的族人按仅剩的一位巫师指示逃命。
途中把她扔下了。
一来,她很老了,走不动,要儿孙们背着;二来,她年青时的英勇无畏得罪不少的部族。尤其是食人族对她恨之入骨,扬言只要扔下她就饶过她的部族。
于是她就被扔下了,儿孙们不忍心她遭受食人族的生啃之苦,就把她背到一条汹涌奔腾的长河边坐着。
若想少受些罪,直接跳下去就好。
第982回
阴沉沉的天穹,宽阔汹涌的河道,一名百岁老人佝偻着身子,身披疏叶陋衣独坐滔滔长河的巨石旁。
那时的她不叫风弥,叫大河氏,中年时期被外界各部落尊称河母,这也是为什么儿孙们把她送到河边的原因。
与其落在食人族里被生啃,不如回归长河的怀抱。
横竖都是死,无论她死与不死,那些食人族都不会放过她的部落。这是一个弱肉强食扩充部落势力的时期,逼她的部落放弃她是食人族报复她的第一步。
而把她扔下,是为了给残余部族争取些许的逃命时辰。她很老了,随时可能死去,食人族不会放过折磨她的机会。
大河氏自知结果,但未跳入河中。
她一生凶悍倔强,百余岁的一大族首领什么苦头没吃过?她会因为怕被生啃而自取灭亡?从成为部落首领的那天起,她这条命就不再是自己的了。
她这条命是无数族民牺牲性命保下来的,她活着要为年轻的族民着想,死前为族民争取多一息逃命时辰也是应该的。
无论是食人族或其他部族,一旦逮住她就会大摆篝火庆宴,以折磨她为乐。
她正值壮年时,部族的人一定会潜回来救她。可她现在老了,部族不会再有人回头救她,反而会巴不得她坚挺地撑着些,多活一息,他们才能逃得更远。
这也是她此刻的意图。
担任首领的那些年总有决策有误的时候,那些因她一时失误被活逮被外族饲养生啃的族民所受过的苦,她总得生受一遍才能抵偿。
皮肉之苦不算苦,有一种痛远远超越被活撕的痛。
多年以来,为了大局着想,她不得不多次放弃拯救被敌人捕捉到的亲朋或族民。眼睁睁看着他们被一块一块地割肉,听着她们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哀嚎……
从那时候起,她便知道自己必须同样经历一遍才足以慰藉那些已经远去的族民之魂,才能疏解她长年积郁在胸的心结。
此时此刻,她坐在河边不悲不恼,静待刀斧加身剥皮削骨之痛。
不知幸抑或不幸,最先赶到的竟然不是食人族或其他部族,而是一名巫师。一名空有巫师之名时常卜算有误但从不悔改的男巫,被壮年的她撵出了部族。
在此界,大战之后,实力强悍的巫族各凭本事迁居别界,剩下能力一般般的巫。
纵使能力一般,也比人族强几倍。
可巫也分很多种,有战斗族,有擅长卜算吉凶,有祈福和巫医等。这名男巫擅长卜算吉凶,不擅战斗,所以依赖人族的保护活命。
因为妖族不稀罕巫师,魔族最恨巫师,其他有法力的生灵忌惮巫师。
唯有人族肯接纳巫师,并以族里有巫为荣。可这位男巫不认为人族有资格和巫平起平坐,他认为自己才是部落里至高无上的存在,而非人族首领大河氏。
他说他曾是巫族里的佼佼者,是一族之大巫。
他说他曾灭杀过无量邪魔。
他说他为守护人族付出良多。
他说他因诛魔救人伤了筋骨,仅剩卜算之能虚度余生。
他说他是人族的守护之神,为人族拒绝迁居异界,理该受到应有的尊崇和供养。所以,他每次卜算错误让部落里死伤无数,都会辩说是大河氏的决策所误。
最初,部落里的族老们是信他的。次数多了,族老们还夺了她权换个新首领上位,直到部落险些一再损伤惨重才开始质疑他和新首领的能力。
他见势不妙便开始叫嚣是她克了部落,只要她在部落一天,部落必有损伤。
而这次,部落的族老们没上他的当,重新把她推回首领之位。
毕竟他没来之前,部落一直好好的,除了天灾地动之外,基本上极少有因为造成的损伤。最后,他被撵走了,然后在外边四处撩拨外族攻击大河部落。
受他唆使的部落每每铩羽而归,渐渐地,他所到之处皆受到排斥,最终不知去向。
今日一见,让她意外万分,没想到他竟还活着。
“桀桀桀,”对方一眼便认出她来,桀桀怪笑着拄着法杖朝她缓缓走近,并沙哑着声音问她,“大河氏,你可知错?”
呵,她有什么错?她淡淡瞥了对方一眼,继续凝望滔滔不绝的河流。
“大河氏,你可知自己曾经对大巫不敬?”对方盯着她絮絮叨叨,兴奋得声音逐渐尖锐高昂,“冒犯大巫者,当化齑粉回归混沌!”就问你怕不怕!
可她人老耳又聋,就算听到了也不为所动。
主要是她眼下除了等死或者往河里一扑之外,再无多余的力气或逃或抗,或与人进行无谓的争执。
只能坐听对方的胡喷,还好,河水奔腾的声音掩盖了大部分噪音。
估计那位巫师终于意识到她老了,听不见,忍不住仰天一阵狂笑。就算他的巫力大减,巫的寿命终比人族的长。他的年纪也大了,但还能跑能动能逃命。
而她,才百来岁便只能坐等生命终结的那一刻。
“大河氏,”对手近在咫尺,让他狂喜过后感到分外疲累,蹒跚走近她的身后,阴沉道,“你寿元将至,但只要你求本巫,本巫可助你延寿百日……”
延寿百日,落在异族手里的她将生不如死。
“大河氏——”见她不答,男巫不耐的声音高高扬起。
“巫工,”吵死了!老人不耐地出声,音色沙哑无力,“你变了……”
“什么?”男巫一怔。
“你曾是高高在上,以诛灭邪魔为己任的巫。”老人缓声道,“可屠魔者成了魔,巫工,你巫力减弱的根源在于,你已不是巫,是魔……”
身后气息一瞬凝滞,良久之后才传来一句:
“大河氏,本巫给你一个纠正的机会重说一遍……”
“从出生至死,我依旧是我;而你已非你,”老人凝视河水滔滔,不紧不慢道,“终将堕落成魔。”
话音刚落,倏尔头顶被一件硬物插没入至顶。哼,她依旧冷漠地瞅着河面,任凭几缕温热的暖流缓缓自头顶滑落。
而站在她身后的一道身影则疯狂地仰天叫嚣,落下诅咒:
“吾巫工,愿以生生世世寿元为祭,诅咒大河氏世代为女,为众生所欺,不得好死,终归天殒——”
天殒之命,乃必散之灵,为天道所弃。
“哈哈哈,”看到这里,元昭忍不住肆意地仰天长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难怪她命途多舛,原来如此啊。
第983回
难怪阿爹要把她拎上天对付女蓬,敢情是前世造下的孽缘。
诅咒形成通彻天地时,一道天火随咒落下,将巫师的法杖连同大河氏一同焚烧最终随风而散。恰好此时,食人族接到大河氏被扔在河边的消息堪堪赶到。
生怕她跳河了。
孰料让他们远远瞅见一名巫师以法杖自头顶洞穿大河氏,抢先夺走残杀死对头的乐趣。一气之下,把毫无战斗力且刚献出寿元的巫师给活撕生啃了泄愤。
就这样,两道冤灵各奔前程。
巫师诅咒她永世为女,是因为大河氏生第三胎时难产险些丢了性命。她被那时的虚弱吓到了,之后再无生育,而这位巫师偏要让她永受生儿育女之苦。
大河氏历经几世,最后成了风弥。
至于那位男巫,他身受诅咒的反噬同样转世为女身,且短寿。后来,她为了永葆青春延年益寿,终如大河氏所言嗜恶如魔,成了后世的女蓬。
无论如何,大河氏之言振聋发聩。
衍生伊始,她依然是她,从未变化。而且大河氏不在乎自己死在谁手里,在她看来,死在谁手里都一样。她尽了责任,得罪了人,死于非命乃理所当然。
溯源至此,对前世今生的遭遇有些小疑惑的元昭在这一刻仿佛神元开窍,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过往所受过的罪,所积攒的怨气,均在此刻烟消云散。
心中无怨无恨,无欲无求,眉心的第三道烟纹印记迤逦而上。逐渐凝形的同时,三缕清正的光芒在额间耀眼绽放。
她脚下的金镰太古亦如练带一闪,倏忽跃回识海。
随后,一道炫目的光芒穿透云端降落,笼罩其身。使她通体神光熠熠,与日月同辉。
神功将成,本体在六重天召唤她灵归本源,使神格完整。但是,身形飘向天空之际,元昭回眸凝望立于清幽林梢的那抹清隽身影,朝他伸手,眉头蹙紧:
“阿晏——”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唤他,只知道今日一别,又不知何时复能相见。
楚晏伫于树梢之上微微仰望,看到她向自己伸出的手,恍惚回到沉睡百年险些坠桥的那一世,她当时也是这样伸手拽住他——
“我要是能像你这般能干就好了,”日常生活中,每每他为她解决窘境时,她总是一脸钦羡地看着他,“下辈子我一定要比你厉害!”
她不甘心当一名身娇体弱易推倒的尤物。
还有她遇到小秀才的那一世,奋力与妖邪抗衡的间隙犹不忘回眸冲他厉声喊出:
“走——”
沉寂多年的心湖瞬时起了波澜,楚晏神色如常地朝她欣慰一笑,继而双手合什垂眸:
“恭贺神君大功终成,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阿晏……
元昭倔强地伸着手,盯着合掌而立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直到厚重的云层彻底挡住她的视线……眼前一晃,她已回到六重天的十方鼎,面向太虚盘坐。
原来第九道法诀便是神格的完整,没有法阵,只有来自十方界的源源涌入的无穷力源充盈其身。
眼下乃关键的时刻,她必须全神贯注凝聚无量涌入的力源。并将之反馈于太虚,像以往和太古一同置换气息修炼那样。
“龙元。”悠悠太虚传来久违的声音。
唔?元昭愕然抬眸环视太虚,“阿爹?”
她刚要开心告知自己神功将成时,阿爹的声音再次传来:
“龙元,打开罗天。”
什么?!元昭神色微变,道:“可我刚刚功成……”哪怕要上吊也先让她喘口气吧?
“等不及了,”老道君言,“外天攻击已久试图捷足先登。你要知道,谁先打开罗天谁便制定规则。如被对方抢先,我诸天十方界便如无门之域任人出入……”
不仅他想打开夷天通道,外天也在尝试各种方法多时了。是老头子他与诸天天尊、大帝在抵挡,使太虚免遭对方的袭击被捅成筛子。
“欲成无上功法,须顺其自然,水到渠成,为父不想给你压力故未曾言明。现已功成,时不我待,就莫要耽搁了。”
浴桑岛的一干仙侍已被咸霖、广岳两位仙君带回灵山安置,岛的四面八方空无一人。
万事俱备,等的就是她功成的那一刻。
既然如此,元昭不再啰嗦,直接唤出罗天神梭和极星尘,遵照阿爹教的步骤开始操作:
“极星尘,凝塑天外天通道,制定规则。”
练成了混元诀,突然觉得自己跟神梭、极星尘多了一层感应。
果然,她以前使用二器的方式堪称胡用一通,没把自己小命玩丢真的要感谢阿爹和师尊的庇护……
听到命令,沉寂已久的极星之尘浮动几下,随后如潮水般涌至神梭开始全面覆盖泛动。心有灵犀之下,元昭果断先朝罗天梭注入一大波浑厚的规则之力。
这是二次操作,拥有失败经验的她施法步骤熟练而不冒进。
而且眼下的她力源充沛,有足够的耐力调动太虚十方界的力源混合规则之力源源不断地输入。
眼瞅着悬浮眼前覆满星尘的罗天梭逐渐扩大,瞅着它形成一颗体积庞大的星体。星体由内至外星华灼耀,渐泛冷色银芒时嚯地添了一道星环,然后两道……
添加凝聚星环的过程中,元昭又唤出焚神业火以咒语的形式注入一同铸炼。
随着星体的膨胀,星环的扩张,一团庞大的火球在空旷幽寂的太虚中燃烧。待一尊浑天仪器如庞然大物般呈现眼前时,经过业火的焚炼,通体呈暗金色。
通道已成,静待门开。
“爹,要打开咯?”元昭不放心地确认一遍,“真的打开咯?我不保证能抗衡上次那波天外天能量……”
那是无量天外天,有多少颗星尘便有多少个天外天,那些道源之力绝非她区区一位道君之女能够抵御的。
“嗯,”老道君无语地瞅了自家言行谨慎的独苗一眼,“开吧。”
哼,上次开得那么爽快果然是无知者无畏,吃过一次苦头就变得胆小如鼠了。果然,跟这些小屁孩们讲道理是没用的,必须让她撞得头破血流自知进退。
亲历长真才,方知玄古之道,掌御法源。
“罗天星仪,”看着神梭与极星尘浑然一体演变而成的仪器,元昭牢牢控住这件新生法器,谨慎道,“通道开启。”
第984回
随着她的命令,原本天衣无缝的罗天星仪霎时千万道天门缝隙同时开启,记忆犹新的一强悍力源瞬间朝她当面轰来。
今时的她不同往日,且刚刚意识到自己已身在太虚,而非六重天。
阿爹既在,师尊肯定也在。
今日的她有恃无恐,只需牢牢把控住星仪,让它把所有攻击本土天穹的天外天之力牵引至星仪,从星仪的通道与本土天道进行无危害的连接。
唯有通过星仪,那些天外天的力源才会受到规则的束缚。如若违逆,自有规则之力触发焚神业火将其毁灭。
这便是阿爹让她抢先一步开启诸夷通道的缘故。
先下手为强,成功则为尊。
没有哪位道君甘愿在夷天道君面前俯首称臣,她爹当然也不例外。先一步开启规则通道,那些试图攻击本土天道的天外天力量就会不由自主地涌向星仪。
以后都只能从合法通道穿梭,进入本土,就必须受制于本土天道的法则。
这是强制性的,由不得天外天的力源作主。
阿爹有能力时常穿行天外天,知道若被其他的夷天道君抢先一步制定通道,无论是他老人家或像她此等小神想去夷天,就得受对方规则的钳制。
元昭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阿爹正给她输送功力。
尽管有三师兄的规则之力约束,有她焚神业火为咒的灭杀戾气,成功通过星仪的夷天力源依旧严重超出她的承受力的范围外,一旦星仪被破,通道即毁。
她之所以能坚持到现在,是因为阿爹在源源不断地输入功力。
而能感知到父亲平日里的所思所行,意味着老头子在孤注一掷,这让元昭心惊肉跳:
“阿爹?”
“此乃为父毕生功力,为的就是此刻。”老道君的影像虚浮在她眼前,慈祥道,“我儿莫慌,除了为父,诸天之神也会助你开启罗天。功尽身散,回归本源。
我儿日后若有疑难,可往上清境见父。”
言毕,功力输尽,身形消散,仅剩一道神元消失于虚空。
元昭:“……”
父亲的法身灵散,其道君法源仍在不疾不缓地涌向她。掌控星仪抵御诸夷天道之力不易,容不得半点分神。无论是楚晏抑或阿爹,皆不由此时的她细究。
更来不及伤感,若星仪通道失败死的就是她,到时伤感的就是别人了。
道君阿爹仅是天尊的一道法身,法身不生不灭,无形而随意现形。神元也还在,所以她根本不用伤感,先把眼前的通道成功开启再说。
待把道君法源吸收殆尽,她的身形也有了实质性的变化。
神躯庞大,筋脉扩张方能完全盛载道君法源。跟以往的她相比犹如巨人,跟眼前的巨型星仪相比则体型相等。
可星仪的形体仍在缓缓扩张,诸夷的道源之力仍在加强中。
这情形简直是毫无疑问的,一道之力岂能与诸夷道源之力相抗?眼瞅着星仪之形态仍在膨胀中,元昭浑身微渗冷汗,直到一股冷刺刺的力源自身后涌入。
她的眼角余光睨了后方一眼,但仅看到一片锦绿衣袍,没能看到对方的身形。无妨,她知道来的是三师兄:
“师兄,我爹法身没了!”
他还会回来么?上清境那位是天尊,跟她并无亲情可言,应该关系不大。
“我知道,”云澜上神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静稳重,听不出情感起伏,“法身不生不灭,回归本源而已。师尊一直在等今天这一刻,你莫让他老人家失望。”
言毕,在元昭看不到的身后,随着法力的输出,云澜上神如冰雕的冷峻面孔以及身形也在逐渐淡薄中。
最终力竭,整个近似透明的身形化作一团光芒直接散入元昭的识海。
“师兄……”眼前飞快掠过云澜上神的平生,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几乎将愕然的元昭整个淹没。
道君阿爹仅是天尊的一道法身,若能恢复仍有重返太华洞的可能;但身后这位三师兄不是云澜上神的法身,甚至根本不是他的分身。
他是本体灵散,彻底殒落。
满腔哀恸,一股热意涌向眼眸,两行清泪滑落面庞。
“龙元,”趁她来不及分神伤心,一道温慈的女声响在太虚,“云澜乃天地造化之神,为制定法则而生,为此殒亡。这世间万事万物皆有尽时,你我亦然,无须伤怀。”
阿娘!
“师尊?”元昭确实来不及伤心了,“您也要那般吗?”
东母元君的声音似在微笑道:“那就看你的能耐了。”语毕,一股浑厚的太炎之力源源不断涌向这位小徒弟。
为减少众神的牺牲,元昭不敢分神,一边接收师尊的力源,一边竭尽所能控制星仪。
她是星仪的主人,其体积的大小理应由她主控,而非受到诸夷道源的影响。所以她需要极其庞大的源力,能压制诸夷被迫流向星仪的愤懑和不甘的力源。
但,仅凭阿爹、三师兄和师尊的法源依旧无法掌控星仪之能,她只能被动地接受着师尊法身的全部力源。
同时知晓,师尊东母元君也是远在九天之上的日主娘娘的一道法身。紫明宫犹在,东母元君这道法身也终有一日会归来,确实无须伤怀。
此乃表面的概况,撇去在下界亲子互动时产生与蕴含在内的亲情。
师尊的法身消散,取而代之为她输送力源的是诸天的大神们一起涌现,包括太炎宫的师兄元成真君:
“龙元君,今诸神助你开启罗天!你务必集中精力,平定诸夷!”
言毕,太虚的四面八方无穷力源如滔滔江河之水,井然有序地涌向控制星仪的她。形势紧迫,元昭无暇回话亦无心回话,通道稳定比任何言语更加动听。
若诸神俱殒,她身后就没人了。
想到阿爹、师尊和师兄相继灵散神殒,元昭的心头火簇然迭起。沉寂多年的剽悍脾性瞬息扬起,凶悍无惧统御三军的杀气盈贯全身一往无前地倾注星仪……
而在此时,九重天穹同时阴云密布,令诸天仙神满心惊惶地仰望。
“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九重天穹向来风和日丽,无雨雪,从无阴云密布的迹象。除非天地有异,三界即将面临倾覆的危机。
各重天的小仙神们四处奔走,试图打听真实内况。
而此时的天宫,天君与普化仙君站在殿宇外的瑶墀往天穹仰望。纵然相距甚远,太虚的浩瀚星空在二人眼里仍一目了然。
看着一座巍然宫宇在茫茫星空中逐渐成形,二位尊神的脸上微露欣慰的笑意。
南天,又将迎来一位主神了。
第985回
但二位尊神太乐观了,正感慨欣喜时,那座几乎定型的宫宇蓦然一个震荡,本已坚实的宫宇顷刻淡薄如烟。
“哎呀,哎呀!”这是琼宇坍塌重归于无的趋势!普化仙君急了,“天君,臣也去帮一把。”
这不是琼宇坍塌、主神之德不够的事,而是罗天开启一旦失败,本土天穹将成为别人穿梭自如的从属天穹,这才是大事!
就冲这一点,龙元君此番必须功德圆满成为主神!
“去吧。”天君同样心急如焚,果断首肯。
普化仙君身形一闪,似疾电腾空而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诸宫殿的大神、主神尽倾,若非顾及三界主宰的身份不容有失,天君也会前往助一臂之力。
少天君云澜已经身殒,身为天君的他更要顾全自身,留在天宫的殿前干着急。
……
彼时,九天以下的诸天仙神人心惶惶,四处打听才发现各宫主神、大神们要么在闭关,要么在外游历,对九重天穹的变化似乎并无反应。
有人即刻淡定了,既然大神、主神没当回事,证明没多大事,小仙小神们何须多虑?该干嘛干嘛去。
当然,心里终归有些忐忑,不时抬头看看天气可有好转。
而修为略高的仙神则意识到境况不妙,纷纷找到知交好友共聚一堂。一边观望天象、察看星相的变幻运转,一边讨论此番异象是否跟六重天浴桑岛有关?
那位小神君许久没露面了,不知在捣鼓什么。
若是她搞事,情况还不算太糟。
既是小神君,就算闯的是塌天大祸,至少还有灵山诸神以及老道君为她扛着。再不济,还有上清境的天尊替她兜着呢,余等轻闲小仙小神仍可高枕无忧。
若此番不是她闯的祸,那这天可能真的要塌了!
听到这些言论,原本在四重天和战部儿郎们饮酒吹牛的离泽君神色凝重,匆匆返回九重天的南天神殿找父亲雷岳真君探问情况。
“去了南天大营巡视?”听罢殿中掌事的话,离泽君将信将疑,“你可不要骗我!不然我……”
想到各宫各殿的大神、主神均不在位,同样意识到不妙的离泽君心情沉重,以往动辄威胁恐吓的话今日怎么也说不出口。
能在殿中担任掌事的仙神,皆是能在关键时刻拼死保护父亲本体的亲信。
身为儿子,在关键时刻当然不能坑爹,随意责骂亲爹的人。
擅闯父神修炼的静室是不可能的,尊长们无论是闭关抑或出门办事,本体皆会留守殿中。尤其是他们平日里修炼的地方更是守卫森严,结界、法阵重重。
自己擅闯不仅无用,甚至会给父神的本体带来危机。
唯今之计,他只能下界前往三仞山找师兄商讨对策。天上一日,是三仞山的一年,这些年月,少师师兄修炼勤勉晋了神籍。
虽然三仞山的仙灵之气不及天界的浓郁,可父亲没少给师兄修炼用的法宝仙境。
不然,他不可能在下界顺利晋神。
撇开那位小仙子的过往不谈,他师兄依旧是那位风姿清逸、天赋过人的南天战将,找他想办法总好过自己一人在天上束手无策。
就算要追着父亲巡视南天大营的路线,那要去的地方也不止一处。
与其自己独自跑,不如师兄弟兵分两路。
打定主意,离泽君当下便动身前往三仞山。神殿的掌事见状,偷偷抹了把汗,尔后吩咐仙侍们紧闭殿门免受外界的嘈杂打扰……
不久,离泽君到了三仞山,却被驻守神府的天将告知一个不幸的消息——
“什么?我师兄走火入魔?!怎会这样?”
“末将也一知半解,神君本在府里闭关,突然吐血功散。说是天地异常,万物道衍紊乱……”
修炼期间,晋神可以在法宝仙境里修成。但想晋为上神,就免不了要吸纳天地灵气,探知万物道衍的生息衰灭。
“神君此次闭关之前特意嘱咐末将等人,此番闭关至关重要,轻易不许打扰。结果……”
结果遇到天地异变,万物道衍紊乱混杂,吸了不该吸的掺有杂质的灵气入体导致闭关失败。修为一下子跌回上仙中期的境界,现已昏迷不醒。
不过,他临昏迷前嘱咐,若天上来人务必唤醒他。
他要问一问对方,天上是否出了什么事?竟搅得下界万物惶恐不安。莫说他一位神君走火入魔,下界一切正在修炼的生灵均有影响。
意思是,师兄也一无所知?
离泽君听罢,满心绝望,只能看着府中的管事匆忙入寝室唤醒师兄,接着听到师兄疲弱地呼唤自己的名字。
唉,离泽君身心疲惫,无精打采地入了室内。
……
三仞山位置特殊,与妖界、魔界相连,下界道衍紊乱自然造成一定影响。幸亏噬灵谷最脆弱的地方有三道神火鉴封印,完全不受影响,让兵将们心头大定。
此番三界动荡,除了下界,天界、雾幽山、栖梧山等仙山虽有震动,仙灵之气依旧澄净无垢,对正在修炼的天人们影响不大。
顶多岔气,收功歇一歇顺一顺就没事了。
元昭并不知道外界的影响,她只知道浑天星仪被压制定型,但襄助的众神逐渐力弱。从星仪透出来的诸夷天道是遇强则强,大有不甘就范玉石俱焚之势。
她力抗诸夷道源,天衣焚毁,露出西天佛尊赠予的法衣光华闪灼,耀眼夺目。
她也不知,法衣呈现人前时,身侧的四面八方佛光普照。诸佛的巨量身影出现在太虚周遭,端坐合什:
“唵嘛呢叭咪吽——”
“唵嘛呢叭咪吽——”
听到这些熟悉的吟诵之声,元昭的眼前呈现累世走投无路、精神临近崩溃时的求神佛搭救的过程。明知那是虚无缥缈的信仰,祈盼无果的念想,依旧前往。
虽然她累世不得善终,但人生旅途遇到的种种善意让她铭记难忘。
正如天郡时的近卫亲随,北苍旧臣被流放贱地的子孙们,明知北月氏子孙再无崛起的可能依旧义无反顾地信赖和守护。
正如在魔界时,明知自己入了魔,明知小神君亦难逃厄运,依旧满怀希冀地把最后一点生机捧到她面前的侍者:
“神君,回去,带我回去……”
靡乐!
目光紧盯着几欲膨胀的星仪,元昭的眼眶微微泛红,控制星仪的双手因长时间注力而逐渐疲弱,微微颤抖。
“靡乐,”她从来没想过会是自己打开罗天,但她相信自己一定能打开罗天,“我这就带你回去……”
集诸天神佛之法源,召三界之道衍,以她混元之躯为介——
“浑天星仪,”元昭通身业火流窜,一双清冷眼眸仿佛盛满烈烈燃烧的火焰光影,“焚尽诸夷道源,直通夷天。”
既要玉石俱焚,那便玉石俱焚。
以攻为守,先让疲弱的夷天法源引火自焚,即能一关破,关关破。话毕,她倾尽神元里蕴含的规则之力、混元之力在身后神佛之力的推动下猛然扑向星仪。
原本遍体光华格外刺眼的星仪蓦然光芒大作,骤成一团火球“嘭”的轰然炸开——
第986回
混元诀未练成之前,她已有分身三百余道,业火能焚神。神功练成后,又得了师尊、父亲和三师兄的无上功力,身后还有诸天仙神和无量佛陀的法力加持。
分身千万缕,业火晋阶紫金焚夷天。
她不是献祭,她若身殒,极星尘就会彻底失去控制。轰然炸开,是她的千万分身紧随裹挟业火的太古分身一同堵杀诸夷道源,直击通道把诸夷顶了回去。
那是阿爹之前阻止她去的地方,生怕她被夷天之道捕捉,生怕她成为天外天的夷天之灵。
可通道迟迟未成,待众神乏力势必功亏一篑。浑天星仪新合成,她不穿越通道,怎知星仪运转的详细过程?
当年收太古为本命法器时她以血肉之躯重铸太古;收伏极星尘、神梭时她与二者业火俱焚。
如今她穿梭通道,成则返回;败则仪器尽毁,夷天流亡。勇者无畏,一往无前,诸夷天道源受到业火焚身,节节败退,无量分身紧随剑锋一路势如破竹。
直到眼前豁然开阔方愕然停下,一身业火烈烈持剑而立。
看到自己身处一片陌生的天穹下,看到一张张同样惊愕的陌生面孔瞪着自己。大量信息如同潮水涌向她的识海,一幕幕从未涉足过的场景倍速掠过眼前。
此地便是一界夷天!
她的无量分身相继冲破夷天道源的阻挠,成功打开了罗天之数的通道!
夷天的天穹被强行打开通向天外的缺口,她悬立于这道缺口的两丈之外。神躯有业火、规则力源交织,抵御着此方天道法则的制约,睥睨此间天人众生。
这里便是夷天,分外有趣!
“龙元。”一道声音从规则之力灼灼缠绕的通道入口处悠远传来。
罗天已启,她如今的首要任务是稳定浑天星仪,而非乘胜追击引起夷天人的极恐反噬。要以德服众,让众夷天道了解他们爷俩仅是单纯的想要打开通道。
想要探秘,等稳定星仪再慢慢研究也不迟。
原本杀红了眼的元昭接收到父亲传达的意思,一双冰冷厉眸逐渐恢复冷静。剑锋归鞘,身形散开凝成一团幽冷冶艳的紫金业焰撤回通道。
那些天人这才醒悟过来,连忙飞到通道入口处齐心协力,众力并施试图封印关闭通道入口。
殊不知刚靠近就被一股强大摄力牢牢吸住,大有把他们扯入通道的迹象。众人大惊失色,奋力运功挣扎稳住身形,眼睁睁看着那团冷焰消失在通道的深处。
随着冷焰的消失,那道庞大如猛兽巨口深喉的通道亦随之缓缓闭关。
摄力全消,让众天人颇有逃出生天之感,神色惊愕之间略带一丝愤懑情绪瞪着那刚刚似乎被撕裂的天穹,暗憾不已。
……
九重天穹的震荡息止,阴云已散,气候恢复一贯的和暖。天界的仙灵之气较之前更为浓郁了,如兰香玉露悠悠降落弥散了九个日夜。
满天仙神此时方知九天之外的太虚星穹多了一座主神宫宇,名罗天宫。那股馥郁的仙灵之气乃主神之光泽披三界众生,下界的灵界、凡间受益长达九年。
罗天娘娘应运而生,坤厚载物,德合无疆。仪牵夷天之灵往返梓里,回归本源。
“拜谢圣君庇护之恩。”
妖灵圣地的清幽山林间,已被净化的淡薄众灵面朝楚晏感激拜别。楚晏回以一声佛号,目送跟随自己多年的数万夷天之灵受规则之力的牵引飞赴罗天宫。
数万夷天之灵光,如漫天星衍飞掠而上。
“圣君……”一道女修的灵体眼眶通红,感激之情无以言表亦无从回报,唯有叩首拜谢他数千年的庇护之恩。
看着追随自己千年的侍者灵元,楚晏欣慰地回以一声佛号寄予祝福,同时温声提醒:
“一直惦记救你们的是元君,她在罗天宫,记得向她道个别。”
让她知晓,她的付出和努力正在得到回报。
元君,记忆中那位也已入魔的小神君!她果然不负所望,不仅摆脱玄魔之息,更为众灵打开了夷天通道。
女修颔首拜别,化作灵光朝归途方向一闪而逝。楚晏久站原地目送最后一道夷灵的离去,遥望太虚罗天宫的方向,神色静淡,眸里含着不可言宣的思绪。
如此就好,甚好。
“你是何方妖孽?敢在我凤元大陆随意释放灵元?!”随着一道娇斥声响,这片荒废已久的山林上空骤然妖气漫天,大队妖兵杀气腾腾围堵山林的上空。
正可谓阴魂不散,此女正是那日搜山试图捕捉仙人的王女。
随着这道聒噪之声响起,伫于林间的白衣僧人身形淡去。一道凌厉妖力挥至却打了个空,那淡薄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
“公主!那秃头没了!”
“滚!”当她瞎的么?!女子气急败坏一袖子把下属挥出数里外,“岂有此理!给本公主搜遍群山,拘拿秃头妖孽!”
“是!”另一位下属连忙应声,但迟迟未动。
“还不去!”王女怒了。
“欸欸!”那位下属连声应着,却又迟迟疑疑,支支吾吾,“可,可是公主,您要拘拿谁呀?”
能否给点提示,比如模样、衣着啥的?
什么?!王女愤然回眸一瞪,把下属吓得缩脖的同时亦不禁心生疑惑,对啊,她要拘拿谁来着?长什么样的?
“公主!”小白匆匆赶来禀道,“公主,凤王将归,凤后命您即刻回去迎接圣驾!”
凤元大陆突然天降仙灵之霖,众生欣喜若狂。出宫远巡的凤雀王更是察觉长久沉寂不动的修为突然有了波澜,匆忙赶回王城准备开始闭关修炼。
凤后亦有此感,急召儿女们回朝有所嘱咐。
一听到父王即将回宫,王女心情激动,果断率领妖军全部撤回王城。连同埋伏在传闻有仙人山位置的伏兵也一同带走了,仿佛他们这次是来巡游蛮荒之地的。
王女的此番作派虽有蹊跷,但小白想起那晚的悚人梦境,仰脸承接漫天洒落的灵雨。不知怎的,惶恐不安的阴郁思绪一扫而空,心情莫名感到一阵愉悦……
三仞山,从离泽君的口中惊闻太虚星穹多了一座主神宫宇,素来对自己的天赋充满自信的少师神君一脸不信:
“罗天娘娘?!”
云澜身殒,弥儿成了一宫主神?!这怎么可能?!云澜竟肯为她做到如此地步?天君怎么肯?天尊竟也眼睁睁看着徒弟犯蠢?!
“这不可能!”他不信,“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
或者是误传?罗天娘娘实际上另有其人?如果弥儿有此天赋,当年天尊为何任由她殒亡?这不符合逻辑。
第987回
对,这肯定是误传。
他千辛万苦才晋阶成神,就算此番闭关失败,也始终坚信凭自己的天赋和勤勉定能在千年之内晋到上神的修为,与她比肩而立重拾旧缘。
可下一刻就有人告知,她成了主神?!
还是罗天神,不仅三界生灵受益,更凭一人之力驻守浑天星仪通道,能与诸夷天道抗衡的本土道衍主神!和元成真君之类的物种主神完全不在一个量级。
她的道法造诣可以慢慢修,完全继承老道君力源的她在功力方面,在九重天穹已经没有几位大神能作她的对手。
即是说,就算他少师修成上神,也无法强行逼她正视过往,重温昔日情愫。
况且,她能成为主神,肯定已经重拾过往的记忆。因为主神的神格是完整无缺的,无怨无悔,无情无欲,对众生的有情皆似无情,一视同仁方得大圆满。
就算她修行的时日较短,道理法则仍未彻悟通达,那么云澜的死便成了她心底的白月光,难以抹除。
他无法跟一位已经殒落的神较量,更无法轻易取代对方在她心目中的位置。
“师兄,”离泽君得知龙元君那枚刺头居然成了主神,也挺意外的。更意外的是,一直打压师兄的圣德真君没了!“真君身殒,不如我去求爹把你调回天?”
他一直以为圣德真君把师兄贬回三仞山是为了压制情敌,好让自己近水楼台先得月,没想到对方竟然殒落?!
说实话,一心为公的真君殒落的确可惜,父亲对此惋惜不已。
离泽君对此亦心有戚戚,可一想到形势对自家师兄有利,那点子戚戚立马被抛到脑后。并非他冷漠,道君乃天尊的一具法身,圣德真正的师尊可是天尊!
天尊若让真君复生,真君就能复生!
瞧瞧,人家连两万年前的那位小仙侍都能救活,还扶持她成了一宫主神。就凭这份能耐,真君的生死往复几时轮到他们这些虾米小仙操心?
与其担心背靠天尊的圣德,不如担心担心只能靠自己努力的师兄。
“不必,”少师伯都身心疲惫地摇摇头,“真君刚殒,我就迫不及待求师尊把我调回去,未免显得薄情寡义,还让师尊遭人非议。就算无惧非议,天宫也不会允许……”
无规矩不成方圆,圣德当年贬他下界是因为他夜探上神居所。
这罪名他洗不掉,除非对方活过来赦免他的罪,要么自己立下大功将功赎罪,否则诸神不会推翻圣德真君给他的惩罚。
“你回去吧,回去之后好好修炼,莫让师尊操心。”少师伯都沉吟片刻,道,“日常如有空闲……帮我看顾一二。”
云澜身殒,看看成为主神的她作何反应,是否也像云澜当年那样情深意切恳求天尊施救。
正如师弟离泽君所言,云澜的师尊法力无边,让他复活实乃举手之劳。可就算复活也需要时间,因为云澜乃规则之神,规则重蕴灵体需要很漫长的岁月。
与其急着乘虚而入,不如先静观其变。
自己更要趁此机会加倍努力修炼,争取早日立功回天。
……
彼时的太虚罗天宫殿,正如有些人猜测的那样,元昭控制浑天星仪稳定运行之后。趁天尊关注星仪的运作详情时,求问三师兄云澜上神的身殒能否挽救。
“他身为主神却动了情,殒灭重修是他唯一的出路。”天尊的语气平淡道,“难不成你也对他动了情,愿与他双修?”
“啊?”元昭微怔,旋即猛摇头,“龙元并无此意!”
“那就让他重修。”天尊道,“他身为规则之神,为开启罗天付出全部是他必经之路,与你无关,亦无须愧疚。你有你的天职,他有他的道途。此番重修,你切莫再出现他面前……”
以前三弟子对她动情实乃意外,天尊也始料未及。便给了他一次考验,结果他依旧对她念念不忘。
没办法了,只能渡尽修为助她打开罗天,灵归天地重蕴神元。
“可他少了一根筋……对重修无碍?”元昭迟疑着道。
会否神格不完整,误了修行?
“那就要看他的造化了。”天尊的语气一贯平静,“他既选了此法,成败自负。龙元,罗天之道由你掌控,你切勿学你师兄关心过甚,情根深种误了道行。
你们这段孽缘持续了万年,愿你清净自守,观得天命可忘情,终结这场闹剧……”
话到这里,天尊的声音再未响起,留下她独守这座处于太虚浩瀚星穹,空旷寂远且远离九重宫阙的罗天宫。
未来得及细想,宫中大殿蓦然响起一道女声:
“神君,神君……”
唔?元昭抬眸一瞧,哦?不自觉地喜上眉梢,目光含笑道:
“靡乐。”
看她灵躯清净,可见楚晏果然助她得到彻底的净化,回归本源重入轮回,十八年后又是一名英姿飒爽的女修。
“神君,”靡乐的灵体在星仪通道前坚挺站立,她无法屈身叩首拜谢,只能含笑泪别,“拜别神君!”
元昭莞尔一笑,微微颔首,然后看着一身清爽的靡乐轻快地朝自己挥挥手,与其他灵体一同被摄入星仪通道。
不仅这边的夷天灵有了归途,自己这边误入夷天的仙灵亦有了归程。
看着一道道白芒落地成形,一脸茫然地打量四周。可他们已是殒亡之灵,无法在殿中停留,下一刻就被规则之力带入各自的命途。
罗天宫的落成,对其他仙神影响不大,对司命府宫的星君们而言犹如无妄之灾,无端端增了庞大的工作量。
夷天之灵有了归处,误落本土不再是天道绞杀的命运,就得上命簿。
而失足落到夷天的本土生灵得到回归,他们的运数亦重登命簿,一生喜怒哀乐皆入册作录。骤增海量工作,星君们未曾恼怒咒骂,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
毕竟,谁也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否与罗天通道有缘。
罗天宫的落成意义非凡,怨怼不得,省得遭人报复。那位娘娘掌管星仪,对每位往来的灵体了如指掌。若被发现有人骂过她,难保不被她卡住通道不准归来。
那时,就真的是叫天不应了!
当然,罗天娘娘胸襟广阔,是不会那么小气记仇的……但愿吧,毕竟她还小,行事任性不走寻常路,哪天遇到了还是要哄着的。
第988回
太虚罗天宫,作为新晋主神,一向勤勉且对新鲜事物分外感兴趣的元昭尚未找到躲懒的理由和方法。
目前宫里仅她一人,天宫要确定罗天宫的根基牢固了才会派宫人、仙官前来辅佐。
之前襄助的众神,包括西天神佛以及灵山的诸神已各自回宫殿、神府休养生息。此番与诸夷道源相抗,道君、东母和圣德相继灵散,大家伙也累得够呛。
等人散了,元昭才知晓其他师兄姐也来襄助。她身先士卒,无暇留意身后的诸神都有谁谁谁。
同时,诸神也没想过要等她道谢,罗天能够顺利开启乃诸天的福报。莫说仙神对她充满感激,助她与诸夷对抗的三界道衍源源不断何尝不是众生的期盼?
事了拂衣去,哪个会留下来等着她道谢?
严格说来,该道谢的是诸神和众生才对。为了抢先一步开启罗天,她是老道君反复筛选决定的人。早在两万年前,天尊便一直在寻找合适的人控制极星尘。
这些个中因由,是元昭从道君阿爹残留在功力里的记忆看到的。详细的看不到,毕竟她接收的仅是功力,而非神元之力。
师尊、阿爹和师兄三人的功力中,唯独师尊的想法最是纯粹。她只想遵日主娘娘的嘱咐收回散落下界蕴含日焰的神器,包括太古。
收元昭为徒,完全是受道君所托。
三人之中,师尊将是最快重归原位的神只。其次是三师兄,蕴养神元的时限漫长,归期不定。道君阿爹不回来了,他老人家说过的,灵山将是她的修炼地之一。
以后有事找天尊。
当然,在她看来,若非十分要紧的事最好还是别去了。
无论是道君阿爹以前说的话,抑或他留下来的记忆皆在说明她是最合适的开启罗天的人选。但在她眼里,若非三师兄的恳求,道君阿爹断然不会考虑她。
她感念三师兄对自己的一番情意和苦心,所以她一定会好好守护罗天星仪,继续勤勉修行不负所望。
同时感恩道君阿爹给了她一次印证自己潜力的机会,但父女情分一世足矣。正如她累世一直惦挂的爹娘,到了天上才发现一切皆虚妄,思念不过是徒然。
眼下,她只想静静地透过星仪观察诸夷天的异样天道法则和异域风情。
无奈心有杂念和许多未了的心愿,比如她上天以来从未自在地畅游十方界的景致和人文风情,未曾到下界建造宫殿悠闲度日,未曾逍遥无忧赏昼夜春秋。
还有楚晏和三师兄。
道君阿爹终究骗了她一回,他说过楚晏去了西天佛界就能安全无虞,然事实和她想要的结果大相径庭。
她从三师兄的神元之力里看到,当年他本想豁出性命救回风弥,被天尊打断进程并狠狠训斥了一顿。最终如他所愿,用一滴血助她重凝灵元。
可代价是让三师兄舍弃情根,理由是,道君阿爹要给她一个成神的机会。
让一个受过原始巫师诅咒的仙灵重获新生,其过程艰巨万分;而获得天尊血脉更要经历重重考验。
那种人生历程,钟情于她的师兄绝对无法坐视不理。
而舍弃情根,等于舍弃对她的情意,舍弃一切情绪化的理念,更等于舍弃他的前程。没了情根,神格不完整的他不再是主神,无法承担三界主宰的重任。
没了情根,他就会认同道君阿爹的理念。认为身为主神,有情无欲才是苍生之福。
没了情根,她一介卑微生灵欲获得天尊血脉无论经历什么考验都是值得的。没了情根,为了回报她在下界的相护之恩,他会支持师尊给予她的一切考验。
她的终极愿望是变强,师尊肯给她这个机会,他自然乐见其成。
没了情根,很多事情在他眼里变得合情合理。
比如道君阿爹让他的情根下界修行去了,修习六根清净四大皆空的菩萨道。若还不行,就把情根化身的人送到西天佛门进修,直到把对她的情愫剔干净。
不错,那情根化身的人便是楚晏。
这一切皆是道君阿爹和三师兄的打算,原本进行得好好的。直到阿爹给了楚晏一场若梦浮生,去和历经万世轮回的她重逢。
一场考验,让楚晏和三师兄同时意志动摇。
前者情动,后者觉得,既然情根和那女子互有情意,就不必强求他回归本源。让生了情意的情根回归本源,那时的自己和之前的自己有何不同?
与其折腾,不如就这样顺其自然,各自修行。
道君阿爹:“……”
虽然很气,阿爹还是点了头。而在冥冥之中,楚晏也遂了他老人家的意去了西天。三师兄得知后虽不赞同,亦不阻止,毕竟这是她和楚晏的所愿,甚好。
他素来认为神仙动情有碍道行,难得她和楚晏有此觉悟,岂能反对?
只是,得知楚晏原是三师兄的情根,轮到元昭开始担心了。担心三师兄的重凝神元因为缺了一根筋无法圆满,届时阿爹会不会强行把楚晏塞回师兄身上?
这不是没有可能哦。
三师兄认为重蕴神元等于焕然新生,筋脉俱全,那么旧情根就无须归源了。可这仅是他认为,重蕴神元他是头一回经历,能否筋脉俱全从未有人验证过。
以前的道君阿爹和她勉强还有一点父女情分,而天尊跟她可没半毛钱关系!
就算有,那也是害了他宝贝徒弟瞎折腾万年之久的罪魁祸首,有甚情分可言?在这些尊神面前,若三师兄因缺根弦无法晋阶,那让楚晏归源是毋庸置疑的。
当然,站在神的角度来看,楚晏回归本源乃理所应当。
正如她的分身千万道,最终不都要回归本体助长修为么?怎么轮到楚晏和三师兄就不行了?
行,不行,两种声音在她脑海里互相拉扯,让元昭不胜其扰。
罗天宫落成,不代表她能甩手不管去操心俗务。瞧,在她遭受杂念缠绕的时候,天宫见罗天宫基本稳固,便派了两列宫人、仙官前来为她处理宫中事务。
现已踏出太虚天门,井然有序地踏着星河朝罗天宫走来。
事多繁杂,为免自己的正务被打扰,元昭想了想,干脆把所有杂念凝成一道分身离体。落在宫中大殿安坐,由其在九天行走处理俗务并完成各项未了心愿。
第989回
等天宫派的仙官们到达罗天宫时,身份有变的元昭不再是单调的一袭白衣。外披一件熠熠生辉的金缕长袍,雍容端庄地坐在殿上等着众仙的谒见。
罗天宫落成的次日,长寂、沁罗便接到天宫的委派为她送来了新衣裳。
目前她俩正一左一右侍立着,仙童阿音在陛级一侧侍立,月镰仍在浴桑岛沉睡。林舒、红药和青鹤三人不是她的仙侍,太虚天门暂未开放,故未能前来。
眼下,两列仙侍、仙官队伍整齐鱼贯而入,朝殿上的她揖礼齐声:
“拜见娘娘!”
元昭扫一眼队伍里的仙官,发现里边有几张熟悉面孔,略诧异。而此时,众人见完礼后,为首的一名仙长恭声道:
“禀娘娘,小仙华笙,奉天宫旨意前来罗天宫司掌事一职。广岚仙君、碧君神君、长微神君等未有职务,但凭娘娘差遣。另有四位神将率千兵驻守宫宇……”
听着华笙的介绍,元昭扫一眼入殿的仙官们,皆是和她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熟人。广岚自不必说,碧君神君乃太炎宫的掌事,本是上仙,如今已晋神籍。
长微神君更出乎她的意料,他乃北极天大帝另一脉的徒孙,和多年前那位长颐星君乃同门师兄弟。
不过,此人比长颐星君修为高,也是神籍。
另外四名神将,三男一女,女将是熟人,原驻守六重天天河水闸的沧兰神将。另外三人是新面孔,元昭一个都不认识。无妨,既然来了,迟早会熟识的。
另有八名仙娥、八名仙倌恭候差遣,本该各有二十四名的,怕扰了她的清静暂且来了这几个。
等华笙向她禀告过后,如有需要再到天宫调遣。
“你既为掌事,便看着办吧。如无必要,本座确实图静。”元昭心里藏着事,对宫人们的到来不甚热情,“华笙,你本是圣德殿的掌事,何故来我罗天宫?”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由于自己胸无大志,华笙以前并不想跟她。当然,此一时彼一时,她还是想听听对方的意思。
“回娘娘,”华笙仙长不慌不忙道,“真君在归元之前为小仙等人做了安排,若娘娘成功开启罗天,便让小仙替娘娘处理宫中杂务,好让您安心修行。”
真君法力深厚,大概预测了天机,早早为殿里伺候的人做了安排。噩耗遽然而至,殿里众人来不及伤心便要遵照安排各奔前程了。
目前圣德殿大门紧闭,仅剩两名神侍在殿里等候真君归来。
“师兄的安排自是好的,”元昭听罢静了下,然后看着她道,“但本座不想勉强任何人,你自己的意思呢?你无需顾忌真君的嘱咐,等他归来我自有说法。”
“能在罗天宫修行是小仙的福气,还望娘娘莫要嫌弃。”华笙仙长态度诚恳。
当年龙元君在浴桑岛乃避世隐居,前途无亮,她确实不愿跟随。
但眼下,撇开真君的嘱咐不谈,这里是主神宫殿,乃天庭公职,又是和诸夷道源接触的中站点。凡是热衷修行的仙神没有不愿来的,包括她和广岚在内。
“既非勉强,那便留下吧,以后就有劳仙长了。”对方仙龄比自己大,又出自师兄殿中,元昭颇为礼待,尔后看着众人,“尔等仙家也一样,若有不愿的可随时向华笙掌事禀报。
去留随意,无需报我。”
最后一句是冲华笙说的,着重表明她以后的态度。
“谨遵娘娘旨意。”华笙应道。
接着,元昭瞅瞅一贯平静的广岚,看出他亦无不愿之意。他本在三重天凌波殿担任掌事的,自从肃清收受好处的陋习后,他便在一重天申请了一座仙居。
三重天和一重天有时差,他一有空闲便回仙居修炼。上界的七十余年,他在一重天不知历了几载春秋,晋了上仙。
晋上仙之后,生性散漫的他便辞了凌波殿的差事,打算到十方界游历去。
临行前到圣德殿向真君辞行,被对方许以一个期限挽留在圣德殿里继续管理书册。待到真君身殒,东姁晋为主神的消息传到圣德殿之后,他才恍然大悟。
等天宫的天官遵真君嘱咐前来确认他的意向时,他一口应允到罗天宫司值和修行。
在这三界之中,没有哪位神仙的脾性能比东姁更与他投契。所以,在她望向他时,广岚回以微微一笑,多余的话已不必多说。
然后是碧君神君,这位太炎宫的师姐同样在她看过来时回以一笑。
嗯,接触过眼神,确认大家是一路人,那就留下吧。
最后是长微神君,此人脾性温善,和他那位师弟长颐星君大不相同。
“长微神君为何肯到我宫里司值?”虽然脾性啥的一眼看穿,元昭还是想听一听他的理由,“记得长颐星君曾因本座遭了女蓬的暗算,朱家一直为此耿耿于怀……”
虽然干不掉她,朱氏一族的子弟对她始终是不太服气的。
“娘娘慧眼,”长微神君笑意温浅,执礼回道,“正因如此,师祖北极天大帝特允小神来罗天宫司值任凭娘娘差遣,向娘娘习掌罗天星盘,还望娘娘勿弃。”
他醉心研习奇门术数,也不姓朱,他的师尊和长颐星君的父亲乃是同门而已。
长微神君个人对罗天宫的星盘术数颇感兴趣,而师门派他来的用意无非是以行动告知龙元君,朱氏子弟的态度绝非师祖北极天大帝的态度。
别误会,他的师门并非势利眼,等她晋了主神才出来表态。
因为首先提出到罗天宫司值的人是他,师门顺势而为罢了。九天之下的小辈打架,若非闹出人命,师门根本不稀得搭理,何况是要惊动长年闭关的师祖?
“既如此,你与碧君神君就负责星仪通道的秩序,待会儿自个前往罗天星殿研习。”元昭不再废话,直接分派职务,“广岚,本座打开通道时曾到过诸夷天穹,收集不少信息汇成籍册。
便交予你整理吧,兼管刑罚,如何?”
“谢娘娘!广岚定不辱命。”广岚惊喜万分。
不仅他欣喜,殿里的众仙神无不欢欣雀跃。他们是首批接触天外天修行功法的仙神,怎能不欢喜?当然,祸福相依,首批接触天外功法未必能快人一步晋阶。
更大的可能是比别人快一步殒落,因身先士卒的人多半会死在试炼的途中,用生命为后人搭桥铺路。
总之,祸福相依,生死由命。
放弃是不可能放弃的,摸索着研习钻研吧。
第990回
接下来是四位天将。
沧兰、南檀君是神将,崔尚、合德二人是上仙修为的天将。沧兰神将当年也拒绝过驻守浴桑岛,可她的意思跟华笙大致类同,拒绝成为某位大神的家将。
而驻守罗天宫乃是公职,她自然不会拒绝。
至于另外三位天将,元昭一个不识,就没必要刻意拉家常了。去留自主等同样的话嘱咐一遍,便让众人各归其位,由长寂三人各自带众人熟悉宫中环境。
唯独留下华笙,询问她对三师兄重蕴神元的详情。难得她肯关心真君的死活一次,华笙仙长欣慰的神色里透着一丝伤感与遗憾:
“这世间唯有自然之神能够重蕴神元,但目前为止尚未找到有相关记载的典籍……”
她之所以知晓,是曾在圣德殿的书阁外听到广岚仙君向真君求教。当时她很好奇,还问广岚仙君怎么知道这句话的,他说在一重天听仙人们闲聊时提及。
“然而此事无先例,远古大神们身归天地再无往复,是以真君也不大清楚。”华笙道,“或许,真君重蕴神元只是一个让大家聊以欣慰的传说。娘娘身为一宫主神,切勿逞强逆天而行……”
节哀顺变啥的就不说了,瞅娘娘一副泰然的模样不像很悲伤的样子。
元昭本想问一问华笙,三师兄重蕴神元的位置在哪儿,她好时不时去瞧瞧以免他被邪祟觊觎滋扰。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个答案,怔了下。
在之前和天尊的对话中,她知道师兄定能重返天界,归期不定罢。
不过,她没有解释。
既然众仙认为那只是个传说,那就这样吧。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莫像两万年前那样,师兄下凡历劫被妖邪风闻而至,反遭其害。
让她回头再问天尊是不可能的。
天尊和道君阿爹一样,向来主张神仙不许动情的观点。她前脚刚向天尊承诺不到三师兄的面前晃,后脚就去找他重蕴神元的地点,那不是打自己的脸么?
依天尊话里的意思,倘若她再让三师兄动情,就得让两人双修解决此事。
从风弥的记忆中可以看到,三师兄对她是有情有欲的。要解决此事,指不定得下凡与他在凡间历几次情劫。那可不行!她对情这玩意儿实在是厌腻至极。
除非重蕴神元的三师兄能像楚晏那样,和她温清平淡地相处,她或许能在人间与他相处一生。
可若如此,那便不是情劫的。
情劫本就是揪心揪肺的,若温清平淡,何来的欲?欲代表索求,若无索求滋生各种异样情愫,又何来的劫?
“罢了,此事就看他的造化吧”元昭果断抛开这个话题,“华笙,以后这罗天宫的大小事务就靠你和诸位天官协商处理,只要星仪无恙,无需搅扰于我。
我仓促上天,乃天尊为了掣肘诸夷天道所致。今罗天通道已开启,我也该找地方继续道法修行了。”
就算面对的是华笙,本体留在宫里修行一事她不打算说穿。这里是她的地盘,她无需向任何人交代什么。若宫中出现变故,本体自会斟酌轻重出面处理。
但在不知情的人面前,此刻站在华笙面前的就是罗天宫的娘娘。
“以后在外边看到我要唤龙元君。”
龙元君代表无事一身轻,罗天娘娘身为一宫主神责任重大,能不当就不当。
“是,娘娘。”华笙蹙眉应声,旋即一脸不解相劝,“可娘娘为何不在宫里修行?这儿是您的主场,无论气场或灵气浓度皆对您助益匪浅,何必舍近求远?”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元昭浅笑:
“一言一行是道,枯守宫中煎熬岁月是道,游历四方见闻广博也是道。前者我已经历数百年,后者方是我今后要修的道。”
华笙:“……”明白了,她就是想出去玩。
瞅着一宫之主当场换回一袭白衣,半束发,簪以玉冠,恢复了昔日出现在九重天的龙元君模样。
“我走了!”卸下重担的元昭心情舒畅,言行之间流露出无比的轻快雀跃,“归期不定,有事可到灵山或浴桑岛寻我,你跟大家说一声吧。”
难得师兄不在,不存在到他面前乱晃生情的危机,当然要出去逛个痛快。
“是。”华笙知道她之前的勤勉程度,也知道她是被真君困得久了,一边应承一边在送她出行的途中叮咛,“玩归玩,偶尔也要静心修炼一段时间……”
要一如既往的劳逸结合,莫以为真君不在就像个猴儿似地到处乱跑闯祸。
没有真君的管束,也同样没有真君的袒护。
以后闯祸需她自己担着,天尊远在上清境闭关,不可能时时盯着她替她收拾善后。宫中的天官们可没那个能耐替她斡旋,闯出弥天大祸也没人为她分担。
“还有,切莫纠结真君重蕴神元之事。万物自然,天尊自有盘算……”虽然娘娘不像有为真君伤脑筋的迹象,但华笙还是尽职尽责地嘱咐。
“知道了,知道了。”元昭无奈得紧,走着走着,突然停下回眸,“对了,芦雪呢?”
“哦,她本随小仙一同到罗天宫任职的,刚到天门时她突然说落下一物件要回去取……”说到这里,华笙疑惑地瞧瞧宫外,“都这时辰了,怎的还不来?”
“无妨,我去瞧瞧。”元昭的神识一扫,已经发现林舒的位置,“嘱咐长寂、沁罗督促阿音勤加修习,这次不必跟着我了。有芦雪随行,让她俩轻松轻松。”
“是。”华笙在殿门口屈膝送行。
看着她茕茕孑立、踽踽独行的身影,与真君颇有几分相似,不由得喟然轻叹。不同的是,她的背影隐隐透着几分轻快,真君的背影虽然孤寂但一贯沉稳。
根据关于两人的传闻,华笙不由自主地联想两人站到一块的情形……场景有点唯美,不敢想象。
猛甩两下脑壳,华笙抚了抚额,仿佛这样就能抹去那二人在脑海里的温馨形象。一边摇头默念清心咒以期甩开杂念,一边转身步入宫殿开始自己的忙碌。
至于元昭,浑然不知自己的背影落在别人眼里的模样,一脸兴致盎然地环顾四周由一根根弧形横梁高高架起的穹顶。
罗天宫外的四面皆有这种露天的长廊穹顶,略过弧形横梁能一眼看到外边的熠熠星穹。
宫殿坐落于太虚,四周空旷寂远无亲无邻的环境,她很喜欢。然有人欢喜有人愁,如此绝美的居住环境,林舒却因为畏高死死扒拉着太虚天门哭丧着脸。
当看到一叶轻舟在空荡荡的太空之中晃悠而来,当看到舟上之人正是老乡,顿时激动得猛挥手。
第991回
林舒参加她仙生的第二场仙考又入了前三十名,脱离了仙侍的身份。后来到三重天仙植苑当一名司植小仙,专门侍弄奇葩仙草的。
三重天的仙植苑既是培育仙植的,也是培育司植小仙的。
培育成材之后,不仅奇葩异草被送到诸天装点各宫各殿,小仙们也会按自身的才能等级被分配到各宫殿、仙居神府去当司植仙娥。
当然,遇到好脾气的领导,这些小仙便只是司植小仙。
若遇到脾气不好的,而小仙自身的脾气也硬不起来的,不仅要司植还可能要兼任仙侍。因在脾气不好的仙神眼里,小仙就是小仙,都是伺候大仙大神的。
林舒命好,她有两尊大神可以倚仗。
圣德真君殿中的仙长们爱屋及乌,看在东东的份上对她诸多照顾。在她司植课程完毕后,让她先三重天的各宫殿混资历和经验,随着修为的提升层层直上。
最终升到六重天,被调到东东的师尊紫明宫里司植。而宫中唯有云音仙子知晓她是小神君的近侍,时常关照得很。
就在前段时间,华笙仙长突然把她调回圣德殿。
接着迎来九重天穹的天气骤变,经历了人心惶惶的过程后,她被告知老乡成了主神,建了专属于她的宫殿问她要不要调去那里当值。
那必须得去呀!
浴桑岛是安居之地,老乡新建在九天之外的宫宇乃是职场所在,这是两码事。虽然人间有句话说不要给熟人打工,可这是天界,社会环境还是有区别的。
况且,东东一向不务正业,给她打工有很多机会偷懒,乃打工小仙的福星!
直到她突然发现,老乡的宫殿矗于太虚,身临其境才发现工作环境的可怖之处……
“堂堂神仙,你居然畏高?”元昭很不可思议地瞅着手扶门边颤巍巍的林舒,“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有这毛病?你一个小仙不是经常天上地下往来匆匆吗?”
每重天都有天和地,畏高的话如何腾云驾雾施展飞行术?
“人家有天有地!你这儿有什么?什么都没有!”林舒不服气地反驳,“瞅瞅这地方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万一我失足踩空跌入黑洞怎么办?你救我吗?”
特么的,她要是事先知道老乡的宫殿建在这么个玄乎的地方就不来了。
“……”黑洞?元昭默了默,最终决定顺着对方的思路,“倒也是,夷天灵便是这么来的。”
懒得解释,身为仙人要有冒险意识,这星空能不能过留待林舒自己胆大试探。
就是啊!
林舒不知老乡的腹黑,心肝儿颤颤扶着墙,眼瞅着元昭从星舟上轻松一跃,翩然来到天门前。太虚天门,顾名思义通向太虚星穹的门,门前有亭台廊道。
另有半截廊道延伸太虚,犹如码头。
可这码头无舟,四面八方乃是无穷尽的星空。元昭的一叶轻舟是灵气所化,华笙仙长她们是踏空而行。大家都是神仙,足下无物亦可畅行无阻。
这一点林舒也能做到,可她执着眼识,心生障碍不敢渡行。
“拜见娘娘。”守门的天将认得元昭,连忙行礼道。
“以后无需多礼。”元昭挥挥手。
做回龙元君是为了低调出行,最好谁都不认识她。静悄悄地往来,乐得清静逍遥。但身为天门守将认识她很正常,有容貌图样的嘛。
如是天将认识的上仙、上神可以大摇大摆地过,低阶仙神出入天门需要令牌,否则过不了天门的结界。
陌生的上仙、上神也需要令牌,否则结界无碍,但有天将阻拦。
此刻,离开幽冷旷远的星穹,重返亮如白昼、仙气缭绕的天界范围。高挺廊柱,巍巍宫群,远处有天官、仙官缓慢行走,近有天兵天将威风凛凛站岗哨。
四肢发软恍如虚脱的林舒终于如释重负,大大松了一口气。
“就你这怂样,以后怎么往来罗天宫?”元昭嫌弃得瞅她一眼,“要不把你调回紫明宫?”
“不用不用,”林舒脚软地扶着一根粗壮的廊柱站起,“给我时间适应适应,总会习惯的。要么你给我造一艘云舟?就刚才你乘的那艘……”
再不行,能不能向天宫提一提建一道直通罗天宫的天梯?
“你有想法直接找华笙,我不管。”元昭应得十分爽脆,“她是掌事,更是你的半师,你以后有公事找她商量。”
建天梯乃公事,与她关系不大。
“你现在不回宫?”林舒皱眉,“你要去哪儿?”
“天界最全的藏书阁。”
三师兄重蕴神元自有天尊操心,她现在最担心的是楚晏。辣个能猜到他竟是三师兄的情根?若三师兄重蕴神元筋脉不全,她很担心天尊直接拿楚晏充数。
所以,她要趁眼下有充裕的时间找到相关记载,以备不时之需。
可此事不便外道,哪怕是林舒。
这些年,据她观察,知道三师兄被抽出情根的仙神几乎没有,大神除外。比如天君、帝君之类的可能知道,但像元成真君、雷岳真君等大神亦未必知晓。
总之,此事她一人知晓即可。
转世人间尚且需要十月怀胎,重蕴神元不可能一蹴而就。所以她可以慢慢找,总能找到方法的。
“东东,”陪元昭走了一段路,不时偷偷观察她神情的林舒小心翼翼地开口,“听闻真君殒落,可是真的?”
“嗯。”元昭点头。
“那你怎的一点儿都不伤心?”林舒一脸不解。
得知真君身殒道消,她伤心了好久,连华笙仙长也心情沉重地偷偷抹过泪。再看看老乡,先不说真君与她前世的纠葛,今生他可是待老乡不薄的亲师兄!
怎的一点伤感的情绪都没有?
“你怎知我不伤心?”元昭淡定反驳。
“你伤心吗?”林舒敢拿自己的项上人头作保。
“没有,”元昭如实道,边走边聊,“我爹没了,师尊也回归本源。三师兄虽没了,可他还有机会重返九天。到了天上我才发现,自己以为拥有的一切全是虚妄。
唯有修为是真的,哦,你也是真的。我很想告诉自己,其实我很伤心。但我真的不伤心。”
可能因为这种心态,罗天宫建在了太虚星穹,而非仙神如织的九天之境。
闲看星群,观十方万物自在。独看云起,何处能惹愁思?现在的她,唯故人安危那点牵挂而已。
第992回
天界典籍最全的藏书阁当然要数天一阁,元昭不识路,所以到处逛的时候一定要带上林舒。
“我乃灵山之神,去天一阁要不要跟哪些大神打声招呼?”迈入天宫大门的牌楼,元昭犹豫着说。
灵山之神在外亦可称南天之神,但南天之神不一定是灵山之神,还是有区别的。南天神去灵山要在山脚等待通禀,灵山神到南天则不用,直入天门即可。
而天一阁乃天家藏书重地,不知她去方不方便。
“那是大人物的事,跟咱小仙神有毛关……”话语未止,林舒突然抬头瞪她,“不对,你现在就是大人物,先去觐见天君会不会更妥当些?”
去见天君又太夸张了,不去。
反正师兄不在,她又不常来,就算有失礼之处,那些大神也不会跟她计较。只要林舒带路的方向不错,入阁手续齐全,就能万事大吉。
“还大吉,”林舒领着她在天宫宫群的甬道长廊左绕右拐,一边吐槽,“万一被人偷偷记过,等真君归来,我不死也要脱层皮。”
老乡再怎么不顾礼节也是灵山小师妹,真君是不会重罚的。
可对于在她身边却不纠正错误、督促她改过的小仙侍,就未必肯宽宥了。
“他还不知在哪儿沉眠,你瞎操什么心?”元昭不耐烦提他,催促林家带路小仙,“赶紧带路!”
“我现在不是你仙侍,”林舒不满,“你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
“是是是,赶紧赶紧的。”
……
天一阁,独据一栋宫宇,四面有天兵把守,但不拦路。两人直登天阁的台阶,来到正门旁的一间侧殿找仙官出示自己的宫禁腰牌,再讨两块入阁的令牌。
天一阁大殿正门长年不闭,有结界,取令牌出入。
“咦?这位仙君很面生啊?”值守天一阁的仙长好奇打量元昭,“又好像在哪儿见过。”
“应该没见过吧?”林舒一本正经,信口胡诌,“此乃太炎宫新入门的弟子东姁,云音仙子命我带她来天一阁长长见识,找一本火系术法的经典做参考。
由于资质不好,她甚少出来走动。”
元昭:“……”不愧是老乡,人长得矮矮小小,但嘴壮。
“哦,原来如此,”守值的仙长恍然大悟,朝元昭行了一个揖礼,尔后递上令牌,“那二位请吧。”
大神们下界带回一些仙缘深厚又合眼缘的小仙回自己宫里修炼,时常有之,不以为奇。
“谢谢。”林舒淡定接过。
“多谢。”元昭亦欠了欠身。
“对了,芦雪,”旁边的一位仙长好奇地跟林舒拉起家常,“今儿朱家与花界的仙子结亲,三生石前举办婚典仪式。此乃百年难遇的盛事,你怎不带东姁仙子去那儿长见识?”
“哈?真的?!”林舒惊喜万分,谁知身边一声轻咳,顿时肃整面容,“啊,婚典有什么好看的?以后有的是机会。”
噗哧,见她这副怂样,两位值守仙君好笑点头,以示附和。
“不知是哪家仙神结亲?”拿着令牌就要迈出侧殿大门的林舒忽又回头,很不甘心地追问一句。
神仙结亲,乃是千年难遇,不是百年。
她从紫明宫回到圣德殿居然还一无所知,太气人了!更气人的是,她要给清心寡欲不爱热闹的老乡伴驾!
“四重天的朱家长颐星君和花界的花菱仙子。”守值仙君同情地看着她,“天界千年没办过一场喜事,前阵子又逢圣德真君……所以,此婚典也不算盛大。”
没到现场观礼的仙家不必太遗憾,每一位值守岗位的仙人都这么安慰自己。
开启罗天通道一事之后,圣德真君灵散道消,但天宫对外宣称的是真君沉寂。即长眠休整的意思,不定哪天就醒了,算不得哀痛之事。
而朱、花两族的婚庆吉日早已选定,两家禀过天宫了,可如期举行。
有神仙猜测,天宫是不愿大肆宣扬真君归元,免得三界动荡人心惶惶。不如说是沉寂,好让三界某些蠢蠢欲动的族群心有忌惮,不敢乱来。
“哦,多谢仙长告知。”得知一方是长颐星君,林舒欲观礼的兴致大减。
而元昭对结亲仪式更不感兴趣,她要是去观礼,万一现场出了什么变故指不定又赖她。因前车之鉴,有些人家的热闹不宜围观。
两人拿着令牌来到天阁宽敞的正门,直入无阻。入阁之后,元昭环顾里边的海量藏书,深感叹服之余:
“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天人不爱读书?”
海量藏书,意味着一楼大殿宽阔无比,只是空荡荡的看着有点违和。
“你以为谁都像你,三天两头除了闭关啥都不管。”林舒四下张望寻找老乡要的分类,一边吐槽道,“难得今儿有仙家大婚,大家要么吃席要么观礼去了。”
吃席的仙家是手持请柬有席位的宾客,观礼的仙神则未必入席,大多是守在前往三生石的途中围观这对仙侣的实力和容貌是否般配的八卦精。
天界百年出不了一桩喜事,难得有仙家想不开结侣,无论是否亲朋皆看热闹去了。
负责派发入阁令牌的两位仙官要坚守岗位,不能去,眼下还一直在侧殿倚门。眺望三生石的方向,唉声叹气不断念叨自己错过了一场百年难遇的场景。
虽然不盛大,聊胜于无嘛。
可见仙神结侣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一件事,引八方仙家围观。
“想要观礼,到其他仙界不也能一饱眼福?”元昭不解地慢慢浏览书册类目,“在天界,除非天君大婚才有惊人的仙法效果,一般的仙家结侣哪有看头?”
莫说其他仙界的仪式感不及天界的盛大华美,若在天上有亲朋依照天界的大婚仪式和道具,那成亲的场面亦不失恢宏尊贵,可与天君结侣的场面媲美。
不过可惜,以前天规森严时,历代天君清净自守,从不动情。
如今天规有所松懈,本届天君亦不曾有结侣的苗头。下一届天君如果是三师兄的话,他正在重蕴神元摒弃凡情,估计也是没戏。
所以,其他仙界的成亲仪式场面应该比天界的更加盛大唯美。
“如果都像你两耳不闻窗外事,这天界就更无趣了。”林舒道,“唉,像我们这些小仙,日常除了司值、修炼,就剩下偷看实力鼎绝的男神、女神一眼了。”
说白了,就像凡间的男男女女一般思慕实力强悍的仙君、神君,以求青睐一瞥。也唯有在天界举办的盛事,才会引出各族的杰出之才云集于此。
所以,到其他仙界观礼是毫无意义的。
第993回
“说到底,这还是托你的福。”提起这个,林舒不由得偷偷瞥老乡一眼,“有你为先例,窥探咱真君的女仙不胜枚举啊……”
毕竟他是未来的天君,而天界从未有过天后。
和他有缘的仙子如若成婚,便是天界开天辟地以来的首位天后,那是何等无上的尊荣?而且他从不轻易责罚仙神,脾气也好,重点是没人见过他发脾气。
弱水断桥乃数万年以来的头一遭,而且据她观察,能让他轻易责罚的人唯老乡一人矣,动辄罚禁足背书,不知这算不算备受青睐?
“过去的事了,”元昭叹气,“好汉不提当年勇,你以后提他莫要牵扯我。我对做天后不感兴趣,要做也是做天君。”
“大言不惭。”林舒吐槽。
“凡夫不可语道。”元昭怼道,顺手从书架取下一卷《易筋学说》翻找。
“我不是说你实力不行,”林舒瞥见她找的书目,立马在旁边找类似的,一边道,“你平时连门都不愿出,一出便是远门,让你当天君那不是祸害三界吗?”
让她当天君,那三界众生便是主宰,还不乱成一锅粥?
“哎?东东,你瞧瞧这册子里的内容……”好阔怕!林舒连忙把打开一半的卷轴递给元昭看,“是不是你要找的?”
元昭瞥去一眼,哦?《移筋接目》?哪来这么直白的典籍?好奇接过瞧了瞧。哦,这是一卷名为《浮生录》的玉轴里的术法,名副其实的邪门歪道之术。
里边记载着下界众生最常见的邪术,移筋主要是在灵界盛行,转移极品灵根筋脉等。接目是灵界、妖界和凡界皆有,但在妖界特别常见,灵界亦有少许。
凡界多半是手术,不是法术。
而这里的移筋术、接目术指的是用术法强行操作,不必征求付出方的意愿。
“挺机灵的嘛,”元昭不得不夸林舒一句,“一眼猜到我要找什么。”
“察颜观色乃仙侍最基本的职业要求。”林舒嘚瑟地睨她一眼,“再说了,你那还用猜吗?也不瞧瞧你自个儿拿的什么……”
《易筋经》在下界本就十分盛行,但下界众生习之的目的是强身健体,这本学说在天界也差不多意思。
可这十分基础的东西,有什么理由让老乡堂堂一介主神给予关注?加上她的真君师兄有难,突然找这些内容的书册必有深意,连猜带蒙八九不离十。
林舒在天上当过仙侍,亦当过多年的打杂小仙,接触过无数仙神,岂能没点眼力?
眼力,是她在下界赖以生存的保命法则之一。
“可是东东,你以前不是说真君给过你一枚须弥芥子么?里边会不会有你找的书?”林舒一边继续帮她找,一边问道。
“以他的性格能给我准备什么书?”元昭不以为然道,“不是五讲四美、讲文明礼貌的,便是道德标准奇高的内容,怎会有我要找的?”
哈哈,林舒偷声笑,有道理,但旋即一想:
“天一阁乃仙家的藏书,也不大可能有你要找的内容吧?”
仙家的藏书多半正派,听东东的意思,她要找的内容似乎不太符合仙家的道德标准。
“无妨,我来就是想碰碰运气。”元昭不以为意道。
林舒有些担心,嘴皮子动了动,但最终没有多话继续帮忙找。老乡是个相当理智的人,是不会轻易犯错的。术法是邪是正,端看使用它的仙神是何秉性。
自己一介法力低微的小仙,所习有限,不能仅凭自己浅薄的见识置喙一位主神的言行。
想罢,林舒到别处寻找。
而元昭从她身边的气息波动察觉其心思,但不以为忤。林舒对她的行为有所猜疑很正常,而那些猜疑心思下一刻便散了,证明她对自己的品行极为信任。
道君阿爹做得最合她意的事,便是替她把两位近侍一位良朋带上天作伴。有些人只需存在,便能给她带来极大的安慰。比如楚晏,比如林舒。
她不需要他们为自己带来多大的助益,不需要日常近在咫尺,她也能处处感受到二人的存在。
一个让她体会到至纯至真的情感,一个让她时刻自省接地气,不至于过早滋生高高在上冷漠厌世的孤寡性情。
而且林舒说得对,天一阁肯定没有自己要找的内容。
三师兄的性情大变样,诸天仙家居然没有一个能猜出他被抽了情根导致他无情无欲,行事但凭冷硬似铁的法理,其想象力的匮乏可想而知。
无妨,等看遍天一阁的书册,她再到别界去找找。
问其他大神是不可能的,她虽为主神,那也是仙龄最小的主神。师兄不在,道君阿爹、师尊都不在,诸天大神只会更加谨慎地对她进行各种正派的教化。
况且,林舒一下子就能猜中一半的事,大神们怎可能猜不到?甚至猜得比林姑娘更加正确全面。
元昭不愿承担被人识穿的风险。
还是那句,重蕴神元绝非易事,她有时间慢慢找,不急。另外,天一阁的书册不能外带,不能外录,所以她打算隐身住在天一阁里看完这里的书册为止。
届时,以一道分身随林舒出去即可。据她所知,天界没有不能住在天一阁的规矩。
“啊?你要住在这里?!”听到这话的林舒吃了一惊,压低音量,“不用这么拼吧?咱明天再来也一样!”
“我懒得进出。”元昭应得干脆。
“可……”林舒正想劝,然而门外传来动静,下一刻发现自己被罩在一道结界里,不禁无语吐槽,“何必呢?守值仙长知道书阁里有人。”
“没人问,他俩谁都没说。”元昭一早便听到外边的动静。
既然没人问,正好方便她隐身,省得应对小仙们的好奇心。
“……”
进天一阁的仙家不多,三三两两约莫七、八位,五女三男,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婚庆之事。
“真是没想到,明明看着挺般配的一对居然三生石上无名。”一名女仙瞄瞄四周无人,便低声道,“他们之前肯定没到石前问过,才闹出今天这样的笑话。”
三生石无名的姻缘是孽缘,当然,是与否,她们这些小仙神不清楚,因为谁都没经历过。
“哎,以前都是上神结侣双修,也是在婚庆当日才问。”一名男仙轻笑道,“无情无欲,合则修,不合则散,自然没有孽缘一说。”
但上神眼清心明,谁是自己最佳的道侣一眼便知。
而上仙或多或少会受到眼识业障的影响,所娶并非能够比肩仙途的伴侣也很正常。
第994回
三生石上无名,朱家和花界的这桩姻缘自然无疾而终,双方亲友的脸色极其难看。花界还好些,直接返回自家不必看天人嘲笑的目光,一切由朱家受着。
“听说长颐星君和花菱仙子曾经到过三生石,石上有名!但不知为何今天没有……”
“真的?!”众仙惊讶,其中一名仙子突发奇想,“会不会是三生石搁置太久没用,出毛病了?”
“嘁,”一名男仙对这说法嗤之以鼻,“三生石乃天地初开谙通灵性的仙石,由女娲娘娘赐予的三生法力,放在忘川的那块历了春秋千万载至今还好好的。
咱天界这块顶多两万年,怎么可能会坏?”
“那临时无名作何解释?”仙子不服气了。
“你怎知是临时?指不定那是人家为自己挽尊的开脱之词。”男仙振振有词。
“哎哎,”一旁的伙伴连忙提醒,“诸位慎言。”
看破不说破啊亲们,不管怎么说,朱家是略有名望和底蕴的氏族,所识仙神无数。不定哪天碰到对方的熟人在背后打小报告,将来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大神好惹,小神难缠,大家还是小心谨慎为妙。
“可能是日子不对吧。”另一名性情柔约的女仙道,“圣德真君刚去不久……”
“别胡说!”另一名女仙当即驳斥,“他只是受伤沉眠,未入归墟,不然天宫也不会允许结亲大典的进行。”
“就是,如果真君殒逝,灵山众神怎会无动于衷淡定如常?”
“灵山众神本性清寡,龙元君晋阶主神此等大事竟也未见喜庆,可见真君的殒逝在他们眼里没什么大不了的。”
“啧,怎么说话的?”有伙伴听不下去了,瞪来一眼。
“事实如此嘛。”
“我倒觉得,正因为龙元君晋阶主神这么大的喜事也悄无声息,足见真君境况不妙。只是天宫碍于形势不宜宣扬,这才隐下不发。”
“仙子所言,甚得我心!”一名男仙如逢知己,“记得上次龙元君正式晋阶上神,天宫还给她设宴庆功来着,此番罗天开启难道不比晋阶上神更值得庆贺?”
就算灵山众神天性冷淡,看破生死,面对同门的晋阶、殒亡不可能全然无感。
此番出了一位罗天娘娘却悄无声息,其中必有因由。而最大的可能就是真君确实身殒,灵山诸神不宜喜庆。
无意间吃到自己的瓜,元昭的八卦心情锐减,索然无味之余懒得再听。而林舒则听得津津有味,至于真君到底如何了,相信老乡心中有数不必宣之于口。
“说到龙元君,我是真羡慕她呀!”言谈最活跃的那名女仙感慨万分,“飞升未足千年便成了一宫主神,唉,有靠山就是不一样……”
“嘘——”旁边的几位仙家不约而同地竖起手指提醒她慎言!
“事实如此,有什么不能说的?”女仙白了众人一眼,但语气确实不敢太高扬,低声嘟囔,“要不是她,少师神君也不至于被好友贬到三仞山至今未归……”
红颜祸水啊,让这对孤松独立、巍若玉山的圣神仙士反目成仇。一个被贬旧地,一个为助佳卿立九霄而身殒道散,何其憾也。
“啧,怎么说话的?!”林舒听得火冒三丈,撸袖欲出结界争个清白。
未料此时,一名仙君从门外缓步入阁,神色冷峻地来到几位仙家的面前厉声喝斥:
“龙元君因罗天而降生,罗天为大道、为三界苍生而开。不仅真君倾力付出,道尊、东母元君和诸天神佛皆为此付出心力,何来的为佳卿?尔等坐享其成不心存感激,反而轻飘飘一句话抹杀诸神的功绩,是何居心?”
一见此人,那几位闲聊说嘴的仙子、仙倌立马惊得霍然站起垂首立于一旁。有人噤若寒蝉,有人一脸沮丧受惊不浅地开口告罪:
“清尘仙君请息怒!我等,我等只是随口说说……”
“好个随口说说。”清尘仙君神色严厉,“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倘若今天这番言论传到真君、娘娘和诸天神佛的耳中,不知他们作何感想?”
“仙君息怒!”几位小仙神色惊惶,慌忙跪下行礼,“我等只是一时口快,并无恶意,望仙君恕罪!”
“背后妄猜非议主神,有违礼制,自到普元宫领罚去。”清尘仙君冷道。
“上仙息怒啊!”随着一道嘹亮的嗓门响起,一名仙君好整以暇地从另一端书架里出来,上前替众仙辩解,“几位小仙不过是闲暇时私语几句,一时口快言多必失罢了,并无恶意。
一旦入了普元宫,恐对他们日后的晋阶有碍。还望仙君莫要大动肝火,饶了他们这次。”
“哼,原来是离泽君。”清尘仙君一改往日的好脾性,冷笑道,“本君竟不知离泽君何时入了普元宫成为执刑仙官?他们是否有罪,岂是你我能够决定的?”
“清尘,你说话能不能客气点儿!”离泽君没想到他会冲自己一通冷嘲热讽,登时气歪了五官,“大家修行不易,你又何必咄咄逼人?”
他进来有些时辰了,难得听到有仙家为自家师兄抱不平,便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要保下他们。
清尘仙君不屑地横他一眼,尔后瞥了那几位小仙一眼,冷斥:
“还不去?!”
清尘仙君神色凛然,几位小仙不敢再辩解,哭丧着脸朝二位上仙屈礼而退。没人能想到,自己如寻常那般聊聊闲话,竟被聊到了普元宫去。
幸亏他们只在背后非议一两句,顶多是酸言酸语,既没散播谣言更不曾泼脏水。
否则除了一顿雷鞭之刑,被贬下凡也是板上钉钉的事。
这一幕让离泽君看得十分扎心碍眼,抖着手指了傲立眼前的清尘仙君两下。本想拦下那些小仙的,又觉得纡尊降贵有失身份,最终眼睁睁看着她们离开。
两位仙上起了冲突,天一阁内的仙家本就不多,此刻更是作鸟兽散,主动清场了。
“清尘上仙好大的性子!”离泽君脸色铁青,“别忘了,你自己也是从小仙一路苦修晋的上仙,你也有出言不逊的时候。他们是有错,骂两句得了,去了普元宫他们就完了……”
清尘仙君懒得搭理他,袖子一拂,径自登上二层楼阁查找自己要的功法经典。
“哼,冥顽不灵!”离泽君见状,亦冷着面孔拂袖而去,打算到普元宫为那些小仙求情去。
圣德真君殒灭,正好是他和师兄出来刷好感的大好时机。
何况那几位小仙说的没错,诸天神佛襄助龙元君打开罗天是有大功德,可也不能抹杀圣德真君对龙元君有徇私之心。
不然,三界那么多大能耐的女仙女神他不帮扶,非要帮那风弥转世的龙元君?
他用情至深叫人敬佩,又何惧人言?
第995回
确认吵闹的两位上仙各自散开,两位守值的仙官这才进来善后清场,看看阁内是否有破损。
没办法,吵起来的二人皆为上仙。
清尘仙君乃重明宫的掌事,离泽君的父神乃雷岳真君,都惹不起。
“诶?芦雪和紫明宫那位仙子已经交还令牌了?”两人大致看一遍阁内的架子,没发现那位白衣仙子,分外好奇,“走了?”
“我没收到。”搭档仙君摇摇头,“我以为你收了。”
重明宫的元成真君乃紫明宫娘娘的弟子,若吵起来,那位白衣仙子肯定站在清尘仙君那边。二对一,两位守值仙官很担心离泽君吃亏,正准备随时劝架。
没想到二位仙君这么快便散了场,阁内也没找到那位白衣仙子和芦雪小仙。
“大概在二层吧?算了,没打起来就好,咱别多管。”
于是,两位守值仙官在一楼彻查一遍,确定每个角落安好无损便出去了。没上二层,不敢上,生怕被清尘仙君迁怒挨责罚。
等人走空了,暂时无人进来,一楼恢复先前的清静。
“东东,不要介意那些人的话。”林舒小心翼翼打量看似一脸平静莫得情绪的老乡,轻声安慰着,“她们说得大义凛然,实则是吃不到葡萄心里正酸着呢。”
打人不打脸,从以前到现在一直有人嘲讽她是个走后门的绣花枕头。说就说呗,有粗腿不抱的是傻子,顺势而为才符合道法自然嘛。
可老乡甚少出门,担心她受不住这些冷嘲热讽急于求生,反而误了好不容易修成的道行。
“我为何要介意?”元昭浅笑,翻看着手中的籍册,“我能有今天,三师兄确实功不可没。而这一切的前提是我救过他,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并不为过。”
她向来有以己度人的习惯,在灵丘时,仙云宗待她至真至诚,虽然这其中有看出她是半神之躯的缘故。
无妨,别人敬她一尺,她还对方一丈。
在灵丘时,鲜少出门的她仅凭那点微末的善意,不惜立下除魔的宏愿带走业火解除灵丘的灭顶之灾。
她一个半神能有这样的觉悟,师兄身为主神,极力扶持救命恩人有何不妥?
“宁可酸言醉语旁出,我们坚守本心,利用一切可用资源青云直上,被说几句又何妨?”元昭不甚在意道,“你不也有这番经历么?”
说林舒靠她这尊大神顾念旧情才有今天,这跟说自己靠三师兄那点情意获取利益有什么分别?
旁人看不见前因,只知一味酸她们的善果,那就让她们酸吧。
“你能这么想就好。”见她对闲言闲语不屑一顾,林舒松了一口气,忽觉腹如捶鼓,“好饿!出去弄点吃的?你几十年没尝过烟火了,走,回岛我给你做吃的。”
“不了,”元昭果断拒绝,浮于半空,幻出一张矮案几和坐榻歪靠着看书,目不转睛道,“你回去吧,可以的话给我打包。”
她不饿,纯粹想吃零食。
“打不了!”林舒无奈,“这守值的仙长鼻子灵得很,听说这里还有帝君亲自设的阵法结界,带吃的怕被发现……”
不许在阁内吃喝是天一阁的规矩之一。
是否有人敢违逆林舒不清楚,反正她不敢顶风作案,明知故犯。她是有靠山,可这靠山从来不管俗务,关键时刻不太靠谱。
听闻有帝君亲设的结界,元昭不禁眉梢轻扬,用一缕神识化作分身站在一侧:
“那你回去吧,回哪儿都行,莫跟外人提起我在这儿。”
她没见过帝君,但也不敢妄自尊大。被大神们察觉她的存在无所谓,除非对方派兵来抓她。否则她就权当无人知晓,继续赖在这里翻完天一阁的书为止。
“你简直疯魔!”林舒鄙夷吐槽,“你这状态在下界叫读书读傻了,百分百的书呆子!”
“走你。”
元昭随意挥挥手,然后歪靠大引枕继续看书,懒得理睬林舒发出来的杂音。林舒则撇着嘴角,趁入阁的仙人们不在跟前连忙拉着老乡的分身离开了结界。
还令牌的时候,两位守值仙官特意瞄了元昭一眼。见她神色如常不喜不恼,便很想多嘴问一句她知不知道方才发生的争执。
但因为林舒赶时间,两人没来得及问,只好遗憾地看着两人走远。等走到四下无人处,那道分身作烟云散回归本源。
当天傍晚,天一阁的正门关闭,让元昭诧异得很。
听说天一阁的大门长年不关的,果然传闻只是传闻,闻名不如亲临一探究竟。关就关了,她在结界里丝毫不受影响,闲时在阁内到处找自己想看的籍册。
顾及帝君亲设的结界,为防万一,她一直在结界里隐去身形。只要外人没看到,只要天宫没派人前来“请”她出去,便随遇而安吧。
无聊的时候,以灵气幻化清茶、点心独品,在阁里自得其乐。
正如林舒所言,天一阁里的籍册内容相当正派枯燥,她需用零食来挑动神经提起兴奋劲看下去,不然会闷死。
这里的籍册内容大多是基础知识,主要是她没看过,趁有时间得全部看一遍。而有时候,人们觉得很重要的内容往往就在夹缝间,一不留神便翻过去了。
在灵丘她没正式上过课堂,在天界也没有,一些基本的天族文化知识她得恶补回来。
闷是闷了点,时不时揉捏眉心,她应该撑得住。
实在不行时,她就背诵打开须弥芥子的籍册书山。有明确目标的熬夜苦读特有动力,她整整一晚都在背诵抄写中……
翌日一早,林舒力持淡定重返天一阁。
今日的值守仙官不是昨天那两位,换值了。是陌生面孔,林舒完全不认识。对方给她换发令牌时一脸严肃,不苟言笑,把她吓得心肝儿颤差点蹦出来了。
做贼心虚,没办法。
“吓死我了!”结界里,看着自己的分身在阁内认真看书,林舒松气之余一边把热腾腾的吃食从储物戒里倒出来,“那两位仙官不知从哪儿调来的,我一个都不识……”
“两位上仙呢,你做贼心虚的模样人家一早看出来了。”元昭好笑地看着眼前这堆零食,满意地捏起一块烤素肉,“唉,我都快忘了岛上的吃食什么味道。”
“啊?”林舒傻眼,“那咋办?这味道会不会飘出去?”
“不会。”
人家是上仙,她是主神,主神设的结界没那么菜。
不过,林舒身上有食物的味道。如果有人猜到她在这里,那肯定也能猜到她的仙侍身上带了什么。
第996回
天一阁有结界在,以往值守的皆是修行三千年左右的仙君,不用上仙。毕竟三界之中要数天族的人口最少,让上仙值守藏书阁未免大材小用,不甚划算。
“以后不要来了。”元昭叮嘱林舒,“突然调用上仙值守天一阁,用以预防昨天那样的争执还好。要是察觉我在这儿准备瓮中捉鳖,你在这里会拖我后腿。”
“啊?”林舒的神色微变,“你是主神,要么还是露个面吧?”
“等抓到再露也不迟。”她没有不战而降的习惯,“放心,我好歹是一宫之主。诸神顶多骂我几句,不会重罚。”
她只是住在天一阁阅遍三界籍册而已,有什么错?按理,天宫应该嘉奖一块“三好学神”的匾额给她,以资鼓励一众年轻仙家以她为楷模。
林舒:“……”虽然这话有点荒谬,但不无道理。
既然这样,她打算隔几天来一趟。除了给老乡送吃的,正好让自己在书香里一番熏陶,指不定能培养出老乡那种无师自通、另辟蹊径的悟道晋阶方式来。
“对了,昨天那些人去了普元宫,各挨了三道雷鞭……”
他们是普通的仙人,挨不起太重的刑罚,三道雷鞭足以让他们躺几天了。可他们不能躺,挨完鞭刑还要去英烈祠罚跪一百天,念诵每位英灵的生前功绩。
目的是让小仙们记住,无论哪一场战事皆有伤亡的可能,没有仙神会将之视作讨好佳卿的儿戏。
这次开启罗天通道如若失败,那么本土天道将沦为其他夷天的附属,从此仰人鼻息。他们能在背后非议众神的八卦,全靠众神在前方竭尽所能全力守护。
不管是圣德真君抑或龙元君,一旦开启罗天失败,皆会进入英烈祠堂受天人瞻仰供奉。
如此人物,岂容小仙们瞎编乱造二人是为了一个情字拿诸天仙神的性命开玩笑?而今参与罗天之战的神佛纷纷闭关静养,当时的战况危急程度可见一斑。
轻飘飘一句“为佳卿”,不知寒了多少前方仙神的心。
罚那些小仙的理由被传扬开来,相信以后没人再敢到处胡说八道。是到处,不是说无人敢在背地里非议,偌大的天界总有一身反骨的仙神惟恐天下不乱。
“对了,东东,我听一位仙友说,离泽君一直在找关系想到罗天宫当差……”
可惜心比天高,实力跟不上。
老乡住在九重天的天一阁,林舒当然不会跑回浴桑岛,而是去了圣德殿。她本想回灵山的拂云殿的,可那儿离天一阁太远,以她的实力跑一趟绝对够呛。
于是回了圣德殿,里边值守的两位神侍认得她,任她自出自入。
身为罗天宫的司植小仙,追随主神到处闲逛无人会阻拦。她也没有元昭的好学勤勉,在九重天时常找小伙伴们闲聊,无意间听到关于离泽君的动向。
他曾到玄云台为那些受罚的小仙求情,可惜抗议无效,那些小仙还是被罚了。
无妨,谁让那些小仙窝囊自己跑到普元宫领罪?他救不及,仍到执刑仙官的面前为他们求情。如此也算尽力了,还为自己和师兄刷了一波好感。
然后,他趁机随执刑仙官回到殿里拉家常,说想调去太虚罗天宫当差。
被当时在殿里司值的小仙侍们听到,一转身便告知了林舒。
“他是少师仙君的师弟,申调罗天宫肯定没安好心!”林舒一脸鄙夷道,“我这就回罗天宫告诉华笙仙长,让她留意着点。”
“你敢回去了?不畏高了?”元昭揶揄道。
林舒姿势一顿,怏怏坐下:“要不你把那艘小舟给我?”面对浩瀚的星穹,还是有点畏惧的。
“不用了,”元昭道,“华笙知道哪些人能要,哪些不能要。”
身为掌事,怎可能不知主神的心意?当年少师与三师兄的矛盾如此激烈,她傻了才会接纳对方的师弟入宫添堵。
原本林舒担心元昭会生气,见她丝毫没把对方放在心上,自己也放了心。
不过,虽然她很想好学,沾沾书香之气,无奈天一阁里的籍册在她眼里太过玄奥。看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头大如斗,站都站不稳,只好先撤了。
在外边闲着也是闲着,她开始密切留意离泽君的动向。
……
太虚天门内,离泽君和战部的几位好友打量着那巍巍天门,百思不解:
“罗天宫去不了,我自荐守天门也不行?说我道行太低?嘿,这太虚天门跟其他天门有区别吗?凭什么他俩行,而我不行?”
那个他俩,指的是正在值守天门的兵将。
气人的是,这俩虽不是南天战部的,可五方战部略有功绩的兵将他都认得。守兵是普通仙家,守将和他一样是上仙,以前在练兵场打架对方还输给他来着。
“哥们诶,你干嘛非要盯着罗天宫和太虚天门?”一同过来观察环境的好友万般不解,“你不是开府了吗?不是要在府里专心修行吗?这么快就半途而废了?”
“啧,什么废?”离泽君没好气地瞥对方一眼,“我这叫劳逸结合!”
“你哪天不安逸了?”另一位好友忍不住吐槽,“自从上次闭关失败,你就没闭过关……”
整天下界遛鸡逗鸟,捉弄下界的小仙、小妖怪为乐。逸是成天都有,至于劳嘛,经常上天入地确实挺劳累的。
嘁,离泽君没理会哥们的揶揄,仍神情严肃地瞪着太虚天门:
“少废话了,赶紧替我想个办法。”
不管圣德是死是活,趁他不在,替自己师兄占据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
以前他劝师兄放弃,是因为师兄打不过真君,他怕师兄吃亏。如今形势不同了,当然,他不会直接为自家师兄到罗天娘娘跟前刷好感。
他只想抢先占据一个有利的位置,或许将来用得上。
“办法不是没有,”一个好汉三个帮,“你自己上肯定不行,但可以另找合适人选代替你进……”
罗天宫娘娘最讨厌的人便是少师神君,离泽君身为其师弟,人家怎么可能让他入宫当差?那不是给自己添堵么?这事,就算离泽君找遍诸天仙神也没用。
不如找个跟他没什么直属关系的小仙打入罗天宫或者驻守太虚天门,平时不必联络,关键时刻给他透露一点消息即可。
但此人必须胆大心细,还需要离泽君从战神殿取一件能掩盖心思的法宝给对方拿着。不然,以罗天娘娘的修为一眼便能看穿对方的来意,岂不功亏一篑?
就算以后被人发现也无伤大雅,找个自己人守天门而已,这不算违反天规。
第997回
晨起星落,时光荏苒。
连元昭也不知道自己在天一阁里待了多久,没细数过。只知飞速阅览过海量籍册,关于情根的记载很多,比如为求清净不惜舍弃情根的修行乃是下下策。
没有情根的神如何爱护苍生,如何履行身为苍天之神的职责?没有情根,日常习惯随心所欲罔顾苍生的死活,何以称神?
太上忘情,不是真的无情,而是对众生的情感一视同仁。
没了情根的神,对邪魔如何的出手无情,对待其他苍生亦将如此。失去仁爱之心的神,终非苍生之福。
以上记载均有先例,历代皆有不少仙神为求快速提升法力嫌弃各类情愫的莫名频生扰人心神。觉得特别碍事,便索性剔除情根获得仙途清净。
这么做的后果要么自殒,要么视苍生如草芥遭到众神的围剿落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剔除情根只是失去情感,而非失忆。
三师兄没了情根,重遇楚晏时本该出手除去,或将他收归体内使神格恢复完整。他不那么做是因为剔除情根之前曾经向道尊许诺,不得插手情根的命运。
而且,元昭从他的记忆里得知,他对那段前尘过往不屑一顾,甚至觉得思慕风弥的自己像个傻子。
至于他对小师妹的种种爱护,均源于责任。
这份责任里包含了以前那个他的心愿,对师尊的承诺和对师门的责任。他是规则的化身,没了情根,他的一切言行均以法理为基准。
看到师兄这段记忆的她,一时哑口无言。
虽然她也觉得以前的自己对少师有情是鬼迷心窍,可得知师兄对自己也是这种想法,确实挺……啼笑皆非的。
当然,她理解师兄的想法,并乐见重蕴神元的他能够彻底抛开这些杂念。
师兄从未动过把楚晏收归本元的念头,因为他特别嫌弃那个放不下她的自己。他打算重蕴神元也正是希望五蕴俱全,自悟清净,不必与情感有任何纠葛。
情动的感觉他已经历过,扰人得很,实在不想重温。
这一点,元昭是深有体会,无比支持。
情动确实扰人,能不沾就不沾,所以替他找到重蕴情根的方法尤为重要。楚晏已经是一个具有独立人格的神,前尘的孽缘因她而起,理该由她设法终结。
因此,师兄这次的神元重蕴必须神格完整。如果不完整,就需要她找法子助他一臂之力。
唯有这样,楚晏才能继续他普渡众生的宏愿之旅,无忧无虑地做他的西天圣人。这么简单的心愿本该轻而易举地实现,可偏偏她找不到修补情根的方法。
找不到方法,意味着此事存在一定的变数。
虽然师兄的重生未必会缺根筋,可万一缺呢?找不到相关的记载让她总有一种束手无策的无力感。但除了找资料她无计可施,只能耐着性子一本本地找。
入阁查阅籍册的仙家来来往往,却无一人察觉她的存在。
她也从不打扰旁人,哪怕听到跟自己有关的不实消息也从不现身辩解,仅安静查阅自己要找的资料。
“哎,可能是天意弄人吧。罗天开启的那天三界震荡,道衍混乱,恰巧少师神君正在悟上神之道。结果吸入邪气导致走火入魔,晋阶失败了……”一名仙君站在书架前一边找自己要的籍册,一边叹息道,
“他昔日的同袍和旧友无不扼腕叹息……”
“这是碰巧,”其同伴随口道,“那天走火入魔的不止他,我有几位闭关的仙友当时也岔了气……”
一时岔气导致功力倒行逆施,吐几口血再调息几天便能痊愈,不是什么大事。况且,罗天宫落成之后的仙霖泽披三界长达九天,足以弥补那点灵气亏损。
仙途漫漫,哪个不是遇劫万千前程坎坷艰险?
“你那些仙友悟的是上仙之道,少师神君修的可是上神阶品,怎可一概而论?”那位仙君不以为然道,“听闻战部有不少神君向天宫上书奏请,让少师神君回四重天静修悟道……”
三仞山地理位置特殊,那儿的灵气也不及天界的纯净充盈,让他在那里悟上神之道只怕遥遥无期。
他被贬至三仞山近百年了,且圣德真君入了沉寂期,这刑罚是否期满旁人也不得而知。与其让少师神君继续在三仞山耗费光阴,不如让他回天静心修行。
这话引起了元昭的注意,略微分神倾听后续。
自从那几位嘴碎的小仙被罚后,天一阁很久没听到八卦消息了。难得今天有人重蹈覆辙,趁对方言多必失之前听一听以作消遣。
其实,少师伯都在天界的人缘还是不错的。
自从被贬三仞山,时不时有仙神逮住各种机会为他求情。以前有圣德真君在,天宫的大神们不敢悖逆他对少师的处罚,而少师屡屡犯禁也确实罪有应得。
可他被贬下界近百年了,等于在下界度过了漫长的岁月,好不容易才晋阶成神。
如今他专注修行欲晋上神,是否应该给他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
毕竟在他驻守期间,除了上次的佛界叛乱事件,三仞山长年太平从无异常,在战部也算一桩了不起的功绩。
“那是罗天娘娘的功劳吧?听闻为了封印噬灵谷的结界,娘娘当年用了三件法宝镇压才有今天的太平。若非法宝镇压,少师神君哪有闲工夫修炼晋神?”
“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挑起话题的仙君十分无奈,“以前驻守三仞山的将士定期归天休养生息,他可是连续守了近百年……”
“他是犯错被贬,”同伴仙君着重强调,“怨得了谁?”
“……”
哈哈,听着两人的低声争论,元昭暗自好笑,找不到易筋之法的郁闷心情有所缓解。对接下来听到的信息虽有不满,也不至于暗恼生闷气。
经过众神的商议,念及少师伯都在三仞山的表现和痛改前非的表态,天宫赦了他的罪过。
允其返回四重天的府居修行,在晋阶上神之前无诏不得擅离四重天。
这个擅离也包括下界,等于被拘在四重天观察他以后的悔过表现。若再执着于前尘旧情,跑去滋扰其他仙神,立即剔除神骨剥夺修为打入凡间重修情劫。
这惩罚比贬至三仞山更严重,但众神再无异议。
因为那段前尘的三位主人公里,已有一个在下界历经万世劫难,一个襄助罗天开启重蕴神元,目的皆是为了修得清净无垢灵台通明。
唯少师一人杂念深重,能晋神籍已是极限。若不摒除杂念,他休想晋阶上神。
上神动情,跟神君动情还想晋阶上神是两码事。上神动情的后果可参考圣德真君的下场,神君动情的后果大家可以拭目以待。
机会已给,就看少师伯都以后的表现了。
第998回 改道修罗族找藏书
元昭在天一阁待了一年多,最终一无所获失望离开。林舒劝她回浴桑岛歇歇,她没回,而是去了光华万丈绚丽的宝云川。
宝云川的对岸便是修罗界,她要过那边瞧瞧。
在她看来,修复情根并非什么歪门邪说。天一阁没有相关的记载大概是怕个别仙神分不清好歹,知道方法后会胆大妄为闯出祸来。
相关记载肯定是有的,只不知在哪位大神的宫殿藏着。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绝对不会在师兄给她的须弥芥子里。而兔子不吃窝边草,与其朝诸天宫阙下手,她不如先到别界瞧瞧,或许能找到更加明确的目标。
修罗族易怒好战,嫌情根碍事不惜自毁的修罗王族中人出过不少,她的神将里就有一位自毁情根的神王。
神王仅是修罗界的神王,不及天界神尊的修为。
道君阿爹曾经劝他弃躯重修,他不愿意,宁可终身仅是道君座下的一名神将也不愿投胎转世。
可见情根的修复不易,重入轮回方有几分希望。
而三师兄的重蕴神元里也包括重塑神躯,之后要下界转世重新做人。道君阿爹的意思是让他也像她那样历个万世情劫啥的,参破情感的虚妄再让他归天。
师兄和道君阿爹的记忆里没有让楚晏回归本元的意识,让她略略安心。
但修罗界始终要走一趟,她要防患于未然。
越过宝云川,隐身敛气降落戾气厚重的修罗界。和清灵缥缈、仙气缭绕的天界相比,修罗界处处浓墨重彩,戾气横溢,血色的光芒在夜色之中闪耀天穹。
煞气、戾气遍及整个界域,这里的空气难免浑浊,让人心生浮躁避无可避。
正因这些令人浮躁的气息,仙神甚少懂得欣赏修罗界的自然景观。而元昭是见过十方无量界域的神,修罗界的这点景致实在谈不上惊艳,煞气较重罢了。
另外,修罗界的地域亦有区别。
诡邪之地浮绽各色光芒;凶煞之地长年黑雾弥漫;枯木似有灵性,如鬼爪般在黑暗中挥舞;也有纯净之地,那里灵气充盈,多为王族女眷游玩栖息之地。
初来乍到的异界人,光从灵气的色泽便能分辨出自己所在何地,住久了便只能根据各种气息判断自己到了谁的地界。
修罗界是个弱肉强食的界域,几乎所有土着居民都有法力。当然,也有法力低微甚至半点法力都没有的普通民众,这些人注定是奴隶或成为兽族的口粮。
正如典籍记载的那样,女修罗长相极美,哪怕不具备法力的女奴亦有上等姿色。
男修罗就差多了,修为愈高长得愈帅,长相跟法力挂钩似的。底层男修罗的长相真的是,露脸前得先向人道个歉,不然吓着脾气暴躁的人恐有性命之忧。
元昭从这些修罗族人的意识里窥探到,那个与她对战的大修罗王闭关了。
据悉,那修罗王上次跟她打完后又跟三师兄约架,不仅输给她师兄,还被打成重伤。这修罗族真会信口雌黄,听华笙讲,大修罗王跟她师兄是点到即止。
二位大神一向友好切磋,大修罗屡败屡战但从不伤和气,哪来的重伤?
但不管怎样,反正修罗界的族民上到一城王族,中到守城兵将,下到平民百姓都是这么认为的。
无妨,在异域他乡,哪怕自己师兄被对方声称打扒在地也行。如此宣扬多半是出于利益的考量,元昭无意替他辩白,径自前往修罗王族最大的藏书宫殿。
然而,等她来到让修罗各族引以为傲的最大藏书宫殿,扫一眼寥寥无几的几行籍册架子时,她不得不怀疑自己的行踪是否已被人发现?
不然就是找错了地方。
能够让本土民众引以为傲的藏书宫殿,怎么可能仅有几行……啊不,是仅有九排书架?
不用足月就能看完的是能让人引以为傲的量?有点不像话。可她一路走来,从守卫们的心思里看到这里的确是大修罗王的须罗宫,这藏书阁乃守卫重地。
除非那修罗王故意混淆视听,此地仅是一个幌子,真正的藏书阁在别的地方?但是,据她看了一路的侍卫、宫中司值官们的意识,发现修罗各王不爱看书。
他们眼里只有能修出最高深法力的功法,别的学不学无所谓。而这藏书宫殿能有今日的规模,全靠各族神官们的搜集和保全。
无妨,这又不是她的藏书阁,不必操心。
不管三七二十一,元昭像在天一阁那样隐身阅读起来。说是守卫重地,除了守卫众多和有大修罗王亲设的结界外,别无防范措施。
不仅她能自由出入,大修罗王的王叔、王弟们亦能自出自入。
瞧,元昭在藏书宫里看了短短三天,便陆续见过修罗王的两位宠妃和四个儿女,还有一位王叔和三位兄弟。并非籍册里有记载,这里亦无宗氏族谱之类。
而是他们分别在不同的时辰,或潜或光明正大地进入藏书宫殿,鬼鬼祟祟地商议篡位大事。
谁和谁是真正的盟友,谍中谍,计中计,她都了如指掌。
就,很是无语。
同时,她也终于明白为何让修罗族引以为傲的藏书居然那么少。在正式造反、逼宫篡位那天,整座须罗宫几乎被轰了一遍。
有王室成员居住的宫室好歹有高手护卫,藏书宫这里除了修罗王的结界,连守卫都被调去保护各宫主子了。
而诸位王亲胆敢篡位,自然是经常出入须罗宫发现藏书宫殿的结界日渐薄弱的缘故。结界薄弱,意味着设结界的大修罗王命不久矣,此时不争更待何时?
由始至终,元昭没发现当年那位求娶自己的赤王。从一位王叔的意识里探知,对方早在数十年前试图弑兄而亡。
她:“……”不愧是好战种族。
而这场篡位之战持续了好些时日,宫里时不时杀声震天,宫外一直血流成河,为血色的夜空增添一抹重彩。
他们打他们的,元昭在杀气逼近时幻化出一堆假藏书留在原地。
真正的籍册与她置身于虚幻时空,一边静赏宫中的暴乱一边翻阅籍册。替修罗族保护藏书,算是她不请自来偷看他家藏书的报酬吧,虽然对方并不需要。
等她览遍修罗族的藏书,动乱已经得到镇压平息。
平息的主要原因是,面目狰狞的大修罗王出关了。他以返祖的形象出现在众王的面前,一露面便威压全场,将发起这场动乱的首脑人物当场挫骨扬灰。
赤王当年就是这么死的,须罗宫每隔一段岁月便掀起腥风血雨,能斩杀居心叵测的小王是大修罗王屡试不爽的游戏。
而诸王总是心存侥幸,屡败屡战。
元昭:“……”这粗暴直接的篡位之战啊,跟直接送人头没什么区别。
第999回
作为飘洋过海特地到修罗界取经的元昭,完全不插手别人家里的王霸之争,专心翻找籍册资料。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被她查到相关的内容。
“……青乾王剔情根,戮妻证道铸神元,晋神王……”
这位诛妻证道的青乾王,便是以前被道君阿爹收于麾下的那位修罗神王。神王,无非就是修罗界在某一时期的最强王者,当时无人能出其左右。
但现在,这位青乾神王的实力比当代的大修罗王略胜一筹而已。
少了情根,晋阶神王的那一刻便是他的全盛时期,之后无论他怎么努力始终无法突破这一桎梏。神王之下的诸王想方设法助他更晋一层,皆以失败告终。
于是有人建议他重修情根,可情根怎么修?有些东西弃了便是弃了,无法挽回。
不可否认的是,修罗界还是有能人的。
一位身上流淌着巫族血脉的修罗族民告诉神王,雾幽山的上石族有重铸情根之能。看到这里,元昭不禁恍然大悟一拍脑壳。
对啊,她怎的忘了自己部族的能耐了?
在远古时期,生祭、亡祭或血祭之类的术法当属巫族最拿手。像填补情根之类的邪门操作她北月没有记载,不代表其他部族没有。
上石族,不就是巫兹所在的部族么?果然邪门。
可惜的是,修罗族的籍册里没有填补情根的详细过程,只说了后续。后续就是青乾神王修复了情根,而那情根乃其中一名王者所化,再由巫师施术修复。
当然,那位王者并非自愿,可他是诸王里唯一以德上位的王者。
巫师说,唯有秉性端正之人方能成为至纯至性的,与神王的躯壳完美融合成为因他个性而衍生的情根,能和原根一模一样。
而青乾神王恢复情根后,即刻陷入杀妻证道的痛苦深渊。
由于无法接受自己的愚蠢,无法接受心爱之人死在自己手里的锥心之痛,他再次拔除情根成为一名无情无感的神王……
元昭是万万没想到,自己麾下的神将竟有这样一段往事。
更离谱的是,她在那位神将的身上看不到相关的前尘记忆。不知是他恳求道君阿爹抹去了,还是阿爹算出她会寻找修复情根的方法而封印了对方的记忆。
总之,此番来修罗界好歹有了收获,不算白跑。
至于那位神王的际遇,那不是她该考虑的问题。阿爹比她厉害多了,连他都劝不动,她何德何能去劝神将放下?劝人家之前,她能否放下对楚晏的执念?
有些事做了选择,有些伤害既已达成,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那位被炼成情根的小修罗王因他遭了两次罪,一次是炼化成根,再无复原的机会;一次是被拔除时本可重入轮回转世重修的,却被无情的神王扬为灰烬。
还有那位神王之妻,被剔了情根的他直接将灵元化为齑粉。
这,也正是修复情根的他所无法接受的现实。
……
元昭把修罗王族的藏书全部录入玉简后,将籍册放回原位,任凭修罗族自己整理。而且既然来了,不必忙着离开,索性到处逛一逛好让自己不枉此行。
在别人的地界,她一直识相地保持隐身的状态游历四方。
以前的她打不过大修罗王,然今非昔比,目前的她就算是一道分身对方也不是自己的对手。隐匿身形是不想惹麻烦,拥有众神之力的她也不愿仗势欺人。
低调是王道,等逛完那位青乾神王,呃,是神将的旧居之地再回天界。
青乾神将的故居旧地叫浮游山,那里的夜色相当清灵亮堂。陆地很正常,在银月的清辉之下有山有水有绿意盎然。可惜更有血色漫天,如那游动的极光。
青乾神王本是备受修罗族民崇拜的霸者,直到他成了道尊座下的一员神将,这神圣之地就被砸了。
寒风阵阵,原本巍峨的神殿仅剩残垣断壁。四周杂草丛生,随处可见毒虫蜿蜒。元昭有结界护身,无论周遭环境多么的恶劣也不影响她到此夜游的兴致。
直到她步出那片茂密荫凉的树林,发现林外不仅有路,还位于悬崖边。而路的前方悬崖外延伸着一座残败的亭子,亭里有位年轻的皓发神君歪靠着亭柱。
他身上神光微泛,一袭玄袍白衣,手拎小酒坛姿态慵懒,听见动静便往她这边瞅了一眼。
被人透过结界看到自己的真身,元昭略意外。
不禁垂眸打量自身,骇然发现护身结界居然没了?!不等她细究因由,蓦然听见前路的方向传来一阵动静,似有人在被追杀。哦,这里是修罗界,没人。
很快,路的前方出现一名疾速飞奔的年轻女子。她秀发凌乱,神色慌张,身上还有血迹斑斑。
但见她飞一般的跑路速度,想必无碍。
异况频生,且不知为何无法隐身,那便这样吧。元昭索性袖手旁观,很识趣地站到崖边看热闹不挡道。至于亭子里的那位神君,他已悄无声息地隐了身。
很快,那位女子也发现了崖边的元昭。见她一身清灵仙气不禁怔了下,旋即反应敏捷地往她跟前一扑,神色惶恐地跪倒哭求:
“仙子救命!有妖怪要吃我——”
元昭双手环抱在胸,淡定瞅她,“你打不过他们更打不过我,赶紧逃吧。”别浪费时间了。
她只是无法隐身,功力仍在,不知是何方神圣在捣乱。
“仙子……”
女子仍想哀婉哭求,但身后嗖嗖的追上三位凶神恶煞的男修罗,顿时吓得她花容失色急欲往元昭的腿边躲,谁知被某仙子一脚抻到林边。
女子被摔懵了,惊愕不已来不及反应。
三位男恶煞:“……”?!!
亭子里的某神君:“……”
“诸位别误会,我跟她不是一伙的。”元昭温和地撇清关系。
这时候,那女子终于回过神来,气愤地指着她:
“看到没有,她是仙人!吃了她便能长生,岂不比羽蓝圣果好百倍?!”
要不是自己受了伤,她无论如何也要扑上去啃一口。
“啧啧,”元昭一脸鄙夷地瞅她一眼,“果然是万般皆不毒,最毒修罗心。”
话音刚落,那三位凶神恶煞已经神色狰狞,兴奋得口角流涎、两眼暴凸地举刀向她扑来。
那女子则趁机逃入林中,瞬间失了踪迹。
第1000回
神是没有种族歧视的,既然给了那位女修罗一份恩典,她自然不会薄待眼前这三位。
眼见那三人向自己扑来,元昭当机立断幻出一把扇子顺势一拂。把三人拂向林间落在那女修罗逃跑路线的前方,再给林边施一道结界堵死几人的回头路。
如此,就算那女修罗吓得往回逃,也逃不到自己跟前添堵。
处理完杂音,元昭望向凉亭,见那位年轻神君仍在原地,便站定朝对方作揖行礼,客气道:
“未知尊神乃何方神圣?若小神有得罪之处,还望谅解则个。”
她的隐身术不会无缘无故被撤,更不会被人轻而易举地撤。而能做到这一点的绝非平庸之辈,客气点错不了。
凉亭里,那位白发神君悠闲地晃着挂在指间的酒坛子,淡声问道:
“你是神,方才缘何见死不救?”
就算对方有点小心机,那是对方天性如此,神仙一般不会与之计较。
“本神遵循自然法则而已,”面对质询,元昭也不废话,“修罗无德,只享一世之福。羽蓝圣果能延长他们的寿命,也能为她带来厄运。明知后果偏行此道,那就是她的命。”
在天一阁的一年多里,让元昭对修罗族有更深一层的了解,亦知晓此间有哪些奇葩异草。
羽蓝圣果能让三界众生增一倍寿命,比如那女修罗本有百年之寿,吃了圣果便能增寿一百。本是仙品,却有着要命的弊端:服之身怀异香,与圣果无异。
既与圣果无异,众生吃了那位女修罗同样能增寿一倍。由于这个后遗症,寻常的修罗族民从来不敢打它的主意。
敢吃它的要么是具备高阶法力的生灵,要么是各路王族成员。
那位女修罗的修为顶多在林舒左右,趁三位凶神恶煞自相残杀时摘的圣果。她本想找一个无人之地藏着吃,将之炼化后从此潜心修行,等晋阶了再出门。
不料被正在打斗的三人发现,立刻同仇敌忾追抢圣果。她心里一急就把它吞了,吞了才意识到不妙。
这后遗症要十年光阴才能消失,就算元昭今天出手相助,对方也逃不过下一波追杀。反而给了那位女修罗机会祸害更多的无辜生灵,只为替她抵挡追杀。
所以,在元昭看来,自己表面上见死不救,实则救了更多的生灵。
这道理她懂,能撤了她隐身术的白发神君自然也懂,一边眉梢轻轻挑了下,继续道:
“既知遵循自然法则,又何必煞费心机,多此一举?”
咦?这话虽没头没脑的,但元昭一下子听出弦外之音,略加思忖方道:
“我乃苍生之一,言行随心,顺应万物遵行的天道之理,并无不妥。”
不知是哪位尊神察觉她的心思,特地下界借题发挥给予点化。好意她心领了,但她会继续自己想做的事,后果自负。
“花叶同茎,本为一株。”白发神君一派轻闲姿态,“随其所好而分,业尽而合可望解脱。你今日所行焉知是他所愿,非误人道行?”
“花叶既分,各有浮生;心有所好,各行其道。若为一人之道使花叶归源,岂不有违自然之道?”元昭反驳道,“你我只是你我,你我之道非花叶之道。
我遵心而行,未曾插手干预,与花叶道行何干?”
她不曾干涉或左右楚晏、三师兄的意愿,她只是在努力为二人提供更多的选择。正如她当年分身三百余道下界除魔,若有哪道分身不愿回归,她不强求。
只要分身不为祸世间给她造孽,大可逍遥一生。而分身毕竟是分身,一旦殒命自然回归本源。
当然,她的分身和楚晏性质不同。
她的分身回不回归,于道行无碍,只需勤勉修习一段年月即可修复。可楚晏本为三师兄的情根,他不回归,师兄的修为将停滞不前,难以圆满。
师兄有圣贤之德,不强求圆满;楚晏心有菩提,如愿西行。
二圣待她至诚,她无以为报,唯有做着最坏的打算,尽量让二人各得圆满而已。
“你既决意如此,本君也无话可劝。”白发神君哂然道,“行了,去玩吧。”
“哦。”元昭随口应罢,正待拂袖拾步,忽而想起自己还不知对方什么来头呢,连忙望向凉亭,“敢问……”
只可惜,凉亭里空空如也,已不见那位白发神君的踪影。
“……”
元昭蹙眉盯着空凉亭片刻,罢了,只要不是来阻止她的,管他是谁。想毕,继续往废墟神殿那边走去,等拉开一大段距离才撤去林边的结界。
林里一片死寂,一股淡淡的血腥隐隐弥散……
元昭心无旁骛,逛完青乾神将的故居便施施然地离开了。她并不知道,在修罗界的云端之上,赫然站着那位白发神君正俯视她的动向。
“帝君不是要告诉小神君,圣德真君已经往生了吗?”随行的司命星君疑惑道。
圣德真君乃自然之神,在三界的虚空历经两百多年得以重凝神识。于天界蕴养一段时日凝聚神元,现已被天尊送入下界开始重塑神格之道。
就在刚才,他与帝君同行下界勘察众仙神下界历劫的周遭环境。
尤其是看看真君往生之地的附近可有邪祟,若有便顺手料理了以绝后患,免得重蹈覆辙。
“为何要告诉她?”看着下界那位白衣小毛神在废墟里探头探脑,这儿瞧瞧那儿瞄瞄的,白发神君的眉眼略略弯起,“年轻人喜折腾,何必扫她的兴?”
司命星君:“……”说得也是,“所以您下去见她是为哪般?”纯唠嗑?
“道君曾说他这独苗五蕴俱在但灵台通明,不比灵山众神逊色,更非南天年轻一辈能望其项背,本君好奇才想去瞧瞧。”说到这里,白发神君嘴角微扬,
“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这不是很好吗?”司命星君不解,为何帝君这语气有点幸灾乐祸?
“很好,但也不好。”白发神君模棱两可地言毕,轻甩宽袖,转身,“走吧。”回去闭关一些时日再出来看热闹。
司命星君不明所以也不追问,紧随其后,一同消失在修罗界的夜空。
……
彼时,已经离开修罗界的元昭来了久违的雾幽山,重返北月先祖的故居。十年之期一过,族里的传承法阵便成了各族杰出青年修习武学功法之地。
第1001回
正如元昭所料,在那十年间,北月的三位后人各有所获,小有所成。女婿青阳修习武学之术,素秋习的巫祝之术,北定邦玄英集武学、巫术功法于一身。
巫祝之术里包括医术,和利用符咒祈福消灾除病痛,又称禳祷之术。
原本素秋是和夫婿一同修习武学之术的,巫祝术乃是辅助。后来她怀上了,月份大的时候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幅度,便静下心来修习巫祝术。
她本是俗世的医师,修习巫医的本领谈不上轻而易举,但比武学更快上手。
在这十年里,她和青阳育有一儿两女,儿子是老大。三个孩子平时要么跟着阿爹青阳修习武学,要么随伯伯玄英入传承法阵戏耍,若心有所悟便是学艺。
青阳在俗世并非入赘,他只是入了北家修习功法。由于种种原因,小两口在俗世不曾有后。
如今十年抱三,总算了了俗世之愿。
陆续诞下三个孩儿,素秋的武学、巫术进步缓慢,巫祝术倒进步飞快。而且她通过了雾幽山国医的考核成了一名巫医,日常要么上课要么随医师们出诊。
三人都很忙,又添了三颗小豆丁,光靠素秋管顾那绝对是分身乏术。
于是,玄英从下界带回五、六位智能家政铁人(机器人)。靠太阳能发电那种,不必时常注入灵气。没办法,以他们的功力无法制造太多傀儡。
就算造得出来,还要研究如何让它们拥有智能。
不像在下界时,他们制傀儡只需一根毛发便能拥有原主一模一样的言行和外貌。在雾幽山,他们制的傀儡人实在太简单,容易被人动手脚。
用机器人就不同了,雾幽山各族鲜少有人下凡历劫,见识少,无法理解何谓高科技。
由于陌生,让玄英等人省了不少心思,只在机器人身上施了咒术结界提防外人给它们下咒、催眠或动其他手脚。
另外,给机器人施防护咒术的正是少主桑渝。
在玄英三人眼里,他既是阿祖的师兄,更是世代扶持北家先祖的国师,找他施术庇护再合适不过了。
对于下界的铁人,雾幽山各族很是羡慕,却不知如何操作。听三人讲,一旦操作步骤失误,它们就会发疯发狂误伤亲朋,蠢蠢欲动的心思顷刻荡然无存。
况且玄英一脸惭愧地说了,他们启用下界的铁人完全是不得已的。
原因是三人的能力有限,造不出太多的傀儡;其次,就算造得出,也无法让它们活得像个真人。倒是下界的铁人科技功能逐步成熟,与真人无异才用的。
经他这么一说,大家心里舒坦多了,但私底下还是有些羡慕。
元昭隐着身,低空悬浮着观察三人的日常,瞅着那些仿真的机器人在山里井然有序地忙碌。它们皆受素秋的使唤,帮忙料理家务、带孩子、采晒药材等。
玄英、青阳要么一同入传承法阵,要么独处一峰静修。素秋则带着孩子们、机器人们在庄里忙活,烟火气十足。
但是,她既是母亲更是一名女修。
以素秋目前的修为,若遇到危险恐难自保,更别说保护孩子。再瞧瞧玄英、青阳,在雾幽山过了七十余年悠闲岁月,不仅接受现实,警惕心亦大不如前。
素秋和孩子不可能一直待在北月旧地,她还时常出门给人治病,总有遇险的时候。
与其指望别人的守护,不如自己拥有自保之能。
于是,元昭重入太虚十方界,搜到大量和巫祝术相关的籍册。再入梦授业,传她以天地万物皆能成咒的《万物咒术》。此术法人人可学,但以女修为佳。
尤其是怀有慈母之心的女修,为母则刚并非贬义,拥有这份无私奉献情怀的女修更能与万物共鸣。
“素秋谢阿祖授法!”
午夜惊醒,素秋心情激动,在寝居的窗台外跪拜致谢。今年轮到北月后人入法阵修习,二哥玄英和青阳带着三个孩子入了阵,剩下她独自在外打理俗务。
说实话,刚生孩子的那些年她挺开心的。尤其是看到兄长、夫婿乐开怀的模样,让她更觉圆满知足,任劳任怨。
随着一年年过去,孩子们的成长期比她预料的长。
老大六十多岁了还只是个三四岁的孩童模样,她开始心累。但见其他部族的女子、孩子都这样,便也释怀了。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再苦再累也得继续啊!
让她隐隐介怀的是,由于忙碌,自己的修为和夫婿、二哥逐渐拉开一大段距离。
在这七十年间,由于心里有了牵挂,她入法阵的次数甚少。所幸,等孩子们满百岁便可以半撒手了。而今夜幸蒙阿祖的眷顾,让她着实感到意外和惊喜。
国主派人前来告知,她们的阿祖成了罗天娘娘。那可是一宫主神,法力无边。若让二哥和青阳得知,必然欢喜。
“他们若不问,你不必主动告知,短期内我也未必还会过来。”看出她的想法,依旧隐身的元昭传音道,“有道是“出奇制胜”,我更希望你背地里修习……”
若玄英、青阳不成天只顾着自己修行,或能早早察觉此事。否则,素秋还是留着自个儿慢慢学吧,反正《万物咒》更适合她修习。
虽然看不见,但素秋还是从她冷漠的语气里听出一丝不快,忐忑问道:
“阿祖对我二哥和青阳是有什么不满吗?”
“有点吧。”元昭直言不讳,“繁衍子嗣抚育后人不是你一人的事,你的修为和他们相差甚远。若遇险境,你如何自保?更别说保护孩子……”
这番话她本该对玄英说的,他是家中老大,修习资源理应一视同仁。
但三人同时飞升,素秋开始生儿育女,他不知不觉地就把教养孩子和俗务全部交给她。十年一过,北月的传承法阵被动开放,能让他们修习的时间并不多。
那份紧迫感,导致他在行事之时逐渐有了偏颇。
此刻他正在法阵里闭关悟道,不宜打扰;青阳也在另一个阵法里打坐,修习武道,一边督促三个孩子日夜操练基本功法。
“阿祖息怒,二哥是怕被外人得了传承功法给祖宗丢脸,时刻不敢放松。”素秋连忙替二哥解释,“况且,我的巫祝之术也小有所成,未曾浪费光阴。”
没想到阿祖会搞突击检查这一套,她开始感受到二哥的那份压力了。
第1002回
从素秋的意识里看到,她和二哥三人是初归先祖故土,修为是从零开始这才看起来小有所成。但其他各族挑选出来的精英皆入过法阵,并无出色的成就。
从大家伙的状态来看,素秋等人因为担心被外人学了先祖传承,压力日益倍增。
而其他族人由于学的是别人家的功法,心情十分轻快。因为无论他们学得怎样都是一种收获,不像三位北月后人,进步缓慢意味着失去越多,压力山大。
这让元昭更不满了。
让族人有压力是好事,生活在一个团体面对漫漫长生,有些事总要妥协的。她之前代表北月氏给予各族培育精英的机会,但见各族进步不大,不如收回。
七十余年了,她都晋为主神了,雾幽山的气场依旧变化不大。可见是安逸惯了,各族皆有“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大道自然的觉悟。
勤勉的人最看不惯别人浪费光阴,她要把这份嫌弃和吐槽打在公屏上。然后顺理成章地关上通向传承法阵的大门,趁今年是北月氏入阵的时机修改门槛。
改了让外族进入传承法阵范围的结界,并在结界壁上留言,署名龙元君,留言能显示十年。
用十年为期是有原因的,在雾幽山,能闭关十年以上的唯有国主、桑渝和上石族的巫兹。其余各族最出色的巫者能闭关三年已经了不起,五年是巅峰值。
可见,雾幽山的没落除了天赋的衰竭,更有长年安逸的环境毫无生存压力所致。
长此以往,巫灵各族终有一日会湮灭于雾幽山里。
太长远的事她不想劳心,元昭把灵力所写的留言消失期限设在十年,是因为此时此刻山里有人正在闭关,万一对方突破巅峰超越五年乃至十年闭关期呢?
总之,十年时间足够让巫灵各族知晓北月族的传承法阵已关闭的消息。
除了修改入阵的结界门槛,她还往传承法阵里注入大量其他分支的北月武学和巫学功法。
和其他部族相比,北月氏骁勇善战,但也是极易族灭的族群。瞧,雾幽山的本支族灭了,流落在外的各个分支要么族灭,要么巫者血脉被淡化乃至消失。
若非出了她这个意外,留在天郡的北月氏也早已湮灭在历史长河。
为了三位后人能在雾幽山立足,她已经开放传承法阵七十余年。学不到有用的功法是外族人的资质有限,各族没有理由再要求她开放。
也没资格再要求玄英他们履行守护的职责,各族都修习过北月武学,理该以公平的形式遴选贤才担负重任。
玄英三人飞升不足百年,他们的修为和其他族人相比相差甚远,无法肩负守护之责。
……
两个时辰后,整个北月旧地的守护阵法被修改一新。
嘱咐素秋几句后,元昭入阵察看玄英、青阳的进度,顺便看看三个孩子的资质如何。身为天郡一脉,除了元昭天赋异禀,再想出一两个学术奇才并不容易。
据她观察,那三个孩子资质一般,和其他族的孩子没什么两样。如若勤勉修习,或许能在雾幽山有一番小作为,但不必期望太高。
在这寥寥几人里,唯有玄英资质最高,也属他最有城府。
他在这七十多年里一直藏拙,对外人提及修为向来用“进度缓慢,愧对祖先”作回应。振兴部族是他最强烈的念头,为此他拒绝联姻,拒绝儿女私情。
所以说,北月轻易族灭是有原因的。
也罢,元昭对族人的最高期盼是活着,别的不强求。
离开北月旧地前,她分别在玄英、青阳的面前留了言,消失期限是他们本人看到之后。留言内容不外乎是关闭法阵的共享,不求光宗耀祖,能自保就好。
最后,她给三个孩子烙上日焰之印,提防有人朝他们下黑手。
完成这些,元昭便去了上石族找修复情根的方法。
为安全起见,她不能直白地向上石族讨要,而是选择从上石族族长的意识里读取。神的品格是有区别的,像她这样不问自取的神明注定和圣贤之名无缘。
她不仅从上石族族长那儿读取,还找到正在闭关的少族长巫兹同样读取一遍。
正如修罗族典籍记载的那样,这父子俩不仅知道如何修复情根,把活人制成筋脉的思路也是他们一族研究出来的。
后来此法被天界视为邪术,上石族便主动把它列为禁术之一长久封存起来。
很显然,上石族的后人未曾遵照祖训,历代族长和少族长皆把禁术列为必修的课程。他们的观点是,禁术可以不用,但不能不学,因为不学意味着失传。
他们不仅要保留族里的一切巫学,更要努力繁衍子嗣,待千年万年之后成为雾幽山唯一仅存的巫灵。
嗯,志向远大,令人钦佩。
元昭由衷为爷俩点赞,然后把他们的禁术全部收录入册拿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这些禁术将会被她藏于罗天宫里。
绝不外传,除非时势所需。
如愿后,元昭在雾幽山逛了一遍,没发现异常这才离开。至于桑渝师兄,他正在闭关就不打扰了。夜正深,他的母亲巫灵国主在寝宫里歇息更不好打扰。
其实也难怪巫灵各族逐渐弱化,若能一直这么安逸,弱化亦非坏事。
只要放下和天族较量的执念,日常修炼一点微薄巫力足以活个千年万年,岂不逍遥自在?而无论强弱,天界那些清心寡欲的神仙都没想过把雾幽山据为己有。
宇宙十方,无量洪荒,不知有多少族起族灭的仙境神域丢荒着,能被天族划入版图的少之又少。
主要是天族人口少,对仙境神域的要求特别严格,又怎会在意小小的雾幽山?
实力差却好高骛远,实为庸人自扰。
当然,这些话纯属吐槽,元昭没打算劝诫巫灵各族放宽心,就让一切顺其自然吧。离开雾幽山,回到浴桑岛,然后看到林舒的留言说她已回罗天宫应卯。
让老乡回来后知会她一声。
知会是不可能知会的,岛上无人,元昭乐得耳根清净。先回金鸾宫摘几枚火铃果,再从贮藏室取出几壶沁罗制的花果清酿、几样果脯蜜饯,便回了山顶。
直接闪现在日令宫的庭院,来到一座山石旁打开海音螺的板盖。
步履轻盈,踩着缥缈旷远的海之音,来到生机盎然挂满青嫩小葫芦的棚架下边。坐在秋千上,伴着清风摇啊摇,晃啊晃,慢悠悠地翻看刚刚收录的篇章。
第1003回
既是禁术,必定阴损不可为,还会遭到反噬。
据上石族的典籍记载,那位相助修罗神王修复情根的族人便是遭了反噬,被二次拔除情根的神王挫骨扬灰了。
皆因神王不愿外人知道自己没了情根,更不愿意有朝一日突然脑抽又想要回情根。于是,他不仅把那位巫师杀了,还直接杀到雾幽山准备屠尽巫灵各族。
也就是那时候,他跌入道君随手一划形成的天堑深处开始无止境的杀业幻境。
他在里边砍杀了数万年,直到筋疲力尽陷入迷茫,甘愿成为道君阿爹的天罡神将之一以赎其罪过。但在外界众生的眼里,这位青乾神王不知何故失踪了。
直到那次西天叛乱,才被修罗族人发现他成了道君的天罡神将。
至于上石族,他们只知道那位前往修罗界的巫师已经殒命,且无天人往复的可能。意识到对方肯定是遭了反噬,历代族长便以此为鉴嘱咐后人不可轻用。
如此损人不利己的禁术,连巫族都不敢用,何况是身为天人的元昭?
只能安慰自己总算有收获,有一便有二,她迟早会找到一个十全十美的方法弥补三师兄的缺失。但不是现在,现在的她直接躺在秋千里准备好好睡一觉。
她是杂念,一直以来,全凭这些杂念在心头缠绕无形之间促使她勤勉修行。
以前的她不明所以,如今方知是为了罗天通道的开启。开启罗天不是仙途的终点,而是另一段修行的开端,她要时时提防夷天道源颠覆主次通道的意图。
所以一分为二,神格清正的本体留在罗天宫修炼,繁复的杂念重返九天处理俗务一边开始心路历程的修行。
杂念很重,让她心累,偶尔需要睡眠放空思绪,让心灵沉淀获得清明。
睡意朦胧间,她看到自己游走在三界的虚空中,漫无目的地闲逛着。赏遍十方世界的春花秋月,看尽万千俊美男子、娇美女子姿容端方,互诉情怀慰缱绻。
阅尽万物自然,蕴养苍生。
看到三界虚空有一处玄妙神域幻镜,镜内是一望无际的平静湖面,一团冷刺刺的扎手气息在遥远的水之央氤氲涌动。
她好奇地飘过去瞄一瞄,看到里边有位神君正在蕴养生成。
他长相俊美,上身结实无衣物,余下部位一片云遮雾罩的看不清楚。近乎完美的脸部轮廓泛着一股冷冰的气息,一看便知不是人。
哦,这当然不是人,这是她的三师兄!
不等她疑惑自己为何会来到这儿,便见眼前之人倏忽眼眸一睁。而她的反应也不慢,在他眼皮微动时嗖的躲到那团刺冷的气息左下方,成功避开他的视线。
为何要这么做,她当时也不清楚。
看着他化作光芒一闪即逝,她便醒了。醒来才意识到,三师兄居然醒了?!怎的这么快?重蕴神元原来这般容易的么?
记得天尊告诉过她,三师兄神元蕴成之后还要到下界历劫。
让她不要到处找他,更不能出现在他面前,这便是她方才在梦里本能闪避他视线的缘故。此举并非什么雏鸟情结,天尊让她等师兄勘破情关之后再相见。
没办法,同门一场总有见面的时候,让她躲开是为了以防万一。
当然,她方才那是南柯一梦,不知是正在进行中、抑或时过境迁。如果是后者,就算她不躲也没问题。有问题的是,无论前者后者,她为何会做这个梦?
仙神的梦不会无缘无故,那是源于自身的一种防御和示警的本能意识。
它有时是一种提醒,有时是一种预兆,看自己的领悟能力了。她之前对三师兄有抵触心理,风弥也没有和他关系亲密的记忆,故而之前的梦被刻意无视了。
今天这梦,跟她打开罗天之前做的梦不同。
之前那些梦是在告诉她,楚晏和三师兄本为一体,但今天这梦她不是很理解。轻蹙眉头,抬手按了按额角缓解一下紧绷的脑壳神经,杂念太多挺累人的。
正待深思,谁知从相隔遥远的月门外匆匆跑进一位仙子。见她醒来,当即喜形于色:
“东东,你醒了!”
“你怎知我在这儿?”见是林舒,元昭暂时把杂念抛到一边。
“我哪有这本事?我是碰巧!”林舒笑嘻嘻地过来,“不仅我回了,长寂、沁罗带着阿音都回了……”
主要是罗天宫太闷了,规矩又多,华笙仙长身为掌事对谁都很严格。她们这些闲散惯了的仙侍实在待不惯,她又不在那儿,于是大家伙一同回了浴桑岛。
“罗天宫是工作,浴桑岛才是生活。”听着海音螺的天籁之音,林舒一时感慨无限。
“长寂她们回来情有可原,你有公职在身怎能轻易离岗?”元昭疑惑,“你该不会嫌无聊请辞了吧?”
“没有,我好不容易考上的怎能轻易放弃?”林舒解释道,“掌事说宫里的仙葩异草成活就行,除草浇水什么的交由仙役打理,不用我时刻在场……”
何况除了她,还有两名司植小仙在宫里当值,人手充足。
在华笙仙长的眼里,她一直是东东的心灵净化器,找到东东随行才是她正经的差事。大家猜测神君总有一天会回浴桑岛的,有意让林舒长驻岛上打理花草。
偶尔回一趟灵山拂云殿瞧瞧,总能碰上的。
“华笙仙长真神算也,我们一回来就看到你在睡觉。”睡得死沉死沉的,连她们进来都没发现,“老实交代,你离开天一阁之后去哪儿了?好像很累的样子。”
“没去哪儿,”元昭轻笑坐起,掐指细算,“去了一趟修罗界,然后到雾幽山逛了一圈……”
算完才知道,她这一睡又是半月有余。
“嗐,你醒了就好。走,回金鸾宫去……”
不仅她们回来了,红药得知她们要回岛便与别的医官调了休。回来见她睡得沉,认为她思绪过重给神元造成负担,眼下正在自己的殿里炼丹和配制清饮。
“罗天宫成,你的责任也完成了,就好好歇歇吧。”在步行下山的途中,林舒苦口婆心地劝,“趁有空赶紧把真君赠你的须弥芥子打开,让我开开眼界……”
真君所赠,里边定是另有洞天,她真的很好奇哇。
在罗天宫,华笙仙长曾经满身失落地告诉她,重蕴神元的真君等于新生。没有前尘的记忆,在他眼里亦无故人。
届时,无论是昔日的殿中仙官、仙侍,抑或让他情根深种的小师妹,在他面前皆是陌生人。
所以,他精心为她准备的宝贝以后不会再有了。
第1004回
林舒的话没错,她是该好好歇歇了,但不是待在岛上打开须弥芥子。
她飞升前曾向黑蛟大舆承诺过,带它游遍太虚十方界域。如今大舆和八棱镜不知在哪儿逍遥快活,她还在天上瞎操劳,实在有点心理不平衡。
于是,元昭在岛上待了好些天,指点小仙侍阿音的功课。
阿音今年已是少女模样,约莫十三四岁。据悉,雾幽山的孩子等熬过三百岁,身量就开始抽条了,成长速度大概是三年一变。
看得元昭和林舒感慨万分,幸亏天上的亲朋不似下界亲朋那般八卦爱作妖。
万一生出个“意外娃”,那得养个天荒地老啊!
天上的亲朋清心寡欲,若非亲爹娘,基本上不会有催婚的情况出现。元昭有两个师门,好在尊长们没有乱点鸳鸯谱的习惯,否则她少不得又要大闹一场。
这,也是元昭从不强求林舒拜师的原因之一。
如今仙神能动情,虽然不提倡,嫁娶之风犹存。自己的身份又有些特殊,万一有仙家生了歪念欲攀高枝与她扯上一丝半缕的关系,娶林舒亦不失为上策。
娶她本人是不可能的,她可是天界唯一提出要求娶离泽君、少师仙君的女神,一般仙神吃不消这性情。
虽然林舒甘于平凡,从不为自己扁平的少女身板犯愁。
但如果真有联姻的那天,自会有人替她取来宝贝增长身量。因此,若想清静,有靠山的林姑娘完全不必拜师。若真要拜师,华笙仙长是个好师长。
可人家没收徒的打算,怕担了因果。
能入圣德殿的仙长几乎个个都是生性清冷的,华笙仙长乃花界仙子里的翘楚。到天界入职后也鲜少和其他姐妹亲近来往,顶多有事的时候串串门跑一趟。
就比如上次的婚庆,长颐星君和花菱的结亲仪式不欢而散,其他姐妹纷纷前去安慰自家后辈。
唯独华笙既没到场观礼也没赠礼,只带着仙侍们去了罗天宫。
哪怕结亲仪式之后,她亦不曾回到花界安慰这名小辈,依旧一副“三界无恙,四海升平”的岁月静好态度。
然而,就算她性情冷淡,也无法吓退登门求助的亲朋。
结亲仪式的落幕很是狼狈,有损长颐星君以及他们朱家的颜面。大概是为了挽回尊严彰显他们朱家的气度吧,长颐星君和朱家的尊长愿给花界作出补偿。
补偿的方法是给花界一个入职天界的名额,朱家乃世代战将,拥有百年仙考晋职的一个免考名额。
虽是免考,没有实力也入不了好去处。
因为宫殿神府仙居等地方,均有掌事针对入门的小仙进行功力考核,若小仙实力不足无法正常当差就会把人退回原籍。
有家的退回家,有主的退回主家,两者皆无便退回三重天的凌波殿。
是以,这种免考名额一般用在姻亲身上,朱家子弟自有傲气,凭各自实力入职。
而花界的仙子既有清高自傲的,也有不少对天界心生向往的无名小仙。那日结亲仪式失败的花菱仙子应属前者吧,因为上天的是别家小姐妹花芊。
既是花界的,去三重天的仙植苑最合适不过了。
可在朱家询问她的意向时,她说想追随华笙尊长左右,意思是想去罗天宫。可那地方岂是轻易能去的?且不说罗天娘娘喜静,光华笙的脾性就够呛的了。
果不其然,等朱家派人到罗天宫向华笙道明意图时,被她断然拒绝了。
原因有二,一是宫中的司植小仙已有三位,刚刚好,不能再多。
其次是花芊法力低微,莫说到罗天宫当差,她从花界登天尚且吃力。若非朱家给的法宝护体,她根本上不了朱家所在的四重天,这种实力以后怎么当差?
那时花芊就在当场,被这番话说得满脸通红,无地自容。
据闻,她回到朱家仙苑时闭门痛哭一场,次日出来同意朱家的安排到仙植苑。但不是当司植仙娥,而是当司植仙役,说要从底层做起。
元昭听到这里,由衷地夸了一句:
“有志气。”
“你当真这么想?”林舒瞥来一眼。
“自然,”元昭轻抿一口散发清冽莲馨的佳酿,“怎么,怕被她超越顶了你的位置?”
“我才不怕呢。”林舒一脸傲慢式的鼻孔朝天,“仙长说了,宫中的司植小仙至少要有八名的。因为你图静才要了三个,除了我,另外两名姐姐有着以一当十之才……”
林舒自知跟她俩比不过,华笙仙长也说了,她的正职是跟在神君左右,别的不用比。
所以,她在罗天宫的地位是无可撼动的,有什么好怕的?
“那你准备准备,过些天咱们出门远游。”元昭微笑道。
“啊?!”林舒先是一脸惊诧,旋即欣喜点头,“好!要不要做出游攻略?”
“不用,随心吧。”
那个梦里显示她游历三界,那份闲适的心情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惬意,她要实地感受一下。长寂、沁罗和阿音就不用带了,让她们在岛上安心修炼吧。
月镰也在岛上沉眠,互相有照应,她很安心。
临走前,元昭告诉阿音,“等我回来,要看到你的巫祝之音有所成就……”
哪怕是小成,若朽木不可雕也,就让阿音做一名闲散小仙算了,身为尊长的她不强求。
这话让阿音心情忐忑连忙应是,并指天笃地地保证自己一定会勤勉修习。让神君大可安心在外边玩得开心些,不用挂虑。
听得长寂、沁罗在旁边窃笑不已。
红药不在这儿,回天当值去了,留下许多丹药在岛上任几人取用。
元昭走的时候没带,林舒带了,塞在一个约莫两尺宽的四方玉盒里。没满,这宝盒内有乾坤,就算把金鸾宫的所有丹药全部装进去也塞不满。
另外,林舒还在腰间系了一枚火铃果,这可是驱除魔息、咒念功效的法宝,乃出行必备。
像一枚焰色铃铛挂在腰间,挺扎眼的。
元昭见状,突然觉得自己一袭白衣无点缀实在寡淡得很。于是掌心一翻,亮出两只玉质小葫芦。一个是紫金色,一个是翠绿色。
“哪只更好看?”元昭把两只小葫芦分别挂在腰间,让仙侍们品鉴。
“紫色什么用的?”林舒好奇,“装人化脓水那种?”
“当然不是,”元昭否认,此等不雅之物怎能挂在清尘脱俗的她身上?“用业火炼成,既可外烧,又可内炽成尘至无,除邪干净无垢。”
仙侍们一听,同时指向翠绿色那枚。
绿色好,绿色充满生机,更符合神君大爱无疆、善德无量的高大形象。
第1005回
如众所愿,元昭最终挑了那枚翠绿色的小葫芦垂挂在身侧。并将它的大小调整巴掌大小,里边盛着红药用药草酿制的酒饮。
沁罗制的各色清饮则盛入一个个小酒坛里,由林舒统一分类归置于储物戒里。
移植到浴桑岛的葫芦藤长得太好,每年能采摘不少的葫芦。长寂、沁罗和红药都喜欢拿它们炼制器皿,可装丹药,可盛饮子,出行时还可以当饰物佩戴。
像元昭这样,腰间垂挂着一只渐变色泽的翠绿葫芦,与白衣相衬显得格外别致。
比巴掌大的玉葫芦挂在腰间看似很重,实则轻得感觉不到重量。因为这两只并非玉葫芦,而是元昭在炼制宝葫芦时用玉液改变它的外观色泽,图个美观。
有实力用植物炼制法器的,在岛上除了林舒和阿音,其他人都会。
因此,红药炼的葫芦器皿是原色;沁罗则把佳酿的主要材料和色泽印在盛载它的葫芦外皮上。成为每类饮子的专属器皿,就算长期使用也不怕弄混串味了。
历经无数次轮回,终于过上了风弥梦寐以求的田园系列逍遥岁月。
当然,这也是元昭的累世之愿。无牵无挂,无忧无虑,还懂得几招法术。瞧,把腰间的葫芦往云海一扔,巴掌大的葫芦饰物立即膨胀成舟,一人坐一室。
葫芦室一大一小,圆溜溜胖乎乎的,位宽且稳,两人坐得十分安逸。
“东东,咱们这准备去哪儿?”林舒坐在前边,手搁额头四下张望。但见葫芦下边云海涛涛,下界的时光流速快似洪水,实在没什么看头。
“去认其他师兄姐的门,”元昭挨靠着身后的引枕看着书册,葫芦底部竖起一根桅杆,上边吊着一盏菊花灯为她照明,“眼下先去苍吾山见大师兄。”
开启罗天通道那次,蒙诸天神佛相助才能成功,自然得去感谢一番。
西天那边就不去了,一来找不到路,且懒得到天宫咨询;二嘛,楚晏在那边修行,她不想惊扰他。怕他察觉和三师兄之间的关系横生枝节,还是不见为妙。
其他没什么亲缘关系的诸神她也不去了,说白了,她就是在找机会到师兄姐家串串门,顺道游历三界。
“哎呦,难得出来玩你能不能别看了?”见她出游尚且手不离册,林舒感到压力山大,“你这样让我怎么好意思偷懒?”
跟学霸出游虽有便利,有时也真的一言难尽。
“不是你催我尽快打开须弥芥子吗?”元昭轻描淡写,一心二用道,“边玩边背两不误,你不用理我。”
谁说出来玩就不能背书?
本是傍晚出行,结果到了三重天才发现下界正值夜深,只好点起一盏菊花灵珠灯衬托一下气氛。任外边狂风呼啸气压不稳,两人在结界里丝毫不受影响。
内外相隔犹如两重天,让林舒特别有倾诉的欲.望,踌躇了下,最终忍不住道:
“真君又不在,就算他回来也不知道那枚芥子的存在,更不会责罚于你,你何必着急一时?”
“这话说的,”元昭嗤了声,“芥子是我的,打开得益的是我自己,关他什么事?”
就算师兄回来并且得到之前的记忆,这枚芥子也是她的,他有脸要回去不成?漫长旅途,闲着也是闲着,此刻在天路的四周多半是云海,又无景致可赏。
不看书,难道让她这个前阵子刚睡了半月有余的人接着睡?
“东东,”见她云淡风轻的态度,林舒略安,却再也按捺不住心头那股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几步踏空来到老乡那端盘腿坐下,“那有件事我可说了啊……”
“说吧。”元昭头也不抬,不甚在意。
“你当真对他并无情意?”说之前,林舒慎重地确认一遍,“真心话!”
“并无。”元昭被她整无语了,“以后也无。”
“呵,以后的事咱先别说,省得将来被打脸。”林舒爽脆道,“我跟你说啊,你猜这葫芦藤当年是怎么保存下来的?”
“愿闻其详。”
嘻嘻,林舒眉开眼笑一脸嘚瑟地眼望前方。就知道她会感兴趣,哎,女人啊,总爱口是心非。
“华笙仙长说,你在飞升之前,你前世住过的地方一直还在。直到你飞升前一晚他突然出关……”
连夜给了三位掌事一份清单,让三人亲自动手把殿中好些地方全部拆了。动静一定要小,不可惊扰殿中的仙侍、仙役等,这些操作更不可外传。
三位掌事不明所以,又不便多问,赶紧按清单上的位置一一清除干净。
最后仅剩下云海亭那边的葫芦藤,当年是华笙先到亭前准备动手。却见真君坐在亭下,面对涛涛云海焚香抚琴,见他神情专注,她一时不知该不该打扰。
她就在那里等啊等,把另外两人都等来了,真君还未停止抚琴。
那两位掌事资历比她高,见状,便悄悄找个借口溜了,让她留下听候指示。毕竟只是几株葫芦藤而已,用不着三位掌事等候,他俩得出去训示宫人噤声。
就这样,她等了约莫一个多时辰,真君终于有了决断:
“反正不碍事,便留着吧。”
随后,他吩咐华笙摘个嫩葫芦去煮一碗清羹来。这要求让她诧异得很,真君不食烟火,甚至没见过他餐风饮露。突然要吃葫芦羹,惊得她不亚于见了鬼。
他不仅要求吃,还给了一份食谱让她严格按照上边的步骤来做。
真君这奇怪而严苛的要求,差点把当年的菜鸟华笙给吓呆了。战战兢兢地接过食谱,同手同脚地离开急步赶往东厨洗手作羹汤。
给真君做膳食,华笙头一回慌了神,但又拖延不得。
只好硬着头皮按方捡菜,在食谱上规定的时辰内完成一碗素羹,半息都不敢有差。尔后胆战心惊端到仍在亭下等候的真君面前,眼睁睁看着他尝了一口。
就一口,然后摆那儿了,面无表情地起身并留下一句评价:
“不过尔尔。”
华笙:“……”
这是指她的手艺还是指那食谱?她不知也不敢问,本来已经清爽的身上又在微微渗汗。
“此物不宜作羹,任它自生自灭吧。”真君还扔下这样一句话。
就这句话,让宫人们再也不敢摘它做菜做羹,也没人敢给它浇水,因为真君说了让它自生自灭。它能活到现在,多亏追随真君最久的那位掌事悉心呵护。
华笙曾问他怎敢违逆真君之命?
“它从来都是自生自灭,我不过给它浇点水而已。”老掌事温然道,“真君素来不喜那味道……”
话说一半就没下文了,让华笙好生挠心挠肝,至今没有后续。
第1006回
就算没有后续,有心人也能从中听出端倪。
“我猜那意思就是,真君素来不喜那味道,后来被那小仙子强行投喂了几口……”林舒脑洞大开,站在旁边一脸的戏剧表情,“啊,渐渐便爱屋及乌了。”
电视都这么演,堪称经典桥段。
元昭:“……”
带林舒出行是正确的,拥有自得其乐性情的人能让身边的人感染到好心情。
“师兄不清理藤架是觉得确实雅致,拆了可惜。”元昭打断她的幻想,“故人杳杳,再见亦非往昔。情没了,曾经尚可入口之物又变得寡淡无味,不吃也罢。”
没了情根的三师兄,无法理解以前的他居然吃得下葫芦羹那般清寡的味道,这才有了那番话。
当然,跟情根有关的事不宜告知旁人,哪怕对方是林舒。就连华笙也不知道情根的事,只知真君重蕴神元恍若新生,旧人如新人。
“你怎么知道?”林舒斜睨不服。
“他身殒道消时把功力悉数传予我,里边有他的毕生经历……”还有与风弥相处的点点滴滴,元昭略感怀,“他心仪风弥,可风弥不在了,他很清楚这一点。”
拔除情根之前的他也明白,重获新生的她会有一个全新的开始。哪怕重拾记忆,她也未必对他心生感激,更别说情意萌动。
因此,他对新生的她唯一个要求,好好活着。
正如他所料,重生的她既没与少师纠缠,亦未因为感激执意对三师兄以身相许。在他眼里,这样的她很好,若能改掉那毛毛躁躁到处瞎逛的性子就更妥了。
放心,她会改的,等修个千年万年她绝对成熟稳重,礼数周全,甘受三界法度的制约。
“唉,”听着老乡的冷静描述,林舒曲膝坐在一旁,双手托腮,“东东,你再这样修下去迟早有一天六亲不认……”
以前做凡人时,总觉得神仙就该清心寡欲,一无所求。
上了天之后才发现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天界居然允许仙神结亲,这一点足以让她大跌眼镜。然后老乡所在的灵山一脉又让她见识啥叫神仙式的一往情深。
到最后,反而是老乡让她见到了凡人所想的那种神仙。
她修得无情无欲,对亲情、爱情淡然视之,终有一天也会把所剩无几的友情看淡看透,直至归零。
“什么归零?”元昭啼笑皆非,“我爹尚且有亲子之情,何况我这样的一枚小神?”
那倒是,略微失落的林舒顿时被治愈了,之后不再打扰她的勤勉背诵。甚至加入勤勉的行列,无奈之前浪费太多时辰,等离开天界,很快便到了苍吾山。
几许沧海桑田,苍吾山的弟子几乎忘了这位小师叔上次来是什么时候。
见她乍然重临,喜不自胜。
可惜没见到容稷上神,自从助元昭打开罗天通道。他和诸位师弟妹几近力竭纷纷闭关静养,至今未曾出关也没留下一言半语,让弟子们很是担心。
担心归担心,没人敢轻易打扰师尊闭关,只能坐等。
“大师兄身子无恙,好着呢。”元昭推算出容稷上神的近况,安慰苍吾弟子们道,“再过些年他便出来了,不必担心。”
“谢师叔!”得知师尊无恙,弟子们喜形于色,为首的那位弟子接着问道,“小师叔打算在苍吾山待多久?不如弟子去把青君叫回来?”
天庭司战部每隔百年征一次兵,无论天界或下界的仙家弟子皆可报名参与。
苍吾山有好些师弟妹都去了,这些年轻人争强好胜,说天兵所到之处必然危机重重,实乃考验大家实力强弱的好去处。
由于表现出色,苍吾山共有五名弟子留在了司战部,包括青君。
“不用了,”元昭道,“我是特地来瞧瞧你们师尊近况如何,并无旁事。等一下就去你们四师叔那儿了,无须为我耽误你们的正经事。”
青鹤入司战部是意料之中的事。
原因无他,正如苍吾弟子所言,上天入伍是验证武修实力的好去处。尤其像青鹤这种有靠山有实力且对未知危难无所畏惧的下仙,战部多半会委以重任。
因为有靠山等于是自己人,有实力等于能降低己方的伤亡,此等人才弃之不用岂不可惜?
听苍吾弟子言,青君和那几位师弟妹在战部的表现都不错。除了在各自的阵营里小有名气,更成了各部重点关注与培养的新丁。
青鹤在下界时也曾羡慕洛雁能领兵征伐叛军,北苍复国之后还成了建功立业的女将军。在灵丘时渴盼自在,但找上赭百里的原因是因为他是千军的统帅。
许多有意、无意的言行暴露其真实的内心,如今得知她入了战部,元昭丝毫不意外。
见她如愿以偿,身为同伴只会为她高兴,怎能为了见上一面就把她千里迢迢叫回来?她入了战部却未告知故人,可能是想闯出名堂再向大家汇报好消息。
既如此,便如她所愿吧。
红药、青鹤能彻底摆脱前尘的身份各得自在,元昭颇感欣慰。哪怕她俩从此视她如陌路亦属当然,就像她极力和少师伯都撇清关系那般。
神仙嘛,割前尘,断七情六欲,换得一身自在入虚清。
她如是,别人亦如是,无需介怀。
……
元昭和林舒在苍吾山待了两个时辰便走了,下一站去南泽神府拜访四师兄。两人乘着宝葫芦一路随波逐流,脚程不快不慢,顺其自然。
自从到了下界,元昭不再看书,而是欣赏沿途的景致。
林舒曾经问她下一个要拜访的为何不是二师兄,原因很简单,距离太远了。而且刚好要途经四师兄那儿,索性先去近的。
元昭没去过南泽神府,不识路,幸有四师兄当年赠的一枚辟水令指引,得以顺利找到神府的位置。
她这次的运气比较好,正好遇到四师兄出关不久。
“咦?你把云澜殿里那几株藤拔了?”南泽水君得知她乘葫芦来的,讶然道,“小心他回去又罚你。”
“早就拔了,”元昭不以为意道,“大概见我长年被罚,罚无可罚,他已经懒得找我茬。”
南泽水君听罢哑然失笑,随后默默点头,道:
“那就好,那就好。”
故人之物,外人不可碰触。如今故人动手,他能不恼不阻止,证明前尘往事俱已放下,甚好。
第1007回
难得小师妹下界云游,南泽水君自当好生招待,芝兰清露,美酒素肴,无有不全。
但二人刚坐下不久,便听到神府前厅传来了一阵小骚动。
“本公主知道,是你们那位五师叔来了嘛!我与她乃是至交,何需见外?”随着一道娇蛮的声音愈绕愈近,片刻之后,三名彩衣仙子迈过门槛进入堂中。
“兄长,是不是妘若来了?”堂内,为首那位姿容俏媚的女仙娇声道,“正好,小妹我近日修为大有进展……”
当看到堂内是两名陌生的小娇客,一时语塞。
她秀眉紧蹙,疑惑的目光带着嫌弃掠过身形矮小似少女且样貌平平的那位,而后紧盯一袭白衣的那位语气不善道:
“不知这位又是哪里来的仙子?本公主似乎未曾见过。”
“龙锦,休得无礼。”南泽水君不悦地瞪她一眼,“此乃为兄的小师妹龙元君。师妹,这位是舍妹龙锦。我南海最小的公主,平日里娇纵惯了,时常没大没小。”
“无妨,”元昭哂然一笑,目光温和地瞅瞅这位得知自己的身份,却一脸不以为然地打量自己的龙族小公主,“听公主的语气,似乎对我五师姐颇不满哪。”
不是不给四师兄面子,而是对方先不给师兄面子,自己何必顾忌太多?这位龙族公主先对她五师姐不敬,此刻对自己也是一脸不屑,这待客之道不行啊。
龙锦公主听罢双眸一瞪:
“哎,你休要血口喷人!本公主方才哪句话对妘若无礼了?她是我兄长的师妹,我很敬重她的好不好?”
见妹子一味娇横,不懂分寸,南泽水君索性禁了她的言和行。再命仙侍把公主送回龙宫,但把随行的两名仙子留下,薄责道:
“玉容,辛媱,明知公主任性,你俩为何也随她一同胡闹?”
玉容仙子乃河伯之女,辛媱乃夷天族仙子,与南海各族的女眷素来交好。唯独对龙锦一向是敬而远之,怎的今天凑到一块胡闹起来了?
“水君容禀,”玉容仙子无奈道,“我与辛媱在途中见龙锦公主来势汹汹直奔神府,这才硬着头皮一路相随看看怎么回事……”
结果得知是水君的五师妹灵光圣母到神府作客,龙锦公主说是前来拜会。实则语气和表情充满挑衅,还咬着牙音让二人随她一同来见识见识灵山之神。
她俩见邀便顺势跟来了,打算伺机把她劝退。
神仙也是要脸的,可她俩没想到龙锦公主已经够任性的了,南泽水君更是连自家亲妹也不给面子,直接叫人把她叉了出去。
反而她俩骑虎难下,被水君视作同党问责了。
得知原由,南泽水君不曾追究,让她俩以后见了龙锦直接绕道,否则不定哪天被她带沟里一同遭罪。
两名仙子恭声应了之后,绿衣仙子辛媱又朝元昭深深屈膝一礼,恭声道:
“多谢娘娘法力无边开启罗天,让我等夷天之灵有了归处。大恩无以为报,请受辛媱与夷天族众生一拜。”
言毕,她肃正仪态,姿势端正毕恭毕敬地叩首三拜。
元昭坦然端坐,受了她三拜,等她站起方道:
“开启罗天乃应天而行,有众神之劳,非我一人之功。你能活到现在也是上苍垂怜,望你意守神思,常拂杂念。须知夷天一切俱幻,回到归处方遇正缘。”
她的话使辛媱脸色微微泛白,倒是旁边的黄衣仙子玉容一脸不解,又不敢擅自开口问。
但见南泽水君挥了挥手,便行礼退出,待到拐角处才听到玉容仙子悄声追问:
“怎么了?娘娘的话是何意?”
至于辛媱仙子如何回答,堂内的师兄妹不感兴趣。待搅局的人被清场,元昭揶揄四师兄道:
“师兄桃缘深重,居然不误修行,真是难得。”
“嗐,”南泽水君哂然一笑,“身在尘世,难免凡情缠绕。心随万境转,应缘接物。境动心不动,何尝不是一场修行?”
他乃灵山之神,却下界为君,有人欢喜有人远离。
心仪他的仙子不算少,刚才的辛媱、玉容仙子乃其中之二。还有龙锦妹子家的表姐也是他的爱慕者之一,可那位表姐因为犯错被罚入人间修行,迟迟未归。
龙锦与那位表姐甚是亲近,曾许诺在对方归来之前驱逐南泽水君身边的狂蜂浪蝶。
可怜他的五师妹灵光圣母妘若,也成了对方重点防范和驱逐的对象。而灵光圣母是真圣母,面对她的阴阳怪气每每一笑置之,从未对龙锦有过疾言厉色。
南泽水君曾问她为何不气?
她说,他身在尘俗必有桃花侵扰之忧,有龙锦这位胡搅蛮缠的公主在,反而能让他获得一些清净。所以,她对龙锦的言行不仅不恼,反而隐有鼓励之意。
不得不说,五师妹是了解他的。
“师兄的意思是我不了解你?”元昭斜睨,瞎说什么大实话。
“那倒不是,”南泽水君笑望她一眼,“为兄知道你已看出端倪,我不罚龙锦便是纵容。你与妘若不同,你是武神,肯云淡风轻地反驳是在给为兄留了颜面。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龙锦的失礼之处还望师妹莫要介怀。”
“好说,好说。”见他举盏相敬,元昭同举回敬,笑道,“适可而止就好。”
她给四师兄留了颜面,四师兄何尝不是?始终是道行尚浅啊,否则定能像五师姐那样不把龙锦的话当回事。
当然,自卑是不可能自卑的。
众神脾性各异,她也不例外。乐见他人伫立巅峰,独在半山看景,各安天命亦为修行。
“对了,既然你要去妘若那儿,顺道替我把这张琴给她送去。”得知她不留宿,南泽水君便入内庭取出一个精美的长方盒。
“师兄为何不自己送去?”元昭不解道,同时将琴盒收入灵戒。
“她来我府中作客已经惹得一身是非,我再亲自给她送去,她就算躲到天边也难得清净了。”
“哎,五师姐的道行真高。”元昭由衷赞叹,“还好我不是她。”
自己这宁可受罪不受气的暴脾气啊,挺愁人的。
“是啊,还好你不是她。”南泽水君深以为然。
元昭斜睨:“……”
“哈哈哈……”
南泽水君心情甚悦地把一脸无语的小师妹送走,站在府外片刻,便见三方人马从天而降,四海排得上名次的龙子龙孙们全来了。
“水君,听闻罗天娘娘来了?!何在啊?容我等上前拜见?”
“她走了,下次吧。”南泽水君言毕回府,“关门。”
师妹算着时辰走,他算着时辰关门。
留下一群同族子侄们在外边跳脚拍门,“哎哎,好歹让我们进去聊聊?喂,水君!叔父——”
第339回
梦里的她曾经浮想联翩,坠入黑洞会是怎样的感觉。科学解说有很多,不曾亲身体验终究是一场空谈。
但,亲身体验过的人哪有机会向世人讲述自己的遭遇和感受?
正如元昭,她坠落的黑洞,啊不,准确来说,是太古剑划开的一道空间裂缝。身在半空,她无法自控,本来可以踩着凤阁的尸体跃回崖边的。
可惜,她用力过度,使那道裂缝一直开到脚下,她正好往下掉。
当意识到不妙时,仅来得及回眸瞅了伙伴们一眼。还有那道仅在梦里见过的身影,国师桑伯。
她带着满头的疑问没入裂缝,然后合上。
四周一片空旷死寂,奇怪的是,虽无光线,她却能清晰看到前方有一缕烟雾在仓皇逃窜。人生有了目标,就顾不上其他了,先把那缕魔气灭掉再找出路。
于是,一人一缕烟就在这暗无天日的裂缝里开始一场生死追逐,左打右闪。幸运的是,她和那魔气只能在裂缝那么大点的地方活动,它无法向两边闪躲。
她可以,用太古。
可魔气在哪儿,她便在哪儿。脱离人体的掩护,它特别害怕碰到太古剑的光芒,竭力闪避。
元昭一心要将它碰光死,无奈对方太灵活了,接连几回砍到它的尾巴,仿佛发出嗞嗞的声音。她的动作太慢,在这毫无助力的秘境,魔气比她更加灵活。
无妨,她摸准魔气的逃窜轨迹,尽全力把太古往右前方狠狠一扔,“啊——”被扎个正着的魔气仿佛痛得浑身直颤,发出一道嘶哑的惨叫。
接着锵的一声,两人的眼前豁然开朗,太古剑竟然扎在一块石头上!
来不及惊讶,魔气迅速一挣,在消散之前成功挣脱太古的钳制咻地往前飞,见路就窜。
几乎在同一时刻,元昭赫然落地,拔剑,紧随其后一路追一路挥剑。砰砰砰,四周的泥块被她的剑气轰得簌簌直落,大有坍塌的迹象。
她来不及看清楚身在何方,只知不能让魔气逃脱。
耳边听着人们在尖声惊叫,抱头鼠窜,四处寻找掩护。
“住手!住手!谁让你们在里边暴力拆墙了?!这墓室全是古迹!犯法的你们知道吗?!”从一道门口进来的几人中,一位戴眼镜的老者正在气愤怒斥。
呼的一股强风从他头顶掠过,唔?他还来不及看清楚,接着又呼的一下,一股更强的风伴着阴影从众人的头顶掠过。
“李成风!谁把宠物带进来了?!”老者的眼镜被风刮歪了,气得七窍生烟,连忙扶稳,“赶紧带回去!”
半晌之后,里边才有人胆战心惊地从掩体里探出脑袋,满眼惊惧:
“教教教授,不不不是我……”
……
元昭全心全意地追杀那魔气,无暇顾及周边的环境。对方明明是魔气,无法穿墙而过就算了,还要寻路逃窜,不过如此嘛,她信心倍增。
终于,她与魔气又从一道门口相继窜出,随即一股凉风夹杂着嘈吵声扑面而来。
外边的光芒太亮,习惯黑暗的她蹿出去时,被外边的光芒晃了眼。她忍不住别开脸,本能地凭方才那最后一眼循着魔气的方向跃起,追去。
“卧槽!刚刚飞出一道光……”底下有人指着半空惊呼。
“是人吧?”
“鹰吧?好像有翅膀……”
“白鹰?!”
“矛隼?”
“墓里怎会有隼?”
“白鸽?”
“不会吧?好大一只鸽子……”一锅炖不下了。
“啐,谁把鸽子带进来?”
“还用问?肯定是李成风!”
实锤了,没跑了,几人骂骂咧咧找领导投诉去了。
且说元昭,追出几公里之外,不会飞的她很快便失去了目标。正值夜晚,在黯淡的星空下,那魔气如同汽车的一缕尾气窜入夜空,眨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剩她一人神色茫然地流连在广阔的天地间,环视空荡荡的周围,目及之处皆是一片荒凉干旱。
零星的草,干枯的树杈奇形怪状,远处的荒山如奇峰异岭,干凉的风扑在脸上如黄沙敷面。
这种地形环境,北苍最多,从京城往北、往西走个十来天便能看到;齐国、燕蜀都有,当年她用野猪阵对付的是燕蜀;攻打齐地时,破陷阱用的是木轴。
野猪不够用,只好采用有一定重量的木轴,那可以循环再用。而两国旱地不同的是,燕蜀的植被较多,齐地北境的较少。
看情形,她仍在齐地?
想到这里,她抬头仰望星空,试图凭星象之术找到北苍的位置。孰料,星空黯淡,透过厚厚的云层,依稀看到几点微弱如萤火的星光。
她:“……”
无妨,总会有办法的。想罢,深呼吸一口欲歇歇,未料眼前瞬间一黑,全身乏力地晃了晃。她倒退两步忙把剑插着地面,握紧,勉强撑住不让自己昏倒。
与魔人一战耗尽她的体力和精力,国师那一杖的功力好像也被她用完了。
方才一心追杀魔气,不知疲倦。
此刻失去目标,整个人松懈下来顿觉疲惫不堪,无力支撑。摸摸身上的伤口,愈合了。但身上的盔甲半毁,染在白衣上的猩红血迹一如既往的妖冶惊艳。
有太古在,她的外伤愈合了,内伤仍在。
身在异乡,亲卫、亲兵不在,她不能昏倒。这世间,想她死的人太多了,得防着点。
她蹒跚地回头走了几步,嫌慢,竭力凝气施展轻功往来时的方向奔去。从哪儿来的,从哪儿回去,回到刚才落地的地方用太古划开裂缝……应该可行吧?
那魔气不是她一介凡人能消灭的,它看见她的时候曾说过封印之类的话,等回去找国师问清楚再作打算。
抱着一丝希冀,凝着一道真气,几次起落后,终于看到前边有灯光……唔?灯光?!元昭一脸愕然地瞪着远方,以剑为杖,难以置信地往前一步步走着。
灯光?齐地何时有了灯光?她一直以为那是梦里才有的物件。
还有,那高高的土垛附近还有,还有两架铁家伙……她记得,梦中人称呼它们为……起重机?!
怎么回事?!她惊呆了,齐地何时有这玩意儿了?!她竟半点不知?!
“教授,教授!你看,是她!就是她!”
前边走来一群人,有老有少,一张张充满惊疑的陌生面孔在她的眼前晃动。奇怪的是,那一身身的奇装异服在她眼里又是如此的熟悉。
她一脸茫然,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只能下意识地往前走。
“小姐?小姐?你哪个剧组的?到这儿拍戏经过上边同意了吗?”不等那一老一少上前询问,一名灰头土脸的中年男子已经拦住她,“这儿是考古现场,不能……”
他话音未落,眼前一花,已被元昭用剑身啪的打到一边。
“哎,你怎么打人啊?太过分了……”四下的人迅速聚拢,扶人的扶人,拦人的拦人。
不耐烦与这些人纠缠,元昭纵身跃起,踩着涌动的人头跳上被推得高高的土堆之上。尚未站稳当,透过亮如白昼的灯光,她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只见灯光之下是一大片土坑,比她东郊的演武场大了两倍不止。而坑中人来人往,如勤快的蚂蚁般忙碌不停,而他们所用的一切工具皆是她梦中所见的。
“……”
那她是在梦里,还是梦非梦,而是另一个世界?
“君上……”
唔?惊愕中的元昭脑海里忽而响起一道女声,循着声音传出的方向望去,不禁大喜,那有一道门口。
有点印象了,她好像就是从那儿出来的。
刚要跳过去,眼前却掠过一道残影,如身临其境,在宏伟宽敞的大殿之上,无数身着华丽宫装的侍从奴婢跪姿整齐,恭声齐呼:
“恭迎君上归来……”
那声浪形成一道洪流扑面而至,她一个没扶稳直接从土堆滚了下来,彻底昏死过去……
第340回
迷迷糊糊间,她整个人轻飘飘的,仿佛回到了武楚朝的上空,目睹长兄率领大军从齐地到晋西,一路打回凤京。
几乎畅通无阻,因为他把她的构思红衣大炮给造出来了,威力强大。一共造了九架,其余六架分别藏于边境各处,三架直攻武楚。
伤人甚少,除非凤军顽抗。
长兄北月阔牢记父亲的教诲,炮口不轻易瞄准自己的将士和百姓。这次推它们出来是为了对付拦截妹妹的那团妖异薄雾,却看到她与凤郡王“同归于尽”。
他再深明大义,眼看一众弟妹相继惨死,哪受得了?直接把炮口对准凤京。途中,诸将知悉她在回朝的途中遭到凤武郡王的暗算,义愤填膺,主动归降。
她的死,是引发诸将叛乱的原因之一。
其二是,长兄的龙旗军在北苍年间也是赫赫有名的。得知他尚在人间,且试图复兴北苍,各地将领趋之若鹜,纷纷举兵讨伐凤武分散在各地的诸侯亲眷。
看到这里,她分神自问,倘若是她回朝造反,会这么顺利吗?
自答,当然不会。
她是女子,又有功高盖主之嫌。帝王不杀她意味着他有容人之量,是贤君,那么她造反就是她的不对。虽然永昌帝临终前下了诛杀令,给了她造反的理由。
总之,长兄能顺利夺回江山,她的死起了很大作用。
凤武新帝乃是少帝,来不及改年号就被她长兄攻下凤京,被迫退位让贤。他若不让,长兄就按凤氏一个窃国贼之名,将其族诛。
姜皇后虽是他表妹,可元昭也是她的表妹,不见对方有所厚待。
长兄要杀姜后,东州学宫无话可说。
凤武少帝为了活命,只好把帝印交予她的长兄。
除了他和晋王,凡参与围剿北月一族的凤姓儿女皆被斩首示众。念及外祖的份上,长兄给姜后留了全尸。另,除了太妃凤氏,即原凤武的大长公主凤楚楚,其余凤姓子孙一律改姓!
等凤太妃一死,北苍再无凤氏。
说到这凤太妃,她本该是太后的。毕竟,登基的是她的亲儿子,北月邕。
对,登基的不是长兄,而是前朝国公爷的二哥北月邕。长兄自请为王,替二哥驻守边疆,继续搞研究。他的长子、长女也封了王侯,回各自的封地驻守。
包括七哥北月惠,封王之后没回封地,留在京中兼任北苍大司农。他的妻子武溪成了王妃,闲不住,成天在演武场训练护卫。
四姊、五姊和八姊贵为公主,在京中有各自的府邸。五姊夫游长庚成了大将军,与季五叔一起掌管京城兵马;八姊夫考取功名,与其父冯长史同朝为官。
四姊陪着原为凤武月太妃的姑母,大长公主北月容华,长居丹台山静养。得知元昭死了,姑母几乎哭瞎了眼睛,幸亏有红叶替她治疗。
长兄本想让她的养女静平公主陪伴身侧,不料,姑母漠然地要求将她处死。
“凤氏全是白眼狼,我养她那么久,她为了讨好宛城,屡屡给我下毒试探阿昭的心意。如今阿昭死了,她凭什么活着?”姑母恨道,“凤氏一族死有余辜!”
于是,便有了凤姓一脉的灭门之灾。
凤太妃哭求儿子,以死相逼,才有了以上的结果。让凤氏一族改姓她也反对,再次以死相逼。却换来儿子宁肯摘下皇冠,退位让贤,也绝不更改的态度。
她只好罢休,只是从此自囚宫中。除非儿子改变主意,否则母子此生不复相见。
二哥也硬气,漠然待之,不见就不见。
待北苍的局势稳定下来后,有大臣上奏皇帝,劝谏其立亲生母亲为太后。百善孝为先,身为皇帝,更要以身作则,为天下万民作出表率。
“她何德何能受此功德?朕已过继给嫡母,嫡母为了苍生计,不惜让儿女身陷囹圄,追封太后当之无愧!她呢?为讨好凤武皇室,害死朕的两位胞兄弟……”
更连累他那一心为了亲人筹谋的嫡妹吃尽苦头,最后亡于回朝的途中。如今为了凤姓一族不惜屡屡相逼,如此德行,封她为太后简直天理难容。
这份屈辱和仇恨,他委实放不下。
每每提及此事,皇帝眼眶通红,恨未泯,意难平。久而久之,众大臣不再提起。让元昭欣慰的是,洛雁、商女和东堂、金水等人都成了独挡一面的将军。
能上朝议政,与男子同朝为官。
夏侯爷、夏五郎一脉变化不大,夏太后已受宛城长公主的算计病亡,乐安公主的恶行未曾牵累他们。
在元昭出征伐燕时,乐安便已恢复公主的尊荣。
而曲汀兰仍是一名副将,曲府仍在,其父曲广平也是降将之一。但,他自认愧对两位先帝的器重,虽降,却不肯为北苍所用,致仕在京郊的庄子享清福。
把曲夫人气得不行,为了给儿女谋个好前程,不得不开始讨好嫡长女曲汀兰。对她关怀备至,即使一直嫁不出去,她与儿女们也不敢再冷嘲热讽。
孟太皇太后的母族安然无恙,连带着福宁郡主依旧是郡主,对朝廷感恩戴德,只是改了姓。
她父亲一脉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宛城、乐安的母族、夫族皆被屠尽,在处死宛城长公主之前,尚在京中的长兄特意将凤太妃带到牢里的隔壁,然后去诱哄宛城说出计杀北月六郎的经过。
令人失望的是,由于是长兄亲自领兵推翻的凤武,更“唆使”她的皇帝儿子与凤姓一族为敌,对他可谓恨之入骨。
尽管宛城亲口承认计杀她的六郎,她始终半信半疑,不肯全信。
丞相安慰她的长兄,凤太妃是无法接受事实。毕竟,儿子六郎死了,如今凤氏族灭,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母族要断根了。
对了,本朝的丞相姓左,正是那位忽左忽右晋升无望的骑营校尉。
由于替少阳君递了一回奏疏,被打入大牢听候处置。一等就等了一年多,直到凤武被推翻,北苍重掌天下才得以释放。
北苍复立,百废待举。
洛雁将他的遭遇呈上,经长兄和二哥等人商议,一致推举他为相。他把远在晋西的妻儿接到京中,根据自己被逼贪污受贿的经验,列举法制的种种弊端。
重新制订新法,虽然得罪的官员颇多,然他能文能武,又有皇室宗亲的撑腰,硬气得很。
另外,宛城看见长兄,还吼出一直针对元昭的理由。原来,她曾经向长兄透露过心意,遭到长兄的婉拒。她羞恼交加,险些去勾.引暴君报复他全家的。
当年的她才多大?证明心肠恶毒之人,不分年龄。
而后不久,长兄亡了,北苍亡了,她成了公主。再之后,负心汉的嫡妹出世,还被抱进宫里抚养。近水楼台,大好的报复机会,岂能放过?
从此,针对元昭的阴谋算计开始了……
梦里的景象仿佛一晃而过,她看到分散在各地的北月族人陆续返京,各受封赏。那些因维护北月被处死的忠臣们也纷纷得到正名,追封荣誉,恩赏后人。
看着看着,有点不对劲。所有人都封了,她呢?
撇开生前的功绩不谈,就凭她是皇帝的亲妹妹,总该有个名头吧?然而并没有!她在梦中甚至看到洛雁在戌边时,看到一名文士卖身葬母,就把他买了。
送给曲汀兰当夫君,还说这是殿下托梦给她,让她代办的。
殿下的好意不可拂逆,曲汀兰只好硬着头皮收下。与对方成了亲,从此过起女主外男主内的平淡日子。
可殿下她呢?元昭努力想看看自己的死后追封,愣是看不到。
青鹤、红叶也不知所踪,让她略疑惑,同时心急想找找看。
结果一着急,整个人腾空而起,被抽离这个熟悉而亲切的国度,她的亲人也变得遥不可及……
紧接着,一道急切的男声仿佛在头顶响起:
“杨蕾!住手!”
“为什么?”女声温和中透着一丝疑惑。
与此同时,行伍出身的元昭瞬间清醒,警惕地一动不动,微微睁眼瞅了一下,然后看到一名女护士拿着抽血的针头对着自己的手臂。
她:“……”
说实话,她至今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哪儿。究竟刚才那个是梦,还是眼前这一幕是梦?
“你要保持淡定,然后看看右边……”
女护士一脸莫名其妙的回头,顿时被近在咫尺的锋利剑尖吓得呀一声尖叫,扔掉针头拼命往旁边爬走。
元昭睁眸起身,不慌不忙地伸手捏住太古的剑尖,将其剑柄拿在手中。环顾室内一圈,没看到自己要找的,便问:
“剑鞘呢?”
那护士一脸惊惶地瞪着她猛摇头,只见太古的剑身微微亮了一下,咻,剑鞘乍然出现在两人的眼前。
元昭淡定握住,嗖地让剑入了鞘。
第341回
既来之则安之,眼前的世界曾在梦里见过千百次,似曾相识的人和物让她应对自如。
但低头一瞅,不是自己的盔甲和衣裳,而是一套梦里的病号服。不适地动了动,这病号服的质地不咋滴,略痒。再放眼瞅瞅四周,不见她的衣物和佩饰。
“本……我的盔甲、衣裳和佩饰呢?”她瞅了一脸惊恐的女护士一眼,下意识地问,“拿去典当了?”
意识到位了,但脑子一时没跟上。
护士没有回答她,一边直勾勾地瞪着她的剑使劲往门口那边退,看到距离差不多了,赤溜地爬起来冲出门口。
元昭:“……”
瞅四周一圈,如果她没猜错,这儿应该是一间……病房?单独一间的,旁边有个衣橱,或许里边有自己合适的。
这一身病号服太难看了,像穿着寝衣。
刚要下地,病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只好跪姿正坐,太古剑横搁身前。不久,一群男女神色匆忙的出现在门口。看见她醒了,还站起来了,喜不自胜地进来。
擅闯寝室,理应重责。
但是哎,没有侍卫把守真的很不方便,元昭安静地看着他们,右手忍不住动了动。人群里一位精瘦的男青年瞅见了,本能地往后一跳并作出防御的姿势。
他的动作引起她的注意。
她右手动是想拔剑,虽然那股坏情绪被控制住,但杀气外露。对方能察觉她的意图并作出防御,证明他的观察力、动作力比一般人强。
上下打量一番,是个马脸青年,五官端正,黑直的平头,神采奕奕,目光锐利。以她所在国度的认知,此等男儿吃苦耐劳精力旺盛,颇受姑娘们的青睐。
包括她,把他扔给商女训成狼卫,战时担任先锋最合适不过了。
哪怕当一名侍卫,那也是有野心有能力的侍卫。跟对主子,青云直上不在话下,必有作为。
他个子看着不高,但以她判断应比自己高一点,在七尺多。用现代话来讲,不到一米八。反观眼前这些,唔,一群人唯有最外围的那名白大褂达到八尺多。
哎,倘若他们是北苍子民,身高千年不变算是一种退步吧?不进则退嘛。回想凤武的朝堂,武将七尺多的比比皆是,毋论男女,但文官也并非全是矮子。
“哎哎,大家冷静,不要动手!”为首的老者戴着眼镜,察觉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连忙从中调节,“都是年轻人,有话好好说嘛。”
元昭瞅了男青年一眼,望向老者:
“本……我的衣服呢?衣衫不整,诸位擅闯怕是不妥吧?”
诶?众人听罢怔了下,尚未来得及回答,站在外边的白大褂已经不耐烦地推开人群,挤进来道:
“你是伤患,穿病号服怎么就衣衫不整了?还有,小姐,我的护士刚刚来抽血去检验,你吓她干嘛?还有那剑哪儿冒出来的?古董还是道具?拿走拿走!”
“不是,医生,那剑刚在我这儿,不知怎的跑到这儿来了……”老者身边的中年男子忙着向医生解释。
“哎呀,这个我不管。”医生不耐烦听题外话,他这虽是小地方的医院,但还是忙得很,“总之,她身上有人血,我们医院已经报警了,待会儿你们跟警察说吧。”
“啊?!你们报警了?!”众人大惊。
“当然了,这是我们院方的规定。”医生一脸怀疑的打量他们,“虽然这层楼你们包了,但按例,请你们大家到楼下等候,不要打扰伤患的休息。”
万一眼前这位伤患是受害者,为安全起见,最好把她与这些人隔离开来。
“哎哎,我们不是,她不是……哎哎,医生,你先听我们解释……”
“哎我不听,你们待会儿跟警察说吧。”医生示意身边的两名男护工把人拦下,推出病房,然后回头看着一脸无语的受害者元昭,“小姐,待会儿我们抽血检验一下……”
看看她身上的血到底是谁的。
先前,她被送进来时满身血迹。护士们使出吃奶的劲儿仍解不开那沉重的盔甲,只好粗暴直接地用剪刀见缝就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拆了。
把那群人气得直跳脚,又无可奈何,救人要紧嘛。
这群神经病,口口声声说他们是考古队的,考古队要穿盔甲的吗?八成是哪个要求苛刻的导演,为求逼真,让女演员披上真盔甲出演。
为求逼真,连打架都是动真格的。
这位女演员可能是女主角,身上衣衫褴褛,但解开里边的衫子,她身上并无伤口。因此推断,指不定她身上那些血迹是哪个倒了血霉的替身演员的。
“不用了,我没事。”元昭见医生把人轰走了,心情大好,和颜悦色道,“我的衣服呢?还有我的佩饰……”
“小姐,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话没说完,被元昭嫌他聒噪,凌空点了他的穴道。随手一推将他拍出去,再两手一合,砰地掩上门,反锁。
她使的力度很轻,伤不了筋骨,除非他是纸扎的。
障碍物全消失了,元昭起身下床,打开衣橱一看,嗬,里边竟有一套襦裙……特喵的,忍不住骂了句,她连做梦都没穿过这种,但入乡随俗,聊胜于无嘛。
可她不懂得穿,若是长袍多好啊!简简单单的,就算没有婢女伺候她也会穿。可这襦裙,还有内里的衣物……
呔,心累。
说回刚才,医生被扔出来时一脸惊骇的靠在墙边缓缓坐下,接着一动不动。被在楼梯口方向推推搡搡的众人瞧见了,惊得住了手。
半晌后,那名教授老者喃喃道:
“北辰,通知你叔父吧,警察就要来了,这事在那儿说不清楚,也不是钱能解决的。”
那男青年不太乐意,但事关重大,他紧抿嘴角,心不甘情不愿地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何谓天选之人?
元昭的理解是,当一个人接连遭遇不幸求助无门,又无力改变境况时,称其为“天选之人”,是能勉强支撑她憋着一口气,努力说服自己活下去的谎言。
譬如她,好不容易把那异时空的小姑娘穿的襦裙穿好,才发现它小了不止两个码数。
不伦不类,衣不蔽体,惨不忍睹。
她只好重新换回病号服,寝衣就寝衣吧!造孽的是,她刚穿好,拿起剑,准备打开病房门离开时,门被撞开了,冲进一群制服,啊不,梦里的所谓警察。
于是,她的剑被没收了,她也被带走了。值得欣慰的是,那位教授、男青年等人也被带走了。
在走廊,她问那教授,“我的衣服呢?佩饰呢?回头给我准备一套深衣……”
“好。”老教授笑着点头,“先委屈一下,耐心等……”
“别说话!”身边的人呵斥。
于是两人闭嘴,相当配合警方的工作,叫干嘛干嘛,除了让她抽血这一点绝不妥协。
第342回
由于医生投诉她有暴力倾向,她因此成为一行人里唯一戴了手铐的。把老教授心疼死了,一瞅到机会便安慰这是看重她的意思。
她:“……”
要不是她梦多识广,差点就信了他的邪。
警察:“……”
这话其实也没错,这女人一看就是个练家子,霸气侧漏。
不管怎样,到了局里,众人被分开审讯,主题是她身上的血从哪儿来的。就算是她的血,那为啥染在衣服上,是谁袭击的她?为啥不肯验血?是心虚吗?
“本……血染衣衫,在你们这儿犯法的吗?”元昭忍不住问。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血是你的?”警官问,老话重提,“医生让你验血,你为什么不验?不验怎么证明你是无辜的?”
血是她的,那问题不大,通知家属给她请心理医生就好;血是别人的,那问题就大了,里边或有凶案隐情啥。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它不是我的?”元昭问,“不验得坐牢吗?”
她初来乍到,不知此地的科学技术发展到何种地步,血这东西挺宝贵的。利用价值多样性,比如下蛊诅咒啥的,不得不防。
“你叫什么名字?”她软硬不吃,验血的事警官暂时略过。
“北月元昭。”
噗,旁边那位女警官嗤笑,调侃道:
“我还北月邕呢!”
正经问话的同僚睨她一眼,女警官窃笑噤声。
咦?他们知道二哥的名字,元昭的心里略定,“警官为何发笑?我不能取名北月元昭?”能一口道出她二哥的名字,证明这儿的人读过关于二哥的历史。
有历史,意味着她身在北苍的未来,努力一下或许能回去。
只是不知,这到底隔了几年。
“哎,正经点!警官问你话,你老实回答!”男警官先后瞥两人一眼,而后重新盯着她,“叫什么名字?”
“北月元昭。”
“……”男警官扶额冷静一下,抬眸问,“你身份证呢?”
“身份证没有,族徽能证明本……我的身份,但被那位教授的人拿走了,你们问他们要吧。”顺便帮她讨回来。
至于太古剑,不急,青鹤、红叶她们不在。这儿又没有侍剑奴,她拿着怪累的,先让他们代为保管吧。
“小姐,我再问一次,你身份证呢?”
“没有身份证,只有族徽。”元昭还是那句话。
男警官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目光犀利。无奈,坐他对面的嫌疑人心理素质高,没当回事。
“我说的是实话,”元昭强调,“你们要不信,可以去问和我一同带进来的那些人,他们知道我从哪儿来……”
瞅那老者对她的态度,估计对她的身份有几分疑惑。
而她穿越这种事,跟警察说没用,他们肯定不信。倒是那些自称考古的,大概有人亲眼看见她出现吧?如果是,就好办了,跟他们沟通起来会容易许多。
至于他们是考古还是盗墓的,看清楚再说。
“你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男警官一下子听出重点。
“嗯。”元昭点点头,“反正,我一醒来就在这儿了。”
抱歉了,她是存心把锅推给老者他们的。没辙,身份证一事她很难自圆其说。她实话实说,人家根本不信她,只能把警方的注意力转移给老者他们。
他们是土着,应该清楚如何处理。
“那你什么时候觉得自己是北月元昭的?”旁边的女警忍不住问。
“……”不要以为她听不出对方在怀疑她是神经病,这话简直没法聊了,“我从出生起就喊这个名儿,有何不妥?”
两位警官对望一眼,男警官喝了一口养生茶缓缓气,然后换个角度问:
“那你还记得小时候在哪儿读书吗?你住哪儿?爸妈叫什么名字?”
“小时候父亲给我请了先生,在南州将军府里教学;来这儿之前住在凤京东平巷的公主府;我爹叫北月彦,阿娘叫姜孚。”元昭看旁边的女警一眼,“北月邕是我二哥。”
噗哧,这名女警的笑点低,忍不住笑出声来,挨了男警官一记白眼。
好了,大致明白了,这女人要么脑子有病;要么存心在戏耍警方,认为这很酷,好玩。于是,男警官让女警官陪她再聊聊,他到隔壁室看看审讯的情况。
既然警方把她当神经病,凭梦中的记忆,执法机关对神经病颇为宽待。
见抵触情绪较强烈的男警官出去了,元昭抓紧时机问:
“警官,我想打听一下,我二哥什么时候没的?”
噗,女警官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既然他是你二哥,他什么时候没的你不知道?”
“真不知道,”元昭诚恳道,“我走的时候,他还活着……”
从她的表情里看不到虚假,似乎真的精神方面有问题。女警官不禁深呼吸一下,正准备好言相劝,看能不能哄她说出其中的难言之隐,或者疯癫的起因。
这时,门开了,男警官进来了,示意同事不必再问了,若有所思地瞅元昭一眼,
“出来吧,有人来接你了。”
哦?元昭挑眉,看着女警替自己打开手铐,略微感慨。哎,想从警方的口中套料真心不容易。
从审讯室出来,恰好看到老者教授等人正巴巴地等着。见她毫发无损地出来,对方一双老眼顿时弯成一条缝,关心慰问:
“没事吧?没事就好……”
她被老者和那马脸青年簇拥着离开局子,老教授身边的中年男子和几名年轻人仍围着警官们,无比焦急:
“剑呢?那把剑是古董,别弄坏了!赶紧还给我们……”
至于能否讨回来,元昭不关心。走出警局的门口,看到台阶下边停着三辆车。排头那辆是黑色的,从外边看不到里边,车门边站着一名年轻的平头青年。
他面无表情,打开车门让她和老者、马脸青年坐进去,然后关门,绕到副驾位坐好便离开了。
后边的车子在等中年男子和其他年轻人,他们仍在警局沟通着什么。元昭坐在车窗边,看着外边似曾相识的街景一掠而过,恍然若梦。
“你对眼前所见似乎并不惊讶,”老者观察了片刻,温言道,“但我的学生李成风说你突然出现,穿着疑似上古时期的铠甲,还会飞檐走壁……你到底是谁?”
是本领高强的盗墓者,还是真的天降神迹?
“上古?”元昭蹙眉。
上古时期,是指文字记载出现以前的历史时代。
“北苍没有文字记载?”不可能吧?她记得史官们蛮尽责的,包括她的府官录事,“距今几年了?”
听到北苍二字,老者和男青年不禁对望一眼,眼里有着莫大的惊喜和半信半疑。
“距今七千多年了!”老者感慨万分,“这五十多年以来,我国的考古学家们从其他墓室的资料里,发现北苍这么一个陌生而神秘的朝代……”
还是从各个朝代的帝陵里发现的,从里边的只言片语加以推测。帝陵发现的,那八成是真的,被记入现代的历史课程里。
可惜,关于那个朝代的资料实在太少了!
国民将之视作上古的神话故事,有所了解,却所知不多。
第343回
老教授很精明,仅说了一个大概,接下来就轮到她编故事了。他不肯多说是要证实她的身份,以防她是盗墓者伪装的穿越者来套取他们目前拥有的资料。
穿越者,搁以前,老教授绝对嗤之以鼻。
可他的学生李成风言之凿凿,不惜拿自己祖宗十八代的名誉作保证她是破空而出。还有她身上的银铠甲,衣物,佩饰,勾弦射箭的武扳指等物皆为真品。
光这些物件,足够大家伙激动万分。
既然她身上的皆为真品,本着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姑且信她。
而凭借梦中的见闻,元昭也理解老教授的顾虑,不强求,但身份一事也不急着说。她也在试探,看对方是否值得信赖。如果不值得,她再设法自己找答案。
世界那么大,何愁找不到中二青年为她效劳?
从老者的口中得知,目前这个国家叫天启。据文字记载,远古时期曾经叫天郡九州。也曾经取名九州,但随着疆域的扩展,国家早已不止九州这么点大。
便改名天郡。
后来,郡县制被废了,又相继改名夏都、神启。
说到神启,原因比较迷惑。按记载,一直以来天下诸国发生过多次具有毁灭性的大灾难。本国也有,但死伤人数甚少,似有神佑,故改名神启。
在一百年前,同样经历了不相信鬼神之说的改革开放年代,认为这名儿太封建了,最终改为天启。
这颗星球不叫地球,它叫海蓝星,也是大范围被水覆盖的星球。
而天启是拥有耕地最多,且四季分明,最适合人类生存的国家,世人称为神之国度。可它太封闭了,仅肯参与贸易,不接受国外移民,导致边境屡遭侵犯。
天灾不多,但海关、国土边境引起的人祸不少。
要说天启国人民最讨厌的,便是那些移民出去的同胞们为了自身的利益,为了向所在国效忠而盗取母国的机密或历史文物等。
这一点,和元昭梦里的世界大同小异。
不幸的是,在老教授等人的眼里,她如果是盗墓者伪装的穿越者,便极有可能是二代移民。在国外出生,回祖国寻找宝物偷运出去的那类年轻人。
经介绍,老教授姓王,是一名考古学家。
他旁边那位马脸青年也是二代移民,姓北,名辰,是否回来偷运宝物尚未可知。但这次的寻找北月古国之旅,是他的提议,并且为此投入了一大笔资金。
至于他为何知道北月古国,为何要寻找它,一概没说,至少在元昭面前只字不提。
这倒无妨,据她了解,现代人注重隐私。
理解归理解,有件事她必须提一下:
“麻烦送我回到那个墓地……”
“不行,”王教授一脸和善地拒绝了,目光朝她示意司机和副驾驶,“北辰的叔父身居要职,极度反感盗墓者的各种违法行为。刚才为了脱身,不得不惊扰他……”
既然惊扰了,就必须说明原由。这不,待会儿还要搭乘飞机到达对方指定的地点,接受审查。
到了那里,倘若她是现代人,即便无证青年也查得出来。
元昭听罢,沉吟片刻道:
“最好不要离得太远,我是追着一道魔气来的,它逃了……”
看似受了伤,但就算有一个魔字,那也是一道气体。气体是不会受伤的,带有魔字的气体会不会受伤,她不敢保证。
“它有地动山摇之能,有操纵人类成为魔军之术。”元昭凝望窗外,“在你们这儿没有国师相助,我一介凡人斗不过它。唯一的方法是带我回墓地,我得找到回去的方法……”
哎,提起这个,她心情沉重啊!相隔七千年哪!她行吗?太古剑能行吗?
“魔气?”王教授疑惑地瞅着她。
“嗯。”元昭郑重点头,忽觉身边过分安静,不由回眸一瞧,然后看到王教授和马脸青年一致无语的表情,她,“……我没开玩笑。”
王教授、北辰:“……”
本来有五分相信她是穿越人士,听到魔气二字,浅薄脆弱的信任仅剩一分了。
元昭:“……”
唉,抬手擦把脸,算了,那就歇几天吧。魔气是否受伤她不清楚,可她受了内伤。伤的还不轻,歇几天不知能否恢复。
打开时空之缝,应该要耗费不少力气。
记得与魔人打斗时,她拼尽全力,但魔人毫发无损。直到国师助她一臂之力才打败被魔气附体的凤阁,并且划开时空之缝,可见力气的重要性。
稍安勿躁,等她力气恢复了,找到宽敞无人的地方试一试,看看能否重新打开时空之缝。
如若不能,再回那个墓室也不迟。
这位王教授身边有许多年轻气盛的学子,忽悠一两个把自己带回去并不难。就算无法接触那些年轻学子,眼前这位叫北辰的年轻人面相叛逆,决非善类。
只要有利可图,相信他乐意助她脱离此地。
车上,大家心思各异,不再多言。
不久,机场到了。
元昭没有身份证,随着几位土着走特殊通道,一路畅通无阻,顺利登机。在飞机上,她打量着机舱内的摆设,居然和梦里的相差无几。
“这叫飞机,在古时或许会称为铁鸟,你见过?”王教授试探地问。
按照常理,身为一名古人,看见飞机哪怕不惊讶,至少不像她这般淡定。
元昭理解他的意思,浅显一笑,问道:
“北苍帝陵你们寻了几个?”
她的答非所问让王教授怔了下,随后回答:
“一个都没有。”
他斩钉截铁的口吻,引来隔壁座的北辰回眸一顾,显然不太理解对方为何撒谎。
马脸青年的小动作引起元昭的注意,默了下,故作不察道:
“北苍帝陵由国师施法沉没于九州大地,后人无从寻起。古人无法预知未来,但并非全然一无所知。正如铁鸟我是初见,而鹰卫的英姿你们也无法想象。”
“鹰卫?”北辰再次回眸,目光炯炯,“听说那是龙元君所创,你见过?”
“龙元君?”元昭蹙眉,“谁呀?哪个朝代的?”
“你不认识?”北辰扬眉反问。
“……不认识。”元昭想了想,试探地问出,“是位将军?”
不会是她吧?龙元君?
“是,”北辰点头,“可他是北苍的皇帝,男的。”
唔?!元昭蹙眉,谁呀?她死后冒出来的人物?大哥、二哥为何让他领了她的功劳?是北苍皇位最终落入他人之手,被篡改了名字载入史册?
见她一脸狐疑之色,王教授和北辰再次对望一眼,目光略显失望。
第344回
王教授还告诉她,在北苍灭亡之后,世间再无鹰卫。
不少朝代的将军们从古籍中查阅到关于鹰卫的描述,相关的训练方法已失传。他们想方设法地训练,折损了不少军中精锐,愣是训不出古籍记载的鹰卫。
经过多年的惨痛经验,各王朝的将军们认为北苍的鹰卫只是一则传闻,放弃了,直接训练真正的鹰。
从此,后世的记载中,北苍的鹰卫成了一桩无法考究的神话。历朝历代的人们认为,那不过是古人臆想出来的、经过神化的兵种。
“北苍因何而亡?亡于几年?”鹰卫被世人当作神话就算了,元昭更关心国运和族人的命运,“龙元君又是谁?”
“据史料记载,北苍对这片大陆的统治时间约有一千八百年。”王教授虽然对她的来历略感失望,仍如实相告,“不知为何遭了天谴……当然,这只是古人的猜测……”
古籍上说,北苍有位骁勇善战的安平王,他不贪恋皇权,精通神机术,为皇朝造出不少惊天骇地的武器。
详细什么武器,无从得知。
只知道有了这些武器,北苍皇朝统治了整个天郡大陆。
数百年后,在一个万籁俱寂的夜里,天边响起塌天般的炸响……后世记载,那是安平王一脉的长居之地,几乎全部丧生,民间传说那是善恶到头终有报。
虽然安平王的后人并非暴虐之辈,可他们创造的武器杀伤力太大,数代以来造下无尽杀孽,遭了天谴……
听到这里,元昭的眼泪无声无息,毫无预警地籁籁落下。
安平王原是她的父亲,父死,子继,长兄以安平王的身份潜藏于毗邻小国,招兵买马,秘密研究打造她幼时所画的神兵图纸。
那惊天动地的一声炸响,八成是她大哥的后人在打造新式武器的过程中操作错误,炸了。
“……安平王一脉是北苍皇族的精神支柱,他们一倒,安逸了几百年的皇室乱了阵脚。”王教授同情地看着她,继续道,“这还不算,紧接着各地天崩地裂。
据史料记载,那是天郡大陆唯一的一次毁灭性灾难,仿佛是上天特意为北苍皇族的灭亡准备的……”
九州国力最强盛的皇朝崩塌了,那些年,民间一片混乱,仿佛重归混沌。
据专家们研究,那个朝代约有六亿多人口。那场灾难之后,接下来混乱了数十年,人口不足一亿。乱世出英豪,各地英雄豪杰招兵买马打造自己的势力。
兵荒马乱期间,北苍皇族仍是民众们心中的唯一的君王!无尽的信赖和敬仰依旧根深蒂固。凡打着北苍皇族之名招揽兵马的人,纷纷吸引了不少人投奔。
讽刺的是,那些人里边没有一个是北苍之后。
而真正的北苍之后,正遭受各地领袖们的截杀。原因无他,有野心的领袖哪个甘心屈居人下?好不容易上苍给大家一个角逐天下称霸的机会,岂能错过?
北月一族的存在太可怕了,有他们在,天下谁能越过他们称王?当年的凤氏一族就是败在心慈手软,夺了江山,却留下祸患。
有识之士各为其主,力劝各地领袖围剿北月氏。
甚至在建立王朝之后,掘了北月一族的坟,毁掉一切关于北月氏的文字记载……
百年之后,世间再无北月氏。不知是死绝了,还是为了活命改名换姓。后人评说,这是报应,北月氏当年让凤氏改姓。而今日,天下人逼北月氏改了姓。
可谓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哪是什么报应?不过是为自己的缺德行为找块遮羞布罢了。”北辰嗤道,“纵观历史,每个王朝在灭亡之后,他们的子孙哪个不得改名换姓换一世太平?”
“这倒是,”王教授笑了笑,认同他的观点,“比如眼下,几乎每个王朝的帝陵都找到了。按古人的说法,这也是一种报应吧?”
是不是报应,元昭不予置评。
在听两人讲述时,心情已平复得差不多,泪也干了。夺回江山之后的历史走向她无法干预,更无从改变。很多事情明知后果严重,未曾经历,死心不息。
“那龙元君呢?”此人的存在让她耿耿于怀,“他到底是谁?”
“龙元君的资料极少,”北苍的史料够少的了,关于他的简介更少,“连年龄都查不到,只知道他是世祖太武帝。可惜天妒英才,又死的早,无儿无女的……”
“王教授,”突然,北辰很没礼貌打断王教授的话,瞅了元昭一眼,“我们说得够多了,你是不是应该做个自我介绍?从哪儿来?”
有来有往,礼也。
“我,北月元昭,”打钱!啊不,元昭摇了摇头,甩去脑中冒出来的梗,目光坦然,“家里行九,武楚朝丰元年的异姓公主,封号太和,又被敕封少阳君。”
言毕,瞥了那两张呆滞的脸,神情凝重道,
“北月邕真是我二哥,那什么龙元君大概是我死后……啊不,在我离开之后冒出来的后人……这一点我不清楚,但鹰卫是我所创,你们的资料是伪造的。
你们扒了谁的坟?在哪儿搜集的资料?等我回去,我亲自去纠正他,顺道给他\/她造个坟!”
她不求千古留芳,哪怕销声匿迹,后人对她的事全然不知也无妨。但被人冒名顶替,把她做过的事按到别人的头上,那绝对不行!
她的话,听得王教授、北辰一愣一愣的。定定看了她半晌,方对望一眼,
“北月元昭?”
“怎么?”两人的反应让她想起那两位警官的表情,“不妥吗?”
“北月元昭,生年不明,卒于永昌八年六月初三。”王教授看着她认真的脸,好气又好笑,“后被其兄北月邕,即建安帝追封为世祖太武皇帝;建安三年,再次追封其为北苍无极战神龙元君……”
后世简称之为北极战神,以战神之名,受了民间断断续续七千年的香火,于百年前才被彻底摧毁。
然而,天下皆知,这位北极战神是男的!
王教授见眼前这位姑娘听着听着,突然神情木讷,目光呆滞,仿佛灵魂被抽空的样子,不禁轻唤:
“哎?你怎么了?小姐?小姐?”
北辰则一脸狐疑,以为她在故弄玄虚。
而王教授得到的回应是划过天空的一道雷电,噼啪!随后一阵颠簸、抖动,机组人员说遇到了强气流。众人顾不得说话了,连忙稳住自身,等平稳了再谈。
却不知,元昭根本听不见他们的呼唤。得知她便是龙元君之后,她的眼前瞬间掠过一幕幕影像。
比如,成了皇帝的二哥追封她为太武皇帝的原因是,她接受了北苍帝印。
那枚帝印,在丰元帝还给安乐侯,再由安乐侯心甘情愿交予她时,一切便已注定。她把帝印熔了,打造成首饰戴到了头上,名正言顺地成为下一任皇帝。
北苍唯一的女帝,哪怕她未曾登基。
为何历史上的她性别为男,暂未可知。估摸是北月氏灭亡之后,史册被毁,资料残缺不全,模糊了世人的认知。
其次,她被追封北极战神之后,一直受到世人的香火供奉。
虽然断断续续,这几千年的香火功德在她认知明确之后,瞬间从她的头顶涌入,使她与外间的动静隔绝。
与此同时,机内的人不知,机外风起云涌,凶险万分。
在雷电交织之间,有两道身影不断与之抗衡,掩护飞机脱离险境。望着平安飞远的铁鸟,一道筋疲力尽的呼喊穿透云层:
“殿下,去太和庙——”
第345回
去太和庙。
元昭的脑海里听到这几个字,声音非常熟悉,可不等她细想就被王教授唤醒。此时的飞机已经挣脱强气流,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才到目的地。
下了飞机,她的双脚刚落地,咔,又一副手铐扣在她的手腕上。
元昭无语地瞅着,王教授十分无奈:
“看来,他们始终怀疑你是盗墓的。没事,等调查清楚就好。”
元昭不屑地轻抬手,咔嚓,手铐开了,随手扔到一边:
“这玩意儿我八岁就不玩了。”
之前被警察逮的时候,就她一人戴手铐。她闲着无聊研究了一下,要打开,不费吹灰之力。
王教授:“……”本事不小。
北辰:“……”不愧是盗墓的。
负责接待的那两位年轻人见状,倒不为难,她不跑就行。一个去捡回手铐,一个把人带出机场。
路上,王教授关心地问:
“方才你好像不舒服,没事吧?”
“我有内伤,需找个地方休息几天。”元昭没把真相告诉他,穿越不可信,灵识观影更加骇人听闻,她实在懒得解释,“王教授,你知道太和庙在哪儿吗?”
“太和庙?”王教授皱眉苦思片刻,摇摇头,望向身边的北辰。
“我对国内的情况一无所知,怎么可能知道?”北辰摊手,问元昭,“北月氏族的?”
“不清楚。”元昭也是云里雾里,略作思索,道,“不如这样,你们帮我找到太和庙,我助你们打开墓室……”
她的话,霎时让车里的气氛活跃起来,王教授、北辰的目光充满热切与期盼:
“你果然是盗墓的!”
甚至连车速都快了不少,估摸着驾驶座的两位年轻人也在侧耳倾听。
“我不缺德,不用盗。”元昭瞥两人一眼,态度平和,“总之,找到太和庙,挑一间墓室里的珍奇玩意儿权当我送你们的见面礼。”
好歹是长辈,穿越千年到此一游,总得留下点什么。
七千年的功德有什么用,她暂时不清楚。功德不等于功力,她的内伤仍在,能听到那道声音可能正是功德力所致。
或许这一切,到了太和庙便真相大白。
只要这些小辈达成她的所求,赏他们一些奇玩珍宝也是理所当然。另外,她刚才不仅看到自己千古留名的原因,更看到国师和两位兄长为她修建的陵冢。
因缘而至,那陵冢正是她出来的位置,亦是她将来的长眠居所。她刚到时听到的山呼声,便是墓里传出来的。
本来,北苍皇帝的陵墓会沉没九州大地,不浮于世。
可她还没死,陵冢未闭,大哥、二哥怜惜她出生起便受尽磨难,从未享受过太平日子。便于生前搜寻珍贵之物或稀罕玩意儿之类的,统统给她送进陵冢。
直到寿终方毕。
知道她陵冢位置的,只有兄弟二人和国师。他们三人离世后,她的陵冢从此紧闭,再没打开过。
也因此,她的陵冢是北苍诸皇最豪奢的。
没有她的带引,王教授等人仅能在外围挖挖坑,玩玩泥巴,把那些“财散人安”的瓷器瓦罐和几堆古旧破损的古钱当宝贝,名副其实的入宝山而空手回。
不管她藏着什么秘密,既然她终于松口,肯协助他们打开墓室,王教授和北辰不再试探,开始分头打电话找人帮忙打听。
“太和庙?太和殿吧?不是?那不知道了……”
“教授,我查不到太和庙的资料,会不会是太和殿?不是?那我问问老师……”
车里轻微摇晃,假寐中的元昭不必刻意偷听,北辰、王教授和副驾驶的年轻人在电话里谈的事,她一字不漏全听见了,略略失望。
太和殿,是北苍皇帝与朝臣们议政之地。
丰元帝赐她太和的封号,就是为了让她时刻警醒自己,祖上的荣光,是悬于族人头上的刀,不要心存妄念。
复国后,太和殿重绽光华。
甚至,后世皇朝的议政殿亦多以此为名。但太和庙,确实罕见,两人打遍了熟人的电话仍一无所获。
“或许北月族的后人知道……”王教授无奈道。
“未必,”北辰放下手机,“我刚刚问了家中的长辈,没有一个人知道。”
元昭微怔,这话的意思是,他是北月氏的后人?
“哦,北辰的爷爷是六十年前做生意时流落海外的,20年前回来认的亲。”王教授为她解疑,“他们一家与国内首都的北姓是同宗同族,源于上古时期的北月氏……”
首都的北姓是个大族,有一本残缺不全的族谱和一枚徽章。
随着考古的进步和发现,有学者推测他们与上古时期的北月氏有渊源。因为北这个姓,是他们的祖宗在两百年前改的,原本姓贾。为何要改,祖宗不曾交代。
大概是担心后人被追杀吧。
“时代不同了,君主制早已废除,姓什么都无所谓了。”王教授欣然道。
元昭的眉梢跳了下,话说,她从未想过寻找北月氏的后人。或许她无儿无女,故活得没心没肺,惬意潇洒,心无挂碍……心神动念间,一丝认识浮现脑海。
太古剑能印证谁是与她血脉相连的人。
她微怔,不由发自内心的感慨一下:一把剑竟有这功能?能与国师媲美了。相传,北月皇族认回流落在外的子嗣并非滴血验亲,而是由国师的血玉验证。
如今方知,太古也能验亲,厉害了!
念头刚落,她的手里多了一把剑。剑身太长,大咧咧地横在车后座的三人眼前。
元昭:“……”她没唤它。
大概功德力的缘故,不必扬声也能召唤。关键是,得让它分清楚何为念,何为召。
王教授、北辰:“……”
让一个盗墓者拥有神通,是天道对人类最大的不公。正在吐槽,王教授接到一个电话:
“哦?又不见了?别急别急,放心,没丢,在这儿呢,我看到了……”
把急得团团转的得意门生安抚好,让他领着年轻学子和工作人员继续回去干活,一再强调叮嘱他们注意事项,方挂了电话,然后和北辰一起盯着她的剑:
“你这把剑挺玄乎的。”
“有点儿吧。”假寐中的元昭微微点头,“我对它了解不多。”也在探索中。
“不知可否……”借回去研究一番。
“不可。”元昭一口回绝。
“如果它是我族的宝物,理应归还给我。”北辰始终不信她就是北月元昭,语气略强硬,“我家虽移居海外,始终是北月族的后人,与国内的北氏同宗同族。
谁先找到宝物,自然归谁。”
更何况,最先在海外发现那枚北月族殉葬古钱的是他。然后出钱又出力,才有了这次的寻祖之旅。
国内的族人特别的卑鄙无耻,得知他的目的,竟说寻祖之旅一旦有了成果,所找到的一切宝物尽归国有,仅给他一件纪念品。
如果他不同意,那就甭想在国内寻根问祖。
哼,他只好同意了。
所以现在,他决定了,只要这把剑!
“那要北部长同意才行。”王教授同情道,顺便给元昭作一个简单的介绍,“北部长是他的叔父,管文化这块,为人比较严肃,有机会见到他还请多多包涵。”
莫跟对方起冲突,否则,哪怕是他也劝不住。
她再厉害,一拳难敌四手,况且对方代表的是国家。站在王教授的立场,他只想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还原古墓的真实面貌,不想节外生枝。
元昭听罢,微微举剑示意王教授,“握一下。”
王教授不明所以,依言握一下剑鞘。
毫无反应。
接着,元昭又让北辰试一下。以为她同意赠剑,北辰按下激动的心情,神色平静地握紧剑鞘。
砰!
元昭的心头微震,这是太古剑的验亲反应。不错,他是北月氏之后,果断把剑交给他:
“暂替我保管。”
她受伤了,拿着累。
第346回
下了飞机又坐车,等到地方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那是一座城市的郊外,安置她的是一栋仿古院落,有一位年青姑娘暂代助理。在元昭看来,便是主人家安排给她的奴婢,由她负责自己这位客人的起居。
当然,她知道当今社会不兴唤人家奴婢,助理便助理吧。梦里的她似乎也有助理,比如工作助理,生活助理,度假助理等。
其实,现在的她不仅有内伤,还思维混乱。
分不清梦境和现实,自己到底是古人还是现代人,地球到底存不存。她的故乡到底是哪个,北苍?还是那个叫华夏的地方……十分的茫然。
“小姐?小姐?”
正在晃神,眼前有一只手掌在挥动,元昭这才回过神来,望着对方。
“会用花洒了吗?”对方礼貌而客气地问她,“站那儿就有水出来了,选择冷热水的方法懂了吗?”
元昭瞅一眼她指的方向,点点头:
“懂了,谢谢,以后不要叫我小姐。在我们那儿,待嫁的女子可称为姑娘,淑女,公子,都行。”
入乡随俗,在这个没有君主制的地方,让别人称呼她公主、殿下什么的等于自欺欺人。
年青女子听罢笑了下,诚心发问:“公子不是男人的称呼吗?”
“公子是贵族男女的称呼,男子特有的称呼是郎,或郎君。”元昭耐心解释,“告诉你家主子,我要静养几天。这几天你们可以彻查我的来历,帮我打听太和庙的位置。
你们如我所愿,我便如你们所愿,不要废话。”
年青女子愣了下,旋即微笑点头,退出浴室,还贴心地帮她关上浴室的门。
出来小客厅,她再一次检查四周,确认日常用品应有尽有无缺漏之后,这才悄然离开客房。
不久,她来到隔壁院的一间会客室,室内灯光通明,坐满了人。王教授、北辰也在其中,在他们的对面坐着一名五十多岁的男子,面容瘦削,神情严峻。
室内的气氛略紧张,一把暗金色的长剑被安然搁在矮架上,矮架就摆在一张红木桌上,遭受双方的虎视眈眈。
“我说过了,这是她给我的。”北辰终究年轻,沉不住气,最先开口,“你也说过,任我选择纪念品。”
他当然沉不住气,明明宝剑到手,却在离开时被对面一群人堵住,截到这儿来挨训。
无奈的是,谁让他站在别人的地盘?而且对方正是他的叔父北部长。在国内位高权重,未经其允许,他想带走古剑只能偷偷的来。
“我也说过,你只能在金银珠宝类作出选择。”北部长神情冷淡,缓声道,“其余均由我和族长处理,况且,她是让你暂代保管,你擅自拿走经过她同意了吗?”
“那本来就是我们的东西,凭什么要她同意?”北辰不服。
王教授对他们的家族争执置若罔闻,与学者们绕着桌子打量:
“瞧,这鞘身的纹路,和北部长家那枚徽章背面的纹路有异曲同工之妙,不知是不是文字……”
“唉,上古时期的资料太少了,据北部长家的老一辈讲,上古时期的北家有大神通。据野史记载,那龙元君其实没死,率五万大军返朝造反时遇到魔军。
大打一场,消失了……”
凡参与那一战的将士们纷纷作证,可惜的是,他们中间没人看见龙元君到底死没死。只知道,连安平王都以为她死了,唯独国师说他没死。
他死没死,无从得知。
在现代人的眼里,国师是愚昧无知的古人推崇的神棍头子,他的话不可全信。于是,正史的龙元君死了,却在野史里成仙得道,舍却人间繁华逍遥去了。
“阿悦,怎么样?她什么反应?”北部长见年青女子过来了,神色缓和下来,“有没有说什么?”
众人给她腾出一个位置,她坐下之后说:
“她让我们找太和庙,要是找到了,她便如我们的愿打开古墓。”
“怎么,她没说自己是北月元昭什么的?”北辰忍不住仰靠着椅背,揶揄道,“她知不知道你叫北悦?”
北悦白他一眼,向叔父正色道:
“她没有自我介绍,也没问我的名字……呃,她似乎把我当成奴婢了。”
正在观察古剑的王教授听罢,抬眸,推了推眼镜:
“是这样的,如果她真是龙元君,她生前可是公主,奴婢没资格直呼她的姓名,她也不屑知道奴婢的名字。”
这不是侮辱,而是出生环境导致的天性使然。
“对,”北悦点点头,“她让我转告我的主子,这句话说得很自然。奇怪的是,我居然不生气!好像理所当然的。”
“证明你奴性强。”北辰斜睨她。
北悦这回懒得理他,继续道:
“她不会使用电子产品,在听我介绍的时候也不好奇,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但我看得出,她在极力适应,而且有点迷茫。”
“迷茫?”王教授的注意力被成功拉过来,“迷茫什么?”
“不知道。”北悦直言道,“反正不像什么穿越过来的古人。另外,二伯,她让我告诉你,她受伤了,要静养几天。除非找到太和庙,否则不要打扰她。”
“她没说要了解北苍的历史?”王教授连忙问。
“没说。”北悦摇头,更强调,“只字不提。”
王教授听罢,心头的失望又添了几分。
换位思考,如果他是穿越而来的古人,还是皇族中人,得知北苍灭亡肯定痛心疾首,彻查原因。
谁会对自家皇朝的灭亡不闻不问?
除了乍然听闻安平王一脉被炸的噩耗落泪之外,再无情绪起伏。但,她也曾经说过,古人无法亲见未来,却并非一无所知。
王教授几番深思,仍不得其解,最终化为一声轻叹。
或许,李成风看错了;又或许,盗墓者的资质一代比一代强,套取资料的招数花样百出,成功地把他们忽悠了。
不管外人怎么想,北部长径自吩咐侄女北悦:
“委屈你继续当她的助理,配合她的日常言行。等查出她的身份,打开墓室,你就能功成身退了。”
“行,没问题。”
“对了,她不肯抽血,你设法拿到她的头发去做基因检测。小心点,她武功不俗,你要确保自身安全之余完成任务。”北部长嘱咐,“如果衣服上是她的血,她极有可能是我们的族人。你要让她相信,我们并无恶意。”
那女生的随身物品,包括血迹的检测资料均在他手里。鉴定结果出来了,未能确定是否她本人的。
如果那血不是她的,问题就大了。
不管她是装疯或真疯,在他的地盘杀他的族人,定让她插翅难逃。
第347回
穿越到现代,元昭终于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直到翌日的卯初,即清早5点醒来。
起床洗漱,不指望有人伺候她梳妆更衣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梳妆镜前摆着一根木簪和现代的橡皮筋,她瞅了瞅,用木簪把头上黑顺的长发全部束起。
卧室里还有昨晚那女婢,啊不,女青年给她准备的一套简易版的武士袍服。
简易版,操作起来很简单。
质地还行,柔乎舒适,且行动自如,她挺满意的。只要不是那种小女孩的服饰,质地普通亦可忍受。
天蒙蒙亮,到了客厅,发现靠墙的一张台上摆着她的玉佩饰、族徽和武扳指等物。除了盔甲、太古剑和原来那身破烂衣物不在之外,其余的都在这儿了。
拿起族徽瞧了瞧,是她随身携带那块,还算他们老实。
确认无误,元昭把东西搁回原位,四下扫一眼,没有兵器架。无妨,她拉开客厅的后门,来到后庭院欣赏这里的景致。
在现代,寸土千金。
这院子布置得十分精致,门庭雅洁,房舍清净。有枝叶繁茂的佳树奇竹,扶桑、月季等花卉种在地里争妍斗艳,几盆万寿菊独自灿烂,摆得相当的随意。
看得出来,整栋院子地方不大,等同她华桐院的一个小偏院。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难免显得逼仄。室内的摆设还行,但庭院的绿植布局冗杂,使人看着眼花缭乱之余还挺闹心的,所幸她不必长住。
元昭一边吐槽,一边在院里练起功来。
慢慢舒展四肢时,不小心扯动内伤,痛得她扯了一下嘴角。从今日起调息治疗内伤,而每天早晚的练习也必不可少。
双管齐下,好得更快。
不怕被人偷看,根据梦里的常识,监控是现代人对待嫌疑犯的一种手段。
这没什么,常规操作而已,她在武楚没少做。
说实话,她很想问一问宛城长公主,其手下的肉好吃么?
可惜了,看不到对方恶心呕吐的表情……一时忘形,挥出的动作略重扯动内伤,痛得元昭只好稍停,一手撑着膝盖,呲牙咧齿的摸摸身上的痛楚缓一缓。
“你怎么了?”那名女青年从客厅里跑出来,扶着她,“你不是说受伤了要休养几天吗?怎么跑出来乱动?别练了,先吃早餐,吃完了去医院。”
元昭顾不得回答她,不停摸着,仿佛这样能减轻疼痛。
女青年见她脸色苍白,不似作假,不由道:
“算了,先去医院吧,看完再吃早餐。”
“不……用。”元昭倒吸几口冷气,摆摆手,“我歇歇就好。”
“讳疾忌医,小病熬成大病。真是的,你先前在医院应该做个全身检查。”女青年不容拒绝道,扶她回客厅坐好,“行了,你先坐着,我叫车来……”
“你叫什么名字?”元昭打断她的话,凝望前边的地板,痛得目光呆滞,面无表情。
“北悦。”
这祖宗终于觉得她配有名字了,想起王教授的话,北悦一边暗地里吐槽,一边拿起室内的电话拨号。
北月?元昭蹙眉,伸手轻唤,“太古。”
北悦拨号的手一顿,眼睁睁地看着那把非常抢手、备具争议的剑出现在对方的手中,并递给她。
“握一下。”元昭举着剑身。
“喂?”电话那头刚响起,北悦已经啪地挂机,疑惑不解地瞅着她。
“不敢?”见她迟迟不伸手,元昭挑眉,微嘲,“一代不如一代啊。”
北悦默,伸手握了。
砰!
元昭的眉心随着这道声响跳了下,直接把剑递给她,“拿着。”又一位后人,她这是掉进族人的老窝了?那就好办了。
“这是什么意思?”北悦小心谨慎地双手捧剑,它不但重,而且贵重,磕着碰着有人心痛跟她急,轻声试探,“握一下有什么特别意义吗?”
此时的元昭已经缓过气来,深深一个调息,语气平稳:
“听我爹说,它是我族世代相传的诛魔之剑。可惜年代久远,连我爹也说不清它的来历。后来我才知道,它被压在北苍皇宫的神像之下,它与族长气脉相连。
丰元帝不知从哪儿得知此事,悄悄把它起出来,断了我爹最后一线生机……”
说到这里,元昭的眼眶霎时泛红,一时感伤语塞。即使爹娘逝世多年,每每提起,仍心有不甘。
受到情绪的感染,北悦的心里竟也略略难受。
但不等她反应过来,元昭眼中的伤感已消逝无踪,伸手锵地抽出一小截的剑身。刹时寒意逼人,近在咫尺的北悦感到脸庞刺痛刺痛的,忍不住拉开距离。
她来不及问,便看到元昭伸出手指在剑刃轻轻一划,一小缕鲜血顿时涌出。
“你干什么?!”北悦吃惊地瞪着她。
元昭笑了笑,直接把伤口贴着剑身一抹,再把伤口举起来。北悦疑惑一瞧,嗬!伤口没有了?!再看看剑身,方才染血的地方锃亮锋利,哪有血的痕迹?
这是什么剑?!太诡异了!
对未知物体心生畏惧,北悦本能地双手一缩,咣啷!剑落地的脆响,让守在监控前的王教授等人吓得魂飞魄散,一跃而起,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剑啊!那是古剑!
年轻人真的是,太离谱了!丝毫不懂爱惜自家的珍贵财产!
说回元昭的客房里,北悦目露骇然,瞪着那把邪气的剑倒退几步,仿佛这样就能避开它的邪气,一边瞪着元昭:
“你想干什么?你到底是谁?!”
元昭瞅着落地的太古剑一眼,无奈抬眸,哎,果然是一代不如一代啊!
“我最后说一遍,我就是北月元昭,我需要族人的协助。你是我的族人,北辰也是,不要再浪费时间试探我,赶紧给我找到太和庙……”
说到这里,外边有人敲门了。
北悦怀着矛盾的心情去开门,一道身影冲进来,一边小心翼翼地捧起剑,一边捶胸顿足道:
“这是古董啊!你们这些年轻人就不能稍微爱惜一下?”
太让他失望了!如果可以,真的不想还给她!瞧这爱理不理的态度,可把他心疼死了,哎。
元昭:“……”
瞧瞧人家王教授这身手,这份接受能力,比这些族人强多了。
第348回
众人来得快,去得也快。
有人要带古剑去做个保养,再看看它哪里有磕着碰着;有人好奇它的新技能,想试又不敢试,怕中了那位来历不明的女人的诡计,心情异常的复杂矛盾。
元昭不管外人作何反应,独自吃过早餐,把餐具搁在原位一动不动,等旁人来收拾。
她没想过要洗碗,脑子里没这概念。
练完功,用过朝食,在庭院里散个步,差点抑郁了。地方太小,仿佛刚抬起脚便到了终点。要达到运动的效果,她必须在原地转个十来圈,能不抑郁吗?
或许是心情的原因,她对环境和饮食一般不挑的。
转了好几圈,回到走廊,扶着廊柱看了看院里的景致,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公主府的霁月阁。
她“死”了,府里的奴婢们当然是各回各府向主子们复命。
原本想着,回到凤京,夺回江山称帝,扶持洛雁等女将站到朝堂之上。让乌先生光明正大地站在人前,让师父公直道长受世人称颂,以她为荣。
等事情了了,再把皇位扔给二哥。
大哥负责家族血脉的传承,二哥是父亲选定的未来北苍之主。她是个意外,且无儿无女的,辛劳一生,最终帝位还是要传给侄儿们。
与其那样,不如她回东平巷逍遥余生。
当然,要把玳瑁、珊瑚与琥珀三位姑姑接来养老,加上洛雁等人,不胜快活。可惜,天不遂人意,眼看功成,却冒出一个魔人把她的美好愿景毁个彻底。
她的人生短短二十六载,不是被人算计,就是她在算计别人的路上。
却应了一句话,人算不如天算,落得如今孤军奋战的下场。
叹归叹,进客厅拎出一块坐垫摆在走廊,她盘腿坐下,调整姿势,默默开始运功疗伤。
日月逝矣,岁不我与。
自怨自艾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更无法将侍卫们带到她的跟前。她唯一能做的,是像过去的二十六年那样,抓紧时间疗伤和练功。
养精蓄锐,让自己变得更强,方能应对未知命运的考验。
在室外练功的原因很简单,如今她孤身一人,无人替她把门。倘若那些现代人以为她逃了,或者死在房内,时不时过来敲门确定她的存在岂不前功尽弃?
甚至加重伤势,得不偿失。
索性在外边练功,现代人对古代的一些习惯敬畏有加,比如那个叫北悦的小姑娘……
总之,但愿这些后人把她的话听进去,莫打扰她的静修。
意念随着手势的移动而移动,将体内的气息缓缓催动起来。等到身上微微发热,再让意念带动气息绕着全身的经脉运转,最终归于丹田,如此反复循环……
“她这是在练内功吧?”监控前,有位年轻人好奇道,“跟武侠剧修习真气的动作大同小异……呃……”
他错了,收回他刚才说的话。
监控里,那女子不再坐着,而是换一个动作继续保持不动。北部长就站在年轻人的身后,瞅了镜头里的身影一眼,问道:
“你姑几时到?”
“已经在路上了。”年轻人瞅瞅时间,“大概半个小时后到。”
站在一旁的北悦一脸愧疚,认错的态度十分诚恳:
“都是我不好,搞砸了。”
居然把剑扔了,瞧瞧人家王教授,捧着剑无所畏惧,丝毫不受影响。
“这不怨你,我也吃了一惊。”已经批评过了,北部长懒得揪着小辈的错误不放,语气平和,“待会儿你姑过来,你把事情跟她详细说说,让她进去伺候。”
既然对方一口咬定自己是世祖皇帝,让人进去“伺候”再正常不过了。对于“伺候”她的人,潜意识里会放松警惕,降低防备之心。
“这不好吧?姑一把年纪了……”北悦于心不忍。
万一对方动手,她姑哪里吃得消?
“什么一把年纪?她才四十出头,又是传统医师。能言善道,脾气又好,指不定和这位相谈甚欢。”北部长睨她一眼道,“你给她打下手,跑跑腿什么的。
再听到什么事不要大惊小怪,省得被人看轻。”
屋里那人见她扔了剑,一脸失望。他也很失望,狠狠训了侄女一顿。在哄出古剑和她的来历之前,放低姿态是必然的事,毕竟大家认定她脑子有点毛病。
好不容易寻到一位老祖宗的陵寝,为了揭秘祖宗创建的古国辉煌,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包括跪下。
这也是族中长辈们的意思。
本以为她就是一个普通的中二青年,因为对北月古国的热爱成了一种执念得了精神病。
因此忽略了对上级领导的保密,让古剑的神奇惊动了国家最高委员组。组织命他放下手头工作,全力协助王教授等人打开那个信奉太阳的神秘古国之墓。
盯着监控里一动不动的身影,脑海里掠过野史关于世祖的记载:
永昌八年的六月,原本晴空万里,瞬息之间,前方的乌云如潮汹涌,铺天盖地而至。欲返朝争霸的龙元君当机立断,指挥麾下将士摆出阵势,迎战魔军。
放下个人的复国大计,以身后百姓的安危为上,他是当之无愧的天下之主,赢得后世的极力推崇与称颂。
野史有一幅插图,画中的龙元君骑在马上,威风凛凛,傲然无惧,以凡人之躯迎战悬空的一员魔将。
正是那一战,让齐地百姓成了北极战神最忠诚的信徒,世代香火不断。哪怕后世大乱,连祖宗姓甚名谁都忘了,犹在逢年过节时在空地给战神点一炷香。
现代的学者们推测,正是这种信仰之力,让其后人遭到历代君王的忌惮和围剿追杀。
作为后人,不敢妄自评论先人的所为是对是错。
反正,他自己以这样的祖先为荣。若能打开世祖之墓,印证先人的丰功伟绩,他此生就没什么遗憾的了。
“二叔,剑拿来了。”
北部长正盯着监控神游四海,身后传来一位子侄的声音。他回头望了一眼,瞅瞅那紧随其后的北辰:
“你试过了?”
“还没有。”北辰一脸无奈,“王教授不让消毒不让洗……”
虽然教授是对的,可他实在太好奇了,又不敢拿自身的健康来冒险。
那女的看似割伤了手,但万一她耍了障眼法呢?
“洗什么洗,消什么毒?”王教授着急解释,“它剑身完好,光泽如新,摆着欣赏不好吗?非用它割手,你们这不是找事吗?部长啊,我看还是锁起来……”
吧字没来得及说,便看到一贯严肃冷静的北部长锵的把剑拔出一小截,手指轻轻一划,鲜血涌出。
王教授:“……”
在场众人:“……”
下一刻,北部长不慌不忙地把伤口往剑身一抹,砰!心头的一下震动让他沉静的双眸霎时睁圆了。再搓开手指的血迹一看,伤口果然没了。
众人齐愣,“……”瞠目结舌中。
第349回
上午,医师到了,刚踏入院子就发现厅里坐了一排等待包扎的伤员。
她:“……”
不仅如此,还有那些平日里严肃死板的侄儿侄女们,化身一群中二青年捧着一把剑凑到她跟前,作死地不断怂恿:
“姑,割一下,伤口能自愈哦!不信你割一下……”
“别听他们吹,”向来精力充沛的王教授难得恹恹地瞥来一眼,举起一只经过简单包扎的手指,嘴角撇得老下,“看看我这下场。”
首都人歧视外地人,古剑歧视外姓人,没天理。
“是啊,”正在排队等候包扎的几位外姓人纷纷举起白萝卜手,讪讪吐槽,“别信。”
“还好,我用针扎的血。”消毒及时,已经好了。
她:“……”
……
院里来了一名女医师,也姓北。元昭已经放弃验亲,心无旁骛地练功。
医师是个温和婉约的利索人,给她诊了脉,确定有内伤,让她每天服三次药,药由北悦亲煎。被元昭拒绝了,北医师是再三相劝,无果,之后不再强求。
所以夸她干脆利索,不二话。
院里的一日三餐十分丰盛,按照习惯,元昭每样只吃一点,剩菜不少。
“剩这么多?不合胃口?”看到满桌剩菜,北医师很惊讶。
“多吗?”元昭扫了桌面一眼,没当回事,“不多了,菜品太少,我每样要多吃几口才勉强裹腹。在府里,此乃大忌,被人察觉喜好小命难保。时隔千年,没想到现代人的饮食文化如此匮乏。
是文明的倒退,还是后人无能?值得深思。”
最后一句是她特意添加的,梦中的一些吐槽梗用在现下挺有意思的。
北医师、北悦:“……”嫌少直说,何必拐弯抹角骂人?
那天以后,她的面前至少摆了十二道菜,每天几乎不带重样的。由北医师陪席,北悦的服务也越来越好,站在边上专门给她夹菜。
挺好的,元昭没有半点不适,坦然接受小辈的服务。
守在监控前的人看了,好气又好笑,纷纷给北悦那周到的服务态度点赞。
北氏姑侄在那陪着演戏,外边的人也没闲着。
查她的来历,从日用品上采样做基因检测,查太和庙的位置……
一连六天,元昭在院里除了吃喝拉撒睡,其余时辰都在练功。天道酬勤,她的辛苦终有回报。这一天诊完脉,北医师惊喜交加:
“古时的功法太神奇了!那么重的内伤,几天就好了!”
之前被拒绝,说她的体质药石无效,原以为那是不喝药的托辞。今天再诊,发现她的内伤竟好了六七成,真是令人惊讶。
“像我这种伤势,就算有功法,没有一两个月亦难复原。”元昭解释道,“如今好得这么快,大概与我服过一种药有关,它百毒不侵,有一定的自愈效果。”
“是什么药?”北医师虚心求问。
“不知,”哪怕穿越千年,元昭也不想提起毒圣,收回手腕道,“我年幼遇刺,蒙高人所救,医官诊出我服过奇药,百毒不侵。至于是什么药,我不关心。”
“那……墓里会有记载吗?”北医师想起部长的吩咐,试探道。
“这倒真的不知,”元昭认真思索一番,“或许会有。”
北医师:“……”
所以?那药,她其实知道?
“太和庙找到了吗?”元昭反问。
“还没有。”北医师摇头,“部长这几天一直命人在查,查卫星,请学者们翻查史册典籍地图等,一无所获呀!你恐怕要耐心等等。但,你确定是太和庙?”
她的话让元昭心生犹豫,不敢笃定自己是否听错。
北医师见她神色有异,便引导问:
“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想去太和庙吗?是在哪儿打听的太和庙?”
元昭瞥她一眼,心知对方在试探。可眼下自己毫无头绪,直说无妨,“那天在飞机上,我听到有人喊这三个字,让我去……”
而且,喊话的人她很熟悉,是青鹤的声音。
穿越七千年,为何能听到青鹤的声音?再说,残缺的史书里没有关于青鹤的记载。当然了,她不过是自己的侍卫,史官哪会记录一名小小的侍卫?
除非她立过奇功。
至于红叶,她是毒圣的亲传弟子。发誓效忠的人“死”了,获得解脱的她必定是云游四海,恢复名姓在民间行医治人了吧?
不过,史书没有青鹤、红叶的后续记载,墓里应该有。
记得父亲,还有国师在梦里说过,凡效忠于她的人皆被记录在册,将来随葬王陵。
“你告诉王教授,三日后,带我回那个墓。”元昭摁摁身上各处,内伤造成的疼痛不是很明显了,今天还能大力跳跃,“下墓之后,他只有十二个时辰搬东西。”
“为什么?”北医师压下激动的心情,平静地问出,“谁规定的时间?”
“王陵有墓灵守护,往里边搬东西不限时辰;往外边搬东西,十二个时辰是它容忍的极限。”元昭看着两张充满问号的面孔,正色道,“莫以为我开玩笑,十二个时辰之后,就算是我也救不了你们……”
在墓里,墓灵最大,除非她死了。
……
得知消息,外边一阵忙乱,尤其是王教授,激动得握紧她的手连声道谢,眼眶通红,语气哽咽。
元昭无语片刻,问:
“说吧,你们如何得知龙元君是男的?”
有来有往,王教授不再隐瞒,如实道:
“除了世代王侯墓里找的资料,还有我们三十年前起出一座疑似北苍安乐侯的墓,里边刻有碑文,印证了龙元君是男的……”
碑文骂龙元君是竖子,是北苍皇族的不肖子孙,为一己之私屠戮同族满门,罪该万死等。还说他早死是遭了天谴,上苍有眼,让他无妻无后,断子绝孙。
无妻,是男子无疑了。
元昭:“……”
“为报私仇,屠戮同族满门,是龙元君最大的污点。”王教授道,“当然了,人无完人嘛。他是战神,不是圣人。都怪资料太少,无法印证更多。所以,你这次……”
元昭不想听他废话,扬手制止。自从她同意下墓,王教授对她是言听计从,立马闭嘴。
“最大的污点,”元昭凝望地板,默默眨了眨眼。而后抬眸,诚心诚意地问,“还有其他污点?”
“额,”王教授迟疑了下,最终道,“根据安乐侯墓里获得的资料,听说他好.男.风才无妻无后,断子绝孙……”
噗,元昭差点吐血。
那暴君,死了还要摆她一道,他才断子绝孙!
第350回
安乐侯本是北苍帝王,可他是暴君,不仅残害百姓,愚弄百官。更把江山拱手相让,残害同族,死不足惜。
另外,他把江山让给了凤武,甘愿为臣。
既为臣子,即使复国了,他也不配以帝王之尊下葬,亦不配葬入北苍宗陵。长兄更以族长之名,将他那一脉全部逐出北月氏,沦为北苍皇族的千古罪人。
复国后,二哥直接一杯毒酒赐死了他。而他生前得知她死了,不仅仰天长笑,还口出狂言。
两位兄长大怒,将他贬为庶民,草草一堆坟茔证明他曾经来过。
按理说,经过七千年的天地变幻,一堆不起眼的坟茔早已消失在历史洪流中,哪有流传千古的可能性?
说来气人,北苍皇帝的王陵沉没九州,外人寻不到。
而安乐侯不入王陵,墓被盗之后,被后世的王朝利用,大做文章,反而有另一番运道。
“那坟是他一个外孙修的,墓碑上刻着安氏,用这方法瞒天过海,得以保存。”王教授告诉她,“后世朝代有一安姓王侯发现这个墓,为了建国大业,乱造身世,认其为祖宗……”
说他们家是北苍皇族的血脉,引天下名士投靠。从此一直供奉着,还给他重新修建陵墓。那块骂龙元君的碑文便流传了下来,反而他的荒唐过往被无视。
甚至被那些所谓的子孙修饰润色,掩盖实情。
不得不说,那些孙子的作为确实奏效。
这不,在现代人的眼里,安乐侯称帝时的暴虐行为是假的,是胜利者为了败坏他的名声而捏造的。
毕竟,史书由赢家执笔,难免有所偏颇。
“偏颇?”元昭不禁轻笑,扫了在座诸位一眼,目光冷然,“于你们而言,史书的记载不过是一堆文字,无关痛痒。于我,却是亲人泣血,忠骨伏尸,血染皇城……才换来我的今天,和你们的今天。
我只恨,当年仅灭他一个孽种的满门。手段不够狠,留下祸根污我千年名声……”
此番若有幸返朝,她必将安乐侯一脉赶尽杀绝,挫骨扬灰。
回想身边一道道鲜活的身影,为了保她性命一个个倒下,元昭眼眶泛红,泪光烁烁。眨眨眼收起泪意,红着眼眶扫了周围陷入沉默的后人一眼,态度冰冷:
“先人之恨,不求你们后人感同身受。然外室子至死不入族谱,尔等可有遵守?”
这是她首次释放情绪,气势全开,通身的杀伐之气压迫着室内的每个人。尤其是北姓众人,被那气势压得大气不敢喘一下,一个个噤若寒蝉,缩头缩脑。
王教授和几位参与研究文物的外人,完全不晓得北月氏有这么一条严苛的族规。看见北姓众人的反应,立刻明白她说对了,竟然真的有!不禁面面相觑。
那还得了?
外室子,不就私生子嘛,如今满街都是。反而族谱,并非家家户户都有。就算有,以当今的社会风气,不认私生子的家族极少。
尤其是名门望族,恨不得子孙遍天下,管他私生子、家生子?
瞧,就连脾气倔强,略有点目中无人的北辰也低垂眼眸,不太自在又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看着地面。昔日的清贵傲慢荡然无存,仿佛一正在挨训的小辈。
虽不服气,又不敢反驳。
把王教授等外人看得,那个心情舒畅啊!须知,目前遇到的北姓诸人非富则贵。要么说话老气横秋,要么态度嚣张傲慢,难得有这般低眉顺眼的时候。
冲这一点,王教授又有几分相信她是穿越过来的北姓一族的老祖宗了。
就在元昭盯着后人虎视眈眈,令人压力山大时,在座的北姓族人唯北医师年长。她清了清喉咙打破室内的安静,正欲解释,门外已进来一道身影,缓声道:
“先人遗训,垂教后世,怎敢不遵?”
元昭闻声望去,看到一位年约五十出头的男人站在门口。
他的身形高挑清隽,一身笔挺的正装,领口、袖口都是扣着的。面容瘦削,目光深邃仿佛洞察人心,伸手象征性地敲了敲门,而后迈步进来。
室内众人看到他来了,纷纷站起,“二哥”“二叔”“二伯”地唤着,王教授等人更是热情招呼:
“部长来了,来来,这边坐,坐这儿……”
面对外人的热情相邀,北部长微笑免坐,站在中间直视元昭,态度温和客气:
“史书记载有所偏差,在所难免。毕竟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我族资料残缺,即使有心为先人澄清亦无能为力。今闻尊驾愿助我等打开墓室,不胜感激。
还原历史,正是后人锲而不舍地挖掘真相的其中一个意义。”
是啊,王教授等人一脸戚戚,默默点头。
“你哪位?”元昭打量着,试图从他的五官判断他是哪位兄长的后人。
被人一打岔,她的心情再次平复,满身的杀气被瞬间卸去。
“我叫北定邦,我大哥北定海是族长。”北部长语气和缓,不紧不慢道,“据老一辈口口相传,我们的老祖宗叫北月阔。可惜岁月久远,忘了老祖宗的字……”
“洪野。”来自后人的试探没完没了,元昭瞥他一眼,示意,“坐。”
既是长兄之后,她便宽宏大量,不与小辈计较。
而听到洪野二字,北部长的心里咯噔一下,但神色依旧。在北医师身边的一张空椅坐下,诚挚道:
“史实需要考究,目前我们没有多少资料可以参考,姑且搁置。眼下,我们有些关于开墓的细节要与您谈一谈,不知王教授提了没有?”
元昭闻言,望向王教授。
“啊啊,不好意思,还没有……”王教授这才想起正事,不禁讪讪地,“光顾着讲话,忘了提。不过既然部长来了,由你提出来更加详尽,就由你说吧。”
“也好。”北部长点点头,然后看着元昭,“是这样的,根据以往的经验,打开王陵的步骤比较复杂,才一天时间会不会短了点?”
等王陵打开了,少不得参观一下内部的富丽堂皇和宏伟壮丽。
在现代人的眼里,王陵里的每块石子都充满了历史痕迹,富有研究价值。更何况,那是龙元君的墓,传闻中,那是上古时期的帝王中一座极豪奢的陵寝。
一天怎么够?哪怕一年也嫌短啊!
另外,墓室有多深有多宽,大概需要多少人力。有多少机关,他们要准备的工具主要有哪些等等。
工程庞大,听得元昭头大如斗,头疼抚额。
要么算了?索性她独自进墓,找到太和庙的位置便出来。
第351回
经过商议,开墓的时间不变,仅一天,他们要准备的工具不必多,关键要实用。那些工具有的零件必须从外地运来,需要时间,故把开墓日定为五天后。
在这五天里,元昭一如既往,抓紧时间练功。
经过那天的一场谈话,她的待遇规格提升了。除了饮食的色香味俱全,衣物仍是简易版,但质地比之前的好多了。梳妆台上还有一个首饰盒,任她挑选。
只是她用不上,也看不上。
主要原因是,她不懂盘发,现代社会又没有婢女供她召之则来,挥之则去。她也信不过外人接近自己,干脆每天用一枚木簪束发足矣。
人在他乡,将就将就。
北医师还说,这院子是北部长借一位朋友的,让她暂住。地方虽小,至少能栖身,离龙元君墓也近。等从墓里出来,再把她接回首都的家里与族人见面。
对此,元昭不甚在意。
除非是亲兄弟姊妹,后人啥的,辈分差得老远了,她热情不起来。
从北部长的话中得知,他们祖上有一个习惯,兄弟姐妹一旦成家必须分地而居,另立门户。长辈还说,现在生活好了,隔得再远,相互之间用视频联系。
交通也方便,想见随时见。
不像以前,成家立业之后,一家人想见面聊聊天,谈何容易?由此推测,在几千年以前,长兄搞科研的那一脉死在爆炸中,而迁居在外的另一脉仍活着。
这说明,长兄的血脉传承,他做到了。
而且,搞科研的那一脉每年会把研究成果八百里加急送到另一脉族人的手里备份。可惜,凡对科研感兴趣的子孙均被送到学院培养,皆死于那场爆炸里。
后来,迁居在外的那一脉的长辈们视科研如邪魔之术,偷偷把研究成果藏了起来,不让后辈接触。
藏着藏着,不知所踪了,还以为从此失传了。
之后,便是北苍皇帝那一脉遭后世英豪围剿截杀。安平王幸存的这一脉凭自身的能力救出一群小辈,从此改名换姓,没入民间。
一直到两百年前,从海洋的彼岸冒出一群异发异瞳的异邦人,拿着火器大举入侵九州大地。看到火器,有族中长辈猛然想起祖传秘箓里有火器制造之术。
于是,藏匿几千年的神机箓重见天日。
这一次,族人不再藏着掖着,而是广招天下贤士参与各类神机术的制造研究。经过广大人民群众的齐心协力,北月一族终得以和天下人共享这盛世太平。
北部长事先声明了,这次入墓,除了实现考古的重大意义,一切所得尽归国有。
他们这些子孙仅拿一点纪念品,望先人莫怪。
她没什么可怪的,虽是被追封的一国之君,那也是国君,天下皆为她的子民。况且,世人供奉她数千年,哪怕是断断续续,也决非黄白之物可以比拟的。
入墓事宜听她的,如何处理那些宝物,任凭后人作主。得知长兄传承有继,她无所眷恋,全心全意备战那缕魔气。
如今,院里除了北医师和北悦,其他人各自忙去了,无人打扰她练功。
“……她知道的族规比咱家现存的内容更加全面,且对老祖宗的名讳脱口而出,不像作假……”在监控室隔壁,北部长看着视频里的人,心情复杂得很。
她不仅知道外室子不入族谱,还知道一条更血腥的族规:凡外室子,一律杖毙。但,杖毙这一条族规在后人的眼里太过不近人情,已在两百年前废除。
“难得你说话吞吞吐吐,”视频里的人面容严肃,不苟言笑,“不正是认为这事过于荒诞吗?”
“是很荒诞,可万一是真的呢?”北部长神情凝重,“我记得太爷爷经常得意显摆,咱祖上是巫,有法力……”
“我也记得,还记得他说世祖得道成仙了。”视频里的人冷静道,“那眼前这位又是谁?”
对于患了老年痴呆症的太爷爷临终前说的话,要么全信,要么不信,不能只挑自己乐意听的作为反驳他的凭据。
“……”
“总之,这事等你们顺利从墓里出来再谈。”视频里的人道,“她是敌是友,是真疯还是装疯,暂未可知。你们下了墓要随机应变,一切小心。”
“我知道。”
撇开那荒诞的事不谈,哥俩的性情相当,一贯理智冷静,沟通无阻。
她指定他和北辰要随行,还要他找一批训练有素、纪律严明,且听他指挥的士兵一同下墓。目的是提防王教授等人进了墓耍赖不走,把她的话当耳旁风。
让士兵监督他们不许乱碰摆设,以免闯出大祸。
她不在乎谁死在墓里,就怕他们死在里边,外边的家属会为难族人,徒惹事端。
听了这些话,他五味杂陈。
谈完正事,断开联系,离开这间临时的办公室。习惯性地先到监控室走一趟,结果发现子侄们正凑在一堆,瞪着屏幕时不时惊呼:
“喔!哦喔喔——”
他走近一瞧,原来是那女生在练功。看着看着,总算明白小年轻们为何大呼小叫。
只见庭院里,那女子不再静坐,身姿轻盈如灵猿。在跳跃之际,双手如花瓣绽开翻飞,所挥之处砰砰砰……
练完内功,她随手扯过一根景观野草,慢慢将之捋直。脚下的走位灵巧,如游龙戏水。手中执草如执剑,瞬间挥出一朵朵令人眼花缭乱的剑花,唰唰唰……
约莫半个小时后,在一片惊叹欢呼声中,女子收功,扔了草,拍拍双手返回屋内。而她身后的精致小庭院已是一片狼藉,假山塌了,填了底下的小池塘。
树木、花草被腰斩,平整的地面被砸出数个大小不一的浅坑,院子的围墙不知被什么撞垮出一道口。
“喔,厉害!厉害!”
在子侄们的一阵阵欢呼喝彩声中,北部长:
“……”
她最好是祖宗,这样才能享受国家的福利待遇,一切消耗入公账;否则,就拿她的破铠甲赔偿院子主人的损失吧。墓室取宝一事仍是未知数,当不得真。
他们只是国家的打工人,赔不起。
第352回 历史和事实的偏差
院子本来就小,还造那么多假景,更显逼仄。砸院是功力所致,绝非负面情绪的宣泄,她已经很克制了。
无妨,她有钱,赔得起。
唉,作为北苍皇室的最大富豪,她什么时候才能过上安逸无忧,大肆挥霍的日子?
回到室内静坐,继续练她的内功。
以武立德,把院子砸了之后,负责整栋院子安保的小辈们每天早晚过来请安。还在一天之内把院子的围墙砌好,把杂物收拾归整得妥妥帖帖,一尘不染。
她:“……”
他们所谓的请安,除了问候,主要是打听她师承何门何派,好奇古代的侠士都像她这般内功深厚武艺高强吗?
还告诉她,野史记载,世祖成仙后,其座下的二十八星卫各有成就。
有的成了将军,比如洛雁、商女和几名男侍卫;武溪成了本朝极能打的王妃;金水、东堂和南柏成了守护皇城的三大暗卫统领;潜伏民间的成立了星云门。
当然,也有人甘于平庸,恢复寻常百姓的身份过起了平静日子。
而北苍年间,星云门在江湖上一直声名显赫。每三年大开山门,广收门徒,并接受来自各邦国游侠的挑战,从无败绩。
徒弟进门所祭拜的祖师,便是龙元君。
直到那场大爆炸,北苍再次灭亡,星云门也成了诸地英豪围剿的对象。双拳难敌四手,何况对抗天下兵马?只好解散门派各奔东西,归隐山林另做打算。
像星云门这等江湖事之所以在北氏后人中流传,皆因其祖上参与了对北苍皇族之后的救助。在动乱年间,北月氏、桑氏和星云门主的后人也有聚散离合。
比如到了现代,北月氏原本改姓贾,后来改回北姓,不敢再姓北月。
直到考古学家们揭秘北月氏的后人是北姓人后,各族后人才重新恢复联系,情谊长存。可惜的是,不仅北姓人丧失先祖的能力,就连桑族也成了普通人。
当然,现代社会打仗用的全是高科技武器,巫力啥的没就没了。
……
为加强元昭对北苍皇朝历史的了解,在这五天里,北悦和那些族兄弟找了许多相关的历史解说片让她看。
她并不排斥,每晚看一段打发时间,确实了解颇多。
比如二哥,称得上北苍最穷的皇帝了。
他没有三宫六院,在国公府时有一妻一妾。自从三哥被那位妾室许氏刺杀之后,二哥、七哥的美妾们为了孩子和夫君的安全,自愿改名换姓在民间生活。
之后,二哥、七哥不再纳妾。
二哥的妾室至死不曾回宫,但在临终前见了自己的儿孙一面,被追封贵人,与帝后合葬。
上行下效,七哥与七嫂亦如帝后那般善待那位在外居住的妾室。
当然,皇室的子嗣等同国家大事,岂容皇帝任性?史书记载,她二哥温良贤明,称目下乃复国初期,百废待举,需要许多花销,必须把银钱花在刀刃上。
说白了,没钱!
除了国库不能动之外,他个人确实没钱,都给国师为妹子的陵寝铺地砌栏去了。包括长兄和七哥的,在北苍,和宗亲们相比,她的兄姊们过得十分清贫。
暴君一战,又经历了凤武王朝,宗亲们死得惨烈,活得艰难。一朝翻身,一个个忙着娶妻纳妾,繁衍子嗣。
唯有她家这一脉不紧不慢,顺其自然。
对二哥而言,血脉的传承,长兄已经做得极好,他这老二只操心国事。
在国公府时,结发妻子管氏为他诞育了三儿一女,子嗣问题解决了。登基时,他已经一把年纪,日常除了关注民生处理政务,一有空便与管氏微服私访。
夫妻俩在国公府囚禁半生,对于民间的那份安逸太平的烟火气息百看不厌,乐而忘返。
管氏的爹娘没能熬到北苍复国的那天,她当了皇后,遵照父母的嘱咐寻到管氏一族封了爵。爵位乃虚衔,无实权,欲入朝为官得凭真本事,她不曾徇私。
三嫂严氏的母家依旧在北苍朝为官,她爹严少府依旧是少府,职能不变。
四姊姊不再是嘉惠县主,而是兰陵长公主,二哥把陵川划成她的封地,兰是她的字。那里天地开阔,土地肥沃,美丽富饶,她想怎样就怎样。
四姊北月孟君,是唯一因个人成就被录入正史的女子。
她善良隐忍,在凤武年间,遵从母命嫁入吴府。膝下无一儿半女,她不仅主动给夫家纳妾,还全心全意把妾室的儿女视如己出,精心教养。
即使后来遭吴府休弃,她亦安之若素,自请到家中道观为国为家茹素祈福。
北苍复国后,忠于凤武的吴府本该被砍头的。是她不计前嫌,上书陈情,吴府才幸免于难。
但阖府被贬为庶民,三族五代不许科考,不许入仕。
她知悉后,在朝堂上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力驳君臣,最终免除吴氏三族五代不许科考、不许入仕的惩罚。
自那以后,吴氏族人对她是感恩戴德,并在族中为她立了长生牌位,日夜供奉,不敢有慢。
虽有陵川为封地,她却未曾回封地享受荣华富贵,而选择留在京中侍奉长辈。先后送走姑母和凤太妃,年逾四十的她才返回封地,建立了首座女子学府。
正史对她的歌功颂德,到此为止,仅在最后提一句她活到九十多岁。凤太妃在临终前让她尚了驸马,儿孙满堂,被世人视为女子最圆满的一生。
但据野史记载,她的成就不仅于此。
因为这座女学府,学的并非什么三从四德,而是招揽九州各邦贤才为先生,不论男女。以龙元君为榜样,教导女孩们各项生活技能,练武习文,自强自立。
她期望世间的女子不要重复自己的憋屈,能够拥有更广阔的生存空间和天地。
她此举赢得东州学宫的大加赞许,每隔三年派一批有识之士前来教学。而她为了让女子参与科考,每隔三年必要回京与朝臣们一番唇枪舌剑,据理力争。
成功与否,并无记载。
总之,那段年月,是北苍君臣大为头痛的日子。每次她的归来,让京中的贵妇、淑女们一个个激动亢奋,扰得各府不得安宁。
历史解说员认为,或许正史也有记载,但被后世的王朝给抹了。
这一点,从民间流传的诗词或名人游记、史记里的场景描述可以推断。北苍年间的各行各业几乎都有女子的身影,不存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
发生过的事总有迹可循,抹不干净的。
“正史说,北苍之所以出那么多女将,皆因龙元君性格偏阴柔的缘故。”即性别识别障碍,历史解说员风趣道,“但有学者认为,指不定龙元君就是女的……”
但后世王朝基于各种因素,误导了世人。若非北苍皇室追封她为战神,声名显赫,龙元君早被后世从历史上抹除。
对此说法,元昭深以为然。
瞧瞧,洛雁、商女和武溪等女将,无一不是依附着男将闻名于世,比如某将军夫人。而曲汀兰史上无名,可能实力太差,也可能是因为招婿。
无论何种原因,她不得而知。
陵寝里,只有她的生平和副将们的前半生。诸将的死后评,若无史实为依据,便唯有天知晓。
第353回
五天,眨眼过去了。
元昭依旧一袭武服长袍,乘专机直接从墓地上空飞过。蹲在门边俯瞰周遭的地形,一片秃岭黄土,枯木奇形怪状,零星几棵绿植在风中摇曳,十分荒凉。
她来时,这里一片荒无人烟,眼下却有重兵把守。来往车辆必须经过重重的关卡,还要致电领导确认方能通行。
专机不必麻烦,直接降落在墓坑附近的空地。
“取出东西之后,立即撤离到百里之外。”元昭观察地形之后道。
“为什么?”身边一名学者首先不赞同,“如果那墓是真的,这里肯定要列为重点保护区……”
机上仅几位学者和北医师、北悦,机师和随行人员皆为北氏子弟。王教授、北部长等人前两天已出发墓地,安排入墓事宜。
此刻,他们已在墓前等候已久。
“撤到百里之外,照样可以保护。”元昭耐心解答,“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一旦进入沉眠,此地将不复存在,逗留在墓地上的一切生灵将随之沉没。”
牵涉范围正好在百里之内,以北苍的距离来衡量。话说,与人谈论自己死后的场景,感觉怪异。
不仅她有这种感受,透过耳机听到这些话的北部长、王教授等人也是面面相觑,心情微妙。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她这边,与墓室里外都有专人录像。
其实,自从发现她身上的物品世间绝无仅有之后,她的一言一行便已受到监控。
他们没有刻意隐瞒,元昭心中有数但不在乎。
把该提醒的话讲完之后,从飞机上纵身一跃,跳了下来。她这举动出人意料,把随行人员吓得魂飞魄散,纷纷探头张望。却看到她四肢轻舒,迎风飞翔。
请勿模仿,模仿她的人都摔死了。
鹰卫是她训出来的,她知道从空中摔落的滋味。她能安然无恙地落地,全凭一身内力发挥作用。并且在降落的过程中学会御风之术,不必再倚仗人造翼。
能随她学会这招的,陆续近百人的鹰卫里仅青鹤一人习得几成,连洛雁都学不会。
这御风之术,并非呼风唤雨,而是利用风势控制降落的位置。
并且,这御风之术她仅在一般的高度下实践过。超出那份高度的,比如鹰卫执行任务时达到的高度来算,是否可行暂未可知,她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冒险。
而眼前飞机要降落,离地面不高,想要平稳落地并非难事。可她的行为把飞机上,和站在墓门旁的人们都吓了一大跳。
但,看到动作灵敏,矫健如苍鹰的身影安稳落地,众人不禁默然。
世间奇事迭出,或有因果,不分情由。
“恭迎君上——”
她一落地,那道熟悉的山呼之声再次响起。随着声响,她仿佛看到亲随们跪迎自己的场景。傲然站起,目不斜视,径自昂首阔步朝墓门走去。
对于幻听,她习以为常,却再次吓了北氏子孙一跳。
“叔父,刚才那声音……”站在王教授身边的北辰一脸骇然,拨拨耳廓,以为自己魔怔了。
“唔?”王教授虽然上了年纪,可他耳聪目明,疑惑地回头瞅他一眼,“什么声音?”
“哪有什么声音?年轻人心思浮躁,异想天开。”北部长不以为然,提醒王教授,“她进去了,咱们也进吧。”
“哎?”王教授抬眼一看,嘿,只看到摄影师的背影,急得抢先一步尾随,“哎哎,赶紧的,跟上跟上。”
北部长落后一步,警告式瞥侄儿北辰一眼,紧随其后。
北辰自知失言,怏怏地快步跟上。
世间一切事终有科学的解释,如果没有,那就搁置再议。眼下最重要的是入墓,见证这具有历史性的一刻,探明真相。
今非昔比,九州一统,天下已非北月氏的天下,而是全体人民的天下。北姓一族如今又声名显赫,更要低调。慎防重蹈覆辙,招来千年之前的灭族之灾。
有一位穿越数千年的祖宗就算了,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亦有说法。但有神通之能是万万不能说的,太过惊世骇俗容易招惹祸端。
哪的王教授等人的全部心思都在那祖宗的身上,根本听不见。
……
“哎哎,姑娘,主墓室要从这地道下去,隔壁是东室,便是你来的位置……”且说王教授,见元昭通过墓道之后,直接停在了前室不再往里走,催促道。
“那是伪宫室,共有五间,逗你们玩的。”元昭打量着前室的彩色壁画道。
“啊?”王教授将信将疑,“可我们在东室找到不少瓷器,在主墓室里找到青铜器和殉葬古钱。其余几间室一无所获,应该被人偷走了,壁画还有损毁。”
太缺德了!那些盗墓的,拿东西就拿东西,干嘛要毁坏古迹?
“世人多逐利,拿了值钱的东西他们才会离开,不至于命丧于此。”元昭解释道,伸手指着前室与中室的隔断,那一堵绘图画壁,“去,把壁上的绘图砸了。”
“且慢!”王教授大惊,连忙上前横身一拦,“姑娘,这可不能开玩笑!”
万一这姑娘是假把式,把他们所有人哄得团团转,还把古墓砸了,不仅贻笑大方,他还会死不瞑目……
“谁开玩笑?”元昭挥开空气中的泥腥味,难受得紧,皱着眉头朝一旁的北辰以目光示意,“把他拉开。”
虽然入墓的时辰,从踏入正殿才计时,那也不能随意耽搁。此墓室用来混淆盗墓者视线的,四壁狭小,构造粗糙,空气混浊不堪,非活人长期逗留之地。
亏王教授等人受得了,这份敬业精神值得称颂。
北辰是练家子,王教授是个瘦削的知识分子。相对年轻人而言,一个老头子手无缚鸡之力,被人轻轻松松地挟持一边待着去。
北部长则示意几位年轻人去砸画壁,把王教授等人看得心肝儿直颤,心痛不已。
砸了约莫一刻钟,绘图层被全部砸碎,露出一块玄铁壁来。正当大家绕着玄铁壁诧异打量时,北医师和北悦她们终于赶上队伍。
这时,元昭摊手默念,唤来太古剑,随手递给正要过去瞧瞧铁壁的北悦:
“把剑放在壁上。”
她使唤人的口吻是那么的自然,仿佛理所应当。北悦没有多想,兴趣盎然地捧起剑来到铁壁前。正要回头问怎么放,横放或竖放时,一股引力把剑吸起。
与此同时,铁壁发出咔咔声,旋转几圈,露出一个浮雕图腾和剑坑来。太古剑嵌入剑坑,刹时一阵地动墓摇,四壁粉尘籁籁而落。
众目睽睽之下,铁壁的后方,即中室的地面露出一条缝,缓缓向两边移开……
第354回
地室的门打开了,元昭示意身边另一名叫北星的女生去取剑。瞧北悦那身高,那力度,恐怕取不动。
而眼前的一幕让王教授和他的学生们惊呆了,明明中室已经检查好几遍。没发现机关,地面硬实没发现有中空的痕迹,但事实证明,地面之下就是中空。
更过分的是,中室的地面打开之后,不仅露出往下走的阶梯,更有一股清新空气涌出。
王教授和学者、学生们:“……”这不科学。
是玄学。
北部长倒是淡定,向元昭请示:
“为便于运送文物出土,安装轻便铁轨可以吧?另外,为了让世人知道有这个墓,我们想在里边安装监控。放心,现在科技发达,固定轨道不损伤地面。”
安装监控也不必钻孔,保证不破坏里边的一石一画。
“装吧。”元昭对族人慷慨得很,不忘提醒,“待我身归陵寝,墓灵会把一切恢复原样,你们的监控未必还存在。”
能为她和一众女将恢复名誉固然好,如若不能,也不必强求。
她们当年的所为只是为了生存,能否千古留名乃其次。就算北部长他们今天为她们重塑形象,难保将来不被人以各种谬论推翻抹除,徒劳无功。
反正,像她们这样的女子,自古有之。
让她们史上有名,是锦上添花;史上无名,自有其他杰出女性在史书里挥出浓墨重彩的一笔,不必计较。说到底,她们不过是千万岁月中的一粒尘埃罢了。
人死如灯灭,何苦纠结于此,徒生憎恶之情?
回到气息熟悉之地,郁闷许久的元昭心境开阔,释然了,率先步下阶梯。
王教授等人赶紧跟上,刚要递给她手电,却眼前猛然一亮,前途一片光明。众人定眼一瞧,原来是石壁上的油灯无故点燃,就像有人在为主子照明似的。
这情形,不仅让众人惊喜万分,更对前边那位的身份产生一股莫名的敬畏。
倘若她的话是真的,那她不仅是北氏族人的祖宗,更是这个国家的祖宗,跨越七千年时空的老祖宗啊!
王教授一时激动,愣神了,落在队伍之后。
“老师,走吧。”所幸,他的学生,即那名中年男子压下沸腾的心情过来扶了他一把。激动归激动,浑身直哆嗦时犹不忘提醒,“小心点,右边可是悬崖……”
随着石壁上的油灯亮起,众人终于看清楚自己周边的环境。
原来,中室阶梯的左边是黢黑的石壁和蜿蜒向前的台阶。但右边是空的,空得连光线都照不见底,称之无底洞当之无愧。
把众人吓了一跳,无不暗暗庆幸脚下的台阶够宽敞。
尽管如此,大家还是紧贴石壁,追随前边那道不慌不忙、大摇大摆步下台阶的身影。而身后的士兵们瞅瞅右边,井然有序且贴心地尽量往右边安装轨道。
台阶宽敞,靠右的轨道运送文物上去,左边靠壁还能并列走两个人,足够安全。
“乌头,你信吗?”人群里,王教授和学生相互挽着走,一边感慨,“七千年啊……”
“我信,我当然信。”中年男子满心欢喜,轻声道,“只要能顺利打开龙元君墓,就算她说是我祖宗,我也认了!”
一席话逗笑了王教授,待平复情绪,师生俩这才加快脚步追赶前边的北部长等人。
谁能想到,他们不仅找到龙元君墓,甚至可能目睹龙元君的本尊。如果她的话是真的,必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历史学者们必定提出各种质疑。
因此,他们必须有足够的证据应对。
“待会儿,凡有文字的全部带出去……”财富是北氏族人的,文字记载属于国家的。
“哎哎,我知道。”中年男子不停点头。
地底空寂,队伍里的轻声细语清晰传到最前边的元昭耳中。听到乌头二字,她回眸瞅了那位中年男子一眼。
跟在她身后的北部长顺着她的视线回头看了一眼,解释道:
“那人是王教授的得意门生,姓乌,名霍。他学识广博,眼力毒嘴巴毒,王教授等长辈都笑称他为乌头。他曾经提过,有位祖宗给龙元君当过启蒙之师。
后来在北苍朝当官,不知是真是假。”
总之听者笑话,闻者伤心,为他伤心,认为他为了博眼球编造了一段谎言。毕竟,他找不到证据证明,族谱也是残缺不全,无从证明他的话。
“我确实有位文师姓乌,名符;武学之师公直道长乃方外之人,史录不足。”元昭道,“那时我年幼,知之不多,阿爹只略略提过两家的因缘牵扯,未曾细谈。”
“既是方外之人,自然不在乎这些身后之名。”北部长道。
“他确实这么认为。”元昭认同。
“那也不能埋没他的功劳。”北辰不赞同道,“至少要让世人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没人想埋没他,”北部长直言不讳,“但找不到文字记载,一切都是空谈。”
总之,凡事要讲证据。
谈话间,几人走完台阶,暂时止步不前,因为他们面对的是一片石林,一片被薄雾笼罩的石林。估计察觉有人过来了,那些薄雾渐渐浓郁,蔓延到林边。
众人不敢往后退,往后便是方才那无底深渊。
“北辰,带几位力气大的兄弟去挪开那几根石柱。”元昭指点道,“左边的第三根,右边第二根,抱着它顺时针旋转一圈然后站着不要动,它会自己挪开。”
北辰闻言,和几位族兄弟一起出列,遵照指点身入浓雾数着柱子去抱。
“这石林是有什么典故吗?”王教授已经跟上大队伍,虚心求问。
“这是八门图的入门阵法,自带迷瘴,石柱根据时辰的变化而变化。虽说是入门,若找不到窍门,闯阵者会在原地打转,至死方休。”元昭解释道。
就算直接毁掉石柱,毁的方式不得法,照样闯不出来。
没有太古剑还能闯进来的,必有大运道。国师摆此阵时想到这一点,施加了死亡的恐惧。让闯入者在阵里经历无尽的死亡幻像,断其求生之念。
“我这破阵之法只能用一次,安装轨道的须在此停留片刻。”等她找墓灵停掉机关再装也不晚。
“八门图又是什么?”
“进去自己找。”莫问老子,她脑阔疼。
第355回
果然,北辰等人依言转动石柱,浓雾很快便消散了。眼前本来杂乱无章的石柱齐整地向两边移开,露出一条通道来。
事到如今,没人再怀疑元昭的话。
至于她的身份,穿越而来的老祖宗,此事过分惊世骇俗,大家暂时不敢有任何想法,等出去再讨论。
石林路通了,北部长让铺轻轨的士兵们分成两路。一路在这儿等,另一路人推着材料随大家伙通过石林道。正如元昭所言,一炷香后,石林重新恢复迷瘴。
通过石林道的士兵们继续铺路,等取消机关之后再接通石林的。
就这样,众人走出石林道口,从两边高耸至顶的山壁走出去,一片死水平静的湖泊映入眼帘。
“对面便是地宫的入口,”元昭指着湖对面的一栋黑黢黢的石墙和铁门,回头瞅一眼惊叹不已的考古系师生们,“最后警告,进了地宫,你们只有十二个时辰,逾时不候。
莫以为耍赖,大家就必须等你们,墓灵不允许生灵违背它的规则。而你们即便死在这儿也不算陪葬,会直接坠入黑湖成为地宫魅灵,永受寒凉阴暗之苦。”
王教授的得意门生乌霍举手,好奇问道:“请问,地宫魅灵和平常的灵.魂有什么区别吗?”
听她的意思,似乎地宫魅灵是一种很可怕的惩罚。
元昭瞅一眼王教授等人眼巴巴等答案的模样,最终收起敷衍的态度,别开眼,如实道:
“地宫没有生灵之灵,陪葬的人物、动物陶俑进了墓,经过地宫巫术与阵法的滋养衍生出地灵……”
比如,以洛雁的面貌制作的陶俑衍生的地灵,会有她本人的意志和本领。而洛雁之灵,早在死后魂归幽冥,在北月氏的远古巫祝庇佑之下转世为人去了。
她们的地灵不灭,后世的福报不断绝。
魅灵不同,它由生灵之灵直接转化而成,囚于黑湖。地宫在,它们便在;地宫毁,它们灰飞烟灭。
这是国师与远古北月氏对闯入者的诅咒,人类意识犹在,却永堕黑暗。国师有守护北月氏之职,北月氏有守护世间万物之责,他们的安息之地不容侵犯。
这,是元昭穿越之后做的那个梦提到的。
“这,这湖怎么过?”听罢这湖的可怕之处,有人心惊胆战试图凑近湖边,结果尚未靠近便迎来一股寒意,不由得毛骨悚然,“黑黢黢的,没船又没桥……”
元昭直接站在湖边,示意大家往湖里瞧,“仔细看看湖里有什么?”
见她带头,众人纷纷壮着胆子站到湖边定眼一瞧。
“咦?水里有动物石雕。”
那些石雕仿佛半截印章,如皮球般大,却一个个悬在水里不浮不沉,异常怪异。十二生肖齐活了,问题是,不仅十二生肖,还有狼、狐狸、野鹿和熊等。
“这些是我平生打过的猎物和死在我手里的动物,”元昭无语地瞅着石雕,“除了龙与狐狸,龙是神明,踩不得;由于种种原因,我八岁之后没打过狐狸。”
八岁之前的不记得了。
因此,踩狐狸石雕才有活路。
众人听罢:“……”
太任性了!祖宗打过什么猎物,这谁猜得出来?!这国师简直不给人活路。
不管别人怎么想,元昭语毕,直接跳到狐狸石雕上的水面。
令人感到惊奇的是,她踩的明明是水面,脚下却滴水不沾。在狐狸石雕上站了几秒,一块块四方石板仿佛被撤消魔术,一一呈现人前。
它们拼驳成桥,一直延伸到湖泊对面的岸边。
“走吧。”元昭招呼道,径自过了湖。
众人:“……”
先深深呼吸一口气,缓和紧绷的神经,随后抖着腿踏上石桥。途中,有年轻学生不信邪,以为那湖水是假的,其实到处都是石板,便扔了一颗石头下去。
嗵一声,击起几点水花。
他:“……”
一股寒意透过鞋袜自脚底升起,赶紧跟上队伍……
湖面宽广,搭轨道的话耗费太大,小伙子们与北部长商议一番,决定不搭了。届时用推车推过湖即可,不仅省力省时间,还省材料,节约环保。
一路有惊无险,平安到达地宫前。
王教授等人恳求先歇一歇,容他们缓缓气,检查摄像器材。北部长是无所谓的,他的人多。有专门铺轨道的,有专门拍摄的,还有专人负责监控的安装。
北辰、北悦等年轻人虽然有些不耐,但有自家长辈在。还有一个疑似千年的老祖在,不敢造次,只能乖乖等着。
过了约莫十几分钟,王教授等人一再确认无误后,元昭这才来到紧闭的铁门前,唤道:
“墓灵,本君归来,还不开门?”
在王教授等外姓人的眼里,她这副作派委实有点假,甚至有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但在北姓人的耳中,又是另一番场景——
“君上,他们是……”从铁门里透出一道轻和缥缈的女声。
“后辈子孙,过来长长眼。”元昭温言回复,“吾既为长辈,理应赏小辈一份见面礼。”
“君上乃极荣至尊,地宫之品是您的心爱之物,岂容生灵肖想亵渎?望君上三思!”墓灵极力劝阻。
“开门。”元昭的眉心轻跳,语气平缓。
“君上……”
这一回,元昭不说话了,默默地,直接伸手抽出北星捧着的太古剑。
“君上请息怒!”随着女声的软乎,紧闭的铁门动了动,随着一阵沉重的闷响缓缓向两边打开,“恭迎君上——”
随着铁门的打开,北姓众人神思恍惚,仿佛听到一阵宏大的鼓乐笙鸣涌出,伴随一道道高昂的声浪:
“恭迎君上,长乐无极,芳龄永继——”
年纪轻轻就挂了,当然芳龄永继。不过,她不能跟守护自己陵寝的地灵计较这个,毕竟地灵与生灵对待死亡的态度截然相反。
元昭心里吐着槽,随手把剑交给侍剑之女北星,大步跨过高高的门槛。
而她身后的人,早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当铁门打开时,首先映入眼帘的并非高高在上的地台和粗壮的廊柱,而是一群骑着高头大马的黑甲骑士。它们杀气腾腾,威风凛凛地目视前方。
诡异的是,那头盔之下黑乎乎的眼洞,又似乎在俯视擅入皇陵的生灵们。
一时间,王教授等人不敢跨过门槛,巴巴地看着自称龙元君的女子渐行渐远。
与他们的观感不同,在北姓众人的眼里,那身影,那气势,犹如远古时期的君王一步一步地越过她的军队,迈向远处那栋金碧辉煌至高无上的宏伟宫殿……
第356回
机关暂闭,黑甲骑士的杀气消散,虽威势犹在,众人至少敢踏入大殿,进来后却傻了眼。但见满室的高头大马,前方是黑骑,中间是战车,后方是步兵。
过分的是,这仅仅是前殿,有足球场那么大,气势恢宏。与之相比,他们在上边墓室的考察纯属小打小闹。
差距太大,上边那些果然是逗他们玩的。
“老师,这一天怎么够?!一天不够啊!”学生们都看傻了,仰脸依次细看,痴迷不已,“这绝对不够——”
是不够!
王教授的嘴皮子哆嗦着,迈不开步了,神色激动地打量一尊尊骑士和威风八面的战车,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北部长等人也看呆了,好在他见过大场面,迅速镇静下来。一边指挥几位摄像师依次拍摄,一边指挥安装监控的小心布置。
而他带着小辈们追上前边那位祖宗。
途中发现,地宫里的照明并非烛台,而是镶嵌在石壁的一盏盏明珠灯台。灯台上放着一颗颗成年男子拳头大的珠子,随着她的移动逐一亮起,熠熠生辉。
衬着明珠的光辉,大家看到殿宇里居然种有不少奇花异草,使空气弥漫着一股清新感,淡雅馨香。
这些花草,并非现代鬼神传里描述的黄泉花、彼岸花啥的。它们和人间的花卉略有相似,其中一种形似百合,种植数量颇多,靠近一嗅,花香清冽动人。
还有一种兰草,叶子细长,草形优美。靠近一瞧,发现叶子的尖尖竟有水珠滴落。
细心的人略有所悟,环顾四周,果不其然,这种兰草在地宫中随处可见。大概就是它给植物浇水,让花草茁壮成长,使地宫里的空气一直保持清新自然。
于是,有人开始小心翼翼地采摘各类花草的种子,或小心挖掘一、两棵连根带泥打包好准备带回地面。
对此,元昭默许了。
地宫里的奇花异草多的是,喜阴,且见光死,是国师从远古时期保存下来的。眼前这班人若能成功将之移植到地面,那是他们的本事,她喜闻乐见。
别挖光就好,她很满意这座地宫的布置。
前殿是黑骑,左右侧室乃先锋将领们正在议事的营帐,最后是左右两边各有一块滑亮的巨大石碑,上边详述了黑甲军的成长与功过。
这个发现把王教授等人乐坏了,摩拳擦掌的要把它们运出去。
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众人试图推了推,结果纹丝不动。它们不仅好像生根发芽了,而且体积庞大。长度至少四米四,约莫两米高,难以撼动,更别说运出去了。
“老师啊,怎么办?”王教授的学生和同事急得满头大汗,“搬不走啊!”
才给一天时间!这简直是精神折磨嘛!
“你们先拍摄,我去跟那姑娘谈谈……”王教授拿出帕子拭擦额头的汗,脚下匆忙。
当他穿过中间廊道时,往两边的走廊一瞧,嘿,这回廊老长了!一座地宫建得比三千年前的王宫还要大,只给一天时间,他连看都看不完,欲哭无泪啊!
而等他穿过长廊,走出前殿的后地台时,险些被眼前的一幕吓跪了,幸好及时扶住身边的巨石圆柱。
中殿与前殿一样恢宏庞大,兵种不同而已。
前殿的是铁甲骑士和战车,中殿是一群特殊兵种,比如蹲在高石桩沉眠的鹰卫。数十根石桩矗立中殿的两边,鹰卫们以半蹲的姿势紧闭双目,蓄势待发。
鹰卫的前边是狼卫、虎卫和熊卫等,离王教授等人最近的是狼卫,一个个低伏着身子如狼似虎,场面一度惊悚令人头皮发麻。
王教授等人胆战心惊之余,备感绝望。
不用问了,问也搬不走,除非能说服她开放地宫。但那是不可能的,所以王教授绝望了,有气无力地示意学生们:
“走吧。”
这才哪到哪?正殿还没到,北部长的人装轨道都过中殿了,再不跟上,恐怕又不知要错过什么。
早知地宫这么大,他应该把全校师生都叫来……
此时的元昭,已经穿过中殿,来到正殿的广场。广场之上,她的二十八星卫整整齐齐,一个不缺,包括那位心志不坚听信敌人的唆使诱导背叛她的女卫。
与前殿、中殿的杀阵不同气氛,正殿的诸卫千姿百态,轻松闲适。或坐或站,或看书奏乐,或饮酒下棋,或蹲坐小池塘边聊天。
曲汀兰身形庞大,坐在廊沿边扯着鸡腿,那份豪爽在人群里最为醒目。
“哗!这女的身材好壮!她也能当侍卫?”有位北姓子弟见状,脱口而出。
北部长、北医师等长辈闻言,不悦地瞥对方一眼,目光谴责。北悦则直接怼他,没好气道:
“人不可貌相,说不定人家比你强。”
“不错,”正在看碑文的元昭浅笑,“她姓曲,名汀兰,亲娘早逝,亲爹可是凤武朝的卫将军曲广平。论身手,她是我身边的末等侍卫,可对付你们她游刃有余。”
所以嘛,她说后人一代不如一代是真心话,差太远了。
那位年轻人听罢,不好意思地缩缩脖子。自知言语无状,心里虚得很。
“仗着有点小聪明,便不知天高地厚了。”北医师调侃对方一句,化解尴尬。
“去帮忙接轨。”北部长直接给他派活儿干,省得出言无状,让先人笑话。
于是,那位子侄笑嘻嘻地加入接轨的队伍里,虽然他很想进入正殿看一看。与前边的两座殿宇相比,正殿不仅气势恢宏,更有金砖玉栏雕砌,美轮美奂。
北部长、北医师和北星、北辰等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拾级而上。
当一行人站到正殿的地台上,珠光亮如白昼,一眼便看到正殿的墙壁上镶嵌着北月氏的族徽图腾。
霎那间,仿佛听到远古先祖的召唤,几人心潮起伏难自抑,潸然泪下……
与此同时,元昭已在石碑上看完自己的平生,看到兄长和姊姊们对她的深切悲痛与哀思,宗亲们对素未谋面的她的悲切悼念,和国师桑伯的留言:
“齐地一别,君上与魔君远离故土,神游后世。恕老臣无能,相隔千年之遥,无力相助……”
只好与她的两位兄长商议,追封她为战神,集千年信仰之力与累世功德助她运道超然,诛灭魔君。
信仰之力源自战神之名,累世功德则源自太和庙。
原来,她二哥登基后,唯一认同凤武皇帝的便是封她为太和公主。北苍复国后,二哥又把上朝议政的金华殿改回太和殿,并且让她封号不变。
区别在于,在凤武,她是仪同天子;在北苍,她是位同天子。之后依次追封她为太武皇帝,和北极战神。
太和庙,是国师与两位兄长悄悄找人修建的。
国师断言,太武皇帝将被歪曲事实,青史除名;而女尊战神之庙,将屡遭改造,环境恶劣不利于护法为她行善积德。
故以公主之名,另建太和庙,让护法们得以安心修炼,行善于世。
这两位护法,正是她的侍卫青鹤,和医女红叶。
“……此二人有仙缘,故老臣传其巫族长生之术,助其仙缘稳固。与您相聚后世,仍为臂膀……”
接下来便是太和庙的位置。
但历经千年,朝代更替,山川改道变动无数。不仅地形变了,连地理名称也换了好几茬,要找到仍有一定难度。
不过好歹知道大概的位置,让人查一查历代地理位置名称的更改,肯定能找到。
看到这里,元昭终于放下心头大石。
第357回
为了让她深刻了解魔君的底细,从中找到破绽便于消灭,国师把他所知道的全部刻于碑文里,包括魔气的来源。
但,毕竟年代久远,关于远古时期的事迹记载逐渐丢失,神剑除魔之事也逐渐成为神话。在漫长的岁月中,北月氏、桑氏的长辈偶然想起,便随口一提。
仅此而已。
瞧,北苍皇族就连宫里镇压着一尊魔君都不知道,更无人知晓太古剑的神通。其实,关于太古剑的事连国师也知之甚少,包括神像之下镇压着魔君的事。
他只算出北苍有此一劫,搞不好有灭族之灾。他若插手,桑族先亡;他不插手,北月危亡。
为何如此严重?
为了知道事因,他带着族人离开皇宫,远离暴君的血腥镇压,远观其变。同时,他全心全意修习巫术,与天地万物、先祖之灵进行沟通。
这才知晓皇宫里镇压着魔君的过往。
在远古时期,万物自然生长,不知从哪儿冒出一缕魔气蛰伏人间。后来渐成气候自称神君降世,令天下苍生主动献祭,并将无数生灵化为魔军为己所用。
元昭在齐地看到凤阁与麾下将士成为魔军的情形,便是远古一角。
那时,巫妖的混沌之战已经过去许久。那时的魔乃失败巫者的别称,称不上真正的魔。为保人间的安宁,神族将各族分界别居,唯独留下少量巫族。
少量的巫族里就有北月氏,他们个性温和,舍不得远离诞生之地故自愿留下。
那自称厄罗的魔君到时,区区几个巫族难以抵挡,生灵涂炭。
为清除魔气,灵力日渐低微的巫族找到遗留在人间大地的祖神之骨和精气,采集正午的两道日芒、一道地心之火,由北月一位大巫自愿献祭跃入铸剑炉。
以巫族最强者的精魂血气为引,终于锻造出一把诛魔神剑,太古。
先祖的心血没有白费,神剑一出,魔君果然兵溃如山倒,心胆俱裂。无奈的是,大家本以为魔君从此消散于人世间,就连魔君也这么认为。
直到它屡次复活,众人才发现这事没完。
世间不仅有善,更有恶,恶念不绝,魔魂不灭。那缕魔气藉此滋养生息,重返人间作恶。
剑是最强的剑,执剑的却非最强巫者,无力将那缕魔气彻底消除。
后来,北月氏的族长经日主娘娘在梦里提点,用太古剑把魔气镇压在大地的中心,天罡之气极盛之处。用千年时光与太古之芒,让魔气在地里烟消云散。
为免世人无知误闯,北月氏长居于此,后有桑族陪同。
然而,除魔卫道之路向来坎坷。
北月一族迎来运道式微之日,不仅被逐出皇宫,更险些族灭。凤氏一族起出太古剑,放走了魔君。他们把自己的王剑扔入有魔气存余的洞窟,世代艰难。
不是患病便是横亡,族灭方休。
凤氏一族亡不亡的,北月、桑氏并不在意,他们在意的是那把剑。剑在人亡了,凤氏一族的怨念会导致王剑变成魔剑。
一旦落入心存歪念之人的手里,继续累积世人的血泪怨念,终成祸患。
最可怕的是,国师担心它历经数千年,最终落入魔君之手。届时,元昭纵有万年功德在身亦是枉然,根本打不过。
不得已,国师只能以自身修为净化凤氏王剑。
至于那个洞窟,本就是天罡之气炽盛之地。魔君不在了,洞内又有神剑之芒的残留,大开洞门,任凭日晒雨淋一年方得以净化。
如果太古剑在,算出时辰施术净化,瞬间即可。
遗憾的是,太古被她带走了。额不,是她被太古带走了。北月氏又没了巫力,洞窟靠日光净化。可那把凤氏王剑有怨气缠身,只能靠国师一人之力净化。
这一行为,对仅有窥探天意之能的巫者而言,是致命的。
为确保万无一失,国师将凤氏王剑暂时封印,藏于高阁。等太和庙建成,青鹤、红叶习得巫术七八成才开始净化。
然而那时,已过百年。
这百年间,凤氏一族受到王剑怨气的反噬,彻底消亡于历史的长河。就连外嫁女的血脉亦无法幸免,而凤太妃一脉有北月氏的巫族血脉压制,安然无恙。
凤氏王剑的净化在太和庙完成,国师在那里建了铸剑炉。最终,剑被净化,被炼化;国师在炉前力竭坐化,魂归本元。
坐化,是指躯壳化为乌有。
“桑氏巫力至臣绝,后人皆为凡躯。除魔安世,唯殿下一人矣。世间繁华,如白驹过隙,错眼即逝。望殿下牢记使命,勿贪恋眼前一时安逸,永失良机。”
国师说,他有预感,与她君臣一场终有相逢之日。
对此,元昭直接略过,不以为意。
这些话是国师生前所写,他明知死期将至,仍义无反顾净化王剑,令人敬服。敬服归敬服,如有一线生机,元昭可不愿意赴死,是求生欲使她苟活至今。
能活,还是尽量活着吧。
另外,国师的衣冠冢也在她的陵寝之中。她乃神剑之主,陵寝千年未闭,容易生出变故。为避免突发状况的发生,由国师的地灵镇守庇护,保陵寝安宁。
“姑娘,这块碑文怎么与前边五块的不同?”
元昭的思绪被旁人打断,她瞅了无限沮丧的王教授一眼:
“这是我族的古老文字,先祖在建立皇朝之后,为与各部落民众便于沟通,君臣决意修改出一种通俗易懂的文字……”
车同轨,书同文,币同形等。
“那那那,能不能教教我们?”王教授的学生乌霍迫不及待道,“录下来也行,我们自学。”
“妈呀,七千年前的文字,光想想就特别的期待……”
“这不是重点吧?”北辰等人过来了,瞅瞅六块长石碑,好奇道,“重点难道不是为什么前边几块用同一种文字,而这块却用古老文字?莫非是家族秘辛?”
“知道是秘辛,你还大声嚷嚷?”北悦是杠精,专杠北辰。
“你不想知道?”北辰睨她一眼。
他可是相当好奇,确认这里就是北月氏先祖的陵寝之后,心情特别的激动兴奋。
“我想,”北悦瞅瞅手腕的表,“但进入地宫到现在,差不多过了一个小时,你们确定要在这儿研究文字?”
经她提醒,众人幡然醒悟,赶紧打起精神拍摄,忙碌开来。
等他们忙开了,北悦才低声道:
“姑娘,叔父问,您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没?要不让王教授他们帮忙找找?”
北姓人倒是想找,关键是,这里的文字对他们来说都是古文,看懂一半已经很了不起。北月族的古老文字更可怕,在他们眼里和天书无异,完全看不懂。
想找答案,求助王教授是必然的。
第358回
“不必了,答案就在这块碑上,你们先拍下来,回去再议。”元昭指着最后一块碑道,“拍完了,随我去搬东西。”
赶紧的,她想出去了。
“搬什么?挖地砖?”北辰皱眉,瞅瞅脚下的汉白玉石板,“叔父刚说了不能挖,看看得了。”
不得不承认,先祖那叫一个威武霸气啊!
除了两殿兵马俑殉葬,正殿里更有金砖铺地,银玉为饰,富丽堂皇。他们这些子孙无用,无力延续祖上的荣光就算了,哪里还敢挖祖宗陵寝的地板金砖?
拍几张照,有能力的话,搬几块碑文出去纠正历史便足够了。
“……谁让你们撬地砖?”元昭无语了,“我的陵寝哪有这般俗气寒酸?”
她的陵寝是相当有内涵的,哪有表面这般肤浅?金砖铺地是梦里的一番戏言。年幼的她怎知那梦是真的,国师也是真的,还把她的话当真了?
唉,国师误她。
北辰、北悦众人:“……”
瞧这祖宗说的,俗气是俗气,寒酸?相信很多人渴望有她这份金砖铺地的寒酸。
北辰权当她嘴硬,识相+讨好地岔开话题,指指殿外两边,一脸不解道:“美中不足的是,为什么在殿前两边挂白旗?乍看没什么,看久了心里有点发毛。”
原来,金碧辉煌的正殿之外,垂挂着两面白色的幡旗。旗上画着古怪的符号,无风轻轻自扬。
不算突兀,整座正殿以白石为墙,金漆作饰,只是那幡旗上的符号看着怪怪的。
北悦顺着他的话瞅了两眼,方才被正殿的金光闪花了眼,仅粗略扫两边一眼,没觉得什么不妥。
如今细看,毛骨悚然。
元昭也抬眸扫了一眼,不作解释,上了台阶,进了正殿。恰好听到北部长叫停轨道的安装,便插话道:
“不用停,装到石椁旁止。”
石椁,就是石墓室,室外有图腾浮雕。共有四重,黑漆棺木在最里边。
“真的不用了,”见她开口,北部长的态度和语气放缓,“这里是正殿,是先祖安息之地,地板又是金砖铺就。任何剐蹭都是对先人的不敬,后辈担当不起。”
虽然看到族徽图腾,对她有所感激,却不代表承认她的身份。
她太过年轻,若无十足的把握证明其身份,让他一个年近半百的人怎敢轻易承认她是祖宗?更怕是敌人别有用心,把他向她行跪拜大礼的场面放到网上。
届时,不仅他身败名裂,整个北姓子孙也要蒙羞,数代抬不起头。
撇开族人在上古时期的遭遇,哪怕现在,北姓一族有人位高权重。这些年,敌人为了扳倒他们可谓费尽心思,不得不防。
“我说无妨就无妨,”她还没死,说话算话。元昭不耐,后人想甚不重要,她只管自己的想法,“去六个人抱住六尊瑞兽之首顺时针方向转动。都站稳了,小心掉坑里。”
众人一听,顿时望向北部长,等他发话。
北部长见她语气不悦,本想劝阻,但见王教授等人满眼期盼地看着自己,略作迟疑,最终点头。纠正历史需要大量的史录记载,更需要王教授这类人出面。
若无佐证,说什么都是徒劳。
于是,立刻有六个人来到正中央的石椁前,按元昭指定的位置站好。
王教授等人喜出望外地退开一边,屏息敛声,耐心等候。
刚才一进正殿,虽被殿内的豪奢宽敞、雄伟壮丽震慑一时,但很快便清醒过来。他们要的是北苍年间极为珍贵的书册之类,不是宫里铺砌镶嵌的黄白之物。
这些黄白之物是北家的,外人只能站一旁垂涎三尺,流下羡慕妒忌恨的泪水。
越看越心塞,不如找点有用的。
家有一老,如获至宝。
一行人老老实实地遵照她的嘱咐,顺顺当当地入了地宫,来到正殿。眼下六人抱住兽首用力转动,随着石室底下传来的剧烈震动,石室缓缓向旁边腾挪。
片刻之后,比床榻还大的石室挪到了一边,金地板的正中央露出一个正方式的大坑,冷风涌出,传来一阵清脆的玉器击打的叮叮声。
在众人傻傻的注视下,元昭率先步下台阶。众人这才醒悟过来,赶紧跟上。
尚未到达地底,众人的眼睛几乎被亮瞎。
本以为上边已经是地宫的极限,万万没有想到,下边竟另有洞天。
“我要各类典籍,内容包罗万象,海纳百川;精美的玉器,地宫旷然风冷,应有一树冰清叮叮叮;有金砖铺地,银器装饰;另有各类精锐武器为我护陵……”
还有琴棋书画,传世的名家,绚丽多姿的奇花异草。
这是她幼时与国师的对话,如今全都在这儿了。一株苍天的玉树枝丫伸展,以翡翠为叶,由焰玉点缀。树梢吊着玉铃铛,随风轻轻点唱,发出一阵脆鸣。
世间哪有这么高的玉树?王教授等人呆呆地站在玉树之下仰望,惊得合不拢嘴。
而北家人自来到底下,环顾四周那溢满宝箱,散落一地的金银器皿金币金叶金豆子,吓得扶稳下巴免得掉在地上辣眼睛。
不等发问,只见王教授的学生里有人捂着胸口大力喘气,身子一软,倒下了。北医师和王教授那边的随行医生赶紧过去一边急救,一边让围观群众散开。
眼前的一幕过分抢眼刺激,难以承受。
不仅旁人,就连元昭也是初次实地游览,观感震憾。环视一圈,就说嘛,她的陵寝是十分有内涵的。
地宫下又一座地宫,三面石壁堆放着精雕细琢的金银玉器陶瓷器。室有四面,另一面是空的,跟现代的落地窗玻璃墙类似。但这里没有玻璃,也没有墙。
外边另有天地,天空阴沉沉的,遥远的天际悬着一座石宫殿,那里才是她最后的栖息之地。
想从这边登上那座宫殿,堪称妄想。
天空是阴沉的,底下宽不到边,四处黑沉沉的,轻雾弥漫。掉下去就掉下去了,不用找了,下边是否有路无人知晓。
反正,活人是过不去的。
半晌,那位刺激过度昏厥的学生终于缓过气来,醒了。北部长让人把他送回地面,谁知他死活不肯,哭着说要留下和大家一起走。
尼玛,人生短短几十年,不是谁都有这份机缘深入宝山参观的。
众人:“……”
这厢,元昭见人救过来了,便唤道:“北氏后人过来。”
老祖宗的召唤,不仅北家人过来了,王教授等人一并过来。当看清楚外边的世界,再次一个个瞠目结舌,全身僵直。
难为考古队的医师,极力阻止那位刚刚醒转的学生过来受刺激。
“国师的衣冠冢就在上边,他为国为民立下不世奇功。蒙他庇佑,世人方有今天。你们这些小辈有缘来到这儿,理应向他行个大礼。”元昭语气温和,略感伤,
“我与国师素未谋面,却知他是个慈祥温和的长辈。还是个活了几百岁的巫师,你们向他许愿指不定就灵验了。”
就像她,当初随口一说,今天富可敌国,不得了了。
第359回
遥望那座遥不可及的宫殿,在场的人包括安装轨道的士兵们敬礼的敬礼,跪拜的跪拜,心意诚恳不虚。
礼毕,元昭扔下一句,除了玉树不能动,其余的他们爱搬不搬。语毕,转身离开观景台藏宝室,回到玉树这边,为王教授等人指引藏书阁的方向。
玉树的位置可谓四通八达,位于这一方洞天所有廊道的中心,以迎接八面来风。
位于半旋台阶的正下方,它的右边是刚才那座俗气的藏宝阁观景台;王教授等人只需往左边的廊道走几步便能看到偌大的藏书阁,里边有他们要的东西。
国师在她走后又经历了一百年才坐化,许多名人事迹应有记载。
而玉树的前方廊道,是摆放她日常用品的殿室。
现代物品造型别致,但质量一般,始终不如自己的物品用得舒服。带着北星、北悦两位女子进殿,逐个箱笼打开看一遍,挑选自己需要的让她们做记号。
期间,北悦、北星说物品出墓后会氧化,会变得面目全非,让她做好可能穿不了的心理准备。
对此,元昭不甚在意。
能穿固然好,穿不了就只好适应现代物品了。人是活的,能为一些小事耿耿于怀不成?
况且,她地宫里的空气和地面的无甚区别,国师也知道她没死,氧化报废等不幸遭遇落不到她头上。当然,这仅是她的猜测,能不能穿要等出去才知道。
总之,搬吧。
于是,北悦匆忙跑出去找人,而北星则跟随元昭继续逛她的衣帽间,啊不,是偏殿。看着她熟练地打开那些雕刻精致的箱笼,对着衣物和饰物类挑挑拣拣。
虽然她想把这座宫室搬空,无奈时间紧迫,是外边那些人所需之物重要,还是她的衣物饰品重要,她心中有数。
方才那几个箱笼纯属纪念品,让她每天看一眼,聊以慰寂。
不知不觉间,目光扫到一个金钿装饰的黑漆长方形木盒安静地摆在墙边的一张矮案上。元昭来到它跟前站定,伸手轻抚盒身,眸里掠过一丝深切的怀念。
琅牙啊琅牙,许多没弹了。
没想到,兄长们竟把琅牙琴也放了进来,甚合她意。
“这盒子里装的什么呀?”一道好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是北悦,她带了几个壮小伙进来搬东西。轨道就停在玉树前,已经在接通电路准备开始运送。
“一张琴。”元昭微笑道,“名琅牙,前名‘绿烟’,我那暴君叔父,啊,就那说我坏话的安乐侯把它的制造者砍了,血溅到琴上,它从此成了不祥之物……”
接着,她像个唠叨的长辈,给小辈们讲述琅牙琴的过往,包括与她的缘分。
当听到二娘凤氏将她拒于城外时,北悦姑娘恨得牙痒痒的,道:
“愚昧!无知!”
“她是古人,是见识浅薄的闺中妇人,又是贵族。别说以前,就现在的有钱人也很怕死很迷信。虽说可恨,但也在情理之中。”北星客观道,望着元昭,
“倒是姑娘您为何不怕?”
如果她的身份是真的,那她也是古人啊!她相信国师,且拥有一把神奇的剑!按道理,无知者无畏,可她知道得比常人更多,理应比凤氏更加害怕才对。
元昭明白她的意思,哂然一笑:
“我很小便知道,身为北月之后已经是人生低谷,没有比这姓氏更不详的。”
在一个被无数忠魂铁骨以血泪托起的姓氏面前,区区一张染了制造者之血的琴又有何惧?
“带走。”
她手指轻叩一下琴盒,扔下话,转身离开了这座宫室。
明明淡若轻风的一句话,却让俩姑娘同时红了眼眶。她们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缘故,只知心里难受至极。
最终,北星抱着剑,北悦抱着琴追了出去。
宫室外,玉树旁,众人都在忙碌。
王教授等人进了藏书阁后,他与几位中年学生在里边搜罗合适的资料。其余的小年轻把老师做过记号的竹简书册分类,小心翼翼地包装入箱,运送出阁。
北部长的人手比较多,正在搬宝库里的金银珠宝。而他与北医师、北辰等人在观景台处放飞无人机,探索那悬在半空的天宫概况。
人过不去,但无人机可以。
无人机拍摄的影像不仅他们看得见,还与地面连接。连首都办公室也新开了一个部门,全程跟踪。
按首都办公室的指示,派出数十架无人机,分别拍摄天宫、周边隐约呈现的峰峦位置和轻雾弥漫的地底。
在元昭出来时,他们的探测有了结果。
比如,周边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峰峦,无人机一直在飞。飞出信号接收范围坠落,镜头里仍是一片连绵不绝的峰峦。
轻雾弥漫的地底,和峰峦一样,根本探不到底。
还有那座悬在半空的宫殿,它的头顶是一片天空,可这里明明是地下!令人费解之余,不得不感慨古人的智慧和能力是那么的匪夷所思,哪怕这是障眼法。
另外,数架无人机飞到天宫的上空,其中一架迫不及待地降落,试图低空飞入宫殿里勘察。
结果啪的一声响,本机的监控屏幕闪了几下,之后啥都看不到了,剩下满屏的雪花。
从其他无人机的角落看了一下,发现那架无人机自爆了。诡异的是,自爆的它从半空落下时,零件化灰,灰化无。
最终,它消失了,什么都没留下。
北部长等人只觉头皮绷紧,一股寒意遍及全身。
“阵法!这座宫殿肯定有阵法保护!”有人激动得直拍大腿,“肯定是国师的杰作!太了不起了!他老人家这一身本领绝不能失传,不知有没有书籍留下……”
赶紧通过对讲机和王教授沟通,让他们找找看。
听到这里,元昭默默转身到藏宝库里找了一圈,找到围棋的棋盘和棋子,然后带着北星和北悦离开这一方洞天。
国师的本领是天生的,哪有书册记载?
就算有,也会埋在他子孙那边的衣冠冢里。再不济,也应该在太和庙里,毕竟青鹤、红叶是他的传人。在她的陵寝,找国师本领的秘笈,未免异想天开。
当然,她不会扫小辈们的兴,让他们玩去吧。
难得到地宫一游,元昭寻到合适的位置,摆好棋子,等北悦、北星给她奉上香茶后便放她们自由了。
到处逛逛吧,时间不多了。
第360回
地宫里,正在忙碌的人多半是年轻士兵,一个个有条不紊地往地面传送宝物。
偌大的正殿里,在自己的墓室旁,元昭十分淡定地与北部长下着围棋。北辰一语不发,中规中矩地坐在旁边给二位煮水添茶,接收从地面送下来的点心。
下边空气好,大可不必浪费精力回地面吃饭。
“首都办公室有人认为那棵玉树举世无双,放在地宫里不见天日可惜了,建议把它带上去。”北部长拈着一枚棋子,慢悠悠道,“大哥让我征求你的意见。”
至今为止,首都领导们对她的身份仍半信半疑。但经过地面验收宝物的专家们检测与汇报之后,大家相信这批宝物是真的宝。
见财起意,难免失态。
下墓之前,他曾经向领导们申请多派一些人过来防守,被某些领导班子驳回了。如今看到一箱箱的金锞银豆,倒是忙不迭地往这儿加派人手设立检测仪。
严防死守,生怕有人偷藏一两块。还不停地提醒暗示他,这是国家宝藏,北家不可私吞等。
北辰多少知道一些内情,微不可察地轻轻嗤了声。
元昭对此一无所知,看着棋局泰然自若道:
“知道我为何要返朝推翻凤武吗?”
呃,北部长一听这话便知道没戏,微哂。北辰这回轻笑出声,但也没有搭腔。
“江山是叔父给人家的,给就给了,偏偏凤武自己无能,要借助我一门忠勇为他镇守疆土。守就守吧,反正北苍年间我爹也是臣子,保家卫国是他的职责。
就这样,凤武还不知足,既要用我又不断地羞辱我,还指望我甘之如饴,你说他们贱不贱啊?”
噗,北辰忍俊不禁,揶揄十足。北部长瞅他一眼,神色不变。倒是首都的监控室里,有些人窃笑不止,有些人不约而同地脸皮发热,觉得自己被冒犯了。
重重地哼一声,成功地让四周的窃笑声消停了。
而这厢,北辰深深认为眼前这位祖宗的脾性甚合他意,动作生硬地朝她拱拱手,嘻笑道:
“世祖言之有理,是他们贪心不足,得寸进尺,实在太贱了!”
元昭抬眸瞅他一眼,既不赞许,亦未谴责,仅望着他问:
“你可知我为何要诛叔父安乐侯之子满门?连婴孩都不放过?”
北辰是个擅长察言观色的,见状,连忙双膝跪地,双手乖乖地置于膝前:
“后辈洗耳恭听。”
自打开第一重地宫始,他便认定她是北家的老祖宗了;等到打开第二重,在他眼里,她绝对是龙元君本尊!没跑了。
如今,她说什么是什么吧。
“那条外室子必须杖杀的族规,原是我借题发挥,杜绝敌人往府里安插细作添加的。子孙不贤,导致国破家亡,是我们应得的惩罚,和是否外室子无关……”
至于这条族规害死多少后世子孙,那不该是她考虑的事,要怪就怪那个让他们成为外室子的亲爹。
古时,男子妻妾成群是常事,他偏让孩子成了外室子,怪她作甚?
当年要是没有这条族规,北月一脉还在不在犹未可知。
“……那北月崇潜伏在燕蜀,为了复国,他去暗算我三哥,不惜给三哥的妾室下了巫蛊。那妾室杀了我三哥,自己也一尸两命。他安乐侯的孙子是人,我侄儿就不是了?”
这些内情,史书并无记载。
北辰安分听着,北部长和首都办公室那边的人不约而同地在细心聆听。
“人在外邦,心在外邦倒也无妨。但为一己之私残害族人,就该被千刀万剐,诛其满门。”元昭平静道,“本君若有返朝之日,必将安乐侯一脉赶尽杀绝,片甲不留。”
说到这里,她抬眸瞅两位小辈一眼,道:
“据我这阵子的观察,你们二位算是诸子中资质尚可的。但愿你们以史为鉴,引以为戒。如今江山易主,同族更应守望相助,莫令悲剧重演,自取灭亡。”
一个年轻,一个有点地位,都不可小觑。若能齐心协力,何愁族运不昌?
能杀北月氏的,只有北月氏。
江山没了,同族之间若还是手足相残,灭亡是迟早的事。
“是。”两人很自然地齐声应下。
北辰趁机埋怨澄清:
“其实我人在海外,对祖国没什么想法。偶然看到那枚古钱才想着回来寻根,绝无他意。是叔父他们一直以小心之人度君子之腹,以为我回来是别有用心。”
“是不是别有用心,你心知肚明。”北部长老神在在,“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以防万一罢了。”
要不是朋友无意间发现北辰在国内逗留,并且私自寻了一位盗墓专家查阅本族的资料,他们国内一脉险些错过。
当他们找到北辰时,那位盗墓专家立马溜了,于是首都北家请了王教授来协助。
“别废话了,”北部长打断试图辩解的北辰,看着对眼前一幕置若罔闻的元昭,问道,“这里既然是龙元君墓,不知帝印在不在?据史料记载,龙元君似乎独有一枚帝印。”
“金印,被我熔成金冠,应该在棺里。”元昭如实道。
阿娘为防冲撞贵人,将它打造成一枚金蛇簪。二哥继位后,把它取出重新熔炼,造成阿娘心心念念的一顶桂枝冠,置入棺内。
她是北苍朝唯一的女帝,皇冠自当与众不同,这是二哥说的。
他重新打造传国玉玺,时刻提醒他帝印珍贵,易损,需用心爱护;山河壮阔,然治理不当,亦非固若金汤,谨记先人的失误和教训。
“能不能打开看看?”北辰忍不住问。
“你少得寸进尺,”北部长没好气地斥责一句。
“无妨,开吧。”元昭很是大量,“我也想看看。”
北部长先是微怔,旋即点头。
如果她真是龙元君,那么他确信现存史书上记载的龙元君嗜杀成性是误传,是杜撰。
因她不仅带人挖了自己的坟,开了自己的宝库,如今还要开自己的棺。
太好说话了,像个西贝货,假的龙元君。但不管怎样,既然她同意开,那就开吧。他也好奇,但不勉强,哪怕首都办公室那边的态度十分坚决地要他开。
打开石室,一重又一重之后,顺利打开里边的那副棺木。
里边没人,倒有一棺的明珠、宝石,中间整齐地铺着一层层厚重的黑金帝王殓服,有缀玉面幕。肩部位置是一副缀玉披肩,由金线牵连的莹柔玉片像花儿一样绽开。
它们并非玉衣,仅为装饰。
另外,手部位置搁着一柄玉如意,头部位置摆着一顶累丝嵌宝金桂龙纹冠,造型富丽精美,光彩夺目,不比其他皇冠逊色。
说实话,元昭更认同造型简单的饰品,比如阿娘命人打造的金蛇冠就挺好。当然,眼前这副是帝王金冠,繁复些看着更贵重,更有权威,令人不敢直视。
这是死后的追封,活生生的她就不戴了,伸手摸一摸足矣。心里想罢,元昭已经不自觉地伸手摸了一下。蓦然之间,眼前唰地换了一副场景。
只见她站在宫殿的高台之上,底下有千军万马,宫婢侍从无数在跪迎山呼:
“恭迎君上,千秋归来,芳龄永享……”
嚯!那浪涛般的山呼声不绝于耳,眼前的景象晃动不止。元昭脸色惨白,四肢骤然发软无力,扶着棺沿的手一松,接连倒退几步,摇摇欲坠。
“阿祖?”面对她突如其来的异常,北部长脱口而出,并迅速伸手扶住她。
北辰的反应也快,赶紧挽扶另一边。
正当两人疑惑不解时,眼前的一幕让两人骇然色变。只见眼前的这位年轻女子目中茫然,头上的墨发渐渐染霜。
“时辰将至,”元昭全身虚软无力,紧握两人的手,吃力道,“招魂幡在召唤我,快撤——”
第361回
从梦里得知,她进自己的陵寝必须在十二个时辰内离开。目前还剩一个时辰,即两个小时,她觉得提前半个时辰离开即可,北部长他们也是这么认为的。
轨道不仅能运送文物,亦能载人,一个小时足够有余。
无人想到,随着时间的接近,她会出现什么变化,包括元昭。而眼睁睁看着她的发顶染上薄薄的灰白,北部长镇定地透过内线下令,让所有人即刻撤退。
但,让吃过人的猛兽不再吃人是不现实的;让进入宝山的人适可而止,又有几个人甘心罢手?
首都最高领导是一个委员组,里边一共九位成员。
原本得知,北家那身在海外的一脉正在国内寻找祖坟,挖古墓。大家喜闻乐见,任他折腾。且不说能否找到真正的墓,就算能,里边有多少文物也未可知。
不管多或少,墓在国内,如何处置里边的财物由国内的北家人说了算。
但北家人没想到真能找到墓,还打开了;其他的委员们也没想到北家先祖的墓有宝藏!瞧那座恢宏壮丽的地宫,那间耀眼夺目的藏宝室,无不让人眼红。
为了运送王教授看中的史册资料,藏宝室里的宝物搬了还不到五分之一,谁甘心就此撤出?
既是招魂幡惹事,有委员私下里命令在地宫里负责指挥的下属,即刻摧毁悬挂在正殿两边的幡旗。
不必征求北部长的意见了,先斩后奏吧,省得磨叽。
交代完毕,很快,有两位年轻人从忙碌的人群里走出来。神色如常地来到正殿两边的幡旗前,猛然伸手拔扯幡旗。
谁知幡旗纹丝不动,而他们的举动引起旁人的注意,立刻有人警惕站起,指着他们厉声喝止:
“住手!你们想干什么?!快拦住他们!”
众所周知,下到墓里,非专业人员不要擅自触碰里边的任何东西,以免触动机关。
那两人眼见意图暴露,当即手握拳头,奋力往幡旗的长杆狠狠一砸。仿佛轰的一声,他们那聚满力量的拳头好像砸在一团坚韧的气球上,被反弹了回来。
幡旗安然无恙,他俩却被弹飞老远。
不等他们爬起来,整个宫殿突然剧烈震荡,珠光闪烁,时暗时明。而在正殿的广场,沉眠中的二十八尊石像咔咔咔地发出细微的声响。
正殿里,虚弱的元昭被扶到图腾下方的皇座歇息。听到动静,不由吃力地抬眸瞅瞅四周,嘴角微牵道:
“有人碰了不该碰的东西,你们赶紧撤……”
惊醒她的二十八星卫,后果不堪设想。眼下她这副模样,恐怕无力制止……也不想制止。人心不足蛇吞象,她的一番心意终究是错付了。
“阿祖,你和北辰先走,我殿后。”北部长临危不惧,淡定安排道。
“我一走,地宫即刻关闭,你们出不去。”因此,只能是她殿后,元昭有气无力道,“别废话了,快走。”
前所未有的虚弱,令她心生烦躁。
垂眸,无意间看到自己的手瘦削不少。她的手指修长有力,十分秀气,没想到瘦下来形同枯枝。打量双手,微露轻笑,终于明白眼下的自己是何种模样。
唉,光阴残,红颜褪,战神归庙宇,千年孤魂墓里催。耳边听着沙场上的厮杀和咆哮,眼前掠过一幕幕的前尘种种。
哎,元昭心神一松,歪倒在皇座里。
“阿祖,您坚持一会儿,大家都出来了。”北辰连忙扶起她,生怕她倒下之后就地去世,“就快轮到我们了!”
不知何时,北医师和北悦、北星等人也从洞天里出来了。遵照叔父北部长的吩咐来到她跟前,一个察看她的身体状况,一个颤声道:
“阿祖,您要的琴和衣物已经送出去了!该放哪儿,怎么处理,您得知会一声!”
与北悦竭力镇定的慌张语气相比,北星语调平稳,态度凝重:
“我记得您提过那魔气,它是怎么回事我们一无所知。您得起来跟我们讲一讲,免得将来束手无策……”
魔气?!
对了,她差点把这事给忘了!元昭那焦距涣散的双眸霎时动了动,逐渐恢复神彩。自然垂落的双手动了动,随着神识的回归恢复一点点力气,挣扎欲起。
若论嘴炮哪家强,北星当仁不让。若非场景不对,大家真想给她竖起大拇指赞扬一下。但见元昭的神智逐渐清明,众人顾不得说笑,忙不迭地把她扶起。
“尔等听着,太古乃克制魔气的神器……”元昭也意识到自己必须提起精神。
否则,她会在小辈面前死得很难看,有损她北极战神龙元君的尊严和威武形象。同时,必须把魔君和太古的因缘告知后人,以防她英年早逝,生灵涂炭。
北部长一心二用,见她的状态趋向平稳,便专注督促各岗位的组长清点人数,半个小时内全员撤出地宫。
他已知晓正殿外的骚动,命人把那俩押出去看着,等秋后算帐。
同时,他接到首都办公室那边某位委员的指令,命他无论如何也要说服那位自称世祖的女子与国师之灵沟通,等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把宝库搬空。
“她肯让我们下去,其用意正是不忍心看着宝藏长埋地底,永不见天日!你们这些后辈子孙要体会祖先的良苦用心,跟她再谈谈……”
谈个屁,她人都快没了,还有什么良苦用心?
北部长听罢,直接掐断与首都办公室的联系,径自与大哥私下通话。
北定海的意思和他一样,不仅要撤,由于委员组里有人心生贪念,私作主张。不仅险些害死他的家人和下墓的工作人员,决定把“捐出文物”的话收回。
意思就是,他反悔了。
由于个别委员先前的抗议,驳回北部长增派人手的申请,如今在墓外驻守的是他北家的军队。加派的人手还没到,队里仅有少量外人,将之隔离轻而易举。
北定海把这个决定知会了其余的委员,大家纵有意见,可那毕竟是北家先祖之墓,外人无权置喙。
因此,那几名委员里有四人表示赞同;有两人弃权;有一人对北定海的出尔反尔深感不满,更直言不讳说那是国家宝藏,北家不该私藏。
最后一人便是私下命令那位。
面对北定海的强烈指责与质疑,他自知理亏,暂时静默不语,静观其变。
第362回
首都的紧张形势先搁置不提,说回墓里,在北部长有条不紊的指挥之下,全员顺利撤出地宫。
北家人是最后一批,经北部长与地面的人员再三确认,元昭和北星、北辰乘上最后一架载人的车座。系着安全带,像过山车般有惊无险地直接驶出地面。
轨道直达墓室外,车座越过前室,直接冲出墓门之外,刹时一股满是尘土味的冷风扑来。
北悦一脸嫌弃,下车后时不时呸一下,嘀咕着地面的空气还不如地宫里的清新,夭寿哦。
与此同时,中室的地板自动闭合,随着一道沉重的闷响,地宫唯一的出口关闭了。矗在中室、前室之间的那道隔断画壁亦在轰隆隆的声响中下沉,没顶。
不久,地面趋于平坦,仅在中室、前室之间留下一级台阶,仿佛那堵画壁从未存在过。
守在墓室外的人亲眼见证,等墓里的声响平静后,众人一齐进去查看大半天,找不到画壁的丝毫痕迹。
一时间心神震憾,莫不对那远古的力量敬畏有加。
有人不信,拿着铲子凭记忆中的位置铲了好几下,结果掀起尘土弥漫,把所有人呛了出来。
不管旁人打着什么心思,到了墓室外,元昭勉力睁开双眼打量四周。来时近黄昏,出来时也在黄昏,可惜眼前仅看到一排篷顶,遮挡着一箱箱珍贵物件。
眼前人影晃动,嘈杂声不断。
有惊喜的,有感慨的。
惊喜,是得知出土的物件色泽不变,簇新别致,意外之极;后者是感慨地宫之天地广阔,有鬼斧神工的玄妙。
处处皆人影,看不到壮美的日落西山和附近一带的荒凉,算是元昭的一个小遗憾吧。
出来之后,她感觉自己被放在担架上,迅速离开。
远离墓室,远离那一波波浪涛似的山呼声,如灌注了铅的头脑慢慢恢复轻松,疲乏的四肢也逐渐恢复力气。微微睁眼,看到一片碧蓝的天空在快速移动。
“殿下……”
青鹤?元昭的双眸蓦然睁大,但眼前一片雾茫茫的,看不清晰。
“殿下……”
“青鹤?”她蹙眉轻唤。
“殿下,终于找到您了!”听到她的声音,青鹤的声音异常激动。
“你在哪儿?”元昭疑惑问道,“国师说你和红叶习了巫术,为何不来找我?”
如今的她仍是凡人,昔日的侍卫和医女是修士,要找她并不难。
“殿下,属下与红叶那日替您挡了劫云,身负重伤,无法远行。”青鹤解释道,“太和庙有国师设的阵法结界庇护,我俩方能安心疗伤……”
她俩虽习得巫术,无奈资质有限,在四千年之前化身石像,维持长生。
这四千年以来,她们每隔三百年醒一次,行善积德三十载,再重返太和庙沉眠。此为无奈之举,修行三千年是她们的极限,仍然不知自己何时才能渡劫。
今年,她们本来在太和庙沉眠的。
不知怎的,脑海中灵光一炸,把她们的意识炸醒了。一缕神识出了窍,飘到空中,看到她与红叶为殿下积的功德疯了似地涌入飞机里,且四周劫云密布。
定眼一看,始知殿下本尊在此,那些无处着落的功德终于找到正主,聚归本元,催动了劫云。
然殿下一介凡躯,根本承受不住劫云的轰炸。
她俩护主心切,顾不得多想,挺身而出挡下那场劫云。替人挡劫,等于挡了人家的晋升之路,无论成功与否都与当事人无关。
甚至适得其反,让晋升之途变得遥遥无期。
如今,她俩的神识受损,修炼千年之躯更加无法承受外界光阴的侵蚀。只好缩在太和庙里一边养伤,一边用微弱的神识在外边搜寻殿下的踪迹。
“属下二人实在是情非得已才误了殿下的晋升之期,望殿下恕罪。”青鹤解释清楚后,伏首请罪。
虽然看不清人影,元昭仍道:
“事急从权,何罪之有?若无你俩这一挡,那日便是我的死期,谈何晋升?莫要废话了,太和庙在哪儿?”
“回殿下,以前醒来叫鬼岭,上次好像改名雾风山……”人类真麻烦,动不动就改地名。以前无所谓,现在害得殿下找不着地儿了,“容属下再去打听……”
元昭刚应了一声好,眼前唰地换了场景。察觉有灯光照着眼皮,原来是梦,她醒了。
“跟你说过几遍了?不要抽血!想吓死你老妈?”这是北医师的声音,气急地呵斥完,接着换一种讨好的口吻,“误会,误会,是自家人,阿祖的曾曾曾侄孙女儿……”
卟哧,旁边有位年轻女子在偷笑。
“你还敢笑?滚,到外边去!”北医师恼得很,“以后不许进来!”
“姑姑……”
“去去去!”北医师正紧张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古剑,“回去吧!我在这儿看着,没人伤得了她,真的……”
等那位姑娘依依不舍地走出门口,悬在半空的太古咻地入了鞘,安静地待在剑架上。
呼,北医师这才松了一口气,瞪了几张趴在门口好奇张望的年轻人一眼,砰地关门。刚一回头,就被不知何时坐起的身影吓了一跳,噌噌噌地连退几步。
元昭坐起来,首先看看双手,还好,已经恢复原来的修长秀气。哎,突然有点羡慕青鹤与红叶成了修士,得以长生,只不知是否不老。
“阿祖,您醒了,有哪里不舒服吗?”惊吓之后是惊喜,北医师连忙近前把把脉,不忘嘘寒问暖。
“怎么叫我阿祖?”怪别扭的,元昭终于反应过来了。
远离墓室,整个人神清气爽多了。思维清晰,反应敏捷,不复地宫里的迟钝。
“我哥他们说,叫世祖太过书面,有点惊世骇俗,被外人听去影响不好。唤曾祖也不妥,隔了好几千年的辈分,索性叫阿祖更合适。”北医师笑眯眯道。
这是承认她的身份了,元昭不以为意,“随你们方便,我躺多久了?”
“一天一夜,您太累了,正好歇歇。”北医师道,仔细打量她的头发,满眼庆幸道,“太好了,终于恢复原来的青春样貌。”
想起她出墓的那一刻,已经满头华发一副老妪的模样,把大家吓得够呛。
“北辰他们呢?”
“哦,他们正在商量要不要回墓里救人。”
“救人?”元昭皱眉回眸,“救谁?”
“就阿辰刚刚回国时找的那位盗墓专家,他带着几个人不知什么时候混了进去。大家都撤走了,他们还不紧不慢地在里边寻宝……”
有人在监控里看到,官方队伍完全撤出后,不知从哪个旮旯冒出几只“小老鼠”。不慌不忙,还得意洋洋地嘲讽官方队伍那么的迷.信,让他们捡了便宜。
结果,他们在石林里迷了路,转悠半天,愣是把监控室的人转晕了。
元昭:“……”
没救了,放弃吧!
第363回
墓主的后人走了,那龙元君墓的四周一带被列入保护范围内,仍有许多人在墓里墓外忙碌。
第一批出土的财物让北家人运走了,运到哪里,普通人无从得知。史册之类的在王教授等人手里,但上古时期的技术类书册被北家人捷足先登据为己有。
在地宫时,除了王教授等人,北家也有人去了藏书阁。等人们反应过来时,北家人已经不声不响地把技术类书籍全部搬空。
气得王教授师生欲哭无泪,顿足不已。
目前,王教授和学生们一边痛骂北家人鸡贼,一边整理这批出土的物件。另外委派两位经验老到的学生留在墓坑,配合后派的另外两组考古队展开工作。
这一批经历数千年的珍贵物品,不用任何措施仍保持鲜活的绚丽色彩,让专家们惊喜不已,从未想过放弃挖掘。
虽然她声称墓门一旦关闭,任何人都进不了。
那是古人思维的迷之自信,在现代人的眼里,任何事情皆可用科学方法去解决。如果解决不了,那是他们没找对方法,再努力一把或许就成功了。
总之,国家承认那是太武皇帝的陵寝,将以太武皇陵之名完整地保存起来,供后人缅怀。
“保什么存?”元昭微愠,“我哪天一死,整个墓室沉归大地,上边成为平地,生灵无一幸免!还缅什么怀?死那么多人,届时族人何以面对群情汹涌,平息民愤?”
除了暴君年间,无论哪个朝代,哪怕是一国之君也要顾忌民间的情绪。
否则,她北月氏早就灭族了。
下墓之前她提醒过的,怎么都把她的话当成耳旁风?
“阿祖息怒,”北部长坐在下首,秉着对尊长的恭敬,温言安抚,“我们和王教授已经一再向首都强调,首都对这个问题十分重视,已经做好相应的措施……”
除了北家人、王教授和几位经验丰富的得意门生相信她是穿越千年的老祖宗外,其余人等仍带着看热闹的心态对待她的身份。
在外人眼里,认不认她这祖宗是北家人的事。
一旦北家人认可,外人就会以北家祖宗的身份对待她,但不会承认她是国民的老祖宗。
穿越这种事,匪夷所思,难以置信。
外人只对墓里的宝藏念念不忘,不信邪地派了两组考古队继续寻找入口。理由是,虽然墓里那几只“小老鼠”是盗墓者,但也不能见死不救。
另外,经过国家的首肯,北家人和国家军部达居共识,在二百里之外砌起围墙,建立皇陵研究工作室,将来还会修建展览室。
一旦皇陵的百里内有动静,工作室这边会第一时间前去救援。
为应对突发状况,工作室已经做好应急措施。
“……这是一座前所未有的上古时期帝陵,国家尤为重视,行内的学者们更是激动,纷纷要求对它进行深一层的研究和考察。于公于私,我们不该拒绝。
但您放心,我们已经一再提醒,而这次后续的考察是国家的安排,出什么意外自有国家担责。”
他和大哥,还有几名委员商议过了,修改历史需要多方证明,要得到国家部门的认可。拒绝国家和专家学者们的考察,单凭北家的一家之言,无以服众。
便允许专家组前往墓地考察,里边也有北家的子孙在,大家互相监督,齐心协力。
得知由国家担责,元昭心情一松,哦,那没事了。
谁的江山谁操心,如今已非君临天下的时代,在这里,她顶多是一族之尊长。手里把玩着从地宫里运出来的手串,一派闲适地手肘歪靠在旁边的矮几上。
穿着从地宫里搬出来的一袭锦白衣袍,用着简约大气的银冠束发,气质清冷,英姿飒爽。
说到底,日常物品始终是用自己的更舒适。
至于,这种妆扮在现代是否突兀,那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以她对梦中世界的印象,所谓的现代是一个鼓励多元文化的世界,只要不光着,怎么穿都行。
照顾她日常生活的是北家女儿,一个服装设计师,两个历史生。
与其说她们是来服侍的,不如说是来学习的。相当耐心地按照她的指点,侍候她更衣梳妆,顺道学着怎么用她那些簪子、发冠和衣物等。
正值深秋,天气隐隐偏冷。
她的衣物裁剪得体,绣功精致,衣料舒适保暖。看得三人两眼发光,积了满腹疑问欲向她讨教,比如布料的等级分类和织造绣等工艺。
然而,她哪有这份闲情?
得知她醒来,北部长带着一群年轻子弟前来拜见长辈。告诉她地宫的后续挖掘,和营救石林里的几个人。北家大哥没来,他留在首都留意委员们的动向。
“阿祖,在石林的几个人真的救不了?”见她神色好转,北辰问道,“虽然盗墓犯法,但罪不至死。”
人非草木,好歹大家曾经同行,算是熟人了。见其在绝境里惊慌失措,垂死挣扎,不太忍心。
“不是我要他们死,”元昭看着他道,“是他们自己作死,你若不忍心就别看了。他们选择这条路必早有觉悟,何须同情?”
她回去救人就一个字,死。
她的答复有两个字,没门。
“监控部已经把消息传到帝陵园区的工作室,让他们全力相救。”北部长也暼他一眼,不愠不火道,“救得了固然好,救不了那是他们的命,与你没关系。”
北辰讪讪一笑:
“当然跟我没关系,又不是我让他们下的。但叔父,你们队伍的警惕性未免太低了,这么重要的场合居然被几个外人混进去,你们的安保措施不太行啊!”
的确,元昭眉梢轻跳,但不予置评。
毕竟,她的军队里何尝没有细作?队伍大了,不好带,总有疏忽错漏之处。
“所以说跟你没关系。”北部长不曾狡辩,坦然道,“是他们利欲熏心,受不住宝藏的诱惑当了一回小白鼠。”
唔?在场的人纷纷看过来,包括元昭。
“叔,”北辰眉头紧拧,不可思议地瞪着叔父,“你的意思是……”
唉,北部长微微叹了下,看着元昭,“阿祖说过,您一出去,地宫即刻关闭,无法重启。是与不是,总得找人试过才知道。毕竟,地宫里的宝贝堆积如山……”
面对富可敌国的宝藏,谁能不心动?
“所以大哥不敢轻易离开,和两位叔伯密切留意各方的动静。”北部长道,“等阿祖您看什么时候方便,咱们回首都见一见大家。”
他们一行人仍在外边,这回寄住在另一位朋友的仿古宅院。
她不是嫌之前那栋宅子小吗?
这回的比较大,因为宅院的主人是全国首富,国际排名前三十的大富豪。这位大富豪姓桑,据称祖上一直是北苍朝的国师,无奈找不到证据。
就在几十年前,得知北家人是北苍朝的皇族后人,桑家便找来了。
哎,说来惭愧,不仅桑家富贵,就连洛家、武家等几名祖上的故交后人一个个富贵得很,唯独北家人一穷二白。当然,所谓的穷,是和精英阶层相比的穷。
所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还好祖宗有灵,如今的北家总算能跻身富贵人家的行列了。
“见面一事先搁置,你们安排一下,尽快启程找到太和庙。”元昭道,“事关重大,最好莫让外人知晓。”
“这个瞒不了,”北部长遗憾道,“怪我们考虑不周,没在一开始就封锁消息。如今首都的各位委员都知道您下了地宫,找了宝藏,这太和庙必然不平凡……”
在众人眼里,她就像那送财龙女,大家正在密切关注她的动静。
找到太武皇陵一事,外界虽有媒体嗅到风声,无奈消息被封锁暂时掀不起风浪,而她的存在仅有几位大人物知晓。
万一太和庙又是宝藏,北家人再想私吞就不那么容易了。
“大哥反悔捐赠文物,派兵扣住地宫出来的财宝和技术文献,就是为了将来换取太和庙的拥有权……”
国家地大物博,可地是国家的,个人有钱也买不到,除非那个人或家族对国家有特殊贡献。
“阿祖,恕后辈冒昧问一句,那太和庙没有宝藏吧?”北部长认真问道。
“没有,那就是一座普通的庙。”元昭语气坚定,“最好不要让外人随行,桑氏后人例外。”
北家众人:“……”
一听便知这不是一座普通的庙。
第364回
把鬼岭、雾风山的名称告诉北部长后,不久,元昭等来消息,前往太和庙的计划暂时搁置。
她:“……”
原因是,首都办公室给北部长发出指示,暂时放下手头的工作,全力以赴救助墓里的那几个人。
一个人犯法了,自有法律制裁他。
身为国家公务员,决不能见死不救,眼睁睁看着那些盗墓者在里边活活熬死。北部长虽不是执法机关,可那里是他家先祖的墓,他曾经带着不少人进去。
能进第一次,肯定有办法进第二次。如果没有,那便协助调查与各方专家研究参详,指不定就有了。
当时,有人提议让自称龙元君的女子重入地宫。
被北部长断言拒绝,理由是,她出墓时的情形大家有目共睹,重入地宫等于要她的命。除非提议之人让自家的长辈先死一个,才有资格让别人以命抵命。
当然,别人有资格,不代表北家人必须认同。
在现今这个尊重个人意愿的社会,不兴道德绑架那一套。总而言之,去太和庙的事先放一边,等救人事件处理完再启程。
另外,北部长不赞同她独自行动。
她如今在旁人眼里就是一个会行走的宝藏,没有身份证的她出门在外,即使有北家人随行,总有个别部门会以各种名目扣留她。
“扣我干嘛?”元昭不耐,“他们找到太和庙了?”
“好像是,”北部长见她一语中的,不由微微点头,笑道,“所有委员在看到地宫宝藏之后,便开始散发消息让自己人在国内寻找有‘太和’二字的建筑……”
不限于庙,毕竟相隔数千年,又经历过破旧立新的年代,很多神庙均被摧毁,包括战神庙。
连战神庙都毁了,太和庙焉能幸免?
因此,这太和庙极有可能被改了名字,比如太禾村。没错,领导层里有人查到一个偏远的村落叫太禾村,据村里的老人称,后山曾经有一座破落的神庙。
它就叫太禾庙,至于供奉的什么神,有待查究,连村民自己都不清楚。
那位领导自以为找到地方了,担心北家人再次捷足先登,赶紧找个理由把北部长他们困在原地。
“您放心,雾风山的位置我们已经知道,不出十天即可启程。”北部长透露道,“另外,为了让外界相信那只是一座普通的庙,随行人员不仅仅是北家人……”
大哥北定海正和几名委员商谈,让他们各派一些正直可靠的精英人员随行。有外人的见证,那庙越普通,便越有可能回到北家人的手中。
另外,桑家不打算派人随行。
“为什么?”元昭不禁讶然。
“桑老说,他们家有祖训,不准后人参与北月氏的族事。”北部长如实相告,“桑家族老让我代他们向您赔罪,祖上有训不得参与政事,但大家仍为故交。”
北月氏的族事必定与政事有关,成则君临天下,败则举族逃亡,世代如是。
这是那位桑氏的末代国师祖宗留下来的话。
国师之后,桑氏再无通天之能,有的仅仅是一些微末本领。比如预感,或凭直觉断定一些事情的好坏。凭这一点,桑氏成了国内知名的慈善家和地产商。
世代生活安逸富足,实在不想瞎掺和,也没本事掺和。
“确是国师所求。”元昭无奈,“各家有各家的缘法,既如此,咱也不必强求。”
本来想着,青鹤、红叶习的巫术乃国师所传,如今交还桑氏子孙本是应分。但桑家族老的顾虑也有道理,太和庙一行备受瞩目,稍有不慎就会引来祸端。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然得到的肯定多于失去的。
孰轻孰重,但凭所需进行取舍,不便强求。另外,桑氏族老说,如果这栋宅子她还满意的话便赠予她了。
这是小辈对长辈的一份孝敬,还请笑纳。
“你们连栋宅子都买不起么?”元昭无语地看着北部长。
北部长面不改色,从容不迫道:
“以前是买不起,但今时不同往日,等从太和庙归来,您的居所肯定比这栋宅子大。”
任她造作。
至于眼前这栋,人家的东西不要也罢。虽然和桑氏是故交,有些面子得靠自己赚回来,不能丢。
北部长把事情交代清楚后,借走了太古剑去帝陵救人。
……
就这样,元昭被后人安置在桑氏的宅院里,过起短暂的清闲日子。北家几位年轻人也在,而北医师几乎成了她的御用医师,从墓里出来后一直寸步不离。
自从有了三位北家人侍候她的梳洗打扮,北悦被调去王教授那边,仅留下北星充当贴身侍卫。
北辰也在,和北家的几位堂兄弟带着一群保镖负责她住宅的安保。
说实话,去太和庙的计划被打断,元昭相当的郁闷。
在这陌生的年代,秋寂的午后,人闲桂花落,衣衫单薄,不见故人的殷殷叨扰。清风萧瑟,独倚门庭几分惆,取出琅牙琴在院廊下自娱自乐,纾解郁结。
她想尽快与青鹤、红叶联手把魔君的事作个了结,然后各自安逸。
虽然这里并非梦里的那个地球,但生活方式相差不大,让后人给她寻个地方练功即可。
等她把太古剑操控自如,说不定还有机会返回数千年之前的北苍朝,找二哥讨个诸侯王来当一当,再回自己的封地过逍遥惬意的日子。
这个念头,从她懂事起便一直憧憬着。
明明胜利在望,却被突然冒出来的一把神剑和魔君一棒打到解放后……她至高无上的权力,那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至尊之荣,一下子成为泡影。
最可恨的是,在那些羞辱过她和家人的仇人眼里,她死了!比她们死得早,这是她一门机关算尽的报应。
可恨她不能手刃敌人,不能一脚踩在他们那张得意狂嚣的大脸盘子上。
她明明还活着,但上苍借历史告诉她,她已经“死”了。就算太古是神剑,带她回北苍朝的可能性也不大。
正如多年以来,她一直梦见地球,梦见各个朝代的“她”与命运抗争,梦见她总在愿望达成时的死亡……可即便有了太古,即便穿越,她也回不到地球。
如果梦境是真的,意味着她的每一世都有遗憾。
包括今生,她尽到了责任,保住了家人和族人,却没保住她想要的人生。
第365回
人一旦清闲便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是元昭的经验谈。
连续几天,她梦回北苍。
沿着她走过的路逛了一遍,有凤武皇宫,有燕塞和南州。一路回到京都,年轻的三哥骑着马儿伴随车前,喜洋洋地跟她讲,二嫂给府里添了一枚小姑娘。
她坐在车里,小脑袋随着马车一摇一晃的,无忧无虑笑得咯咯脆响。
回到府里,正满怀期待能一眼看到阿爹、阿娘隐忍慈和的脸庞。却眼前一转,她看到了阿爹的灵柩,府里也挂了白……爹娘的面容,她渐渐地记不着了。
每每醒来,已是泪流满面。
每次入梦都渴盼再见阿爹阿娘一面,苦难如愿。渐渐地,任性的六哥见不着了,三哥也没了,只看到大哥、二哥和七哥和几位姊姊、姊夫们在宫里常聚。
看到他们说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姊姊们就哭了。洒酒三盏敬亡亲,一朝缘尽,来生已成陌路人。
说来也怪,每次梦醒,内心的焦躁便减轻一分,连带琴音也柔和了几分。
同住一栋宅子的北家人察觉她的情绪变化,无奈她不说,做晚辈的不好多问。唯有催促北部长加快速度,毕竟古人的思维难以捉摸,尤其是擅长谋略的。
“阿祖,王教授那边看到史书上说您有克夫之名?真的假的?”北悦得知消息,整个人都不好了。立马视频对话,探求事情的真相,“您还订过三次亲?!”
厉害了!关键是,三个对象都受到她那命格的波及。
哈哈,重提旧事,元昭不禁嫣然一笑,“算是吧。”
“怎么能算是?到底是不是?”视频那端,北悦一边翻查资料,一边道,“史官说,有人怀疑您的克夫之名是您父亲,哦,就是我们的太太太祖定远侯安排的,为了不让人算计您的亲事……”
评论的人说,定远侯估计没想到自己死得那么早,来不及为嫡女觅得如意佳婿澄明真相便撒手人寰。
机关算尽,反而误了嫡女的一生。
史官把质疑之声一一写下,供后人点评。
“一派胡言!”刚想夸那位质疑的人一句,没想到对方竟把责任推到她父亲的头上,元昭满脸不悦,“哪朝哪代的官员在瞎扯?”
“文庆帝,您二哥建安帝的儿子在位时,朝中官员日常下值后的宴饮闲谈。”
前朝的血雨腥风,成了后朝君臣们茶余饭后的一点谈资。
元昭:“……”
特喵的,没辙了,就算她回去也拿人家没招儿,人家那会儿不是少年便是穿着开裆裤。
“瞎扯淡!”元昭无语,头也不抬道,“本君幼时刺杀无数,身边的侍卫倒了一批又一批,没点谋算早嗝屁了,赶紧给我纠过来!”
“证据呢?”这要求难度颇高,北悦很头痛。
证据?当然没有,元昭默了,此事连她爹都不知道。
八岁那年的南州郊外,何春、锦娘和武卫他们用性命为她换取一线生机。毒圣说,他会赔给她一位得力手下,那些侍卫不算白死,而她则用秘道救他一命。
代价是,他必须设法助她摆脱朝廷给她安排的亲事。不敢让爹娘知晓,是害怕他们反对她拿自己的亲事胡闹。
孟二公子与她定亲后,所受的伤纯属意外,与她无关。
但后来朝廷为她许下的亲事,皆被毒圣的人给搅黄了。她是郡主,以凤武对她一族的态度判断,她的亲事一定会闹得天下皆知,要对付的目标十分明显。
她与毒圣约定,暗杀计划直到亲事退了方可停止,并且不能让外界怀疑是她派人下的手。
正因最后一个条件,与她定亲的对象要么伤重难愈,要么感染瘟疫。可惜与她定亲的对象不多,否则,世人将会见识“克夫”命格带来的各种奇葩死法。
如若亲事一直不退,那就让对方死。循序渐进,直到族灭为止。
此计过分歹毒,居然出自一介小儿之口,让毒圣兴奋好奇之下答应了。解约之法是,要么她死,要么在府门的两边各挂一盏菊花灯笼,此盟约即可作废。
历史里的龙元君骁勇善战,但也没落下什么好名声。嗜杀好战,好男.风,如今证实是女子了,又添个“克夫”之名。
再搭上一个从小刻薄阴险,心机深沉歹毒,倒也无甚不可。
关键是,元昭担心世上不仅她一人能穿越。若后世也有人穿越回到北苍年间戳穿她的谋算,岂不危险?
以己度人,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总之,此事与我爹无关。你们信也罢,不信也成,笔在你们手上,自己编吧。”元昭说完,让北星把手机视频移开,继续弹起她心爱的琅牙琴。
“哎哎,等等,说说嘛……”
北星不给她吵闹的机会,直接关闭视频,告诉元昭:“北辰把他的妻儿接来了,还有半个小时即到,说让她们过来给您请安。”
“哦?”元昭讶然抬眸,“他结婚了?”
“嗯,有一双儿女,混血的,才五岁多。”北星点点头,同时眸里有着疑惑,直言不讳道,“阿祖有时说话不像古人。”
古人应该随口说成亲,而非结婚。
“我说过,古人并非你们想象中的见识浅薄。”元昭对脾性直率的小辈抱持轻松的心态,懒得设防,“你可曾想过,这世上有和海蓝星一样的星球或平行宇宙?
就像我小时候,时常做梦自己是个地球人。”
北星神情一愣:“……您的意思是,您是外星人?”
“有可能哦。”元昭戏谑一笑。
北星表情呆滞:“……”
救命啊!她们北家不会真的被一个神经病给骗了吧?!
很想迅速爬走,找个角落告知二叔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又怕被这位祖宗灭口!这几天弹琴,每逢心情不好,她琴弦一拽,一放,院里的树应声而倒。
她和几位堂兄弟去收拾时,发现那棵树是被齐腰砍断,断口平滑,吓死个人咧!
可祖宗现下又声称她是外星人!越发离谱了!!!
“呀,阿辰他们快到了,我去门口接一下。”头皮仿佛被炸裂,北星镇定地看一下手机的时间,找到开溜的理由。
“嗯,去吧。”元昭噙笑应允,故作不知地继续弹自己的琴。
哎,年轻人真单纯。
第366回
北辰有位洋媳妇,一对五岁的小姐弟,活泼好动。但看到坐在高堂上的年轻长辈面容冷凝时,瑟缩了下,乖乖退到父母的身边。
他媳妇看到这么一位年轻的长辈,蛮惊讶地看了丈夫一眼。
她记得丈夫说过北家仍保留着古老的习俗,坐席有高低之分,这年轻姑娘何德何能?而且她的下首右席坐着北家的医师姑姑,左席坐着北家的堂妹北星。
进门时大约掠了一眼,席位果然都是坐的,不是高脚椅子。左右是两排草绿挺直的席子铺地,每张矮几后有一张圆草垫,室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浓青郁香。
这是天然清绿的味道,洋媳妇略惊讶。
丈夫本家的习俗是返祖了么?!
北辰仅笑了笑,没解释,先以身作则,给她和孩子们做个示范,正儿八经地跪地磕个头。洋媳妇见状,先不忙让他解释,带着孩子们有模有样地磕了头。
堂上女子一袭括挺得体的古衣,左襟的几道银蓝绣绕枝纹路,在一身锦白的映衬之下显得格外清冷脱俗。
面如美玉,眸若流星。
但又不娇不媚,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面对向自己下跪的大人和小孩如司空见惯,安之若素。
这种高高在上的长辈,这份卑微的礼节,对洋媳妇来说是陌生的,以往仅在网络视频里见过。北辰的父母身在海外,只受孩童的磕头,成年人不必勉强。
不知丈夫为何非要她带着孩子,飘洋过海来找罪受。
且不管洋媳妇的复杂心情,元昭等她们磕完头,示意北星去扶娘几个起来。北医师笑吟吟地,从旁边矮几上的藤筐里拿出几个香囊递给洋媳妇娘几个,道:
“这是老祖宗给你们的见面礼。”
里边装着簇新的金叶子、小金元宝和小银元锭各三颗,从地宫搬出来的,元昭儿时该有的物件里边都有。搬运财宝时,她特意嘱咐北部长把它们搬出来。
除了日常把玩,顺道用来打赏小辈。印象中的红包什么的,她没钱,给不了,索性用实物代替。
“啊?不用了不用了……”洋媳妇一听,连忙推辞。
“拿着吧。”北辰笑道,直接双手接了,“老祖宗赐福,不可推辞。”
推来推去,最终还是要收的,媳妇跟他久了,学会了成年人做作的那一套。他也常这样,但面前这位老祖宗不一样,她给的哪怕一根草也是满满的福气。
这也是他非要妻儿过来的原因,妻子不磕头也行,但孩子必须磕。不过,看到妻子肯跟着行礼,他心里还是蛮感动的。
领了见面礼,北辰带着妻儿坐到北星那一列,向元昭解释:
“我爸妈去旅游了,大哥大姐各有各的事忙,二叔也说过不宜声张,所以今天来的只有我夫人和孩子们……”
本来,不宜声张几个字对妻儿同样有效。
但是,谁家会有一位七千多岁的老祖宗?他家有,当然且必然要让妻儿长长见识!有机会给七千多岁仍活生生的老祖宗磕头,那是北家儿孙莫大的荣光!
机不可失,绝不能让儿女留下这个遗憾。
至于他的父母兄姐,不提也罢。
“无妨,有事忙尽可去忙。”后人不在多,有用就行,元昭不在乎是否所有后人都对自己恭敬有加,“但我以为你会先告知家中高堂。”
重视妻儿胜于父母的男子,不多见。
“父母远游不便打扰,”北辰有礼有节地解释,坐姿端正,双手摆在膝上,“等他们一回来,我立刻知会他们。”
“不急,等从庙里回来再说。”有外人在,元昭不像之前那样坦诚直言。
正如北部长说的,怪他们之前没当一回事,而她之前不加掩饰是为了找个相信自己的向导。她来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死”了,不知道有地宫和太和庙。
如今知道,且从北部长的口中得知,国家领导层们一个个在暗中觊觎她的行踪,就不得不防了。
见完客,元昭起身离席,回后院独享清静。她与北辰媳妇不熟,没心情客气闲聊,问长问短。
但没走几步,北辰从客厅里追出来,道:
“阿祖,叔父说,他怀疑剑被换了,让您唤一声看看。”
元昭站定,回头瞥他一眼,抬手,默念太古二字。下一刻,太古安然无恙地躺在她手里。
北辰见状,直接对着手机道:
“剑回来了,啊?哦好……”
挂了电话,他无可奈何地看着老祖宗,“剑被换了,他那把是假的。”
假剑的造型和重量和真剑一模一样,可惜了,造假的人不懂北家人和真剑的心灵感应。古剑重回手中,北部长立马察觉手感不对,即刻打电话回来问问。
“虽说我不指望你们富可敌国,权势滔天,但最基本的自保能力应该不缺。”元昭把剑给他,无语地继续去往后院,“如今看来,是我高看你们了。”
幸亏没把玉树搬上来,这群孙子根本保不住。
出错的是叔父,挨批评的是自己,北辰拿着剑随行,讪然道:“不能怪叔父,国内的形势是互相监督,互相遏制,难免有疏漏。”
太武皇陵底下有宝藏,领导层们看到利益,派来的全是与叔父平级的心腹。
叔父一人与他们周旋,难免有走眼的时候。
毕竟,真正想救人的是奉命行事的基层干部,这些心腹高层们是冲着剑和宝藏来的,防不胜防。
说话间,两人已经回到后院。
“那你去帮他一把。”元昭在琅牙琴前坐下。
据她了解,国内领导一向礼待外宾,不会轻易翻脸。
“叔父说不用了,他会将错就错,让人把假剑送回来。”北辰转述叔父的意图,“以后您就用那把,把真的藏起来。”
那些人丢了剑,肯定会想到是她把它召走了。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甚至用不可拒绝的理由光明正大地把剑借走一段时日,再用科学手段将它隔离召唤。
为免真剑被玷污,干脆以假乱真,一劳永逸。
一把剑尚且如此,若被外人知道长生术,北家人会有什么后果?元昭默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如果北家没本事倒不如维持现状,至少族人生活安定。
人生难得是安稳,不求过美,惟求冬暖夏凉,闲来四物幸相亲。
第367回
傍晚,北部长带着一柄假剑归来,晚餐之前拿给元昭一看。呵,除了缺乏那份厚重感,别的细节和真剑几乎一模一样。
果然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元昭感慨。
她到现代不久,确认那把剑的不凡之处后,敌人竟在短短的时间内仿造一把外形极相似的假剑,不可小觑啊!
北部长让她以后就用那把假的,真剑他另有盘算。
至于墓里的那几个人,根本救不了。
这几天,让北家儿郎捧着剑在墓里的各个方位呼唤国师,毫无动静。那就没辙了,只能挖,往画壁沉没的地方深挖。本着救人为重,北部长没理由拒绝。
然而,他们轮值挖坑,不间断,挖到两米多深仍见不着那块画壁。
众人不信邪,这几天仍在挖。
下过地宫的人都知道,地宫比地面的墓室大了十倍不止。做人要懂得变通,不仅正门要挖,还要在墓室外的地面找到合适的位置挖,看能否找到新出口。
“从其他朝代的帝陵地宫图来看,地宫不仅一个出口。”北部长指出另一批专家们坚持下去的依据,“就算墓主不想留,那些建造地宫的匠工也会留个心眼……”
防止地宫建成后,自己会被活埋灭口,于是悄悄挖一条或几条秘密通道。
“无可厚非,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元昭不以为意地摩挲着镶玉镂雕的金护甲套,边玩边道,“但我族先祖是巫,桑氏一脉谨遵国师所托,将我族后世帝陵建在他生前指定的位置……”
不得不说,国师的预知能力非一般的强。尤其令人叹为观止的是,他能忍住不告知当事人。
总之,除了她的陵寝尚在世间,其余的皆沉眠地下,无从寻起。用不着逃生通道,一旦帝陵关闭,哪怕有人悄悄潜入挖了无数通道,也逃不过一个死字。
所以,让他们挖吧。闲则生变,还是忙一些的好。
得到肯定的答复,北部长心里稍安。
站在官方的立场,他该做的已经做了。祖坟挖了,王教授他们搬走的史册资料权当赠予国家了。
而被困在石林的那几个人未经许可擅入墓室,生死由命,他无法干预。
他也不在乎,本来还担心那几个人死在地宫会玷污先祖的安息之地。但在他回来之前,从地面的监控看到那几个人连石林都出不来,这才放心。
另外,他回到宅子,看到北辰的妻儿来了,但父母没来。
为免元昭心生不悦,北部长向她道明原由。
原来,多年以前,北辰的亲爹要把私生子女记入族谱。北部长的亲哥是族长,自然要反对的,遭到北辰亲爹破口大骂他思想封建,墨守成规,不知变通。
一个死活要入,哪怕只让儿子们入族谱也行,否则他们阖家离族;一个则坚决不允许,甭说离族了,哪怕他们阖家以死相逼也决不妥协。
于是,北辰的亲爹盛怒之下扔出“此生不做北家人”的狠话后,携全家移居海外。
北辰他爹是个经商之才,是族中极富之人。
他一走,北家成了首都领导层最穷的一门。所幸,北家的子女争气得很,极富谈不上,但各有所长。在各个领域里展现出非凡的才能,不至于辱没祖宗。
至于北辰一脉,虽未除族,但前些年,北辰亲爹几次三番变着法儿地讨好族亲们,希望族老们出面说情,均被拒绝。
北辰亲爹见儿子入族谱无望,最终歇了心思。
但是,他也从此绝口不提本家的事。即便回国,也不曾回本家看一眼。
移居海外时,北辰当年还小,什么也不懂。长大后,虽对国内本家人的固执思想嗤之以鼻,不以为然,但每次归国总要回本家瞧瞧,给祖宗们上一炷香。
他是婚生子,本家人对他的归来并不排斥,但也从不过问他亲爹的事。
各有坚持,各得其所,无法强求。
所以,北辰他爹估计是不会回来的。就算回来,就算他相信她是老祖宗,也指不定会在她面前旧事重提,在她这个立下那条族规的人面前诉说委屈。
那场面不要太美,简直不忍直视。
提前跟她说一下,有个心理准备,以免到时出现冲突。万一北辰他爹再次暴走,出言不逊,被祖宗一掌拍死就坏了。
“既如此,不见也罢。”元昭满不在乎道。
据她观察,北辰的资质和秉性勉强还行。哪怕身在异邦,只要不数典忘祖便是好儿郎。
当然,是否接纳他,自由现今的族长作主,她这历史人物就不管了。
“听南舟说,阿祖近日有点心神不宁,不知所虑何事?”说完正事,看着心不在焉的祖宗,北部长关心慰问。
听此一问,元昭的眉心倏然轻蹙,心情陡然变差,脱下一只护甲套细细赏玩。
“最近常做一种梦,梦见过往的人和物,尤其是我死后的一切……”这让她心生一股不祥之感,“这跟梦里的我,每次死后的场景一模一样……”
不知他听懂没有,但不要紧,她主要是交代后事。
“可惜国师不在,吉凶难卜。”元昭隐隐有些心烦气躁,将那护甲在指间转得飞快,“为避免遗憾,有些事我先交代于你,回头你也跟族中的人嘱咐一遍……”
自从做了那些梦,她高度怀疑太和庙一行必有凶险,指不定随行的人会全军覆没。
虽然青鹤与红叶习得巫术,可她们的修为遇到瓶颈后一直离不开太和庙的庇护,其艰难处境可想而知。
一想到自己死期将至,她便心神不宁,很想抓住什么。又自知,就算抓住了,她不仅做不到心安理得,还会失去更多。
这种想法,使她的心情愈发不甘和矛盾。
见她渐渐焦躁不安,不似作假,北部长也跟着心情沉重。但没有打断和追问,继续耐心聆听。
“太古剑由我族先人的血气所铸,只认我族人为主……”
凭她以前的梦境显示,太古只认族中最强者为主。因此,族人自古以来是推举实力最强的人为族长。
由此推断,她一死,太古必回族人的手里。
如果没有,意味着她还没死;要么是躯壳没了,但灵魂不灭,使它不离不弃。总之,它不会旁落他人之手。
接下来,便是魔君的来历和变幻形态,比如附身之类。
说到魔君,元昭坐不住了,起身踱来踱去。
魔君被镇压千年,几近消散,仅剩一缕魔气苟延残喘。尽管如此,亦不能小瞧了它。时间拖得越久对它越有利,宜尽早清除。
说不定,她的不祥预感源自于它。
她若死了,凭后世这群体质孱弱的子孙,还不够它一巴掌的事。
“不能再拖了,即刻安排我启程。”
第368回
入夜,位于林郊的一栋古式宅院灯火通明。
庭院里仍有几个小孩提着花式小灯笼,蹲在草丛边倾听虫鸣。廊檐之下,有两位妇人坐在院里的石凳上一边看着孩子,一边嗑着瓜子聊天。
那是北辰的洋媳妇和北医师,石桌上摆着几盘新鲜水果,瓜子和糖果,闲适惬意。
在她们的身后,一条逶迤廊道空无一人,一盏盏灯笼式的壁灯半明半暗。不置身其中难窥全貌,更察觉不到其中的异常气氛。
后庭的客厅和前院的同样宽敞,窗帘安静地悬挂一旁,无遮无掩。
就算身在外边,透过落地窗也能清晰看到客厅里,那位端坐高堂之上的年轻女子正一脸悦色,和坐在下首两边的后辈们谈笑风生。
这女子身着一袭古风十足的锦绣深衣,自称北家的老祖宗。
经过专家们的分析和辨认,确实是找到地宫的那位。
没法用电脑分析,北家人不傻,顺利开启地宫之后,凡拍有她真面目的监控录像等皆被清洗一空,找不到了,只能人工辨认。
在不知情的外人眼里,北家清贫,贵而不富。这话叫知情人听了,必然嗤之以鼻。
须知,北家的钱和精英骨干一直在搞科研。
时至今日,国家科技能发展迅速,跻身国际前三,北家的科研组功不可没。一个人谦虚低调值得赞赏,但一个家族不显山露水就不仅仅是赞赏那么简单了。
稍有不慎,尸骨无存啊!
因此,想偷拍这栋宅子里边的场景,必须离得远远的,不敢太靠近。
说回那女人,虽然不知她的来历是真是假,但看到一把年纪的北家老二对她毕恭毕敬的姿态特别的可笑。如果将来证明她是假的,不知他有何面目继续担任文化部长一职?
蛮期待的。
但,眼下重要的是找到那女人口中的太禾庙。
地宫的宝藏富可敌国,不知那太禾庙里有何珍贵之物,值得北家老二不惜自毁形象地对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卑躬屈膝,鞍前马后地随叫随到。
寂寂夜空中,一架袖珍无人机悄无声息地悬在半空,不断聚焦调整镜头。
确认拍摄的影像无误之后,再悄然地原路返回。
“二叔,它走了。”隔壁监控室,北星沉声道,“我们已经锁定它的位置,要毁吗?”
“不用,留着吧。”客厅里,北部长语气和缓,“密切留意他们的动静,提防对方察觉我们的动向。”
就知道那些人不死心,一定会暗中监察宅子的情形。
还好,他早有准备。
“是。”北星应着,想了想,心虚虚地,“二叔,有件事向您汇报一下……”
“说。”
北星搓着额角,一脸为难地踌躇再三,道:“阿祖好像说,她是外星人……”
卟哧,旁边的同事们险些笑喷,连忙捂住嘴,但还是挨了她一记白眼。
他们是自己人,也都签过保密协议。这些天,眼睁睁看着北委员家的人承认一位年青女子为祖宗,已经很不可思议了,没想到还有更不可思议的在后头。
外星人?哈哈哈,够他们笑一辈子的了。
“嗯,还有呢?”
“诶?”二叔出乎意料的平静,让北星深感疑惑,“叔,您不觉得奇怪吗?还是她跟您提过?”
“她是远祖太姑母,全族传承近万年就出她这一位女帝,她是外星人有多奇怪?”北部长的语调平平,完全听不出他这是真心话或在糊弄小辈,“这事以后再说。
你抓紧时间休息,明天一早送阿祖和宝剑回本家。”
北星见二叔丝毫不惊讶,以为他一早知晓,不敢再多说什么。怏怏地摘下耳机发了一阵子呆,这才起身去了卧室。
这几天的经历好像做梦一样,整个人都麻木了。只知道听命行事,不考虑任务的荒诞。
等到人走了,自己才像被泼了一盆冷水般清醒过来,这几天发生的事一帧帧地在脑海里重复放映。
天哪!
她家果真是上古时期的北苍皇朝之后!她家居然有一位穿越数千年的年轻老祖宗!北极战神居然是她家的太姑母!最关键的重点是,她北家挖到宝藏了!
最后,她家太姑祖竟然是外星人!!!
仿佛一瞬间,世间所有的奇闻趣事全部集中到自己家来。
回到卧室,北星的双手拍拍发热的脸庞,脑子一片空白地呆呆进入浴室……
与此同时,正在客厅陪坐的北部长泰然自若地放下手机,看着眼前一张张稚嫩的脸庞,不解道:
“怎么了?继续聊,别停。”
“叔,阿祖是外星人?!”一名肖似北辰的年轻人一脸的兴奋激动,“真的假的?那我们岂不是外星人的后代?”
北部长无语:“……她是姑祖,我们老祖宗的妹妹。”跟他们这一脉有毛关系?
这些小辈真的是,异想天开。
虽然,历史上的她是老祖宗的嫡亲妹妹,但内幕真相只有她知、老祖宗知和天地皆知,外人尤其是后辈哪里清楚哪一个才是历史的真相?
说不定,她是老祖宗家捡的,比如某位战死沙场的名将之后;或国师不知从哪儿抢的天选之女,特意抱回来养大救国的。
正如王教授那天打来的电话告诉他,据史书记载,武楚和北苍年间的贵族居然有卫生间!让人直呼怪哉的是,这一点,在后世的王朝史录中完全没记载!
据王教授解释,或许是武楚、北苍年间,卫生间仅供贵族阶层使用。未曾在民间盛行,而后世的王朝几乎都是农户建立的。
他们没用过,当然没记载。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透明度的玻璃杯盏,有机械钟表原理的晷仪等等。
所有这些,皆源自他们这位世祖的奇思妙想。
王教授有所不知的是,据北家科研室传来的消息,在地宫里搬出来的关于安平王一脉的科研资料里查到,原始的构思图纸也是出自这位世祖之手。
据记载,当年的她才几岁而已。
那年的那个雪天,小小年纪的她察觉阿爹有复国的意图,便在雪亭里,将脑袋瓜里的奇思妙想画了出来。
这哪是一个普通小孩平常能想到的?但如果她是外星人,那一切就通了。
外星人的科技肯定比海蓝星的先进,说不定,她能穿越是因为体内的外星力量苏醒了。
或许,太和庙里有她回去的契机。
在小辈们的叽叽喳喳声中,北部长打开手机翻出一幅导航界面瞧了瞧。
北辰等人已经顺利出发,赶往雾风山。
等今晚把冒牌阿祖和真剑送回首都,他就能以处理地宫文物为借口暂离单位,偷偷与大家在雾风山会合了。只不知,这魔气又是什么高科技产物?
太凶的话,用一般武器恐怕不好对付。
第369回
人靠衣装,脱下独特的衣着妆扮,换上后辈们给她准备的现代装束。元昭自认个人魅力大减,身高相貌皆属寻常,泯然众生矣。
没办法,现代女孩的身高可不像古时那般娇小纤弱,将近一米八的大有人在。
另,如她这般雌雄难辨,样貌俊朗的女生,现在身边就有几个。有北家的,有北家的姻亲或世交好友的女儿,一个个样貌出众身手了得,巾帼不让须眉。
自从那天,她要求立马启程后,北部长就安排了人手护送她出行。
碍于敌方权势在暗中虎视眈眈,她必须改头换脸,舍弃那一身华贵衣裳和打扮。拿着伪造的证件,换上现代女孩的时尚装束,和一群年轻人踏上寻庙之旅。
元昭这才知道,北部长一直在为她的出行作准备。
证件和随行人选早已准备好,除此之外,他还找了一位和她有几分相似的北家女孩在模仿她的一言一行,这需要时间。
如今计划提前,他那边也是豁出去了。
吸取先祖的教训,北家人从来不扎堆居住。族中人口发展到今天,不说全球各地,全国很多地方都有北家人的存在。
按现代人的习惯,有本家和旁支的区分。
本家富贵,但旁支没落;或本家没落,旁支一朝富贵自称本家的家族大有人在。无论山河变幻,无论别家宗族的权力如何分散与没落,北家的始终如一。
北家的本家如果没落,旁支会竭尽所能托他们上去;旁支没落,本家也会极力提携有能之人更上一层楼。
不管在哪个朝代,北家的人才最终都是回归本家,为本家效力。
同时吸取先人的另一个教训,出色的子孙被分散在各地的研究所,绝不允许祖宗们口口相传的“很久很久以前那场爆炸导致全族精英覆没”的惨剧重演。
因此,今天护送她前往雾风山的,是北家来自各地的年轻才俊,一群从未在首都亮过相的晚辈。
一行人的证件都是假的,包括北辰的,但可以正常使用。
为安全起见,他们以各种身份开私家车、货车出行。每到午夜,他们换骑越野汽车和摩托车,混入午夜赛车的队伍,一路风驰电掣疾呼着驶离监控范围。
敌人肯定想不到,一个自称来自数千年的老祖宗,竟会驾驶街头青年至爱的疯狂机车。
“叔,您确定她是古人?”到达定点休息地后,负责拍摄的三十岁左右的北弈和北部长视频汇报时道,“别一把年纪了却在阴沟里翻船,毁了一世英名……”
一路上,教给她的任何操作都是一教就懂,一点即通。这哪是祖宗?这是神童!啊不,是人才。
原本瞅见她带人顺利打开地宫,对她的身份已经认可。直到发现她对现代交通工具完全不陌生,还跃跃欲试蛮感兴趣的模样,再次勾起心底的一丝疑惑。
“你只需安全把她送到目的地,听她指派,事后自会记你一功,别的不用管。”英名是啥?它能带他找到地宫宝藏和外星文明吗?北部长无视晚辈的调侃道,
“请阿祖听电话,我有事请教。”
对于叔父实事求是的严谨作风,北弈司空见惯地按下呼叫键,让外边的执勤人员找人。
这是北家内部专用的通讯线路,外人无法截听。
不是他们小看外人的手段,但到目前为止,甭说国内,就算国外科技亦未能突破北家内部的通讯线路系统。
并非无人攻击,而是经常遭受攻击,造就了今天无懈可击的防护系统。
无论是国家或者北家,各国的科技手段在不断发展,若不与时俱进,迟早有被攻破的一天。
为避免这一天,北家的相关研究从未间断过。
“找我何事?”已换上家常服准备歇息的元昭来到监控车内,看着屏幕里的北部长,“计划被戳穿了?”
“我们这边您不必担心,一路习惯吧?”北部长一如既往的淡定问候,“那些小辈让家人纵容惯了,有时说话没大没小,您别见怪。该打打,该骂骂,活着就行。”
噗,在旁边值夜班的晚辈们听罢,好气又好笑。
元昭亦忍俊不禁,“那倒不至于,说吧,何事?”
“有件事比较诡异,想向您请教……”
原来,地宫的大门虽然关闭了,但里边的监控仍在正常运行中。
迄今为止,那几个盗墓者被困在石林里将近十天了,食物吃完之后,有人被吓死,有人精神崩溃撞柱而亡,有被饿得受不了跪地求放过的。
人间惨剧,不忍直视。
但负责监控的工作人员必须时刻留意屏幕,救是救不了的,在墓地的工作人员真的尽力了,唯有恳求先人大发慈悲让他们走得安逸一点。
或许是听到监控人员的祈祷,就在前几天的夜里,监控镜头里不知何时出现一道诡秘的红影在地宫各处游离。
“……王教授看到她的衣着,认为她是教坊之类里的舞姬……”
太武皇帝是女子,陵寝里怎会有教坊的舞姬?
据她所言,有资格葬入皇陵的都是有功之臣,教坊的舞姬何德何能?据王教授正在查看的史料记载,龙元君忙于军务,从不召舞姬享乐。
从监控里看到,她本来在幽暗的、空无一人的地宫走廊里游荡,无意间听到石林里的惨呼声,她缓缓地转过脸……由于披头散发,看不清她的本来面目。
从多个监控看到,女子几下闪现,直接出现在石林当场把呼救的人给吓死了。
吓死盗墓者就算了,不知怎的,她似乎发现了摄像头,一下子闪到镜头前,那双幽森阴冷的黑眼球把负责监控的工作人员吓得直接蹦离椅子,跑出老远。
幸亏监控室的都是一些年轻人,且一个个体格壮健,没被当场吓死。
看到这一幕的有好几个人,之后每晚都做噩梦,已经无法再担任监控工作。这就罢了,严重的是他们从那天起不断声称自己中邪了,说她一直跟着他们。
短短几天,体重暴跌,可见事态严重。
束手无策了,北部长今晚尝试着向她请教可有解决的方法。
“哦,她们呀,是我北苍的忠臣之后,被凤武王朝判入教坊为奴为倡……”元昭一听便知是谁。
除了天香楼那批忠烈女子,还有其他那些死得悄无声息的忠烈之后,一律记下名字随葬于复国后第一位亡故的帝王陵寝。
解决的方法很简单,她们已是地灵,眼里只认北月图腾,让他们每人戴一块有北月图腾的吊坠或印纹即可。
第370回
得知红影的身份,众人顿时肃然起敬,哪里还有恐惧?
做吊坠、刻印章是来不及了,之前被吓得够呛的几位年轻人直接把图腾打印出来。制成一块少年巴掌大的纸吊坠,直接挂在脖子上,然后回监控室值班。
当夜里出现幻觉时,不再恐慌,保持清醒的意识直接把纸印吊坠往她面前一怼,闭着眼睛嚷嚷:
“姐姐,我们是自己人——”
求放过!
甚至有人把元昭的相片也印上去,确保总有一张图片是她认得的,万无一失。
还别说,挺有效的。
那道疾速出现的红影看到图腾或图片,瞬间退回地宫继续若隐若现,一抹游魂似地闲来逛去,不再出来作祟。
众人见状,百感交集。
北部长把结果告知元昭时,也是神情复杂,难以言表。
“地宫里有多少雕像,就有多少地灵,还有埋起来的。你们看归看,别乱嚷嚷惊扰亡灵。”元昭嘱咐他,“若惊扰侍卫地灵,你们来不及恐惧就已经死了。”
她的侍卫一出手便是死招,从不留情。红影心太软,给大家留了几天活路。
地灵能偷袭监控的人,这是她之前不知道的,若早知道肯定会提醒大家。这地宫毕竟是她死后的栖息之地,仍活生生的她始终不够了解里边暗藏的杀机。
解决的方法,是她凭本能意识猜的。
虽然她的人生际遇比较玄乎,可她的潜意识不信鬼神。如果有,她是国君,北苍的鬼神都要听她的。
“是,我会吩咐下去。”北部长面不改色,但暗暗冷汗微渗,“阿祖还有什么要叮嘱的吗?”
“没有。”
在事情没发生之前,她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不知道。这或许就是相隔七千年辈分的代沟吧!两代人的生活常识不同,到目前为止她没发现哪里有问题。
“……”
行吧,且走且看吧,北部长微喟。
话说回来,他们这边幸亏有祖宗庇佑,知道破解之法。如今北家的儿孙一个个戴上了图腾吊坠,有的儿孙不在军中任职的,纷纷让自己人把图腾纹在身上。
其他来协助的同事,每天上岗之前在手臂上印个图腾章。
这印记用普通的水洗不掉,下值后,用特殊药水一抹就干净了。而敌方偷偷接入的监控就不是很幸运了,凡见过红影的监控人员几天后接二连三的暴毙。
北部长什么都知道,却不能说。
说了就等于暴露己方有哪些先进的装备,这对家族很不利。妇人之仁救得了别人,却会害了自己人,他没那么无私。
当然,对方暗地里派人打听他这边有何异常时,他故作不知,算是仅剩的一点仁慈。
很快,敌方那边也开始印图腾,对地宫的监控一切如常。
地面挖不到地宫,唯有监控的显示告诉大家,地宫是真实存在的,而那女子或许有一天会重启地宫之门。
人性贪婪,她想在世上活得滋润少不了财富的支撑。搬出来的那批要分成好几份,迟早会用完的。放着宝山不用,留在底下又有何用?不如拿出来挥霍。
就算她真的不想取,事在人为,他们总有办法促使她主动去取。
人生在世,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为了这批宝藏,大家有足够的耐心等待。尤其是,王教授在某天夜里蓦然想起一件事:
“哎,阿霍,我好像记得她当初怎么说来着?挑一间墓室里的珍奇玩意儿作见面礼……”
据统计,这次大家搬出来的宝贝好像不仅一间室的,至少有三间室。那么问题来了,这到底是一间室,还是她的口误,或临时起意让他们随意挑选墓室?
“又或者,这整座地宫其实仅是一间墓室?”王教授说完,惊讶得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自己的得意门生。
乌霍也瞪大眼睛,旋即吓得赶紧捂住老师的嘴,使劲嘘道:
“老师,话不可以乱说,小心隔墙有耳,以讹传讹害了她和北家。”
“是是是,”王教授唯唯诺诺地应着,随后想到,“这大半夜的?哪里还有人?就剩你和我了……”
面对一大堆源自北苍时期的史册竹简之类,他们根本睡不着,连夜在整理和阅读历史的真相。虽然这些物件似乎有国师法力的加持,不必特殊手段保护。
为以防万一,他们还是抓紧时间把它们统统保护起来,包括与北家沟通,让其注意保护那批财富和技术文献等资料。
“哎,如果这座地宫仅仅是其中一间墓室,啧啧,北苍朝的国力之盛可想而知!”
“是啊,安乐侯墓里出土的那块碑上也写了,北苍朝乃列邦子民所敬仰向往的人间繁荣之境,天下圣贤聚集之都……”
可惜让北月彦那一脉夺了去,那班叛党逆臣,罪该万死啥的。
“果然,凡事不能仅听一家之言。老师您瞧,龙元君墓里出土的资料列举了安乐侯在位时的种种暴行,对国对民无一建树,当之无愧的暴君,死有余辜!”
他不仅对国对民毫无贡献,对自己族人也十分凶残,霸兄弟之妻,强夺兄弟的领地。
种种恶行,罄竹难书。
“唉,真相是什么咱们也很难分辨。总之,咱们的职责是还原历史呈于人前,是非曲直自有评论。”王教授感慨道,“但,如果那地宫仅是其中一间墓室,北苍的繁荣昌盛去到什么程度,难以想象啊!”
“是啊。”乌霍深以为然地感叹点头。
根据目前的历史依据,除了凤武朝过得十分困顿外,北苍年间几乎没闹过饥荒,其经济繁荣一直处于九州列邦之上。
一座地宫的财富尚且数之不尽,若还有其它藏宝的宫殿,那就不是九州列邦之上,而是全球诸国之上。
简直富得可怕。
师生俩一脸不可思议地低声讨论着,殊不知,不仅他们的声音清晰传到监控室,甚至连他们的一举一动也在监控范围内。
敌方听得一脸羡慕妒忌恨。
北家听得一脸牙疼头疼全身疼,坐立难安。祖宗这波见面礼实在太惊人,后人有些招架不住想静一静……
第371回
且说北家人一路向南,送走深秋最后的一分凉爽,沿途迎来初冬的点点寒意。
南方的冷,从雨点落下那一刻开始体验。
几乎是日夜兼程,一行人开了五天的车。据导航显示,今天中午就能到达雾风山的山下小城镇。
元昭独坐窗前,凝望外边的雨景,搁在小餐桌上的手指轻轻叩着。自从听了北部长提到的地灵,当天晚上,她又开始做梦了。
这回不再是梦回北苍,而是不知哪年哪月,一群衣着怪异近似国师那身曳地长衣的人们在指手画脚,叽哩呱啦地说着话。
那种语言很陌生,奇怪的是,她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那是连她都要称之为上古的时期,她看到先祖们的生活环境,看到百姓们安居乐业。看到各部落的首领一个个和蔼开怀地接受供养,笑看族群繁荣昌盛。
看到一缕魔气横空出世,仿佛从天而降,先是潜伏在生灵的身上,朝身边的亲朋开始屠戮,逐渐蚕食整个部落。
以灵为祭,但嗜血若狂。
等各个部落察觉不妥时,那红眼魔物已经日益壮大,无需再掩饰。大家猝不及防,亦无从防起。他们从未见过如此魔物,它依附人身还好些,至少打得着。
一旦脱离躯壳,众人便看不到也摸不着,更打不着它。
无形的敌人,让世人疲于应对,束手无策。虽仍有巫族部落,却随着与人类通婚,能力一代比一代弱,如何应对那头肆无忌惮地吸取生灵魂魄的大魔头?
就这样,她看着部落一个个消失,看着先人们如何一个个前赴后继豁出性命去抗争。
有时候,她明明是个旁观者,却在一转眼成了当事人。每次梦醒,她的心情愈发平静,倒是奇怪得很。轻敲餐桌的手指,一下又一下,渐渐有了节奏感。
这些梦,与梦里的她做的梦不大相同。
梦里的她,临终前做的全是人生终结之梦。而现实中的她,最近做的全是他人终结之梦。
或许,她不会死?
毕竟,国师与两位兄长助她身怀千年功德和信仰之力,总不会白忙活一场。按国师的留言,她有这千年功德和信仰之力,能获天地万物襄助,能破生死。
死不可怕,她也不怕死。
她只是讨厌梦里的、现实里的自己总是很忙,忙完了,来不及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就嗝屁了。就像一口气提上去,却下不来的感觉。
精神疲倦,极度厌烦。
唔,太讨厌了!元昭闭眼揉揉眉心。
等干掉那缕魔气,便让青鹤、红叶助她回北苍。至于她俩,是度过漫长岁月活到新世纪的人,估计是回不去了。
修仙之路,何其漫长艰险,她一介凡躯爱莫能助,只能靠她们自己了。
“阿祖的情绪好像越来越怪了。”紧跟在房车后边的一辆私家车里,北辰准时向叔父汇报,“出发前是兴奋,渐渐开始紧张和不安,眼下一副天下太平的样儿……”
怎么说呢,有一种大战后的释然。
问题是,太和庙还没到,魔气到底是什么鬼大家也没看到,仗还没打就完了?甭看她年轻,随行护送的皆为年轻后辈,她也很健谈,却对太和庙与魔气的事只字不提。
无论大家怎么试探,旁敲侧击,愣是套不出一个字来。明明大家对她的疑问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呢,任凭大家手段用尽,愣是问不出一个所以然。
“她不说是不想浪费口舌,”北部长骂人不吐脏字,淡然道,“你们也不要追问,警惕后边有没尾巴跟着。家里已经派人先到雾风山部署就位,搜寻庙宇……”
无奈,目前一无所获,可能还得靠祖宗指示。
值得庆幸的是,敌人那边的太禾庙挖出一具骸骨,被警方逮住展开调查了。本来,以敌方的势力,本地执法不敢作为的,多亏有北家在后边施压推波助澜。
地头蛇夹在俩强龙的中间左右逢源,各方一时半会儿都脱不了身。
况且,那具骸骨的下方据说有一块硬物,在查明真相之前,敌方势力舍不得离开。同时,他们还要应付北家出的招,提防让北家人察觉那里有蹊跷。
北部长趁此机会申请休年假,声称陪祖宗浏览祖国河山。
在其他领导的眼里,他这是要请假去安置那批财富了。北家有不少的姑娘家,陪祖宗游览山河用得着他一个半百老头的陪伴?
于是,领导们心照不宣地批准了,并调侃道:
“苟富贵,勿相忘啊!”
北部长当时笑了笑,未作解释。
“让她好好歇一歇。”北部长交代北辰。
接收新事物是一件很累人的事,他懂的,不必勉强。
“叔父,你好像知道很多事,不打算跟我们说说提个醒?”北辰不满了,“别忘了,要是没我,咱北家和阿祖就错过了,好歹透露点风声让大家醒醒神?”
虽说他们是跑腿的,终究是北家人。
到目前为止,他们知道的,叔父都知道。叔父知道的,他们一无所知,这不公平。
“等你混到我这辈分,再来跟我说这话。”北部长不吃他这一套,道,“我很快就到,你们小心点。”
说完就挂了电话。
北辰睨了手机一眼,微哼。车里一位堂兄见状,笑道:“二叔一向这副脾气,习惯就好。”
“幸亏有我,咱北家才碰到阿祖。我不要金不要银,只要一点知情权很过分吗?”北辰愤愤不平。
“当然过分,”另一位堂兄嗤了声,“金银如何处理是族里的事,而这家族秘辛,你们那一脉已经搬出去了,还有什么知情权?只怕连阿祖都不想告诉你。”
“阿君,别胡说!”其他堂兄弟纷纷瞪他一眼。
“我哪有胡说?”阿君振振有词,“而且我不是歧视他,是在提醒他,就算把地宫那批财富分给他一半,他拿到国外保得住吗?”
地宫里的钱拿出来可以花了,但想收藏其中一两件宝贝,他肯定保不住。万一太和庙的事传扬出去,他们一家远在国外还不知会遇到什么糟心事呢。
富可敌国的宝藏,穿越时间的老祖宗,神秘莫测的太和庙,以及阿祖口中的,活了几千年的两名侍女。
桩桩件件,哪一件说出来不是骇人听闻,震惊世界?
叔父说得对,只怪他们最初不信,如今闹得尽人皆知。除非太和庙什么都没有,大家或许能平安大吉。但看阿祖那着急的模样,说没有秘密几乎不可能。
“阿辰,兄弟一场,别怪我说话直接,你们一家还是迁回来的好。”阿君语重心长道,“咱北家的对头在国内对付不了咱们,指不定在国外搞事……”
逮住北辰一家,要挟国内的本家交出地宫宝藏啥的。
北辰默,越说越夸张,双手无意识地拨弄手机。忽而屏幕一亮,呀,什么时候拨通的?!还是阿祖的号!!!
完了,赶紧挂了,北辰不慌不忙地点了挂机。
元昭:“……”
要说这北辰没点心机,她是不信的。有心机好,多点心机少吃亏。话说,她的确没想过把长生术告知他,他如果想学,就回本家学。
反正,不管她在不在,后辈之事均交由现任族长处理。
她呀,当个族老挺好的,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嘛。
第372回
中午,一行人准时到达雾风镇。雨湿路滑,无法上山,暂时到山脚旁的民宿小憩。
据北家人解释,山脚一带的民居已经被他们北家人买了。从元昭第一次点明“鬼岭、雾风山”之后,北部长即刻让人设法买下雾风山路口一带的民居。
既然祖宗说太和庙在雾风山,就得先下手为强。
上古时期的建筑之物,世人无缘得见。连史书亦无记载,在地宫开启前也没有图样。如今,太和庙成了唯一一座与先祖有关联的建筑物,北家志在必得。
否则,就算太和庙最终回归本家,敌方势力也会想方设法把路口一带据为己有,时刻觊觎北家人在太和庙里的动静。
而有能力买下附近一带民居的人,不姓北,姓麦。
追根溯源,原为北苍年间的麦丘氏,曾有一女嫁与东郡的姜家子。那姜家夫妇育有一女名姜孚,嫁与北苍皇孙北月彦。
那姜氏女便是元昭的母亲。
暴君年间,胆小怕事的麦丘氏着急忙慌地改名换姓,与姜家撇清关系。到了凤武年间,凤氏子孙曾经寻过他们,可惜没找着。
在那场导致北苍没落的大爆炸之后,麦丘氏一族彻底销声匿迹。
其实,麦氏亦算是北家一脉。
想当年,北月氏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伸出援手抢救安平王一脉的亦有麦丘氏一族。那位获救的子弟后来改名换姓,娶了麦丘氏的女儿,开始繁衍生息。
到了现代,其子孙未曾改回麦丘氏或北月氏,而是姓麦。与北部长哥俩私交甚笃,却从不张扬,外人知之甚少。
这不,一踏进民宿,元昭意外地看到北部长居然比她先到一步。
“我们是空降,自然要快一些。”一番乔装打扮后乘坐夜间的航班,最后乘私家车直达的北部长丝毫不知疲惫,神色如常道,“在我们到达之前,麦氏父子已经为我们打听过山里的情况……”
接着,他把一对面相憨厚、身板结实的父子介绍给她。看得出来,爷俩对他的话深信不疑,直接纳头便拜。
这让一直被后人质疑、但从未被证实是神经病的元昭省心不少,倍感欣慰。甭看爷俩相貌平平,衣着一般,能把山边民居全部买下的肯定不是普通人家。
其父叫麦超,圆脸圆身材,个子看着不高;其子叫麦宗杰,三十出头,身高腿长一派沉稳。
既是自己人,场面话就不说了,元昭开门见山:
“说吧,山里什么情况?”
有心理准备是一回事,当真正面对这么年轻的长辈时,麦超始终没能适应,嗫嗫嚅嚅的。
其子麦宗杰见状,出言解围道:
“得知阿祖的存在,家父十分震惊,失礼了。我们派人进山搜寻过,没找到任何建筑,包括庙宇……”
另外,他也找过附近的居民打探,得知此山平平无奇,顶多早晚云雾缭绕。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奇异现象。若非要说一个独特之处,便是进山不会迷路。
哪怕进山的人是路痴,也能顺顺当当地回到山脚。可以说,这是一片相当有安全感的山林。
雾风小镇背靠群山,层峦叠嶂,一眼望不头。以前叫鬼岭,传说数百年前,有位胆大的樵夫在山里过夜,听到山风呼呼如鬼哭狼嚎,把他吓得屁滚尿流。
出来之后一番宣扬,从此有了鬼岭之称。
在破旧立新的年代,当地居民嫌鬼字难听,索性改名雾风岭,后来改成雾风山。
“我随世叔的人进山看过,除了早晚有雾瘴,没有任何发现。”麦宗杰说着亲身体验,不愠不恼,目光温和道,“阿祖是不是听错了?或者另有提示?”
世叔是指北部长,麦家虽富,却非权贵,没有太多本领高强的人才供他差遣。
何况,这次行动极为隐秘,岂能动用外人?
听完麦宗杰的讲述,满厅的人一齐望向元昭。
元昭听罢,只默默地,万般无力地揉揉眉心。就差临门一脚了,但门在哪儿呢?另外,青鹤在那晚入梦之后,一去不返,她担心两人出了什么事。
无论做人或者修仙,从无坦途。
有时候,修士的处境比做人更为险峻。
“长途跋涉,阿祖也累了,不如先歇一晚,明天一早再作打算?”北部长见她眉头紧蹙,建议道。
“也好。”元昭叹气点头。
她确实需要休息,双目无神地靠在椅子里,任凭众人散去。小辈们散了,回到原定的岗位各司其职,剩下北部长、北辰和麦家父子在旁边闲聊。
等小辈们散尽,四人不约而同地住嘴。北部长瞥了北辰一眼,开口:
“阿辰,你给……”
“我不出去!”生怕自己被支开,北辰率先打断叔父的话,“叔父,我也姓北,您要一视同仁!”
连麦家父子都能留在客厅,凭啥支开他?
“我让你给阿祖沏茶。”北部长无语地睨他一眼,斥道,“心浮气躁,不成体统。”
北辰:“……”
麦家父子相继轻笑,麦宗杰起身道:“还是我来吧,你们不熟悉环境。”
“先给我一份地形图。”元昭忽道。
“我这儿有。”北部长言毕,将超薄式电脑折叠起来的屏幕版面摊开,约有茶几的一半大,整个地形的布防情况一目了然,“安保方面您不必担心。”
“我不担心。”元昭瞅着地形,指着民居分布图,“这些都是你们的?”
“是,”麦父终于适应过来,点头道,“全在这儿了,我爷俩打算把这儿改成度假村,客户群是我们自己人。”
当然,那是以后的事。
元昭敷衍地嗯了声,脑海里回忆着齐地王城的护城大阵。穿越之前,她在齐地遇到魔军时,派鹰卫斥候紧急返回齐地王城通报示警,命城卫们坚守岗位。
那是她临时加设的岗位,只要守卫不乱,可保王城百姓一时安稳。
效果如何,她不知道,算是聊胜于无。
“定邦,”元昭在地形图上画上小旗标志,“在绿旗标记方位种一棵树,或插一根三米高、手腕粗的棍子;在红旗标记插石柱或者安装路灯等固定之物……”
“好。”北部长看着她做标记,应道,“它们有什么用途?”
“树是迷阵,若想撤销只需移动这几棵……”元昭一边讲解,一边做标记,“迷阵我常用,效果不错;固定建筑物是辟邪阵,挡煞之用,但我没用过……”
是否有效,由后辈们印证吧。
今晚她要独自悄悄进山,带着他们不安全。不知青鹤她们怎样了,是否遇到困境。万一有危险,她有太古剑相护,而他们则置身危险之中。
为免拖后腿,他们还是留在此地为妙。
第373回
元昭是来自千年之前的老祖宗,可她才26岁,平时在梦里长的见识。而北部长是实打实的活到五十出头的人精,岂会看不出她的心思?
让北辰、麦宗杰去帮忙挖树移坑后,客厅剩下两位长辈,北部长瞅着一脸疲惫的元昭,率先开口:
“阿祖想独自进山?”
“……”元昭松开坚劲捏眉心的手,无语地瞅他一眼,“别扯我后腿。”
看破不说破,这是人与人之间最起码的尊重。
“不是扯您后腿,与其让您独自冒险,不如大家从长计议。”麦父迟疑着建议,“您是唯一的知情人,万一出什么事,我们这些一知半解的人更无从着手。”
“是啊,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北部长劝道。
元昭摆摆手,扶额:
“我们的能力不在一个层面,现代人倚仗尖端科技,我和我的侍卫擅长物理攻击,而魔君用的是魔力。你们的科技对我和侍卫们有效,对魔君却不痛不痒……”
反而容易被魔君利用,比如附身,用高科技把她和两名侍卫打倒。
“为了我的人身安全,你们藏起来就是帮我最大的忙。”元昭郑重其事道,“就算是魔君在那儿,有太古在,它伤不了我。我若死了,太古自会在你们中间寻找新主人……”
她所知不多,其中的细节已经跟北部长粗略讲述过。在宅子里休养生息期间,她把北月族的文字详细讲解过,并且录了下来。
所以,无论山里有任何危险,先由她进山一探究竟。
万一是青鹤她们布下障眼法,至少她懂得破解。不让他们跟去,是怕魔君在里头作祟。她有太古相护,可她护不住其他人。就算她死了,对后人亦无损失。
顶多是终于相信魔君的存在,然后竭尽所能斩妖除魔。
因此,没什么好商议的。
她已把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他们非要出去冒险,她会尊重他们的选择,决不回头看一眼。
万一他们被附身,不是她死就是他们亡。
她是凡人,不懂捉鬼那一套,国师也没有护身符之类的留下。
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北部长和麦父不再坚持。仅有一个要求,在她身上安装摄像头。她若平安固然好,如果出了什么事,他们至少要知道她遭遇了什么。
元昭同意了。
各退一步,各取所需,各自安心。
……
被识穿了意图,元昭也不矫情,用过餐,小憩片刻,穿上轻便又具有透气性的雨衣和雨靴,佩带一把现代军刀。
任他们在身上安装微型摄像头,戴上特制的耳环、指环之类。
除了身上的摄像头,她的左右手臂各爪两架“八爪鱼”无人机。等她进入一定范围内,北部长他们会远程遥控它们自动脱离手臂,寻找合适的拍摄角度。
隔着雨衣紧紧贴爪在手臂上,不碍事,她的手臂仍行动自如。
北部长的意思是,有了这些摄像头,他们在后方根据形势决定战略方案。让她尽可放手去做自己的事,不必顾忌后方人马的安全,他们自有盘算。
不知不觉地,就到了晚上七点多,雨仍在下。
整装待发的元昭拒绝照明工具,直接从二楼阳台跃上隔壁屋的房顶。在路灯的照明之下,她身手灵巧地几下跳跃,瞬间消失在视野模糊的雨夜里。
在民宿的监控室里,镜头摇晃,看不清她的身影,只知道她正在高速奔跑、跳跃中。路上除了雨声和隐约的雷声外,还有她在丛林叶间擦身而过的沙沙声。
她的衣领也有摄像头,一直高速跳跃和奔跑,却听不到她的呼吸声。
武艺之高,可以想见。
若无监控,相信哪怕派出漫天的无人机也很难捕捉她的踪影。林间的黑暗完全不影响她的速度,也让大家明白,她为何拒绝照明工具。
对于身手灵敏的人来说,一旦适应黑暗便能行动自如,光线反而会误导她的视角、听觉对四周环境的判断。
正所谓,站得高看得远。
但在进林之前,这一带的地形图已经深刻元昭的脑海,用不上登高。况且,如果林中有阵法,置身其中等于一叶障目,登高也无用。
而眼下,她一直细心观察四周林木的间距和位置。跑了约莫半个时辰,她站定不动左右张望。
正在打量时,耳塞传来监控室的疑问:
“阿祖?怎么了?”
“这片林子有阵法,我在阵法之门的外边转了两圈。”元昭冷静地指着左前方的一棵树,“这棵树我刚才见过。”
那树身两边伸出的树杈一上一下,特别的匀称,让她一眼掠过但印象深刻。
监控室里,遵照北部长的提示不断回放之前的影像,果然……她跑得太快,而且才转了两圈,负责监控的人忽略了。
看到熟悉的阵法之门,元昭断定青鹤、红叶就在此山中。
利索地挥刀一砍,把那棵树右边的丫杈砍了,给北部长他们做个记号。
同时透过耳机对话问明时辰,拾步入林,边走边给他们讲解入阵法门。比如眼下是晚上八点,属土,即往东北方向按阵法规定一共走几步路等,以此类推。
监控室里人多,但很安静,无人吭声,生怕打断祖宗的现场教学。
这是八门图里的入门阵法,在地宫里被北部长他们运出去了。无奈事多忙碌,寻找太和庙的时间又急,他们来不及瞄一眼就出来了。
先听着,等回去再慢慢研究。
听着元昭的话,随着镜头的不停变幻,众人看到了雾瘴。在雾瘴里走了约莫几分钟,镜头一转,笼罩在眼前的白雾瞬间消失了,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旷谧。
更过分的是,阵里阵外恍如两个世界。
阵外的世界大雨滂沱,阵里的山林一派安详静谧,且有月光清冷,凉风拂面。
监控室众人:“……”目瞪口呆中。
尤其是年轻一辈看得瞠目结舌,有人刚刚开口想问什么,“阿、阿祖……”
被她轻轻的一句“噤声!”打断,之后再也无人敢开口。而元昭凝神倾听,很快,不仅是她,就连监控室里玩过太古剑的北家人也纷纷听到一阵嘶吼声。
那嘶吼之声充满不甘与愤怒,像猛兽,又像从幽冥之境爬出来的凄厉之声。
元昭神色一变,预感这坏东西,好的不灵坏的灵。来不及说明了,使尽全力朝嘶吼的方向飞跃而去。
第374回
望山跑死马,闻音逐影深。
循着声音的方向,元昭全力奔赴。遇山林阻,遇湖泊明澈,均如蜻蜓点水,无需支点,无需倚仗。情急之下,她的御风之术被发挥到极致,如流光掠过。
转瞬之间,山林障碍尽皆落在身后,眼前一片开阔。月光皎洁之下,远远看到一座庙宇巍巍耸立。
庙的四周绝壁峭峙,孤险云高,独独立于旷然天地之间。
三面临崖,唯有一条山道可走,然山道的两边壁落千仞,平滑无凹凸,无处可攀。道狭且长,有一里之遥。人在道上过如蝼蚁渺小,山风一吹便摇摇欲坠。
若脚下不稳,定能摔个尸骨无存。
那山道对普通人而言如踩钢丝,极为凶险,但元昭如履平地。她眼中死死盯着那座庙宇上空的一团薄雾,虽看不到真身,却知道它正与两个人在缠斗中。
月余未见,它雾浓灵敏,似乎恢复少许。
与它缠斗的两人装束颇为陌生,但元昭还是一眼认出她们来。
光阴飞逝,于她不过月余,青鹤、红叶却实实在在地等了七千多年;七千年,诸事万变,两人的容颜变得成熟稳重。尤其是红叶,比青鹤苍老了许多。
青鹤一副三十岁妇人的模样,一身道人的袍服妆扮。
她与那团薄雾拼的不是身手,而是法力。红叶似乎因年迈而力有不逮,伏在翘檐的瓦顶大口喘气。青鹤站在屋脊不断挥出手印与那薄雾周旋,略显焦虑。
元昭疾速前行,在狭窄的山道身轻如燕,一里长的山道眨眼被抛到身后。
在奔走之间,她一直在观战。
发现那团薄雾的目标似乎是红叶,因久攻不下显得格外暴躁,时散时聚。而青鹤既要顾及红叶的处境,又要高度关注魔气的变化随机应对,几次险些着道。
长此以往,失守之时不远矣。
元昭过了山道,跃上庙里庭院的一棵青桐树上,以树梢为支点用力往半空的薄雾一跃而起,心存侥幸地喝令道:
“七杀布阵!”
七杀是将敌人困在迷阵里,平庸的敌人会束手就擒,高手被困能迷糊一时,像魔气之类有待尝试。
所谓心存侥幸,是因为她目前人手不足。
可她觉得,青鹤、红叶既为修士,设法弄几个人或者傀儡或人形木偶应该不成问题。
正如她所料,缠斗的三方蓦然听到一声令下,魔气的动作一凝。青鹤反应迅速,趁机提着红叶瞬间消失,下一刻落在隔壁殿宇的屋顶上,单手一扬——
唰,七把色泽各异的令旗同时出现在魔气的周围。阵法启动,七把令旗若隐若现,阵内的煞气渐渐凝聚。
而骤然听到久违的嗓音,红叶惊喜望来:
“殿下?!”
“天枢主令,瑶光借法!”元昭来不及叙旧,发令时已经置身阵中,朝那团一时呆怔的薄雾挥手一砍,“太古!”
与此同时,红叶飞快双手结印,化身一道光芒咻地注入元昭的背后。
天枢是青鹤,立于阵外指挥令旗;瑶光是红叶,多年的作战经验让她俩迅速领会主帅之令,迅速作出回应。
背后注入一股强劲的法力,使元昭手中的太古金光乍亮一剑砍下。
魔气也不傻,当看见元昭举手时,虽然一时慌张忘了散开形态,仍本能地往旁边一躲险险避过。但一缕尾巴被金光碰到,痛得它一阵嘶喊扭曲拼死逃窜。
心慌意乱,一味莽撞,几次碰壁出不去,那女子又举着那把破剑追着它的尾巴穷打猛追。
魔气急得哇哇乱叫,回头朝着元昭虎口一张,尝试着把她和法力一并吞了!结果咻咻咻,数道眼花缭乱的剑花形成一个圈,将它搅得稀巴烂。
嗞嗞嗞,魔气被太古的剑光消蚀净化着。
没想到此阵有如此威力,也对,青鹤可是修士,注入法力自非一般阵法可比。阵内,元昭一刻不敢消停,全力挥剑追着已然散开的魔气进行净化。
阵外,青鹤见阵法奏效,喜出望外,愈发的全神贯注指挥令旗的位置。
因此,无人留意到清朗的夜空之上,一团邪气正在慢慢凝聚,并悄悄地向青鹤的身后靠近……缠斗间,习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元昭往青鹤的身后一瞥。
她不动声色地往阵边移动,而那团邪气突然急速逼近青鹤,体积暴涨。青鹤再不察觉就枉为修士了,可她惦挂着阵中的元昭,生怕松手误了她的事。
说时迟那时快,随着一声“闪开”,青鹤倏然消失,同时一道光芒精准地插中那团邪气。
然而,太古的剑芒并未对它造成太大的伤害。轻微的嗞嗞后,随着一阵诡谲的笑声,邪气散开,消散于夜空,仅仅飘落一句话:
“囚吾千年,北月,本尊定将尔等投入玄魔池,永世为魔……”
话音落,邪气彻底散去,再无踪迹。
玄魔池?啥玩意儿?
悬于半空的元昭与青鹤遥望一眼,飘然降落,二重身影微晃,唿地一分为二,红叶倒地昏死过去。元昭则踉跄几步,被出现在身后的青鹤扶住才站稳当。
她定了定神,挥挥手,“先去看看红叶,我无碍。”累得慌,找个地方坐上片刻便好。
“她无碍,”青鹤宽袖一拂,红叶的身影消失了,“她被魔君吸走太多功力,一时筋疲力尽,歇一晚就没事了。”
当然,功力一时间回不来,但身体无碍。
即便亏损太多功力,相貌有所改变,但身体无碍。青鹤解释完毕,退开几步,肃整一下衣装,动作娴熟地稽首正拜。
“属下等办事不力,让殿下失望了。”
“……”元昭看着跪地不起的青鹤,深深一叹,伸出一手倾身相扶,“失望虽有,重逢之喜甚于失望。起来吧,时代变了,不兴这一套了。”
青鹤虽然想笑,但依旧眼眶通红道:
“时代虽变了,属下仍是您的属下,属下等有今日也是托了您的福气。”
长生之术,除了殿下一脉生怕活得愈久责任愈重,拒不敢学之外,世间谁不是梦寐以求?
“先不说这些,”久别重逢,元昭顾不得唏嘘叙旧,扶起青鹤道,“我族后辈在山下的民居里,我得下去一趟,你在这儿守着红叶……”
生怕时间长了,被那魔气冲破阵法伤了她的族人。
“何须殿下奔波?”
言毕,青鹤翻手一顿操作,双手一合一开,一道屏幕呈现眼前。而在屏幕里的正是山脚的民居,随着元昭的指点,屋内的情景清晰明了。
“阿祖、阿祖!听到吗?阿祖?!喂喂?怎么回事?”
明明进入仙境,通讯依旧顺畅,为何突然断线了?北部长等人急得很,以为出故障了正在抢修。
“山中结界和阵法是我与红叶设的,庙里的结界是国师设的,外界看得见庙宇的外型,却无法窥探里边……”青鹤解释道,“也幸亏国师法力高深,否则红叶凶多吉少。”
看见后辈们无恙,元昭如释重负地长吁一下,无暇打听因由,跌坐在庙前的石凳上。
第375回
透过灵幕看到,那团魔气果然在冲撞山下民居的阵法。而阵里的人们浑然不觉,仍在着急忙慌地检查监控系统。
元昭看得心里一沉,让青鹤把所有人带进庙里。
幸运的是,那魔气虽难消灭,但实力孱弱。毕竟被封印千年,眼下又挨了太古一记,如今连凡人摆的阵都能挡住它一时,可见它尚未恢复。
元昭在梦里见过它实力的巅峰期,那可是巫族各个部落首领都拿它没办法的强敌。
另外,住在山脚的民众本就不多,才几户人口。自从房子被麦家父子全部买下后,原居民早已迁离。等青鹤施法把人都带进庙里,那里便唱起了空城计。
从灵幕里看到,幸亏青鹤施法得早,刚把人弄进来,那魔气已经冲破阵法涌进各栋民居。
见四下无人烟,它涌进了鸡寮。
等薄雾消散,寮里散落一地鸡毛,连骨头渣都没剩下。元昭见状,心情愈发沉重。族人虽无恙,但世间还有数亿的人口,魔气一日未除,终究是个祸患。
哪怕它只恢复三分之一的功力,也够她北月氏喝一壶的。需知,今时今日的北月氏和普通人无异。
因此,必须趁早解决它。
……
且说北部长等人原本透过监控观战,在战况明朗时突然与阿祖断开联系,一个个急得浑身着火头顶冒烟。正想着法子,忽然身子一晃,卟嗵地摔个屁墩。
肿么肥事?!
众人被摔得莫名其妙,愕然看着眼前的陌生环境,一脸懵懂,面面相觑。直到有人瞧见身后的殿门之上高高悬挂的“太和庙”三个字,这才幡然醒悟。
太和庙!
他们来到太和庙了?!
虽摸不着头脑,但众人心知,肯定是阿祖与那两位故交达成共识,直接用法力将他们摄来了!
北部长和麦父心有灵犀地对望一眼,顾不得打量周遭的环境,欲推门进庙。却见庙门大开,从中走出两个人来。果不其然,率先出来的正是他们要找的人。
见她安然无恙,北部长等人不胜欢喜,纷纷上前见礼问候。
元昭先让他们清点人数,确认全员到齐,让他们先行歇息。她来时是晚上八点多,此刻不到零点,大家伙还能歇几个时辰。
为免他们在庙里迷失方向,青鹤施法,将庙里一幅壁画上的人唤出来。共有两位童子和一名妇人,童子们带大家熟悉庙宇内外的环境,妇人去准备茶点。
“阿祖,仙师,”北部长不着急歇息,来到两人跟前商量道,“突然与家里失去联系,恐引起家人的惊慌与不安,我大哥他们定会派出大量人手前来搜救……”
万一那魔气就在附近,岂非主动送人头?为免发生悲剧,他想向大哥报一声平安。
无奈这儿没信号,手机打不出去。由于他们是被青鹤施法带进来的,那些监控器械仍留在民居里。看情形,就算带进来也无用,内外两界根本无法接通。
所以他想,能否让他到庙外,比如站到那狭小的山道上试一试手机是否有信号。毕竟,从之前的监控来看,信号是在进庙之后中断的。
“理该如此,”元昭点头,“我去吧。”
提防那魔气埋伏在外,她有太古相护,它伤不了她。
“不必如此麻烦,”青鹤言毕,右手握紧,嘴唇密动几下,再把手摊开时,里边是一枚玉石,把它递给北部长,“你拿着传影石,心中默念所召之人,他自会显形。”
“谢仙师!”大开眼界的北部长双手接过,神色如常地退了出去。
等他退出去后,青鹤才满眼赞赏道:“遇事不乱,处变不惊,殿下一族的后人果断不同凡响。”
“又有何用?”元昭叹气,“实力不济,迟早沦为阶下囚。”
正如那魔君所言,杀不死它的,终将沉入那劳什子的玄魔池。
“话说,你既有此等本事,为何当初不如此这般联系我?害我白等一场。”元昭不解道,“若非担心你俩出事,我至今还在那儿傻等。”
“有劳殿下牵挂,所幸错有错着,恰好让殿下赶来救了属下二人。”青鹤苦中作乐道,长叹,“说来话长,那日归来之后,我与红叶灵识出窍打听此地位置……”
不料,两人的灵识刚飘出外边那层结界便遭到那团魔气的偷袭。原来,那魔气一早察觉此处有灵气溢出,在此蹲点伏击。
她俩不知道魔气的存在,被伏个正着。
红叶本是医女,资质不如青鹤,功力略逊一筹,又被魔气偷袭吸走一半功力。
青鹤好不容易才把她救走,躲回庙里避难,并全力给红叶疗伤。
她们不知道那魔气是怎么察觉此处有灵气的,只知它吸走红叶的功力之后,能耐大涨,开始撞击外边那层结界。
如此一来,青鹤哪里还敢联系自家殿下?
除了担心她与外界联系时,导致结界松脱被那魔气趁虚而入,更怕殿下不顾安危跑来救她们,于是坚守不出。
同时,她与红叶已录下遗言,里边有长生之术和修仙之法门……
“修仙法门?”元昭愕然,“谁给你们的?”
“还请殿下见谅,”青鹤拱手致歉,“我俩无缘面见仙长,且向仙长起誓,他的话不许外传,包括殿下您。但请殿下放心,此乃正道之法,可传有缘之人……”
说到这里,她迟疑地望了元昭一眼,欲言又止。
“我例外?”元昭无语。
“正是。”
青鹤愧疚垂眸,把自己与红叶守护太和庙的缘由娓娓道来。
原来,当年少阳君与那魔人“同归于尽”之后,北苍复国,国公爷称帝,大郎君复位安平王,追封少阳君为战神,并在民间建造战神庙。
青鹤懊恼自己护主不力,进宫面圣欲为主上守庙,长伴青灯。
她与洛雁等人不同,她对领兵打仗,建功立业毫无兴趣。只觉得有负老国公所托,无颜苟活,但国师又说殿下仍活着。
主上活着,她不能殉主。但苟活难安,便决意去守庙。
红叶得知后,也进宫恳求,愿与青鹤一同去为主上守庙。理由是,她一直认为自己将来能成为女帝的御用神医。殊不知,主上壮志未酬身先亡,她万分痛惜。
既为主上,亦为自己。
失去人生目标的她心灰意冷,了无生趣,索性与青鹤去守庙冷静冷静。国师得知此事,唤来二人,一再询问她俩可是真心实意为殿下守庙?受得了余生清苦孤寒?
两人去意已决,坚定点头。
于是,国师让她俩不必守战神庙了,改守太和庙。他传二人长生之术,虽寿数不长,但听天命,届时她俩或许另有奇缘。
“国师说,那魔君非殿下一人所能敌,让我俩无论如何也要活到殿下出现,助殿下一臂之力……”
然五百年后,寿数将至,岂是她俩努力就能改变的?
因此,她俩绝望地祈求上苍,若能让她们与殿下重逢,宁以性命为代价……祈求之声一落,她俩的脑海里便听到一道声音。
“那声音便是我俩的授艺尊长,”提到此事,青鹤一脸遗憾道,“可他说不与我俩之师,此修仙法门绝不可授与殿下……”
原因不能提,有无传人亦不打紧,他应求而至,并言:修此法门者,缘深万年,缘浅石化度春秋。
最后一句,乃随缘之意。
元昭:“……”
第376回
无妨,她堂堂一国之君,连自己的国师都无缘得见,哪敢指望上苍垂青?
“虽然尊长嘱咐不可授业解惑,但没说不准转移功力。”青鹤透露,“我与红叶商议过,等找到殿下,将功力悉数相传,亦可助殿下斩妖除魔。”
七千年了,随着光阴流逝,她与红叶石化的时间愈来愈长,这样的长生有何意义?若非国师所托,她俩早就放弃了。
“七千年了,殿下,”青鹤再次拜倒,热泪盈眶道,“我们等您等得好苦啊……”
是啊,七千年了,于她不过是瞬间光阴;她俩枯坐峰峦孤庙盼了一年又一年,望眼欲穿。
“对不起,”元昭感慨万千,扶起她时也红了眼眶,“辛苦你们了。”
两人泪眼相望,最终哂然一笑,放下过往种种,重整心情,“殿下,属下伺候您洗漱安歇吧?顺便换身衣裳,您这身太过随意……”奇装异服不合礼制。
幸亏今时不同往日,没有那么多言官时刻盯着揪她错处。
这里叫太和庙,主殿理所应当是她的居所。殿宇的后山还有一个天然汤泉,让红叶配以药草,哪怕不习长生术亦能得长生。
“当年国师说,哪怕来日江山易主,河川移道,此山亦能雄伟兀立,千秋不改。待我等消灭魔君,可伴殿下在此安居,不闻世事。国师还说,有殿下在,或许能带我俩踏上仙途。”
“嗯,国师这大饼画得不错。”元昭由衷赞道。
卟哧,青鹤笑了笑:“国师高瞻远瞩,为鼓励我俩坚持下去煞费心机。”
蛮有效果的,只是一年又一年,千年又千年,渐渐地就不抱希望了。她俩甚至怀疑,或许殿下早已离世,国师仁善,为了让她们活下去而瞎编一套谎言。
直面对手方知自己的修为甚浅,凭她俩就想诛灭魔君,堪如蚍蜉撼树。她俩对踏上仙途已不抱期望,但求完成最后一件功德,早获解脱。
“对付那魔君,殿下可有计划?”
“有是有,但恐怕要依赖你俩的千年修为。”要她俩的功力,等于牺牲她俩的性命,元昭坦诚相告,“你俩若不愿意,但说无妨,本君绝不勉强。”
她俩苦苦等了她数千年,她一来就要她俩的命,不乐意是正常反应。
“殿下何出此言?我俩撑到现在,就是为了助殿下一臂之力。殿下尽管吩咐,我俩一定倾尽所能,在所不辞。”
就算她俩不乐意,那魔君也不会放过她俩;就算没有魔君,她俩也活不了多久。横竖都要死,倒不如尽己最后一分力量,共除魔君。
“甚好。”
一如既往地,二人边走边聊。哪怕危机将至,仍云淡风轻。
……
与此同时,在偏殿的一间客居里,隐隐传出谈话之声——
“你们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失去联系?出事了?阿祖呢?阿斌、阿驹他们呢?怎么才你们几个?”灵幕里,神色威严的北定海瞪着二弟和侄儿们,“还有,你这个怎么回事?”
“大哥稍安勿躁,听我慢慢说。”北部长瞅了桌面的玉石一眼,通讯工具过于神奇,他一时无言以对,先整理一下思路再向兄长汇报,“阿祖和我们都没事……”
此刻面对灵幕的,除了麦氏父子,还有北家几位出色的年轻子弟,包括北辰。
北辰的心眼不少,但无可否认,他的能耐不比族里的年轻人差。移居海外是他爹的主意,当年北辰还小,懵懵懂懂的,爹妈去哪儿他得跟着。
从小过着优渥的生活,在待人接物方面有些傲慢,但秉性不错。
自打成年,他便时常回国游玩,并且每次必回本家探望长辈们,说是父亲交代的。像北家这等领导阶层,不仅要查祖宗十八代,海外关系还要定期自检。
北辰是什么人,本家长辈一清二楚。
眼下除了阿祖,还有那什么魔君一看就不好对付。危机时刻,北家随时有灭族之忧,更应该齐心协力合作。
因此,在这太和庙里,北部长不仅不会刻意隐瞒他什么。还主动把随行队伍里的精英子弟唤过来,让大家见识阿祖那位故交的能耐和魔君一事的严重性。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说到这里,北部长已经十分平静,“我担心你和叔伯着急派人来救援,特意向阿祖那位故交禀明,她便给了我这个……”
可惜不能举高传影石给大哥瞧瞧,就像手机视频,双方看不到对方的手机,除非使用第三方工具。
虽然看不到,可他的话足够让北定海慨叹不已:
“还好你们没事,也幸亏你这话来得及时,刚才我正想派人支援……”
就在方才,不仅二弟和自己儿子、侄儿侄女们失联,雾风镇地动山摇,鸡飞狗跳。透过卫星实时观察,他们暂住的那几栋民居全部塌陷,无一幸免。
突如其来的灾难,把他魂儿都吓飞了。
万一出事,足足损失北家一半精锐子弟,他身为族长难辞其咎,死不瞑目。
“人固有一死,不管出什么事,大哥都不必自责。”北部长了解兄长的感受,劝道,“那地陷估计是魔气作祟,我们被仙师摄来之前还好好的。”
“仙师?”北定海终于注意这个称谓,“你是说,太和庙没有宝藏?”
“我问过阿祖,没有。”
“爸,二叔,仙师就是宝藏!”一位年轻人忍不住低声嚷嚷,“仙师啊……”
可不是那种挂羊头卖狗肉的神棍骗子,她们与魔君搏斗是大家伙亲眼所见。
“嚷什么嚷?”北定海瞪儿子一眼,警告他,“她们既是阿祖的故交,便是你们的长辈,不许在她们面前出言不逊,没大没小!定邦,你要管束好他们,切勿失礼,给阿祖丢脸。”
“我知道。”北部长颔首。
“还有,”北定海顿了顿,神色渐严,不怒而威,“不管那是魔还是鬼,你们都要竭尽所能,好好配合阿祖的安排!哪怕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谁敢退缩,不要回来见我!”
听到这番话,在北部长身后嘻嘻哈哈的年轻人们瞬间昂首挺胸,站得笔直:
“是,保证完成任务!”
声音洪亮,震耳欲聋,把旁边的北辰和麦宗杰吓了一跳,继而面面相觑,略茫然无措。
挥退年轻一辈,北部长兄弟开始商量作战计划。
“给我说说那边的情况,阿祖她们有什么安排或者作战计划?我们这边可以派人增援。”
“不用,阿祖说,那魔气吸取的人气越多,本事越大,便越难对付。”北部长深锁眉头,“可她没说有什么计划……”
但以他的观察,阿祖似乎胸有成竹。
“尽量保护好阿祖她们,”北定海交代,“阿朗说得没错,她们才是我们北家乃至整个国家最珍贵的宝藏。”
“我明白。”
虽然大家奔波了几天,今晚的经历惊险又刺激,害得大家一直精神亢奋,难以入眠。
大半夜的,所有人都在忙碌。
在偏殿,小部分人在北部长的居室开会,其他人充满好奇与兴奋,无半分睡意,纷纷三五成群地结伴参观这座风景绝美的太和庙。
……
与偏殿的热闹不同,主殿里,清静高洁,人影孤伶。
走廊里,一道身影扶着一名傀儡侍女走走停停,好不容易来到一座寝宫里,来到正在享用膳食的两位女子跟前,盈盈拜倒:
“红叶见过殿下……”
一别数千年,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总算不负国师和陛下、还有安平王所托。
“起来吧。”经过梳洗打扮,面貌焕然一新的女子浅笑,“你伤势未愈,该好好将养,何必着急过来?”
“这点伤算什么?我还以为做了一场梦……”故而匆匆赶至以探虚实。
另一名女子抿唇浅笑,“来了也好,我与殿下正在商量除魔一事。”
“但凭殿下差遣,属下无有不从。”
“无须站着,坐吧。”
千军万马俱往矣,眼下就剩她们仨了。必需计划周详,万无一失。
第377回
拂晓,本该旭日东升之时,天边却一直阴沉沉的,仿佛大雨将倾。
南方的天气一贯是说变就变,冬季阴天也实属常见。
但看到头顶的天空乌云滚滚,大有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征兆,任谁都无法安心。更何况,这座山本有两层结界庇护,是什么导致结界失效了?
是那魔君闯进来了么?
此事非同小可,北部长连忙带着大家伙赶往主殿。那是阿祖和两位仙师的居所,本来就打算去请安的。
谁知走到半路被两名童子告知,她们三人去了芝兰亭的铸剑台。
铸剑台,原是国师用来炼化凤氏王剑的一座巨型石炉,先祖曾用之铸出一把神剑,即太古。能锻造神器的绝非等闲之炉,须以灵力为引,一般人用不了。
凡铁进炉,顷刻化为乌有。
若非凤氏王剑沾了魔气和怨气,一进炉就没了。国师功成身化之后,这炉再也没用过。矗于露台之上,经风吹雨打和日晒,静度数千余年,又称铸剑台。
当北部长等人进入芝兰亭的东门时,一股逼人的热浪涌至,众人不由举手遮面后退几步。
好不容易站定,放下手定眼一瞧,原来是那空置多年的炉正在熊熊燃烧。一柄长剑与剑鞘插在炉中,在火焰里渐渐褪去那层暗金色泽,隐隐有流光泛动。
那铸剑炉极高,炉前不远站着三名女子。她们一个个不低于一米七,那炉却仅仅矮了她们半个头。
炉中无柴炭,堆着满满的石头在剧烈燃烧。
三人中,左边的女子略矮,一袭牙白绕襟的珊瑚红裙垂地,以小花冠将一头青丝束于发顶。如果是王教授在,他或许能凭衣着打扮认出她是一名女医官。
可惜,在场的粗人、文人没有一个认得她这身装扮。且因为对方是仙师之一,不敢亵渎,仅敢断定她是贵女。
中间那位身材高挑,着银泽锦袍,一袭狐裘披风长及垂地,华美英武。而右边的女子与中间那位身高相当,一身湖绿戎装,披风曳地,微微的随风轻摆。
三道修长挺拔的身影,风姿俊逸,翩然若仙。眼前的炽热烈焰,远处的青山峰峦,形成一道绝美的风景。
若非情况紧急,众人断不敢打扰。
然而,不等他们招呼,那三人已经不约而同地转过身来看着他们。
“你们来了。”元昭眉眼温和地一指身边的两人,介绍道,“这位是青鹤,我的暗卫卫长;这位是红叶,我身边唯一一位妙手回春医术高明的医官。”
昨晚三人聊了许久,她欲唤回红叶的本名朱芍的。
红叶却说朱芍已“死”,如今活在这世上的是太武皇帝身边的红叶医官。起初登记造册时,她一口咬定自己叫红叶。一代女帝可以心机深沉,手腕了得。
但不能与任性妄为,毫无医德的毒圣有瓜葛。
“她二人陪着我浴血沙场,躲过凤武皇室的明枪暗箭。一直长伴左右,至今不离不弃。如今又要竭尽所能除魔,当得起你们的一拜,唤她们一声姑祖。”
“殿下,属下担当不起。”青鹤、红叶诚惶诚恐。
“有甚担当不起的?”元昭不以为然,“能陪我至今共抗魔君的只有你俩了,我无法让你们名留千古,至少将来有族里的香火供奉,受我族后人敬仰祭拜。”
言毕,朝北部长瞥去严厉的一眼。北部长霎时心神领会,率先下拜。
诸子侄们见状,纷纷效仿。
青鹤、红叶无奈地对望一眼,硬挺着受了众人一拜。礼毕,起身,北部长开始将天空的异常告知三位长辈。
“你所料不差,结界确实松了。”受了这些后辈一拜,青鹤视大家为亲子侄,有问必答,“我们刻意为之,这是殿下的意思……”
说话间,红叶手一扬,连接芝兰亭的廊道出现两列坐席,示意大家伙坐下细听计划。
这么一来,让诸位小辈心中暗暗叫苦。
高温啊祖宗们!偌大一座火炉近在眼前,无风无雨,无茶无水的,怎么坐得住?
但长者赐坐,不敢辞啊!
众人表面佯装无事,内心苦哈哈的坐下,静听青鹤姑祖的示下。
原来,昨晚察觉那魔气在山下作乱,试图祸害百姓,吸取万物的生机化为魔力。三人便想到一个对策,松动第一层结界,让灵力外溢,使它舍不得远离。
其实,青鹤与红叶才是它最想吞噬的灵气团。
无奈太古剑在此,它不敢妄动。甭看那位北月氏弱得跟鸡崽似地,疯起来会与它同归于尽。它以前就是太过自信才被封印近千年,差点烟消云散。
这回要吸取教训,绝不重蹈覆辙。
透过灵幕,红叶放出小蜜蜂、小蛾子出去打探,发现它此刻就躲在山坑里修炼。当然,那些小蜜蜂和小蛾子全被它吞了。它们是她用灵力所化,大补啊!
这也是饵,让那魔君愈发的难以舍弃。
“不过,这只能扛得一时。时间一长,它肯定会发现我们的用意……”届时,它指不定会想到分一缕魔气下山祸害人间,把她们逼出来。
听到这里,北部长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抬眸看向元昭,“那阿祖的意思是?”
“我暂时还没想到,”元昭望他一眼,目光左右一瞥,看到其他年轻人开始不停擦汗,有人甚至身子微微颤抖但仍在努力坚持,便大发慈悲道,“我须寸步不离地守着剑。
你们不必勉强相陪,且到偏殿讨论作战计划,待我的剑铸好了再一同商议。”
一干小年轻听罢,眼巴巴地望向北部长,见他点了头才忙不迭地起身向三位长辈行了礼,退出铸剑台,匆匆离开了芝兰亭。
剩下北部长,北辰,北朗和北亦君。还有麦氏父子,麦宗杰见父亲热得难受就把他劝出去了。
元昭见在场的唯有北亦君一位女孩,不禁冲着青鹤、红叶感叹:
“一代不如一代啊!”
这话不能接,但能勉强赞同,青鹤、红叶啼笑皆非地垂了一下眸。
“好了,既然你们几个能留下,废话我就不多说了。”元昭扫了在座几人一眼,正色道,“欲诛魔君,非太古莫属;太古乃我族先祖以魂为祭铸就之神器,寻常人用不得……”
但是,普通的北月子孙发挥不出太古的威力,必须是身具巫力的后人方能将它化为一柄诛魔神器。
“因此,我必须在你们之间选一人出来,承接青鹤与红叶的千年功力……”
第378回
“为何不是阿祖接?”北部长不解道,“阿祖武功盖世,又与魔君打过交道,不是最合适的人选吗?”
“我也如此认为,但在太古认我为主时,我的命运已经注定。”想起梦里得到的启示,元昭内心无力,语气保持平静道,“接通令兄的影像,我有话交代。”
记得现代人日常十分忙碌,为了避免对方处于不便接听的状态,她问青鹤可有法子仅让被呼叫的人看到灵幕。
“这有何难?”
言毕,青鹤把石头召回手中,握紧闭目默念咒语,再还给北部长。
正事要紧,北部长按下心中的疑窦,握紧石头默念兄长。下一刻,一道灵幕出现人前。北辰很机灵地把身边的一张小矮几搬到廊道中间,让双方直面通话。
灵幕里,元昭看到一个五十多岁的,有一张不怒而威的方正脸男人。看得出来,一大早的他相当勤勉,正在一间会议室里召开紧急会议。
其中包括雾风镇一带的灾情,讨论转移民众的细节。
正讨论得如火如荼,面前蓦然出现一道灵幕,阿祖那张熟悉的面孔就在眼前,把他吓一大跳。
但毕竟身处高位多年,处理过的突发事件不知凡几。尽管吃惊,表面泰然自若,不动声色地用目光发出一串问号。
“???”
他不知道旁边的人能否看见,只知道北家最近太扎眼,必须低调。
“不必紧张,旁边的人听不见也看不着。但我建议你换个合适的地方,咱们聊聊。”元昭不紧不慢道。
她不急,姿态闲适,悠然自得地端盏喝了一口热汤。
自从变相地把其他人撵走后,青鹤施法造了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身后那炉子传来的热浪。眼下入冬了,置身于山峦之巅,迎着凛冽寒风,心旷神怡啊!
与她的惬意恰好相反,北定海一脸的如释重负,镇定如常地向同事们打了招呼,顺当离开会议室。
不久,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拉开抽屉摁了什么一下,这才望向灵幕里的三名女子。先挨个问候一遍,而后向元昭致歉,身为族长,本该一早安排见面的。
拖得这么久,工作忙是借口,纯属是担心认错祖宗。
和北部长的顾虑一样,若认错祖宗被传扬出去,不仅他无地自容,北家人在首都的处境也会很尴尬。
“……等你们从太和庙回来,我把族人们全部叫回来见一见,聚一聚。”北定海诚心诚意道。
现在不便见面,即使有仙师在。
他明里暗里的对头势力一直在暗中紧盯北家子弟的动静,首都的北家供着一个假阿祖。目前已经有人在怀疑那姑娘是假的,也有人察觉北部长不知去向。
首都那位“阿祖”,迟早被人识破是个掩人耳目的冒牌货。
“见不见面无甚干系,看到族人安好,足矣。”元昭坦言微笑,“今日见你,是有几句话要嘱咐。”
“阿祖请说。”
“青鹤、红叶欲将长生之术传给定邦几人,你意下如何?”元昭仅拿巫术说事,“地宫宝藏给北家造成一定的负担,再有长生之术,你们将来难得安宁。
若你们敢接,我建议你权当他们阵亡了,让他们留在庙里修炼……”
青鹤、红叶传功之时,会把如何修复山里、庙里的结界之法一并传给他们。有结界在,外边任何科技手段都寻不到太和庙的位置,北家人大可安心静修。
等他们懂得灵活运用功力,随时可以悄然回本家一趟与亲人小聚。
“家族庞大,迟早要分家的。”元昭道,“无论哪边发生变故,不愁没有退路,你觉得呢?”
“定邦他们有缘跟阿祖和两位仙师学艺,是他们的福气,再好不过了。”北定海欣喜不已,为免失态,按下心里的激动情绪,“但也要看他们自己的意愿……”
毕竟,北部长、北辰和外边的个别子侄都已成家,拖儿带女的,舍不得也正常。
元昭听罢,望向眼前的几人。
“我愿意!”北亦君率先表态。
随后是北朗,两人均是未婚。虽舍不得父母,但儿女长大了终要离家的。留在庙里修习长生之术,等有一定的功力,他们可以悄悄回家教父母如何养生。
就算他们是北家人,也会生老病死,有悲欢离合。
留在父母身边仅能陪伴一时,留在庙里修习长生术或能让父母沾光余生安乐康泰,无病无痛。
都是成年人了,孰轻孰重,自有盘算。
而身为长辈,北部长也表了态,愿意留下。除了对长生术的向往,更为了管束这些后辈。担心他们年轻气盛,习艺三分便趾高气扬,目空一切,坏了大事。
果然,北辰和麦宗杰略显迟疑。他们当然想学,可又放不下家人。
麦宗杰是家中颇有经商天赋的孩子,是麦父的接班人。他并非舍不得万贯家财,而是不忍父亲为家业操劳。
北辰是放不下妻子和儿女,若能接来该多好!
“你俩不必纠结,长生术可以回家练。我是担心你们泄露秘密,置北家于险境。”元昭一眼看出两人心中所虑,道,“回去可以,但要抹了太和庙的记忆。”
两人听罢,对望一眼,同意抹去太和庙的记忆。
“那就让他们以幸存者的身份回家,这事我来办。”灵幕另一端的北定海斩钉截铁道,看着元昭,“阿祖,魔君一事您打算如何对付?危险的事交给年轻人去办。
北家儿女没有怕死的种,您大可放心使唤!”
元昭听罢笑笑,解开披风,任其落在身后,重复说道:
“除魔,非太古莫属。然太古与魔君同时被封印在地底近千年,渐失锋芒……”
从梦里得知,太古出印,需重开锋芒净化己身,方能达到除魔的效果。她方才说过,欲用神器,必有代价。而太古开锋的代价,正是北月强者的血与魂。
“不可!这是迷信!”听到这儿,不仅北定海反对,眼前的北部长更是劝阻,“先祖对科学的认识不足才造成悲剧,现代科学证明,用牲畜有同样的效果……”
“二叔说得对,阿祖,二位仙师万万不可草率行事……”麦宗杰等人也着急劝阻。
可惜,不等他们说完,青鹤与红叶已然出手禁止他们再多话,并趁机传送功力。青鹤单独传功给北部长,除了巫术,还有她们的修仙功法。
而红叶将修习长生术的法门传给几名小辈,然后把剩下的一点功力传给在场唯一的女孩北亦君。
“阿祖,”北定海见状,眼角发热,“不要冲动,总有办法的……”
“我的命运早已注定。”元昭平静道,“我活着,太古只认我;她们把功力传给我,那谁去给剑开锋?身为长辈,却让后辈们为大义牺牲,岂非贻笑大方?”
在历史上,她已经是个死人,且是受到族人、世人数千年供奉的北极战神。受千年香火,有无上功德加身,自当有义务拯救世人于危难。
履行最后一份职责,造福苍生。
“北月无孬种,本君当为表率。”元昭起身,抬眸看众人一眼,冲灵幕里的北定海道,“北辰是个机灵人,迁居异邦,亦无不可。除非他日残害族人,便杀无赦。
灭其满门,斩草除根。断不可像我们兄妹对叔公安乐侯那般心慈手软,误我万年名声。”
“是……”北定海见她站起便知劝阻无望,不禁热泪盈眶,“阿祖……”
“对了,”她本已转身,忽又想起一事,回头补充一句,“身为过来人提醒你一句,身为族长,饭可乱吃,誓勿乱发。我族族长一言九鼎,不可更改。”
既为族长,毕生谨言慎行。
虽然太古剑只有一把,但世间的奇葩事多了去,若有别的神器呢?她当年也没料到有太古的存在,结果中招了。
居安思危,有备无患。听与不听,悉听尊便。
青鹤已撤去灵力屏障,面对炙人的热浪,元昭双手叉腰闭眼。嘶,好阔怕!说得大义凛然,实则外强中干。回眸瞅一眼已满头银霜的两位伙伴,默然一笑:
“红叶,青鹤,今生有劳了,来生有缘再见吧。”
说完纵身一跳,跃入内壁被烧得赤红、火势旺盛的铸剑炉中,原本温和平静的炉火瞬间变成赤金之色,呼地窜起半天高。
“阿祖……”随着北定海的悲痛一跪,灵幕消失了。
“殿下——”
青鹤、红叶传完功力,用剩下的一分力支撑跃起,同坠铸剑炉里。正在试图控制功力的几人无法睁眼和开口,只能默默流着眼泪。
外边的人听到动静,慌忙扑进来时,但听轰的一声巨响。
一道刺眼的金光冲天而起,一波滔天的热浪将他们轰出芝兰亭……
第379回
灵丘洲,在浩瀚的星空下,一把泛光的剑晃悠坠落。天地过于广阔,灵气充盈,风疾,又似水清凉。剑身的光芒顷刻熄灭,如烧红的烙铁入了水直冒烟。
正值夜色深浓,万籁俱寂。
在这广袤的天地间,那把剑就如同一根头发丝般悄无声息地飘落。本不该引人注意,偏偏此时,从南方的天际隐约传来一阵嘈杂之声。
嘈杂声来得很快,眨眼间,一头邪气冲天的庞然大物裹挟着强风,在离剑约莫数百米外的距离一掠而过,在它的身后有无数道光彩夺目的光芒紧追不放。
远远望去,仿佛近距离看到一把拖着长尾巴的扫帚星从眼前划过,还留下一段凄美的回响:
“笛儿——”男子声如清涧妙音,充满愤怒、焦灼与忧心。
“师兄,救我——”女子的呼喊充满恐惧,惶惶之音如莺啼鸟啭,如夏日甘霖。
至于女子是否得救,那把剑无从得知,本在远处晃悠晃悠的它被那庞然大物裹挟的强风风尾扫过,如脱弦的箭呼地射向地面。
与那庞然大物制造的阵仗相比,这边的动静实在太细微了。
但还是引起一道光芒的注意,咻地拐弯,滑出一道弧度优美流畅的线条朝它降落的方位飞去。而借助风尾的力量,顷刻之间,那把剑锵的一声插在地面。
嗞嗞嗞,剑身上的余温瞬间把四周的花草树木炽成枯黄,唿地无火自燃,所插位置直接成为一块焦土。
须臾间,一道光芒落地成形,原来是一名霁月风光、器宇轩昂的男子。他察觉四周热量逼人,随手凝出一道水息护身,吃惊地打量那把剑,不由自主道:
“神器?”
团裹剑身的光芒至纯至阳,且神气缭绕,那带有热量的光芒虽已消散得差不多,仍不可小觑。
瞧那样儿,分明是刚打完架,煞气未消,犹带余温。
想到这里,男子抬头东张西望一番,不可能啊!它似乎是从天而降,但这里不像发生过或者神妖大战的痕迹。
从天而降也该有个方位,它到底从哪儿掉下来的?
正打量着,那剑身的热量再次死灰复燃,花草树木抵受不住又开始自燃。他闲庭信步,神色从容地宽袖一挥,几处火星刹时全灭,接着朝剑身拂出一道水息。
欲给它降降温,孰料剑身金光一亮,他拂出的水息被瞬间蒸发。呦?不禁眉梢一挑,还是一把有脾气的神器,防御能力惊人啊!
“广岚——”遥远的天空传来呼喊声,一道光芒朝他飞来。
是熟人,男子回头望一眼,但见那道光芒落下,尚未站稳,便略显气急道:
“你不去救凤笛仙子跑这儿来干嘛?难道她被扔到这……怎么这么热?咦?剑?哎?等等,它这光,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宗主的‘大日金炎’。”霁月般的男子温馨提示。
“对对对,”后到的男子一拍脑门,旋即又满腹疑惑,“哎,好像又不对,宗主的金炎似乎,好像……”
“比它弱。”
对!后到的男子无语地捶一下手掌,表示精神支撑这说法,但一脸的不赞同:
“这话你说的啊。”
他可什么都没说。
“此乃神器,当年师祖飞升,我亲眼所见……”师祖渡劫飞升的仙气神光,他有缘受益分毫,修为倍增。
“神器?”后到的男子也抬头左望右瞧,疑惑不解,“这地方哪来的神器?”
“我也想知道。”霁月男子言毕,袖一拂,把剑收入宝囊之中。
刚收好,几道光芒从天而降,身未落,音已至:
“广岚真君,清尘子真人,为何不追了?莫非凤笛仙子落这儿了?”
如果是,那就太好了!
追逐一路,试图抢救,意欲讨好凤笛仙子的修士实在太多了,他们根本插不上队。而眼前这两位是修仙门派中最好说话的,众人一落地便匆匆行礼问道。
“说话前动动脑子,”清尘子没好气道,“她要是掉下来了,她师兄能不知道?”
那对师兄妹向来形影不离,如今一位落难,最着急、冲在最前头的便是她那位心高气傲、目空一切的师兄。
她要是掉下来,能轮到自己哥俩献殷勤?早被她师兄带回仙门救治了。
那倒是,众人不由语塞。
问话之人讪讪一笑,行礼道:
“是晚辈所言欠妥,让真君、真人见笑了。恕晚辈冒昧,不知真君、真人为何停下?是否需要晚辈等人帮忙?”
此二尊修为高深,些微小事不必他们亲自出马,由小辈们跑腿效劳便是。反正仙子那里是追不上了,不如讨好讨好二位尊长,也不算白跑一趟。
“不必了,”广岚真君微笑道,“本君察觉此地略有异常,故下来一探,待会儿还要继续查找原因,就不耽误你们了。”
“虽说你们落后了,焉知凤笛仙子中途不掉下来?”清尘子为众人认真分析道,“跑得最快,未必能拔到头筹,关键要看诸位的运道……”
修仙之人除了拼实力,还要拼运气,缺一不可。
“真人所言极是,”众人一听,觉得有理,不禁喜形于色道,“那我等就先行一步了。”
“去吧。”清尘子大义凛然地挥挥手,“本真人随后就到。”
诸子礼毕,纷纷御剑而起,化为一道道剑芒追逐“扫帚星”而去。
“广岚,你是跟我一起走,还是……”
“此剑烫得很,我得速回宗门将它妥善安置。”广岚真君道,“他们已经走远,你去不去有何区别?”
一头通天犀而已,脾气挺好的灵兽,要不是凤笛仙子欲取它犀角和舌头做药,也不至于惹恼它狂性大发。
他本无意救人,凑巧路遇,随手为之。
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做,凤笛仙子又有其师兄一路追随相救,他就不奉陪了。
“做贼心虚,懂不懂?”虽然对方是他师兄,修为也比他高,清尘子依旧不假辞色,“此剑不知是何来头,你将之私藏,我不得追去露露脸以示清白坦荡啊?”
他日剑主或者哪路高人追踪至此,无论本门要不要私藏都有说法,不必给天下修仙门派一个交代。
广岚真君听罢,哭笑不得,“那你去吧,我先回了。”
言毕,直接化身光芒迅速离去。实在太烫,再不走,他的藏剑法宝就该报销了。见他走了,清尘子也不含糊,化为一道光芒往相反的方向飞去。
第380回
仙云宗,位于南方灵山之一的南禹山,乃灵丘洲南方系的仙门之一。
山里遍种奇花异草,林木葱郁,云蒸霞蔚的,盛产金属矿物和玉石。仙门殿宇位于山中某处,人力无法到达之处。长年云雾缭绕,庄严富丽,气象万千。
据传,此宗门的存在已有数万年。不算最早,但修仙经验老到,出席各仙门的场合皆为上宾。
其宗主西炎真君又是个炼器狂魔,什么法器没见过?
“……本君眼拙,未曾见过此等纹路。”西炎真君撸着袖,叉着腰,不服气地绕着剑转了几圈,最终服气地承认自己孤陋寡闻,“它身上确实有我‘大日金炎’的气息。
但师尊曾言,整个灵丘大洲就本门一脉练‘大日金炎’,怎会突然冒出一把练过此功法的剑?它主人呢?师兄你没在附近仔细找一找?”
“找了,一无所获。”广岚真君坦然道,瞅对面同门一眼,“就耽搁这一下,我的宝囊和玄铁匣都受不住它的热量,只好把给华光的生辰礼冰魄用上才消停。”
“师兄不必介怀,物尽其用是它的价值所在,谁用都一样。”华光真人摆摆手,不以为意。
“无妨,”西炎真君安慰道,“你广岚师兄是出了名的寻宝小能手,明年让他给你补两份。”
在场的几人不约而同地笑了,广岚真君笑而不语。他行事一向随缘,怎样都行。
笑归笑,正经事还得继续谈。
“既为神器,宗主,我们是不是应该寻其主人,物归原主?”瑶君真人满怀期待,“能操控神器,其修为想必惊为天人。说实话,我还挺想见识见识的。”
“我也想见识见识。”辰月真人笑道,“一百年来,除了凤笛仙子,灵丘再无出色的后起之秀,年年听她和那位师兄的八卦新闻,我耳朵都起茧了。”
对,众人纷纷点头。
他们不爱八卦,但门中弟子每年要下山采买杂物什,每隔十年下山历练。每次带回来的消息,总有几条是关于那凤笛仙子与其师兄之间的爱恨情仇。
这不,几年前,两人终于修成正果,诸位尊长总算落得耳根清净。
“不瞒几位师弟师妹,其实你们来之前我和广岚已经试过,没回应。”西炎真君无奈,瞅着那把悬空的剑,“连本君的剑灵们也无可奈何,不得不邀大家到这铜雀台找老祖解惑……”
铜雀台,仙云宗南禹老祖修炼之地。
老祖是开宗祖师的器灵,祖师渡劫失败陨落。被下一任宗主将它拾回来,继续修炼。由它协助,那任宗主小心翼翼地避开上一任的修炼雷区。
无奈大道难成,最终还是失败了。
所幸,那任宗主亦和祖师一样,渡劫前将它交予下一任。如此代代相传,终于使第四任宗主成功飞升为真仙。
那位尊长飞升之后,眷顾仙门,入梦传道。
欲把它一并带走,使它晋为神兵的,被它拒绝了。理由很简单,它在仙云宗被后辈们奉为尊长,到了天界,它充其量只是一把兵器,忒无趣的。
就比如那位真仙,到了天上,他就是一名普通的仙。
要到天界各部门打工赚取经验,其中包括赚取灵丹妙药,随时固本培元之用;若有机缘,获有品阶的神仙青睐,得到一两部无上仙法修习,将受益匪浅。
后者至关重要,但绝非易事。它身为器灵,难免跟着受罪。
被下界的后辈捧惯了,它受不了那份清苦。
所幸,那位真仙是个豁达的小神仙,听了这话并无不悦,呵呵一笑遂了它的意。不仅如此,他还把自己的修炼心得传给它,让它与弟子们一同修炼参悟。
大道无情,故众生平等。大道滋养万物,使万物皆可成就大道。
此器灵,先后一共陪伴和培养了三位真仙,使仙云宗在灵丘洲立于不败之地。无论年龄、辈分、功绩和修为皆在后人之上,故称为老祖,独居铜雀台修炼。
虽是器灵,终究年纪大了,有些目盲耳背,一般的动静惊扰不了它。
可动静大了,它同样不悦。
众人踏入一座冷冰冰的、充满铜锈金属味的朱雀宫,西炎真君一道金光打在高台主位的台阶下的一尊铜雀上,在场的人除了广岚真君,其余的皆肃然而立。
但见铜雀同样亮起一层薄薄的金光,咻地飞向主位,一位须眉皆白的老人赫然在位。他身材臃肿盘坐在位,但神色威严,不悦地瞥西炎、广岚一眼,嗡声嗡气道:
“又是你们两个无礼小儿!我才刚刚睡着……”
“老祖,您已经睡一千年了。”两位真君站着行完礼,西炎真君笑言,“晚辈等人是怕您一睡不起,不得不隔三差五地找理由唤醒您。”
“拜见老祖。”其余师弟妹毕恭毕敬地行跪礼。
“嗯,起来吧。”虽然不高兴,但老祖对其他人一向和颜悦色,而后睨西炎真君一眼,没好气道,“年老多眠,在所难免,你们也会有今天……咦?西炎,此剑你炼的?”
千年不见,刮目相看了?
“老祖莫要嘲笑晚辈,”西炎真君很有自知之明道,“这是广岚从外边捡的,查不出源头,只好打扰老祖修炼。”
“哼,”老祖鄙夷他一眼,“量你也没这本事。”
他是器灵,活了数万年,且有几位真仙的仙气回馈,堪称天下器灵之祖。任何有天地造化的奇珍异宝、法器、仙器,皆能与之沟通,包括灵丘洲的神器。
“广岚也查不出吗?”老祖又瞥一眼。
“晚辈测查过,可惜无法沟通,只知它绝非灵丘之物。”广岚真君如实道,“不得不劳烦老祖一试,看能否问出它来自何方,主人是谁。”
仙云宗不藏来历不明之法宝,若为正道神器,可供之养之藏之;若为凶器,无论来自何方,主人是谁,必毁之大吉,无情面可言。
老祖听罢,目光犀利地紧盯悬于殿中央的神剑不放,微哼。
庞大的身躯似乎不便于行,端坐不动。但置于身前的一双宽袖猛然一挥,偌大一道光芒挥出,把神剑彻底笼罩在光芒之内。
诸位小辈分站两旁,屏息静气地旁观着。
不久,那团光芒之上出现一道灵幕,幕里是一团火焰,火焰外有一群衣衫简陋的巫族和人类在围观,随后一个个往火里跳。
此灵幕为剑的视角,从它出世后的所见,所闻,一一呈现人前……
第381回 梦中后续(上)
剑中不知日月短,岂料世间已千年。
元昭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睡了多久。只知有了意识后便迷迷糊糊地看到一些熟悉的身影。她的记忆停留在跳入铸剑炉那一刻,身体发肤在燃烧,痛不欲生。
尽管梦中死了无数遍,经历无数种死法,依旧痛得打滚。可惜铸剑炉太窄,躲不开,滚不掉,这是她失去意识前的念头。
所幸,受此苦楚的是她,而非为她赴死的旁人。
还好,她不必再自责,不必无能狂怒,不必愤恨不甘,不必再承受那股挥之不去的锥心愧疚。其实,躯体的疼痛与内心的煎熬相比,几乎是同等的痛感。
果然,她之前经历的一切痛苦,皆是为了将来承受更大的苦楚作准备,太坑了!
还好,国师造的那个炉非同凡响,那份灼烧的痛楚消失得很快,也就一分钟的事。虽然,现在的她仍感受到皮肤上的隐隐灼痛,可她知道一切都过去了。
她已经死了,像以前经常做的梦那样,死者已矣,在天有灵,正在观看后人为自己筹办后事。
不同的是,梦里的她意识迷糊,分不清眼前所见是梦还是现实。此刻的她虽有些茫然,至少清醒意识到自己已死。毕竟是她跳的铸剑炉,自知必死无疑。
而她一死,首先察觉的竟然是监控地宫的工作人员。
原来,不知北部长支使哪个孙子在打开棺盖后,趁大家不注意时快速地在棺盖内几个位置安装了摄像头,共有八枚。
左右两边各三枚,头脚各一枚。
不用连线,不必通电,在黑暗中能自动发亮,至于如何连接网络,她不清楚。只知道,在镜头里,从脚开始显形,她穿着厚重的帝王殓服安静躺在棺里。
脸庞覆盖着缀玉面幕,朱唇微抿,犹如睡着一般。缀玉披肩在她身上像花儿一样绽放,尤显华贵大方。
双手叠放身前,轻轻握着一柄玉如意,宁静安详。
看到这一幕,监控前的北家子弟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一边紧盯画面,一边打电话向大伯父报信,得到大伯父哽咽的一句颤声回复:
“好,我知道了。”
接着,棺内的画面就消失了。
不仅如此,整座地宫内外的熠熠珠光瞬间全灭,仅剩绿幽幽的数点萤火之光在飞舞。昔日看起来清新芬芳的地宫一去不返,目前处处透露一股清寒阴森。
同时,地宫里响起阵阵战鼓和将士们的浑厚吟唱,仿佛在迎接主上的归来。
这一幕,彻底让监控前的其他子弟们破防,不约而同地湿了眼眶。将一缕哀伤埋在心底,红着眼眶继续留意地宫里的变化,提防系统出毛病。
伴随一阵阵机关启动的咔咔声响,肃杀之气遍及地宫,每个角落都似乎危机四伏。
另外,安装在藏宝室观景台里边和外壁的摄像头,更拍摄到惊人的一幕——
一副黑棺从上边的宫殿沉降,悬在那棵玉树的顶部位置。而后,仿佛受到一股力量的牵引,它从石壁上的洞口飘出,直接飞向那座悬于天际的巍峨宫殿。
北家子弟一眼认出黑棺正是停放在地宫正殿的那副,阿祖生前说过,悬于天际的那座宫殿才是她最终的长眠之地。
当时大家都好奇,那天宫与这边的地宫无梯无绳索,棺木要如何到达那边?
眼下,这堪称鬼斧神工的一幕完美地给出答案……
第二个意识到她已遭遇不测之人,却是王教授。一日,几位鉴别古琴的专家学者们,向北家申请参观太武皇帝最心爱的那张琅牙琴。
经北家人的首肯,那几位专家和学者们邀请王教授一同前去。
经过几番仔细端详和琢磨,众口一词,是张好琴。然而,它琴身簇新,没有一丝半缕时光流逝的痕迹,让人很难相信这是地宫出来的古琴。
这正是大家邀请王教授来的原因,希望当场问明源由。在众目睽睽之下,就算他有意配合北家编造这么一套荒诞的谎言,难免心虚,或会露出蛛丝马迹。
没想到,大家正争论着,琅牙琴突然铮一声,琴弦全断了。更让人措手不及的是,滑亮的琴身仿佛迅速蒙尘,眨眼腐朽不堪。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的所有人目瞪口呆。
半晌之后,北家请的专家们神色大变,赶紧扑过去看个究竟,设法补救。其余的专家学者们纷纷靠拢看看怎么回事,唯独王教授哆嗦着手打电话给北部长。
结果无人接听,他接着又打给委员北定海。得知她与魔君同归于尽,他不禁狠拍大腿,嚎啕大哭:
“你们这帮孙子!你们这帮不孝子孙……”
枉他们北家成天把保家卫国挂在嘴边,到了关键时刻居然让祖宗出面,简直大不孝!
那可是来自上古时期的老祖宗,不仅是北家的,也是天启国的祖宗!如果野史是对的,是她率领五万大军与魔军对抗,拯救天下黎民,她更是国民的英雄!
壮志未酬身先死,后世毁誉千古留,她甘心吗?
“她名声还没有澄清,怎么能走?”王教授哭得肝肠寸断。
“她说她是战神,拯救世人是她的本分……”北定海强忍泪水道,“为她澄清名声是我们后辈的责任。”
“好,好。”王教授颤声点着头,“我和我的学生一定尽力而为……”
是非审之于己,毁誉听之于人,得失安之于数。那是圣贤的品行高洁,后人实难咽下这口气。
王教授刚刚挂断电话,眼角的泪尚未擦干便接到学生乌霍惊慌失措的电话,说他正在翻阅史册,不知怎的,新净的史册纸质突然变色,且散发一股霉味……
幸运的是,他们早有防备,将从地宫搬出来的一应物件全部特殊处理保存。
但见无事,日常有需要的物件才拿出来看一看。损失的是这部分物件,其余的安然无恙,依旧色泽鲜明新净。
得知北家阿祖已逝,那乌学生也是捶胸顿足,痛惜不已。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悲伤的事情不止一件,更令他们吐血的是,那座龙元君墓果真下沉了!帝陵百里轰然塌陷,仍在地面墓室继续研究出入口的工作人差点把小命给搭上了。
那些人始终不甘心,坚持在那墓室里寻找通往地宫的出入口。本来已经向国家领导申请爆破,让北家人一票否决了。
开什么国际玩笑?那里可是北家的祖坟!
而北家的政敌当然是极力赞成爆破,说那不仅仅是北家的祖坟,更是国家的文物,国家有权利实施保护帝陵计划。
这阵子,对方一直在游说诸委员,力图促成此事。
这下好了,地宫沉了,无从挖起。
等在帝陵工作室的人员跑到安全地带,回头派无人机回来勘察情况时,才发现那地宫的位置不知从哪儿涌出一股清泉。
一夜之间,荒野之地冒出一方深潭。深不见底,底下黑黢黢的,让人瘆得慌。但潭水清冽甘甜,可惜这里原是一处坟地,在场的工作人员霎时难以下咽。
尽管沉了,国家依旧将此地列为太武帝陵原址。北家之前在二百里外建的帝陵工作室,仍在正常运行。
人性贪婪,明知潭底埋着一座宝窟,岂能就此放弃?
在后世的无尽光阴里,时不时有人冒险下潭寻宝。宝贝是否寻到,上边的人不得而知。只知道下潭的人有去无回,无一例外。
有人利用职位之便,逢夜深人静时,往潭里放入各类探秘仪器。
可它们的下场和那些人一样,沉啊沉啊的,就失联了。
只要贪婪之心犹在,沉入潭底的孤魂就不会少。一个个前赴后继,络绎不绝,挺热闹的。
第382回 梦中后续(下)
北家并未对外隐瞒她的死讯,北部长带去的一众子弟几乎全部牺牲了。唯有北辰、麦宗杰二人生还。他俩侥幸不死,被挂在雾风山旁的深坑里等到了救援。
至于发生何事,他们忘得一干二净,什么都不记得了。
但有录下的监控视频在,国家领导层不得不接受北家阿祖已经逝世的事实。至于她是否与魔君同归于尽,无凭无据的,身为国家领导层也不敢公开承认。
经过几次会议,最终决定,等专家们确定她就是太武皇帝北月元昭和北极战神龙元君,即可修正历史的错误,还她一世英名。
仅此而已。
天启是无神论的国家,将魔君一事公之于众恐会引起轩然大波,颠覆国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和三观。
至于穿越数千年的老祖宗和魔君一事,作为国家绝密藏于高阁,绝口不提。
对此结果,北家并无异议,开始默默地为阿祖筹办丧礼。
丧礼办得十分低调,除了族人,还通知了北家先祖的几位知情故人前来吊唁,其余外姓人一律不通知。
然而,到了那一天,委员组成员全部到场,带着自家的小辈们前来吊唁。王教授也带着那群下过地宫的学生们来了,他们一个个哭得比北家后人更伤心。
不知情由的北家后人见状,一脸的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
很多从五湖四海赶回来的北家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是接到本家人的通知,说族中一位辈分极高的祖宗去世了,让他们回来披麻戴孝送她一程。
丧事虽低调,出席的权贵太多,显得格外盛大,惊动好些记者悄悄混入吊唁队伍一探究竟。
无奈,都被在场维持秩序的安保揪出来了。
下场是,拍摄器械全部被没收,在灵堂前行完礼,鞠完躬才能走。那些记者们趁机瞄一眼灵位,发现这群国家级的大佬们虔诚祭拜的竟是一名年轻女子?!
她是什么身份?!何德何能?!
他们无从得知,因为在场的挽联写的全是古字,而饱读诗书的他们竟一个都不认识!太打击了有木有!
这些记者为了追查此事,一个个想方设法,绞尽脑汁。
最终,有的追查了一辈子,挠白了头,含恨而终;有的中途放手,将之视为关于北家的一个未解之谜,写入悬疑小说里,余生偶尔品读,犹觉回味无穷。
这是多年后的闲人闲事,本文不再赘述。
倒是纠正历史方面,曾掀起一场风波。
当世人得知龙元君原来是个女儿身,举国哗然,民声沸腾。尤其是女性们在网络上兴奋尖叫,原来本领高强,低调蛰伏,忍辱负重的太武皇帝是女儿身!
深受万民爱戴,受历代皇朝国君和武将们敬奉的北极战神,居然是女儿身!太励志,太长脸了有木有!
当然,也有人质疑是北家搞事,试图强权施压篡改历史真相。
众说纷纭,久未平息。
直到地宫出土的文物一件件呈现于世,质疑之声大为减少。但仍有不少学者固执己见,口出狂言,以强权之名从多方角度攻击北家政权。
于是,北家如他们所愿,以强权施压整治一番,那些人才终于消停。
尽管如此,民间仍时不时有质疑之声,笑谑北家位高权重,知道真相的老百姓根本斗不过他们。
无论如何,国内的权威学者们已有足够的证据,证实太武皇帝的确是女儿身。还将暴君在位时的恶行公之于众,一时间,备受后世同情的安乐侯声名狼藉。
其后人气愤不已,请来具有国际权威的专家学者们鉴定文物的真实性。
得到的鉴定结果,与国内的并无二致。
安乐侯的后人不信,再次在网络公开叫嚣,辱骂北家卑鄙无耻,仗势欺人。那些国外的专家学者们受到北家的压迫,不得不说些违心之言。
至于那些国际权威学者们,并未出来反驳他们的话,坐山观虎斗。
说出鉴定结果,是他们的职业道德。
至于他国人民之间的恩怨纠纷,他们这些外国人不便参与,笑了笑,各自回家了。
之后,曾经在国内混得风生水起的安乐侯一脉阖家搬离天启,移居海外去了。对外宣扬是不堪忍受北家人的打压,不得不离乡别井,移民海外委曲求全。
接着,在海外出书继续污蔑北家全族。
以上这些,便是北家后人的尘缘之事,至此告一段落。
……
元昭的眼前一转,到了太和庙。
她的丧事办完之后,接下来是北部长等人的丧礼。北家说,年轻人的丧事不必大办,低调处理,顺便捞个清廉节俭的名声。
毕竟人没死,草草了事,做个样子即可。
彼时,北部长正和一群后辈在太和庙修习长生术。北辰、麦宗杰作为幸存者下山了,麦父倒是留在山上跟着北部长等人修行。
另外,北星和北医师也在。
元昭记得,这是她的意思。
北部长谨遵嘱咐,在功力操纵熟练后,于一天夜里悄然回到本家与大家商量,经过本人同意才把她们带来的。
人生百年,金好银好,不如寿长康健身体棒。
此二人伺候她一场,让她们进山修习长生术是她唯一的回报。修习长生术讲究天赋,天赋极佳者获长生,天赋不高者至少能避免病痛,得个善终。
而在世俗,她们已经“死”了。
当初北定海派队伍前来雾风山救援时,队伍里有外人也有北家人。北家出来的全是精锐,找机会让几位天赋出众的年轻儿女失足落坑,死遁。
政敌对此事一直疑窦重重,认为北家人肯定已经找到太和庙,无奈找不到证据。
从此,太和庙和地宫的宝藏成了北家政敌和其他别有用心的人的一块心病。世代皆有人暗地追查、密切留意北家后人的动静,夺宝的执念从未间断。
世态如此,有得有失,无人能够一生平顺。
……
看完后人的作为,元昭再无牵挂与留恋。
梦里的她,经历过无数次生前不甘,死后意难平的际遇。可又怎样?满腹怨气的她未能化身厉鬼为自己报仇,而是眼睁睁看着仇家恣意快活,儿孙满堂。
自己则带着滔天的怨愤与不甘进入轮回。
一世又一世,渐渐地,生前的她纵有再多怨愤与不甘,死后亦能淡然平静视之。
上苍不负无心人,到现在,她生前的诸多不甘,在死后往往能看到仇家得到一些报应。当然,这也多亏那些梦境的教导,使她每次提前做好布局,不枉此生。
到如今,她孑然一身,终于能无牵无挂地……等等,魔君呢?她为何没看到魔君怎么死的?
她与魔君同归于尽?怎么同归于尽?她只是跳了铸剑炉……念头刚起,身体发肤顿时一阵灼痛,使她猛然睁眼,一眼看到高高在上的石壁顶端。
唔?怎么回事?
她愕然坐起,四下一打量,却骇然发现自己居然悬坐半空?!一句“卧槽”脱口而出!
卟嗒,从半空摔下。
第383回
本能使然,多年习武的她动作灵活地翻个筋斗,轻盈着地。
元昭略定了定神,环顾四周,偌大的石壁空荡荡的,不慎踩到石子犹能听到一丝回响。且石壁就是石壁,没有壁画,没有武功秘笈,也没有任何装饰物。
质朴自然,不加修饰。斯是陋室,有仙则灵。
她刚刚下来的地方是一座高台,石台上有座鼎,鼎中灵气溢出,一把剑悬于鼎上受那灵气的熏陶。
是太古。
元昭瞅着它,伸手,心中默召其名。下一刻,鼎上的剑安静躺在她手中。轻轻一握,刹时一股灵气涌进她的灵台,受到冲击的灵识开始接收剑中的记忆。
半盏茶的工夫,她跃入铸剑炉之后发生的事尽在脑海,包括误坠修真界的一点一滴。
原来,她果真与魔君同归于尽。
有些事,要亲身经历方知底细,她本该如先祖那样以血肉为祭,灵气开锋,魂归幽冥重入轮回的。可她对魔君的存在怨念颇深,又有功德、信仰力的加持。
以战神之魂为祭,化成一道业火与魔君同归于尽。
主人的实力有多强悍,太古的实力便有多强悍,保护主人是它的本能。清除魔君后,她四散的魂灵被收入剑中滋养。
若无外力相助,她想重生恐怕不易,没几百年难以成形。
记忆到此结束,元昭睁开眼,抬眸瞅了那座鼎一眼。若无鼎下的灵气滋养,她恐怕仍在太古里边沉睡。
但现在,她看了太古一眼,将之收入灵台。
如今,她与太古人剑合一,收放自如,不必找人当侍剑奴了。
剑在人在,剑亡人在,人亡剑在,就是这么一种关系。剑在人在,剑亡人亡那种倒霉模式,幸亏没落在她头上。她宁可神魂俱灭,也不愿成为依附之灵。
她不是太古的剑灵,太古没有剑灵。剑里有祖神的气息和北月族的灵气,包括她的,除此之外再无别的。
只要她活着,它就是她的剑。
“殿下?!您终于醒了!”身后传来一道惊喜的唤声。
啊,对了,从太古那儿得到的记忆,青鹤、红叶也随她跳了铸剑炉,俩傻子啊!元昭转过身来,望着站在洞口的那两道熟悉亲切的纤细身影,浅显一笑……
原来,太古剑把她们带到修真界已有六十余年。
当初在太和庙,青鹤、红叶跃入铸剑炉时,恰好太古将元昭的魂收入剑中保护。过程中不小心把她们的魂也带了进去,一起来到这如梦如幻的修仙之境。
她俩算是机缘巧合,三人是因祸得福。
青鹤、红叶生前是修士,哪怕功力没了,但有底子在。灵魂也安然无恙,仅在剑里待了十年便醒了。
出来之后,除了山中的灵气充盈供她们修炼,还得到仙云宗诸位长老的提点。静修数十光阴,不仅功力失而复得且大有长进,恢复二十出头的青春模样。
这是次要的,重要的是,由于修行环境,即灵气的浓度不同,她们在海蓝星苦苦修行七千年,满打满算约莫三千年的功力,仅相当于灵丘洲的一千余年。
在灵丘洲,修为等级如下:
真仙为最高等,意指渡劫成功的飞升人士;其次是真君,分神期以上;再到金丹真人;仙人,意指进入开光期的修士;道人是末等,进入炼气期的修士。
也就是说,以青鹤、红叶的修为,在灵丘洲顶多是一名仙人,又称仙子。
元昭的情况比较复杂,她本是普通人,如今重生权当脱胎换骨,但仍是个普通魂。她魂魄散了,有剑里剑外的灵气滋养,六十余年能够恢复也算不错了。
生怕她的魂体尚未稳定,三人仍在灵气充盈的石洞里席地而坐。
在元昭醒来之前,青鹤与红叶早早给她准备了衣裳,正好今天用上。伸指一点,一套轻盈柔软的衣裙取代她先前穿的武服,素雅飘逸,有了淑女的模样。
至于她俩,一个浅绿,一个红白相间,素净得很。
“属下觉得,殿下这不算普通魂……”红叶歪头打量自家殿下,愁眉苦脸的。
“是我俩疏忽了,”青鹤十分愧疚,“自出来之后,瑶君真人曾经劝我俩去宗门的九泉山听课,我俩没去……”
虽然洞里洞外有长老们添设的结界,她俩依旧不放心,死守洞口未曾离开一步。这儿是灵山仙境,不必一日三餐。在日常修炼时,饿了便服一颗辟谷丹。
洞外有清泉,渴了捧一口喝即可。她们是行伍之人,可精致,可随意,不挑。
“无妨,”元昭豁达起身,“探索未知,亦为人生新体验嘛。走,带我去见此地的主人,向她\/他们谢过相救之恩。”
“诺。”
“……”元昭皱眉,随后哂然一笑,提醒道,“你俩记住,今非昔比了,不必再唯唯诺诺,惹人笑柄。”
据她在梦里的了解,修真界一向以强者为尊。
她俩的修为不知比她高出多少,心怀鬼胎者,早就把她打趴下让她自降为奴了。识时务者为俊杰,若真有那么一天,她相信自己不必挨打直接就趴下了。
“属下遵命。”两人异口同声。
元昭:“……”
算了,不必勉强。等她们熟悉修仙界的生存法则,自会改变,届时她想拦也拦不住。
由于洞里洞外都有结界,要在青鹤与红叶的带领之下,方能顺利出关。
步出洞外,正逢青天白日,空气清新,阳光过于明媚,稍微刺眼。元昭久未见光,抬袖遮脸,等适应之后再看,不由惊呆了。
“喔,不愧是灵山福地……”
但见映入眼帘的一花一叶,一草一木,都在散发淡淡灵光。与阳光不同,花草树木的光芒柔和莹亮,不刺眼,恍若仙境。
哦对,这儿本来就是仙境。
“殿下不知,到了晚上,此山的景致更美。”红叶情不自禁地感叹,“我与青鹤看了无数遍,始终不敢相信是真的,仿佛在做梦……”
所以,她们一直守在洞口,时而欣赏这一幅绝美风景。
“然瑶君真人说,灵丘洲受到业力的反噬,灵力愈发稀薄。”青鹤惋惜道,“实难想象,灵力浓郁的临渊会是怎样的美景。”
此山名临山,方才那石窟叫临渊洞。
除了几位长老和他们的真传弟子,普通弟子没资格来。来了也进不了,除非有长老们的令牌。
“可见我等修为尚浅,看不出灵气的浓与淡。”红叶自认不足,“所幸宗主与几位长老仁善,允我们留在宗门修行……”
三人正说着,一道光芒飞至。落地,光芒凝成一位俏美的姑娘,微笑前来招呼:
“三位仙子……”
欲称呼三位仙子的,当看到中间那位的陌生面孔时,不禁犹豫停顿,上下打量,迟疑道:
“呃,未知这位仙君如何称呼?”
红叶笑吟吟地屈膝行礼,介绍道:“灵栖姐姐,这位便是我家殿下……”呃,外人应如何称呼为好?
在灵丘,殿下是她们的殿下,可修士们不理世俗规矩的。
“东姁,”元昭看出红叶的为难,浅笑,作揖道,“唤我东姁即可,我凡人一名,万万担不起仙子这一声仙君。”
东姁是她的字,阿爹取的。
他希望在武楚朝的人们能够善待她,可惜让他老人家失望了。如今到了异界,没有魔君,没有北月家的仇人,以此为名正合适。
第384回
经介绍,这位灵栖姐姐是本门宗主西炎真君的一名器灵。她的修为与青鹤、红叶同为仙人期,故互称仙子。
这大概是宗主的好意,修为平等,无上下尊卑之分,更容易相处沟通。听闻宗主已达真君的级别,心思如此灵透,待人亲和,得此人相救是她们的福气。
虽说闻名不如见面,日久见人心,但不妨碍对方此刻给元昭留下的好印象。
灵栖前来传话,留在宗里的几位长老已经察觉她们仨出了临渊洞,纷纷聚集金云台,宗主特遣她过来带她们前往一见。
将她们带回宗门已有六十余年,诸位长老有的闭关,有的云游四方,有的赴宴去了。现在宗门里仅剩下宗主,神木崖的辰月真人,和朝云峰的瑶君真人。
“正好,我等正要前去拜见,有劳灵栖姐姐了。”红叶欣喜道。
于是,三人登上灵栖的剑舟。元昭尚未修行,生怕她被风刮跑,由青鹤扶稳站好。
除了红叶,青鹤与元昭在武楚时参与过鹰卫的训练,和踩在剑舟上的体验略有相似。唯一的区别是,鹰卫是负重飞行,踩剑舟不必缚绑双翼,轻松自在。
但红叶、青鹤修行数千年,两人告诉元昭,御空术比御剑术更轻松。把元昭说得心动不已,想尝试的心思在蠢蠢欲动,无奈现下并非冒险的时机。
等面见宗主之后,看看把她们安排在哪座山头,跟随哪位仙师修行,再作打算。
对于她的淡定,灵栖蛮好奇的。
红叶就站在她身边,瞅见她的表情,便主动解释。仅说了训练鹰卫,未曾透露主子的身份。先前三人说过的,人在异世要低调,职务说了无妨,身份不必挑明。
人性复杂,人心难测,莫说修士,就连神仙也有嗔怒之心。身份低了,招人白眼;身份高了,容易拉仇恨,不说为妙。
“原来是位女将军啊!失敬,失敬!”灵栖听得两眼发光,回头看着元昭一脸钦佩,“难怪宗主如此厚待,他修行前也是一名马上英雄,对武将尤为重视。”
在修真界遇到同道中人,难免惺惺相惜,故允她们仨在临渊洞养伤的吧?为了此事,金云台的器灵们时不时猜一句,说法五花八门,理由千条万条。
唯独漏了这一条。
没办法,活得太长久,凡尘过往被遗忘得差不多了。
“老黄历了,不说也罢。”元昭谦虚一笑,“如今入境随俗,一切从头学起,望仙子日后不吝赐教。”
“好说好说!”灵栖笑道。
如此淡定的初学者,不常有,加上她的武将身份,爱屋及乌。灵栖对她的好感噌噌地往上升,一路热情地为三人介绍途中经过的山峰:
“……那座便是九泉山,弟子们日常学习修行之所,不分新人旧人。除非哪位弟子天资颇高,被哪位长老看中收为亲传弟子……”
届时,可以随各自的师尊回山修习。
当然,求学上进的弟子们依旧可以抽空回九泉山听课。授业之师,皆为本门的高阶弟子,甚至有金丹真人。
不过,给弟子们讲课的金丹真人一般是修行中遇到了瓶颈。特意出洞散散心,透透气,看能不能温故而知新。他们讲课的次数较少,且有学员数量限制。
因此,为了争取听真人讲课的资格,门人之间的竞争也挺激烈的。
另外,长老们也有课程,非仙人期不可听,非到晋级资格的弟子不可听。长老们讲课,是为了向门人传授经验,让年轻一代少吃苦头,少走弯路。
不像金丹真人,除了散心,还要赚取灵石或灵药巩固修为,迫切地想要更进一层。
“那几位真人长老不着急吗?”红叶好奇地问。
她与青鹤见过瑶君真人,当时看她蛮惬意自在的,毫无迫切之感。
“等级越高,难度越大。长老们已是元婴期、出窍期的真人,想更进一层谈何容易?”灵栖姑娘叹道,“宗主说,初晋金丹期的修士斗志昂扬,对修炼之事信心十足,充满热情……”
然而,到了金丹期,晋升之路渺茫,既无头绪,前人的经验仅供参考,那不是勤勉就能如愿的。
长老们讲课,允许金丹真人旁听,但不指点,靠自己领悟。
真君们不讲课,有缘遇到可以稍作指点。他们忙着修炼,以便随时应劫,有备无患。
除非他们安于现状,等寿数到了自然陨落。
大部分修士毕生止于金丹期,顶多活个一千几百岁便寿终。寿终是美好的结局,应劫而亡的形式比较多,比如被夺舍,被炼丹,或抗不过劫数魂飞魄散。
大道无情,修行之路千难万险,能够飞升的本就寥寥无几。随着灵丘洲的灵气日渐稀薄,就更没指望了。
这不,长老们都看开了,随缘吧。
元昭听罢,瞅瞅脚下,环顾四周的奇峰峻岭,无不灵气氤氲,如入仙境。此乃实力的差距,境界不同的人,对所见物的看法也迥然不同。
把握时机多看几眼,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等她开启修行之道,若天资上佳,眼前的美景会一天比一天差;若资质欠佳,这仙云宗怕是待不长久,以后只能在梦中回顾仙境了……
不久,元昭三人随灵栖仙子到达一座肃穆庄严,建有数十米高石围墙的,整体色泽暗淡无光,高高矗于山边的宫殿。
气势恢宏,雄浑坚固。
那便是本门宗主的日常居所,金云台。
身在半空时,元昭粗略扫过一眼,发现宫殿的一半嵌入后山。露出来的这边宫殿共有三处平台,即城台,有不少弟子在扎堆聚拢,试练法器的功效。
连接城台与宫殿的大小长廊,能看到不少弟子在忙碌穿行。
无守卫,但元昭身在半空隐隐察觉一股煞气冲天,扑面而至。她不动声色,浑身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肌肉绷紧,近在身侧的青鹤疑惑地看过来,目光含忧。
她轻轻摇头,无妨,本能反应而已。看来这位宗主不仅精通炼器,更擅长法阵。
修仙门派果然人才济济,令人期待。
……
剑舟落在宫殿前的广场,引起从旁经过的弟子们的好奇心,但仅回头看一眼便走了。不曾交头接耳,不曾借故搭讪试探,可见治军严明……额,宗门纪律严谨。
一名衣裳俏丽的女子站在殿前的台阶上,等几人上来时,屈膝行礼道:
“诸位殿里请,宗主与二位长老已在等候。”
第385回
随女子进入大殿,殿内的摆设简约实用,但宽敞明亮。少了凡间宫殿那份金碧辉煌的富贵气息,处处透出方外之人的超凡脱俗,与粗犷男儿的豪迈大气。
殿中的主位坐着一位身穿黑武长袍的男子,约莫三十来岁。丰神俊朗,目光清明地看着她们三人进殿觐见。
他坐姿闲散,未曾以一门之主的姿势端坐。
但全场就他有高脚椅座,台下的左边有一男一女盘腿而坐,浅笑吟吟的,面容和蔼可亲。此二人的年纪同样约莫三十来岁,女子秀丽脱俗,男子清逸翛然。
“天郡之女东姁,携属二人特来拜见宗主与各位长老,拜谢诸位尊长的相救之恩。”言毕,元昭微撩长裙意欲拜倒。
习惯使然,长裙应是轻掂,不用撩。
“免礼。”西炎真君扬手,阻止她们下拜,和声道,“姑娘言重了,你们本在剑中休养,是本门长老广岚真君捡回来的。让你们进临渊洞顶多有救治之功,受不起你们这份大礼,坐吧。”
“谢宗主。”
元昭感激行揖礼,又向边上的两位长老行礼致意,这才带着青鹤、红叶到右边就座。这边已经摆好三个坐席,等她们入座,立马有弟子为三人奉上清茶。
“原来你叫东姁?”对面的瑶君真人笑意盈眸,问,“可有特别涵义?”
“无甚特别,只是家父所取,”元昭笑道,“盼世间待我以善,还之以善。身为人女,时刻牢记父母的谆谆教诲,不敢忘尔。”
在修士们的眼里,名字只是一个代号,无足轻重。
在梦里学到的常识是,修士们随着修为等级的晋升不断更改名号,寓意是告别过去。故而,自打决意从头开始,元昭便不打算再向外人介绍自己的大名。
她倒无意告别过去,而是单纯心悦之。身在异界,思念父母亲人罢了。
无论过去、未来,都是人生的一部分。过去无须告别,亦无须寄厚望于未来。脚踏实地地走好眼前的每一步,也是人生的一种圆满。
不求必成大道,但求无愧于心嘛。
“原来如此,”瑶君真人见她目光真诚,便浅浅一笑,略作感慨,“姁姁之悦,温和安乐。父母对儿女的拳拳之心,切切之情,是不该忘。”
哪怕自己活了上千岁,父母的音容笑貌早已模糊不清,但稚儿之乐犹点滴在心。
其实,早在几十年前,西炎真君和诸位长老已在老祖那儿知晓她的大名。既然她不愿提起,那就罢了,修行之人讲究随心随性,不必追根究底。
大殿内,几人一场寒暄过后,言归正传。
“你可知方才我为何不让你们下拜?”西炎真君微笑道,“本来,以本君的辈分与修为,甭说你,哪怕你身边这两位修行七千年的下属叩拜,我也受得起。”
在灵丘,在功力深厚的人面前,年纪不算什么,以实力为尊。
咦?元昭微怔,这个问题她未曾细想。但见对方提起,必有用意,忙正襟危坐:
“望宗主赐教。”
“你虽未入道,却有半神之躯,整个灵丘无人受得起你这大礼。”西炎真君性情直爽,人敬他一分,他便知无不言给予提点,“以后,在修行途中,无论多大的恩情你都不能跪……”
除非对方与她有仇,有意让对方折寿。
哈?有这事?
元昭听罢,不禁神色愕然,看了青鹤、红叶一眼。谁知她们同样一脸懵懂,可见完全不知情。啧啧,果然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她俩的修为有点低啊!
看见主上脸上的揶揄表情,青鹤、红叶耳根发热,惭愧低头。
“半神之躯?”辰月真人拧眉,半信半疑地打量对面一脸懵懂的女子,“宗主如何得知?小弟听老祖提过,即便飞升,也只是得道成仙,再晋为上仙……”
上仙之后是神,再到上神。
眼前这姑娘尚未入门,虽说一眼看出她的体质有异,但不至于达到神躯那么夸张吧?
“是啊,”瑶君真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元昭,道,“整个灵丘洲近两千年来,也就出了凤笛仙子这么一个仙灵之体来,如今阿姁居然是……您会不会看错了?”
“真要看错也是老祖看错,她一出神鼎,老祖便已知晓,嘱咐我等不可受她大礼。”西炎真君推卸责任道,“他老人家什么人,大家心知肚明,怎会看错?”
“哦,既是老祖的嘱咐,定然不假。”两位真人敬畏点头,瑶君真人正色道,“既如此,阿姁啊,你以后无论见了谁站着行礼就好,千万别跪……”
怪吓人的。
几位长老虽然躺平了,不刻意追求晋升,但也不甘心折寿。
“尤其是老祖,”辰月真人心地善良,以戏谑的口吻补充道,“他老人家岁数大了,极怕死,眼下肯定躲起来了。以后有缘见面你绕道走,他会感激你的。”
真心期待此一老一少见面的时刻,看看老祖作何反应。
元昭啼笑皆非,“多谢真人提醒,阿姁必当谨记。”
“身无功法,却修成半神之躯,极其不易,你可要倍加珍惜。”西炎真君郑重道,目光分别落在青鹤、红叶的身上,“包括你们二位,在灵气薄弱之地修行至仙人境,实属不易。
但也证明你们天赋颇高,来到灵丘,只须勤勉修行,金丹期指日可待。”
她俩的主子又是半神之躯,他日大道得成,身为随行之人不愁没有飞升的机会。
“半神之躯,任何一种法门皆可修习无碍,天下宗门对你也会欢迎之至。”西炎真君看着元昭,开诚布公道,“你们主仆三人可以选择留下,亦可离开,我仙云宗绝不阻拦。”
三人既出了临渊洞,意味着伤势已经痊愈,是该考虑去留了。
“既来之则安之,本宗功法多如银河繁星,不输任何宗门,你们还是留下来吧。”辰月真人热心挽留,见元昭看过来,便解释道,“当然了,我们也有私心……”
半神之躯修行,随时可能飞升。若她成了仙云宗的门人,仙云宗不仅再次威名远播,等她飞升成神,本宗又多一座靠山。
捡现成的便宜,仙云宗同样不甘落后。
“宗主,三师兄,”见辰月真人极力挽留,瑶君真人不由笑道,“她们三人刚刚伤愈出关,不如先让她们回去休息,慎重考虑几天再说吧?”
“也好。”西炎真君深以为然。
“不用了,”元昭直身朝三人一一行了拱手礼,而后回坐,浅笑道,“出洞之前,我们三人正在讨论,如何恳求宗主与几位长老答应让我们留下呢。”
“哈哈哈,好!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啊!”
西炎真君与辰月真人听罢,开怀畅笑。瑶君真人眉眼弯起,温和浅显的笑意令人如沐春风。
“既然你们愿意留下,那本君就提点你们几句……”
在灵丘洲,有人间,有大小不一的国家和异族部落;有修士,有大大小小的无数修仙门派。
半神之躯,仙灵之体,乃世间罕有的两种修仙体质,于其本人有利有弊。她们可以修习任何一门功法,同时也是修士们垂涎三尺的天材地宝。
修行途中的凶险,不比寻常修士少几分。
正派修士会把她们供起来,邪修会把她们炼成灵丹妙药,助他们魔功大成。
第386回
将她的神魂封印,不让外人察觉,此举倒是安全,但不提倡。
灵丘洲的灵气本来就在日渐稀少,修为精进艰难。难得她拥有半神之躯,几乎一只脚踏入天人界,如今却要把她这份优势封起来,岂非本末倒置?
修真之人,毕生都在遇劫,大小都是劫,避无可避。
“本君赐你金岚印,掩盖你的神魂之躯,保留你的神魂之力,便可大胆修炼。”西炎真君说罢,举起二指往元昭的方向一指,一缕金光射向她的眉心。
金光掠至,融入眉心,浮出一小团火焰纹,但瞬间消失,再不出现。
对此,零修为的元昭什么感觉都没有,仅在青鹤、红叶的关注之下伸手摸摸眉心。有点痒,但有自知之明的她不能说,怕被人笑话,挺直腰身行礼道谢。
西炎真君看出她一脸疑惑,但又不好意思问,便微笑道:
“有金岚印在,以后你在外人眼里与仙人期修士别无二致,大大降低他人的觊觎之心。当然了,本君建议你百年之内不要外出,怀璧其罪的道理你懂的。”
等她的修为突破分神期,即真君境界,金岚印不攻自破。
“弟子明白……”
既然对方肯让她们留下,意味着她们是仙云宗的门人,自称弟子本无不妥。
“你不必自称弟子,包括你们二位。”西炎真君的目光掠一眼青鹤与红叶,道,“本宗愿为你们的修行之师,却不愿担这师徒之名。是何缘故,将来你们会明白的。”
元昭先是怔了下,随即明白过来,重新回道:
“晚辈明白,宗主用心良苦。这份恩德我等铭记于心,来日必报。”
穷不走亲,富不还乡,几乎一个道理。
她是半神之躯,哪怕没有修为,起点也远远高于修士大能们。她现在不懂,等将来修为噌噌地上涨,她就会明白自己是如何的得天独厚,足以凌驾众生之上。
在人生的低谷,认了蝼蚁般渺小的仙云宗为师,万一她是个心神狭窄的神,仙云宗的未来堪忧啊!
身为一宗之主,自然不能目光短浅,为宗门埋下祸根。
“你明白就好。”报不报的,随缘吧。
与机灵人说话省心省力,西炎真君很是满意。接下来,他为青鹤、红叶做了一番安排。
红叶本是医官,在天郡时,她的医毒二术已经超越师父毒圣。
在太和庙时,以龙元君侍女的身份在民间治病救人。本该名垂千古的,无奈后世王朝篡改龙元君的性别,污蔑君上名声,又怎会让区区一位医女芳名远播?
直接与青鹤一起被正史除名了。
唯独北家口口相传,后人隐约知道龙元君身边有两位忠诚侍卫罢了。直到世人翻阅地宫搬出来的资料,方给二人正了名。
虽然现代社会不兴建庙那一套,但,北部长等人在太和庙为三人造了石像金身,日夜供奉。
这是题外话,旧事不提了,回到眼前——
在灵丘,红叶的凡人医学造诣甚是浅薄,不值一提。这不,辰月真人是炼丹师,仙云宗的丹药皆出自他手。灵丘大部分奇花仙草,他的神木崖应有尽有。
西炎真君的意思,是让她到神木崖习艺去。不用拜师,让辰月真人悉心教导便是。
“只要你肯学,本真人自当倾囊相授。”辰月真人欣然应允。
“谢真君,谢真人。”红叶喜不自胜,顿首一拜。
接下来,西炎真君看出青鹤有以武入道的天赋,便让她在他的金云台习艺。若哪天对炼器感兴趣,他亦可指点一二。同样不拜师,能学多少看她的本事。
“多谢真君。”青鹤喜怒不形于色,但眼底掠过一丝欣喜,同样顿首一拜。
两位下属有了去处,剩下元昭不急不躁,静待安排。她是半神之躯,本以为会被安排到哪位大能的门下习艺,比如把太古剑捡回来的广岚真君,却不料——
“至于你嘛,尚未入道,”什么都不懂,西炎真君瞅她一眼,甚是干脆,“后天,清尘子会领着一批新弟子返回宗门,届时你与他们一同在九泉山入学吧。”
啊?元昭愣了下,但很快反应过来,连忙道了谢。
是她高估自己了。
梦里的她看过不少话本,那些天赋异禀的主角们一向是宗门大能们争抢的亲传弟子。没想到,有半神光环的她却被宗主扔到幼儿园,有点猝不及防。
无妨,师父带进门,修行靠个人。她在天郡时,何尝不是如此?文武之师领她入门,接下来就靠她自己的努力了。
有这份修仙机缘,她比阿爹幸运多了。
当然,在座几位尊长是过来人,岂会看不出她的失落?但,心头动念也是一种修行。所谓修心明道,定心神,明真我,故称修真。
于是,众人对她的反应视而不见,继续作安排。
元昭虽然被扔到九泉山学艺,可她不住九泉山。有人的地方难免有纷争,几位尊长不希望她有任何闪失,故将她安排在瑶君真人的朝云峰隔壁,玉池峰。
但凡有点风吹草动,瑶君真人立马知晓。
至于青鹤与红叶,可随授业之师回山门居住。可她俩不放心元昭独居,决意陪同。西炎真君、辰月真人亦不勉强,分别赠予令牌,让其每天按时回山听课。
不仅她们有,西炎真君也给了元昭一块令牌。
这么一来,让大家知道她是金云台的弟子,哪怕她零修为也无人敢轻看。新入门的弟子要么天赋了得,要么已有一定的修行基础,欺负弱小的事时有发生。
诸位长老都忙,不可能对她寸步不离。有了这块令牌,金丹真人也动不了她。
“宗主,晚辈有个不情之请,”在散会之前,元昭忽而想起一事,“能否允许晚辈以后进出藏书阁?”
藏书阁之类的一向是门派重地,未经高层允许不可擅自进出。她不知仙云宗有无这样的规矩,只知今日一别,下次未必能轻易求见宗主,更不愿麻烦青鹤。
堂堂一宗之主,哪怕不日理万机也要忙着修炼,岂能随便求见?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她在天郡时常被圈禁,习惯了看书解闷。一书在手,她能独自呆到天长地久。
“博观以明志,深读而养心。你勤勉好学,自当成全。”西炎真君没有不悦,把她的令牌招回手中画了一道灵符,道,“宗门共有三处藏书,九泉山为基础。
你须谨慎取阅,不可冒进。”
“谢宗主。”
元昭感激地接住令牌,与青鹤、红叶向三位尊长辞别,离开了金云台。
第387回
离开金云台已是申时,仍由灵栖仙子带路,先带三人熟悉周边的环境,包括食堂。又叫宗厨,大厨房的意思,设在九泉山,此山有多少人就做多少份量。
制肴的菜是山中灵植,谁敢浪费,谁就在食堂搞清洁或到灵植园种菜。
另外,哪座山头的弟子欲在大食堂用餐必须提前登记,无需费用。食堂还有外送服务,支付灵石为跑腿费用。也可以用自己的食盒打包带走,无需费用。
总之,在仙云宗,内门弟子不缺衣少食,正常供应足够支撑他们日常修行。
无论修行或饮食,想开小灶的弟子,需自己设法解决。比如在宗门里跑腿打杂,赚取灵石,再到管事那儿换取自己的所需。
灵石,在修士的世界里得到广泛的应用。
当然,人间诸国也有各自的货币流通兑换法则。若没有当地的货币,亦可用金银珠宝兑换,凡间对珠宝的热情永不过时。
……
玉池峰,与临山的景致相差无几,仅仅是灵气浓度的不同。临山有临渊洞里的灵气溢出,非别的山峰可比。
另,九泉山没有九口泉,但玉池峰真的有一片池塘,塘底铺满宝石。据本宗的起源卷宗记载,塘底最初只有大小不一的几块玉石,山主为其起名玉池峰。
仙云宗里无四季,但年复一年,玉池峰的山主换了一代又一代。塘底早已不止几块玉石,还有金石银宝,翡翠玛瑙,琳琅满目。
到如今,玉池峰是名副其实的金玉满塘。
“哗——”红叶踮着脚尖站在池塘边,惊叹连连,“殿下,将宝石扔池塘里我还是头一回见,隔着水面波光粼粼,宝气耀眼,比您地宫的布置惊艳多了!”
“地宫是国师与两位兄长布置的,他们只知以量制胜,你还指望他们有这番巧妙心思?”元昭哂笑,一边瞅着塘底,“不知前辈们会不会把法宝扔进去……”
话音刚落,听得卟嗵卟嗵两声,青鹤、红叶已经跳入池塘。
元昭:“……”
月黑风高的,看得清吗?哦,忘了她们是修士。哎,她也想入水,等明天下去瞅瞅。
这片池塘里的水清澈透亮,灵栖将她们带到半空时,一下子就被这池塘里的莹亮光芒闪了眼睛。一时好奇,等灵栖离开后,三人直接降落此地探个究竟。
整座玉池峰就她们三人,怎么折腾都行。
青鹤与红叶分别向二位尊长告了假,先陪元昭住三天熟悉环境,然后再去听课。二位尊长已经同意,因此,她们今晚可以安心游览探索,不必有所顾虑。
元昭坐在池塘边,凝望水面的粼光,正待神思飘忽,突然水面哗啦一阵响动。定睛一看,青鹤、红叶已先后冒出水面,伸手抹去脸庞的水珠,无比诧异道:
“殿下,塘底全是灵石!”
各种颜色,各种品级的,三位灰姑娘顷刻暴富,可以安心修炼了。
元昭:“……”
难怪珠光宝气,原是灵气所致。至于能否取用,暂未可知。据灵栖姑娘说,宗里有不少清贫弟子为了赚取灵石一天打几份杂工来着,导致修为增进缓慢。
为何?为了赚灵石买丹药,藉此增进修为或者巩固修为。有丹药相助,修为的确会突飞猛进。没办法,在宗门里修炼,若修为迟迟没有进益会被淘汰的。
当然,如果大家不用丹药,公平竞争那还好些。
问题是,同一届的弟子有不少来自凡间的权贵子弟,家族与修士们有交易往来,灵石、灵药应有尽有。
这些人有资源在手,被宗门淘汰的机率甚低。
与之相反,清贫子弟们由于没有资源,只能靠宗门提供的那点微薄资源修行。顺其自然的后果是被淘汰,岂会甘心?为与高门弟子竞争,只能拼命赚取资源。
为了赚灵石,修行的时间挤挤就有了,但进展缓慢;只顾修行,不赚灵石,没有丹药协助,修为不及同一届的弟子,照样是淘汰的下场。
死循环,很多弟子无法摆脱这个模式。
这种情况,宗主和长老们是看在眼里,无动于衷。顺其自然或极力争取皆为修行,他们不干预。但,良性竞争值得鼓励提倡,恶意斗殴算计必严惩不怠。
情节严重的甚至提前淘汰,废除修为和记忆,踢出宗门。因此,千百年以来,仙云宗从无斗殴等恶劣事件的发生。
“但是,偌大一片池塘的灵石竟无人问津,简直匪夷所思!”青鹤盯着摆在地面的几块不同色彩的灵石,疑虑重重道,“莫不是有阴谋?”
像凤武皇帝那样,老在殿下身边挖坑。
“大概所有人都像你这般想法,故无人问津?”红叶也眉头深锁,百思不解,“又或许,这是宗主对咱们的试探?”
像在凤武皇帝那样,日常不弄点事出来试探殿下,便坐卧难安。
“……”元昭一脸无语,“明天找灵栖姑娘一问便知,何必庸人自扰?”
天塌下来,她撑不住,索性躺平。好不容易脱离那个步步为营,还有魔君灭世的位面,她目前只想安稳地躺几天,几天而已!不难。
“殿下说得对,那就明天再琢磨。”青鹤见她一脸意兴阑珊,便将灵石扔回池塘,笑笑起身,“走吧!宅舍不远,就在前边,几步路就到。”
言毕,扶着元昭凌空而起,红叶紧随其后。
顷刻,三人来到林间的一栋雅致竹楼的上空,选择在院中落地。脚尖刚碰到地面,一道灵笺从平地升起,在三人面前如竹简般徐徐铺开,上边写着:
“阿姁,玉池峰之物你们可随意取用,包括池底的灵石……”
池底的灵石,是历代山主扔的,算是给下一任山主的惊喜馈赠,非玉池峰山主不可用。这是首位山主,即本门创始宗主夫人制定的规矩,后世奉行至今。
历代山主感念宗主夫人的一片慈心,如有能力,有取必还,以致池底的灵石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楼里的一应物件俱已焕然一新,皆可使用……”
自从青鹤、红叶醒来后,这座玉池峰就被划为她们三人的居所。瑶君真人的弟子定期过来打扫,确保竹楼内外一尘不染。
等她们入住,这山里的一切以后就归她们打理了。
也可以支付灵石,请外门弟子过来当杂役。每座山都有小厨房,有地方种菜,像柴米油盐酱醋茶酒之类的可以自制,也可以拿灵石到九泉山管事处换购。
十分便利,任君选择。
第388回
灵笺是瑶君真人所写,字迹工整娟秀,如其本人的温婉性情。
显示完,便就消失了。
见此一幕,元昭暂且压下心中疑惑,与青鹤、红叶向灵笺消失的位置行一礼。人家堂堂宗门长老,以灵笺传音关怀备至,就算人不在跟前也该行礼致谢。
礼毕,元昭实在忍不住了,“原以为语言相通,是宗主他们施了法的缘故,怎么连文字亦如出一辙?”
莫非灵丘与天郡位面也有书同文、车同轨的统一思想?谁提出来的?大智慧啊!
红叶听罢嫣然一笑,禀道:
“殿下有所不知,我曾经也有类似的疑问,特意向灵栖姑娘讨教……”
在元昭沉睡期间,灵栖姑娘偶尔奉命前来探望,看看二人的日常可有欠缺。她俩虽不敢离开临渊洞,但长期守在洞口,看同一处风景看了几十年,闷啊!
青鹤在外人面前一向沉默寡言,但红叶在宫里练就一副八卦性子,爱打听。每次与灵栖姑娘能聊上大半天,颇有相识恨晚之感,对灵丘的情况了解颇多。
大千世界,由无数中世界集结而成,而中世界由无数小世界集成。
灵丘洲是一个中世界,修士除了本土的,还包括来自其它小世界的有缘人。元昭三人便是来自小世界的有缘人,界外之士误坠修真界,无规定的落脚点。
随机的,落在哪儿,就从哪儿奋起。有的大业未成身先死,有的混成一方大能。
久而久之,各种方言便逐渐多了起来。
“本来,我俩深感庆幸,落在一个语言相通的仙云宗。后来您醒了,得知您诛了魔君,我们才明白是殿下您的缘故……”
三人与仙云宗的缘分并非巧合,而是殿下为诛魔不惜焚尽神魂救下一方小世界,功德盖世,促使她落在祥和之地修行。
“原来如此。”元昭恍然大悟。
这,就是梦里话本说的,被穿越者穿成筛子的世界吧?能让自己的语言成为一地方言,可见来自天郡的前辈混得不错,非圣即贤。
至于是否与她的功德有关,姑且不论。
“总之,身在异境,大家须保持警惕和理智。虽不必草木皆兵,也不能忘乎所以,乐以忘忧。”元昭提醒二人,“目下虽安,忘战必危,你俩要吸取教训。”
眼下她们落在修真界,如若遇险,下场只会更加惨烈。她有半神之躯,在灵丘却无半分功力,弊大于利。她们要是遇险,她无能为力,三人都只能自救。
“属下明白。”
青鹤、红叶肃然应是,被魔君偷袭的心悸恐惧复在眼前,不禁一阵胆战心惊。
她俩与元昭不同,她们是真真切切地平安熬过漫长岁月,浴血奋战的场面已经离她们太遥远。但元昭却是历历在目,才过几天安稳日子又与魔君同归于尽。
正因如此,时刻保持警惕的她猜到魔君的动向。而习惯了安逸度日的青鹤、红叶被魔君打个措手不及,差点成了对方的点心。
当然了,未来是福是祸,日久必有分晓,不急一时。
接下来,三人开始打量未来的栖息之地。
竹楼简陋,分主楼和东、西楼,与三合院有异曲同工之处。寝室都在二楼,一楼就是现代居室的客厅,待客或者自娱之用。
每个寝室都有被褥之类,日常用品齐全。
接着,三人来到正堂,青鹤从腰间取下一个香囊,对着一张矮几将袋口朝下轻轻一抖,三堆折叠整齐的衣物完好地摆在矮几上。
这是灵栖今天带她们到九泉山领的衣物,宗门弟子专用服饰。
那个香囊是收纳用的低阶灵器,空间不大,灵栖仙子的友情相赠。青鹤与红叶都有,元昭没有功力,用不上,故而暂时没有。
此物在仙云宗是要付灵石的,主要客户群是新入门的权贵子弟。
每人三套,不分春夏秋冬。仙云宗有结界,里边的灵气比外界的更加浓郁,且四季如春,不必每个季度换几身新衣裳。
十分节约环保,还能省一笔开销。
在这种环境住久了,恐怕难以适应外界的气候。因此,宗门规定每十年让一批弟子出山历练。历练时间有长有短,看各自的适应能力和经历之事的轻重。
说回竹楼,有前后两个院子。
前院有树,有花,还有几垄菜地的轮廓。可能长期无人居住,菜地丢荒了,上边长满野草。树是俗气的山桃树,有三十几米高,树干粗得一个人抱不住。
为嘛种桃树,而不种梨树、樱花树或柑橘树?哎,这老前辈们的心思,后人无从得知。
元昭只知道,修仙之人对婚嫁一事应该看得很淡才对。瞧,她未入道,但从不考虑过成家立室。还有青鹤、红叶二人活了几千年,对成家一事无动于衷。
罢了,各有各的看法和缘法,难以类同。
院里不少角落种着一簇簇不知名的野花,品种不同。莫说元昭和青鹤两个武者,连尝遍百草的红叶医官也一棵不识。
在她们眼里,不认识的就是野生的。
虽然四季不分明,但山中植物仍按季度生长。由于气候温和湿润,又有灵气的滋养,林植疯长。时常能看到巨型老树,把人衬托得渺小如蚁,微不足道。
后院,有开放式的厨房,有便室。即卫浴,盥洗和便溺之所。
虽是仙门,每个人的修为参差不齐。
有人只服丹药维生,然大部分弟子仍需食物裹腹,需要五谷轮回,厕所必不可少。再一次让元昭惊讶的是,这儿的厕所不比她的更衣室差,排污原理相同。
可见,修真界的一些生活习惯与其他位面大同小异。区别在于,前者的日常用法术,而后者用科技。
三人参观毕,感慨无限。
青鹤、红叶是彻底安心了,原本担心仙门的人守旧仍在恭桶时期,那自家殿下肯定生不如死。无论身在何方,哪怕没有锦衣玉食,至少生活方式要如意。
瞧,盥洗室里仅有浴桶,殿下并不在意。
“等学艺有成,离开宗门,咱们到人间再挑个好点儿的去处定为居所。”红叶道。
届时,就能给殿下造一个汤池了,与东平巷公主府那般惬意自在。
“还能离开宗门?”元昭在青鹤的协助下脱了衣裳,准备沐浴。
“可以,灵栖说,不少金丹真人修为达到瓶颈,无法更进一步,几乎都会离开宗门出外游历,寻找机缘。”青鹤将她的衣裳搭在旁边的衣架上,解释道,
“将来咱们的修为若无进展,自当离开,不能一直赖在宗门和小辈们抢资源。”
“那倒是。”元昭恍悟点头。
“殿下放心,我一定好好提升自己的医药造诣,向辰月真人熟习炼丹之法。等到哪天被踢出宗门,光凭丹药足以让咱们在灵丘有立足之地。”红叶对未来十分乐观。
“属下在金云台习炼器之法,想必在人间也有用武之地。”青鹤也笑道。
“那就辛苦二位了。”元昭哂笑,“我呀,就在这竹楼里日常看山看水独坐,听风听雨高眠,好生自在。”
“殿下耐得住寂寞就好。”红叶调侃道。
三人互相打趣闲聊着,凉爽的后院时不时扬起一阵清脆的笑声,静谧旷远,轻松惬意。
第389回
初到异界,三人一点睡意都没有,闲聊一夜。
翌日清晨,元昭一人在院里练功,另外两人已被她撵去金云台、神木崖上课。她是成年人,不是奶娃娃,何需她俩寸步不离?今天去和三天后去有何区别?
况且,昨晚趁聊天,两人分别削了一个小木偶,施法变成傀儡人伺候她。
一个叫绿夭,一个叫红烟。
前者青鹤做的,后边那个当然是红叶做的,是本尊的少年版,能力和本尊一模一样。一武一医,红烟还会下厨,绿夭负责砍柴火、帮忙烧火,合作无间。
本来青鹤的那个傀儡人叫绿烟的,令人想起绿烟琴的来由,不吉利,索性拆成这样。
红叶本尊不喜庖厨,她当初在宫中的人设就是一切平淡无奇,唯独一张巧嘴和机灵的耳目哄得贵人们开心。
其实,她厨艺精湛。
小小年纪便能在一锅乱炖的肉里分辨哪块是猪肉、牛肉、羊肉和人的肉等。有几成熟,用的文火还是武火煮的肉,用哪个地方的甘泉之水,她均有涉猎。
皇宫御宴,观其色,嗅其香,便几乎能掌握那道菜肴的做法。
眼下无人在元昭身边伺候,她与青鹤都不放心,于是把一身本领注入傀儡人红烟。让它发挥自己的所长,确保殿下在异界也能过得舒适自在,无忧无虑。
两人的一番好意,元昭坦然领受。
她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弱势时伏低做小,强势时扬眉吐气,真本性也。难怪来到这修真界,其实她来不来都一样,她遵从初心,以本性示人,真实不虚。
如有人看不穿,那是被偏执己见蒙了眼,与她无关。
……
等练完功,绿夭、红烟已经备好几样精致的饭食,用厨房里的食材。瑶君真人考虑周全,日常用品一应俱全,包括食材和佐料等。
当然,用完之后,就靠她们自己的本事赚取了。
常用的佐料现制也成,山里种有姜葱蒜和辣椒、花椒,还有八角、茴香、肉蔻之类。但多年无人打理,成了野生的,想必味道新鲜得很。
“你们不吃?”元昭坐下,好奇地问二人。
“回殿下,我俩的本体是木头,不必吃喝。”绿夭恭敬有礼道,“在灵力消散之前,主人重新注入即可。”
哦,真好啊!
元昭无比羡慕地拿起筷子,边吃边在心里嘀咕琢磨。不知她何时才能入道,何时才能自造傀儡人,不再事事假手于人。
想归想,正经事还得干。
用过早膳,小憩片刻的元昭从院里一跃而起,身轻如燕地踩着枝干树杈,直到树梢。脱胎换骨之后,施展轻功不费吹灰之力,御风之术也使得随心所欲。
就这样,她踩着树梢绕了整座玉池峰一圈,对外表概况有所了解。
把山势地形图牢记脑海,重回地面,在山里漫步游览。
她要查看玉池峰的内部与外部地形的差距,山里有哪些动物,种有哪些植物等。身处异界,人生地不熟的,又无消遣,只能实地考察了,以备不时之需。
玉池峰不大,元昭仅用一天就已经跑遍。
午膳在山里吃,见她去而不返,绿夭、红烟拎着食盒寻来。元昭见状,不得不赞叹一句,两位本尊修为深厚,做的傀儡人本事比她强上百倍不止,令人汗颜。
直接拎着食盒飞来的,轻松自如,你说气不气?
等她吃完了,那俩人继续飞回去做晚膳,而元昭继续步行度量和考察山路,无比的艰辛,郁闷啊!她何时才能入道啊?她也想轻轻松松地飞……
夕阳西下,青鹤、红叶不放心元昭独居玉池峰,还是回来了。
一落院子,便看到她在正堂伏案挥毫,不知在写什么。两人好奇地走近一看,原来是玉池峰的地形图,那灵石池塘异常抢眼。
“回来了?”元昭听到动静,抬眸瞅瞅她俩的手,问道,“我要的书呢?有吗?”
一般而言,新入门弟子上的第一堂课,不外乎门规、弟子规,还有仙门的起源概况。
灵栖告诉她们,宗主不理俗事,不知收弟子的流程。
九泉山的新弟子确实是明天到,可到达之后要先进行一场入门试炼。是人,就难免有贪婪嗔痴之心,但心术不正、试图对宗门不利之徒会被当场踢出局。
这,便是仙云宗持续太平的缘故,最终的入门资格是通过问心石。她们三个是例外,宗主和几位长老不知何故挺喜欢她们的。
说回弟子们,通过问心石后,接着是领取宗门服饰,找舍房。
一番折腾下来,怎么也得后天才上课。
所以,元昭后天到九泉山即可。本来,她占尽先机,又获得宗主特许出入藏书阁,大可以先借些书册回来预习一下。
无奈的是,她不会飞。
九泉山与宗门相连,步行即可。但几位长老住的山头是悬空的,无路可走。想串门,就必须御剑飞行方能到达。
玉池峰也是悬着的,与别的山峰相隔遥远;而山脚下茫茫雾海,无处着落。纵有绝世轻功,凭过往的经验她是跳不到隔壁山峰的,只能用御剑或御空术。
她不愿麻烦大家,只让青鹤、红叶拓印灵丘洲的舆图和起源概况相关的书册,让她在竹楼慢慢看,打发时间。
“有,不止呢。”
青鹤、红叶笑吟吟地伸手在案几上一挥,两沓书册整齐堆放在几上。元昭惊喜万分,将它们摊开来一看,哟,果然不止!
除了灵丘洲的舆图和起源,还有金云台给青鹤的《神兵灵器图谱解说》,红叶的《灵丘大陆——奇花异草篇》,《海外蓬莱——仙药灵草篇》等基础册子。
修为高深之士,可将内容注入玉简,携带方便,回去慢慢参详;修为低的,只能用原始的法子,拓印文本。
“这是金云台的师兄用法术给我造的拓本,与原册一模一样,分毫不差。”青鹤笑道,“殿下您留着慢慢看,不用还。”
“我的也是,还是辰月真人亲自给我拓的。”红叶乐道,“还说您要什么书册,尽管让我去拿,技术类书册除外。他担心百花缭乱,迷了您的眼误入歧途。”
人非生而知之,惑不从师,终不解矣。
她尚未入道,不知修行的方向,没有特定的师长在旁教导,一味地凭自己的理解胡乱猜测反而坏事。
第390回
另外,青鹤还拿回一本薄册子,封面写着炼气诀,炼精化气,炼气化神。
在天郡,那位传青鹤、红叶仙术的尊长嘱咐不许传授她任何法术,包括入道法门。她俩严遵嘱咐,不敢有违,但眼前这本册子是仙云宗门的,理应无碍。
况且,这并非仙云宗门独有,炼气诀是入道之人必练之法。
在仙云宗,熟习此诀的弟子若在十年内仍无法炼气入体,便随出外历练的弟子一同下山。
修仙乃逆命之举,陨落之士不胜枚举,谁也无法预知自己在哪个环节被淘汰。
元昭虽未入道,却比外边的修士幸运多了。
除了提前预习炼气诀,青鹤还给她带回一枚龙形金铜指环,叫火云戒。宗主西炎真君相赠,说她不知何时能御剑飞行,先用一叶行舟代步,权当见面礼。
火云戒是中阶灵器,可舟可剑,本该用灵气激发它的灵性缔结主从关系,可随主子的意念化形。
然而,元昭未入道,身无灵气,只能歹命地以血激发灵性,契约主从关系。如此一来,她以后到九泉山上课,就不必劳烦青鹤、红叶二人接送了。
她能独立,各自相宜。
等她的修为到达仙人期,即可御剑或者御空飞行,就用不着行舟了。
到了金丹期,在宗里换一把灵剑护体。届时,这枚指环化的剑可有可无,成了一枚无足轻重的小玩意。亦可赠人,抹去她沾在指环里的血气便焕然一新。
“代我谢过宗主慷慨解囊,”元昭惊喜地接过指环打量,心花怒放,“有它代步,我以后出入就方便多了。”
真心的,她此刻的心情就像家住郊区别墅,却没有交通工具,骤然一辆自行车从天而降。
那份喜悦,甭提有多强烈。
“是。”青鹤欣然应允。
殿下不喜她俩唯唯诺诺,于是改用宗门里的习惯用词。包括行礼,比如平辈见面用拱手礼,深深作揖用的叉手礼,其余的比如女子的万福礼等变化不大。
仅限于仙云宗,到了外边,各国各地各部落的礼仪各不相同,可遵循各自的礼仪习惯。
有了新玩意儿,当场尝试。
针扎一滴血,沾在指环边,缔结主从关系。果然形随意动,化舟天上行,化剑气如虹。代步自保兼之,绿夭、红烟以后留在山中打杂足矣,不必形影不离。
青鹤、红叶也不必每天归来作伴,她们目前并非上下值,无需早出晚归。修行,讲究六亲冷淡,随心动念,就地悟道,怎能成天惦记家中亲人?
在天郡,她俩与众亲卫为她和族人们付出良多。难得她俩坚持至今,到了修真之界,也该放手了。
什么半神之躯?
与国师口中的天选之女有何异?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诸士为她出生入死,她俩甚至为她等候万年,最终共赴铸剑炉,无惧生死,不离不弃。
她们有今日这番机缘,是她们功德圆满努力修行所致,与她无关。
灵丘没有魔君,没有世仇,她心满意足;同样的,她们在这里没有主公,没有殿下。她们应该为自己而活,而非继续尽忠,牺牲自我成全她的晋神之道。
这些话,她之前跟她俩说过。她俩固执己见,一时放不下。
她就不多说了。
目前,三人已经脱离那个以她为尊的朝代与位面,终有一天,时间会证明一切。
她俩已有明师指导,相信不日将正式踏上修行之途。而她,有了火云舟,先到九泉山上课。至于有无修行的天赋,随缘吧。无法强求,她也就不在乎了。
就这样,当着青鹤、红叶的面,元昭熟练地使用火云舟。甭说乘舟飞行,甚至还能在半空接连打跟斗,好不容易才让她俩放心。
见她俩笑逐颜开,元昭暗暗松了一口气。
唉,做修士的上峰不是什么轻松的活儿啊……
翌日一早,青鹤、红叶各自回山学艺去了。
竹楼的庭院里,元昭今天不出门,让绿夭、红烟搬出一张矮几和茶具,在那棵山桃树下摆席。蒲席摊成长方形,上边摆着用菅草编织的厚圆座,有引枕。
还有围屏,红叶与青鹤尽量按公主府的规格给她做的休憩布置。
两人并非伺候人的宫女,室内室外的布置细节了解不多,仅凭一点印象作的布置。且碍于环境有限,就地取材。茶具等器皿虽不华贵精美,但胜在用心。
桃花树下,两位娇俏的婢女一个在旁边舀着水,煮着茶。一个端来三碟花果样式的点心,透着丝丝清香沁甜。
元昭一身白衣胜雪,端坐案侧,全神贯注地翻阅青鹤带回来的炼气诀。
时不时伸手比划着,琢磨口诀蕴含的深意……
“她倒是自在。”金云台的大殿里,几人看着眼前展示的一幕,发自内心的调侃道,“两位侍从比自己先入道,修为比自己高,难得她心态平衡,淡然视之。”
说话之人正是极懂人情世故的清尘子真人,诸位长老里年纪最轻、修为最低的一位,故而显老,唇上长了两撇胡子。
“你言之过早了,她的修行才刚开始。”站在旁边的广岚真君哂笑道,宽袖一拂,灵屏影像散去。
“至少目前看来,是个静得下心的孩子。”瑶君真人温婉道。
“师妹这是心动了?何不收为弟子?”旁边一身飘逸紫蓝的男子轻笑建言,星眸熠熠,似有光华流转。
“我何尝不想?可宗主说她是半神之躯,她的拜师之礼,咱们几个受不起。”瑶君真人神色无奈,“连最喜在小辈面前摆长辈架子的老祖都躲得远远的……”
可见这话真实不虚,不敢轻视。众人听罢付之一笑,搁置不提。
“说起这半神之躯,各位听说没?”清尘子一脸八卦地招来诸位师兄姐的注意,道,“有仙灵之体的凤笛仙子,在今年的仙门比斗台上破境至心动期,金丹指日可待啊!
两百年啊各位,她才修炼两百年!”
太可怕了有木有!
清尘子一脸愤愤不平,想他苦苦修行千余年,好不容易在诸位师兄姐的帮助之下,在陨落之际破境方得金丹圆满。
再看那小丫头片子,打打闹闹两百年,修为突飞猛进,怎不叫人心态失衡?
“各人缘法,羡慕不来。”广岚真君宽怀一笑,没放在心上,“倒是这仙门比斗,宗主,我此番云游,途遇碧海圣域的伯掌门,他提议与我宗门进行学术交流……”
即相互交换弟子,到各自的宗门里学习。看看能否拓开思路,对修行有所助益。
这也是无奈之举,灵丘的灵气日渐稀薄,各仙门弟子的修为一直无进益,除了凤笛仙子以及她的师兄伯琴。
哦,对了,碧海圣域的伯掌门是伯琴他爹,凤笛仙子的师父。
凤笛仙子在众目睽睽之下破境,引起众仙门弟子的一片钦羡赞叹,相信大家对伯掌门的交流计划分外感兴趣。
以灵丘洲目前的形势,独往独来怕是难成气候,抱团修行或有一线生机。
第391回
抱团修行这等事,看似不靠谱,其中的利益难免动人心,比如伺机窥探别派的高深功法或神兵灵器。西炎真君并未发表个人意见,先征询各长老的看法:
“广岚,你意下如何?”
“我不赞成,”广岚真君云淡风轻道,以事实为依据进行陈述,“碧海域近几年的作派越发霸道,据我所知,他们已经将不少门派收归碧海域的管辖范围……”
众所周知,南方系仙门最是淡泊名利,鲜少参与派系争端。甚至有不少门派模仿仙云宗,缺席百年一次的仙门比斗。
碧海域以前也是如此,直到有位老祖飞升,是灵丘洲灵气淡薄以来唯一有修士飞升的宗门,便开始飘了,对外宣称应真仙老祖的嘱咐将宗门改名碧海圣域。
从此,圣域的门人经常找借口打压附近的小门派,让他们每年进贡朝圣作为惩罚,逐步扩充宗门的影响力。
“如此看来,碧海域是打算成为南方一霸了?”辰月真人皱眉道,“什么交流?怕不是藉此入门打探虚实吧?”
小虾米吃完了,碧海域胃口大开,欲鲸吞南方仙门?
“虽说咱不怕他碧海域,倒也没必要引狼入室,徒惹事端。”华光真人衡量一番道,“这交流计划我也不赞成。”
“可万一他们与其余仙门结盟,对我宗门发难怎么办?”瑶君真人对眼前的形势不太乐观,“是否该与其他仙门打声招呼?提个醒儿?”
趁仙云宗仍有些威信,先入为主。
“那有何用?”清尘子略显焦躁,“利益当前,谁不心动?莫忘了,凤笛仙子可是有催长灵植吐发灵气之能的仙灵之体,受益的仙门对她无不敬爱有加……”
而且,受益的皆是灵丘洲赫赫有名的各方大仙门。有她在,那些仙门自然而然地讨好碧海域,用不着武力镇压。
迄今为止,碧海圣域的威名远播,称霸之势锐不可挡。
唯独仙云宗不为所动,依旧我行我素。
然而,大势所趋,仙云宗的这份安宁与祥和又能维持多久呢?它真能置身事外,独善其身么?
“越是环境恶劣,越要稳定心神,固守道心。”见师弟妹心中忐忑,西炎真君温言鼓励道,“记得师尊曾言,我仙门藏有妙法三千,参其一足证大道,无需外寻仙山……”
所谓的三千,并非明确数字,而是数不胜数之意。
“可我们找不到,又有何用?”说起这个,清尘子满腹怨言,“眼瞧着外间天翻地覆,我宗门如死水一潭,倚仗先贤余威方屹立不倒。待外边仙门沆瀣一气,势力如日中天,我宗门怕是要大难临头。”
“师弟怎么尽长他人志气?”华光真人不满地瞥他一眼,用目光示意刚才的灵屏位置,“我宗门不是迎来一名小娇客吗?”
半神之躯,等于仙云宗又有真仙临凡。一旦成功飞升,劫散神光动,神灵之气惠及众生。尤其是供养她的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虽然夸张,但不无道理。
“是三位。”辰月真人谑笑纠正,“她那两位侍从的资质,非一般修士可比……”
那位红叶仙子初到神木崖,两眼发光,求知若渴,很多事一点就通。若非宗主有言在先,哪怕倒贴整座神木崖给她作拜师礼,这徒弟他也收定了!
“哦?那师弟是捡到宝贝了。”广岚真君面露悦色,望向西炎真君,“不知到宗主这边习艺的小仙子,是何评价?”
“暂未可知。”西炎真君笑道,“她以武入道,对炼器相关的知识限于表面,连入门的门槛都没摸着,有待观察。”
“现在,就看阿姁的资质如何了。”瑶君真人浅笑吟吟,“我对她期待颇高。”
期待而已,能否得证大道,还需看她的努力和机缘,强求不来。众人纷纷颔首,唯有清尘子真人长叹,袖手身前,双目无神道:
“期待有何用?资质好又有何用?晋神之途遥遥无期,且凶险万分,岂是咱们的嘴皮子轻轻一碰那般容易的?依我说啊,还是凤笛仙子那本领有用……”
晋阶需要充足的灵气,眼下灵气稀薄,改成耗费巨量灵石。
仙云宗的真仙老祖不少,可他们都飞升了呀!并且给予回馈,已经了结这段因果关系,不再搭理修真界域的俗事,宗门若想生存只能凭靠自己的实力。
但,没有灵气,如何提高实力?又怎么支持一位半神的晋神之路?
俗话说得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身为掌管宗门内外一切琐事杂务的长老,清尘子真人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一筹莫展。
辰月真人见不得他成天唉声叹气,调侃道:
“师弟啊,你的修为难有进益,原因就在于你平时想太多了。”
“哈哈哈……”众人哄堂大笑。
嗤,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清尘子睨他们一眼,话不投机索性不说了。得不到同门的理解和认同,强烈的孤独感让他继续唉声叹气……
别人对自己的期许,远在玉池峰的元昭一无所知,兀自阅读门规、弟子规,为明天的开学做准备。
哎,似曾相识的感觉,元昭偶尔一晃神,想道。
……
当天夜里,青鹤、红叶又回来了。殿下明天要上学了嘛,实在不放心。
元昭:“……”
原以为这已经是她俩的终极操心阶段,没想到还有更无语的。翌日一早,她们二人硬要亲自送她去九泉山,顺便见识一下宗门弟子的入学场景。
毕竟她们是高材生,跳级了,不必入学。好吧,这个借口无懈可击。
换上宗门长服的元昭无语至极,驾起火云舟,在两人一左一右的护卫之下前往九泉山。远在半空便已看见,九泉山上有一座殿宇,高高耸立于山峰之巅。
那里就是九泉宫,仙云宗的大部分弟子聚集修行之处。正殿是几位长老们接见弟子、外宾,或每年出来主持一次大朝会的地方。
欲登九泉宫,必须从半山腰开始,耐心走完八百一十级台阶。
每登上九十级,会到达一处平台歇息、赏景,如果还有力气和心情的话。元昭是走后门进的学,宗主和长老们好人做到底,让她省了不少体力活。
其实,这台阶难不倒她。
台阶有禁制,禁止新入门弟子施法登顶。她没有法力,轻功属于体力的发挥,照样能轻松登顶。
而眼下,她乘舟在九泉宫前的大广场降落,灵栖姑娘已在等候。
“灵栖,我家……”殿下二字涌到嘴边被及时咽下,青鹤的语气顿了顿,面不改色地换个称呼,“阿姁就劳烦各位师兄姐照应一二了。”
红叶瞅瞅四周累瘫在地,正目瞪口呆看着自家殿下的新弟子们,不禁俏脸含煞,一一瞪回去。
把累个半死的新弟子们吓得连忙收回目光,满腹疑惑。
“放心吧!”同在金云台修行,灵栖和青鹤已经十分熟稔,好气又好笑地催促她与红叶,“好了,你俩赶紧走吧!她又不是小孩子,九泉宫亦非凶险之地……”
话虽如此,青鹤、红叶两人仍想说什么时,元昭睨来一眼,语气平缓无起伏,
“走吧,忙你们的去。”
这口吻过于官方,两人本能地肃正面容,行礼端庄:
“是。”
灵栖:“……”
在场的师长们:“……”
还好,两人再次向在场的师长们深深一礼,“有劳各位了。”
在场的师长们事前得到灵栖的招呼,坦然回礼道:“职责所在,两位仙子大可放心。”
终于,生怕殿下恼火的青鹤、红叶不敢逗留,复向元昭行了礼,转身飞离九泉宫。
元昭目送她俩远去的背影,深深吁出一口气。
这俩家伙,真把这儿当幼儿园了……
第392回
青鹤、红叶一走,灵栖也随之告辞了,毕竟该打的招呼已经打了,接下来就看东姁自己的适应能力。她虽未入道,也并非小儿,实在不必过分呵护备至。
凑热闹的都走了,几位师长好笑地让元昭在此等候,还有一个时辰才集合。
眼下,成功登顶的弟子不过寥寥几人,他们不仅懂武,还会几招法术。因此受到禁制的影响,连累体能,虽然最先到达但也累个半死。
后边仍有一大批弟子正在赶来的途中,已登顶的弟子暂且歇息。
至于元昭,有金云台的交代,诸位师长自当看顾一二,礼遇对待。原本有人想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的。可见她未入道,心里难免有几分轻视,便歇了心思。
旁人的心思,元昭纵然察觉,也权当不知,眼前的一切让她备感新鲜有趣。
她扫了在场的人们一眼,大家都穿着宗门派发的一袭白衣。住在九泉山的弟子也有腰牌,一块白玉无瑕,似乎寓意深远,与初生婴儿如同白纸一张类同。
腰牌的颜色,代表着各位宗门弟子是否已被哪座山头的真人、真君收为弟子的标记。
比如教员们,所系腰牌各有颜色。
比如广岚真君的云剑峰,腰牌是白玉为底,三缕霓虹平地起;西炎真君的金云台腰牌,墨玉为底,金焰居中为图。
辰月真人的神木崖,用的浅绿腰牌;华光真人的星海峰,用的紫蓝色;瑶君真人的朝云峰,用的烟橙色;清尘子真人的无尘峰,以青色为图。
南禹老祖的铜雀台没有特定的腰牌,有资格在那里打杂的皆是各峰的亲传弟子,白玉弟子不能去。
严格来讲,在九泉宫教学的是仙云宗一些老资格的仙人境以上的修士。等这批弟子被教育成才,真正掌握修炼方法后,对师长们的称呼就该换回师兄姐了。
除非对方是金丹真人,在真人面前,还是要伏低做小的。
而眼下,元昭的腰牌为墨底金焰,是在场唯一的一块墨玉,格外醒目。心中难免疑惑,径自来到一位先前经灵栖姑娘介绍过的教员师兄跟前:
“叨扰各位,晚辈有一事想请教吉师兄。”
指明对象询问,除了与之结缘,往往还能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除非她看走了眼,对方是个腹黑之徒,面目和善,心机满腹那种。
吉邈正与几位同门闲谈今届弟子的质素,见她走来本就有些愕然,听了她的话,便欣然道:
“无需客套,但说无妨。”
“敢问师兄,九泉山的弟子似乎有点少……”元昭环顾四周,语中含意显而易见。
没有特别询问墨玉弟子,免得对方误以为她看不起别峰弟子。
“哦,师妹有所不知,今年除了有新弟子入门,也是弟子们下山历练的日子。这不,由各峰亲传弟子随行,都下山去了……”
如此安排,是为了让新弟子们有一个清净听学的环境。多年以后,等下山历练的弟子们归来,正好给师弟师妹们传授历练的经验。
届时,被淘汰的弟子下山了,剩下的皆为精锐。
历练的弟子也未必全归,他们有的回乡探亲,故土难离留下了;有的在历练途中陨落;有的另拜名师求证大道……最终回来的,将成为宗门的中坚力量。
“另投名师?那不是背叛师门吗?”
身边有人插话,元昭回头一瞧,哈,登顶的弟子们都围过来了,正听得津津有味。可见,八卦是最能凝聚人心的手段,值得保留。
“确实如此,一旦发现,将被本宗除名,其本人以及后人终身不得踏入本宗半步。”提及此事,吉师兄严肃道,“凡本门弟子,如发现叛徒打着宗门的旗号在外间收徒,皆可清理门户……”
千万年以来,在外间打着宗门旗号开山收徒的,多半是叛出师门的弟子。
因为仙云宗有规矩,打着宗门旗号在外间收徒的,必须是宗门本尊。门人在外间仅能以个人名义收徒,否则必遭清理,废除修为踢出宗门。
叛出师门的弟子,有的后悔了,为求生计,心存侥幸地打着仙云宗的旗号吸纳弟子,赚取灵石助自己晋升;有的纯粹是为了抹黑仙云宗的名声,骗取灵石。
前者虽是为了灵石,至少履行承诺传授真正的仙云宗入门心法;而后者骗了灵石之后,立即关门跑路,换个地方继续行骗。
因此,一经逮住,前者废除一半修为;而后者是废除修为,断送性命。
“……既提及此事,那我有句话赠予大家。天下法门万千,不求无上之法,只求合适之门,方能殊途同归。无论将来你们作何选择,知足不辱,知止不殆。
勿以恶小而心存侥幸,作恶终有报的……”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而已。等时候到了再痛哭悔改,跪地求生,晚了。接着,吉师兄与几位师长纷纷拿出自己的经历劝诫新来的弟子们。
这便是“神怕因,人怕果”的典型例子吧?元昭暗忖。
神怕因,是知道必有果报,能避则避;人怕果,源于无知而无畏,心存侥幸。只知唯利是图,只顾眼前得失。等到恶果来了,才开始害怕与后悔。
就算醒悟,也是一时的。
等事情告一段落,那股无畏之心亦如无根之火,死灰复燃……如此反复,直至无可挽救,凄凉收场。
当年与阿爹阿娘到丹台山的无极观养伤,爹娘在观里常以实例论道,她在旁边听个热闹,有些话不知不觉地记在心里。
忆起往事,心中戚戚。
话题是她撩起的,得到答案,见诸位师长侃侃而谈,聚集的弟子越来越多。人多气闷,元昭悄悄退出人群,怡然自得地在附近遛达,参观九泉宫的环境。
站在九泉宫广场的台阶上,极目远望,看着眼前的渺渺云山,果然是“荡胸生曾云,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啊。
再垂眸俯视脚下,那蜿蜒而下仿佛无尽头的台阶,数道白影如蚁爬行。时不时停下直腰仰望上边的台阶,擦擦汗,大口喘气,吭哧吭哧的。
以后,这里就是她的驻足之地,这些人就是她的同伴了。
前途未知,人心未明,可她真心期待未来的日子,想必很精彩吧?
……
看着灵幕里的女子眉眼弯弯,笑意浅浅,辰月真人一脸无语地瞅着挂名的学徒红叶:
“这回放心了吧?她挺开心的。瞧你这操心样儿,不明就里的还以为她是你亲闺女……”
“是,真人所言极是。”红叶不理他的揶揄,笑嘻嘻地挥散灵幕,“我干活去了。”
瞅着她欢快离去的背影,辰月真人嗤了声,无奈地摇摇头,背负着手走了。同样的一幕也发生在金云台,瞅着青鹤如释重负的表情,灵栖再次无语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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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3回
等弟子们全到齐了,数一数,共三十余人。仙门收弟子讲究天赋,且资源有限,择优选取。
而这批弟子,各个年龄段齐全。有十二、三岁的少年,一个个长得眉目清秀,意气风发;有清隽脱俗的年轻人;也有年逾三四十,成熟沉稳的中年男子。
除了中年人里无女子,另外两个年龄段里各有几名。数量偏少,与男子不成比例。
元昭见状,略感遗憾和惋惜。
她从青鹤、红叶的口中得知,大部分仙门不会重男轻女,以实力为尊。但世俗有偏私,修行资源偏向男子,以致女修士少之又少,修为高深的更是稀缺。
得以进入仙门的女子,天赋自非寻常。
比如眼前这批,有位十三岁的少女名叫海蓝心,稚嫩的脸庞如花骨朵般娇俏。她面似凝霜,眼神冷冰冰的,浑身散发一丝孤傲,有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
还有一位十四岁的少女,名叫兰铃儿。
她人如其名,笑声如银铃般清悦动听,且长相标致,性情与海蓝心恰巧相反。总是笑意盈眉,登顶时身边有好几位少男少女一起嘻嘻哈哈的,颇有人缘。
哎,美好的少年少女啊!元昭站在一边无比的羡慕。而身边蓦然传来一道女声,亦有同感:
“哎,年轻真好!”
嗯?元昭微怔,转脸一瞧,哦,是两位与自己差不多年龄的女青年。其中一人正满眼羡慕妒忌恨的瞅着那俩美少女,酸溜溜道:
“我像她们这般年龄,还在家里拼命炼气。看她们的样子,修为肯定不低于炼气三层。”
“你几层?”元昭好奇一问。
那姑娘大概没料到她会搭腔,怔了下,旋即满脸通红,不好意思且含蓄道:
“回师姐,我还在炼……”
哦,元昭恍然大悟,这意思是没炼成:
“不必唤我师姐,我也是刚入门。唤我阿姁吧,我叫东姁。”
“我叫乐遥。”女子一脸喜悦,环着身边女子的手臂替对方作介绍,“她叫上官嫣,我们两家是世交……”
上官嫣是个温婉人儿,浅浅一笑,腼腆地朝她福了一礼。
元昭亦微微一笑,拱手回礼。
倾谈中得知,两人的祖上原是仙云宗的弟子,一个是金丹真人;一个是仙人期修士,结丹失败陨落了。
两家人皆是仙云宗在世俗的耳目,忠心耿耿,故每次宗门收徒必从两家里挑选资质上佳的儿孙入门。遗憾的是,两家人的儿孙似乎资质一般,一代不如一代。
除了灵气稀薄,基因不佳也是事实。
“何须妄自菲薄?”元昭随口劝言,“天才终是少数,世间以常人居多。吉师兄刚不是说吗?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咱能进仙门何其幸运?尽力而为,不辜负这份机缘便是。”
她是真心这么想,若哪天被踢出山门,她绝对包袱款款,下山开启新生活。
以她能屈能伸的个性,应该能混个善终。
“阿姁说得对,”上官嫣柔声道,瞅了身边的乐遥一眼,嗔道,“你呀,就是想太多了。”
乐遥抿唇一笑,“是是是,你俩都对。阿姁,你来自何门何派?怎么来的仙云宗?瞧您的腰牌可是金云台的弟子……”
虽然看不出她的修为,可那块腰牌让她看起来修为很高深的样子,令人敬畏。
“我呀,无门无派,是个孤儿。”元昭坦然道,“多亏有两位姐妹提携,其中一位就在金云台学艺,给我走了个后门。”
人家如实相告,她自然坦诚相待。
果然,乐遥和上官嫣秒懂,看向元昭的眼神随和多了。不仅她俩,虽然三人的谈话声音不高,可周围高手如云,她又是在场唯一的墨玉弟子,备受关注。
在场的新老弟子把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就连身边冰冻三尺与人保持距离的海蓝心,也不经意似地瞟来一眼。
四周气氛略异,元昭仿若不知,依旧浅显笑着。
走后门而已,与其遮遮掩掩引人窥探,索性坦坦荡荡地说出来。秘密一旦说出来,就不再是秘密,别人也无法拿它作攻讦她的把柄。
有人的地方就有竞争,斗智斗勇,在所难免。
不过,第一天入学,没有人会在这时候跳出来咄咄逼人挑毛病,给宗门的师长们留下恃才傲物的坏印象。
但,小圈子就此形成。
海蓝心自成一圈,兰铃儿与少年扎堆,青年才俊暗中较量。其余平庸之辈和几名中年男子很自觉地归入元昭等人的行列,开始闲聊各自的家世和修为层次。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何况眼前有这么多人,元昭虚心求问关于炼气的心得与体会。说来惭愧,她之前只看过书,未能无师自通。
理论与实践并行,方能学有所成嘛。
“气,它就是一个概念,”一名姓钟的中年男子很是热心地教她,“它存在于宇宙万物,如果你练过内功,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它的存在……你练过内功吧?”
“练过。”元昭点头。
“我一看就知道你练过。”钟叔自得道。
“怎么看?”乐遥探头探脑地打量元昭的眼睛,“看不出来。”
“她目光内敛,但又温绵深厚……一时不知如何跟你们解释,内行人一看便懂。”钟叔钦佩地看着元昭,“若非我已经炼气三层,在你面前我是羞愧难当啊!”
他像她这般年纪时,内力尚不足她的一半,可见她是下了死工夫的。
“请钟叔赐教。”元昭抿唇一笑,作揖道。
“冒犯了。”
钟叔抱拳回以一礼,然后示意她伸出一手,掌心向下。元昭依言伸出掌心,看着他同样伸出一掌悬于她的掌心之下。
这边的动静,引起周遭小圈子的注意,纷纷驻足凝望。
几位师长们也不例外,后到的弟子仍在气喘吁吁。暂且让他们歇歇气,与同门互相认识一番。这本就是入学第一天的意义,瞧,那边已经在传授经验了。
炼气,是最简单的入门第一课。三十余名新弟子里,仅剩八人未能引气入体,若包括那位正在接受现场教学的东姁便是九人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元昭吃惊地瞪着钟叔悬着的手掌,从自己的掌心牵出一道无形的气息。随着那缕气息被抽出,果然能清晰感受到体内气息的流动轨迹。
人之生,气之聚也。气贯始终,气壮则康,气衰则弱,气散则亡。
她掌刀一翻,切断那缕外泄的气息。
原地站立,惊喜地闭目凝神,极力压制体内那股因心情激动而窜动不安的气息。排除心头纷乱的杂念,以意念牵引气息在体内周天运转,开口呼出浊气。
渐渐息微,在最后一次吐纳时,以意念将那股气从右手指尖引出,落入左手指尖回绕。再从右脚脚底涌出,与天地自然之气融汇一起,从左脚涌泉注入……
如此反复,乐此不疲。
她昨天枯坐一日,盯着理论指手画脚,百思不得其解。今日偶得契机,成功引气入体,直上青云。
是真的上了青云。
看着被一团灵气裹上半空的女子,底下众人目瞪口呆,这就是一步登天的原型吧?!
诸位师长:“……”
这下好了,未能引气入体的九人,又只剩八个了。
“糟了!”吉邈忽而神色一变,想起一个严重的问题,“她刚刚学会引气入体就上了天,又不能惊扰……她怎么下来啊?!”
是哦!诸位师长立即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刚有人提议呼叫长老支援,蓦然看到天空之上,一道黑影闪现。师长们一眼认出来者何人,连忙行礼:
“宗主……”
听到此言,一众刚刚入门的弟子连忙朝半空深深一礼。
“尔等继续上课。”
西炎真君神情冷淡地扔下一句话,长袖一挥,仍在半空吸纳天地灵气的某人原地消失了。
看到真君一同消失,众弟子们一脸恍悟:
哎,她所言不虚,果然是走后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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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4回
炼气的意义在于淬炼凡躯,达到延年益寿的目的,至筑基期便能无病无痛地增添百年寿数。这是初级修士的目的,成仙成神的目标太过高远,难以企及。
病痛永远是压在凡人心头的一块巨石,也是修士梦寐以求想要改变的。
这是元昭今天入学第一天的收获,包括引气入体。
那些新弟子一个个仍是肉眼凡胎,理论知识懂得比她多,而筑基是他们的毕生所求。相反,延年益寿并非她的追求与理想,因为她没有凡躯,不病不老。
至于这副孱弱的灵躯能活多久,她也不晓得,且走且看吧……
舒展四肢,将萦绕四周的元气收回体内,元昭睁开眼,一派熟悉的环境映入眼帘。
嗯?她愣了下,忽觉脚下有些异常,低头一看,哇?水?!脑子尚未转过弯来,卟嗵一声,她已经整个人掉进水里。
没有扑腾,身经百战的她早已炼就一副临危不惧的心性。
任由自己沉入水底,睁着眼瞧瞧四下,水质干净,水底隐泛光芒,把四周的环境映照得格外清亮透澈。
这是玉池,塘底铺满灵石,宝气万丈,光照四方。
她何时回的玉池峰?元昭带着满腹疑惑浮出水面,一眼看到守在岸上的绿夭、红烟。学以致用,重新催动体内已经十分浑厚充盈的灵气,让自己浮起来。
等稳稳当当地站在水面,她再小心翼翼地尝试飘向岸边。
“恭喜阿姁,炼气有成。”守在岸边的绿夭、红烟浅笑盈盈地朝她屈膝一礼,贺道。
开学的前一天晚上,经她郑重强调,不仅青鹤、红叶改变对她的称呼,绿夭、红烟亦不能幸免。
一个称呼而已,唤着唤着就习惯了。
“我怎么回来的?何时回来的?”上了岸,元昭低头看着身上湿漉漉的衣物,悄悄运气,一边问道。
从太古剑的记忆里看到,她的功力带有火属性,运用得当的话应该能把衣物烘干。以前在天郡,她是小心谨慎地运用内力膨胀的原理将衣物的水蒸发掉。
挺费劲的,如今修行了,希望衣物自干的步骤能简单一些。改天翻翻书籍,看有没有传闻中的干衣术,一道口诀就能搞定那种。
青鹤、红叶懂的,可她俩牢记授业仙师的嘱咐,关于修炼的事在她面前一字不提。
就不必勉强了,她自个儿慢慢找。
“西炎真君送您回来的,嘱咐我俩不许打扰。”绿夭恭敬回道,“您回来至今已有七天七夜,主人回来见状,已经替您到九泉宫请了假。”
她的主人是青鹤,红叶也回来过,见她炼气有成,特意奉上丹药让她服用,固本培元。
由于不知她何时醒来,两人已各自回山继续修行。
说话间,元昭努力半天,身上愣是没能逼出一星半点的火花来。闭目回视藏于灵台的太古剑,它身上一丝火气都没有。
唉,可见她修为尚浅,仍须努力。
从红烟打开的小盒子里捏出一颗丹药放嘴里嚼着,嗯,柔韧q弹口感不错。至于味道,闻着清香扑鼻,可它毕竟是药,良药苦口嘛,总是不大好吃的。
“服了药,再静炼三天,固定修为,不必着急去听课。”红烟一字不漏地传达主人的话。
“好。”元昭提拉着湿漉漉沉甸甸的衣物,内心无力,边走边道,“回去更衣……”
言毕轻踮脚尖,率先往竹楼方向飞去。引气入体后,这御风术使得愈发得心应手,轻松自如。静炼三天,她要学会御空之术,以后出行连火云舟都省了。
至于西炎真君的相助之恩,俗话说得好,债多不急,恩多不酬。有大恩在前,后边的恩情仅口头感谢显得虚伪矫情,等将来有机会再一并报答。
就这样,绿夭、红烟紧随其后,三人霎时飘离池塘。
……
在消化丹药的这三天里,元昭心无旁骛,全神贯注地在竹楼的二层露台静坐,感受与吸纳天地万物的灵气。
引气入体,即炼精化气。
正常人的体内有一定的精气,而她除了那点精气,还有苦练二十余年的真气。她目前在做的,是通过体内经脉将它们化为元气,与吸纳的天地灵气混成一元。
日日行之,无差行间。心不动念,气自固。
过分专注的后果是,在不知不觉间,她如堕雾海。眼前一片白茫茫,云深不知来处,亦不知所往。
不用慌,慌也无用。
犹记得,引气入体的她在竹楼静坐,吸天地灵气与自身的元气混为一体……既如此,便继续吧。有为般般假,无为处处真。修行途中,真真假假难区分。
虽不知眼前的雾海是何物,身在何处。既道法自然,她便顺应自然。任凭周遭的环境千姿百态,不以主观意志为动念。
待水到渠成,便可顺水行舟,眼前自明。
刚在雾海中坐下,依诀运气不到一周天,眼前唰地一下,唔?清晰地感觉到身子轻轻一晃,意识瞬间清明。
倏然间,元昭睁开眼,正好看到院中的一树桃花开得灿烂夺目。但,虽然山中四季不明,可她记得静修之前正值盛夏,院中的山桃一树繁叶。
“……”
眼下是夜深,星空清朗,四周的环境清晰可见。她默默环视一圈,不错,仍在竹楼的露台,身边有枯叶堆成厚厚的一圈。
除此之外,元昭起身,一脸愕然地盯着院中的一树桃花。
树,还是那棵树;花,还是那桃花。
不同的是,隐泛灵光的一枝一叶,一花一草,如今都黯淡无光!为什么灵气突然没了?!元昭定了定神,蓦然想起灵气稀薄,修士们需要大量灵石的典故。
莫非,玉池峰的灵气被她吸光了?!天哪!这如何了得?玉池峰可是别人的地盘。
元昭:“……”瞠目结舌中。
喵了个几,欠仙云宗的这份恩情,愈发庞大了……
“阿姁?”
背后传来一把欣喜的声音,她回头一瞧,是红烟。正满脸惊喜地过来,屈膝一礼:
“您醒了。”
“红烟?我又坐了多久?”元昭蹙眉,抬手扶扶额角,略头大。
“一年了。”红烟如实道,“两位主人回过三次,见您一直未醒,不敢打扰。嘱咐绿夭与红烟,待您醒了即刻通知她们。”
“不用。”元昭连忙制止,“万一她们也在静修,岂不误了修行?绿夭呢?”
话音刚落,一道绿影从天而降,刚站稳便朝她作了一揖,静候差遣。元昭望天兴叹,眨眼便一年了,她还未反应过来,能有什么差遣?
视线落在黯淡无光的树冠上,不禁头痛万分。
哎,她该如何交代?
要么让她俩代她挨个山头去道歉?脑壳疼啊……
第395回
道歉比道谢更需要诚意,自然不能假手于人。
醒来是半夜,印象中昨天已经洗漱过的元昭再次洗漱,浅歇两个时辰,迎来一个清爽的晨曦。用完早膳,换上宗门常服,驾起火云舟前往隔壁的朝云峰。
在别人的地盘,行事低调是一种礼貌。
经过一年的淬炼,她体力的灵气足以支撑御空术,无需倚仗云舟便能自由出行。但,这是以整座玉池峰的灵气为代价,尚未道歉,不宜太高调。
遗憾的是,她来到朝云峰,得知瑶君真人正在闭关,不便打扰。
“师父闭关前嘱咐,凡玉池峰仙子所求,我等竭力成全。”朝云峰目前的主事人三师姐白菅温然问道,“仙子可是遇到困难了?”
面对这位师父口中的同门,不仅她好奇,整个仙云宗的弟子都格外好奇。
一直无缘得见,没想到今儿被她见着了,因此格外期待与热情。
“没有,没有,”元昭忙道,“只是有点小疑惑欲请教真人,既然她在闭关,晚辈就不打扰了,等真人出关我再来,不急。”
与人初识,交浅言深是大忌。
她吸光玉池峰灵气的事告诉一名弟子有何用?她有解决的方法或代自己道歉?若不行,倒不如不说,各自省心,自己也不用到处诉苦般的宣扬引人反感。
另外,元昭辞别时,目光不经意般掠一眼朝云峰的植物,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天哪!连朝云峰也遭了殃?!
她不敢再看,越看越心虚,忙不迭地驾起云舟落荒而逃。把白菅看得一脸莫名其妙,左右瞧瞧,没发现哪里不妥……
离开朝云峰,元昭抹把不存在的冷汗,驾舟直奔金云台。
“宗主闭关了。”经杂役弟子通报,灵栖出面接待的她,将她迎进大殿奉了茶,道,“青鹤随周不显等弟子到铜雀台静修……”
周不显是金云台的弟子,每年必到铜雀台修行。
铜雀台是南禹老祖的居住地,他是器灵之祖,金云台的弟子们经常去那边学习如何识别各类器灵,或如何操控器灵等相关知识。
弟子们每晋一级,所用灵器亦随之晋级,里边的学问多着呢。
所谓学无止境,奋进不息。
同时,灵栖告诉告诉她,各峰主目前都在闭关静修。修真界灵气稀薄,各人愈发需要勤勉修行。诸位长老都有一定年纪了,不努力会殒落的。
大道无情,弱者被弃是常有的事。
“不是说,有位仙子能催长灵植吗?”元昭捧着茶盏摩挲着,好奇问道,“仙云宗为何不请她相助?”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膳,她想知道条件,看看自己是否能略尽绵力。
“天真了吧,凤笛仙子岂是容易请的?”灵栖叹气,同样摩挲着茶盏道,“宗主曾命清尘子真人相请,愿付一万圣品灵石,可人家收费因人而异,不要咱的灵石……”
一万圣品灵石,足以维持一名金丹真人的破境损耗。换算生活成本,足以维持仙云宗弟子们二十年的日常开支。
而凤笛仙子催长的灵植,每次顶多五株,不过区区两年时效。
两年后,便与普通灵植一般无二。特别之处在于,她催长的灵植掺杂仙灵之气,能让天赋高的修士茅塞顿开,幸运的能够一夕悟道破境。
“可有实例为证?”元昭问道。
收费如此昂贵必须有个理由,比如真实可信的例子。
“正因有例可证,碧海圣域才敢狮子大开口……”
谷戂
从凤笛仙子声名鹊起,各大仙门不惜一切地邀请她登门催生灵植。短短两百年间,已有八位心动期的修士因吸纳她催长的灵植灵气,成功晋为金丹真人。
过程还相当顺利,有惊无险,且仅仅损耗数千枚圣品灵石。
碧海圣域藉此大肆宣扬,吸引各仙门热情相邀。四海八荒,无不视其门徒为上宾。而凤笛仙子本是仙灵之体,因此耽误了修行,其师门便改了收费标准。
美其名曰,提高收费标准,是为了减少仙门的邀请,让爱徒不必为难疏忽自己的修行。
而新的收费标准是,中下等的仙门均收取两万圣品灵石;大仙门不必付灵石,拿上乘功法换便是,要么交换弟子到对方宗门习艺。
交换弟子习艺是去年添加的,把清尘子真人气得暴跳如雷,说碧海圣域在膈应仙云宗。
“为何?”元昭不解。
“此提议,碧海域最先向我宗门提出。我宗门前脚刚拒绝,他们后脚便开始大肆宣扬……”
立刻有个别宗门大力支持,并拿出自己门派的上乘功法作为交换,极力的讨好。
“事有大利,奇货可居,人家有那嚣张的本钱。”元昭倒是理解,“长此以往,我宗门要么随波逐流,要么举步维艰哪。”
“可不是,诸位长老明面上不说,实则愁坏了。”灵栖愁道,“也就两位真君不当回事。”
“二位真君高瞻远瞩,想必已有应对之法。”元昭豁达一笑道,“我们这些小辈愁也无用,只能勤加修炼,尽量莫浪费光阴与辜负尊长们的厚望。”
“是这个道理,宗主和广岚真君亦如此嘱咐。”灵栖再次长叹,“长老们被碧海域的做法刺激得不轻,才有了这次的集体闭关。”
连清尘子真人亦不敢疏懒,匆匆闭关,宗门的日常事务全部交由弟子们打理。
但,如此心事重重的闭关,真的有用么?
元昭心中疑惑,但很有自知之明地噤声,仅微微颔首以示了解。
“阿姁今日为何有心情到金云台闲逛?我见你愁眉不展的,莫非有事要禀明宗主?”灵栖心清目明,一眼看出元昭的疑难,同时打量她几眼,“恕姐姐眼拙,看不出你修到几层了……”
只知道,她入学第一天便引气入体,轰动一时,接着便销声匿迹了。自己曾经奉命到过玉池峰探望,只知这姑娘的修为一日千里,无奈自己看不出深浅。
“实不相瞒,我也不知深浅。”元昭语气顿了下,最终如实告之,“不瞒姐姐,我一觉醒来,发现草木花卉的灵气全无……我可能把宗里的灵气都吸光了。”
既然说开了,索性道明来意。
灵栖听罢愣了好久,半晌才迸出一阵悦耳的笑声:
“哈哈哈……”
唔?元昭不解地看着她笑得前俯后仰。
“你这傻孩子,宗里的灵气一向如此,哪有吸光了?”灵栖笑得合不拢嘴,“不是我小瞧你,就连金丹真人也未必能看出灵气的稀薄,何况你一初阶修士……”
她之前看到的一草一木散发灵气,那是灵丘洲的常态,是初次登录本土的生灵眼中的仙境。呆的时间久了或修为有所长进,那种场景自然而然就消失了。
这便是身在山中,难窥全貌。
“哈哈哈……”灵栖仍笑得无法抑止,“等宗主出关我一定如实禀告!”
让大家也乐一乐。
元昭:“……”
咳咳,喝茶吧,这茶不错。哎,都怪她读书少,还是赶紧回九泉宫上课吧。
第396回
虽然闹了个笑话,无妨,元昭如释重负地离开了金云台。经灵栖的指点,前往红叶习艺所在的神木崖。辰月真人闭关了,她没有,正在崖谷里辨认药草。
元昭的到来,让正在园里巡视药草生长情况的红叶喜出望外,快步而来,走近时先上下打量一番,
“咦?殿下这是炼气几层了?”
一年不见,旧日称呼脱口而出。
“不知,”元昭并未责备她,笑着低头看看自身,道,“连灵栖仙子都看不透,我读书少,就更看不透了。”
或许是宗主的金岚印在扰人耳目,要么就是半神之躯的修炼效果与众不同,一般修士看不懂。
听到读书少,红叶不禁咯咯地笑了起来。
殿下所言不虚,自从来到灵丘洲,她只上过半天学堂,名副其实的未习走路已先飞。
基础底子没打好,闹乌龙事小,修为塌房轻则走火入魔,重则殒身。
“既如此,殿下近日就不要修炼了,先去上课。”说到正经事,红叶担心她步子迈得太快会适得其反,“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底子不扎实终是虚妄。”
等到渡劫,修为却不堪一击,岂不完蛋?
“我确有此意。”元昭深以为然,“待会儿我去九泉山问一问明天的课程安排,顺便到藏书阁瞧瞧。”
当然,有合适的课程,听完再走。
这修真界的时间稍纵即逝,她脑子里仍空空的。青鹤、红叶拿回来的书厚厚一沓她才看了十几页,仿佛在虚度光阴,对不起爹娘、宗门和自己,负罪感满满的。
“殿下无须顾虑,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红叶好歹活了数千年,岂能看不出她的心理负担?浅显一笑,“无论能否留在宗门,我、青鹤定与殿下共进退……”
“你倒干脆,将宗门的收留与培养之恩置于何地?”元昭睨她一眼,“虽说我入道晚,悟性不比外人差,不至于被撵出去。”
将来下山,也必然是她想下山,何至于被撵?
“是是是,是属下想岔了。”红叶故作正色地行着宫中女官的礼仪,调侃道,“殿下从小聪慧,哪有事难得住您?”
“明白就好。”元昭不客气地收下她的奉承,道,“你忙吧,我走了。”
再不走,九泉宫要散学了。
“哎哎,殿下且慢!”红叶唤住元昭,将其双手拼在一块,然后取出香囊抖几下,一堆小瓶罐咣咣地落在元昭的手心,“这是我今年炼的药,您留着慢慢服用……”
有固元丹,炼气期服用可稳住气息;培元丹,筑基期服用,滋元凝气。
元昭捧着一堆瓶瓶罐罐,定了定神,刚要开口。红叶忽而想起她还没有香囊,索性将瓶瓶罐罐放回香囊,重新给她系在腰间:
“您拿着,这样携带方便。”
元昭:“……红叶啊,私藏丹药可是有违门规的。”要被撵出去的,晓得伐?
她今天纯属来探班,不是来打秋风的。
至于宗门规矩和弟子规,虽没背熟,但注意事项已深刻脑海,断不会违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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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左右瞄瞄,见四下无人,红叶悄声道,“我已经禀明真人,他同意我才藏的。”
她不傻,神木崖还有许多珍贵仙植未曾一见,怎肯轻易犯禁?
况且,辰月真人说了,殿下以后的丹药需求由她完成。她若学不会,就按宗门规矩分配丹药。那如何使得?自己人用的,必须是最好的。
是故,她在神木崖学得甚是卖力。
“循序渐进,方有进益。”元昭听罢劝道,“欲速则不达,急于求成,往往与成功失之交臂,届时后悔莫及。我就算不服丹药亦有所成,不用你俩瞎操心。”
“殿下放心,”凉风习习,红叶带着元昭漫步田埂上,笑道,“其实,经过一年的摸索,我渐有所悟,最近或许要在山里静修,正愁着不知殿下何时醒来……”
虽有绿夭、红烟侍候,可那毕竟是俩木偶,是傀儡。
一旦她与青鹤闭关修行,封闭五识,不知外间的岁月流逝。三人皆为灵体,期间不必吃喝。日子久了,俩傀儡失去灵力的支撑恢复原形,无声无息地躺在走廊,或庭院,或厨房里。
等殿下醒来,发现偌大一栋竹楼空荡荡的,岂不惆怅满怀?
当然,这些话只能心里说说,不宜道明。
“……届时遇到困境,可找灵栖帮忙。据说她的修为难以精进,早已放弃修行。专心在金云台跑腿,帮宗主打理杂务,闲得很……”
每逢闲暇时,她便到铜雀台向老祖讨教长生之法。
灵栖原身是一缕游魂,一番机缘让她从此依附在剑器之上,成了西炎真君的器灵。剑器不毁,她便一直存在。岁月漫长,实在撑不住便在剑里沉睡度日。
与青鹤、红叶的石化长生是同一个道理。
修行的法门千奇百怪,数以万计,众生总能选到适合自己的生存法则。
“待我俩闭关,殿下凡事务必宽心。遇到不解之困,等我俩出关一同面对。切勿独行涉险,让我俩悔之莫及,遗憾终生……”临别时,红叶是千叮万嘱。
看着她耿耿于怀的表情,元昭爽快应允。
她向来一言九鼎,对下属从不失言。
得到承诺,红叶松了一口气,浅笑吟吟地朝她远去的背影福了一礼……
而元昭,离开神木崖,直奔九泉宫,果然散学了。正好,她到食堂吃个午膳吧。虽然她不必吃喝,可人生除了修行,她就吃喝这么一点爱好,岂能错过?
还是免费的,就冲这份吃白食的满足感,她端着饭食,在食堂里选了一个临窗的好位置坐下。
尚未坐稳,食堂门口最先冲进几个人,风风火火的。其中一人触觉敏锐,仅用眼角余光便认出她的身影,惊喜尖叫:
“阿姁?!你终于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好想你啊——”
元昭:“……”
用人头担保,对方想念的不是她,而是八卦。
“你怎样了?晋阶了?几层了?”
相隔一年,仅一面之缘的乐遥兴冲冲地跑过来,连盛饭都顾不上了。太羡慕了有木有!能在宗主真君座下修行的绝非庸才,这大腿她得抱紧点,莫丢了。
第397回
元昭并不反感咋咋乎乎的乐遥,若能稍微安静一些就完美了。
当然,人无完人,她只是暗里吐槽一下,抬眸给对方一个微笑并做出嘘的手势,让其莫嚷嚷影响他人用膳。
乐遥这才捂上嘴巴,笑嘻嘻地霸着身边的位置。
上官嫣的性子倒是安静,见状,便将乐遥的那份饭食一同捧过来。将饭食搁在桌面,谦恭地向元昭行个福礼:
“东师姐,打扰了。”
“都是同门,无需客套,坐。”元昭示意道,等对方坐下了,才补充道,“我们本是同届,你俩学的基础知识也比我多。咱以后取长补短,互道名姓即可。”
在外人面前,礼数周全是对的。但在自己人面前还一本正经地行礼,未免有些累赘。
人生苦短,何不随意自在一些?
“就是,”她这话,乐遥正中下怀,揶揄上官嫣道,“阿嫣总是一本正经,从来不敢行差踏错,我瞅着就累。”
上官嫣是个好脾气的,听罢浅显笑着,不以为意。
但有乐遥在,元昭也有话要问,三人很快便开始有说有笑,引人注目。当然,最吸引旁人眼光的非元昭莫属,她可是入学第一天便引气入体御空而行的人。
不愧是金云台的弟子,难怪深得宗主真君的看重。
一时间,最先来到食堂的同门弟子纷纷前来行礼致意。元昭只好起身一一回礼,哪里还有享受吃白食的乐趣?
上官嫣见状,暗暗瞪了乐遥一眼,看她做的好事!
乐遥心虚地缩缩脑袋,连忙起身笑嘻嘻地替元昭回礼,顺便让她坐到里边去。自己坐在外边替她挡住旁人的目光和热情的招呼,将功补过。
她此举,的确为元昭省了不少事。
正在打招呼的人,和正欲上前搭讪的人见状,知道自己的行为已经打扰这位师姐的清净。惟恐在她面前落下不好的印象,只好止步,歇了套近乎的心思。
来日方长,不急一时之功。
食堂两边皆为四人座,中间两列为六人座。元昭三人坐在窗边,尚有一个空位。
前来打招呼的人本想坐下,无奈她们无人发出邀请,不好强留,只能坐回原位,眼巴巴地看着那个空位。
很快,又有一道嗓门充满惊喜:
“东姑娘?!”
唉,元昭无奈地搁箸起身,拱手行礼道:
“钟师兄,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来者正是钟成,那个教会她引气入体的中年男子钟叔。见她称呼自己为师兄,他诚惶诚恐地放下手中食具,回礼道:
“不敢不敢,钟某万万当不起东姑娘这一声称呼。”
“有何当不起的?”元昭哑然失笑,“若无钟师兄相助,我或许至今仍未领悟。这声师兄你当之无愧,除非你认为我不配?”
“不敢,钟某绝无此意……”
“哎呀,你俩就别推来推去的,”乐遥见钟成重蹈覆辙,犯了自己刚才一时大意犯的错,便道,“钟师兄,此地不宜喧哗,坐下说话。”
元昭闻言,果断而慷慨地朝她竖起一个大拇指,乐遥顿时得意得鼻高高,骄傲万分。
见此幼稚的表情,上官嫣卟哧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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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乐遥的插科打诨之下,钟师兄冲自己的同伴表示了歉意,然后在上官嫣旁边的空位坐下。
“上次多亏师兄指引,有机会定当报答。”元昭正色道。
虽然她身上有丹药,有储物用的香囊,可那是青鹤、红叶相赠,不宜转手于人。
自己欠下的恩情,还得靠自己寻机缘回报。
“举手之劳,何必言谢?”钟成见她坚持称呼自己为师兄,也不再推辞,道,“况且,早已有人谢过,你无需惦挂。”
“哦?有人谢过?谁呀?”元昭蹙眉。
“金云台的青鹤仙子,神木崖的红叶仙子,”钟成如实道,“在师妹回去半年之后,她俩一起找了过来……”
那是一天黄昏,两位仙子突然造访,指名道姓的找他,吓人一跳。得知是来代东姁仙子报恩的,让他受宠若惊又愧不敢受,连忙推辞。
可是,两位仙人期修士的报恩实在太吸引人,他没控制住,收下了。
青鹤仙子赠了一个中级储物香囊,储物空间是初级香囊的三倍,引起师兄弟们的一阵眼馋。
储物香囊一向是新弟子渴盼的宝物,有人不惜自掏灵石去购买;清贫学子瞅准了以香囊为奖励的任务,不惜出卖劳力给师长们跑腿打工一年,方能获得。
钟成原是农户之子,机缘巧合之下,孩童时期的他用一碗清水救了一位落难修士的命,对方以炼气诀作回报。
战乱之年,父母俱亡。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身无长物的他好不容易娶了一个妻,谁想一场大病把她的命夺了去。
他万念俱灰,从此歇了娶妻生子的心,专注修行。
修行一途何其艰难,连生存都成了奢望,千辛万苦攒的灵石他要留着晋阶用,哪舍得购买劳什子的储物香囊?他年纪渐长,修为想有大的进益怕是不易。
与其买香囊,倒不如买丹药。况且,灵石等贵重物品放在寝舍很安全。
毕竟,一旦查出谁有盗窃行为,即刻逐出宗门。后果很严重,大家不敢轻易冒险。但,看到同门师兄弟用灵石买回来的储物香囊,他挺羡慕眼馋的。
万万没想到,他的一次举手之劳,换来无上的运气。
除了青鹤仙子的中级储物香囊,红叶仙子的凝气丹、固元丹一直是他梦寐以求但求而不得之物,实难拒绝,抖着双手接了。
“……因此以后,东师妹切勿提及恩情一事,我实在羞愧难当。”重提此事,钟成仍然羞愧满面。
“哦,那就好。”元昭听罢点头,道,“你不必多想,你的举手之劳让我悟道,她俩不过是赠予所需,让回报具有同等价值罢了,不必耿耿于怀。”
见她如此坦然,仿佛那些回礼无足轻重,确实让钟成的负罪感大为减轻。
乐遥和上官嫣不由得互相对望一眼,前者疑惑问道:
“阿姁,你与那两位仙子是亲姐妹?”
不大可能啊!首先姓氏不同;其次,同胞姐妹一同入道,在这世间可谓少之又少。哪怕出身仙门世家,同胞之间亦有明显的优劣之分。
哪像她们,一个赛一个的强。
“非亲姐妹,但情同手足。”元昭言简意赅,“我常粗心大意,她们不得不为我事事周全,习惯了。”
“有此手足,师妹好福气。”钟成由衷道。
确实,元昭深以为然地点头。终止这个话题,四下望了望,感觉似乎少了几个人:
“对了,海蓝心和那个兰铃儿呢?”
第398回
人才是门派竞争的实力之一,以仙云宗目前的处境,能人是有一个算一个,元昭难免留意些。
“嗐,她俩?一个拜华光真人为师,去了星海峰;一个被家人接走了,直接送去碧海圣域……”乐遥撇着嘴角满脸不屑道。
去星海峰的是海蓝心,她在九泉宫听了几堂课便修为突飞猛进,惊动华光真人过来察看,当场收她为徒。
至于兰铃儿,被瑶君真人看中欲收之为徒,孰料遭到兰姑娘的拒绝。
这倒罢了,师择徒,徒亦可择师嘛。
出乎意料的是,兰铃儿拒了瑶君真人之后,竟大胆提出欲拜入金云台或者云剑峰修行。她说,之所以参与仙云宗的门徒招揽,就是为了拜二位真君为师。
然而,两位真君在闭关之前得知消息,让管事的代为回复说她不合适。
二位真君的拒绝让她下不了台,在九泉宫的后山哭了一晚,身边有几位一同入门的少年陪伴与安慰。无论男女,不仅没有轻视她,反而认为她勇气可嘉。
这无可厚非,少年热血嘛,给他\/她一把梯子,敢上九天揽月,敢下五洋捉鳖。但在半个月之后,兰家来人了,说她母亲病重,想见其最后一面。
她随家人走了之后,就再也没回来。
有人忍不住找吉师兄询问,结果得知她已投入碧海圣域的门下。而兰铃儿的母亲根本没病,那是兰家生怕仙云宗阻挠找的托辞,为了顺利把兰铃儿接走。
原来,兰铃儿被两位真君拒绝后,羞恼交加,当晚就写了一封家书回兰家说仙云宗虚有其表,鱼龙混杂,不良修行。
须知,她可是整个家族极为出色的天才少女,怎可留在鱼龙混杂之地耽搁前程?
于是,兰家人立刻马不停蹄地派人来接,一边打听入碧海圣域的门路。正好,有凤笛仙子珠玉在前,碧海圣域格外看重少年英才,兰铃儿入门毫无悬念。
她进就进了,各人所好嘛。
偏偏她对仙云宗怀有怨念,在碧海圣域稳定之后,致信仙云宗的旧友,让大家一同前往碧海圣域修行。
还说了一些难听的话……
“什么话?”见乐遥瞅瞅自己,一脸的欲言又止。元昭懂了,恍然道,“与我有关?”
“嗐,小女儿家家的,见识浅薄,心胸狭窄。另投名门,为了讨好尊长们难免胡言乱语,不必放在心上。”钟成开解道。
“嗯。”乐遥猛点头。
“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元昭坦然道,“但从今儿的下午起,我每天要过来听师长们讲的课。万一听到关于自己的闲言碎语,心里毫无准备,岂不尴尬?”
额,那倒是,乐遥三人面面相觑。想了想,乐遥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阿姁,听说你住在玉池峰?”
自那天她引气入体,悬空而立,不仅新入门的弟子,就连师长们也忍不住四处打听她的事。不久,她住在玉池峰的消息就已传遍整个宗门。
“有何不妥?”元昭不解。
走后门进来的人,独居一座山很过分么?她做人时就已经这样了,每次被罚、被赏赐都是独据一方,未觉得不妥。
见她坦承,脸上挂着一无所知的表情,乐遥忍不住低声提醒:
“那是历代宗主夫人的居住之地……”
仙云宗自开宗立派,一共历经八任宗主,如今的西炎真君正是第八任。之前的七位宗主,共有三任娶有夫人。而在成亲之前,夫人们都选择住在玉池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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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七位宗主,有四位殒落,有三位飞升。
备受争议的是,娶亲的那三位宗主均在殒落之列。另外一任是女宗主,她修为颇深,亦因情劫难逃殒落的命运。
她嘱咐后辈,真仙难敌有心人,情字一沾百业生。
有这么多的前车之鉴,她警惕后世,切勿自以为是,疏忽大意,引来孽缘缠身。
她当初就是对自己的定力过分自信,受到某人身上一个特质的吸引,不知不觉地沦陷其间,从此百年苦乐由他人,死也死得甘愿……
死也甘愿……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元昭听到这句话,心脏突然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她不禁神色微变,不适地伸手捂住心口,微不可见地轻拍几下。
“阿姁你怎么了?”上官嫣心细,一眼瞅出她的不对劲,“不舒服吗?”
乐遥、钟成听见她问,方察觉她的不妥,连忙暂停话题,关切望来。
元昭松开手,蹙眉哂笑道:
“没什么,只是有点厌恶那股情绪无法自主的感觉。”
是极度厌恶,几乎到了窒息的地步。可见,她是多么的反感被禁锢,简直深恶痛绝。无论是被强权禁锢,还是被情感禁锢,难受得想暴走。
以前在天郡,她从来没有这方面的情绪。
也不反感成亲,仅是担心成亲会耽误她的野心。到了灵丘洲,到了今天,才发现自己对此事怀有抵触的情绪,且强烈得令人惊讶。
这可不行,众所周知,越排斥某事,某事便愈发清晰明朗,时刻在眼前晃悠,不容忽视。
自从梦回天郡,看到她祭炉后发生的事,便意识到以往所做之梦或许都是真的。那意味着,她经历过无数次婚姻,无数次被人抛弃,无数次绝望与怨愤。
爱情是个什么东西,没人比她更清楚。
那就是一种毒,开心时让人变成一个快乐的傻子,愤怒时变成一个不择手段的疯子。明知最终的走向是极端,却难以自控。
或许经历得太多,这辈子的她意识清醒,不受诱.惑。
“为什么厌恶?能让一个人甘愿赴死的情感是何等的美好与珍贵……”乐遥一脸憧憬道,但旋即摇摇头,甩掉那股妄念,继续道,“别打岔,总之,她在外边到处宣扬,说你是我们宗主的……”
事关宗主声誉,乐遥不敢妄言,但眼神里的明示暗示十分明显。
元昭见状,秒懂,一笑置之。
“说你是宗主夫人就算了,”这一点可以接受,乐遥忿然道,“如今外边都在传,我宗门依样画葫芦,也在打造一个类似凤笛仙子的人物去拉拢各地仙门……”
意图藉此,渐渐瓦解碧海圣域如日中天的势力。
听得元昭无语至极,道:
“这外边的人戏真多,果然是灵气稀薄,把大家给闲的……”
物以稀为贵,让大家一个个只顾眼前利益,把修仙的真谛忘得一干二净。
第399回
一桌四人边吃,边在吐槽外界的流言蜚语。
作为流言的当事人之一,元昭无动于衷。很显然,乐遥对她果然是八卦心理多于抱大腿的心态,不甘心地追问:
“宗主到底为何将你安排在玉池峰?我宗门有那么多无人居住的山,为何偏偏选择玉池峰?”
不仅她好奇,自打发现流言当事人之一蓦然出现,食堂里包括分菜的大娘都在竖起耳朵偷听。
“因为我穷吧?”元昭懒得卖关子,半真半假道,“当年广岚真君出外云游,瞅见我落难的情形。发现我天赋颇高,是可造之才,就把我捡,额,救回来了。
不瞒诸位,我落难之前身份不低。二位真君悲天悯人,不忍心戳穿我那可笑脆弱的自尊心,就把我扔到了玉池峰。玉池峰有灵石,大家是晓得的……”
哦,晓嘚晓嘚,原来如此啊!众人恍然大悟。
如果东师姐出身高贵,自尊心较强也在所难免。并非少年郎才有满腔热血,心思单纯。贵族子女,尤其是养在深闺里的女子,被养成傻白甜的比比皆是。
“我就说嘛,宗主一介清心寡欲的真君怎会有那种心思?”身后那桌有位女子语含庆幸与信任道,“那兰铃儿实在卑鄙无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同桌的女子气愤应道:
“正是呢,我家人听到传闻后吓了一跳,以为我们宗主乃欺世盗名之辈,问我要不要回去!”
“兰铃儿太过分了!原以为她是那么的光明磊落,敢作敢为,没想到心思如此龌龊……”
之前一阵子,人人都在怀疑流言的真实性。恰好宗主闭关了,玉池峰的东姁早就闭关了。当然,她到底是不是在闭关,弟子们也不清楚,半信半疑吧。
因为玉池峰有结界,闲人勿近,无法求证。
当事人不澄清,仅仅是九泉宫的师长们出面安抚大家,劝大家莫轻信流言,还说这是一次心性的考验。
无奈,九泉宫目前这批是新入门的弟子,心性本就不够稳定。加上兰铃儿与本宗的少年们仍有书信往来,一个个被她描述的恢宏华丽的圣域所吸引,心动不已。
又怕那是镜花水月一场空,改投仙门不是一件小事,若处理不当会形成心魔,导致修行有碍。
一时摇摆不定,寝食难安,听课的热情日减。
正在人心惶惶,当事人之一突然出关,还出现在食堂……她可是金云台的弟子,表现出来的天赋颇高,应是宗主极为看重的弟子之一,何必到食堂用膳?
霎时间,有人信了她的话,也有人怀疑这是宗门长老们稳定人心刻意做的安排。
这不,正在众人议论纷纷,时不时骂兰铃儿几句时,旁边有位少年郎听不下去了。他霍然起身,昂首骄挺地走过来,先朝元昭作揖,礼毕后义愤填膺道:
“原以为东师姐是何等风光霁月的人物,不曾想,竟也是一个人云亦云、背后议人是非之辈!着实教人失望!”
唔?冷不丁有人前来质问,正在舀汤喝的元昭手一顿,抬眸愕然问:
“我说什么了?”
除了澄清流言,她没说一个多余的字!
“就是,她除了澄清流言,说什么了?”乐遥是个嘴上不饶人的,瞪着眼前这位送上门讨骂的少年郎,“云逍,只许你家兰铃儿造谣,不许我家阿姁澄清不成?
真是好大的威风!可惜进碧海圣域的是人家兰铃儿,你还在我们仙云宗,胳膊肘往外拐之前要搞清楚自己的立场!”
一番嘲讽的话说得少年郎面红耳赤,手指一伸,就想动用灵力。
但,他的小动作不仅元昭察觉了,周围的师长们也都瞧见了,立即响起一片咳嗽声,意在提醒他注意情绪控制。
宗规规定,无论什么理由,攻击同门,后果很严重。
只要不打架,师长们乐意让九泉山天天有热闹看。少年郎嘛,性子就得时不时磨一下,遭社会人敲打敲打。
况且,这一年里,该说的他们已经说过无数遍了,一点儿作用都没有。他们目前就在等,等新弟子们向大家辞行,另谋高就,改投仙门。
“唏,你还想打我?!”
乐遥见状,气得跳将起来欲破口大骂,但被身边的元昭按住,薄斥:
“人家毛躁,你也跟着毛躁。人家几岁,你几岁?”
急躁易怒,修行一大忌啊!
乐遥听得一愣,霎时明白她的意思,不禁满脸通红,怏怏然地坐下,蚊声道:
“人家气不过嘛,你不知道,最近被这些流言闹得我心里七上八下……”
仿佛碧海圣域的人就要攻进来了。
要知道,碧海圣域如今在外边声望极高,颇有一统灵丘众仙门的意图。而本宗的弟子很多是小门派、小家族千辛万苦送进来的,除了修行,更为了保命。
包括她家乐氏、和上官氏,大家心里都清楚。随着灵气的稀薄,最先被淘汰的必然是小仙门。
想扬名立万,称霸天下的人选择碧海圣域;性情温和,欲寻一方净土安分修行的,纷纷选择那些名气大但无意扩大势力范围的仙门安身立命,与世无争。
但,自己安全了,家人仍在外边,心中难免忐忑有些暴躁。
元昭与上官嫣在这边安慰乐遥,同时,钟成见师长们置若罔闻,心知他们不会出面制止,只好出来进行调解:
“云师弟,你有话直说无妨,莫要冲动。东师妹刚才除了澄清不实流言,并未多话,望你慎言。”
此时,那名叫云逍的少年身边也有几位同伴站出来。经同伴提醒,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关心则乱,听混了,方才那些针对兰铃儿的难听话并非东师姐所言。
“方才是我误会了,望东师姐、乐师姐见谅。同时希望师姐和各位同门嘴下留情,此事是否兰铃儿传出去的暂未可知,切勿冤枉好人……”
“云逍,就是她说的。”少年身边的一位同伴站出来,耿直道,“她在信中不仅一次以此为理由,让我劝你们一同离开仙云宗……”
他鄙视对方离开宗门后,对前师门的恶意中伤,把信件烧了,权当不认识她。
之后接到她的来信,看都不看,直接烧了。
“那也不能证明是她说的!”少年一心为兰姑娘澄清,略气急败坏,“她可能也听到流言,故有此一说,原是一番好意,结果被你曲解她的意思……”
那位同伴听罢,懒得解释,面无表情地向元昭这一桌行了致歉礼,翩然而去。
哎,青春啊!真是个躁动的年龄。
元昭吃罢了,亦懒得与这群友情至上的少年郎争个输赢。朝同桌三人打了招呼,挥挥袖,施施然地离开了。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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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0回
用过午膳,师生们会进入午休,仅有个别学员在外边走动。比如元昭,先去找管事之一的吉师兄问课程。他的寮舍在九泉宫的南侧,面向雾茫茫的群山。
视野辽阔,心旷神怡。
元昭找他时,他正在寮舍后门的露台静坐,悠哉游哉,可把她羡慕坏了。不得不说,仙云宗给内门弟子的待遇是真不错,对外门弟子也不差。
不会苛责打骂,更不会草菅人命。
制度不严苛,最基本的引气入体期限也给得足足的。让外门弟子的生存环境非常乐观,比其他宗门有人情味多了。
当然,罔顾优胜劣肽的自然法则,后果利弊参半。
有利的是,在修行了数十年之后,外门、内门的弟子见多识广思维成熟了,懂人情世故了,方知仙云宗对弟子们是真的好,尤其是资质差的。
至少,资质差的外门弟子在仙云宗没有性命之忧,在别的仙门就很难说了。
为了争夺灵力,个别杞人忧天的修士们是杀红了眼。不择手段,坑害同门,灭门血案时有发生,惨不忍睹。
弊端是,仙云宗留不住心高气傲的天才修士,他们耻与资质普通的人为伍。
“东师妹这是到筑基期了?”打开门看见她,吉邈亦惊喜万分,连忙邀她入室至露台稍坐,“吉邈修为有限,看不出师妹的修为深浅,实在惭愧。”
看不出她的修为到了何种程度,可她身上外溢的灵气明摆着不可小觑。
很多修士刚刚筑基,不懂收敛灵气,就会出现她这种情况。但,这种情况必须是筑基以上的修士方能看出来。
故有此言,并非盲目恭维,信口胡说。
“师兄不必介怀,”元昭不知有这些缘故,接过吉师兄奉来的一盏茶,好心安慰道,“宗主的令牌有掩盖修为的功能,你看不出很正常。”
“原来如此,”吉邈恍然大悟,“那我就安心了。”
虽然仍是他修为低的问题,但比宗主的修为低,这不很正常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他又可以心安理得地慢慢修炼了。
至于为何要掩盖东师妹的修为,宗主的心思岂是轻易能揣摸的?
为免自扰,他不好奇。
得知元昭是来问课程表的,吉师兄直接给她一块拇指大的玉片,俗称玉简。里边藏着一份完整的课程表,所谓完整,是指整座九泉宫的地形图尽在其中。
哪个时辰,到哪间堂室听什么课,由谁主讲,皆有详尽的标注。
除此之外,还有课堂的内容简介和详细的书面解析,让学子们无论何时何地皆可温习。
此物乃法器的一种,使用之人必须达到炼气期三层,方能激发。由金云台的简师、符师们精心制作,价格比从外边买的便宜。
对,仙云宗的法器都是用来出售的,或为任务奖励。
哪怕这是一枚普通的玉简,无能力购买的学子,只能随身携带纸质的课程表。
在吉师兄的提示之下,元昭往玉简里输入灵力,轻而易举地看到里边的内容。也就是说,在这短短的一年里,她从零开始,至今已是炼气三层以上的修为。
吉师兄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说实话,以仙云宗目前的处境,愈多天赋异禀的弟子,愈有安全感。
“这是普通玉简,任何人用灵气皆可激发。”吉师兄详尽讲解道,“玄真玉简一般是宗主、师父等尊长所赐,滴血认主,非主人不能窥视……”
当然,除非那个外人的修为比它的主人高。
只要抹掉原主留在玉简上的血气,便可用神识进入玉简一探究竟,或破坏玉简爆出里边的装备。
“哦。”元昭大受启发,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便问道,“那这枚玉简里边有多大容量?能放几本典籍?或者能否录下典籍的内容?”
像梦里的u盘之类,直接下载录入,携带忒方便了。
“自然可以。”吉师兄爽快道,“这枚是初级法器,顶多录入三册书籍的内容,字数不能超过一万。”
一块初级版的玉简,若容量太大,宗门还怎么赚灵石?
元昭:“……”啧啧,奸商无处不在。
不能超过一万字,三册书,等于每册仅三千多字,那得选咒语典籍。而且注释不能太详尽,否则装不下。
“师兄,我能不能以物易物?”元昭厚颜道,“我没有灵石,也没时间打工兼职,手里倒是有几颗丹药……”
虽然,这是红叶给她服用的,有备无患。
但,她的修为到底是几层,没人清楚。可她凭借书面的理论知识判断,肯定过了炼气一层。炼气期服用的丹药可以忽略不计,拿去以物易物亦未尝不可。
只需留下凝气丹,准备筑基即可。其余的,留着也是浪费。
“师妹无需为此烦恼,”吉师兄见她神色微窘,笑道,“清尘子师叔交代过,师妹需要什么尽管找我们要,不收费……”
她没在学堂上过一节课,不知宗门有奖励规则。
初学者,十天内引气入体,即可获得宗门奖励初级一系列法宝。除了排课表玉简,还有香囊和五枚灵石。
以元昭的修学速度,本在其列。
九泉宫管事曾向清尘子师叔禀明,看看是否要送过去给她。清尘子真人说不必麻烦,她要什么给什么就行。玉池峰有结界,她当时又在闭关,不便惊扰。
总之,以后满足她的一切所需。如果九泉宫没有,还可以到各峰寻找。
做好记录即可,无需禀报。
吉师兄向她传达了这番话,又起身给她拿来一枚空白玉简。它不仅可以录入万卷书册,还能删除重录,循环再用。
至于玄真玉简,那是师尊们传授功法之用的独门法器,他这儿没有。
既得不到,元昭也不惦记,空白玉简已是一份意外的惊喜,忙不迭地收下。并心怀侥幸地问了吉师兄,青鹤、红叶有没有?她俩虽非初学者,可天资不差。
“她们既有去处,自有各峰给她们奖励,九泉宫无权干涉。”吉师兄解释道。
那就算了,元昭微哂。
接着,吉邈教她如何录入。见时候不早了,送她走出寮舍的门口,嘱咐道:
“宗里经藏颇多,有修为层次限制,望师妹谨慎取阅,切勿勉强。”
“多谢师兄提点。”元昭感激道。
这番话,宗主已经提醒过她。无妨,她不贪婪,只挑自己感兴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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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1回
宗主提到过,仙云宗共有三处藏书。
九泉宫的藏书不少,但相对另外两处来说都是一些基础内容。若因此轻看,未免太肤浅了些。
能看完这间藏书阁的,唯有金丹以上的修为才行。
因此,九泉宫的藏书阁有三层,第一层,筑基以下的弟子都可以翻阅。第二层,筑基以上,金丹以下的可以看。第三层,金丹以上的可以看。
每层楼设有结界,可以自动验证进入者的修为,符合条件的畅通无阻。此外,藏书阁门前的台阶下有一道结界,佩戴本宗的弟子玉牌方可进入。
午时,按照玉简里的地图指引,戴着墨焰玉牌的元昭顺利进入藏书阁。
彼时,藏书阁里已有不少弟子在安静阅读。
而在一楼临窗的位置有座席,供弟子们席地而坐或阅读或抄写。借阅书册需要管事的批条,并且限期归还,一般的弟子拿不到也就不指望了。
清贫的内门弟子在阅读,清贫的外门弟子在抄录。
外门弟子住在九泉山的半山腰,每天爬一个时辰台阶上山,锻炼体能。他们有的做杂役,除了听课还要休息,无暇阅读,不如抄录下来晚上回去慢慢看。
相比之下,有点小财又有点修为的外门弟子幸福多了。从管事处买一块空白玉简,轻松录入,携带方便。
元昭进了藏书阁,正在打量,一名弟子看到她,前来行礼问安:
“东师姐安。”
她愣了下,定眼一看,原来是在食堂与那云逍争辩的那位少年,便微笑颔首,算是还礼了。
对方亦不以为意,全了自己的礼数,径自忙去了。可他开了一个好头,一些久仰她大名的弟子纷纷站定,原地见礼:
“东师姐午安。”
“大家安,”她虽然一个都不认识,但报以一笑,见还有不少弟子欲向她打招呼,便温声补充一句,“藏书重地不宜喧哗,大家不必多礼,免得扰人清净。”
得了她的话,诸位弟子仅默默向她行了礼,然后继续忙自己的。
强者为尊,哪怕她什么都没做,亦能赢得大家的尊重。就算对她颇有微词,也是敢怒不敢言。比如那位叫云逍的亦在阁里,看见她,神情冷淡地作了一揖。
尽了礼数,然后往另一个分类目书架走去,尽量避开她。
元昭没把他放在眼里,径自打量分类的书目,挑选自己感兴趣的。她不知道自己的修为几何,但晓得体内灵气充盈,需要时间沉淀。
在此期间,她要找关于法术招式的书册参详一番,总不能空有一身灵气却只懂御空术。
另外,新入门的弟子听了一年课,目前已经讲到炼气九层。不仅炼气的,炼器、制符、炼药等初级课程也早已讲过,她想补回前边的课程只能等下一批。
若心急,可以购买讲课玉简,里边录着所有的课程内容。自己认为哪位师长讲得好,便买刻有那位师长名字的玉简,里边录着他\/她们所讲的每一堂课。
这是那位今天坐堂值守的师兄介绍的,还告诉她,这已经是最划算的了。
在其他宗门,是炼气期课程一枚玉简,筑基期一枚玉简,如此类推。且修为越高的讲课师长,他们的课堂玉简比普通师长的贵两倍,三倍,甚至定价更高。
哪有仙云宗这么厚道?一枚课堂玉简才三枚灵石。哪怕她是东师姐也不能讨价还价,否认他人的劳动价值。
元昭:“……”
她又没说什么,真的是,商机无处不在啊!所幸,她刚刚从吉师兄那儿领了五枚灵石的奖励,全掏出来了。
因为她买的瑶君真人讲的课,从引气入体到金丹期的内容。长老们的讲课玉简价值五枚灵石,二位真君的值十枚。听值守的师兄言,这是慈善价,不赚钱。
在碧海圣域,长老们的讲课玉简价值一百灵石,真君的玉简千金难求。
元昭听得咂舌不已,啧,如此看来,仙云宗的果然是慈善价。当然,客观地说对方贵有贵的理由。虽然讲的课程一样,都是尊长们年轻时期的打工录像。
可人家碧海圣域的尊长们至少在末尾现身说法,添一点或几点个人修炼心得,供后人借鉴参考。
是有吹嘘的成分,胜在弟子们肯买账。
不仅弟子们热情购买,有的甚至买了偷偷寄送回宗族里,让族人们参详。
而仙云宗的长老们和真君们太懒了,顶多在玉简里修正几个错处。比如年轻时期心高气傲走的岔道,全部被修正过来。
心得什么的,因人而异,各人体会,他们就不在玉简里赘述了。
如此敷衍,如此价钱,仅弟子们肯购买,完全没有寄送回宗族的意思,生怕误人子弟。等到自己亲身经历一遍,认为效果不错时,已经能够自己录玉简。
自己能做到的事,不以为奇,自然不会再购买。
由此可见,仙云宗是有点家底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嘛。至于弟子们是否领会,那不在他们的认知范围内。
仙云宗渴求人才,对宗门真心实意的人才。
元昭一次花光身上的灵石,把课堂玉简扔进香囊,然后开始寻找自己感兴趣的法术类书籍。包括炼气期的炼器术,制简、制符术等,全部录入空白玉简。
技多不压身,她未必样样精通,但求样样懂一点。
比如,她对制简、制符箓兴趣不大,对制作原理一知半解。无妨,先录入玉简,待闲暇之时慢慢参详。录完之后,她开始寻找关于阵法的典籍。
不期然地,眼角余光掠到一块《咒印法术大全》的吊牌。
咒印?
好奇心促使她将之取下,翻开首页,粗略扫了一眼。
符咒,是教导修行者如何利用宇宙之灵源,为己所用。它分四大要诀,分别是符、咒、印、斗。
简单概括,符是法规;咒是开启灵源的密码与号令;印,是灵界的权威与印信;斗,就是步罡踏斗,简称步法,不同的步法具有不同的威力。
这步法,与她在天郡摆的七星煞阵是同一个原理。
她其实对符咒不感兴趣,但现在看来,它们中间的步法与她的阵法关联不浅,不免多看几眼。或许,它们与阿娘的八门图也有关联。
如此一想,元昭的兴趣渐浓。
先把一整本的内容录入玉简,然后捧着厚厚的一本来到临窗的位置席地而坐。兴趣正浓,等不及今晚回玉池峰再看,趁现下仍有空闲多瞅几眼。
但,书海无涯,直教人忘却光阴易逝,课堂不等人。
“吉师侄啊,不是听说那位东姁师侄来上课吗?在哪儿呢?”学堂里,今天讲课的一位师叔目光期待地扫来扫去,愣是找不到陌生的身影。
“不知道啊!”吉邈听到师叔的传音,茫然道,“她说下午去听课,可能有事回玉池峰了吧?”
“这样啊……”
哎,真失望,还以为今天能一睹风采,看看对方与那位凤笛仙子的差距。
结果,终是错过了。
第402回
等元昭恢复理智,已到晚上戌时,外边一片月朗星稀,山川宁静。
特意来上课的她,又上了一回寂寞。
她默然轻叹,忆起自己正在第三层楼。懒得下去了,直接跨出窗户。回身把窗板拉好用法力从里边扣住,确保风吹雨打也不怕,这才纵身跃出,御空而去。
大晚上的,九泉宫的各处庭院人来人往,一群青少年在嬉戏闲闹。她的身份备受争议,火云舟又太抢眼,不宜高调露面,索性走空路。
当然,她自以为是悄悄地走,无人察觉。
殊不知,在她完全不受影响踏上第三层楼时,便已经惊动九泉宫的师长们。等她御空而去,后山的峰巅之上正坐着好几位师长,目送她安然无恙的背影。
妥了,难怪宗主如此镇定,原来仙云宗的人才果真不少。
哪怕不似凤笛仙子那般能够催长灵植增长灵气,至少不怕被人攻打山门。须知,凤笛仙子除了催长灵植,修为远远不及眼前这位东姁姑娘。
两百多年了,凤笛仙子仍在试图突破金丹境。而眼前这位从最初的引气入体,到如今轻轻松松踏上第三层来看,那修为用突飞猛进来形容再恰当不过了。
有一必有二,除了她,或许宗主仍留有后手,只是不宜声张。毕竟外界的形势日渐严峻,出外历练的弟子亦有折损,让师长们格外痛心。
俗话说得好,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宗里人才调零,一旦外敌入侵,他们这批修士既是徒弟又是师长,理应挺身而出,死而后已。死不可怕,就怕死得不值当。宗门后继有人,才算死得其所。
近些年,外边的宗门为了扩充势力,四处搜寻天赋异禀的少年男女,以各种手段将之纳为门徒。
仙云宗无争霸之心,招收门徒的规矩百年不变。行事不慌不忙的,渐渐地,收到的门徒一届比一届差。
今届这批倒是有几位少年人资质不错,可惜跑了一个兰铃儿。
受她语言的挑唆,又有几位少年心猿意马,信心动摇。比如那位云逍,他近日思想斗争激烈,在课堂上不复以往的热情认真,离开仙云宗怕是早晚的事。
大家向长老们提议,彻底堵住学子们与外界的联系,好让他们安心习艺。这并非仙云宗首创,而是各大仙门都如此作为,为的是让少年们静心修炼。
然而,被长老们驳回了。
长老们认为,越是这种时候,越不必禁联。在重要时刻,走的是别家的人,留下的也未必是自家人。让九泉山的管事留意着,提防新弟子里有别派的细作。
细想想,这何尝不是对他们中阶弟子的一次考验?
倘若宗门后继无人,他们多数人会选择明哲保身。要么加入碧海圣域,要么另觅栖身之所静修。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这句话同样适用于修仙宗门,顺势而为,何尝不是道法自然?今日看到这位东姁姑娘直登三层楼,可见,宗主与诸位长老早有盘算。
如同看到一丝曙光,方能无惧漫长的黑暗。
当下,师长们心头大定,一直萦绕心头的阴霾已不复存在。这正是,闲闲只要养元神,奈何心使闲不得,神气不安空苦辛。
世间一动一静皆为天机,人心一起一伏皆是修行。
谷籭
……
被寄予厚望的元昭对此一无所知,她御空而行,回到半途,因一个呼吸不稳而坠落脚下的雾海。果断唤出火云舟托住自己,稳稳当当地飞回玉池峰。
可见功力甚低,她仍需加倍努力。
回到自己的地方,洗漱一番,换一身宽松衣裳,她再次在二楼的露台席地而坐。旁边摆着矮茶几,时不时有红烟端上来的点心和茶,或一杯灵蔬果清饮。
“用完这批食材,不必再领。”她嘱咐红烟,“你们若闲着,便在地里种些蔬果打发时间。”
“是。”红烟是木偶傀儡,莫得感情,主子说什么是什么,“那阿姁日常吃什么?”
“吃空气。”元昭敷衍道,“我自己做。”
哦,红烟听罢,屈膝行了礼,退出露台,开始在院里打扫卫生,哪怕各个角落一尘不染。
原来,在元昭的印象中,神仙有一种功法让她羡慕妒忌,那便是徒手变物。要什么变什么那种,等于是将灵气化成形体吃下去,这不等于吃空气么?
以前的她觉得这种戏法神乎其神,今天在藏书阁看了一遍炼气诀的诠释,方知是小菜一碟。
实现自给自足,不必有人伺候的日子即将开启……
首先,等红烟走了,元昭取出瑶君真人的课堂玉简,以灵力激发,使玉简里的内容清晰展现眼前,一览无遗。
“……以气化形,形中有气,气中有象也。地气上升,腾而为云,散而为雨……”
看着当年的瑶君仙子影像,元昭听得极为专注,不分时辰。
有了这枚课堂玉简,她不必再惦记前往九泉宫听课了。先听完瑶君真人的课,加以模拟练习,等到十年之后再到九泉宫重新听一遍,如若初心不改的话。
目前的九泉宫,人心动荡,惶恐不安。
她的出现,等于给了新弟子一个情绪发泄的目标。虽说她身正不怕影子斜,前来打扰的蚊子多了也挺烦心的。既然足不出户就能听课,何苦自寻烦恼?
通俗说一句,旁人的羡慕妒忌恨,会耽误她磨刀的速度。
正如她选择瑶君真人的课堂玉简,而非西炎真君的,也是为了省心。不是怕被人说三道四,而是担心自己透过影像看真君讲课,日久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以她身为女子的审美判断,西炎真君是个出类拔萃、器宇轩昂的伟男子,一般女子很难不动心。
她非一般女子,亦不会轻易动心,然不代表她永远不动心。
有些事端,能免则免。
连神明尚且忌讳误结因缘,何况她一介凡人之魂。
名师未必出高徒,瑶君真人亦非庸师,她能晋级真人之境必有其长处。自己一介修行菜鸟,不可妄自菲薄,亦不可自视甚高地鄙视轻看一介真人的修为。
在一无所知的她面前,天下万物皆为师也。
第403回
几天后,果然,红叶、青鹤相继传讯知会她,两人要闭关了。嘱咐她切勿到处乱跑,要么安分呆在玉池峰,要么两点一线准时到九泉宫听课。
元昭现学现卖,在指间凝聚灵气,捻出两只姿态优美的小灵蝶为她传讯。
生怕技艺不佳,中途坠落雾海,命绿夭、红烟一路护送。倘若小灵碟在半途就散了,便由她俩亲自传达她的回复。
不多时,绿夭、红烟陆续回来了。
向她汇报沿途的情况,正如所料,小灵蝶一到金云台、神木崖就散了。灵气不足,没能支撑到目标人物的跟前,最终由她俩代为传达。
青鹤、红叶让她俩转告她,小灵蝶半途而废的原因是灵气太薄弱。下回大方点,多注入些灵气便成了。
“嗯嗯,好。”元昭受教地点头,虽然那二人不在跟前。
此时此刻,她正背靠大引枕,手捧一桶香辣薯片+薯条,无比安逸地一心三用。
一边听绿夭、红烟传话,一边吃薯片,一边听课。
初学者嘛,如此的心性散漫,稍微走神就会灵气一松,大引枕没了。倚靠着的她一个仰翻大筋斗,手中的薯片+薯条倾倒,在扑盖她一脸之前化为乌有。
没办法,皆为灵气所化,稍有疏忽即烟消云散。
说到这薯片和薯条,扼腕,以前她认为是梦,结果穿越到数千年后,一心惦着魔君的事。忘了向后世子孙们要吃的,害她再次错过验证梦中美食的机会。
如今可好,终是满足了自己的渴求。
虽是空气,谈不上自欺欺人,毕竟吃起来的口感真真切切的,且味道还行。非垃圾食品,这儿的空气是灵气,无杂质,对身体有益无负担。
自从吃了灵气造的食物,竹楼的更衣之室形同虚设,用不上了。
她非凡躯,本该如此。
套用瑶君真人对气的理解,她这副身躯其实就是一团气。人类的躯壳是由气在驱使,而脱胎换骨的她直接成了一团气,口腹之欲纯粹心理作用。
原本,元昭是为了苍生殉道,有功德加持,死后复生得到的将是一副仙灵之躯,亦称仙灵之体。
当然,仙灵之体亦有天生的。
但死后晋的仙体,比在陆地诞生的天生仙灵之体更具实力,修炼起来也更加快捷。死后晋的仙体等于劫满道成,即使阴差阳错误坠人间,重修自保不难。
而在陆地的天生仙灵之体,脆弱而稀有,有的甚至是下凡渡劫的仙人。修行之途危机重重,稍有不慎就成了魔修的元神食粮。
以上,是瑶君真人在仙人期对仙灵之体的部分理解。她才真人境界,尚无法解释元昭的际遇。
倒是元昭,从对方的理解与西炎真君提的半神之躯中分析了自己的概况。
她本该是仙灵之体,由于二哥在人间给她封了神,又受了人间数千年的香火功德与信仰之力,故殉道之后她成了真神。
从太古剑的记忆中看到,成了神的她以神魂为祭,灭了魔君厄罗。
本该魂飞魄散的,可她救了一方小世界,其功德之大远胜于人间数千年的香火与信仰之力,助她来到灵丘洲这个修真界面重塑神魂神躯。
在灵丘洲,真仙尚且难得一见,遑论真神了。
是故,唯有见多识广的南禹老祖判断出她是半神之躯,并告之西炎真君让其厚待于她。
至于是不是,有待考究。
谷悀
总之,对元昭而言,这是多么漂亮的一份履历啊!但,若过分倚重它,认为自己将来必能晋神,那未免过于天真了。想当年,国师曾预言她是天选之人。
结果,她一天死两回。
纵使预言不假,那也是她以命相拼无意间挣回一次在修真界复活的机会。在这里,不管她是神躯或仙体,尽量活着吧。她已经死过两回,下次未必能复活。
目前的她只剩一抹神魂,临渊洞里那个神鼎勉强凝结出来的一具躯壳,谁也不知道它能否承受第三次死劫。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她就不逞强了。
勤恳修炼,等外界有人攻打仙云宗时,她略尽绵力足矣。打不过就跑,以图后报。并非她忘恩负义,实力若不允许,她无计可施啊!
当然,那是将来的事。
眼下嘛,元昭手一摆,重新凝出一副坐席,一张矮几,一壶……不喝茶了,喝咖啡吧。记忆里,咖啡是那个叫齐霖的她日常饮用之物。
凭着梦里的记忆,凝出一小勺咖啡豆,手摇磨豆机,全自动咖啡机……
约莫一个时辰后,她终于尝到记忆中的香浓味道。有点苦了,加糖,添奶,听着小勺子碰撞杯壁的清脆叮叮声。安逸的下午茶时光,岁月静好,馥郁相伴。
可惜了,她灵力尚弱,难以维持种下一颗咖啡豆,催长,直至成熟的过程。
梦里的她,特别喜欢在生活细节中亲力亲为。
现实中的她恰好相反,如有时间,她宁可放空脑子躺一整天。让灵魂自由自在地飞一会儿,也不乐意动手做家务。
但,不喜欢无妨,做不到才是关键。
因为做不到,她才想尝试着去做。等做到了,就不必费神了。她的玉简里除了正经课程,还有不少杂书,包括如何持久运用灵力。
比如,她眼下幻化出来的食物,因灵力不继而消散。那是她灵力弱,且无法掌控自如导致的。待她勤加修习,累积灵力,幻化出来的物件便能长久使用。
直到死亡,由她灵力所化之物亦随之消散,归于天地之间。此间的修士,平生用多少灵力,将来就还多少。
哪怕成功飞升,天降祥瑞之气,足以回报世间数倍不止……
对了,既如此,为何灵丘洲的灵气日渐稀薄?
正盯着院中山桃树出神的元昭意识到这一点,头不禁微微一歪,啃一口幻化出来的抹茶小蛋糕,陷入沉思中。
还有,既然用多少灵气,将来就还多少。
那为何凤笛仙子催长的灵植,能让附近的灵气变得浓郁?这灵植散发出来的灵气是哪来的?据悉,凤笛仙子催长的灵植所散发的是一股清逸的仙灵之气。
那是灵丘大陆没有的灵气,亦非掠夺附近灵气所致。故而更显珍贵,并深受诸仙门、散修们的爱戴。
也就是说,灵丘洲的灵气早在凤笛仙子出生之前,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而凤笛仙子催长出来的灵气,是凭空衍生,非转化而成。
这就有趣了。
原有的灵气去哪儿了?凤笛仙子催出来的灵气又是从何而来?如果能凭空衍生,是否意味着,灵丘洲或许还能拯救一下?
元昭:“……”
最后,如此高深莫测的问题,是她该考虑的吗?
第404回
灵气稀薄,是整个灵丘洲修士要面对的世纪难题。连本土大能们尚且束手无策,何况元昭这么一位刚入道的初阶修士?
这个疑问仅仅在她脑海里呆了两秒钟,就被抛之脑后。
她一直牢记身份,仙云宗不敢收她为徒,意味着她是寄人篱下,迟早要离开的。把儿时梦到的各类美食尝一遍,好吃的多吃几回,持续半月有余才腻味。
课也听完了,虽是囫囵吞枣,精髓部分一字不漏。先跟着演练一遍,等到重温时再琢磨细节方面。这便是自学的短处,碰到疑问无法及时向师长们讨教。
她目前的境况,算是摸着石子过河。把遇到的疑点记录下来,等以后前往九泉宫一起请教。
而时至今日,玉池峰的食材终于用完了。
看着绿夭、红烟静立跟前,元昭目光沉静,心里却处于矛盾之中。她虽修为不高,凭直觉认为仙云宗的氛围正气凛然,是个不错的栖身之地。
青鹤、红叶资质好,她俩在天郡为人时,曾代她攒下无上功德。
此举于她们也是一份功德,最后还殉了主。殉主之人,是为忠烈之魂。加上她们之前攒的功德,如今已是半仙之躯,亦可称为人仙。
与灵丘洲的仙人期略有不同。
以修真界面的理解,仙人期仍未摆脱一身皮囊,而她俩已经脱胎换骨。未及大道,但继续留在仙云宗修习以前那位仙师传授的功法,得道成仙是迟早的事。
而自学的她,修为进度缓慢,不想在将来拖她们的后腿。
想让她们安心留在仙云宗,首先得让她们看到她非常喜欢独处,喜爱清净。务必让她们相信,自己一人也能自得其乐,无需傀儡在身旁伺候。
但,看着眼前两道毕恭毕敬的倩影,仿佛知道自己的命运。元昭心如止水,却始终狠不下心挥散二人身上的灵气。
傀儡人是靠灵气在驱使,这与活人何异?活人也是靠着一道气在支撑生命。
唯一的区别是,人类有七情六欲,傀儡人没有。
在天郡,她可以冷血无情;但这里的人和物与她素日无怨仇,实难下手。即便知道它们无情无欲,只知听令行事,仍下不了狠心夺其生机。
如此优柔寡断,为情感所牵累,晋神之期遥遥无期啊!
哈哈,元昭凝望二人良久,忽而自嘲一笑。无奈起身,跃至那棵山桃树的树冠之下。伸手招来一堆碎石头,在靠近院子围栏的方位摆出两个小圆阵。
摆好了,自己站进去试一试,果然感到一小股灵气自地面涌出,直灌脚底的涌泉穴。
这意味着,此阵有效。
“绿夭,红烟,这是聚灵阵,”试过之后,元昭从阵里出来,告诉她俩,“以后,你俩察觉身上的灵气弱了,就入阵站一会儿……”
两个小阵,一人一个,不用争。
就像那手机充电,何时充满,她俩自知。充满了,自行离开便是。
“多谢阿姁。”两位傀儡人一贯平静地行礼道。
“我要开始静修了,你俩继续各司其职。”元昭继续嘱咐,“你们虽是傀儡,也要学会审时度势。如有人闯山,打不过就到别的山头寻救兵,不可一味硬拼。”
“是。”
元昭见状,转身跃回二楼的露台处,坐回原位。她不介意傀儡无情无欲,摆此阵亦无需她俩的感激。
她并非悟道成神,七情六欲犹在。
修仙之途漫长艰险,看不到终点。她所做一切皆为随心所欲,旁人是否感激,那是旁人的事,不必在意。
谷珗
挥挥长袖坐好,凝望院中那棵山桃树,良久,微阖双眸。遵照瑶君真人讲的内容,从炼气期开始重修一遍。
以神驭气,以气养神。神气合一,谓之修道。
看到她阖上双眸,肃立院中的绿夭、红烟这才抬眸看了那道岿然不动的身影一眼。接着,她俩踏入那两个小圆阵,刹时一股灵气从脚底涌入,遍及全身。
虽然面无表情,但灵气充盈的感觉让两位傀儡人目露一丝诧异,眼波闪动。半炷香的工夫,两人从阵里出来,站在院中仰望天空,仿佛在深深喟叹:
哎,今日的天空,好蓝啊!
……
山林之中非有道也,求道者必入山林觅一方清净也。
世人皆知,仙云宗位于南禹群山之中的某处。无奈,知其行踪而不知其形踪。有真仙结界护宗门,飘渺绝迹于幽山寂林里,茫茫雾海,难觅云深之仙门。
欲拜入仙云宗的修士不知凡几,有错过招徒日子的人不甘心,私入灵山欲觅仙缘。
春去秋来,一载复一载,至今无人能如愿以偿……
今日晌午,山脚下来了一对青年男女,不得其门而入,男青年只好扬声求见:
“碧海圣域少掌门伯琴,有急事求助仙云宗,恳请现身一见!”
仍不见任何踪影,但在繁茂的树林间,传来一道浑厚缥缈的男声:
“不知少掌门何事相求?我宗门诸贤皆已闭关,非不得已,不可下山,望请见谅。”
大概没想到,他报出名号还会被人拒绝。男青年眸色微深,仍保持心态平和,一副好脾气道:
“不瞒尊长,昨日我与夫人途经南境边陲之城,未料遭人偷袭。我夫人本有旧疾,今日新伤旧患行走不便。唯有厚颜登门叨扰贵宗清净,此恩来日必报。”
林间那道声音听罢,恍然道:
“原来如此,倒是无妨。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嘛。但,我宗门长老皆在闭关,禁止出入。如若少掌门不嫌弃,贤夫妇可朝西边移步五里,那儿有一座木屋可容二位栖身……”
那里是给上下山的宗门弟子歇脚之处,柴米油盐俱全。估计他俩用不到,除非他虚报身份。碧海圣域的少掌门伯琴早已突破金丹期,不必五谷轮回。
至于他的夫人凤笛仙子,她乃仙灵之体,饮食可有可无。
就算要吃,吃的也是灵食或辟谷丹,免得糟蹋自己的仙灵之体。
“……此地已在我宗门的管辖范围,二位尽可安心休养。若缺少丹药,我宗门庸才虽多,倒也可以提供一二。”林间的声音不高不低,听不出感情的起伏。
“既如此,我夫妇在此多谢了。”男青年感激道。
待那声音散去,扶树而立的女子一声娇气闷哼:
“仙云宗好大的派头,防你我像防贼一样……”
男子回眸一笑,扶着她柔声道:
“无妨,有他们在,至少绝圣门那些人不敢擅闯,眼下要紧的是你的伤……”
“连累师兄了,要不是我渡劫失败……”
“你我夫妻一体,祸福共享,何须此言?”
言毕,男青年抱起女子,飞身入林。
第405回
山下来了一对赫赫有名的夫妇,且那位凤笛仙子有催长散发仙灵气息的灵植之能,不可怠慢。又不能显得过分殷勤,一副卑躬屈膝,长他人志气的模样。
不管外边如何相争,仙云宗不参与不干涉。既不愿屈于人下,亦不凌驾众生之上。
所以,等那对夫妇寻到木屋安顿下来后,宗里派出几位得力的弟子晚辈前往送药。
当然,防人之心不可无。
送药的弟子行列中,除了神木崖的弟子尹姝姑娘,还有九泉宫管事师兄吉邈,金云台弟子周不显等人随行相护。
虽然,他们的修为与那位少掌门相比犹如天渊之别。但年龄相仿,合乎礼节。且一个个心性沉稳,不卑不亢,彰显宗门豁达谦逊的风范。
“有劳诸位了。”伯家少掌门接过尹姝姑娘递来的药,温和客气道,“不知贵宗贤长正在闭关,贸然惊扰,心里委实不安。待内子的伤势好转,定当登门致歉。”
“少掌门毋须挂怀,说到底是我们招待不周。”吉邈温然笑道,“有朋自远方来,本该盛情相待,眼下只好委屈二位在此休养。日常若有所缺,少掌门尽管吩咐便是。”
伯少掌门浅显一笑,再次颔首致谢。
吉邈等人亦不打扰,退出小屋后又在附近布下结界,这才返回宗门。伯少掌门细细打量结界,发现端倪,不禁哂然一笑,返回屋里。
“师兄笑什么?”卧榻休息的凤笛仙子疲惫地微微睁眼,轻问。
“方才那些人在庐舍附近布下阵法结界,你我可以安心静养,无后顾之忧。”伯少掌门伸手轻抚女子的额头,目光温柔道。
女子听罢,轻浅笑道:
“他们的修为合起来也不及你的一半,所布结界定然不堪一击,师兄何必费心为他们说好话?还不惜撒谎来安慰我……”
轻慢就是轻慢,何必为他们遮掩?
“如我所料不差,他们布下的阵法叫‘日煞阵’,由西炎真君炼出来的法宝‘灼日之莲’所造。那阵法,凡修为低于他的修士硬闯,无疑自寻死路……”
由此可见,仙云宗的待客之道是有些不周,却无怠慢之意。
“是吗?原是我错怪他们了。”女子听罢,略略安心,“既如此,待我伤好了,必还他们这份恩情。”
“不急,先歇着吧。”
等女子轻蹙眉头睡着,男子挥出一张高榻端坐着,微阖双眼调息养伤。
山间庐舍清静,一日无话。
倒是山上热闹极了,别家仙门弟子在此避难,实属常事。可这回的人身份不简单,引起宗门弟子议论纷纷——
“天佑我宗门!”山里,有弟子兴奋异常,“守门师叔为何不让他们夫妇进来?这请都请不来的人物应当好生招待。等她伤好了,说不定直接回报我们几株灵植,那可是我宗门之喜啊!”
旁人求之不得的机缘,本宗为何拒之门外?着实费解。
“挟恩图报,最终什么都得不到。”较为年长的弟子睨对方一眼,没好气道,“宗主和诸位长老都在闭关,万一引狼入室……”
“哪有万一?碧海圣域怎么说也正派仙门,行事岂会如此卑劣?”那名弟子激动道,“况且那少掌门天赋异禀,年纪轻轻已是元婴真人。他想闯我仙门,夫妇俩直接带人闯便是,何须麻烦?”
众所周知,碧海圣域的势力在外边几乎是首屈一指。他们若找借口攻打仙云宗,其他仙门断不会出面干涉。
仙云宗不也是如此么?
还是那句话,灵气稀薄,谁都想独霸资源。如能在灵丘洲一家独大,飞不飞升的也就不重要了。毕竟,在下界称霸,远胜于在天界俯首称臣。
一时间,知情者各有见解,众说纷纭。
有人认为宗门正好藉此施恩,让夫妇二人进来好生休养。权当结个善缘,让碧海圣域欠本宗一个人情,日后不便为难仙云宗的弟子。
也有人支持守门师叔的决定。
需知,伯家夫妇是遭仇家追杀,仙云宗收留二人等于得罪对方的仇家,焉知不会遭报复?肯收留对方在山脚的庐舍养伤,且极力相护,已经是仁至义尽。
接进山里,变数太大,不可不防。
总之,诸位长老在闭关,守门师叔说不接就是不接,弟子们争议再大也没用。每隔几天,吉邈和周不显等弟子依旧护送神木崖的女弟子前去看诊和送药。
笼罩那栋小木屋的阵法,须佩戴金云台的令牌方能进出。
也就是说,那阵法不仅能提防外人入侵偷袭,同时也提防里边的人贸然出来。
那位伯少掌门法力高深,自然是一早察觉,只是没说出来。直到他那位夫人伤愈,想出去走一走欣赏仙山妙景,才发现自己也被困在阵法里,顿时气结。
但转念一想,碧海圣域近些年来风头正劲,霸道无礼,人家有所提防亦在情在理。
要怪就怪自家宗门名声不好,引人忌惮。
“引人忌惮,和引人觊觎,总要选一样的。”伯少掌门听罢妻子的抱怨,笑道,“别看仙云宗与世无争,如有门派冒犯其弟子,那报复手段也是不死不休……”
如无雷霆手段,仙云宗早就易主改名了。
“你干脆直说,如无手段,早就被师尊带人来扫平了。”女子嗔他一眼道。
“那是自然,”伯少掌门坦然道,“南禹山是有名的仙山福地,不仅盛产金玉之灵石,仙云宗内还不知藏有多少天书、道书等经典,试问天下有谁不馋涎?”
“可我看他们在外历练的弟子,似乎资质一般……”女子疑惑不解。
“坐拥宝地,奈何福薄缘浅,寻之不得,便落得如此尴尬局面。”伯少掌门惋惜道。
只是,据仙云宗一位弃徒描述,一年前,宗里不知从何处来了一位女子,资质与凤笛仙子不相伯仲,倒让他夫妇挺好奇的。
等吉邈等人下山给女子换药时,夫妇俩不经意般问起,并试探:
“……不知可否有缘一见?”
“她呀,从一方小世界而来。”吉邈听罢夫妇的话,好笑道,“资质是不错,可惜心思散漫,成天惦记吃的喝的,无心听课。被宗主罚她禁足,百年之内无法筑基便一直罚……”
因此,百年之内别说外人,就连同门亦难一见。
“可不,”给伯夫人换最后一次药的尹姝姑娘也笑言,“为了让她专心修习听课,我们有位尊长特意做了两个傀儡侍候她。结果,她趁宗主闭关,差使俩傀儡到我神木崖取种子种菜,打算自给自足……”
“哦?那倒是个妙人。”伯少掌门不禁莞尔。
第406回
吃货好啊!
凭他多年的处世经验,吃货的心思一向单纯,除非那是对方刻意营造的一种人设。
否则,一枚纯粹的吃货值得结交。
“是啊,挺妙的。”吉师兄、尹姑娘相视苦笑,收拾东西向二人道别,“外边的法阵已撤销,二位请自便。我等先行回山复命,恕不远送。”
所幸,前阵子的山外除了有人贼头贼脑地窥视,并不敢登山滋扰,给大家省了不少麻烦。
如今二人伤势大好,碧海圣域的门人亦赶到山脚蹲守,仙云宗可以功成身退了。
“辛苦各位,”伯少掌门送两人离开木屋,诚挚道,“有劳诸位代伯琴夫妻向尊长们道谢,贵宗弟子日后在山下如有所求,尽可登门,我宗门弟子必鼎力相助,决无二话。”
“好说,好说。”
客套一番,吉、尹二人走出屋外,与守候多时的周不显等弟子向夫妻二人行礼作别,一同离开。
等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了,女子终于忍不住问:
“师兄认为,他们这番话有几分可信?”
“可不可信,日后自有分晓。”伯少掌门不以为意地瞅着她,浅笑道,“但如果咱俩再不走,很快就能领教到来自仙云宗的敌意……”
虽撤了法阵,远处仍有高人在虎视眈眈,盯视夫妻二人的动静。
女子不由卟哧轻笑,嫣然道:
“世间多少宗门待我如上宾,捧着灵石追着哭着,求我赐他们灵植。这仙云宗的表现倒是有趣,防我跟防贼似的……”
“他们防的不是你,是我。”伯少掌门歉意道。
“你我是夫妻,防你跟防我又有何异?”女子不以为然,“又或许,他们提防一切外人,因为那位女子……”
因为那位女子确实了得?方才那些人不过是混淆视听,让他俩误以为对方不值得在意。实际上,对方的能耐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故而不把她放在眼里?
嗯,这个问题值得深思。
“不管他们是何盘算,都不是我们窥探停留的理由。”伯少掌门温然道,“笛儿,我始终怀疑绝圣门此番偷袭的用意……”
仙云宗虽是几大仙门之一,但与碧海圣域相比始终略逊一筹。绝圣门胆敢挑衅碧海圣域,直接对他这位少掌门下手,因何不敢潜入南禹山追杀自己夫妻?
两人在此养伤半个月余,四下无半点动静,让他不得不生疑。
“师兄的意思……”
“我怀疑他们要对付的不是我们,而是仙云宗……”
绝圣门就是一窝乌合之众,卑鄙小人。他们专门趁人不备搞偷袭,毫无预警地在背后暗算人。这个鬼祟的宗门,还是碧海圣域在对外扩充实力时发现的。
当时它的名字叫万圣门,其恶行被碧海圣域公之于众后,索性改名绝圣门。其门人扬言,他们要不惜一切代价诛尽世间带有圣字的仙门。
一时间,凡有圣字的小仙门、小家族纷纷抹掉圣字。
现如今,唯有碧海圣域与灵岳圣宫百年如一日,屹立不倒,坚挺不屈。
“这些年,大家一直把绝圣门与我宗门扯到一块。万一他们这回是声东击西,想要偷袭仙云宗,亦不为奇。”伯少掌门愈说,愈发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绝圣门的初衷便是扩大宗门影响力,试图一统灵丘,又怎会固步自封只对付碧海圣域?
“那怎么办?要向仙云宗示警吗?”女子瞅瞅寂然无声的山林,“就怕他们不信。”
不管信不信,仙云宗肯收容他们在此休养,这份恩情不可不报。
于是,伯少掌门站在木屋外,扬声道明事情经过与心中所忧。征询仙云宗守山尊长的意见,是否需要他与碧海圣域的手足留下。
“少掌门的好意,我等心领了。”守门之人回声道,“若无他事,二位请回吧。”
嗤,就知道他们不信。
女子朝师兄挤眉弄眼一番,做个“就知道他们不信”的鬼脸,成功把人逗乐了。
既然仙云宗不信,两人也不赖着,略作收拾便要离开。但在离开前,女子在屋外的小院子里催长一株灵植,权当报恩了。
“调皮。”男子宠溺轻斥。
一株灵植散发的仙灵之气十分薄弱,中看不中用。遇到急于求成的修士,在修炼的过程中忘乎所以地拼命吸取灵气,会导致灵植被瞬间吸干。
由于灵气不足,修士一口气上不来便会走火入魔。
“我这叫恩怨分明。”女子难得俏皮道,“一报还一报。”
她长这么大,从未被人如此怠慢过。自己二人身受重伤登门求助,居然被安置在宗门之外的山林里,还受到法阵的禁锢与监视。
师兄是何等尊贵的人物?她又是何等备受尊崇的人物?
换作一般宗门如此不识抬举,两人早就拂袖而去,何须看他们的脸色?给他们一株灵植足以报恩。至于师兄的报答,那是他的事,与她无关。
她的任性行为,伯少掌门习以为常。
不再说什么,两人直接下山与门人会合。不久,一行人顺顺当当地离开了南禹山。
……
看到碧海圣域的人已经全部离开,山上,吉邈等人终于松了一口气,道:
“师叔,您觉得伯少掌门的话是否可信?”
“他说的不无道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守门师叔坐在山石之上,闭目养神道,“宗主让关闭宗门正是此意,你们巡山弟子亦要加倍小心……”
那绝圣门就像跳蚤,虽不起眼,被它缠上还是挺麻烦的。
“师叔,凤笛仙子催长的那棵灵植该如何处置?”有弟子一脸垂涎地问,“要么把它移进宗门?”
“师弟莫要动它的念头,”尹姝姑娘闻言,正色道,“那凤笛仙子可能是恼了我宗门怠慢于她,仅催长一株,让咱们用之不足,弃之可惜。稍有不慎,你的毕生修为将毁之一旦,得不偿失。”
“啊?不会吧?!”诸位男修闻之色变,“是我们救了她……”
“人家少掌门可是元婴真人,何须你救?伯家的独门灵药亦非凡品。我只是做做样子,聊表寸心罢了。”尹姝白他们一眼,“让他夫妻二人住在山间小屋,是为了狐假虎威吓唬吓唬暗中的敌人,你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卟哧,众人被她一番毒舌闹得哑然失笑,无话可说。
“好了,你们别闹了,回去吧。”守门师叔打断诸位小年轻的斗嘴,道,“日常留意新弟子的言行,莫让敌人潜了进来,自己还懵然不知。”
尤其是玉池峰,那姑娘又闭关了。
尹姝和吉邈方才所言,皆是灵栖姑娘前去探视看到的情形,故意对外宣说的。
秘而不宣才叫神秘人物,引人忌惮与窥探。
若宗里人人视她如寻常人物,外界对她的好奇与敌意自然大减。若绝尘门真的偷袭仙云宗,正合宗主之意。届时集宗门之力将其击退,不必那姑娘露面。
杀鸡儆猴,唤醒世人对仙云宗实力的正确认知。
再等个几年、十几年,待世人淡忘她的存在,便可皆大欢喜,保宗门一时太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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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7回
外边的风起云涌,枯坐山中的元昭一无所知。
此刻的她又回到那片雾海,上回静修时曾到此一游,不等搞清楚怎么回事便出关了。如今旧地重返,她仅扫了一眼,阖眼,继续心无旁骛地炼自己的气。
虽是雾海,四周一片模糊,连立足之地是实体或虚空也一无所知。无妨,她本是一团气,无处不在,与雾海不分彼此,何必拘泥于脚下是否有立锥之地?
或坐或站,不过是她的心头动念而已。摒弃杂念,反复淬炼自己的神魂。不问成果,不探未来。
……
修真无止境,不知人生漫漫,悠悠岁月长。
茫茫然地,不知过了多久,陷入机械式淬炼的元昭蓦然睁眼,同时身下一空,她整个人直接往下坠落。
低头一看,原来脚下一片汪洋,一眼望不到边。
奇怪的是,此层空间虽无日月清辉,然光明自现,使微波荡漾的海面泛着粼粼莹光。比玉池峰的池塘更加灵透,让人看罢心情愉悦,有着说不出的舒畅。
这便罢了,可她看到海中央有小岛,上边插着一把很眼熟的剑。
太古?
元昭翩然落地,站在太古剑的跟前。看到它的那一刻,她便知道这是哪儿了。
识海,本来不是海。
但在她的意识里,它是海,于是它就成了海。海面的波光粼粼是她的灵气,海有多宽广多深,她的修为便有多宽广多深。
她喜欢识海是海的概念,喜欢广阔无边际的天地,那会让她心情舒畅。
这座小岛也不是岛,在她的意识里,它是安置太古剑的灵台。没有莲瓣,没有别的形状。约莫三丈宽,一丈之内是平台,一丈之外是礁石,位于海中央。
太古是以祖神之骨为基础锻造的神剑,不知得了多少巫族长老的献祭。如今又以她的血气开封,祭神之魂,让它成了她的本命法器。
既是本命法器,理应共同淬炼,共长修为。
淬炼本命法器,当然是用自身的灵力为佳。等人剑合一,再适当运用一切宇宙之灵源,必大有所成。说来,她要感谢从九泉宫带回来的《咒印法术大全》。
正是它,让她了解如何应用宇宙之源为己所用的技巧。举一反三,她能运用外界的宇宙之力,用自身灵力淬炼法器更加不在话下。
元昭在它跟前盘腿坐下,双手结印,念动咒语,啪地打在剑身上。双手一左一右往身后硬力一拽,把剑身上的那股意念与灵力扯回自己身上,人剑合一。
双手置于膝前,重新在剑与人之间循环炼气,周而复始。
……
月盈则亏,水满则溢。
静坐识海深处,不知外界的光阴流速。只知灵气盈满,而太古尚有发挥的潜力。她不想半途而废,将一半的灵力自头顶跃出,落在对面的平台席地而坐。
那是与她一模一样的灵气团,是她的分身。
如此,便有足够的空间继续激发太古的潜在神力。如是反复多次,慢慢地,她的分身越来越多。
而灵台所在的附近海域,原本平静的海面渐渐掀起一些波澜……
这一日,不知何故,脑海里似乎嘣嘣地断了两根弦,唔?她睁开双眸,略作沉吟,果断朝对面的自己宽袖一拂,将其拂出识海……
仿佛自己成了一只窜天猴,咻地从深海中跃出,霎时一道亮光射来,隔着眼皮都觉得刺眼。
元昭本能地抬袖挡在眼前,隔去扎眼睛的日光。
“殿下?”
唔?放下宽袖,紧皱眉头,略作适应,方睁开双眼一瞧,是青鹤。与此同时,一道红影从半空落下,看见她,旋即笑盈盈地屈膝行礼。
哟,似乎一日不见,如隔数秋,两人的修为大有长进哪!瞧那一身飘然若仙的气质,显得二人愈发的清逸灵秀。
元昭不禁挑眉:
“你俩出关了?何时出的关?回来找我有事?”
“三十年不见,殿下与我俩是愈发生分了。”青鹤不善言辞,仅以一笑置之,红叶却满脸不甘道,“亏我与青鹤一出关即刻为您护法,您这话似乎不希望我俩回来……”
虽然殿下的意图昭然若揭,也不必如此明显嘛,忒损自尊。
哈哈,元昭讪讪一笑,尚未回过味来,叹道:
“好,有劳二位护法。说吧,出什么事了?谁在扰我清修?绿夭、红烟呢?”
“回殿下,”汇报工作一向是青鹤的份内事,神情严肃道,“九泉宫出了叛徒,引狼入室,有外敌趁九泉宫有内乱寻到玉池峰冲撞结界……”
红烟是红叶所造的傀儡,有其主子的八卦心理,前往九泉宫查看情况,途遇外敌遭了毒手。
绿夭想去救同伴,同样遭了毒手。
“哦?”元昭听罢,惋惜轻叹,“可惜了。”
惋惜归惋惜,重造两副躯体让她俩复活就不必了。没了就是没了,无论是人或者傀儡,无一例外。
听着青鹤的描述,一旁的红叶面不改色,仅仅眉心跳了下。傀儡被毁,身为主子的当然有所察觉,即刻出关赶到玉池峰护法……
没想到,她们刚站稳,元昭就出来了。
等青鹤汇报完毕,一直在打量元昭的红叶无比钦佩地抬头,瞅瞅那道端坐二楼露台的身影,慨叹万分:
“殿下这是……元婴期了?还是出窍期?”
能练出分身,最起码也是元婴真人。
“殿下已无肉身,哪有什么出窍期?”青鹤不赞同伙伴的说法,“凡躯入道看悟性,神魂有聚靠元气,殿下的修行方式与寻常修士不同,不可同日而论。”
哦?红叶疑惑地望向元昭,见她点头,不禁眉开眼笑地行了一礼:
“那更得恭喜殿下了!悟性那东西,我是向来没有的,以后还请殿下多多照拂。”
嗤,元昭与青鹤同时冷嗤,鄙视她一眼。即便身在异世,她当医官时的阿谀奉承的作派丝毫未改。
“三十年了?”调侃完,元昭这才回过味来,“时间过得真快……”
她居然什么感觉都没有。
“仅殿下觉得快,我俩可不觉得……”红叶心有戚戚道,略惆怅,“我俩闭过两次关,您一直未醒。我们担心您出意外,恰逢广岚真君出关,我们就把他请来了……”
广岚真君过来绕着她看了一圈,笑眯眯地走了,让她俩不必打扰。
元昭斜睨她俩:“……”没文化,真可怕,“改天你俩去听听课。”莫学她,像个睁眼瞎。
“殿下莫恼,我俩也是图个安心。”青鹤讪然道,红叶则嬉皮笑脸的,任罚。
“罢了,”元昭并没生气,而是真心希望她俩多听一听理论课程,“叛乱是怎么回事?出去看看。”
“不用看了,”红叶禀道,“此番已是第三次,宗门有经验……”
而且,她与青鹤回玉池峰时途遇无尘峰的清尘子真人。他让她俩回来为她护法,莫出岔子,引出宗门叛乱是宗主一早设下的局,目前瑶君真人已经过去。
两位真人若摆不平,还有另外几位真人和二位真君镇山,无需她们三人强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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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8回
元昭明白宗门的用意,要么是真心不愿外人知道她的情况,扰她修行,也扰了宗门的清净;要么把她当成最后的秘密武器,将来把诸仙门杀个措手不及。
不管是哪样,仙云宗待她们三人不薄,不仅好吃好喝的,予取予求,且独居灵山。如今宗门有内乱,全然不理不顾也不好,那样显得她们过于冷漠无情。
佛门尚且讲究人情世故,何况这仅是修真界面。
于是,元昭凝出数只白绒绒的小肥啾山雀,让它们出去打探消息。同时打开灵幕,将每只小肥啾目及之处一览无遗。
小肥啾体积大,相对小灵蝶、小飞蚊而言,目标明显,很容易被人察觉。
这正是她的用意。
藉此告知宗门中人,她此举纯粹是为了满足好奇心,光明正大地派灵鸟出去察看战况。
外人不知她的能耐就好,无需瞒着宗门。
等小肥啾出去才发现,内乱已经平息,由清尘子、瑶君、辰月与华光四位真人出面主持大局,一名年纪略长的瘦道长被灵绳缚于九泉宫的大殿接受审讯。
有四位长老在,出于尊重,小肥啾不好深入探察,便留在殿外察看众弟子的动向。
从弟子们气愤的口吻中听出,那瘦道长居然是一位心动期的修士,负责带弟子们下山历练的师叔。
他由于长久未能破境结丹,心动期又是一个极危险的境界。心神焦虑不安,就更做不到心如止水了,破境结丹愈发无望。
心急如焚的情况下,一时不慎剑走偏锋,彻底误入歧途。
在五十年前,他带领一批弟子下山历练时就已投靠了碧海圣域。而三十年前,伯少掌门与其夫人借故到此避难,意在传达伯掌门的命令,顺便嫁祸绝圣门。
并许诺,倘若攻山顺利,不仅赐他晋阶用的丹药,更将少掌门夫妇俩避难的那栋木屋给他静修。
这不,有少掌门夫人留在木屋院里的那株灵植为证。届时,她还会在木屋的周围种满灵植,助他金丹有成。
啧啧,熟悉的情节,熟悉的套路。
真相往往出人意表,凶徒可能是其中之一,亦或两者都不是,幕后黑手另有其人。到底是谁,相信宗门自有办法查证。毕竟,仙云宗在人间有不少眼线。
像乐遥、上官嫣之类的小家族,必不在少数。
说到她们二人,也出现在灵幕里。她们腰间系的烟橙色令牌,可见是拜了瑶君真人为师。还有当年那位海蓝心,依旧面如凝霜,一身雪蓝裙裳衣袂飘逸。
乐遥、上官嫣的面容比以前成熟了不少,倒是海蓝心,青嫩的脸庞依然如故。
由此推断,她的修为不低,但欠缺社会的毒打,故能保持澄净的心灵。俗话说,相由心生。该下山历练了,不淬炼心性,她的修为会停滞不前难以精进。
当然,她是华光真人的亲传弟子,不用旁人操心。
“真是到哪儿都不太平。”元昭看着灵幕里仍有一小撮打斗的场景,微微叹气。
“还好咱们是客人,大事小事有主人家处理。”红叶一脸庆幸道,生怕被误解,又补充一句,“我不是推卸责任,若宗门有难,咱们义不容辞。可至少不必费尽心机……”
不像在武楚朝,任何一点蛛丝马迹务必要追根究底。不查个一清二楚誓不罢休,生怕漏了一丝线索误杀旁人。
“幸亏宗门有些实力,不然,又是一场腥风血雨。”青鹤感慨万分。
元昭亦有同感,虽在别人的地盘,寄人篱下固然不好受,却有一个优点,省心。况且,仙云宗待她们的好无可挑剔,以客礼待之,类似朝堂的客卿之流。
受宗门供养一场,她们乐见仙云宗长盛不衰。如宗门有难,她们断不会坐视不理。
但此刻,眼瞅着宗门的人掌控全局,她就不操心了。
“你俩各自回山吧!我这儿没事。”元昭挥散灵幕,不再观看,“等你们走了,我要另设一道结界护法……”
“殿下,”青鹤抢话道,“您的修为一日千里,请允许我俩留在玉池峰修行,为您护法之余还能沾沾灵气。”
“红叶亦有此意。”红叶连忙附和。
青鹤不是不善言辞,她是懒得言辞。瞧,若明说为殿下护法,殿下断不肯留她俩在此。
“也好。”元昭想到自己的分身越来越多,点了点头。
灵气外溢,外界附近的生灵亦有得益。
既然如此,她双手一翻,左右手各扣一指,往青鹤、红叶的额头一弹,一缕灵气精准地没入她俩的眉心处。
“你俩凭此灵气可以自由出入。”元昭想了想,又嘱咐道,“你们日常修习功法,不可一同入定。以防我灵气外溢成灾,你俩若一无所察,反被误伤性命……”
凡事一体两面,过犹不及,灵气也不例外。
“若宗门有事相求,切勿怠慢推辞,直接唤醒我禀报即可。”元昭布好了结界,最后叮嘱一句。
言毕,身形一闪,直接化为一道灵气飞入二楼露台的身影头顶。
庭院里,青鹤、红叶朝二楼行礼毕,低声商讨一番,而后各化一道光影落在玉池峰两个不同的隐蔽位置静坐修行。
在这里,没有府官家令出面应酬,青鹤不喜人情来往这一套,只能辛苦红叶出面周全。
为了不让外人打扰自己修行,她想了想,还是动手雕了一尊小矮胖子木像,制成傀儡人代自己出面应酬。
至于绿夭、红烟,形象虽好,却让殿下起了怜悯之心,还为它俩特意布下两个聚灵阵……这样不好,修行之人,宜六亲冷淡,不为情感所困,方能无牵无挂。
据闻,她年幼时,老国公看出她这个弱点,时不时撤换她的近身奴仆。
虽时移势易,殿下所要面对的境况仍是大同小异。
最大的区别是,自己与青鹤能够一直长随左右。这就够了,绿夭与红烟没了就是没了。而眼下,她为了方便应酬俗务,不得不做一个傀儡人代自己出面。
每逢殿下出来,就把它藏起来,不让她与之接触就好。
想到这里,面朝九泉宫的方向,坐在山峰边的红叶哼着小曲儿,雕木头人的动作愈发灵巧有力。
时不时听到结界外有灵气碰撞的动静,不等她动手,已有一道光影袭至,啪地击中那缕不明来历的灵气,将之彻底溃散。
紧接着,便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悬立在结界旁。
红叶一瞧,呦,是神木崖的辰月真人。连忙起身朝他屈膝一礼,换来对方一记白眼,转身瞬移离开。
留下她浅显一笑,继续雕刻自己的木头小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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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9回
分身重返灵台,元昭继续以气养神,以神驭气。座下灵台已不止一丈宽,随着分身的增加,灵台也逐渐宽敞,外围的礁石也在逐步扩展。
目前已有六个分身,既然想让外界的青鹤、红叶受益,那就格局打开,以整座玉池峰为基点,承接她与太古的神力。
如此一来,就不必再造分身承载神力。
当然,仅以玉池峰为基点,格局始终小了点。但万丈高楼平地起,慢慢来嘛,以她目前的能力尚不足以将仙云宗纳入承载范围,更遑论整个灵丘洲了。
目光远大,能力有限,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拉胯。
瞧,以玉池峰为基点,首先要把整个玉池峰的地形地貌形成线形图,平铺于识海。
为能一目了然,她在识海的海面加盖一层空旷死寂的虚空界域,这是她与太古从天郡穿越到现代天启国的途中所见到的一幕。
印象深刻,学以致用。
像黑洞,空旷无光,但一切尽收眼底,看得清晰分明。
将她身上盈溢的神力向外扩散,遍布整座玉池峰。随着神力的蔓延扩展,眼前这片虚空界域逐渐成形。以灵力为线,遇坑凹陷,遇山高耸,且分寸不差。
须臾间,玉池峰的线形图完整呈现眼前。
元昭亲自画过它的图样,抬眸瞅了一眼,确认无误后,小心翼翼地将自身的神力根据线形分散延伸出去……如此,她相当于又得到一个宽敞的承载空间。
她记得在阿爹的藏书中看过,天地阴阳的和合,缔造出祥和之气滋养天下万物。天下之理,是有动必有静,有刚必有柔,有消必有长。
此消彼长,此长彼消,是世间万物逃不开的轮回。
她不知道灵丘洲的灵气为何稀薄,只知道,让玉池峰甚至整个宗门的灵气变得浓郁,算是她给宗门的一份回馈。
至于她身上的神力从何而来,是否原本就属于仙云宗的灵气?用仙云宗的灵气还给仙云宗,可不算报答。
具体答案,玄妙之极,难以言喻。
可举例为依据,比如,宗门赠她两颗花生米,她拿回来种下,小心培育。几个月后收获一堆花生米,她拿出一部分供养自己三人,另一部分还给宗门。
留下几颗种子继续种,如此反复,她愈勤勉,收获的花生米便愈多。
但宗门不能因此说,她的花生米全是宗门的。
就好比现代,向银行借钱做生意,飞黄腾达了,把钱与利息还给了银行,这段因缘就算了结。但银行不依,非说那人的万贯家财是它的,那就离大谱了。
大道无形无名,生育天地,长养万物,功成而不占为己有。
上士闻道,勤而行之,她不过是遵天道而为,顺从内心的想法给予回馈罢了。至于别的,她不深究,懒得自寻烦恼,徒添业障。
如同打通身上的每一条筋络,玉池峰的每一根线路皆通行无阻后,一人一剑一山的神力运行轨迹渐入佳境。
有了线形图,元昭在识海便能看到神力在玉池峰的地心里转化为灵力的概况。像往桶里灌水那般,地心刚有浅浅的一层,未来可期啊!
吾心甚慰,继续努力。
说实话,她并非什么修炼狂魔。而是神躯一副,不敢出门啊!西炎真君说了,正派人物视她如珠如宝,反派人士待她如药材进补强身。
想出去浪,可以呀!她首先要有自保的能力。
总不能指望仙云宗的二位真君给她护法吧?她又不是凤笛仙子,有催长灵植造福万民之能,深受天下群英爱戴。身为一味进补的药材,得有药材的觉悟。
人心险恶,不想被炖,她首先得拥有炖别人的力量。
在这弱肉强食的修仙界面,指望别人具备圣贤心性以及拥有凡人界定的道德标准,必九死一生!
与其在外边活得战战兢兢,不如眼下勤勤勉勉,抓住这次天时地利人和的大好时机,重塑她坚不可摧的战神之躯,横扫天下,无往而不胜……
半个月后,几位真人长老与九泉宫的管事们齐聚金云台——
“离原已经查出与道空在俗世有联络的,正是碧海圣域的一名小修士。可碧海圣域的人说,那小修士一直认为是圣域灭了他家满门,伯掌门念其年幼,不明是非,故留他在宗门教养……”
以为等他长大了就能明辨是非,为圣域正名。
没想到,那孩子竟然包藏祸心,一直在伺机抹黑圣域的名声。圣域的擎风长老十分干脆,得知他与外人勾结,当场废其修为逐出门户,扔给贺离原带走。
贺离原是云剑峰的大弟子,广岚真君的徒弟。他把人带出碧海圣域后,见天色已晚,找了一间客栈暂宿。
为防疑犯被灭口,他在厢房里设了结界。
没想到,当天晚上,那道结界就被破了,那疑犯也死了。他尚未离开碧海城便遭此毒手,惊动圣域的伯掌门雷霆震怒,派人四处搜寻凶手。
“……虽然死的只是傀儡,离原不敢耽搁,找个借口离开了碧海城……”
然而,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在返回仙云宗的途中,那疑犯终归是死了。估计修为被废,觉得人生无望的少年自杀身亡。
到手的线索又断了,贺离原深感愧疚,飞符传讯禀明师尊广岚真君。他决定以愧对师门为由留在世俗几年,暗地里去追查那位少年与绝圣门勾结的证据。
虽然表面证据都是指向碧海圣域,然其中有太多可疑之处。
另外,他与那位伯少掌门相处过,挺光明磊落的一个人,不似传闻中那般专横霸道,绝非那种怀有“宁我负人,毋人负我”暴戾凶狡行径的枭雄。
“离原看人的眼光从来没错过,我是信的,”一名守山师叔直言道,“但伯少掌门的品性,未必与他老子一样。他老子要是个好的,碧海域就仍是碧海域……”
那个圣字,不知是踩着多少小仙门、小家族的血海深仇才添上去的。
“唉,他人宗门的恩怨,咱故且不提。”九泉宫的一位金丹师叔向西炎真君、广岚真君行礼道,“倒是我宗门近三十年来屡遭暗算,到底是为何?还望宗主向我等道明,日后好心中有数。”
“是啊,宗主,真君,”另一位管事也向西炎真君、广岚真君毕恭毕敬地行礼问,“据弟子观察,似乎三次都有一股邪气直冲玉池峰……那位东姁姑娘到底有何来头?”
“怎么,你们觉得这三次突袭是冲她来的?”辰月真人在旁听罢,语气略不满,“如果是,你们是不是要把她扔出去?”
“师兄恼什么火?”不等那两位门人接话,清尘子已经抢过话来,一脸正色道,“她本是方外来客,为保宗门安宁,驱逐一人有何不妥?大不了被外人笑话我仙云宗一群怂货,江河日下,连个女子都保不住……”
卟哧,诸位长老微抿笑意。
诸位管事、门人:“……”
清尘子是诸位长老里最务实最理性的一位,他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就,很不中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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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0回
一座大仙门,纵使资源充足,也不能慷慨地和来历不明之人分享。管事和守山弟子们不敢质疑宗主的决定,但至少要让他们知道对方是何来历,心里有底。
仙云宗有如今这般规模,靠的不是秘药、秘术控制门人。而是以德服众,依法治理宗门的大小事务。
“好了,你们别吵了。”西炎真君打断众人的争执,扫一眼堂下的诸位师兄弟妹与门人,缓声道,“都是自己人,我也不瞒大家。想必诸位对两千年前那场灵宝之争有所耳闻……”
修仙界,除了凡人、修士和各类的灵兽妖兽外,更有数不胜数的天材地宝。
两千年前的一天,天际风起云涌,电闪雷鸣。大家以为是哪位修士在渡劫,纷纷上天或在地面高处观望,不料看到七道光芒从天而降,分别散落在灵丘大地。
诸修士以为天降灵宝,四处搜寻,如遇同道甚至不惜明争暗斗,大打出手。
“……这场夺宝之战,累及各地生灵涂炭。当年师尊也在夺宝之列,事后想起,懊恼不已。或许,这就是七大掌门甘愿一同殒落,身归微尘惠众生的原因之一。”
西炎真君说到最后,神色微黯。诸位长老与管事、守山弟子们深受感染,因他的一番话心情沉重。
“宗主的意思是,那位东姁姑娘与那场夺宝之战有牵连?”一位守山师叔问道。
“正是,”西炎真君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颔首道,“她与那场夺宝之战的幸存者有些关联,最早发现她的是广岚,他想替师尊和另外几派先人偿还这笔血债。
本君赞同他的做法,也与诸位师弟妹洽商过,决定以各山的资源供养她成就大道……”
这不,自从她来到仙云宗,诸位长老的弟子每次到九泉宫只领取资源配额的一半。理由是,省出来的那一半算是诸位长老给宗门弟子的见面礼。
其实,那就是用来抵消东姁姑娘耗损的配额。
虽然她用的不多,好歹做做样子,以消大家的心头不满。
“不跟你们提,是怕你们也省出本就不多的资源给她,那样大可不必。”西炎真君温和道,“有我等几位出力就够了,你们仍有上进的空间,所需资源不比她少……”
听到这里,清尘子与坐在对面的辰月真人对望一眼,默默地无语望天。
不愧是宗主师兄,舌灿莲花,把胡话说得跟真的一样。
人都是自私的,包括修士,哪怕大能们也会为了一件灵宝打个头破血流。眼前这批管事、守山弟子大部分是好的,可也谈不上大公无私,肯省出自己的资源给外人。
尤其是提出质疑收留东姁姑娘的那几人,表面对宗门的分配无所不满,但从平日里的言行可以看出他们内心的想法。
说白了,他们与那位叛徒的心理相差不大。
下回再有人突袭,从他们几位身上着手调查,肯定有收获。当然,这些事,宗主与几位长老心中有数,不必当面戳穿。
只要他们一天不背叛,就是自己人。
修行之人,各有性情。求同存异,海纳百川嘛。
“不知那位东姁姑娘的资质如何?据闻她修为一日千里,比圣域的那位少掌门有过之而无不及。”一位守山长老真心好奇问。
“她资质是不错。”广岚真君微笑道,“加上为人勤勉,修为已至心动期,正在试图结丹。我曾劝她暂时休停一阵子,欲速则不达,要慢慢来,可她不听。
唉,结丹功法万千,无为自然,她太着急了。”
听他话里的意思,她资质上佳,然心性有所欠缺,想结丹恐怕有点悬。诸位管事弟子见广岚真君并未隐瞒她的资质,亦不曾误导他们说她好吃惫懒不务正业。
众人的心里总算平衡了,神情缓和道:
“既然她与师尊有那么一段因缘,供养她应是整个宗门的事,我等愿与宗主、真君和诸位护法长老们一同承担……”
灵气稀薄,与两千年以前那场夺宝之战脱不开干系,当年确实有无数生灵死于非命。有机会供养幸存者,不仅是为先人赎罪,也是为自己和下一辈积德。
据说,当年的灵丘洲灵气浓郁,修士们法力无边。
他们视低阶生灵命如草芥,如朝生暮死的蜉蝣般微不足道。直到上苍降落天罚,致使灵气大减,修士们无法可依,无灵气滋养,逐渐沦为蝼蚁才追悔莫及。
后悔有什么用?当年那些牛气冲天的大能们陆续身殒,后一辈在灵气稀薄的环境生存,昔日的风光仅能从先辈的口中窥知一二。
如今,赎罪的机会就在眼前,大家断然不敢自绝活路。
“既然她与那场大劫的幸存者有关系,为何不告诉其他仙门?”有人始终不解,“这是诸仙门弥补的机会,想必他们也不会推辞。”
何必重重结界,将她禁足玉池峰?
“哼,师叔糊涂,”辰月真人瞅着对方,冷笑道,“一日未找到偷袭我宗门的真凶,焉知哪些门派是人,哪些是鬼?咱们有心弥补,未必所有人心怀善意。”
“阿月所言有理,”华光真人哂然道,“大家莫忘了,师尊是怎么死的。”
大道险阻,有仙就有魔。道法无边,魔也有众生相,令人防不胜防。当年他们的师尊,与诸仙门的掌门不正是着了它们的道铸下大错吗?
这句话,很好地堵住大家的嘴,对东姁一行人的存在再无异议,依次退出金云台。
等他们都走了,西炎真君才对师弟妹们如实相告:
“诸位,广岚到玉池峰看过,阿姁离晋阶不远了。在此期间,不可出半点岔子。即日起,诸峰秘密召回所有弟子潜伏南禹山一带,谨防再有内鬼伺机生乱……”
至于偷袭宗门一事,由在世俗的大小家族代理。
另外,弟子们最好悄无声息地归来,莫惊动外界的仙门。今天这场谈话,足以稳定宗门人心一阵子,但愿这份稳定能够坚持到东姁晋神。
“是。”诸位真人无不慎重以对。
“诸位切勿掉以轻心,”西炎真君环视诸人,神色凝重道,“本君与广岚为自己推算过,或许收留东姁一事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以致千年之劫提前而至……”
他与广岚真君已经两千多岁了,两过两百年就三千岁了。千年一劫本该在两百年后降临,劫后恰好三千岁。
没想到,前阵子元神悸动,掐指一算,嚯,千年劫提前了!
千年劫提前无非就两个原因,一是骤然心生恶念,催动劫难提前。这种情况降下的劫是大劫,成则魔,败则散。
另一个原因便是他刚才说的,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不仅劫难提前,难度会大大降低,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不过,它始终是劫,还是有一定危险的。
而且,偏偏是在这个时候降临,估计也和玉池峰有关……
“玉池峰灵气大增,晋神之期不远了。”西炎真君的眼里闪动着惊喜的目光,“千年劫提前既是我和广岚的劫,也是你们和仙云宗的,更是东姁的……”
寻常修士如果功德圆满,又蒙天眷顾的话,必先经历千年劫,再到晋仙劫,最后是晋神劫。
而东姁姑娘是一步登天,脱胎换骨后直接晋神,灰飞烟灭的概率之高可想而知。
未来的日子,仙云宗的命运与她系在一起,吉凶难料。但,风险与机遇并存。她若成功,仙云宗上下均能受益匪浅,气运长存。
这个风险,值得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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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1回
年复一年,玉池峰的结界早被冲破,波及隔壁的朝云峰。朝云峰的弟子们突然察觉山中的灵气似乎比往日的浓郁,顿时兴奋地奔往师尊瑶君真人处禀告。
“阴阳循环,物极必反,天道运行永无偏差。理所当然的事,没什么可高兴的。”瑶君真人稳坐不动,双目微闭,处之泰然,“既然灵气浓郁,你们莫只顾高兴,忘了修行。
宛柳,白菅,黄芃,你们三个留下,其他人出去吧。”
经师尊的一盆冷水浇泼,原本兴奋不已的弟子们蔫巴不少,恢复昔日的谦恭冷静:
“是。”
待众弟子走了,瑶君真人方才睁眼看着三名排行靠前的弟子,一向温吞慈和的面容首露杀机:
“即日起,你们三人各带五名弟子潜伏于天台峰、玉青峰和云霞峰,一旦发现有人擅闯玉池峰,格杀勿论。”
“是。”
从未见过师尊有这副表情,三名女弟子心头微惊,又不敢多问,应声而去。天台、玉青和云霞三峰围绕着玉池峰,师尊的此番嘱咐是何用意,不言自明。
或许,朝云峰的灵气便是因她而起。
如果她们的猜测是对的,难怪师尊如此重视。凤笛仙子因懂得催长灵植受到诸仙门的追捧,若让外人知晓东姁姑娘能让死地焕发生机,那得出多大事啊!
难怪宗主对她爱护有加,难怪广岚真君当初会把她捡回来。
二位真君高瞻远瞩,深谋远虑,实为宗门之幸。
这点体会,在她们分别到达天台、玉青和云霞峰,看到早有金云台、云剑峰的弟子潜伏守护时,愈发的深刻。
都是各峰的亲传弟子,除了这三座山,其他附近山峰亦有不少弟子潜伏。而玉池峰的灵气充沛外溢,旁人受用,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错过可惜了。
于是,大家轮班值守,值守之人浅修,下值之人静坐深修,各司其职,各有所获。
整个宗门,唯独九泉宫资质平庸的弟子们不明就里,依旧无忧无虑地修习功法;或努力跑腿攒灵石,以便购买课堂玉简和灵宝香囊等物,以备不时之需。
比如被淘汰遣返后,有一定功力的,至少还有课堂玉简供他们继续修习……
外界如临大敌的氛围,元昭视而不见,置若罔闻,一如往昔地以气炼剑炼元神。
灵气的充沛,让地面的植物深受影响,长势愈发的葱郁茂盛。灵植茂盛,这座山才算改造完成,因而耽搁不少时间。至于耽搁多少,她不知也不想知晓。
漫长的修仙岁月,坐着过,走着过,不都是一种过法么?不必拘泥形式。
改造完朝云峰,再找距离最近的一座……
仙云宗共七十二峰,其中三十六座有山主,先把有主的山峰改了。余下的,看心情吧。说实话,改完朝云峰,她的内心深处有些躁动,估计撑不了多久。
在她而言,这是耐性用尽的征兆。
改造山峰灵气是她的一次临时起意,本意是让青鹤、红叶有一个良好的修行环境,顺便让自己有更多的承载空间。
没想到,改着改着,倒成了一桩她必须完成的事,那就没意思了。
虽然无人逼迫她,自己逼迫自己也不行。
本着“能坚持则继续,想放弃则撒手不理”的念头,不知不觉地,又被她接连改造了几个山头。
金云台、云剑峰和铜雀台在另一端,距离太遥远,即使西炎真君、广岚真君对自己有恩,她也不打算越过九泉宫先改造他们的。
九泉宫位于仙云宗七十二峰的正中央,那儿的管事师兄、师叔负责着整座宗门的日常开销。且对新弟子有启蒙之恩,包括她在内,理应在改造名单之上。
包括玉池峰在内,倘若九泉宫被改造成功,便是她改造的第九座山头。
改完了,她得暂停歇一阵子。
但,作为设定最后的一个改造目标,九泉宫矗立的山峰真大啊!是她玉池峰的五倍,一缕神力九转十八弯地延伸,在她的识海里形成一幅巨大的线形图。
等线形图完成之后,元昭睁眼,站在平台的边缘居高临下地打量九泉山的概貌。
凭她过往的学识,一眼看出九泉宫是整个仙云宗的灵气凝聚中心点。简单来说,它本该是仙云宗七十二峰灵气最为浓郁之地,唯有那临渊洞能与之比肩。
但不知为何,它目前的灵气竟比她先前改造过的山峰更加稀薄。
灵气稀薄,是整个灵丘大陆的悲剧,而非单独一个宗门受灾。但在仙云宗,其余各峰的灵气一般无二,唯独九泉宫深受其害,就有点不寻常了。
疑惑地盯着线形图,元昭在平台上慢慢踱步,一会儿左,一会儿右的。
目光紧锁,坚定不移。
以八门图的法则推算,纵使其中格局千变万化,九泉宫的山形地势俱为生机勃勃之门。何故如今奄奄一息,呈苟延残喘之相?
又或许,八门图的法则不适用于异界法则?
既如此,元昭放弃八门图的推演,打开从藏书阁带回来的玉简,从中寻找本土的术数推演之法。相关知识的典籍,她是有的,第三层楼的皆被录入玉简。
但,即使是藏书阁第三层楼的典籍,也仅仅是基础方面的。关键是,这些典籍她是用来打发时间的,至今一本都没看过。
看着浮在眼前的典籍内容,元昭顿觉心累万分。
将兴趣当事业,厌倦的心理油然而生。没办法,总不能功亏一篑。想到这里,她深呼吸一下,耐着性子开始一目十行地查阅相关资料。
临时抱佛脚,不求精益求精,但求触类旁通。
就这样,她以本土的方法推演一遍,得出的结果竟和八门图一样!记得西炎真君提过,宗里共有三处藏书。九泉宫是培育新人之地,所有典籍皆为基础。
然而,丢下最后一份活计重新到外边翻找典籍,她是不大情愿的。
除非无计可施,但,她还有一个办法。
无论是人或物,自出生或形成的那一刻起,命运便早已注定。与其到外边漫无目的的寻找术数之法,不如直接从仙云宗成立之初的各山峰地形开始推算。
仙云宗七十二峰的运程息息相关,仅算九泉宫一座山头是不准确的。
而推算之法,当然是用她自己的法子。
爹娘教过她的知识,在成长期间,有的用上了,有的好像忘了。而现实证明,她的童年没有浪费时间,一些无稽之谈形同儿戏的话,是时候未到用不着。
一旦时候到了,将受用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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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2回
宗门初立,改造山势以达到灵气凝聚的最佳状态。物极必反,盛极必衰,宗门运程在衰竭之时或天罚,比如遭雷劈啥的;或人为,打斗撞倒擎天山之类。
山中万物的具体位置流变规律,都尽在推演当中。
七十二座峰紧密相连,缺一不可。等元昭从数万年前算到今天,已不知外边又过了多少年。
算到九泉宫时,发现它有一个规律,每每寒暑易节、斗转星移之际,九泉山的山石亦会随之微移。看似有规律,但山脚、半腰和山顶上的移动各有不同。
山顶上的变化非常缓慢,几乎数十年不动一寸。山脚的阵法在几年之内完成全面的变化,而半山腰才改动三分之一。
除此之外,还有山上的林木花草,此消彼长,春盛秋败,自然景观的细微变化对阵法的变幻产生一定的影响。
而阵法的变化规律,唯亲传弟子知晓,守山弟子仅知一点皮毛。
因此,仙云宗能被外人攻入九泉宫,八成有内鬼给外人指路。外界欲进山求仙问道,除非精通奇门术数或有大气运让其误打误撞地进来,否则寸步难行。
算到这里,元昭发自内心的钦佩宗门的创始人。
他摆的法阵,比阿娘在丹台山布下的完全不是一个等级。不过阿娘也说了,那就是她摆着玩的,顺便阻止外人潜进山。
对付当时的天郡人,所用的阵法虽简单,却绰绰有余……
说回眼下,她从变幻不断的阵形中发现,半山腰有一座石身平滑的石笋,于两千年前出现。
它表面看来也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变化,但其实它只在一个位置。
九泉宫是整座仙云宗的地基,无论七十二峰如何变化,它一直是宗门的生门吉位。而那根约莫两丈高的石笋,恰好矗在生门的一侧,形成阻滞闭塞之势。
仙云宗是座灵山福地,自两千年以后,有了这根石笋坚定不移地在生门添堵,它的灵气福祉被大大削减。
就像一个人的心脏旁被扎进一根粗针,久未拔除,昔日的生机盎然趋向颓败,成了如今的气息奄奄。
奇怪的是,推演到此为止,她无法再推算下去。
因为有了她这个外因,这根石笋的存在开始有了变数。是毁是留,是凶是吉,全在她的一念之间。运数未成,难以卜算。
但,连她都晓得的事,宗门的两位真君会不知道?他们不拔除,会不会另有原因?
这里毕竟是别人的家,就算她有心想恢复此山的灵气,不代表人家乐见她以灵力窥探宗门之秘境。
她有一种预感,拔除这根石笋,仙云宗将会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这变化的前期是好的,后续如何,就不得而知了,这得看石笋与仙云宗的因果关系。
二位真君若知之不治,其中必定牵涉宗门的秘辛,这正是她打算置之不理的理由。
别人的秘密知道得越多,对自己不好,她不想自寻烦恼。
如若不理,依之前几座山的步骤行事,最终只会事倍功半,白费力气。而那根石笋真的是,矗在线形图中异常的醒目。时不时映入眼帘,让她如鲠在喉。
是可忍,孰不可忍。
元昭端坐平台,伸手一指,一缕神力带着她的灵识朝另一端的金云台延伸而去,在崖边停下。随后灵识睁眼,看到金云台的三处广场有不少弟子在忙碌。
“宗主可在?”她的灵识开口问道。
半空陡然传来一道声音,把正在忙碌的弟子们吓了一大跳,惊骇万分。以为有外敌天侵入金云台,众人霎时一个个扔下手头的工夫,唤出兵器严阵以待。
而下一刻,同样有一道声音从金云台某处传出,语气温厚平静:
“不显,让大家放下兵器,继续忙你的。”
“是。”
站在众弟子前面的一位年青人应声,率先收起剑,挥手示意身后的师弟妹们继续忙自己的。而他则一脸疑惑地冲着天空东张西望,愣是看不见对方踪影。
那声音有些熟悉,似曾相识。但事隔多年,沧海桑田。对方又深居简出,外人对她的印象甚浅,已忘得差不多了。
最终没找着,年青人放弃寻找,继续监督师弟妹们的练习。
“五十年不见,东姁姑娘大有长进,可喜可贺。”西炎真君的声音破空而至,微顿,略疑惑,“有事找我为何不千里传音?”
传密音,仅当事人听见。
近些年,仙云宗居然一连遭到四次入侵,众人有点草木皆兵。瞧,她贸然出声把他那批弟子吓得,以为又要开战了。
“是不懂吗?”他记得她在九泉宫一堂课都没上过。
听说她买了瑶君师妹的课堂玉简,终究是自学,不如学堂有求学上进的氛围。
哈,元昭哭笑不得,连忙解释:
“那倒不是,瑶君真人的课里有讲过。我懂,只是担心真君在静修,不敢惊扰。又不见灵栖仙子在,只好打扰其他弟子,望真君莫怪。”
“无妨,有何疑惑,但说无妨。”西炎真君爽快道。
于是,元昭利索地把自己的发现如实道来。而正如她所料,西炎真君确实知道那根石笋的存在。
不仅他知道,广岚真君也知道。
为方便议事,两人的灵识化成分身落在石笋跟前。来的时候,西炎真君把广岚真君也唤来了,对方也在闭关静修中。由于宗门屡遭暗算,诸贤不敢深修。
两位真君打量着她的分身,目露欣慰,“好,好啊!托东姁姑娘的福,我宗门已有八峰恢复灵气,足够大家修炼。姑娘莫再耗神了,专注自己的修为才是。”
倘若不是耗费这份心神,估计她已经晋阶了。在如此紧要关头,可不能本末倒置啊!
“二位真君多虑了,我并非刻意让八峰恢复灵气,而是让其代我承载多余的灵力。”元昭笑意微苦,“太古为神器,尚有潜力未发挥,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得知她不是为了仙云宗耽误晋阶,两位真君相视一笑,心情俱安。
一番寒暄后,三人仰望打量眼前这根高高矗立的石笋,广岚真君长叹道:
“它呀,两千年前从天而降,砸出一部功法,恰好让我们那位即将寿终的师祖撞见……”
两千年前,众人的师尊殒落,身归微尘。修为一直停滞不前,寿数将近的师祖得知消息更如雪上加霜。一天午夜,他老人家避开徒孙们出来散步缅怀往昔。
结果天降奇石,恰好砸在他老人家的面前。
那部功法到底是随着奇石而降,还是被它砸出来的,其实徒子徒孙们一直心里存疑。但师祖一口咬定是奇石砸出来的,功法或许本来就藏于地下。
毕竟,仙云宗的创始人说过,宗门七十二峰有功法万千,有缘者得一法即可飞升。
事实也正是如此,意外得到功法,师祖当场坐下静修,几天后羽化晋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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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木有了~
第413回
师祖飞升之前,坚称功法是奇石砸出来的,这叫天赐机缘;飞升之后,他曾临凡入南禹老祖和徒孙们的梦,一再嘱咐他们莫忘修行初衷,行事莫违道心。
老祖和二位真君的修为比几位师弟妹高,在梦中犹记得问师祖关于奇石之事。
得到的回答是:天意难测。
等到该揭晓时,徒孙们自会得到答案。嘱咐完,给每人各赠一句功法真言,之后再也没回来。都说隔辈亲,其实不然,若是师尊飞升,断不会敷衍了事。
当然,这仅仅是几人素日闲聊时的调侃话。修行之人凡事讲究机缘,多情反而往往会误事,不该强求。
同样的,二位真君也不指望元昭给他俩解惑。毕竟,她一堂课都没上过,常识匮乏,她的话是否可信有待商榷。事关宗门上下的性命和运程,不可草率。
元昭:“……”她是文盲这顶帽子,短期内怕是甩不掉了。
总之,这块奇石目前成了一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二位真君曾经命人在附近四处搜寻,掘地三尺。或在此静修,试图破解师祖的天降机缘之谜。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俩的年纪也不小了。遍寻不获,他俩也躺平了,随缘吧。
但今天旧话重提,哥俩觉得,不妨陪她在此一起推算此石的吉凶概率可有偏差,可有转机。可惜的是,三人的推算结果最终一致,无丝毫偏差。
既如此,二位真君维持之前的态度,暂且搁置。
元昭则认为不破不立,与其让石笋像根鱼刺似的扎在咽喉,不如拔了。最坏的结果不外乎是宗门另选住址,若有大难临头,便解散宗门让弟子另觅出路便是。
总好过眼下这样,半死不活的。
虽然推算不出未来,但有这块奇石在,宗门弟子此生难有突破之日。幸运的话可以庸碌一生,等碧海圣域之类的宗门成了气候,仙云宗终难逃溃散之果。
早死晚死的选择而已。
当然,她这番话让两位真君哑然失笑。不是笑她无知,而是笑她后生可畏。
她在人间手握重兵时,本欲推翻凤武皇朝自己称帝的。当实力达到一定高度,她是个人挡杀人,神挡杀神的主。为了诛灭魔君,她不惜死两次也要干掉它。
由此看出,她今天这番话绝非儿戏。在人间,若非遇魔,那天郡已是她的天下。
在灵丘,每个人都要凭实力说话。
“你的话不无道理,”西炎真君是赞许的,他的目光落在那根石笋上,道,“这根石笋自打出现,不仅是插在仙云宗的心脏,也是扎在我们师兄弟心头的一根刺……”
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哥俩就到此琢磨研究一番。时不时产生炸石的念头,旋即又被师祖那句“天意难则”的话给生生压下。
天意难则,炸了它,对仙云宗吉凶难料。
仙云宗在灵丘大陆屹立不倒数万年,凝聚无数先人的修为和心血。除了历代宗主,还有历代长老弟子们为了保住宗门不惜以身殉道。
宗门能有今天,是数代先人努力的结果。
身为后辈,实在不敢轻举妄动拿宗门的荣辱成败作赌注。正是怀着这份矛盾心理,眨眼就过了两千多年。而他俩的修为止于大乘期,再也无法更进一层。
无论炸或不炸,都要先熬过眼下这段时间。
“目前以你的晋阶为重,晋神之劫在灵丘从未有过。我等师兄弟亦无相关经验可授予你参考,只能靠你自己琢磨了。”广岚真君微笑道,“九泉宫的事暂且莫理,你专心修习。
等晋阶之劫过了,无论成败,我们再商议是否炸石也不迟。”
反正,都已经等了两千多年,不急一时。
西炎真君亦有此意,劝她放弃对九泉宫的改造,集中精力另找承载神力之地。
既然两位真君如此说了,元昭也不愿强人所难,向二人道别后直接回到识海。瞅一眼九泉宫的线形图,最终坐回原位,与本体和另外五个分身继续修习。
而外界,等她一走,两位真君重新绕着那块奇石转了几圈,心里的纠结情绪有所缓解。
“师兄,”西炎真君仰望石笋,若有所思道,“你我之前一直认为它是上苍给我仙云宗的惩罚,她的到来,或许意味着天道已原谅我等,原谅灵丘,终止天罚……”
他那日在金云台对宗门中人说的话是真的,她是先人造孽之后的一名幸存者。不仅是她,凡是能在那场浩劫中活下来的人,都是灵丘洲复活的一线希望。
遗憾的是,到目前为止,能过来的幸存者唯她一人。
“唉,但愿吧。”广岚真君微喟。
他们对元昭说的话是出于真心,等她渡劫后,倘若飞升,有机会再问她一问;倘若渡劫失败,而她仍活着的话,便依她所言炸石。
她是半神之体,得天独厚,蒙上苍眷顾之人。她的意思,未必不是上苍的意思。
两千年了,整个灵丘在逐渐迈向颓败,人心动荡不安,戾气渐生。这样下去的结果无非就一个,昔日宁静安逸的仙境化成修罗场,哀鸿遍野,寸草不生……
且说元昭,打消改造诸峰的念头之后,陆续凝出分身承载神力。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的六个分身已经增至十六个,所坐灵台愈发的宽敞。正当她准备凝出第十七个时,耳边听到一道绝望悲愤的呐喊:
“阿姁——”
心口一闷,正待跃出的一股灵气流被凝结阻塞在胸臆之间。她蓦然睁眼,望向识海平面,手一挥,九泉宫的线形图呈现实体,赫然看到激烈的打斗场面。
呼喊她名字的是乐遥,她遭到几位黑衣修士的围攻,险些命丧,幸亏海蓝心及时赶到救下。
眼下,两人已经重投拼杀场中。
元昭再往近处定睛一看,青鹤、红叶率领傀儡人正在玉池峰的上空与四位分神期修士搏斗,一贯平静祥和的心湖陡生瞋念。
杀念一起,腾出右手一挥,外间凭空出现几道火焰,呼地朝围剿玉池峰的修士们身上打去,对方犹不知发生什么事便已灰飞烟灭。
青鹤、红叶见状,回身朝竹楼方向行礼请罪,齐声道:“属下无能,让宵小惊扰殿下,罪该万死!”
“扰本君清修者,杀无赦。”虚空之上,一道清冷的女声响彻云霄。
惊动正在血洗九泉宫的众生,愕然停手,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刹那间,被天空密集的一缕缕火焰吓得骇然色变。
而火焰密布的苍穹之下,两名绝色女子高悬于半空。她们如天女临凡,目露寒霜俯瞰众生。双臂轻舒,给仙云宗七十二峰布下天罗地网,来个瓮中烧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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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随缘吧~
第414回
就在众人傻愣,铺天的赤焰之箭正欲压下,从金云台方向传出一道极度虚弱的男子声音:
“神君且慢!”
霎时,赤焰停顿,欲落未落,那声音接着在元昭的识海里响起:
“你渡劫在即,妄造杀孽平添业障,无疑自寻死路……”
渡劫之人恨不得功德多一点,业障少一点,提高自己的成功和存活机率。今天敌人大举来犯,修士数量颇多,她若都砍了,只怕凶多吉少。
“那又怎样?”道理她都懂,然而,“杀戮与见死不救同罪,本君为何要舍己为人?”
她行事从不瞻前顾后,只做眼前该做的。
与其舍弃自己人被对方屠杀,不如由她屠杀敌方。手指轻轻一挥,天空铺天盖地地落下赤焰之箭,精确无比地打在一个个黑衣修士的身上,顿时惨嚎一片。
无论他们逃往何处,终将死于焰箭之下。
有黑衣修士想挟持仙云宗弟子,无奈他快,焰箭更快,根本来不及。也有修士试图攻击悬于半空的那两位绝色女子,认为她们一死,结界没了就能逃生。
可那两位女子仿佛看穿他们的意图,悬立不动任他们砍,结果他们砍中的是一道虚影。
一招落空,就没有下一招了。
“大乘期?!”
有黑衣修士一眼看出俩女子的修为,脱口而出的同时,掉头就跑。其他左闪右避的黑衣修士见状连忙跟上,逃窜的身影纷纷在下一刻被焰箭砸中化成飞灰。
仙云宗弟子原本杀得眼红,形势骤然逆转,大家和敌人一样尚未反应过来,眼前已经是一片火海。
呆怔地目睹各自的对手成为火人,惨叫着灰飞烟灭。一个个被惊得原地不动,不敢动,生怕被误砸。
“阿姁……”乐遥僵站着,仰望悬立半空的两道倩影,再看看布满天际的赤焰雨,声音微颤。
近百年了!
近百年没见,就知道她还在,就知道她会出来救大家……
除了乐遥,当年那批肯留下来的新弟子几乎是同一个反应,纷纷仰脸望天,激动得浑身直抖。那位,果然是比凤笛仙子更出色的存在!
宗门有救了!大家有救了!
……
与弟子们同样激动的还有诸峰长老,一场浴血奋战,弟子死伤无数,身为师长痛心不已。宗主的千年劫是功力全无,被带到铜雀台受南禹老祖的庇护。
其实,老祖那边也不轻松,被一名渡劫老祖与三名分元婴修士围攻。
而广岚真君前几日不知算到了什么,神色大变,不顾千年劫将至只身前往西部秘境,之后就没回来。
老祖说,他被困在秘境里了,或许这就是他的劫吧。
一直对仙云宗虎视眈眈的敌人似乎早有预料,特意选二位真君无力反抗时潜入九泉宫。诸位护法长老虽早有准备,可那些黑衣修士练的全是邪功,非比寻常。
邪不胜正,那是侥幸的结果。过程中,邪修们凶暴异常,令宗门弟子死伤无数。当看到几位大乘期修士直奔玉池峰,诸位护法长老是无比的绝望!
前后难顾,各自也被包抄夹攻,无法抽身救援。
直到发现玉池峰的两名女修能够抵挡,这才放下心头大石。强将手下无弱兵,不愧是半神之躯!一出手便是雷霆之势,将穷凶极恶的邪修瞬间扑杀殆尽。
顷刻殆尽,包括攻击铜雀台的那位渡劫老祖……额,仅有这位不知死没死,但其他修士都死了。
“奇怪,”无尘峰的清尘子衣衫褴褛,一身斑驳血迹,形象狼狈地手握长剑,瞪着天边黑压压的一片,喃喃自语,“敌人都死光了,她怎么还召来雷云?”
诶?雷、雷云?!!糟了!
挥袖拂出一艘庞大的云舟,气急地指挥门中弟子,“快,速速登舟离开!”
特么的,这哪是普通的雷云?!那是晋神雷劫!!!
当初,两位真君提醒过大家,晋神之劫有毁天灭地之势,若留她在宗里渡劫或会损毁半数山峰。让她另寻福地修炼又不合适,如若遭难,灵丘将雪上加霜。
按最初的计划,等晋神之劫来临,由两位真君出面尽量护宗门周全。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两位师兄后来又算出自己的千年劫将临。
他们自身难保,宗门弟子们只能靠自己的实力度过此次危难。
不愧是晋神之劫!
波及整个宗门上下陪她一起渡这个劫,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
站在云舟上,诸位护法长老齐声慨叹。
此时此刻,数艘乘载着弟子们的云舟聚集在铜雀台的上空,场面壮观。而云舟上,弟子们一个个心惊胆颤,又满怀激动地观望这场惊心动魄的晋神之劫……
这是晋神劫,但不是她的。
识海里,元昭蹙眉盯着太古剑身上闪烁游走的电光。放开灵识观察天际的雷云,云层的雷光电蛇不安地游走窜动,似乎在响应太古剑的召唤。
而且,那雷云愈积愈厚,看得她心惊胆颤。
没想到,梦中的族人一直神剑、神剑的称呼太古,原来它也要渡劫。
“殿下……”
外边的青鹤、红叶被天边滚滚而至的雷云吓着了,朝玉池峰竹楼上的身影失声惊呼。
“你俩随众弟子避去铜雀台,提防敌人有漏网之鱼。”元昭传声吩咐。
“诺!”
一时紧张,旧日的口吻脱口而出。但已无人在意,两人心神不宁地飞离玉池峰,依言守护宗门弟子。
渡劫,那是殿下要独自面对的大事!渡成了,是喜事!如果……没有如果,殿下如此勤勉,一定能顺利晋神!
身为渡劫当事人,元昭无暇顾及外界众生的想法……正准备全力以赴时,眼角余光一不小心瞥到九泉宫那块奇石所在的位置,正鬼鬼祟祟地躲着一个邪修。
他目露凶邪之气,看其修为不浅,比西炎真君略胜一筹的样子。但见他一脸贪婪地摸着那块奇石,时而惊疑不定地瞪着劫云,似乎在走与不走之间徘徊。
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偏进来。
每看一眼,她始终觉得那块石头碍眼得很。现在好了,终于有借口炸它了。趁劫云未成,她悄无声息地在那块石头的下边布下阵法,将他困在此间。
那雷云像是瞅准时机,在她布阵的同时轰隆一声砸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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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5回
自己的兵器渡劫,她想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
看到天边黑压压的雷电云层,元昭心怵得很。自知逃不掉,也不能逃,只能全力以赴。当雷光落下,护主的本能让太古蹿出她的识海,在半空承受这道玄雷。
等落到她身上已经不足为惧,反而被她吸为己有形成神力,又化出一道分身,一道煞气腾腾满眼恨意的分身。
咦?这分身不对!
但,元昭仅来得及瞅一眼,眼前唰地亮起一道刺目的赤芒,第二道赤天雷在头顶炸响……雷响声未歇,她的识海里响起一阵嗡嗡的尖鸣,太古要受不住了!
她抬起头,盯着那仿佛不堪承受厚重云层而近在咫尺的天穹,隐约有橙色光芒在翻滚。每一次的翻滚,使那道橙色电光愈发的扩张强烈,令人触目惊心。
太古剑悬于天地之间,悬于她与天雷之间。受雷劫的磁场影响,剑身剧烈晃动发现嗡嗡嗡的响声。
并非恐惧,纯属自然现象。
当那道橙光蓄足滔天的力量轰然落下时,元昭飞身跃至太古的上空背向雷光,摁住心头的畏惧凝聚十七道分身的力量抗击。
轰!头顶一道惊天炸响,一股强劲气压挟毁天灭地之势重重砸在她的背上!
特么的,她被轰得眼冒金星,好不容易修复的神魂仿佛又被轰得四分五裂,全身知觉全无。
所幸,身下的太古释放光芒将她团团裹住,迅速给她的神魂输送神力。第四重天雷在凝聚,随着云层的翻滚而加强等级,那份强度令地面开始地动山摇。
元昭同样在凝聚力量,当太古的神力让她的身躯恢复知觉,立刻与九道分身合体补充能量。
剩下的八道分身继续留守灵台,与外边的本体齐心协力抗击。
蓦然间,面朝下的她突然发现,玉池峰附近的山峰不知何时被全部摧毁,不禁微怔,抬头望向铜雀台的位置。
只看见,一艘艘绿豆大小的云舟悬在天边,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铜雀台被一道结界罩着,暂未波及。大概是目睹这场天劫非同小可,云舟未在此停留。
虽然大家无恙,她略安心。可仙云宗是仙山福地,若被自己渡劫毁了,委实不该。
于是,她开始东张西望,打算另觅荒山承受天劫。
“阿姁,”估计看出她的心思,西炎真君虚弱的声音再次轻缈传来,“不破不立,无需顾忌。”
不破不立,原来他早有炸石的心思。
想到这里,元昭这才想起被自己困在那块奇石旁的邪修。分神一瞥,看到对方正像没了头的苍蝇在阵中胡冲乱闯,试图破阵而出。
原来,那位渡劫老祖自恃修为深厚,与绝圣门订下盟约,攻打仙云宗。
他的条件是把奇石所在的位置据为己有,也是他躲到这儿的原因。以为一旦计划失败,以奇石作要挟,仙云宗不敢对他怎样,他顺便窃取奇石里的机缘。
始料未及的是,绝圣门想要毁掉的是个什么怪物?!一来就碰上她渡劫!瞧她渡的什么劫?!比他晋阶渡劫初期的劫更惊人!
先人飞升顶多也就三道雷,她这挨几道了?!
眼睁睁看着附近的位置被轰炸得稀巴烂,他不禁头皮绷紧发麻。顾不得探究奇石机缘了,转身就想遁走,没想到一头撞上无形的结界被弹回来!
他懵了一下,旋即看到四周升起一道法阵屏障,不仅四面包圆,连头顶、脚下皆有阵法围困,无路可逃。
慌张之余,他恶从心起,使出浑身解数攻击那块奇石,试图绝地求生。
殊不知,那块奇石毕竟是从天而降之物,岂是凡人之力能击溃的?屡次攻击皆被石笋悉数弹回。受到反噬的他像个皮球似地,在阵法与奇石间弹来弹去。
就在他试图逃离之际,远处轰隆一声巨响,第四道天雷气势磅礴地劈下。他只来得及骇然抬头一看,眼前紫芒乍亮,头脑刹时一片空白。
形神俱灭,散归天地本源。
第四重紫光天雷,直接把仙云宗轰掉一半……
宗门弟子与长老们见状,心痛得无以复加,同时乘坐云舟逃得更远一些。神色复杂,目光敬畏地眺望玉池峰上空的电闪雷鸣,与那摇摇欲坠的一人一剑。
这道紫雷劫,把元昭轰得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全身无力地悬在半空,一缕神魂似散非散,欲坠未坠的。
此刻的她头脑空白,眼神空洞。
悬于身下的剑最终没撑住,直接从半空掉落。她想伸手去抓,无奈形神疲乏无力,没抓住。
她能浮在半空,皆因魂魄太轻的缘故。轻飘飘的,仿佛一缕清风就能把她吹散。看着那把熟悉的剑无声无息地躺在地面,心底蓦然涌起一股悲愤与怨念。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经历这些?她做错什么了?明明她安分守己,自得其乐,为什么突然要挨雷劈?茫茫然间,眼前一道身影若隐若现,冲她轻蔑一笑:
“哼,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哈,谁是蚍蜉?她吗?悬于半空的女子惨然一笑,喃喃自语:
“谁是蚍蜉?谁是蚍蜉?我吗?”
她是蚍蜉,就只能听天由命,任人宰割?谁说的?凭什么?!女子从凄然一笑到呵呵直笑,神情悲怆,从心而发的强烈怨念逐渐取代她的一身清凛正气。
识海里,剩下的八道分身迅速汇聚于本体,让几近溃散的神魂重新凝实。
她伸手朝地面一伸,把那剑召起紧握手中。
“没有人再能杀我,”强烈的怨念让她无畏无惧,傲立天穹之下,死死盯着云层里交织蹿动的亮白电光,心怀滔天的恨意,却缓声道,“没有人!包括你……”
老天爷没有回答她,直接一道天地汇集的浩然正气夹杂雷光朝她当头劈下。
几乎是同一时刻,女子身上光芒大作,手中神剑挥出,剑尖朝上,一人一剑化成一道光箭直接刺向雷光……两方对接,一道光芒波涛汹涌般荡向四面八方。
一阵惊天巨响,令大地震荡不安。数道雷光如电蛇般蹿向地面,四处游走轰炸,把仙云宗剩下的半壁江山尽数摧毁。
好不容易逃离险境的宗门弟子定神一看,欲哭无泪地跪在云舟上:
“我滴天哪……”
他们屹立不倒数万年的仙云宗,还是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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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还是随缘吧。
第416回
元昭的清醒意识在第四道天雷落时已不复存在,接下来的第五道,她全凭求生的意志和本能在支撑。
天雷什么时候结束的,她不知道。
她如断线的珠子与剑一同坠落,浑身细胞和毛孔似乎被炸裂成灰,识海里的灵气在溃散。散向那低沉厚重的雷云,渐渐地,眼前展露一片清澈的湛蓝色。
仿佛自己正躺在海面,碧波荡漾。仰望蓝天,享受着风和日丽的宁静与安详。
灵泉如烟散,元命长自在。
她是不会轻易就死的,灵泉化气,气化灵泉,生命之源长流不息……
广袤的天穹之下,那股撕裂万物的天地罡气在散去。一道,两道,数道柔和绮丽的光柱透过云层照射着伤痕累累、满目疮痍的大地,和那道坠落的身影。
等到天开云散,众人看看天,看看地,再看看那道身影,发现她被裹在一团柔光里徐徐升空。
“这这这,是成了?”清尘子不敢相信地瞪着远处那一幕。
祥瑞呢?灵气呢?
身边的诸位长老一齐摇头,见过师祖飞升的两人都不在,无人敢置喙。但,好歹是晋神之劫,方才轰轰烈烈,毁天灭地,此刻一反常态天地静寂让人心慌。
一时间,众人犹豫不决,既想近距离观看飞升的瑰丽壮观过程,又怕贸然过去遭到误劈。
而青鹤、红叶更是心急如焚,一心想知道殿下的状况,正待瞬移,遭到一股无形力量的阻挡。
“你俩莫急,再等等!”西炎真君阻止她俩。
铜雀台也没保住,他悬于南禹老祖的身边,两人置身灵气罩里,在外人看不到的空间里盯着远处那道冉冉升起的身影,心情无比沉重。
“五道天雷劫,她没有魂飞魄散已是奇迹。”老祖缓声道。
但再来一遭,她就死定了。
……
且说元昭,意识本已沉寂,但朦胧间察觉自己在升空。她默默睁眼,意外看到自己平躺升空穿越重重的云层。
当眼前豁然开朗,她直身而起,徐徐站立,踩于厚实的云层之上。随即看到远处巍然耸立着一道门,庄严恢宏的南天门。门里门外空无一人,包括守卫。
她的视线越过天门,望入里边由近而远,高高在上没入云端一眼看不到头的无尽阶梯,心神平静。
正欲拾步向前,蓦然间,空荡荡的阶梯有一道身影在踽踽独行。
这一幕,让她心里陡然生出一股强烈的愧疚感,心悸慌乱,无地自容地连退几步。那身影似乎察觉了什么,抬眸望来,一双平静无波的黑眸像近在咫尺。
这仿佛洞察人心的一眼,唤醒她深埋心底最不堪的一面。
一股悲愤的情绪惊涛骇浪般涌来,背后更被猛然一击。她愕然低头,赫然看到一只兽爪穿胸而过,鲜血随着兽爪的指甲蜿蜒滴落,恐惧与剧痛瞬间没顶。
“啊——”
仰天一道凄厉尖叫,她整个人被一股强大的力量迅猛往后扯,瞬间坠落那万丈深渊。
在数道天地祥和的光柱之中,她的凄厉惨叫尖锐异常,响彻云间。而远方旁观的众人骇然看到,在天地苍茫之间,十数道白影嗖嗖地接连坠落于玉池峰。
“殿下?!”
这一次,青鹤、红地不顾一切地瞬移过去,众人紧随其后。来到玉池峰,看到一名白衣女子坐在山边如疯妇般展开双臂,披头散发,一脸愤恨地仰天惨叫。
她的腹部插着半只狰狞巨爪,血如泉涌;更有雷劫引起的天地罡气在体内爆发,使她的灵气犹如萤虫之火铺天盖地般散开,令她愈发惊惧交加难以自控。
“她入了心魔劫。”一直静观其变的老祖忽然吭声道,“渡劫失败,救人吧。”
她刚刚受完五重雷劫的淬炼,正是极度疲弱之时,一旦有所触动便会引来心魔的侵扰。
“心魔劫?”不愧是晋神劫,西炎真君拧眉,朝脸色苍白的青鹤、红叶拂袖示意,“快,她被困在前世,你俩赶紧设法唤醒她的真我,晚了就来不及了!”
言毕,命诸位护法长老即刻给她输送灵气,抑制她的灵气溃散。他依旧全身乏力,全凭老祖的灵力支撑他站在半空。
唤醒真我?
这个不难,青鹤与红叶不禁对望一眼,果断出手在元昭面前打出一方灵幕——
“北月元昭!”一个比更疯更癫狂的妇人面孔瞬时出现,她衣衫不整不顾肮脏地坐在铺满干草的牢室里,仰天狂笑,“哈哈哈,北月元昭!你个孽种,终归死得比本宫早——”
呃?!!
灵幕一出,白衣女子惊世骇俗的悲愤尖叫霎时戛然而止,愤恨的目光死死盯着灵幕里的妇人。
“北月元昭!你个乱臣贼子,你违背本宫父皇的誓言,逆君叛国,罪该万死!活该死无葬身之地!北月元昭,你听到了吗?!你死得好,你死得好啊!哈哈哈……”
宛城!
白衣女子的意识渐渐回笼,朝天举起的双手瞬即握紧拳头。特么的,她这辈子最遗憾之事,便是“死”得比凤氏一族的人早!
她特意为凤氏一族策划了一批刑罚,居然来不及用就挂了。
仿佛一口气堵在心间,不上不下的,忒难受!
见她不再叫嚷,清逸的脸庞恢复冷静自持和肃杀的表情,青鹤与红叶瞬间红了眼眶,悲从中来:
“殿下……”
“别停,继续!”西炎真君瞄一眼她的胸腹,沉声喝道。那兽爪仍在,意味着心魔仍在,稍有松懈便会卷土重来。
二人听罢,连忙压下激动惶恐的心情,继续把记忆中的往事传至灵幕。
青鹤传送的多半是元昭她爹老国公的影像,她是老国公从小训练的死士。成年之后便一直陪在元昭身边,对老夫人姜氏的印象不深。
“你是我儿阿昭的影子,为了给她找个可靠的伴,本侯才救的你……将来我族若事败,你要劝她学会放下,远避他乡……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她会喜欢的。
她要看中哪个儿郎,设法聘(绑)回去拜堂。能当本侯的女婿,那是他祖坟冒青烟……”
元昭一脸茫然,啥?阿爹居然有这种想法?他不是培养她成为北月氏的矛和盾么?她一直视光复北苍、拯救族人于水火为己任,还想亲自处置暴君叔公。
没想到,阿爹的愿望还是那么超凡脱俗接地气。可惜,他投错了胎,生错了年代,最终带着遗憾离开……
不等元昭多想,眼前的灵幕一变,消失多时的绿夭、红烟出现在眼前。
原来,数十年前外敌第三次与叛徒里应外合入侵仙云宗的前夕,恰逢红烟奉红叶的召唤前往神木崖取佐料植物的种子。
可是,她刚回到玉池峰的结界边缘时,一缕邪气潜入她的脑袋,试图控制她的灵识。只有这样,它才有机会潜入结界作乱。
但不知为何,红烟一具傀儡居然不受控制。
在结界前,她全身颤抖,僵直不动。
看得出来,她用仅有的一丝灵识抵抗邪气的控制。眼白直翻,死活不肯踏进一步。绿夭身为巡山护卫,察觉这边的动静跑过来,恰好看到红烟在眼前自爆。
她本能地冲出去救援,结果落得一个下场。
元昭:“……”原来她俩是这么死的。
傀儡人一死,青鹤、红叶立即有感应瞬移过来,可那缕邪气已经溜走了。为了不让她对红烟、绿夭之死耿耿于怀,青鹤、红叶两人选择隐瞒此事的真相。
想起红烟、绿夭奋力反抗的模样,虽是傀儡人,无痛感,无恐惧感……
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想到恐惧和痛感,元昭本能地低头一瞧,啊,没有爪子!白衣上的血迹逐渐褪去,恢复干净如新。她如释重负地再次抬眸,望向远方的蔚蓝天空,宽怀一笑:
“啊,我败了……”
能活着真好啊!
随即眼前一黑,往后一倒,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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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7回
黑暗中,元昭独自走了一段时间,过了多久不大清楚。只知道走着走着,仿佛进入时空隧道,四面有炫彩之光,脚下踩的水面,每走一步微波荡漾。
水滴的声音在这片空旷里清晰回响,像是大自然在为她伴奏,驱赶所有的不安。
走着走着,看到前方有两道人影浅笑吟吟地朝她屈膝行礼:
“阿姁。”
是绿夭与红烟,脸上的表情不那么官方了,眼里好像多了一丝人性化的温暖。青鹤、红叶历经数千年时光,除了追随她的执念犹在,别的人性化情绪不多。
也因此,她们给予傀儡人的灵气不含情感成分。
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傀儡人也是人。况且,草木尚且能修成精怪,傀儡人炼出一副忠肝义胆有什么奇怪的?
有了自我的意识,便成了魂。
她俩那天自爆,爆的是木头身,而非魂。元昭站定,看着她俩维持行礼的姿态化成光点四散开来。去吧!去投胎转世,修出五感六识,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她伸手捞住几颗光点,给予两人最深切的祝福。
待到光点消失,元昭这才继续往前走,然后看到洛雁、曲汀兰和东堂等人一身武装,齐唰唰地单膝跪地:
“参见殿下!”
哎,大家,好久不见了。元昭不由微微一笑,伸手虚扶洛雁一把,看着她们同样化为光点散去。
她知道,眼前所见的一切皆为幻觉,是她记忆中的一部分。除了洛雁等人,接着还看到数张熟悉的面孔,以同样的姿势向她行着礼:
“参见郡主!”
是何春、锦娘和武卫等侍卫,她们的样貌像烙印似的深刻脑海,沉没在记忆的深处。
除了她们,后边还有许多因她而生,因她而亡的人。一路上,看到母亲身边的玳瑁、珊瑚等四位姑姑,还有自己的四位侍女芝兰和莲裳她们。
她们的音容笑貌一如往昔的青春明媚,性情活跃。
让人见了心情舒畅不少,看着她们一个个消失在眼前,元昭心口的发堵闷塞之感也随之消失。
但接下来看到的人,让她颇觉意外。
“姐。”一名齐耳短卷发的年轻女性笑吟吟地打着招呼。
“大姐。”一名中年发福面相憨厚的男子,露出一丝腼腆与讨好的态度称呼她。
这是梦中姓齐的那一家子中的妹妹齐月和妹夫黎清,在元昭来不及反应时,两人便已化为光点消失。之后出现的,依旧是她在梦里依依不舍的亲人。
有父母,有兄弟姐妹,也有好友闺蜜。
也有丈夫的,唯一一张让她略有好感的清瘦面孔,他五官清秀,很有书香气质。详细的内容不大记得了,她只对这个人略有印象。
那一世的她品貌俱佳,本该引以为傲的外表却给她带来许多麻烦滋扰。
遭女人嫉妒,遭男人觊觎。
于是,大学的她被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用一瓶放了药的饮料迷倒,送进某位金主的房……身心遭到摧残,那一夜,她徘徊在高桥架上,想死又不甘心。
世界是残酷的,但世界也是美好的,美好的一面她还没见识过,怎会甘心赴死?
但,那金主拍了她的片子,她若不死,就只能任他予取予求。
他威胁她不能报警,他财大势粗,报警未必能治他的罪。但她的小片子肯定会传遍大街小巷,让她的父母亲朋长长见识。
就这样,她在死与不死之间徘徊不定。
正当她犹豫不决时,前方不远来了一名男子,他不像她这般婆婆妈妈,直接翻过栏杆纵身一跃……被运动神经发达的她一把扑住,紧紧攥住他的手哭喊:
“救我!救救我啊……”
她真的不想死啊!明明错的不是她,为何要她受这份罪?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她救了他一命,他能否也救救她?
死很容易,救她却很困难。
但,那大男孩真的救了她。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把那位金主拍的视频全删了,还找到对方偷漏税、洗钱害人性命等犯罪证据,让对方一夜回到投胎前。
还有那位好姐妹,她以同样的招数害了不少女孩,多半是身边的亲朋好友。因为她自己上了男友的当,上了贼船,就要身边所有的女孩和自己一样下场。
哪怕为此背负几条人命,唯有如此,她才不会觉得低人一等,不会自卑。托那位男生的福,这位好姐妹得到了应有的下场,将在牢里过完余生。
事毕,她嫁与那男生,过了幸福快乐的七年。
七年之后,她出车祸死了。他的人生瞬间失去意义,要不是有孩子要养活,他估计又想去高架桥了,这是唯一让死后的她依依不舍陪伴了几十年的丈夫。
但如今看到,却再也找不回那份浓烈的情意缱绻……
果然,时光能冲淡一切。
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从自己眼前走过,元昭的内心万马奔腾。果然,那些不是梦,而是她每一世的记忆。能出现在眼前的,都曾经是她耿耿于怀之人。
有亲朋,也有冤家对头。
比如眼前这一对,就是她叫齐霖时做梦见过的人物。那对眼睁睁看着她坠崖,最终双双逃离的举人老爷和小妾。
除了他俩,还有后边各朝代的,自己的每一次转世。
这些梦里出现过的人物都没好下场,以前每每醒来总要恨上大半天,估计是受到梦中人的影响。但现在,她可以安之若素地从这一道道人影中穿行而过。
为过去的事伤神不值得,她也没那闲功夫。
脚步加快,一张张似曾相识的面孔从眼前一掠而过。渐渐地,又开始走在一片黑暗中。脚下踩的依旧水面,水滴的声音依旧响在耳边。
走着走着,路变宽了,四周的炫彩之光少了,仿佛全部汇聚在前方的空旷之境。
那空旷之境,活像一片绿油油的小森林。林里的树木枝干粗壮,长势茂盛。密密麻麻的,根本无路可进。
元昭进入空旷之境的范围,面对那片绿意盎然的森林,目光落在一棵树上。树上缚着一个梳着飞仙髻的女子,她脸色苍白,奄奄一息地侧垂着头,紧闭双目。
腰部以下与树身融在一起,双手则被藤条穿透缚紧,像树杈似的伸向两边。
关键是,她的胸腹间也插着半只兽爪。
元昭的眸色微深,不错,就是她,儿时在梦里见过她。万万没想到,她竟是自己渡劫失败的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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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8回
绿色,寓意平和宁静,在这里却透着一阵森寒。
一段埋藏深远的记忆,本该带给她一份对于美好的过往充满慨叹与感动,释然的洒脱和轻松。而非化成心魔时不时出来让她惧恨一场,耽误自己的修行。
心魔是一种病,宜及早治疗剔除。
想罢,元昭果断朝那位沉睡中的女子挥出一道气刃,谁知打在一道灵气罩上。哟,护得这么紧?她不禁讶然挑眉,这段记忆对自己如此重要么?
不见得吧?不过沧海一粟,转瞬忘尔。
不等她再出手,那位五官秀美的温婉女子已经缓缓睁眼。水盈盈的双眸,散发着月光一般的柔美平和。倘若在别处看到她,元昭绝猜不到她是自己的前世。
且不说模样如天渊之别,气质也大相径庭。完全想象不出来,这样的女子竟成了自己的心魔。
真是红颜薄命,男色误人啊!
就在元昭打量对方时,对方也在打量她,那恬静的眼神饱含着淡淡的哀伤,挥之不去。
“过去的已经过去,你何苦执着?”元昭背负着手,语气平和道,“你留在此处,既找不到情郎,也找不到仇人,只能害我。身为女子,你就这么脆弱?”
女子不语,眼里渐泛莹光。微微阖眼,泪两行。
“看你一身仙子的衣着,头上仅珠花一枚,身上没有彰显你的品阶或家世的物件;再看你眉宇间那根深蒂固的谨小慎微态度,想必我那一世活得有些窝囊。”
元昭打量着过去的自己,直言不讳道:
“人要知耻而后勇,知弱而图强,不可一味沉溺留恋过去那仅有的一点美好幻象。在玻璃渣里找糖吃,蠢得无可救药。以我的性格判断,你不是那种人。”
既然不是,那就走吧,不要顽疾似地牢牢依附在她的心底,伺机而动。
“有些事可一不可再,”见她仍不说话,元昭耐心道,“你伤了我一次,提醒我你的存在。仅此而已,你什么都做不了。倘若将来遇到那个人,我会杀了他,直到你消散为止。
再不然,我把你当成毒疮割掉扔出去。失去本体的意识,你会成为天地间一缕沉溺在情爱里无力自拔的幽魂……哎,不知哪位仙友眼瞎,认为你朽木可雕?”
渡劫失败之前,她曾经到过九重天的门口一游。
面对那个独自走在阶梯上的人,她居然自惭形秽,无地自容地往后退。那种情绪不是她的,是眼前这位女子的,想必九重天上有她敬重的人吧?
那份愧对尊长厚望的心情,她本人是比较认可的。
知道羞愧,证明自己还有救。
果然,提到那个人,女子睁眼,泪意已干。对她的话不羞不恼,脸上仍是恬静平和的态度,柔声开口:
“你为何不过来?你不想知道那段回忆的来龙去脉?”
“不想。”元昭笃定道,“过去已成过去,知或不知毫无意义。况且,我不必看也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不外乎与某位男子相亲相爱,你人微言轻,他身份高贵。
你俩有过一段美好的时光,却被那猛兽一爪打死。这倒罢了,若你和我一样有梦回前尘的机缘,你可能发现自己被人算计了……”
而算计她的是情敌,可能也是旧识。
“似我这般豁达的胸襟,被人算计而死也没什么。我只会怪自己有眼无珠,没本事。”元昭看着她浅笑道,“你的那股恨意,是看到对方与那情郎在一起了吧?”
而那情郎对她的死因一无所知,仍对那情敌全心信赖。致命一击是,他甚至最后被对方感化与之成就一段佳话。
当然,后边那段是她瞎猜的,为了加深伤害。
“你不恨吗?”那女子的眸里盈满不解。
“不恨。”元昭微哂,“你在此深眠,不知我已在尘世轮回过无数次,你这份经历我也亲身体验过无数次。胜者为王败者寇,只怪自己愚蠢无能,与人无尤。”
她的话,明显不合女子的心意。对方眼神微黯,情绪失落。
对方虽是一缕残魂,曾经好歹是一枚仙灵,如今又成了自己的心魔,不可硬来。元昭的语气顿了下,目光不时被那女子胸腹间的兽爪所牵引,备感刺眼:
“我小时候在梦里见过你,那时的你很开心,是个无忧无虑的小仙子。看得出来,他对你很重要。但同时,你对那样的自己很不满……”
不满自己的心思仅绕着一个人转,那时的她是矛盾的,苦乐并存。
“那一世的我很自卑吧?他的出现带给我一丝快乐,为了这点快乐,我心甘情愿丢弃自我。”元昭重新抬起右手,缓声道,“我为他付出一切,至死不渝。
可他背叛了我,虽然他不知情,可他连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吧?这样的他,我为何要眷恋不忘?你走吧,这段回忆我不屑记得,但我不会忘了这个仇……”
承认她的付出,承认她的所得,方能与她共情,再晓之以理,以理服人。
说话音,手中凝聚灵力,动作温和而又强硬地推向那女子胸腹间的兽爪。那只兽爪十分碍眼,若有机会,她定要将它大卸八块,能吃的话将它拆解入腹。
令人欣喜的是,这次没有灵气罩挡着,她的灵力顺利打在那只兽爪上,让其慢慢消散。
“有朝一日,对方造下的业障会把自己送到我面前。”元昭神色如常,心湖平静道,“这个仇,我会加倍奉还……”
情敌若是公平竞争,凭本事夺走男人,夺就夺了,自己顶多找个角落猫着伤心一阵子。可对方居然害她性命,给后世的她留下如此严重的心理阴影。
这个不能忍,这笔血债定要对方偿还。
话音一落,那女子腹间的兽爪瞬间消散,但其腹部也随之消散。束缚她双手的藤条啪啪的断开,那仙气飘逸的女子整个人显得愈发灵透,仿佛随时散去。
眉宇间的一缕哀思犹在,终是不能释怀。依依不舍地来到元昭的面前,眸中含着微不可见的笑意,伸手轻触她的脸庞,柔声道:
“记住你的话,莫惹情愁,逍遥自在……”
她本一无忧无虑的小仙侍,沾了情字,从此半身在天,半身在狱。她生前不止一次在气闷时发誓,若有来生,绝不沾那一生烦恼丝。
这是女子碰触元昭时,留下的唯一信息。
对于现世的自己,女子很满意。
看着前世的自己散去,元昭心无波澜,神色如常。她不后悔清除这段记忆,也不稀罕记得谁。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心愿已了,那段记忆再没有存在的必要。
至于前世的身份,前世的尊长,前世的情郎,皆像眼前的她这般如烟云消散,从此不复存在。
元昭就是元昭,是仙是魔,尽在她的一念之间,与前世无关。
与自己和解,让执念归于浮尘,眼前绿意盎然的森林随之散去恢复一片虚无和无感无念,元昭转身离开了这片记忆深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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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9回
等元昭睁眼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玉池峰竹楼的卧榻上。明媚的阳光从撑开的窗棂洒进来,温温凉凉的。她不禁神思恍惚,仿佛置身于人间的盛夏午后。
她虽渡劫失败,神智没坏,犹记得这里是修仙门派仙云宗的地盘。四季如春,冷暖不分,让蓦然眷恋人间烟火的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有些失真。
心魔虽除,可终究是错过了晋阶的最佳时机。
就像人间的高考,错过就是错过了。
而修为愈高的人,劫期的间隔愈长,下次的晋神之劫不知何年何月才到。就算不必数千年,也至少得一千年以后。
这段时间,她不想再呆在宗门里静修。
穿着宽松的寝衣,步出自己的寝舍,来到厅堂环视一圈,厅内的一应物件、摆设和从前一样,丝毫没变。
哎,依稀记得,她的晋神之劫似乎把整个仙云宗毁了。
元昭略略失神,肿么办?该如何赔偿他们的损失?一时间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最后甩甩头。算了,得过且过吧,改天到金云台……好像没有金云台了。
总之,待会儿找宗主西炎真君商谈赔偿一事。只要是她能做到的,全力以赴便是。
她思忖着,伸手推开门,但觉眼前一片灵气氤氲……
“殿下!”
听到两道熟悉与惊喜的声音,元昭回过神来,瞅着站在跟前的青鹤、红叶展颜一笑,叹气道:
“我的修为又跌到谷底了?”
一夜回到解放前啊!又看到地面灵气升腾,万物化生的一幕。这与她初到修仙界醒来时,看到的那一幕是何其相似。
灵栖当年为此还取笑过她,说她修为低,又初到此地才看到这样的景象,等适应了就好。
哎,是啊,她苦修百年的功力一劫归零的郁闷,也是要适应的。
“殿下劫败,是损了一点修为,但不至于跌到谷底那么严重。”青鹤知道她担心什么,如实禀道,“仙云宗重生,启动护宗大阵,灵气比外边稍浓郁所致。”
“哦?”元昭一脸不解,“重生?”
青鹤说话向来言简意赅,让人一知半解,红叶无奈补充:
“好像说,殿下是半神之躯,渡劫本就毁天灭地九死一生。仙云宗不计后果,极力维护殿下渡劫有功,天道宽恕仙云宗过去造的什么业,不仅七十二峰重回旧貌,更牵动天机引出万部功法……”
被红叶这么一说,元昭确实明白了一大半。为得到更全面的答案,她索性在两人的额头各点一下,凝出一块灵幕回放那天的情景——
原来,她渡劫距今已有十二天。
那天,她昏倒后,青鹤、红叶正要把她送回竹楼,忽然天地震动。本已离开的飞禽走兽重返南禹山群,聚于仙云宗范围之外仰天鸣叫,仿佛在与天地和应。
宗门弟子以为她的劫数未尽,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方寸大乱。若非宗主和庞然大物般的南禹老祖现身,大家早就逃远避难去了。
就在大家心神不宁时,晴朗的天空骤降光芒,它非烟非气,五色氤氲。引起大地长鸣不息,灵气冲天而起,与天降之祥瑞相呼应,地动愈发强烈无休止。
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之下,地面缓缓升起漫天碎石、灵植,和隐隐泛出的珠光宝气。
七十二峰逐渐恢复原形,地面灵气氤氲,久久不散。
向来一副倚老卖老,面无表情的老祖激动地凝望天际,泪光盈眶,颤声道: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天时人和,万物复荣。观天之道,执天之行,我仙云宗的天罚至今日止,重焕生机。西炎小儿,这一步,咱们走对了。”
“是,”西炎真君看着七十二峰的灵气源源不绝,同样激动不已,“托老祖的福,多亏您见多识广……”
一口认定那姑娘是半神之躯,不至于错失赎罪的机缘。
听见他俩说话的人不多,因为大家被眼前这一幕奇景惊呆了。等醒悟过来,一个个欣喜若狂地御剑飞行在半空互相通报各峰的恢复状况,简直快乐疯了。
瑶君真人等几位护法长老也纷纷察看各峰的情况,清尘子御着剑在空中转悠,兴奋得声音走调,奔走相告:
“恢复了!全恢复了!和书中记载的一模一样……”
七十峰恢复成灵气稀薄以前的模样,那时候的他还没出生呢,踏上修行之路后只能在书中探知一二。
由于是青鹤、红叶的记忆影像,灵幕里传出红叶悄悄与青鹤嘀咕的声音:
“幸亏恢复了,不然,等殿下醒来,只怕又要烦恼拿什么赔给他们……咱们现在可是一无所有!”
说实话,挺伤脑筋的。
元昭:“……”
这番话太过清晰,青鹤卟哧地笑出来,坐于一旁的红叶只能啊哈哈的讪笑以对。
本以为这就完了,没想到下一刻,七十二峰同时发出清亮的呜呜声,那是山鸣之声。西炎真君一听,神色微变,朝停驻半空一脸愕然的几位师弟妹扬声:
“击磬传令外边诸弟子!护宗大阵开启,闭宗三年,许出不许进!此番前来相助本宗共御外敌的家族、外门弟子皆可在一刻钟内入宗门修习!过时不候!”
不是他过时不候,而是护宗大阵,又名大式五行天罗阵,它会在一刻钟之内完成封锁宗门大阵。
届时,除非大罗金仙,否则谁也进来。
无论是封宗闭关,还是开启阵门,都不是他区区一名真君能够擅改时辰的。而护宗大阵的开启,意味着宗里将有新功法面世,供合适的弟子们安心修习。
此番宗门有难,得八方相助,仙云宗当然是有福共享。
仙云宗的磬令一出,一直坚守在南禹群山,防御外敌余孽卷土重来的内、外门弟子和各世族子弟们大为惊喜。
无亲朋的弟子即刻返回宗门;有亲朋的,简单道别之后也仓促入山。众所周知,能让护宗大阵开启必有缘法,此等机会千载难逢,不可错失。
一刻钟后,护宗大阵形成。
与此同时,听到磬令的一些外宗高手想浑水摸鱼,疾速飞行。眼看就要到了,结果一头撞在阵法结界上被弹回老远,不禁气结,在原地懊恼地顿足捶胸……
而这些,青鹤、红叶并不知道,因此元昭也没看到那一幕。
她只看到,护宗大阵形成后,七十二峰仙气缭绕,无数金光灿烂的字平地而起,一遍又一遍。西炎真君的声音在七十二峰响起,告知大家,那些就是功法。
功法将持续出现半个时辰,大家必须在这个时段内选到合适自己的去修习。
说完,他的声音再也没出现过。
毕竟他也要选啊!
以前,师祖那次也启动了护宗大阵,但只有一则功法面世。今日这一幕他也始料未及,无暇多想,抓紧时机与老祖、和诸位师兄妹们一起专注挑选功法。
“唉,好可惜,错过了。”元昭看完后一脸惋惜,瞅着青鹤、红叶二人,“你俩呢?”
“托殿下的福,我俩也选了……”
将她安置妥当后,两人轮值,先让青鹤回金云台瞅瞅;等她瞅完了,再轮到红叶回神木崖选。她俩不知道元昭合适什么,便在玉池峰给她记了几则抄下来。
结果,半个时辰后,她俩抄的功法尽数消失,脑子里甚至连一个字都想不起来。
元昭:“……”
很好,她一根毛都不欠仙云宗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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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0回
倒不是谁在针对她们三人,青鹤、红叶此次的所为,宗门里不少弟子也在做。而且多半是资质不错的弟子,内外门或世族都有,他们仗着记忆超群一目十行。
万千功法,有的仅是短短几个字,有的十几个字,有的数百个字。
数百个字的几乎无人考虑,字数简短的是每个人的首选法门。先记下,多记几道,留着以后慢慢琢磨参详。
等到半个时辰后,这些人都悲剧了,他们苦苦记下的数道功法被忘得一干二净。
聪明反被聪明误,一时间,宗门里响起慌张无措的懊恼哭喊声。
西炎真君知悉后,那是哭笑不得。他不是忘了提醒,而是根本不知有此限制。当年师祖得的是唯一的功法,没有选择的余地,不仅当场背熟还开始试炼。
以往类似的例子俱是一对一,像今年一下子激发无数功法是前所未有的奇景,没有经验的他无从提醒。
此番前来支援仙云宗的除了几个世族,还有不少金丹修士。他们虽然已经在外边自立门户,终归是从宗门出去的弟子,西炎真君不忍心见他们败兴而归。
他倒是记住几道功法,因理解透彻牢记于心。半个时辰后,那些功法并未消失,根据那些弟子的天赋一一授予他们。
如他这般稳妥牢记数道功法的除了老祖,还有几位护法长老。其他门人或多或少有所收获,尤其资质愚钝的,这次表现出色,各自选到适合自己的功法。
正因愚钝,他们专心致志去背诵,去理解一道功法。以判断它是否合适自己,反而得偿所愿。
总之,对于外边的世族子弟和已经在外边自立门户的弟子们,西炎真君和几位真人长老尽量让他们不至于身入宝山空手归。
况且,留在灵气浓郁之地闭关三年,胜过他们在外边修炼三十年,该知足了。
至于挑选功法失败的内门弟子,无妨,趁灵气浓郁先修炼旧日的功法。等三年期满,已经拜师的由其师尊传授新法,没有拜师的自有宗门中人依例授业。
机会是自己失去的,莫要心存不满,怨天尤人。
倒是玉池峰,青鹤、红叶由于时间仓促,又要分神保护元昭,各自选了一门合眼缘的又通俗易懂的功法便匆匆回来如法修习。
虽仅一门,但也足够了。
须知贪多嚼不***那些一无所获的弟子好多了。至于元昭,西炎真君没打算传授她功法,自悟吧。她可是凭着一道炼气诀练到神级的人物,自有缘法。
他苦苦修行两千多年仅是真君之境,何德何能向一名半神修士授业?没的误人子弟,把大好前程的她往阴沟里带。
就连她的两名侍从,他与师弟辰月真人也不敢瞎传授。
顶多平时从旁指点一下,为她们讲解修行过程中的疑惑。加强其职业技能,添加功能属性,仅此而已。
别的,让她们自己悟。
这不,她们连劫都不用渡直接到了大乘期,晋阶之快令人瞠目结舌,比他与广岚快多了。
不过,元昭让仙云宗重焕生机,万法面世,厥功至伟。于是,西炎真君将宗门的另外两处藏书阁全面向她开放。
一处在金云台的后山,一处在广岚真君的云剑峰,自个儿取吧。
这是西炎真君闭关前,亲临玉池峰交代青鹤、红叶二人的。他因千年劫功力全无,得赶紧炼回来。
而宗门里一应物件,任她取用。
如此一来,元昭的下山计划暂且搁置。青鹤、红叶也需要时间来消化功法,仙云宗目前的灵气浓度是外界的数倍,是极佳的修炼之地,离开绝非明智之举。
三年,于修士不过眨眼的工夫。
在此期间,元昭在仙云宗过得逍遥自在。这全门皆修的时刻,偌大的宗门仿佛仅她一人在闲逛。静坐修习的身影随处可见,无不神色宁静平和,如入佳境。
有的坐在路边或崖边,有的坐在靠边的台阶上,有的坐在树下,有的静坐瀑布旁。
由于外门弟子和世族子弟的加入,七十二峰里未有山主的山头也有人暂住悟道。弟子数量空前暴涨,人气鼎盛。
四处闲逛的元昭见状,由衷心喜。
仙云宗是引导她踏上修行之道的启蒙之师,也是广岚真君把她们捡回来的。救命之恩谈不上,让她们得遇祥和之地安稳修行,功不可没,理当铭记于心。
哪怕这份恩情她已偿清,至少大家还是朋友嘛。修行而已,不必非要断情绝义,划清界限。
随心所欲,行满功圆。
“见过神君,”当她降落在金云台广场时,几名巡逻的弟子连忙过来见礼,为首一名陌生青年谦恭问道,“不知神君驾临我金云台有何贵干?宗主正在闭关,若神君不嫌弃,尽管吩咐弟子即可。”
她渡劫那日,驻守宗外的弟子遣灵蝶进来现场直播,有幸见过她一面,故而认得。
“咦?你也是宗主的弟子?”但元昭没见过他们,觉得此人陌生得很,不由好奇问道,“排行老几啊?周不显呢?灵栖呢?”
“回神君,弟子乃金云台大弟子言野,”青年不卑不亢地回答,“先前奉师命潜伏他乡,长久未归,未与神君见过面。我等轮值,今日周师弟正在研习新功法,可要唤他出来?”
灵栖亦寻得一道功法,正以前所未见的热情闭关中。除非宗主或老祖召唤,其他人等唤她拒不搭理。
“啊,不必了,我去藏书阁瞧瞧。”随口一问而已,元昭摆手,“你等唤我真君即可,神君二字愧不敢当。”
她渡劫失败,若经常被人称呼神君,日久天长难免飘飘然。真把自己当回事,将来不定被谁把自己的脸打烂,岂不尴尬?
为人处世,低调为妙。
不过,太古剑倒是成功渡劫,顺利晋阶。可惜主人她不争气,它只能随她留在下界当一把窝囊的神剑。她不是神,发挥不出神剑的正常威力,有名无实啊!
“你等不必跟随,自己忙去吧。”元昭扔下这句话,径自往大殿内的左侧长廊走去,从这儿进去可以直达后山。
诸位弟子连忙让道,分列而站,目送她走远,才兴奋不已地聚集一起八卦:
“果然神威赫赫,不敢直视。”
“可神君为何在外边闲逛,不在玉池峰修行?渡劫失败不是应该重伤未愈,赶紧寻个清净之地疗伤么?”
如今宗里灵气氤氲,正值修炼的大好时机。
“她既是神君,自有分寸,岂能以常理度之?”身为大师兄,言野颇威严地睨众人一眼,“背后勿论人非,各归其位,莫丢了师尊的脸面。”
“是。”众弟子齐声应道,旋即又有人不甘心地追问,“大师兄,依您看,咱们神君与那位凤笛真人相比,谁更厉害?”
正欲散去的弟子们一听,立刻又凑回来一脸八卦静待答案。
“没有可比性!滚!”大师兄瞪众人一眼,撵猪仔似的把几人轰散。
一个真人,一个神君;一个以柔克刚,一个硬刚,哪有可比性?今届师弟妹见识少,还不爱动脑子,下一批出去历练的弟子就是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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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1回
金云台的藏书阁仅两层,藏书量却是九泉宫的三倍。与之相比,九泉宫那座堪称修士入门培训班的基础教材。
而这里的藏书内容更加丰富多彩,详尽深奥。
它不仅囊括仙云宗诸位杰出人才的修为等级、绝招与法器的应用以及优缺点。甚至灵丘大陆有多少声名显赫的大小宗门,掌门及其门人的资料一应俱全。
不愧是宗主的藏书阁,天下局势了然于心啊!
当然了,这些资料对元昭用处不大。在天郡机关算尽尚能理解,在灵丘洲称王称霸就不大符合理想了。在此异界他乡,她不求名扬四海,但求躺平一方。
躺平分两种,一种被迫躺平,一种自愿躺平。
为了避免成为第一种人,她在仙云宗苦修百年,壮大自己,就是为了有能力抵御外人打扰她的躺平计划,不是用来称霸的。
但,她最终把这些资料录入玉简中。
出于习惯使然,下山之后,她要寻一个世外桃源安居乐业。种一棵山桃树,树下安放矮脚几。盛一盏清茶,用一枚玉简供她打发漫长的时间,惬意自在。
而这些宗门的资料,是极好的供她解闷的话本,顺道了解一下世情,一举两得。
除此之外,金云台有炼器师,制符、制简与禁制师等,藏书涉及的内容自然也包括这几种功法与制作技巧。
但,她找不到西炎真君的《大日金炎》功法。
转念一想,那是宗主的功法,多半是口口相传的。须得金云台亲传弟子才有的福利,当然不在藏书阁。
最让她欣喜的是,与符印术法大全相关的书籍多不胜数,尽情阅览或录入。
如此一来,她的空白玉简就不够用了。万卷书册的容量,看似很大,用时方恨小。理论上,有舍才有得;实际上,客户的需求能激发制作者的创作灵感。
“大容量的空白玉简?”被元昭随手逮住的一名弟子闻言微怔,“真君需要多大的?”
能放置万卷藏书的空白玉简,还不够大吗?
“宗主的藏书阁多大,我就要多大。”元昭对藏书的渴求属于海量级别,海有多宽,玉简就要多大,“能做到吗?”
学海无涯,用一枚玉简装得下,便甚好!她总不能日后带着一香囊的玉简下山。
“回真君,这个唯有玄真玉简可以做到。”那弟子如实道,“玄真玉简的制作条件十分严苛,制简师必须达到真君的级别方可一试……”
在仙云宗,能制出玄真玉简的唯有二位真君。
广岚真君对制简的兴趣不大,西炎真君是炼器狂魔,但非经常制简。他一般要等心血来潮才制作一批,数量刚刚好,派给各峰护法长老待用,没有多余的。
“要不,真君您且忙着,容弟子找大师兄问问?”大师兄在金云台的权限极高,或许能如她所愿。
“谢了,不必麻烦。”元昭摇头,顺便吓唬他一句,“也不必与旁人提及我今天的话,不然我会生气的哦。”
吉师兄曾经与她简单提过一次玄真玉简,可他只说那是宗主和各峰长老赠予亲传弟子授业之物,没说唯独真君才造得出来。
若知道,她就不问了。
倘若是弟子们能造出来之物,她尚可厚颜索取,或以物换物。虽然她此刻身无长物,相识一场,可以先记账来日再还的嘛。
而真君所造之物,乃宗主之物,宗主代表宗门。宗门赠予是人情,人情债最难还。她这刚把欠仙云宗的人情还了,可不想这么快又欠上一笔。
“弟子不敢!”那弟子略慌。
他正有此意来着,神君所需,乃是仙云宗弟子头等的大事。
“忙你的去吧。”
“弟子告退!”那弟子果断退后几步,转身匆匆离开。
等到拐弯处,方停下回望藏书阁一眼,思前想后一番,最终决定把向大师兄提一提的想法憋回肚子里,权当没这回事吧!万一真的惹她生气就不好了。
对几位真君来说,玄真玉简不是什么稀罕的玩意儿,犯不着惹她不快,好心办了坏事。
那弟子心情矛盾地思忖着,复快步离开。
……
藏书阁,让那位弟子离开后,元昭翻开制简术法,开始研究如何制作。求人不如求己,与其巴巴地等着别人赠予,不如自己做一个。
然而,翻开制作步骤一看,她才深刻意识到自己肤浅了。
制玄真玉简,可不像用灵气制薯条那么简单,人家要搜集真实的天材地宝配以真君之力炼制而成。数种灵材,要到特定的地点或秘境中寻找。
危险且不说,麻烦是肯定的。
为了这些藏书,她要放弃惬意自在的生活状态吗?!必须不能够啊!
罢了,欲壑难填,知足方能常乐,挑一些自己深感兴趣的书册录入便是。比如符咒阵法之类,制简等技术类稍有涉猎足矣。
她不打算成为专业的制简师,不必深造。
想通了,便释然了。
反正青鹤、红叶要修炼,她还要在仙云宗住一阵子。有研究价值的藏书内容便录入玉简,不值得但又让她好奇的,便在藏书阁看完了,琢磨透了才罢休。
是罢休,不是离开藏书阁。来都来了,就住下吧!她懒得来回跑。
玉池峰有她布下的阵法防护,稍有动静她立马能察觉瞬移赶回。阵法与结界不同,结界盖顶,笼罩玉池峰密不透风,于青鹤、红叶二人修行不利。
她俩已非普通修士,不宜在狭小的灵气罩里修行。
金云台的弟子见她不走了,也不催赶,那名叫言野的大弟子还吩咐女弟子为她打扫出一间厢房,供之日常歇息。
被元昭拒绝了。
她不用吃食,就算吃也是吃空气所化的食物,不必洗漱换衣。累了便弄个小结界在里边小憩片刻,醒了继续录入或看书。
省心得很,不必劳烦金云台弟子费神侍候。
如此半个月后,她传音给那位大弟子言野,说她看完了,走了,去霍霍广岚真君那云剑峰的藏书。
她向言野打听过,广岚真君没能及时从秘境赶回来。他在宗门磬令扬出之后,便已传话给西炎真君,自己在秘境另有机缘且安全无虞,让大家不必惦挂。
安全便好,好好活着何尝不是一份机缘?大可不必懊恼。
正如元昭,来到云剑峰的藏书阁,发现里边的藏书不到金云台的一半。她不仅不失望,反而喜出望外。学海无涯,她的生命也看不到尽头。
吾生无涯,而知也无涯;以无涯随无涯,悦己。
而云剑峰的书海有涯,甚悦!尤其发现藏书里讲述的多半是剑法,倍感幸福自在,无穷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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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2回
广岚真君是剑修,他的藏书属剑法居多,其次是阵法。元昭略略看了几行,居然看到护宗大阵的简介。
原来,此阵乃仙云宗第一位飞升的真仙明虚老祖所设。
明虚老祖以高深的阵法造诣着称,乃灵丘大陆屈指可数的阵法师。飞升之后,以真仙之能在宗门布下这个大行天罗阵,给后辈一个安全清静的修行环境。
可惜只有简介,没有阵法详细步骤教程。
原因在于,此阵连一般的真仙境界之人也学不会,何况下界修士。为免后辈心生妄念强行习此阵法,索性只字不提,彻底断其妄想。
没有就没有吧,元昭小小遗憾了下,继续研究别的阵法。
走到哪儿,学到哪儿。广岚真君是剑修,其弟子当然也是。得到新功法,除了坐禅悟道,他们将心法用于剑法中如鱼得水,循环经脉一周天,酣畅淋漓。
尤其是,他们目前还多了一位给力的陪练之人。
“请真君赐教!”
“好啊。”
元昭欣然应允,用一道分身陪大家伙练剑,再一道分身前往九泉宫索取西炎、广岚二位真君的课堂玉简。从两人的藏书资料来看,他们都是技术流天才。
在理论知识方面肯定有其独到的见解,错过岂不可惜?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听听课,争取早日摘掉文盲这顶帽子。
对了,二位真君的藏书里还有各地语言的书写模式范本,值得一看。分身在九泉宫没找到吉邈,他在庐室里静修,值守的一位师叔辈的男子。
得知她要取二位真君的课堂玉简,不多话,直接奉上。
元昭还向他讨了一枚空白玉简,吉邈赠的那枚已经没有容量,须用一枚新的将云剑峰的藏书录入。而值守修士直接给她拿了两枚,不收费,说是宗主的交代。
如此甚好,等录完云剑峰的,她要重返金云台补录一遍。
其实,就算收费也无妨,她现在一无所有,将来可以加倍奉还。空白玉简、玄真玉简的做法她已录入玉简备用。其做法不难,缺材料而已,以后下山找便是。
当然,不收费更好,省事,她可以心无挂碍地听课修习。
……
山中无岁月,一眨眼,两年过去了。若非有宗门的岁历显示,置身其中的人根本不知道外边春秋几何。
在灵丘,来自各方小世界的修士不知凡几,逐渐影响各地的习俗,日常用品也与时俱进。宗门的岁历又称时钟岁历,不必电力续航,自动与外界的光阴连接。
以当地的年号为准,修为浅的弟子不懂推演历法,全靠时钟岁历知道外边今夕是何年。
这两年里,元昭没别的建树,仅在云剑峰布下一个星罗阵供剑修弟子们在里边切磋。除非修为比她高,否则,里边的人哪怕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损四周环境。
星罗,意指里边空间宽广,弟子们在里边竞技可全力以赴。
星罗阵这创意灵感,来自于她日常与剑修弟子们陪练时,经常不小心波及四周的山石花草。练起来束手束脚的,索性研究几天,造出一个空间竞技场来。
此阵做好以后,弟子们自然是欣喜万分。
为了秩序,以修为等级为入阵修行的资格。修为低的就不必进去了,他们在外边练习对周边的环境无甚影响。反而进去碍地方,影响修为高的弟子发挥实力。
对于制定入阵资格,元昭没意见,同时琢磨着,若能在身上造出一个宛如星海的空间供自己清修该多好啊!
届时,她在里边静修便不愁被人打扰了。
不似现在,心在识海,身在外,静修时须布下天罗地网保护自己不受侵扰与伤害。
当然,那是以后打发时间时琢磨的事。
眼下,青鹤、红叶醒了,短短两年,谈不上有大的精进,顶多巩固修为,熟习新法而已。她俩与元昭探讨了修炼心得并加以修正后,开始商议下山之期。
目前,宗主和诸位长老仍在闭关中,不便打扰。
若满三年再走,届时下山的弟子肯定不少,人多眼杂的,诸多不便。但不辞而别,亦非为客之道。一番思量后,元昭差使青鹤、红叶分别亲临各峰道别。
等是不可能等了,一想到要下山,她一刻都坐不住。
各峰山主在不在,无所谓,让其弟子代为传达便是。让青鹤、红叶亲临,而非用自己的分身前去,代表着她对各峰山主的敬重和离开的决心。
临走前,元昭亲自到铜雀台走一趟,向那位素未谋面的南禹老祖道个别。
“小友要走,我老家伙亦不阻拦。”大殿之中,老祖并未现身,仅传音达意,“小友那佩剑乃神器,欲不引人瞩目,老家伙建议汝另佩一把凡器掩人耳目……”
言毕,元昭但觉眼前一晃,本在大殿中的她已经置身一片空旷寂静气息森冷之地。
定神一瞧,原来是一座神兵灵器窟,里边既堆着无数小剑丘,亦摆着一排排整齐的兵器架子。且石壁有洞窟,窟中藏宝,仿佛在静待识宝之主前来认领。
甚至有几件是《神兵灵器图谱》里的灵器,元昭看过,仍有印象。
其余的,有宗门大师所造之器,包括两位真君的。还有广岚真君平时出门捡到的,可谓琳琅满目,看得人眼花缭乱,不知所求。
但,这些都不是元昭想要的。她有太古,已没什么想要的。
青鹤的炼器鼎,红叶的炼丹炉,都是宗门按其修为派发之物。她俩目前拥有的已经是最高等级的器具,不必另求。
元昭兴趣缺缺,正欲开口求去,眼角余光无意间掠到附近的兵器架上摆着半截青竹,旋即想起自己在天郡武楚朝时,随身携带的半截伸缩自如的竹管剑。
也对,既入宝山,岂能空手而归?
伸手一招,那半截青竹咻地飞到她手里。握紧,竹节的凹陷位与手指十分贴合,完全感觉不到阻碍。握紧的同时,她接收到此剑的基本信息。
原来,它是西炎真君无聊时打造的一柄普通剑器,与她前世那柄竹管剑别无二致。
伸缩自如,可系于腰间,但色泽不同。
她的竹管剑呈铜黄色,系于腰间很不起眼;而眼前这把叫青竹剑,青翠透亮如玉质。可它非铜非玉,不知是用何等材料锻造,从手感判断似乎坚硬无比。
铮的一声,利刃出鞘,既无寒芒逼人,亦无剑气锋利,挺默默无闻悄无声息的一把低调的剑。
随手轻轻一扬,一道凌厉的剑气挥出,幸亏她眼疾手快将之打散,险些让前方的一堆小土坯丘形不保。
“多谢老祖慷慨赠予。”就它了,得到一件衬手的玩具,元昭心情愉悦。
“小友喜欢就好。”老祖欣然道。
话音落,眼前唰地一晃,又回到了铜雀台那空荡荡的大殿。
“小友修行百年,确实该下山历练了。”老祖慢声道,“承蒙不弃,仙云宗得以脱胎换骨,浴劫重生,早已视小友为家人。望汝同等视之,平安历练归来。”
言外之意,劝她莫要见外,想去就去,想回就回。
“多谢老祖,多谢宗门诸贤不弃,东姁亦有此意。如若平安,定然归来。”元昭向殿中主位深深一揖道。
心安之处即为吾乡,能在异世觅得一个安心的栖身之所,再好不过了。
她的修为或许比这里的任何人都高,然以强为尊没什么意思。敬老的传统美德早已深入骨髓,即便身在异世,她亦乐意奉行。
“仙途险恶,汝等诸事小心。”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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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3回
择日不如撞日,既打定主意下山,就不要耽搁了。三人到各峰告别后,回来把行囊收一收,准备明儿一早就走。
正在收拾时,她们收到金云台首徒言野的回话,说各峰师尊仍在闭关,不敢叨扰。是故今晚由诸峰首徒、亲传弟子设宴九泉宫为三人饯行,请务必赏光。
赏光,必须赏光!
她最喜欢与平辈同坐一堂,喝个酣畅淋漓,吹个天花乱坠。这让她想起在天郡的武楚年间,她与诸位下属同坐一堂开怀痛饮,畅所欲言。
那段开心的岁月恍若隔世……啊,也对,的确是上辈子的事了。
期间,她不仅死过两次,复活至今,加上被广岚真君捡回来养在鼎里疗伤的日子,已有一百多年。
不知不觉,她一百多岁了。
玉池峰的竹楼,一身素净长服的元昭站在屋檐之下,凝望院中的那棵山桃树。桃树花期已过,撑开的末梢如冠盖苍翠,十年如一日地陪她度过百年春秋。
无论是仙山福地,还是凡尘俗世,若无人为损坏或遇天灾,植物一般都活得比人长久。
但,人虽短寿,在修行方面却占有先机。
植物想要修行,必先修出灵智,除了长寿,还要靠机缘。机缘保它千百年里无灾无难,方有修出灵智的一线希望。
可见,世间无圆满之法,有得有失是常态。
“殿下,金云台大弟子言野,九泉宫管事吉邈求见。”正在凝神间,青鹤前来禀道。
这是在玉池峰巡防的傀儡小胖们传来的消息。
“哦?有请。”
虽不知他们的来意,但无事不登三宝殿,她来到山桃树下扬手拂袖。树下便出现一张长方席,中间一张矮几,几的两边共三张圆草垫。
等他俩进来时,矮几上已摆有茶点。元昭看见吉邈,下意识地微笑开口:
“吉师兄……”
“别别别,”吓得吉邈猛飙汗,拱手谦恭道,“真君还是唤弟子吉邈吧!”
让一位神君称呼自己为师兄,看似威风,只怕折寿。
“那就吉邈吧,你俩也莫与我客套。”元昭不愿在称呼上多费唇舌,指着自己对面的席位,“请坐,我修为虽有长进,仍心恋红尘。茶点粗陋,万勿见怪。”
她知道宗里的亲传弟子基本上都不好吃喝,非常自律,唯恐口欲伤身。可她的茶点乃灵气所造,无毒无杂质,但吃无妨。
当然,不吃也无所谓,一切随心吧。
“真君豁达,境界超凡入圣,在不在红尘无甚区别。”言野礼毕,笑言坐下,“不像我等,惟恐一入凡尘深似海,结果怕什么来什么,难以超脱。”
此话引来吉邈和元昭的畅笑,深以为然。
怕入凡尘,意味着他仍在凡尘里挣扎,未曾超脱。正如菩提偈里的一句,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觉得自己不干净了,有这种想法才是不干净的原因。
正如超凡之人,哪里去不得?想去就去,还能片业不沾身。
元昭自问未到那种境界,但在他俩面前,她的境界与之相差无几。这或许是真心话,也可能是场面话,为此争论无甚意义,随喜吧。
三人一番闲谈后,元昭便察觉到,吉邈纯粹是来作陪的,言野是抱有目的而来。
“家师料准真君三人会随时下山,故早有准备,嘱咐弟子届时前来麻烦真君与青鹤仙子、红叶仙子一件事。”言野歉意道,“此事或许会耽误三位游历的心情……”
“但说无妨。”元昭无所谓道。
“事情是这样的,”见她坦诚相待,言野亦不拖沓,直接道明原由,“我宗门两年前遭邪修围攻,蒙各大小家族的精锐子弟不畏生死前来襄助……”
仙云宗一旦开启护宗大阵,会直接消失在外界众生的眼前,是彻底与世隔绝的三年。
能出不能进,外界的动静传不进来。
也就是说,外界若有宗门或邪修不怀好意,试图对那些家族下手削断仙云宗在尘世的触角。族中的精锐子弟都进山了,那些家族将求救无门,任人宰割。
或有宗门觊觎仙云宗此次的天降祥瑞内幕,派人潜入那些家族伺机而动。
“……清除暗线耗时费神,就不劳真君烦心了。再过一年,等大阵自撤,由各族子弟回去清理门户即可。师尊的意思是,望真君下山后,留意民间传言的灭门惨案……”
看看那些家族是否榜上有名,若有,劳烦三人代宗门出手相救或一探究竟。
“宗主本无意理会俗事,皆因闭宗时,那些世族子弟忧心族人安危,难以静心修行。得知广岚真君仍在外界,故有所请托……”
有舍才有得,他们既不想放弃机缘,又担心族人安危,虽属贪婪,亦是人之常情。正因诸多的放不下,致使他们资质有限,修为难有进益,更要抓住机缘。
宗主念及众生不易,且是为仙云宗效力的世族,便同意传话广岚真君。然而,广岚真君仍身陷囹圄,至今未能脱困。恰巧,她们三人要下山,正中下怀。
“昔日宗门遇袭,也正是本君渡劫之时。他们有功于宗门,亦有功本君,我跑一趟理所应当。”元昭听罢,并不推辞,“除非我出去的时候他们已经被灭门。
否则,我断不会袖手旁观。”
当然,遭灭门也是诸弟子的一场劫,她不宜插手太过。先声明,莫指望她成为诸世族的守护神。她是碰到了才管一管,不会刻意去巡视分布各地的世族。
护宗大阵还有一年就撤了,一年后,这些事归还宗门处理。
“这是自然,”言野喜形于色,以茶代酒,诚挚道,“言野在此代宗主,代各世族子弟先谢过真君。”
一旁的吉邈同样举盏笑道:
“一年之后,宗里安排弟子下山历练,吉邈正是这次的领队。而巡视各世族的安危是此番历练任务之一,届时可能会叨扰真君一二询问情况,还望海涵。”
“无妨,应该的。”元昭回以一笑,举盏赞同。
至于怎么找,宗门自有手段。若找不到,证明那些世族眼线不大给力,宗门会考虑将其淘汰,免得成为累赘。
正事谈完了,下边谈谈送礼一事。
但见吉野伸手,在矮几的空白地方手一扬,一堆礼物出现在三人眼前,全是宗主与几位长老赠给她的礼物。
广岚真君不在,由宗主交代,让其大弟子贺离原取定风珠一颗作礼。此珠用处不大,无惧风暴尔,乃真君出外游历时“捡”的。
无惧风暴,是指凡间的风暴狂沙,于修士作用不大。没人要,一直束之高阁,索性赠予她拿去把玩。小姑娘嘛,都好这口,到了凡间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诺,为了配合它的价值,华光真人也赠她一颗辟水珠。这下好了,到了凡间,风里来水里去,任她来去自如。
元昭:“……”
不错,正好凑成一对给她当健身手球。
第424回
元昭从未下过山,但山下一直有她的传说,穿宗门衣裳不利于行。
早在多年之前,仙云宗弟子无论男女,下山游历已经一概不穿宗门衣裳,免得被人掳去盘问她的情况。
这不,瑶君真人赠了她们每人三套衣裳。厚薄适中,一套便能适应人间的四季冷暖。给三套是为了替换,衣裳因故受损的话。
当然,这些女儿家之物是被放在香囊里才交给言野带来。另外,辰月真君赠的是药,给红叶的,一瓶圣品丹药和一本丹谱。
其实,到灵丘洲以后,青鹤、红叶的修行起点比仙云宗诸贤都高。
直到后来,她俩为元昭护法,有其与太古的神力加持,二人的修为远胜于前。且不说辰月是真人之境,即便他成了真君,所炼丹药对红叶的作用也不大。
今日赠此丹药和丹谱,完全是为了让她从中参考与琢磨新的炼丹之法。那本丹谱里有不少丹药方子仅是传说,从未有人炼出成品,够她慢慢琢磨的了。
既是给红叶的,元昭当场让她收好,省得搁自己身上占容量。
最后,清尘子真人赠了她一颗土灵珠,专测地里埋的珍稀矿石之类。此物倒是个宝贝,华光真人曾向他讨要,人家愣是不给,说将来赠予自己的亲徒弟!
他自己用不着,只要有目标,凭自个儿的感应能力和观察力一般都能找到。
谁知后来,亲徒弟是有了,无奈天下灵气稀薄,徒弟的修为进度甚慢,配不上这颗珠子便一直没给。
“啊?这不好吧?”元昭得知这个典故,微怔,旋即推辞,“现在配不上,以后总能配得上。我对矿石没兴趣,拿它何用?倒不如留着赠予徒弟的划算。”
“你留着没用,可以给青鹤仙子,她炼器需要寻找各类罕见的矿石灵宝,有它岂不方便?”言野劝道,心里默叹。
任谁听了那典故都会推辞,若要她收得心安理得,像辰月师叔那样的说辞就很好。
但是,清尘子师叔说了,他与辰月真人的委婉作风不同,这颗珠子就是赠给她的!她转赠给谁都行,可他这份心意必须让她知晓。
不然,他老觉得欠她天大的人情未曾偿还,寝食难安,于修行有碍。
身为晚辈,他只好如实转述。
“师叔还说,身为他的徒弟岂能依赖一颗珠子?与其那样,不如它从未存在过。”言野继续道。
元昭听罢,眉梢微不可见的轻跳。
师叔说这么多?可见对方知道她要走,而且闭关可以随时中止。那为何让人转述不露面?她哂笑着拿起那颗珠子握了握,嗯,手感清凉光滑,不错不错!
“那好,我就却之不恭了,劳烦二位回头代我谢过清尘子真人。”
虽不知诸贤的想法,但见与不见,悉听尊便,她无所谓的。相反,不见更好,她与同辈的年轻人相处会更自在。
“一定,一定。”
见她收下,并将之交予青鹤藏好,言野和吉邈相视一眼,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最后,西炎真君的礼物是三枚灵芥,灵丘洲的高端终极版储物器,芥子。
三枚都是暗金色,运行一丝元神之气集中到指尖,往灵芥上一抹即可认主锁定,恰到好处地贴在手指上。
主子身殒,灵芥自毁,里边的物品随之毁灭。
此诸物法器十分罕有,莫说亲传弟子,就连护法长老都尚未普及。除了宗主,本来广岚真君也有一枚的,但见师弟妹还没有,为免他们眼馋故仍用宝囊。
眼前这三枚,估计原本是做给瑶君真人等几位长老的,如今忍痛割爱赠予她们仨了。
啧啧,这份礼物深得元昭的欢心!
她朝金云台方向隔空行礼道了谢,声音响亮,“多谢宗主割爱!”然后利索拿起,分与青鹤、红叶一人一枚,完全不像刚才那般客套。
宗主是男子,他炼的法器没有那么多的花里胡哨,仅平平凡凡的一枚指环。
没有花纹,没有其余装饰。
哦,唯独元昭那枚多了一圈纹路,与太古剑鞘的一样,可见是用了心的。认主之后,察觉里边有物品,她定神一瞧,原来是各阶灵石和凡间的各类币种。
芥子的空间如玉池峰般高大宽广,储物宝囊顶天了就如竹楼般大。灵石、币种之类的就占了一个厢房的位置,宽敞有余。
与灵芥等物相比,灵石、币种显得微不足道,直接被她无视。
她连灵芥都收了,岂会在乎那点灵石和币种?将之倒出来还给对方,一副小气作派纯粹膈应人,不做也罢。
最后,言野拿出一份依傍仙云宗的世家名单给她。
元昭接过,以灵气拓一份印入脑海,然后把名单交予青鹤。青鹤接过,以同样的方式记下,再把名单传给红叶。红叶依样画葫芦,记下后直接将之烧毁。
任务完成,吉邈、言野不便久留打扰人家收拾行囊,起身告辞了。
送走二人之后,元昭三人重返山桃树下,煮茶闲谈。尤其是灵芥,元昭与红叶调侃青鹤要多向宗主讨教,争取早日炼出青氏独门法器,给殿下争回脸面。
青鹤:“……”
一来就这么高难度的法器,宗主可是大乘后期的高手,岂是她这初期后辈能攀越的?压力山大,浑身没劲,权当没听到吧。反正她们是开玩笑,不必当真。
想罢,继续淡定喝茶。
三人本就身无长物,没啥行囊可收的。将言野送来的礼物全部收进灵芥,便可无忧。
……
当天晚上,三人如约赴宴。
到了九泉宫,发现除了最近见过的几位弟子,和瑶君真人的弟子白菅、华光真人的弟子海蓝心之外,其余在座的多半是新面孔,陌生得很。
不打紧,年轻人嘛,互相见礼,自我介绍,再聊几句,便熟络了。
宴席开始后,九泉宫被布下结界,喧哗笑闹声传不出去,不会惊扰在各个角落里打坐清修的弟子。
一夜畅饮至夜里亥正,闲谈无忌,时光就这么匆匆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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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5回
翌日清晨,元昭三人已换上瑶君真人赠的衣裳,一身清淡素雅。从玉池峰来到九泉宫的阶梯前,看到昨晚在筵席露过脸的弟子都在。
“早去早归,平安顺畅!”
大家都认为她们下山是为了历练,所有弟子必经之行,故有此祝祷。海蓝心一贯沉默寡言,昨晚的筵席她也不咋说话,眼下用深深一礼表达祝福的态度。
当年那批弟子唯独她最拔尖,哪怕身在诸峰首徒中亦毫不逊色,相当出色的后起之秀。
而乐遥、上官嫣和钟成,三人与元昭比较熟,本该前来叙旧送行的。可她们修为低,两年前得到新功法,迫不及待地静坐修习,受不得惊扰,只能作罢。
这没什么,较熟而已,并非知交好友。叙不叙旧,送不送行的不重要。
况且,她们又不是不回来,有缘再见吧。
回完礼,步下阶梯,元昭回眸顾盼,看着一张张朝气蓬勃的年轻面孔,这都是仙云宗未来的接班人啊!如此想罢,她心情畅快地挥挥手,这下真的走喽!
哈哈,她下山可不是为了历练,她是出去玩!
历经千百次的轮回,每一世的她总盼着有朝一日能放下背负的责任感或使命感。轻轻松松地出趟远门,无忧无虑,不拘天涯海角,让自己肆意任性一回。
数辈子都做不到的她,今日终于做到了!好嗨呀~!心中的小人早已高兴得一蹦三尺高,但现实的中她依旧脚踏实地,规行矩步。
没办法,有人看着呢,不能罔顾形象。
她走了几步,又一次回眸眺望远山,朝一座无主的峰石山巅上用力挥挥手……
“哧,”站在远方的峰巅之上,目送三人下山的华光真人啼笑皆非,“不愧是神君,这么老远还能看见咱们。”
关键是,大家已经屏息静气,努力不让她察觉了。可见,就算渡劫失败她依旧是半神,仍是本土修士难以企及的境界。
既然被发现了,诸贤亦举手挥别,不再掩饰。
“宗主,我们为何不直接现身为她饯行?”挥完手,辰月真人始终不解,“原以为她渡劫失败,修为大跌,察觉不到咱们的存在,眼下这样岂非更容易多想?”
自从她醒来,便一直在宗里四处闲逛。
要么进藏书阁,要么在云剑峰与剑修弟子练剑。未曾安心静养过一日,怎么就能恢复功力活蹦乱跳如无事一般?
这自愈能力,也忒绝了。
“她就算仅剩一半功力,也比咱们强。”西炎真君凝望下山的三道身影,噙笑道,“尘世间,多的是长辈难舍离别之情,悄悄送行,作晚辈的又怎会多想?”
百年光阴,在凡人眼里是遥遥无期,于她却是眨眼的间隙。前尘往事仿佛昨日,看谁都充满阴谋算计,尤其是他们这些辈分高的老家伙。
遇强愈强是她的本能,年纪大等于老谋深算,必须谨慎以待。
与其牵强不适,不如让小辈们为她饯行。虽然弟子们的年纪还是比她大,跟他们这班老家伙相比还是嫩了些。
有对比才有伤害,何不给她一份自在?
“是啊,”瑶君真人是女子,情感细腻,对此番安排深以为然,“她还小呢。”
凡尘习气未除,时不时竖起尖刺自保,做长辈的自然要退让几分。
日久见人心,相信她终有卸下“盔甲”的一天……
原来,两年前,她一醒来,西炎真君与老祖便已察觉。她想下山游玩的意图,亦在情理之中。
青竹剑,是西炎真君当初从太古剑的记忆中看到她那把铜黄色的佩剑,故一早打造好放在剑窟让老祖代为转交的。
玉池峰的灵石,她一颗未取,可见其禀性高洁,自持自律,且不愿与宗门牵扯太深。
同时,她又是个重情之人。
重情多半念旧,他料定她会选中那把青竹剑。
让老祖代为转交,一是老祖耍赖硬要抢这份功劳,他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毕竟,他还要赠其灵芥,礼物太多显得居心叵测,反而让她生出断交的心理。
修仙之前,他也是皇族子弟,晓得皇权之争的残酷与无情。
但,他比她幸运。
在皇权之争中死去的皆是堂兄弟姐妹,而他是家中的独子。父王战死沙场,母妃为此郁郁而终,骁勇善战的他成为堂兄弟们争相拉拢的对象。
他不想参与这场争斗,不愿因内讧挑起战争导致生灵涂炭,便假死遁走,隐居深山。
一场机缘,让他从此踏上修仙之途。
他欣赏她的隐忍谋算,钦佩她在危急关头仍毫不犹豫地为苍生计,不惜放弃旧怨与复国大业,以身魂为祭。
命运待之以痛,她还以祥和太平。
这样的人值得他倾囊相授,待之以诚。至于以前的不堪言论,不外乎有人在宗里搅浑水,试图从中获利。有些弟子六根不净,无脑跟风而已,不值一提。
人善人欺天不欺,上苍让她带着半神之躯来到灵丘,又勤恳好学,今生必能平安顺遂。
无论她或去或留,仙云宗随喜待之,不勉强。
再次看到她回身朝自己等人挥手,步履轻快,一身玄袍的西炎真君不禁哑然失笑。
哎,果真是个孩子……
且说下山三人组,好整以暇,无牵无挂地走了两个时辰。终于走完最后一级台阶,即将入林时,元昭忽然想起一事来。
当年,为了掩饰她的半神之躯,西炎真君以金岚印封之。
事隔百年,那金岚印早被她的修为突破溃散了。眼下要重返尘世,为免被人看穿她的修为和真身招来无尽的烦心事,不如继续掩盖图个清净。
托那本《咒印法术大全》的福,她自创了一道封印,七瓣莲。
没办法,以她的修为,须加七重封印才能彻底掩盖自身的神威之力。掩盖而已,于修为无碍。七重封印叠加呈莲花绽开貌,故以为名。
青鹤、红叶的只需三重即可,戏称三瓣莲。
“那咱们的衣物打扮是不是也该换一换?”要换就换个彻底,经验丰富的红叶低头瞅瞅身上的衣裳,略不舍得,“可惜了这身料子……”
一身飘逸清爽,弃之可惜。
“等离开南禹山范围,再换回来便是。”青鹤不以为然道。
“还有称呼,以后你们唤我姑娘。”元昭言毕,往身上使了一道障眼法,身上的轻盈衣物瞬间成了寻常粗糙衣裳,十足的民女装扮。
“可当地人惯称主家为小姐,姑娘是路人称呼。”青鹤说着,与红叶依样画瓢换上民女装。
昨晚,诸峰弟子给她们看了灵幕,见识本地的日常习惯。
“姑娘是我的底线。”元昭斩钉截铁道。
小姐不好听,公子在本地是男子的称呼。她若坚持这称呼倒显得格格不入,还会备受瞩目。除非她变成男子,那就更不爽了,她明明是女子。
罢了,就姑娘吧。
第426回
自从两年前,仙云宗进入隐形状态后,天下宗门几乎都在密切关注南禹山里的动静。甚至有宗门派出探子长驻南禹山一带,看看能否“巧遇”漏网之鱼。
当然,这份期待十分渺茫。
众所周知,仙云宗的护宗大阵开启,意味着有新机缘出现。谁舍得出来?除非是个傻子。
不过,纵是个傻子出来,大家也会欢天喜地地把人接走。好吃好喝的供着,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地套取里边的情形。
为何要关注?自然是出于关心宗门的安危。
两年前,由绝圣门发起的偷袭,大家很关心仙云宗是否撑得住。若撑不住,迅速赶往现场分一杯羹;就算撑得住也必定元气大伤,趁机分而食之皆大欢喜。
一鲸落,万物生,宗门也逃不过大自然物竞天择的规律。
两千多年了,各地仙源稀缺,宗门各自有兴衰盛败的时期,甚至有的湮灭在历史洪流。小宗门明争暗斗,从各大宗门的手指缝里争抢微薄资源苟延残喘。
大宗门则抢地盘,扩展势力,或与其他大宗门合并,渴盼抱团取暖度过资源紧缺的严寒时期。
唯独仙云宗一如既往的摆出高风亮节的作派,对世事不闻不问,漠不关心。
为啥?
因为它是仙山福地,就算天下灵脉断绝,它也是最后一个断的,当然不紧张啦!这样一处灵脉圣地,怎能容许一个宗门独占?!必须趁它病,取它狗命!
难得有个作死的绝圣门一马当先,勇往直前……虽然最后全军覆没,至少让大家知晓仙云宗气数未尽,里边藏着不止一位大能。
果然,到底是历经万年沧桑的大宗门,颇有底蕴,下手需谨慎。
“……明知里边有高手,掌门怎么还敢派咱们来盯梢?”盛夏,清凉的树荫下,几位其貌不扬的樵夫、猎户打扮的男子百无聊赖地闲谈着,“就不怕咱们有来无回?”
话音刚落,被同伴一记耳光扇来,恶狠狠地啐他一口,骂道:
“作死啊!说的什么屁话?”
什么有来无回?晦气!
“是是是,王师兄骂得对,小弟这乌鸦嘴啊,啊不,啊呸呸呸……”
“滚!”
“哎!”
“王师弟何必紧张?”另一名同伴打岔嘻笑道,“且不说咱龙虎门,就连碧海圣域、九重殿、玄机阁等哪个不在附近埋‘暗桩’?目的为何大家心知肚明。
要是巧遇仙云宗的高手,那些大门派的暗桩必然首当其冲先倒霉,咱们这些小虾皮瞅准机会溜了便是,谁会把咱们放在眼里?”
当然,一旦高手们打起架来,他们这些小虾皮是逃不掉的,必成炮灰。
所以嘛,掌门不得不多招收一些蠢人入门,关键时刻充当内门弟子的挡箭牌。
“唉,可惜灵岳圣宫没人来。”有人叹道,躺下来,翘着二郎腿眼望晴朗的天空,“倘若那位来了,咱们就能安枕无忧了……咦?大家快瞧,那是什么宝贝?”
嗯?众人闻声抬头,眼巴巴地瞅着一道不知何时升空呈立体菱形图案的光芒,它上下两端尖尖的,像是法器。
正当大家在审视这家伙什时,那菱形光芒开始忽闪忽闪的……
“糟糕!快跑——”
高手来了!要成炮灰了!
此人的话音一落,菱形光芒一定,随着轰的一声闷响,一道惊人的巨大气浪自南禹群山的中心向外扩展,喷涌而出。
“啊——”
无数惊骇惨叫此起彼伏,由近及远,很快便听不见了,被那股气浪冲走了。因为不止一个菱形,按东南西北方位各一个,把潜伏于此的生命体全部冲走。
无辜的猎户、山户和小动物们安然无恙,正因如此,才耗费了一点时间。
……
同时,在南禹山的某个林荫深处,有三位姿色一般的女子在林间小道慢行。
“看来,这修仙之域也不太平啊!”青鹤感慨万分。
瞧,刚离开护宗大阵的范围,仍在南禹群山中,便已发现不止一处暗哨。若非想起这儿是修仙界,妄造杀孽会有反噬,三人早就大开杀戒了。
君上途经之处,岂容危机四伏?
“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避免不了。”红叶仔细瞅着山间的野花野草,一边走一边蹲地分辨,“殿下,啊,姑娘,咱们瞬移离开吧?仙云宗眼下成了香饽饽。
您一举捣毁人家那么多的暗桩,待会儿肯定会引来更多高手。”
前来查看,或者会一会她这位高手,正好如了那些人的愿。她们刚都听见了,外边的大小宗门都在打探仙云宗里那位高手的情况,她这等于主动送上门啊!
“也好。”元昭仰脸瞅瞅天气,心情明媚,“林间穿行。”
话音落,三人默契地化作一道气流在树林里穿梭。像光一样转瞬即逝,莫说凡人,哪怕修士也察觉不到她们的动向。
无论是御剑飞行,或者踏云,走空路容易和别人碰个正着,白走了。
瞧,三人仍在林间穿行,只听天空传来嗖嗖的声响。青鹤、红叶抬头瞅了一眼,果然,那些人来得真快!
元昭不必抬头也知道有人去了刚才的位置,想了想,疾行间,伸手在前方画了一个圆阵。
阵法未成时,它一直在三人的面前疾速前进。
待阵法形成,一个停顿,不曾减速的三人咻地飞进去,彻底消失在林间……
人消失了,阵法的气息残留很快便引来一道身影。他悬停阵法消失之处,四下张望,毫无发现。仔细回想,自始至终,要不是阵法气息,他根本不知道有人离开。
“传送阵?”他不禁微微一笑,眼望远方的天空,由衷赞了句,“果然非同凡响。”
百年之前,有仙云宗的弟子改投碧海圣域,宣说宗里来了一位深得西炎真君青睐的绝色女子。原以为是西炎宗主开了窍,以为对方是个以色侍人的女修。
今日一见,其修为确实比笛儿深厚。笛儿顶多画个聚灵阵,别的,无法强求。
正思忖着,一道俏丽婀娜的身影落在他跟前,略不满,“师兄!你刚是看到什么了?”不然为何突然瞬移?还破天荒地把她扔下。
“来晚一步,没看到。”男子朝她展颜一笑,眸色温情。声音醇厚如陈年老酒,很好地安抚了她的坏情绪,然后传音出去,“圣域众人全部撤走,不必留了。”
“为何?”女子不解,“公爹可是放了话的,她若真有本事,圣域志在必得。”
“她已经走了,留在此地无益。圣域求贤若渴,不想与仙云宗起冲突。”男子言毕,命令赶到的下属们,“传令下去,看到三位女子同行的,即刻通知我。”
“是!”
眼见一无所获,女子不由得气馁埋怨:
“若真是她,她跑什么呀?怕咱们吃了她不成?啊,对了,师兄,如果她真有能耐,为何要藏头露尾?咱不会想太多了吧?”
“奇人异士,各有脾气。”男子笑道。
总之,不管此人是否有真本事,他终要见一见的。否则,如何断定她没本事?能画传送阵的,哪怕仙云宗的异动与她无关,亦值得一交。
“走吧。”
女子重叹一下,犹不甘心地回眸朝仙云宗的方向瞪了一眼,与他携手同时消失在林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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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7回
中天城,一座比较靠近南禹群山的城池。此城不受任何王城管辖,它只认城主,乃仙云宗往返凡尘俗世的一条通道。
并非必须从这儿经过,而是弟子们下山历练,多半在此停留换取人间的币种和关卡凭证,即路引符节之类。
其实,
在灵丘大陆,宗门弟子下山历练无需凭证,无论目的何往,有宗门腰牌即可。但所经之处,必须在城防门口登记,让官衙知晓城里来了多少修士。
尽量减少凡人与修士之间起冲突的机率,
让前者不必枉送性命,
后者不必枉造杀戮,两相得宜。
当然,
凡事总有例外。
有的宗门子弟意欲低调出行,便要设法换取路引。各个王城亦有制定相关政策,让这些宗门弟子低调出入,自由通行。
但,这些路引都在各地官府登过记,造过册的,有心人定能查到。
有的宗门弟子要执行秘密任务,或有私务处理不欲让外人知晓,就得利用其他法子取得路引。比如在黑市购买死人的路引,那些死在路上无人知的亡者。
长期用此身份肯定不行,但一年半载甚至数十载,问题都不大,只要低调些。
以大能之姿,引举世瞩目,让亡者之名天下知,必然穿帮。
除此外,
还有心术不正的宗门弟子杀人取引。行此勾当的多半是散修,他们没有宗门令牌,又不想和官府打交道,以高人一等的姿态不屑屈就凡人制度。
凡人与修士的冲突就是这么来的,他们要么暗地里杀人取引取物,要么光明正大地蔑视凡间制度并加以破坏。
如此,便需要各城池依傍的宗门出面调停,匡扶人间正法。
瞧,大热天的,一群穿着门派服饰的年轻弟子行色匆匆地从中天城门离开。一出城门,人群流量大减,旋即一个个脚踩轮子般闪身离去,眨眼失去踪影。
城里街道繁华,人多,速度太快容易撞到人,出城之后便无所顾忌了。
“出什么事了?”在城门口排队入城的百姓们见状,议论纷纷。
“听说有人在南禹山闹事,惹恼仙长出来清理障碍。中天城依附仙云宗而生,虞城主得知此事,
当然要派人去看看代为料理。”本地的百姓见怪不怪道。
“瞧那迟钝的身手,若是修士闹事,凭他们能料理?”队伍中不乏见多识广之士,语气嘲弄。
“没办法,少城主率领精锐弟子于两年前入了仙宗修行,再过一年就出来了。”有人不以为然道,“剩下的弟子资质一般,但没有怕死之徒,宗门有事岂能袖手旁观?”
仙长们虽不理俗事,要是有人敢无端伤害中天城的子民,他们也断不会不理。
离仙宗愈近的城池,民众受益匪浅。感念仙长们的庇护安居乐业,民众亦全心以仙宗马首是瞻。
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绝无二心。
听了那人的话,周围的人态度各异。有人嗤笑,不以为然;有人目露羡慕,心神向往;也有小老百姓一脸无知,似听天书。
这也难怪,毕竟是才几岁的孩童嘛。
“怎么是三个孩子?不是两个吗?”城门守卫拿着一纸路引,疑惑地打量一对布衣夫妇和板车上的三个梳着总角的孩童,“你们不是本地人,进城做什么?”
谷竲
“回官爷,两个大的是我夫妇的孩子,最小那个是路上买的。”瘦削单薄,肤色黝黑的男子苦着脸道,“她爹娘要把她卖到那等腌臜地方去,我夫妇不忍心。
本来,听闻仙宗福泽深厚,仙长们又待人和善,我夫妇才离乡别井想把孩子送进山随仙长修行。未料,刚上山就被一股仙气刮跑了,想是我孩子无仙缘。
一路奔波,又苦又累的,想进城找间客栈歇息几天再作打算。”
“啊?!你们进过南禹山?!”旁人一听,顿时一个个精神抖擞凑过来,兴奋得像是捡了宝贝,“快说说,那里发生何事?”
连守卫也纷纷一脸好奇地看过来,静待下文。
本来,大家听着他的话,一边赞扬夫妇俩的善举,一边嗤笑他异想天开,竟以为拜仙长为师是轻而易举的事。
还大老远地举家远迁,简直无知无畏,难怪狼狈收场。
人是好人,只是这心啊,太大了。
如今,得知他们一家在南禹山有过停留,霎时一扫嘲弄的态度,热切期盼他多说一点内幕。
“我哪知道发生何事?”男子一脸疲累,灰心丧气,“我只知沿途看到不少怪模怪样的人,上山时,有声音问我所为何来,我说拜师。他就让我下山,说仙宗闭关,需清净。
我等以为不出声就好,没想到……”
这下好了,好不容易到了南禹山,被一股怪风刮下来,吓得夫妇二人不敢再冒进。
“不仅我一家,其他人都走光了。”男子一边自我安慰,一边满怀庆幸道,“不愧是仙气,我一家被刮跑从半空摔下,一点儿伤都没有。”
连板车都完好无损。
“官爷,天黑了,我这一家老小的不敢在城外过宿,只好进城。住几天我们就走了,到别处瞅瞅……”男子苦苦恳求。
正恳求着,板车上一位稍大的女童扯扯妇人的衣角,弱声道:
“娘,我饿,妹妹也饿……”
“哎,好,再等等,很快就好。”妇人虽神色微微焦虑,仍温声安抚着孩子。
城门守卫见夫妇二人神色诚恳,不似有假。而且心善,把三个女童养得眉目清秀,目光澄澈。这是未曾受过苦难才有的纯真,日常定是被爹娘爱护得紧。
由此可见,男子并未撒谎。
加上他方才详述南禹山的遭遇,令城门守卫心生好感。由守将作主,让他到一旁重新登记成员身份,另开一份路引即可进城。
并且嘱咐他,进城之后,需拿这份路引到官府盖章,以后才能顺利出城且一路坦途。不然,这孩童数量不符,全家人都走不了,会被当作拐子扔进大牢。
“谢谢官爷,谢谢官爷……”男子感激涕零,与妇人推着板车上的三个孩童进了城。
一路上,仍有人急步追上同行,细细询问他关于南禹山的遭遇。同时,城门有一守卫急匆匆地奉命骑马进城,飞奔城主府……
第428回
那一家五口进了城,有人步步相随,一同找到客栈落脚。也有人悄悄尾随,欲趁那一家人落单时下手。
两年前那场异动,实在太挠人了!
几乎惊动整个灵丘洲的修仙宗门,迫不及待想知道异动的起因。是否与那位传说中的女子有关,她是什么来头,
为何能触发护宗大阵的启动?
灵丘是否又多一名凤笛仙子般的人物?
如果是,她能让仙云宗受益,是否也能让其他宗门受益?如果是,断不允许仙云宗独占!当年坐视凤笛仙子让碧海圣域据为己有,这次绝不能重蹈覆辙!
难怪两年前,仙云宗召集所有亲传弟子归宗,
极可能是打着碧海圣域那样的算盘,使美男计留住她。
话说,仙云宗各峰的亲传弟子虽天赋不凡,却没有一个能与圣域少掌门相提并论。
其他人都好说,就怕西炎、广岚二位真君动凡心。此二人乃骨灰级灵宝王老五,他俩要是动心,没有女人逃得脱。
……
说回眼前,甭看那对夫妇衣着简朴,一副没见过世面的乡农模样,行事相当大方。当看到他俩选了一栋朴实无华却恢宏大气的客栈时,旁人吓了一大跳。
此栋客栈,乃宗门弟子惯常投宿之所。虽无华丽装饰,却十分讲究内部的构造和摆设。
让四方来客一脚踏进客栈便神清气爽,宾至如归。
客栈里,连店小二都是修士,多半是炼气期的,主要是为了赚取灵石。或期待得到仙长们的赏识收为弟子,哪怕是外门弟子也行。
当然,这份期待十分渺茫。
与其空等浪费光阴,不如老老实实地赚灵石,
或专心旁听修士们的日常闲谈。若能在无意间听到他们的修炼心得,用来提升自身的修为,岂不胜过空等?
“原来贤伉俪乃修士,失敬失敬!”随行的人见男子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倒出灵石要了一间上房时,吃惊不小,目光敬畏道,“小弟眼拙,望兄台与嫂子勿怪!”
因为眼拙,在路上旁敲侧击打探消息时,难免有些轻慢,故有此一说。
“无妨,无妨。”男子不以为意道,并叮嘱掌柜,将吃食送入房中,“要灵食,不可有杂质!我家人嘴叼,吃不得粗食。”
这粗食,指的凡人吃食。
他们夫妇的外表与言行相差太远,
连掌柜都自叹看走了眼,
连连应是:
“哎哎,
好咧!”
等小二将一家五口往楼上带,客栈的门口进来一名武卫,向掌柜讨了登记簿瞄了一眼。
哦,原来男子姓北名靖,其夫人姓月名华。
瞧这姓名,不像寻常的农户。
果然人不可貌相,那名武卫若有所思地瞅了楼上一眼,将本子还给掌柜,转身离开。
随行的人不以为意,掏得起灵石的,赶紧向掌柜讨一间上房,必须与那对夫妇相邻。掏不出灵石的,只能怏怏离开,无功而返。
至于那些一路尾随的人,站在门口神色阴晦地瞅着那栋客栈。
不巧,碰到走出门口的武卫若有所思地往自己这边瞥了一眼,顿时心虚地移开目光一副路过的模样。既然是路过,走着走着,就离开了客栈的门口范围。
那名武卫见状,冷嗤一声,也转身离开了。
谷不
武卫是中天城的巡卫,修为都在筑基期以上,一般人打不过。就算打得过,他们的上峰绝非筑基期。因此,在城内最好别动手,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之所以尾随,是以为那一家五口是凡人。凡人嘛,瞅个机会恐吓一番就什么都问出来了。
只是万万没想到,人家居然住得起修士客栈!
夭寿!那地方不好进,主要是房费贵。住不起就得走,甭耽搁了。
不走不行,他们得赶紧找地方落脚。
随着夕阳西下,城门会在酉初关闭,繁华街道于戌时清空。接着是宵禁时段,至凌晨寅时方正式解除。
宵禁,是每座城池在特殊情况下制定的状态。
中天城极少宵禁,但两年前,少城主率领精锐进宗门修行了。城中高手不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为免有人乘机作乱,必须宵禁,尽量杜绝事端的源头。
百姓们都能体谅,三年而已,眨眼就过了。
初时,有外地来的修士存心在城中闹事,后来被城主血腥镇压了。其余宗门见状,猜不透中天城还有多少高手潜伏,一时不敢轻举妄动,终于换得太平。
这儿毕竟是仙云宗的地盘,那个护宗大阵是否真的许出不许进,暂未可知。
须知,两年前,高手如云的绝圣门可是请了一位渡劫老祖,数位分神期、大乘期高手齐心协力攻打的仙云宗。
结果被团灭,仙云宗的实力可见一斑。
那一战之后,连碧海圣域也低调了不少,不敢再大张旗鼓地招惹仙云宗留在凡间的世族和门派。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揽其人才,撬其墙角,让世人心里暗爽。
这些,都是北靖与几位修士在大堂用膳时,打听到的。
“以暴制暴,还是有点作用的。”上房里,排行老二的小姑娘低笑道,给最小的妹妹挟菜,“妹妹,尝尝这道香焖罗獐肉。这罗獐子啊,有三个头,夜里经常发出婴孩声音诱捕小孩。
可咱凡人小孩吃了它的肉,晚上不会做噩梦,你快尝尝。”
言毕,忍不住吃吃地低笑起来,这哄小孩的口吻忒有趣了。
“你恶不恶心啊?”小妹妹吃了,大姐姐则一脸嫌弃地瞅着二妹,“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这是民间传说,又不是我瞎编的。”二妹皱着小脸为自己抱屈,“不信,你问娘。”
“那都是吓小孩的,”妇人月华浅笑吟吟道,“这罗獐子不吃人,可它欺软怕硬,专挑落单的幼崽欺负……”
无论人或其他物种的幼崽,遇见它,生死难料。它与幼童一样,玩心大,不分善恶,只顾自己玩得开心。
它是食草灵兽,焖着吃肉质十分鲜嫩,还有一股淡淡的草植清香。可它动作灵活,若无幼崽的声音诱其出来,修士们很难逮得住它。
“妹妹,来,再尝尝这道酒煮玉蕈。”二妹的俏皮声音再次响起。
“阿叶,妹妹还小,不能吃酒。”月华薄斥。
“可她吃得挺开心的。”二妹不依了,嘟着小嘴辩解。
“妹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好了,阿姁,别吃了,快放下。”月华夫人一边唠叨,一边给小阿姁添满,喜欢就多吃点,“小孩子吃酒伤胃,长大了再吃。”
二妹妹见状,忍不住再次低笑起来。就连大姐姐也忍俊不禁,赶紧低头扒饭。
不愧是殿下做的傀儡人,和殿下一样的腹黑。
第429回
一下山,就闹点动静把潜伏在南禹山的人给带走了,顺便给天下仙门一个下马威。
以自创的逐仙阵把各门派的暗桩一锅端,是为了防止未来的一年内真的有弟子提前出关遭暗算。
同时,给外边的宗门一个讯号,她胡汉三……啊,不,
她这位江湖传说中的高高手出来了!不是要打听高人的情况么?来吧,问她本人吧!找着她的话。
中天城是仙云宗的羽翼,是防御外敌的要塞,必须重点关注。
话说回来,她们出来的时机不对,正值盛夏,
外边的灵气又少,
忒难受。这也是她一出来就给天下宗门一个下马威的缘故,心浮气躁,出手难免重了些。
幸亏记得此地乃修仙界,戒杀生,她已经尽量收敛脾气。
对于高阶修士而言,要适应外边的恶劣气候很简单,一道结界就能让自己的身躯与世隔绝,不仅能行动自如,还轻松自在。
然而,那不叫历练,叫到此一游。
尘世的不易,衬托出仙门灵脉的可贵,提醒宗门弟子莫身在福中不知福。既入仙门,就要勤勉上进,好好珍惜自己的修仙之途。
要是害怕接触外界的气候,不如静坐山中,此生足不出户,修为随缘。
总之,
修行之道是公平的。有得有失,有舍才有得。
……
在外人眼里,北靖是一家之主,把家眷安置妥当后便应邀出去了。时不时端一碟好吃的进来给家人尝尝,再出去饮酒喝茶一条龙。
这间上房的隔壁都有人居住,对面是一名女修。修为浅,每当听到走廊有人经过,身上平和的气息瞬间高涨,精神陷入高度的紧张与警惕中。
待脚步声渐远,才敢重新放松,闭目小憩。
如此反复,替她累得慌。
但,她的忧患意识是正确的。正如自己一家五口的客房,左右隔壁都住了人。他俩不吃饭,一个只喝灵酒;一个让小二盛一壶清水进房,然后闭门不出。
他们各自在房里打坐,抽一缕灵识试图窥探这五口之家的客房。
恶毒歹意谈不上,探听消息是真相。
可惜,她的傀儡人修为不如其主,但肯定比一般的修士高深不少。月华夫人给客房布了一层结界,
恰好能让外人听见里边的谈话,却看不到里边的情况。
左右两边客房的修士察觉到结界的存在,
吓了一跳,赶紧把灵识收回,忐忑不安地静观其变。
久久等不到谴责之声,以为那位夫人修为浅察觉不到,这才又竖起耳朵偷听。
“……不瞒二位,我夫妇得高人指点,成为散修,见尽世间冷暖与仙源之争的残忍。不想让孩子们遭这份罪,故想托付仙门教导。可怜我儿命苦,仙缘不足……”
客栈二楼一处开放式的隔间,门口有竹帘半垂,北靖正与两位修士畅饮闲谈。今儿天色已晚,路引要等明儿一早去衙门盖章。是以,一家人要逗留几天。
这是他对外的说辞,来自元昭的授意。
一楼是大堂,二楼是隔间,三楼则是雅间,四楼以上是住房。
元昭等人住在五楼,除了左右两间客房有人偷听之外,上下楼的客房陆续有人入住,接着一个个都竖起耳朵偷听她们的谈话。
南禹山那边的动静有些大,修为浅的人不敢前往,只能向在场的当事人打听。
明着打听信不过,便以偷听为实。
直到月华夫人轻轻哼起催眠小曲,仿佛在哄小孩睡觉,这才堪堪地收回灵识。
北靖和月华夫人是她造的傀儡,被她输入一缕意识,懂得因地制宜分析各式人物的心理和言行,及时作出应对。
一句概括,受她那缕意识的蕴养,夫妇俩会逐渐拥有独立意识,仅无心无感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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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以元昭情感丰富的性格,不适合用傀儡。
但,使唤傀儡能让她此行更加便利与舒适,总不能事事让青鹤、红叶代劳。她不差使二人,二人主动找事干,尽量不烦扰她。
殊不知,她们的存在就是一份干扰。
纵然如此,她也不敢再生出驱逐之念。那次渡劫失败,若非二人造出幻象唤醒她的自我意识,她早就灰飞烟灭了。可见,她俩的存在是有道理的,于她有利。
以前,她驱逐二人,是担心自己修为浅拖累她们。
如今,她的修为一日千里,有能力保护她们,自然不必再驱逐,但也不能随意支使她们干活。她们从前世追随至今,一直是她的侍卫和下属,而非奴仆。
奴仆的活,由傀儡干最合适不过了。
青鹤、红叶造的傀儡人不够强大,江湖险恶,不定哪天就没了。索性由她亲自造两个出来,修为不输于她俩。
有此傀儡护法,三人大可安心游玩。
眼下,北靖仍在楼下与人扯皮,月华夫人坐在方木桌前缝着小孩的衣物,一边哼着催眠小曲;青鹤、红叶在榻前的左右静坐,一边闭目养神,一边护法。
化身五岁小姑娘的元昭则安坐榻上,阖上双眸,一缕灵识自天灵盖飘出,投向楼外的茫茫夜色中……
恰逢子时夜半,中天城城主府仍灯火通明,从高处俯瞰,看到一队队巡卫各处穿行。偌大的府邸不仅守卫森严,更有一道结界将其严密笼罩,天衣无缝。
城主府第三进的中堂大殿,殿门紧闭,门外有武卫肃然林立。偶有婢女们井然有序地端着茶点推门入殿,不久便依次退出。
门开门合的瞬间,清晰看到里边在议事。
一位方正脸,自带一股威严气势的老者坐于上席,与几位年纪相当的官员在聆听一名武卫的禀报。
“一对夫妇带着三个女童?”一名官员深感疑惑,“何故隐瞒修为?”
“依卑职观察,他们似乎无意隐瞒,”否则不会大剌剌地入住修士客栈,武卫一脸尴尬道,“是卑职等无能,没看出来……”
一名老者挥挥手,不以为意道:
“宗门异动,引天下高手云集南禹山,你们看不出很正常。”
就算他们这些老家伙在场,也未必一个个都看得出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谁敢说自己是灵丘大陆第一人?怕不是得了大病,才敢如此张狂。
见尊长们不怪罪,武卫略略安心,继续禀道:
“那对夫妇除了修为高深莫测,言行并无不妥,所言之事与其他人差不多……”
有的人被直接抛到中天城外,被巡卫捡(救)回来审问。那些人被摔懵了,随口言明一切,与姓北的相差不大。
“因此,那对夫妇应该……”武卫顿了顿,语气牵强道,“应该无异常。”
“那三个孩童呢?”忽闻虞城主询问,“可曾看出端倪?”
武卫:“……”默默地汗。
庐山瀑布汗,大汗砸小汗。呃,他看过,真的!那一家子他都仔细认真地观察过。虽把那对夫妇看走眼了,可三个孩童……或许,应该,真的,无异常吧?
虞城主见状,闭眼挥手:“你下去吧。”
“是!”
武卫如逢大赦,连忙转身退出大殿。等离开城主府,快步前往修士客栈。
再去瞧瞧,确定一下。
第430回
凌晨丑正,客栈五楼的一间上房烛火熄灭,支棱着窗棂。清凉的月色透窗而入,轻洒地面。等适应亮度,就能把里边的人和物看得一清二楚。
带孩子出门的夫妇多半只开一间房,除非孩子已经成年。
北氏夫妇也不例外,三个孩子并排着睡在宽榻上。做爹娘的在榻前铺一张草垫静坐,
闭目养神。
看得出来,夫妇俩十分疼爱孩子,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但,该试的还是要试一试。
一缕超越大乘期的气息窜入室内,那对夫妇没反应,仍在闭目静坐;第二次,分神期气息在室内绕了一圈,
依旧没反应;第三次,元婴修士的气息刚到窗边——
“何方高人造访?”室内的男子虎目一睁,
目光犀利地锁定窗口,沉声道,“何不现身一见?”
几乎同一时刻,室内的妇人也睁开双眼,坐在榻边护着孩子们警惕四周。
而那缕元婴气息随即散去,未曾入室。
能察觉元婴气息的,其修为必在元婴之上。而眼前这对夫妇的修为约莫在元婴中期上,出窍期之下,难怪城中的筑基、金丹武卫都看不出来。
散修能达到此等境界,实属不易,若是友非敌,倒是可以招揽入城为己所用。
“爹,怎么了?”俏皮的二妹似乎被惊醒,撑起半身略显惶恐问。
“一个小贼而已,没什么,睡吧。”月华夫人出言安抚道。
尽完一个温柔母亲的责任,
不管孩子们醒不醒或在做什么,她兀自起身与夫君一同重新布下结界。
她只是个傀儡,演戏可以,用情是真难。
“来者的修为似乎在大乘期以上。”青鹤起身道。
“中天城城主是位渡劫老祖,”躺在中间的小元昭也睁开双眼,眸色清冷,“城中官员皆为元婴期以上的修士,高手如云,难怪城防固若金汤,坚不可摧。”
哎,有来有往,她刚刚去偷窥人家,接着一路盯着对方回到客栈。
“中天城离仙云宗那么近,他们为何不入宗门修习?”红叶不解,“新功法面世,可是千载难逢的机缘。”
“都走了,谁来守护中天城?”青鹤理智道,“闭宗三年,够城中百姓死几回了。”
也足以让邪修毁城,或安插自己的眼线。
“殿下……呃,”话一出口,
红叶便知口误,甩甩脑袋,重新组织语言,“妹妹,城主一老祖为何甘心屈尊仙云宗门下?我记得宗主和广岚真君为大乘期……”
“老城主顶多渡劫初期,宗里的二位真君年青,且是大乘后期。真打起来,老城主未必能赢其中一人。”元昭道,“一方日薄西山,一方如日方升,有何不甘的?”
据她的匆匆一瞥,那位老城主已是外强中干,两眉之间的紫府呈衰竭败落之象。
紫府即元神,他已经是风烛残年,仅凭一口气支撑着。
当然,他这一口气与凡人不同,若无意外,至少还能撑个几十年。大概他自己也察觉了,且认为宗里的异动只是出一道功法,一道功**不到自己儿孙。
儿孙们进去,顶多是沾一沾宗里灵气浓郁的光,有利于修行。若能得到真君的指点与青睐便最好不过了,主要是与传闻中的那位高人结缘。
无论老一辈肯不肯面对,这天下终究是年轻人的。
故把入宗修习的机缘让给儿孙辈,自己为后辈坚守中天城。
“都说战场无父子,”红叶微微歪着头,感慨道,“这天下灵气稀薄,做爹的竟舍得把机缘让给儿孙辈,倒是难得。”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嘛。”元昭小嘴微抿,浅浅一笑,“正如仙云宗,不是也慷慨大方地把机缘让给外人修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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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作别的宗门,八成是宁可让功法消失,亦绝不允许外人窥探修习。生怕外人的修为突飞猛进,超越宗门弟子,甚至是超越自己。
当然,这是否偏见,有待她下山亲自见证。
“那三妹作何打算?”青鹤看着小号元昭,没有半点违和感,“明天办妥路引便走,还是多留几日?”
从小郡主、公主到战神,她看着对方一步步地成长,对其小时候的模样见怪不怪。不似红叶,每每看到小殿下就想伸手捏一捏那小脸蛋儿,逗小孩子玩。
“多留几日吧。”有婴儿肥的小元昭一本正经,奶声奶气道,“待我逛遍全城,烙下昭华印记再离开。”
昭华印,是她的一缕神力焰息,亦可称为一缕日芒,从太古身上炼取的。
老城主年纪大了,莫说渡劫,一场偷袭骚动足以让他殒灭。春秋一载,平安则短,遇袭则长,她不得不为之顾虑深远。
在城中,在城主府里的角落,烙下她的昭华印。
若有异动,整个中天城将沐浴在清正明朗的日光之下,让邪恶力量无所遁形……
翌日一早,辰时,北靖出门了,拿着路引去官府找人盖章。
月华夫人心情颇好,丝毫不受昨晚的事影响,一大清早为孩子们梳洗干净后一同出了门。之前那辆板车,是夫妇俩打算在仙长面前装可怜、博同情用的。
如今用不着了,北靖出门前交代店小二给自家夫人和孩子们换一辆舒适些的。
这不,等月华夫人带着孩子们来到门口,一辆遮挡严密但通风透气,又结实稳固的马车已等候多时。
把暗中盯梢的人看得,瞠目结舌。
没有马夫,但马儿很听话,让走就走,让停就停。盯梢的人见状,暗暗咂舌,缩头缩脑地,趁这对深藏不露的夫妇留意自己之前悄悄离开。
有些灵石能赚,有些不能。免得有福气赚,没福气花。
当然,悄然离开的人要么是散修,要么是不入流的门派弟子,惜命为上。而大宗门的子弟则不同,把这一夜之间判若两人的夫妇资料传回去,继续盯梢。
这对夫妇是值得招揽的人才,却非盯梢的对象,仙云宗、城主府才是大家留意的目标。
还有传闻中的三位姑娘,一直不见踪影,怕是早就跑远了。
哎,这炎炎盛夏,让他们这些修士扮成卖菜的,摆小吃摊的……正在自嗟自叹,那位月华夫人和孩子们过来了。
“妹妹,吃这个吗?这叫馄饨……”那位二姑娘指着清汤里的面疙瘩道。
听青鹤说,殿下小时候在南州城遇刺,刺客扮成小吃摊的摊主。没想到,这一招居然在修仙界还能遇到,真是活久见。
话说,她要不要往里边放点儿毒药?
“你自己吃就好了,干嘛要哄三妹吃?”大姐姐一脸薄恼,将小妹抱远点,“三妹不要听二妹的,这东西脏得很,吃了会肚子疼……”
“哎,你这小妹妹怎么说话的呢?”摊主不依了。
他虽然是假装的,也是有职业道德的!有证的好不好!不要信口雌黄!
“对不住,对不住,童言无忌!店家莫要生气。”月华夫人头疼地把孩子们的脑袋塞回车里,一边道歉一边让马儿快走,速速离开这些不干净的小吃摊。
远远犹听见摊主骂骂咧咧的,还啐了一口。
夏日炎炎,人心浮躁,路人司空见惯。见无热闹可看,继续低头忙自己的。
哪怕在修仙界,民间的烟火气息亦大同小异,屡见不鲜。挑起车帘,小元昭趴在窗旁静静地欣赏街景。暗忖,难怪南禹老祖不愿随旧主飞升。
大概是惟恐天上宫阙,亦如此景吧?唉。
第431回
换一份新的路引,北靖花了一个早上的时辰。办妥后,又被办事的文吏给请到衙内的后院喝茶去了。
等离开官府范围,又在路上“偶遇”昨晚畅谈良久的熟人,索性再找地方闲聊去。
“官爷希望咱一家留在中天城,等少城主等人一年后归来问明情况,看看是否有门路把孩子送入宗门。”晚上,夫妇俩回到客栈讨论道,“但我俩惯于游历……”
故而托辞要慎重考虑,没有即刻回复。
真心为孩子着想的爹娘,多半会同意官爷的建议留在城中,先把家人安顿下来再作图谋。
但,也有些爹娘比较自我,一意孤行。
“今天我在外边打听了下,听说仙云宗因为异动引来天下仙门的觊觎和忌惮,未必是安稳之所……”月华夫人发表自己的浅见,“要不,再到别处瞧瞧?”
一般来讲,出现这种对话的多半是主意已定,终要走人的。
有了结果,这个谈话的过程不重要。
这不,爹娘议事,小孩子也在一旁嘀咕商量。
“等出了中天城,你俩结伴同行,前往名单上的门派和世族所在位置瞧瞧。”元昭将名单幻化出来,摆在桌面一刀两断,将大块的递给青鹤,“你俩负责这些。”
她带着俩傀儡负责游历,啊不,是扰人耳目。以便分散各大宗门在沿途安插的眼线的注意力,如果有的话。
那些人要找的是三个女子,青鹤与红叶在一起反而不太显眼。
不建议独行,区区一座城的城主居然是渡劫高手,焉知别的宗门不是高手如云?况且,她们也算初来乍到,从未出过远门历练,还是小心为上。
天外有天,不可轻慢。
“不必与他们接触,暗地里观察,置身事外反而看得更清楚些。”旁观者清嘛,元昭嘱咐道,“距离宗门大开还有十个月零七天,届时,咱们在外边聚合。”
至于在哪里,暂未可知。
须知世事无常,谁能猜到自己将来会在哪儿安身立命?她在两人身上烙了昭华印,倘若遇险,她这边即刻就能察觉,并出手相助。
若完成任务想归来,直接在心里默念三声她的大名即可心有灵犀,互通消息,比小世界的手机便利多了。
“是。”
这一回,青鹤、红叶没有抬杠,直接把那大半张的名单记入脑海。殿下言之有理,依大家这般脚程,一年之内恐怕到不了几个地方。
虽然西炎真君只是客套一下,找个理由让她们心安理得地收下礼物。
可他不知,殿下对盟友极讲信誉,既应了此事,就必然践行。而为主上分忧,是她们的份内之事,断然不敢抬杠马虎了事。
“趁此机会,你俩要抽空认真思考自己的未来,将来何去何从。”正务解决了,元昭看着她俩,言辞恳切道,“一年后,无论你们作何选择,我无不应允。”
这儿是修真界,学道修行,求得真我之灵域。
大道无情,众生平等,皆可修行,前提是找到自己的机缘。托她俩和仙云宗的福,她在此界拥有一定的实力,能自保自立,还顺利抹除成了心魔的记忆。
而她俩也有自己的人生和过往,有过不去的坎和放不下的执念。只是,她俩若一直呆在她身边,就无法静心考虑自身事宜。
分道扬镳的用意有二,一是为宗门解忧;二是给她们独立思考的空间。
“殿下用心良苦,我等明白。”青鹤沉静道,眼底掠过一丝怅然。
“殿下,我想改名红药。”红叶幽怨道,柳眉轻蹙,“难怪殿下不肯唤他俩为爹娘,害我有点想家了。”
整天爹娘、爹娘的喊,思乡情切,忆起旧人,更是惆怅满怀。而红药本为芍药的雅称,与原名朱芍呼应,略有慰藉。
哧,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元昭好笑点头,“随你。”
红叶,啊不,红药见她一脸坦然,轻松无负担,顿时有些心理不平衡:
“殿下不想吗?”
“不想。”元昭摇头,真的,“或许当年与爹娘相处的日子少,二老又走得早,缘浅故情浅。反而未登帝位,没怼死那班老臣子让我难以释怀,遗憾至今。”
她原本打算,复国后,倘若那班老家伙不接受她称帝,就让他们人头落地。结果未能如愿,还“死”得比他们早,和宛城一样,每每想起总是膈应不已!
却又无可奈何,总不能因为此事跑回小世界,那个数千年之前的天郡作威作福。
“老主公深谋远虑,”她隐隐的不甘,让青鹤好笑道,“估计一早猜到殿下与家人注定聚少离多,索性从小培养您亲情冷淡,专注族人的生死和复国大业……”
情深最伤人,无论是亲情、友情或爱情。
“殿下重情,缘浅情淡倒是有助修行。”作为亲随,红药深以为然地点头,“只是莫把我俩与您的情分一并修掉才好。”
始终怀疑,殿下此番提议是为了把她们甩掉。
元昭挑眉,懒得解释了,道:
“不说那些了,明天启程,咱们先把银钱、灵石之类的分一分……”
“不用分,”青鹤晃着手上的指环,“该有的,我俩的灵芥里都有。”
宗主大方,把她们当成下山历练的弟子,一应物品俱全。从某种意义来讲,仙云宗等于人间的豪门,不差钱。难怪群狼环伺,引来四面八方的虎视眈眈。
主意既定,三位孩童再三确认各自的必需品是否齐全。如若有缺,明天再出去逛一逛,买齐了直接出城。
被这么一打岔,青鹤、红药的愁绪倍减,抛到一边。
与元昭不同,青鹤无父无母,虽渴盼爹娘之爱,却知那是奢望,略有惆怅;红药是看着爹娘和师父老去,逝世,已无遗憾。仅是忽有所感,略想念尔。
正如元昭所虑,她们需要好好回味一下过往,仔细想一想自己的真正所求。
不明真我,修为停滞不前,如何随殿下脚踏星河,一览九天?
一时间,两人的心里各有所想。
而另一桌的北靖和月华夫人也进入话题,商讨明天的离开事宜。
倒是元昭无所虑,端坐着,从撑开的窗棂望出去。外边夜色清凉,这间客房被她布了结界,盛夏的暑气进不来,心里一边琢磨着该教她俩哪些逃命法阵。
这两年,她不再炼气,净琢磨一些“旁门左道”的术法。青鹤、红药亦如她一般,炼器、炼丹是重点,别的倒是疏忽了。
比如传送阵乃金丹真人的基本逃命阵法,若非她昨天使出来,她俩听都没听过。
唉,三人都是睁眼瞎子,瞎的程度不同而已,脑阔疼~。
第432回
这天的凌晨寅时,城门刚开,一群星夜赶路进城摆摊的菜农们依次涌入。同时,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不紧不慢地离开了中天城。
有人给了城门守卫几块灵石,据其所述,那的确是北靖夫妇的马车。
但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驶出城外的马车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空荡荡的乡道上。等沿途的眼线察觉不对时,
仅在一片树林里发现空车架,连马都不见了。
意识到对方绝非等闲之辈,不便强行招揽,别有用心的门派只好打消念头,继续蹲守中天城。
像北靖此等元婴期的修士,在城防营并不罕见。夫妇俩肯留下固然好,如若不肯,走便走了。城防官员不作他想,
一如既往地忙着盯梢城中的可疑人物。
“大哥?”城主府中堂的门开了,
几位长者鱼贯而出,愕然看到老城主好整以暇地凝望天空,不禁好奇,“大哥今天好像心情不错,难不成侄儿提前出关了?”
“他敢?!”老城主瞬间收敛微笑,回眸瞪他一眼道,“他敢半途而废,老子废了他!”
在新功法面世之际,让记名弟子入宗修行,甭说仙云宗从无此例,天下宗门谁会如此慷慨?千载难逢的机缘,儿子若敢轻率提前出关,必打折他的狗腿!
“你就嘴硬吧。”喊他大哥的男子笑呵呵地拱拱手,“接下来就有劳大哥了。”
“有劳城主了。”其余众人面色疲惫,纷纷行礼告辞。
“辛苦各位,辛苦各位,”老城主也收起玩笑的表情,
举手还礼道,“回去休息吧。”
宗门有护宗大城,城中何尝没有护城大阵?
区别在于,宗门法阵本为真仙大能所设。一旦启动,即以天地灵气支撑,无须耗费人力。护城法阵恰好相反,需要他们几位长老定期往法器里注入灵力。
让法器保持随时可以开启的状态,如此才能像两年前那样,一旦遇袭,即刻启动,让外来的邪气威力大减。
自从小辈们进了山,护阵大阵一直由他与兄弟、长老们轮流输入。
昨晚该轮到他进密室,突然身子不适,只好让众人代劳。输完灵力要静养,在此期间,就由他这城主坐镇府中,震慑心怀不轨意图搞事的各路邪魔外道。
等诸人走远,看不见背影了,老城主脸上的肃穆之容褪去,
复露微笑,仰望晴空。
寿数将尽之人,
总是诸多感触,倍加珍惜所剩无几的时光。
那场大劫之后,灵丘洲遭受天罚,灵气骤然减半。令无数正在晋阶的渡劫修士猝不及防,无法及时收功调整导致爆体而亡。
他与眼前这批老家伙既幸运,又不幸。
幸运的是,修为刚至大乘初期的他们无法担当太多,亦不敢贪功冒进,从而逃过一劫。不幸的是,自那以后,天地间的灵气逐渐衰竭,修士们陷入灵源不足的窘境。
很快,天下修士开启争夺灵源的纷乱。而他们这班人抱团修行,守护中天城这片静土。花了两千多年,仅他一人修至渡劫初期,但也看到了生命的尽头。
数年前的有一天,广岚真君途经中天城与他一叙,察觉他的心灰意冷,便哂然道:
“城主何必垂头丧气?当年那场大劫源自尊长们的贪婪之心。我等后辈以此为鉴,德功并行,不忘初心,终能等到天罚终结的一天……”
那时,他以为这仅仅是广岚的一番宽慰之言。小辈嘛,经历少,总是异想天开,对未来抱持盲目的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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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数十年前,有邪修潜入中天城搞事被逮,一审问方知是冲着仙云宗的一名女子而来。据悉,那女子或会成为第二个凤笛仙子,受到天下宗门的关注。
他问过出门办事的宗门弟子,无奈对方知之不详。只道此女子为广岚真君所救,深得西炎真君器重。
外间的传闻更加不堪,说是西炎真君动了凡心,欲让对方成为宗主夫人。
众说纷纭,虚实难料,故不以为意。
但是昨晚,他并非身子不适,而是听到一道声音:
“本君下山游历,受宗主所托,到中天城察看巡防状况。城中大阵虽威力不凡,然损诸贤寿元灵气,可敬亦可惜,今日本君在城中设下四宫困兽净灵阵……”
以老城主的身躯为阵法启动器,一旦遇袭,法阵即启。除此法子外,也可以用旧阵的灵匙插入法器启动。
两个阵法已经融合一体,无需诸贤再输以灵气,大可安心修行。
哈哈,老城主仰望天空,眼眶隐隐泛红,似有泪光轻闪。记得有位新入门的年轻弟子对修士的寿元与经历感慨万分,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到底是太年轻了,无缘得见从前的灵丘是如何的绚丽繁荣,修士们的那些岁月是如何的辉煌灿烂。
天地一派祥和之气,世间万物茁壮灵秀,勃发生机。
而如今的灵丘,不过是秋日之蝉,朝夕犹抱露风,哀鸣悲切。欲返昔日的热闹盛景,却已声嘶力竭,难拒沉寂之期。
城中大阵本是他与诸位长老亲自所设,他乃渡劫修士。
对方竟能悄无声息地在城中施法,覆盖此阵,可见修为在他与诸贤之上。或许,此人便是广岚小儿口中的那点曙光吧。
但凭一点曙光,如何重现昔日的光芒万丈?
正如那凤笛仙子,当年备受天下修士的追捧、爱戴与期盼,终不敌权势的招揽成了位高者的宠儿。如昙花一现,沦为泯然众生的一点萤光,徒留想念尔。
难啊!
想到这里,老城主不由垂眉叹气,转身进了中堂……
此时,北靖一家通过传送阵到了一处不知名的乡道林间。一辆敞蓬马车在尘土飞扬的路上笃笃轻跑,时走时停,车里的人轻嗅田间味道,一抒胸中郁结。
“这才是人间景象,烟火气息如记忆中一般。”青鹤倚在车栏边,看着望不到边的稻田,罕见地露出一丝惬意微笑,“好像回到东郊穗园,殿下可还记得?”
“记得。”小元昭端坐着,看着一片片水田欣然道,“可惜我已不吃这个了。”
此言并非优越感,而是人间食物对目前的她来说是一种杂质,且血腥浓,难以下咽。素日的吃食乃灵气所化,非实体,是她留恋记忆里的美味感受罢了。
“好了,就在这儿吧。”元昭示意马车停下,看着青鹤、红药二人,“你们可以开始了。”
本该一出城就分道扬镳的,但为了教她俩阵法,不得不耽搁两天。
第433回
两天时间,仅够她们熟悉手诀,对阵法的玄妙有个大致的了解,熟练操作是不可能的。初学时,连元昭自己都花了几天时间才摸透传送阵的构造与应用。
一窍通,百窍通,成功造出一个阵法,
其余的基本上没难度。
比如眼下的她,听个名字就能画出个道道来。
可青鹤、红药不行,她俩是人在旅途,心情随着周遭环境的变化而变化,无法清静。不像她,在仙云宗独个儿恣意淡定地琢磨,心无旁骛地模仿与修习。
所以,
她把从仙云宗藏书阁里录到的内容,
全部拓印到二人的空白玉简里,
让她们慢慢修习。
但,熟读理论三千,不如当场实践一遍,趁现在让两人尝试画几遍。
“我先来。”红药自告奋勇道。
言毕,中指、食指伸直,凝聚灵元之气,随着口中默念的法诀移动。很快,一道光芒凌乱,扭曲不稳的阵图勉强凝聚成形出现在几人的面前。
青鹤见状,随手抓一块石头扔进去。咚的一声,旁边的稻田溅起几点水花。
红药:“……”
元昭:“……”
那厢,月华夫人正与北靖讨论那匹马不吃不喝的问题——
“这马不行,它不吃草,这不是告诉旁人它是一匹假马吗?要么换一匹像样儿的?”
北靖不同意:“以灵气为马,无需吃喝,就是为了省事。再说,
外人知道又如何?打不过咱们的,不敢吭声;咱们打不过的,逃就是了,何必多此一举?”
“也对,就一个传送阵的事。”月华夫人安心了。
青鹤无语望天,“……”
殿下造的傀儡啊!净在恰当的时候说些扎心的话。
“……”红药沮丧地瞅瞅双手,郁闷道,“殿下要笑便笑,无须借他二人来讽刺我……”
“我没有。”小元昭一脸正气,不容污蔑道,“他俩自有意识,想什么说什么,我不干预。”
“好了,看我的。”
青鹤言毕,干脆利落地画出一道圆满的阵形,很成功的样子。看得红药心里酸溜溜的,随手往阵里扔了一块石头。卟的一声,旁边那匹马突然暴走嘶喊。
把众人吓了一跳,当看清楚它被石头砸中时,噗哧地笑开了。
石头正是红药扔的,
这是好现象。
虽然距离不对,
阵法空间有一定的扭曲现象,
但至少有效果。意味着她俩对阵法已有一定的理解,只需勤加修习,假以时日,必能运用自如。
“无妨,慢慢琢磨吧。”元昭安慰道。
既安慰她俩,也安慰自己,一双小手开始捻动法诀。她人变小了,手指太短画不出足够的长度。一时不适应,只能双手来,很快便画出一个传送阵,道:
“去吧。”
话音刚落,忽而察觉阵里涌出一股灵气乱流,瞬即双手一合,阵法原地消失了。
“殿下……”
恰好行礼道别的二人见状,话到嘴边又咽回去。迅速对望一眼,由红药哪壶不热提哪壶,疑惑道:
“刚刚好像,有什么要……撞过来?”
“没什么,一头冲动的犀牛而已。”元昭十分淡定道,若无其事地解释,“你们所去方位在西南,那儿森林秘境多,有猛禽灵兽出没不奇怪。”
谷檿
“殿下没有舆图?”青鹤懂了。
“那不是你该准备的吗?”元昭默然袖手。
有是有的,藏书阁里的地形图,没有一千也至少几百年历史了吧?有些误差很正常。
“是属下失职。”青鹤迅速认错,“属下这就去打听。”
“不用了,”元昭睨了一眼在旁边偷笑的红药,想了想,伸出一双小手在心头默念法诀,嘴里嘀咕,“陆路不安全,走空路。”
在万丈高空之上,总该万无一失吧?
语毕,法诀念完,她双手往左右一拉一扩张,一道新的传送阵唰地出现眼前。这回,两人不道别了,不约而同地扔下一句“我先过去看看”便没入阵中。
但几乎瞬间,听到对面传来轰的一声巨响,两人火速退回。元昭默契且飞快地双手一合,阵法消失,而后无语地瞅着神色大变的二人。
“妈呀!有人在渡劫?!”红药这才意识过来,捂住心口,一脸惊魂未定。
差点被劈啊!害她心惊肉跳中。
“殿下,”青鹤同样色变,努力回忆刚才看到的一幕,“那天劫的威力似乎与您的差不多……”
“晋神劫?”不对,劫动的能量不对等,比她的略逊一筹,但也够呛的。元昭蹙眉,语气十分沉重,“果然强中自有强中手……算了,再来。”
不去西南了,去西北吧。
“等等等会儿……”见她丝毫不当回事,青鹤忍不住逾矩制止,“殿下,我俩似乎好像算不算妨碍那人渡劫?会不会引起因果关联?”
若有,将来会有报应的!
迟报不如早报,慎重起见,告知殿下或许能想到补救的法子。红药后知后觉,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神色跟着有些小紧张。
元昭听罢,放下手,认真瞅瞅她俩的面相。
以她目前的修为,普通人的面相看一眼便知晓对方的平生。修士的面相虽有些复杂,倒也难不住她。瞅了片刻,还好,没看到有因果牵扯,于是淡定道:
“你俩出现的时间不到一秒,如何能妨碍对方渡劫?无论成败,那都是对方的实力问题。”
倘若她俩现在慌里慌张去干涉,那才叫造孽!
嗯,再掐指算算自己的,咦?算不出来,那没事了。元昭将此事抛之脑后,重新捻诀,朝另一个方位画出传送阵。依旧走空路,这回由她……的分身先去探路。
刚刚通过传送阵,恰好眼前一片夺目圣光映照,亮得她睁不开眼只好退回阵中,耳边仅听到一声惊呼:
“圣君小心!有人偷袭——”
对方话音未落,阵法已经消失。分身回到本体,元昭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吓得青鹤、红药面无人色,扑过来打量着,以为她着了别人的道:
“殿下没事吧?”
“没事。”揉红了眼,元昭放下爪子,再甩甩脑袋,黑亮的眸子微微湿润,“好神圣的光……”
仿佛被它一照,就能洗清身上的一切罪责孽缘。这,便是传说中的佛光普照吧?好厉害!就是扎眼了些,无缘目睹那位圣君的真容。
“殿下?”见她神思恍惚,青鹤、红药不由提心吊胆。
“我真没事。”元昭回过神来,恢复淡定的表情瞅着她俩,“算了,今天不宜传送,你俩还是瞬移吧。”
爱去哪儿便去哪儿,她不干预了。
今天如此诡异,得认真算一算自己是否沾了因果。早算早解决,以免后患无穷。
青鹤、红药:“……”
第434回
没想到这修真界如此的不太平,处处有坑,防不胜防。倒霉催的,没有灵丘大陆的舆图,真真的举步维艰。
先瞬移离开,等一路搜集各地域的最新舆图再玩传送吧。
商量妥当,元昭把旧图给青鹤、红药各拓印一份,土灵珠早给了青鹤。三人一再确认妥当,两人重新换个模样分道扬镳。
先前,青、红二人一直以孩童的模样出现在传送阵的对面。
如今幻化成少女阶段,一身女冠(道长)素服,以散修的身份行走四方。若到了必要的时刻,还可以拿出仙云宗的宗门弟子腰牌表明身份。
宗门弟子,和各峰的真传弟子是不同的。
后者是资质上乘,拜师学艺有传承;前者资质一般,入不了各峰真人、真君的法眼,无缘师门传承。仅凭一点实力和运气得以在宗门里修行,仅此而已。
三人既有宗门腰牌,亦有师门的腰牌。各有优劣,可见机行事,因时制宜。
“殿下保重。”青鹤、红药毕恭毕敬地向她行了礼。
“仙途险恶,法器灵宝千奇百怪,你俩务必小心谨慎,千万珍重。”元昭郑重地嘱咐一遍,最后道,“去吧。”
两人复行一礼,抬眸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转身,身影随之消失在眼前。
等人走了,元昭还保持端庄的坐姿一动不动,看着尘土微扬的乡道出神,怅然若失。恍惚间觉得,光阴似乎还停留在她二十六岁的那年,侍从婢仆成群。
然岁月似流水,她已经一百多岁,甚至不记得详细的年纪。身边的人形形色色,来来去去,唯独青鹤、红药一直寸步不离,如影随形。
但现在,连她们都走了,她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其实,以她的修为,打妖兽,捕灵宠,争夺灵宝法器;收小弟,建宗门,另立门派恩威并施,不出一年便能前呼后拥,重拾昔日辉煌。
指不定,她在天郡失去的宝座,或许在灵丘复得。
可是,她腻了,今趟下山游历纯粹是为了休息。什么都不想,也不想修炼。走走停停,闲暇时,游览和了解一下这修真界是如何运转的。
毕竟,这儿或许就是她将来的长眠之地,愿不虚此行。
等玩腻了,又找不到更合心意的养老居所,便回仙云宗去,从此闭门不出……
想罢,元昭抬头望天。
晌午了,烈日之下,阳光零碎轻晃,树林边草木荫凉,一望无垠的稻田散发着浓郁的自然气息。轻风拂至,带来一股水气令人倍加凉爽舒适,心旷神怡。
她们一行五人在此叨扰许久,却看不到半个人经过。
仔细瞧瞧,原来是农人远远看到她们在戏耍法术,识趣地绕了道。宁可从狭窄的田埂上过,亦不敢靠近分毫打扰她们的兴致。
但,一家三口迟迟不走,叫人委实难安。
“呃,三位仙人,”一名行将就木的老汉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走过来。身后跟着一位提篮筐的中年人,满眼警惕地打量夫妇二人,“不知何故在此逗留?”
“老丈,可是我等打扰大家农耕?”北靖起身抱手作揖,虚扶老汉坐在树荫下,歉意道,“对不住了,我与家人游历至此,两个女儿有事先行,我与拙荆还有小女感伤不已。
欲在此暂歇,片刻就走。”
“原来是这样,”爷俩一听,同时松了一口气。老汉脸上的笑容亲切了许多,示意中年人把篮筐递给自己,“还以为哪里碍了仙人的眼,惹仙人不高兴了……”
村里人怕得很,老汉的儿子,即身边这位中年人自告奋勇前来探问因由。
“老朽儿子曾在中天城当过差事,因资质有限,难有前程,只好返了乡。”老汉说着,叹气道,“孩子大了,志向高远,总要离开爹娘的。”
“是,老伯言之有理。”北靖不住点头。
这对父子见他面目憨厚,妻子又神情温婉,女儿面无表……呃,像那玉人儿般精贵好看。爷俩心里的忐忑不安稍有缓解,把篮筐拎到面前,笑容可掬道:
“这些瓜果蔬菜,是我等村民给仙人的小小心意,万勿嫌弃。”
有的仙人不吃俗物,有的多多益善。爷俩不晓得眼前这一家子属于哪样,只管送就对了。吃不吃是人家的事,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他们还奉上了供品。
只求这一家子顺顺当当地离开,莫生事端。
“有劳了。”北靖笑着接过,交给身边的妻儿,同时取出一贯钱递给中年人,“有来有往,务请收下。”
收礼是为了让对方安心,给予钱财,是了结这一筐蔬果的因。
中年人在城里呆过,或多或少了解修士们的心思,欣然接过。顾忌因果的修士是不会生事的,他紧张的心情彻底消散,一脸钦佩地看着北靖幻出一桌茶点。
男人们在喝茶闲聊,月华夫人也幻出一盆清水,把筐里的蔬菜瓜果清洗干净。用果盘盛着,摆到矮几上供人取用。
同时递一根青瓜给安静的小女儿,让她一边啃一边倾听成年人的闲聊。
炎炎夏日,若有一杯冰爽的果汁就更好了。
听到她的心声,月华夫人忙碌开来。不大一会儿,孩子的面前摆了满满一桌子夏日冰饮。看得那爷俩目瞪口呆,闲话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着。
原来,此地离中天城才两天的路程,不算太远,本地的村民有见识,对路过的修士一向敬而远之。
按常理,凡人看到修士无不上前讨好,阿谀奉承,殷勤备至。期盼对方看看自家的孩子是否有仙根,或仙缘。有就带走,家里有修仙的孩子会免除赋税。
除了仙门给的回报,其亲族还能得到本地官府的提拔。就算不能大富大贵,至少衣食无忧,较一般人家过得轻松惬意。
修仙,在凡间就如高考,是龙是凤,全看孩子有无灵根仙缘。
每年,像中天城之类修士云集的大城池,都会派人下乡寻找资质上乘的孩童。在乡民的眼里,大城池是官,官家的话总比游离浪荡的散修更可靠。
况且,对短寿的凡人而言,中天城历史久远,世代矗立于此守护四方百姓不受妖兽、邪祟的侵扰。
不信它,老百姓还能相信谁?
孩子是百姓家的心肝宝贝,是家中未来的顶梁柱;若有能力,将来更是中天城的一分子,代替先人继续守护四方百姓。
如此一来,有灵根的孩子等于百姓们安居乐业的守护神,如何能往外送?
当然,也有农户抵不住蛊惑,在过路修士说的优渥回报中昏了头,当场让孩子拜了师,随对方走了。
从此一去不复返,生死两茫茫,爹娘至死见不着面。
在乡人眼中,这样的修仙有何意义?看不见摸不着,于家人无半分好,还至死不见。有前车之鉴,乡农们总是嘱咐孩子们莫与陌生人讲话,以免被拐骗。
这话也适用于成年人,若非迫不得已,爷俩今天也不想冒险前来。既然把话说开了,大家开始畅所欲言,且陆续有村民加入,开始天南地北,侃侃而谈。
元昭就在边上静静聆听,安逸地度过这久违的、似曾相识的午后时光。
第435回
夏日的天气说变就变,狂风席卷,尘土飞扬迷了渺小凡人的眼,天边乌云密布黑压压一片。
民间一贯四季分明,五月雨泽万物,乡农们既开心,又为北靖一家担心。看在那个默不作声的小女儿份上,众人虽然忌惮修士,终是邀请客人进村避雨。
北靖一家拒绝了,他们是修士,区区雨天何所惧?
等乡民们散去,给马车添了一个穹窿式的篷盖,四面竹帘半垂。既能遮风挡雨,从外头又看不到里边。北靖御马坐在前室,月华夫人面向后方进行防御。
元昭躺在车里,枕着外边的风雨声闭目养神。
篷盖够长,能遮住前后室,不必另外撑伞或披蓑衣挡雨。虽然在凡人的眼里,竹帘半垂的中看不中用。无车壁,肯定四面漏风。
无妨,这辆马车就算无篷盖也洒不进一缕雨丝。
篷盖、竹帘什么的做给外人看的,图个美观,的确中看不中用。在马车驶离村落不久,天际雷声轰动,顷刻下起瓢泼大雨来。
本来时候就不早了,随着倾盆大雨,天彻底黑暗。
酉时,夜幕降临,为了应景,元昭让北靖在前室的车檐下挂起一盏昏黄的灯笼。远远望来,仿佛一盏灯笼穿梭于幽暗的林间,使雨夜变得愈发的阴森森。
一场大雨化解了天地间的暑气,林间的空气清凉舒适,令元昭昏昏欲睡。便睡了,身上隐隐泛起光华,那是她在梦里修炼溢出的灵力。
她做了两个大乘期的傀儡,灵气大损,需要养回来。
虽然口口声声说不想炼了,空闲之余终究忍不住炼一阵子。她有太古协助换气调养,功力在中天城时已经恢复大半。
不怕被人偷袭,两个傀儡等于她的分身,随时可以收回。
至于掐指算一算自己是否沾了因果,随着这场雨的降临,她的整个人开始懒怠提不起兴趣,不算也罢。
其实,不用算也知道,怎么可能开个传送阵就沾了因果?
天地又不是谁家开的,凭什么他们能渡劫,能打架,却不允许她开传送阵?天劫之下皆蝼蚁,何况对方那是晋仙之劫,青鹤、红药的出现又能妨碍什么?
她也渡过劫,比对方的更凶险。
当时那场景,她根本无暇顾及周边生灵的死活,仅一心想着要扛过去。扛不过去那是实力问题,休要赖天地不仁,赖她的人出现的时机不对头。
至于那什么圣君,此人仅让她意识到“人外有人”的危机感。
等逛够了,她还是要勤快修行的。免得落于人后,生死由他不由己,得多憋屈啊!难得来到一个没有恩怨与责任牵扯的世界,她的修为又凌驾众生之上。
断不能白瞎了这份机缘,因为懒而屈居人下。
外边雨声不歇,炼气几个小周天,元昭恢复神清气爽。依旧躺着不动,仅凭意念在马车的前方画出一道传送阵,消失在雨夜里……
五天后,南北交界处有一座凤落城。城中有座归一堂,以精湛的医术着称。
归一堂的堂主姓楼,有位先人本是仙云宗的宗门弟子,道号清宣。资质和普通的仙门弟子一样,尚可,除了勤勉苦修,若有殊胜的机缘或有突破的希望。
如若按部就班,顶多修成金丹。
而这位清宣便是金丹真人,对仙云宗是绝对的忠诚。他为人正直,深得诸峰长老的夸赞。无奈修习道法在于悟,若无慧根,纵以药石灵器为辅也是白搭。
为了寻求机缘更晋一层,他最终与同一辈的同门弟子一起下了山。
之后,他为宗门寻了不少有天赋的弟子。每每听到对宗门不利的消息,势必即刻传讯回去示警。倘若赶得及,必回宗门出一分力。
如此人物,却在十年前渡劫失败,身归微尘。
仙云宗得知消息倍感痛心,曾派弟子前去慰问楼家。顺便看一看,楼氏一族可有资质不凡的孩子,可以接回去教养踏上修行正途,像乐遥、上官嫣之类。
但遭到其家族拒绝,且在接待仙云宗弟子时的态度格外冷淡。正如人类亲族的关系,一代亲,二代表,三代四代要拉倒。
清宣真人的爹娘与同辈血亲早已没了,目前这些都是曾孙辈。
迄今为止,宗门仍念着清宣真人的一片赤诚。给元昭的这份名单里就包括了凤落城的归一堂,去看看楼家是否改投了门派。如果是,这场缘分便可尽了。
从此互不干扰,各自安好。
凤落城如今是玄机阁的地盘,玄机阁,以运算天机之术着称。说白了,小至算命、占卜运程;大至勘察国运,窥探天地星辰的运转蕴含的深意天机。
与大宗门相比,它算是后起之秀,仅在两三百年之内便以无所不知、四海皆通之能名扬天下。
当年,玄机阁阁主本为分神期的真君修为,与清宣真人这位地头蛇分庭抗礼。清宣有仙云宗作靠山,对方不敢对他怎样,只能在势力扩张方面挤兑楼家。
众所周知,仙云宗从不掺和俗世的权欲之争,除非有人谋害其门中弟子。
清宣真人当年渡劫失败时,其亲眷怀疑是有人谋害,报之仙云宗。而仙云宗早有弟子在民间明查暗访,其结果是,清宣确是遵依道法自然渡劫失败身亡。
与旁人无尤,便拒绝了楼家人提出的“铲平玄机阁为曾祖报仇”的请求。
从此,宗门再无楼家的消息。
看完这份解说,元昭默然略过,难怪凤落城成了宗门弟子历练的任务之一。宗门之力不为己所用,又不肯为自己人铲除异己,凭什么让各世族为它效力?
这种观念是对是错,便是宗门给弟子们的一次心理历练。
在元昭看来,楼氏一族自清宣真人死后的种种表现,在仙云宗看来已无挽回的必要。
宗门是修仙之所,并非凡人争权夺利的武器。
清宣待宗门真诚,宗门许以丰富的资源助他在修行之路一片坦途。前者感恩宗门的付出,下山后仍然忠诚以待,以倾族之力为宗门效命。
族人肯追随于他,必然得了他不少好处,因果关系清晰明了。
如今,清宣真人没了,其族人越过中间人直接面对宗门。若能以诚相待,倒并非不可。偏偏他们眼皮子浅,欲以世俗手段哄骗宗门为他们铲除异己。
一计不成,不反省己过,倒还心生怨怼。
只能说,幸亏他们对上的是仙云宗。换作其他仙门,不教训教训他们才怪。
总之,元昭此番前来,仅是走走过场,瞅一眼得到结论对宗门有所交代后,再换一个地方继续逛。
第436回
晌午,凤落城门口,北靖一家三口模样长得好,深得城卫的眼缘,又被拎出来一番审视与查问。
“你们去过中天城?去那儿做什么?不是有三个孩子吗?还有两个呢?”守将左瞄右瞧,打量这家人乘坐的马车。
半截垂帘,不遮风不挡雨,马儿精神蔫蔫的,估摸着属于死要面子活受罪的那号人。
“回官爷,”不知守卫的内心吐槽,北靖一贯憨厚老实好男儿的面相,谦恭道,“我夫妇确有三个孩子,并非去中天城,而是想送孩子进仙云宗拜师修行……”
无奈,仙云宗没找着,被一股怪风刮到了中天城。
从中天城出来五天了,途中也经过一座城池,也被人如此审问。由此看出,天下宗门蛮忌惮仙云宗的,虽然它没干什么坏事,可它得天独厚,引人非议。
非议的目的是静待时机,等它成为众矢之的,再群起而攻之掠夺宗里的丰富仙源。
在此之前,引人忌惮十分正常。
“……途中小女突然患病,一路看大夫皆束手无策。听闻凤落城的归一堂有妙手回春之能人,特来求医。带着大女、二女不便行走,把她们留在亲友家……”
依旧用中天城修改过的路引,依旧标注三个女儿,是怕有人在中天城见过北靖,节外生枝耽误事。
在回宗门之前,元昭懒得出面应酬任何人。
“归一堂?”城卫一听,与在场的僚属相视一笑,语含嘲讽,“你早来两年或许有缘一见,如今他们不知在哪儿讨饭呢。”
言毕,随手把路引塞还北靖,允许他一家进城。
可是,北靖一家进城是为了归一堂。如果它不在了,进城何益?
“不是,官爷,归一堂没了?怎么回事?他们一家去哪儿了?还请诸位官爷提点,小女耗不起啊……”可怜北靖的一片慈父心,焦急万分地向城卫打听。
“楼大夫两年前治死人,被街坊百姓轰出凤落城,谁晓得他们去哪儿了?”有城卫幸灾乐祸道。
也有好心的路人给北靖夫妇指明方向,道:
“听说他们老家在古仙镇,估计回去了,你们去那儿找找吧。”
“何必舍近求远?城里的回春堂范大夫素有药到病除之名,与其找那破落户看病,还不如找范大夫瞧瞧。”其中一名城卫好心建议,“免得又是白跑一趟。”
“又是?”旁边有路人好奇地问,“还有人找楼大夫?”
“怎么没有?今个早上……”那城卫正欲说什么时却被身边的僚属猛撞一下手臂,顿时噤声,最终以不耐作为掩饰,挥挥手,“总之,你们爱信不信,进去吧,别挡道。”
虽不知他此话何意,然北靖一家目标明确,连忙道谢:
“谢谢官爷提点,但草民还是先去归一堂试试……”
虽说归一堂因犯事败落,但外人不知底细,焉知楼氏不是被诬蔑的?与其错失良机,不少病患家属情愿多跑一段路,也要找到那位先入为主的神医看诊。
实在不行,再找旁的。
经打听,得知古仙镇在另一个方向,先进城,再从西城门离开是捷径。北靖打听到详细位置,谢别众人,而后急匆匆地进城,拐道西门而出直奔古仙镇。
……
说是捷径,马车跑了两个多时辰才在一片树林里看到石碑,上边写着古仙镇。此刻已到戌正,本就天昏地暗,万物朦胧。又是在林子里,倒显得愈发天黑。
非雨夜,马车不挂灯笼,不响铃铛,不设玄幻氛围。甚至连马蹄声都省了,马儿像幽灵般一路飘着跑。
林间静谧,偶有几声虫叫蛙鸣,纯粹的自然之声格外动听。
马车里,两大一小的三个人,分别在前中后三个位置端坐不动,闭目养神,忽从林间深处传来“哇哇……”的一阵婴孩的啼哭声。
幽灵马车顿了顿,旋即调转方向,悄无声息地循声而去……
夜幕下,一处略显空旷的地面隐有月色清辉轻洒。
路边的林间,一根粗壮的树杈斜横而出,上边垂挂着一团物件。而哭声正是从那团物件里传出来的,仔细一瞧,那物件并非别的,正是裹着婴孩的襁褓。
当看到附近的灌木丛中站着一头獐子时,北靖和月华夫人瞬间明白了。
罗獐子嘛,肉质鲜嫩美味,要以幼崽的声音把它诱出来。但是,哪个做父母的肯把自家孩子当诱饵?罗獐子好吃,这一点不仅人知晓,肉食灵兽也知晓。
若有肉食灵兽一路跟着罗獐子来到此地,住在附近的乡民都得遭殃!这些愚蠢的人类,以为躲起来就能万事大吉?
简直丧心病狂,不分轻重……
北靖正欲出手相救,但手举到一半又迅速放下,缩回车里,设下结界……刚刚掩去踪迹,一道寒光如流星般划过三人的眼前,正好割断吊着襁褓的绳子。
三道人影同时出现在树下,一名女修伸手接住襁褓,迅速打开看看孩子可有不妥。一名男修警惕四周,另一名女修朝黑暗处厉声喝道:
“滚出来!”
随着一阵窸窣作响,从那棵树后推推搡搡的出来四五个年青人。有男有女,自知此举不妥,让人不耻,因而一脸心虚地瞅着三人,支支吾吾的。
倒是救婴孩的那三人,一眼认出他们,紧皱眉头:
“是你们?”
“真、真人……”几名年青人尴尬万分,首次做坏事,不知如何解释。
“你们楼氏好歹也是名门,虽然没落了,不至于入魔吧?”抱着孩子的女子冷声喝斥,“居然用婴孩为饵诱捕灵兽,亏你们想得出来!”
这时,一位明显是主谋的中年男子站起来,满怀愧疚地朝三人行了礼,道:
“让仙长见笑了,这是,这是鄙人的孩子……”
原来,中年男子姓楼,而救人的三位是修士,她们还有同伴在楼氏院里投宿。估计这伙人有些身份来历,贵客临门,楼氏族人生怕怠慢,欲以灵兽招待客人。
然而,在家的楼氏族人皆是凡躯,逮不住太凶悍的灵兽。凤落城里可以买到灵兽的肉,可他们楼氏进不去。
无计可施,只好用此最简单的法子。
自己的孩子,保护措施必不可少。除了他们几人,这林间各处被布下陷阱。等逮到罗獐子即刻拆除,绝不会误伤路人。
另外,楼氏曾经有一位真人祖宗,留下不少防身的符箓。
“……为确保孩子的安危,襁褓里缝了好几张,断不会出事。”中年人讪讪道,“只是没想到,诸位仙长这么快就回来了,倒是惹了笑话……”
那三人听罢因由,不禁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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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7回
虎毒不食子,用在此处似乎不大合适。毕竟孩子的确安然无恙,只是受了点惊吓。而三人又是受益者,不好出言苛责主人家。
此时,从罗獐子逃离的方向又过来两人,手中拖着几头灵兽。
“豺豺?”有人脱口而出,问后到的两人,“它们为何在这儿?”
豺豺是豺犬的进化状态,一种凶猛大胆的低阶食肉兽。它们动作灵活,不挑食。皮能御寒,虽是灵兽,但肉质柴柴的,极难吃。
肉质不好是小事,肉质能吃方是正经。有修士不在乎口感,也不在它是否吃过人。
一经逮住,剥皮做成手套或靴子,以血入药,骨头为器,肉为食。当然,那是极个别的低阶修士,无别的途径获得上等灵兽肉,只能饥不择食逮啥吃啥。
皆因坊间传言,吃灵兽的肉能够改善凡人的体质。
就冲这一点,甭说肉质柴,就算有毒也要想法子清除毒素,制成膳食。不过,豺豺也不是那么好逮的。低阶修士遇到它们,比它们遇到低阶修士更危险。
“不知,”后到的一名男修答道,“我们四处搜寻过,仅此三头紧跟罗獐的后边,不知从哪个灵域或秘境跑出来的。”
灵域是人为划分,秘境乃天然生成,里边暗藏的杀机与机缘令人爱恨交加,又极度向往。
凡人居住之地,除了个别无害的草性灵兽,其余的皆被圈在各地灵域里。令人困扰的是,每年有不少修士入秘境试炼,难免有漏网之兽跑出来为祸一方。
像豺豺之类的低阶灵兽,极可能是从灵域出来的。有热心的修士见状或会自请为民除害,而被楼家人尊称真人的女子明显心不在焉,挥手:
“算了,孩子没事就好,别的先回去再说。”
语毕,人已不见踪影。其同伴见状,纷纷闪退。眨眼之间,五名修士仅剩下一位,迟疑着瞅瞅楼氏几人。同伴们一走了之,他却不能对这些人置之不理。
且大师兄眼下在楼家治伤,有求于人不可失礼。更何况,楼氏一族为了让他们吃得好些,不惜将自己的孩子置入险境诱捕灵兽,就此离开未免令人心寒。
“仙长先行,我等先把陷阱拆除再回去。”楼氏几人看出他的为难,连忙道。
对方见状,抱拳还礼,闪身离去。
目的已经达到,楼氏几人看着众人离去的方向舒了一口气。包括那位中年人,丝毫不为自己的孩子担心,如释重负般指挥族中子弟赶紧把陷阱给填平了。
藏于结界中的马车:“……”
竟然没落至此,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利用婴孩诱捕灵兽去讨好高阶修士,看似迫不得已,实则还是因为有利可图,否则岂肯铤而走险?
说得严重些,简直泯灭人性。
这样的人,就算让他觅得机缘入了道,将来入的也是邪修魔道。人性中的一点善良底线被突破一次,未来便有无数次,最终沦为不择手段无底线的魔物。
看着忙碌的楼氏族人有说有笑,马车里的人静默不语。还被动地听了一耳八卦,因此明白他们为何竭尽所能地讨好对方。
正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原来,方才那些修士居然是碧海圣域的人,为首那名女子正是赫赫有名的凤笛仙子。她如今已达到真人之境,只是大家仍习惯唤她仙子,九重天的仙子。
她的夫君伯琴少掌门在云丘高地悟道破境,可惜渡劫失败,性命垂危,全凭随行之人轮流输入功力吊命。
归一堂是离得最近的医馆,其创始人是以医入道的真君,楼氏因此声名远播,显赫一时。
遗憾的是,归一堂自始至终仅出了一位真君和一位清宣真人。之后再无出色的英杰才俊出来支撑门庭,终至败落,被同行挤出凤落城。
很显然,这位少掌门夫人病急乱投医,对归一堂的医术仍然心存侥幸。
今天,北靖夫妇在城门口打探消息时,听到所谓“又白跑一趟”的人,想必就是指眼前这班人了。
看着楼氏族人欢快地埋陷阱,看着他们满怀期待地离开,马车犹豫了片刻,最终跟着一路前往。个别人的心思,不代表整个家族的秉性,仍须深入了解。
反正来都来了,不如混进去瞧瞧,将来向宗门汇报时至少能说得理直气壮。
想罢,等楼氏族人走远了,马车现形,踏着平稳的马蹄声准确无误地前往楼氏的祖居之地……
半个时辰后,夜色渐深,楼氏祖宅的一道侧门被敲响。很快,门缝里传出一道年轻的声音谨慎喝问:
“谁呀?深更半夜的。”
“请问,归一堂楼大夫可是住在此处?”北靖语气恳切,略显谨慎与卑微。
这份卑微,让守门的小厮稍微安心,语气缓和了些:
“楼大夫不出诊,你请回吧!”
“不用出诊,小女急病,我夫妇一路遍寻名医求治无果。久闻归一堂的楼大夫宅心仁厚,妙手回春,连日赶路上门求医。还请代为通传,我夫妇感激不尽……”
北靖在侧门前不断地抱拳作揖,悲切恳求: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举头三尺有神明,小哥善心有善报,青天老爷定会保佑您长命百岁,无病无灾……”
这时,紧闭的门板被悄悄打开一条缝,里边的人探眼瞅了瞅,这才放下疑心。
但,外边站的终究是陌生人,区区的守门小厮哪敢擅作主张让人进来?一边让外边的人且等候片刻,一边让人进去通传。
约莫一刻钟,里边隐约传出低语:
“啐,被大爷骂了一顿,不让开……”
“为何?”守门的小厮不解。
“你傻啊,当然是怕冲撞西院的贵客……半个月后再来吧,若实在着急,让他们进城寻那回春堂。大爷说了,老太爷已经歇下不许打扰!赶紧让他们走!”
“可是……”小厮刚要说什么,被对方眼睛一瞪,果断讪然一笑,哈腰点头,“好,好。”
只听那小厮来到门边,刚要开口,忽听远处哎哟一声,接着有一道语气冷淡的女声传出:
“大晚上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林子里还被你们挖了陷阱,就不怕误伤他人性命?好歹进来住一宿,明儿让祖父看一眼。这狼心狗肺的心肠不知学了谁,开门!”
“不可啊!六小姐……唔唔唔——?!”
“开门。”语气随和了许多。
“是。”语气出奇的顺从,仿佛莫得感情。
门外的三人:“……”气氛诡异得很。
第438回
僻静的角落,侧门缓缓打开,几名家仆面无表情鱼贯而出,格外有礼迎客入室。有人领路七拐十八弯地来到一处厢房,有人牵马至后院,清扫马车内外。
那位被人一脚踹翻的家仆同样面无表情,肃立门边。
待客人进了门,才将门板缓缓掩上……
如此听话,绝非碍于六小姐的威严,而是入目所见,众家仆的体内有符箓之光。由此推测,刚才那位心怀悲悯、仗义执言的六小姐原来是一名符箓道师。
然修为甚浅,众家仆身上的符箓光芒薄弱,仅能维持两刻钟而已。
果然,不等北靖夫妇在厢房安置妥当,已经隐约听见这座小偏院的前方正堂传来一阵喧闹声。纵然恼怒,本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原则,有一男子低声怒斥:
“楼凌霜,你什么意思?你明知家里来了贵客……”
“何方贵客敢命我归一堂将病患拒之门外?是他们的意思,或是大堂兄你自作主张,让贵客背上罔顾人命的业障?敢不敢与我到贵客的面前理论一番?”
女子端坐厅堂一动不动,满眼不屑道。
“你还敢强词夺理?莫忘了,如今我才是堂主!我这么做完全是为了复兴归一堂!为我楼氏儿孙谋个似锦前程!你不仅不感激,还擅作主张让外人入室!万一……
有个什么闪失,你担当得起吗?归一堂担得起吗?你行事之前可曾考虑过后果?!”
“既为堂主,就该时刻谨记我楼家是以医入道!治病救人是我楼氏后辈的职责与使命!”女子毫不示弱,据理力争,“况且,你只是代堂主!我兄长才是堂主!
若非当年你医术平平却私自与九重殿有承诺,我兄长就不必代你前往,导致下落不明!还有,他临行前,你亲口许诺绝不许任何人欺压他的亲人!言犹在耳,才几年工夫堂兄就把自己的话抛之脑后了?
真是人走茶凉,一朝得势便猖狂!”
女子冷言冷语道,一脸漠然,
“对了,这边是我家院落,就算是堂主亦无权干涉我院里客人的去留,请回吧。”
莫耽误到贵客面前献殷勤的次数。
“你……”男子气结,本想趁机立威,又怕惊动几墙之隔的邻院厢房,只好暂时忍气吞声,“我今天不与你计较!但是楼凌霜,别忘了,你,你爹娘和弟弟都是我楼氏的一分子。
若因为你的妇人之仁引狼入室,让贵客有个三长两短,就等着一大家子与你陪葬吧!”
扔下狠话,男子气哼哼地拂袖而去。
等人走了,从内堂走出一名妇人,胆战心惊的过来温言相劝,“霜儿,其实,你堂兄所言不无道理。我楼氏被逐出凤落城这么久,还有谁会记得归一堂?”
“娘,那些贵客不就是冲着归一堂的名声来的吗?”女子强忍心头的不满,道,“贵客能寻来,那对夫妇为何不能寻来?越多人登门求医,证明公道自在人心。”
证明她家归一堂声名犹在,深得人心,更要对得起民众对楼氏后人的这份信任。
“这个……”妇人一时哑然,犹不死心地嗫嚅着反驳,“可世途险恶,这大晚上的,若是急症,为何至今不见他们着急寻来?”
自家孩子得病,爹娘必然心急如焚,既入得门来,如何能够安坐度天明?
“他们一路奔波,想是累了。又值夜深,不敢叨扰亦属正常。”女子不以为然道,“我待会儿再去看看,娘,你先歇息吧。免得惊动爹,又要彻夜难眠了。”
“霜儿……”楼夫人仍想规劝。
“娘,我心里有数,你进去吧!”女子不容分说道,朝室内的丫环冷冷一瞥,“还不过来扶夫人回房歇息?”
估计领教过她的手段,丫环们打个激灵,连忙上前挽扶着楼夫人进了内室。
等人走光了,女子这才长吁一声,神色疲惫地跌坐椅中,眼望厅中的摆设微微出神……
可怜见的,躺在厢房里的元昭紧闭双目,嘴角微抿,似笑非笑的。仿佛看到自己对上二娘凤氏的时候,也是这般心累无奈。
区别在于,这位楼夫人是楼姑娘的亲娘,更累。
难怪这位符师的修为甚浅,家宅不宁,如何能静心修行?看样子,那位亲爹也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若那弟弟也是拖后腿的,建议楼姑娘躺平吧。
别挣扎了,越挣扎越痛苦,一念之差就会剑走偏峰,走火入魔。
正如她当年,倘若二哥站在二娘那边,她就任由凤氏一族将国公府一窝端,自己跑掉另立门户。否则太累了,亲情越多,便越是束手缚脚的,施展不开。
或许,正是楼弟弟或者那位楼家兄长,给了她坚持下去的耐性和勇气吧?
……
北靖夫妇安顿下来后,楼家的仆妇欲给二人做点吃食。被夫妇俩拒绝了,说是忧心女儿,吃不下。
不久,那位楼姑娘真的来了。见厢房这边烛火亮着,便进来看一看小孩儿的病情。月华夫人得知楼姑娘略通医术,顿时眼眶通红,如获救星:
“不知得的什么病,一直沉睡不醒好几天了。”
“孩子乖巧,从不乱吃东西,素日与我等寸步不离,随我等一同吃喝……”北靖强忍忧虑讲述道,“不知为何突然一睡不醒,看过几位大夫,喝过几副药都不行……”
楼凌霜一边听着,一边把脉,打量孩子的脸色。
话说,若非这对夫妇说孩子有病,她还真看不出这孩子病了。瞧这小脸蛋儿,红扑扑的,呼吸平缓,没有半点生病的迹象。
唯一的特征是醒不来,的确棘手。
来都来了,楼凌霜想了想,征得北靖夫妇的同意,先后对孩子施针、施法,还是不见效果。
没办法了,出绝招吧!
接下来,她把一道符箓贴在小姑娘的眉心处,试探是否有邪术封印的痕迹。然而,那道符箓轻飘飘地盖在小姑娘的额头处,窗外有晚风悄悄潜入。
呼,那道符箓飘然落地。
她:“……”
北靖夫妇:“……如何?是中邪了么?”
“万幸不是。”楼姑娘尴尬地回眸,安慰夫妇俩,“只是这病有点奇怪,我还年轻,经验不足,无能为力。你们不必过分忧心,明天一早我去请示祖父,让他老人家过来瞧瞧……”
如果连祖父都看不出来,只能另请高明了。
可惜她兄长不在,否则,归一堂的牌匾也不至于让人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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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9回
修士的老毛病,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午夜,楼姑娘离开不久,一道灵识从厢房的屋顶没入,看到一对中年夫妇正满心焦虑,低声地互相埋怨。说早知如此,
就该听城卫所言进城寻那范大夫。
听到范大夫三个字,那道灵识的防备之心略减。
范大夫,与玄机阁有着千丝万缕的裙带关系户,看诊费用是楼大夫的三倍以上。而归一堂庸医当道,因误诊导致轻症患者病情加重,药没喝完,
人没了。
证据确凿,
加上有心人的起哄,被蒙蔽的城中百姓义愤填膺把归一堂轰出了凤落城。
这,便是归一堂不甘心向玄机阁俯首称臣的下场。
如今的城里,疑难杂症一般药治不了的,只能买玄机阁的天价丹药才有效。城中的底层百姓苦不堪言,小病不用看,大病看不了,终于想起楼大夫的好。
可惜,底层百姓没有发言权,他们的意愿不重要。而中层百姓认为,看小病是贵了些,但仍付得起;若是大病,拼尽一半家财买到丹药确实能药到病除。
既然有效,银钱花得值得,也就无所谓了。
至于那些商贾巨富,对玄机阁惟命是从,除了吐槽玄机阁霸道贪婪之外,
日常生活依旧,无甚变化,自然不会吃饱撑的为底层百姓讨公道。
即便是碧海圣域,亦不曾想过这一点。
她与门人是冲着归一堂来的,不会久留,更不会插手凡人之间的利益纠纷。没想到的是,归一堂已经彻底没落,族里连一个入道的子弟都没有。
无奈,圣域众人只能将少掌门暂且留在楼家静养,另派一队人匆匆进城设法拿到丹药。
天下门派几乎都有圣域的眼线,这回正好用上。
等到明天,少掌门若再无起色,众人还要另想法子。更要避开玄机阁的耳目,哪有心思理会凡人的事?
那缕灵识在厢房里守看片刻,见夫妇俩并无异常,正想离开,忽而瞥见那孩子似乎一直没动过。
想了想,悄悄过去一瞧,发现她脸色红润,呼吸平稳,
像是睡着了。朝她脸蛋吹口气,无动静;化作小虫子在她脸上缓缓爬动,轻咬一口,依旧无动静。
嗯,确实不正常,难怪爹娘忧虑。
灵识释疑了,同情地瞅了相对而泣的夫妇一眼,悄然离开了。途遇楼六姑娘在院里四处张贴符箓,瞅那符纸上灵气薄弱,足见修为甚浅,效果不堪一击。
顶多对凡人有效,博得个心灵安慰,夜能安寝尔。
灵识不再逗留,果断飘离。
……
翌日一早,在北靖的殷殷期盼中,那位楼姑娘果然把口中的楼老太爷请了过来。此人六十出头,却已鬓发霜白,老态龙钟,需要有人挽扶着过来看病。
北靖夫妇对望一眼,忙歉意道:
“有劳楼大夫跑这一趟了。”
“没关系,”楼大夫是个心思豁达的,摆摆手,“病人要紧。”
如楼六姑娘那般,把完脉,听完亲属对病患的日常描述,老大夫耿直断言:
谷琰
“这孩子得的不是病,而是中术,你俩好好想想可曾得罪过人?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找到施术之人才能解救孩子。非我凡人能诊治,恕老朽无能为力了。”
“啊?!”北靖夫妇失神色变,连忙恳求,“楼大夫,您可看出中了何术?哪门哪派的?”
“老朽见识浅薄,对法术一窍不通,你俩赶紧带孩子进凤落城吧。城中修士云集,总有高人怜悯相救。”楼大夫爱莫能助地摆摆手,“去吧,别再耽搁了。”
言毕,在下人的搀扶之下缓步离开了院落。
北靖夫妇见状,急得眼泪直往下掉,相当无助地望向那位好心的楼六小姐。听罢祖父的诊断,楼凌霜本想躲开的,只是来不及被逮个正着,顿时脑壳疼。
“楼姑娘,你们归一堂是以医入道,难道一点法子都没有?”月华夫人苦苦哀求,“或者认识何方高人?望楼小姐指点,我夫妇即刻去寻来!”
“我楼家若识得高人,也不至于被撵到这偏僻的庄子,日子过得清简寒酸。”楼凌霜叹气道,“你们走吧,我祖父的诊断不会错,去凤落城或有一线希望。”
“可是……”月华夫人听罢,迟疑着瞅了夫君一眼。
北靖神色犹豫不决,最终抱拳道:
“恕我夫妇冒昧,高人似乎近在眼前,又何必舍近求远?楼姑娘,可否劳烦带我夫妇前往隔壁向高人求助?昨晚敲门时,无意间听到家仆说有贵人临门……”
听罢这话,原本神情温和的楼六姑娘刹时色变,目光冷然道:
“我看你们二位不像无知的乡夫农妇,应当明白非礼勿听、明哲保身的道理!眼下你们仅孩子遭罪,倘若不听劝告,只怕你们一家难逃客死异乡的厄运。”
言毕转身,命家仆守在门外寸步不离,等夫妇俩收拾妥当行装即刻送出院门。
夫妇来时乘的马车已经候在门外,随时可以启程。
北靖夫妇见事情不可挽回,无奈地收拾妥当行装,小心翼翼地抱起沉睡不醒的孩子。正神色黯然地欲踏出厢房门,谁知砰的一声,门板被一股怪力合上!
夫妇俩吓得面无人色,刚要拍门嚷嚷,屋内不知从何处飘进一股怪烟,迅速让三人软倒在地昏迷不醒……
此时,主院落的西侧院。
“不知贵客为何强留我家病人?”楼凌霜站在厅中,谦恭谨慎地询问,“莫非他们夫妇得罪的正是圣域中人?”
那可真是冤家路窄,同时表明碧海圣域蛮横霸道,竟为了一点私怨不惜对孩童下手。
“不许无礼,”偏厅里,楼家的主事人屈尊坐于一名女子的下首,低声训斥,“仙子这是如那对夫妇所愿,为他们的孩子看病!碍于身份不便以真面目示人,且先让他们睡一会儿!”
要怪,就怪那对夫妇口不择言,随口说出知道有贵人逗留归一堂。又恰好被贵人听到,为了室内那位贵人的安危着想,唯有暂时将其扣留。
为免对方吵吵嚷嚷,惊动四邻,只能让他们沉睡几天。
“我圣域的门人正在赶来的路上,不日即到,望诸位海涵并忍耐几日。”女子身边的门人向楼氏一族赔礼道。
“几日?”楼凌霜愣了下,旋即道,“为安全计,无可厚非,那就请仙子派人随我去给孩子治病吧。孩子体弱,早治疗早痊愈,以免错过最佳的治疗时机。”
对方是修士,不宜把场面闹得太僵。况且那对夫妇本来就想求他们为孩子治病,正好遂了愿。
怕就怕,方才那番仅是场面话。
第440回
不出所料,为首的女子见她油盐不进,以虔诚的态度说着最扎心的话,不禁哂笑:
“不用去了,我昨晚已经看过。那孩子身上没有灵气浮动,并非邪气入体。甚至我给她输入灵气也毫无作用,可见那不是病。”
“会不会是离魂症?”她的下属插话道。
女子摇摇头,思索了下,道:
“离魂症神情不明,惊悸多魇。这孩子神魄安定,气血丰沛,倒像是睡着了。究竟是什么病,等过后把她带回圣域找玉衡长老瞧瞧,或许他老人家能治。”
说完,她瞅着楼凌霜嫣然一笑,“如此安排,六小姐可满意?”
这嫣然一笑,如花枝灿烂。
正如书中描绘,她人面桃花,眉若翠柳。额间一点梅妆,花面相交映。肌肤细润如脂,堪比花娇俏,艳比春日红。
灵丘天下,女修不在少数,有的英姿飒爽,有的百媚千娇。而眼前这位凤笛仙子,貌若天仙,英气不输须眉分毫,难怪圣域少掌门一直视她如掌中之宝。
受她这一瞥,虽如沐春风,心却如坠冰窖,浑身凉飕飕的。
未正式入道,对道术了解不多,自然不懂得这是强者在向弱者施加的无形压迫感,俗称威压。承受压力的楼凌霜只是暗惊,强忍心头悸动,勉力镇定道:
“作为无关紧要的旁人,自然觉得甚好。但是否愿意,还须征求孩子的爹娘意愿,不好勉强。”
对方的这一瞥,加深她对圣域的不安预感。
“六小姐仁心仁术,令我钦佩之余十分欣赏。”仙子凤笛浅笑轻颦,举止娴雅,“只是,六小姐似乎对我等的停留颇有不满。”
“不敢,”楼凌霜谦恭有加,仍然不卑不亢道,“并非不满,而是不安。圣域虽威名远播,树敌也不少。如今少掌门身负重伤,欲取他性命的人不知凡几。
这些人一旦知晓少掌门在我归一堂养伤,必招祸患。”
一旦外敌围攻入侵,圣域的人要保护少掌门,谁会在乎归一堂楼氏一族的生死?堂兄目光短浅,利欲熏心,教唆族人以他马首是瞻,却不知已大祸临头。
而她的话则被认作杞人忧天,是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之见。
正如此刻,坐在旁边的楼堂主睨她一眼,不屑地冷哼,一副大义凛然誓死扞卫圣域少主安危的姿态。
道理他都懂,但危险与机缘并存。
妇人的浅见只会让族人越来越无能,受尽世人的鄙视与唾弃,永难翻身。
“所以你让那对夫妇进来,若他们是我圣域的敌人正好助你驱逐隐患,解你一族之忧?”凤笛仙子温和浅笑,眸中掠过冷意。
“我一介凡人,怎敢有此野心?”楼凌霜已非无知少女,焉能听不出对方话里的杀气?索性豁出去了,坦言道,“收容圣域祸福难料,收容病患只求积福积德。
况且,在医者眼里病患无身份贵贱之分,无仙凡之别,唯求一技之长能解患者烦忧而已。”
“好一个唯求能解患者之忧,”凤笛仙子对她的话分外赞赏,目露悦色,“既如此,凤笛能否在此向六小姐讨金木灵露一用?”
楼凌霜先是微怔,旋即不敢置信地望了堂兄一眼。
但见他态度轻蔑,目光冷若寒霜,便知他今天势必要将她除之而后快。再看看肃立一旁,对她虎视眈眈的圣域众人,一股怨气瞬即涌上心头,狂笑不止:
“哈哈哈……”
原来如此,圣域的人迟迟不走,竟是堂兄,归一堂的现任堂主为排除异己的手段。甚至不惜自掘坟墓,搭上全族的性命。
“你笑什么?给一给一句话!”圣域的一名弟子不耐烦了。
楼凌霜笑声渐歇,嘲讽地瞥他一眼,“我说不给有用吗?你们肯放过我?”
“六小姐,”凤笛仙子扬手制止旁人插嘴,诚恳道,“我圣域并非不讲理的人,只要你献出灵露,我圣域必助楼氏重返凤落城,重振归一堂。有圣域相助,谅那玄机阁也不敢动你们分毫。”
“正如你方才所言,愿为患者解忧,为族人积福积德。”凤笛仙子起身,步步靠近,“如今我夫君命在旦夕,还望六小姐一视同仁,莫因仙凡之别而见死不救。”
香风逼近,楼凌霜心如擂鼓,强自镇定道:
“金木灵露能滋养元神,修复灵根,确为世间至宝灵液。但仙子也看见了,如今的楼氏奸人当道,何德何能留得住那灵液?”
“楼凌霜,你不要狡辩了!”旁边的楼堂主起身,气愤地指着这位堂妹,“当年清宣老祖渡劫殒身,来不及用那灵液,我爹亲眼看见曾祖父把它交给你爹……”
再由她爹传到前任堂主的手上,即楼凌霜的兄长。
“当年九重殿少殿主身负重伤,不知从哪儿得知我族有金木灵液,派人来取。谁知你大哥自作聪明,以假乱真,惹恼九重殿丧命当场。要不是九重殿网开一面,我楼氏早被人家灭族了!
如今你还要冥顽不灵,学你大哥那般见死不救吗?你楼凌霜自寻死路不要紧,拜托你们兄妹不要再祸害我楼氏一族了好不好?”
重提旧事,楼凌霜顿时眼眶眨红,死死剜了他一眼,冲面前不远的凤笛仙子恨声道:
“我楼凌霜如有半句虚言,将来必受五雷轰顶!倘若仙子不信,我愿受搜魂之苦以证清白。但求仙子一事,若证明我所言非虚,请仙子杀了他为我、为我哥报仇!”
一言道尽万种可能,奈何世间无人在乎。凡人受不起搜魂之术,重则殒命,轻则成为白痴,与死无异。
圣域非要她献出灵液,不惜搜魂,等于平白造了一桩孽,将来要还的。除非受害者有所求,只要加害者达成所愿,勉强算是了断因果。
即使将来要还这笔账,亦不至于以命相抵。
“好!”凤笛仙子神色一正,伸手施术,目光凛然道,“我定不负六小姐所求,得罪了。”
旁边的弟子见状大惊,连忙阻止:“少夫人,还是我等代劳吧!”
修为越高,越忌讳杀生造孽。少掌门已经这样了,怎能再让少夫人涉险?若被掌门知晓,他们这些随行之众能有好日子过?
“伤的是我夫君,灵液我志在必得。我造的孽我自己受,让开!”凤笛仙子一掌挥开阻拦的弟子,朝楼凌霜的面门伸手一指,输入一缕带有咒念的灵气。
正值千钧一发之时,一道灵气拍向楼凌霜的天灵盖,轰的一声,凤笛仙子的那缕咒念被击个溃散。
“仙云宗门下,岂容你放肆?”
空中荡响一道男声,温和平静。
第441回
搜魂咒念被击溃的一刻,身为施术人的凤笛仙子深受其害被气息冲退几步。金丹之境尚且如此,更别说其他弟子,小小的一间偏院厅堂响起四面撞壁之声。
楼堂主与几位同辈族人更不用提,被连人带椅刮翻在地。好不容易爬起来,一个个神色惊惶地打量厅内,实在想不通仙云宗的人为何突然造访。
厅中,唯有楼凌霜惊魂未定地立于原地,一脸懵然。
“不知哪位尊长在此?”凤笛仙子反应最快,踉跄几步站定,稳定心神后,朝门口方向单膝跪地行礼道,“凤笛并非有意伤害贵宗弟子,只是情非得已……”
“情非得已,就能妄取他人性命?”空中男声回荡,不紧不慢,“少掌门渡劫失败,必有业障未尽之故。你们不知反省,还反其道而行之。违天之道,失人之心。
就算今日得救,他日也必以性命相抵。早晚是死,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一番话说得凤笛仙子泪如雨下,哽咽道:
“尊长所言,凤笛焉能不知?只是夫君危在旦夕,我实在无计可施,还请尊长施以援手救我夫君一命!他日我夫妇当牛做马,报答尊长今日的救命之恩!”
渡劫失败,元神溃散,这是身归混沌之兆。
那金木灵露纯净无杂质,与天地灵气同源,而真君之力已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身具万象。如得其相助,胜于灵露。但,又有哪位真君敢冒险倾力相救?
倾力相救,至少要耗费那位真君的一半灵力。救人之后,必需静心调养片刻方能恢复些许元气。
如有业障未尽,这片刻工夫必然危机重重,足够这位真君死一回的了。
“修行之人,自然不能见死不救。”所幸,那道男声人如其声,温和大度,“本君救他可以,他日你圣域再对我宗门后人无礼,休怪本君取回今日之善行。”
为昔日宗门弟子的后人着想,权当日行一善了,有所回报亦理所应当。
此言一出,不仅凤笛仙子大喜过望,众圣域弟子更是欣喜若狂,唰地跪倒一片,异口同声道:
“多谢真君大恩!”
“我凤笛在此承诺,他日如有圣域弟子对仙云宗弟子无礼,必严惩不怠!”凤笛仙子感激涕零,双膝跪地,毕恭毕敬地伏首行了大礼。
而这时候,在场的楼氏族人终于醒悟过来,包括楼凌霜,慌忙拜倒:
“不知仙长驾临,楼氏子弟有失远迎,万请恕罪!”
厅内一片寂静,那道声音仿佛在打量楼氏众人,片刻后,失望道:
“清宣为人正直,未料子孙如此不堪。既无承袭祖技,更无厚道品性。各怀鬼胎,内斗不绝。归一堂毁在你们手中也是必然,终无翻身之力,可悲可叹。”
平庸之人甘于平凡倒也无所谓,偏偏他们心比天高,命如纸薄,竟敢把主意打到圣域弟子的头上。
正如楼凌霜所言,一旦被圣域的敌人察觉伯少掌门歇在楼家庄,此地必成炮灰。
“楼凌霜,本君助你一次,还你收容之情,望你日后好自为之。”
话毕,一道咒念从天而降,没入那位目光闪烁,不知在琢磨什么诡计的楼堂主头顶。他顿时触电一般嗖地挺直腰身,浑身哆嗦直打摆子,眼白朝天,喃喃自语:
“那日我夸下海口,为九重殿殿主夫人治病。谁知那夫人病情怪异,我对症下药却适得其反……”
病情加重,殿主大发雷霆,而他急中生智,道出家中藏有至宝,金木灵露!金木灵露本为神树的汁液,是楼氏的一位先人有缘误入妖兽之森,意外获得。
住在妖兽之森的生灵,长年汲取神树根系浸泡过的溪泉之水,拥有与人类一样的进化与修行机缘。
上天有好生之德,将妖兽之森与人间划成两个界域,互不侵犯。
当然,互不侵犯,仅限低阶妖兽和凡人。高阶修士和妖兽只需达到某一境界,便能自由穿行。亦因此,两域交界之处出现漏洞,便有了楼氏先祖误闯之缘。
“献宝之时,我借故染疫不去,让堂弟楼君迁代我前往……”
而他则偷换灵露,让楼君迁把假的送去,惨遭九重殿的迁怒当场灰飞烟灭。而他则趁机献出真宝,并给楼君迁安上献假宝意欲私吞的罪名。
他献宝有功,让族人避免灭族的恶果,顺理成章地成为族长与堂主。
楼凌霜听罢,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地跪在厅堂……
至于那道男声,并未在厅堂久留。既然答应要救人,言出必行。径自来到内院的一间厢房,把看守的弟子扔出去,紧闭房门。
同时,凤笛仙子也来到内院,及时制止看守弟子的冒失言行。命他们严防死守楼氏宅院各处,自己忐忑不安地守在门外,寸步不离。
且说室内,那男声,哦,借助傀儡北靖的声音和眼睛,静观百态人生的元昭,飘到安静躺在床榻上的那名男子上空,俯瞰打量。
话说,那凤笛仙子是个如画美人,此男子则是谪仙般的人物。
他才情如何不得而知,身躯魁梧,仪表堂堂。剑眉入鬓,浑如刷漆。目若朗星就不得而知了,毕竟他闭着眼。充满阳刚之气,又五官俊秀,散发儒雅之气。
凭外表可以推算出,当他睁开双眸,温柔浅笑时,必是一位倾倒众生,迷倒万千女修的美男子。
与凤笛仙子真是一对郎才女貌,珠联璧合的神仙眷侣。
但,再过一炷香,若无灵露或足够深厚的灵力相助,这美男子怕要身殒灵消,悠悠归尘了。
元昭不再耽搁,让北靖以灵力托起那具挺拔宽厚的身躯。让他以站姿挺立面前,盘坐空中的傀儡伸手在对方身上点几处穴道,助他体内残余的灵气运转。
待那微弱的灵气逐渐凝成一缕,在他全身的脉络中畅行无阻时,缓缓输入自身的灵气。
片刻之后,两人的身上徐徐泛出光芒。逐渐加强输入,以达到凝其元神的作用,又称修复。
室内隐有灵气浮动,意味着那位尊长果真在为师兄疗伤,守在外边的凤笛仙子既欣喜又紧张。生怕对方修为不够,续力不足,会导致功亏一篑空欢喜一场。
同时心头隐隐不安,似乎有危机降临。
念头刚落,砰的一声巨响,一道强大的气息倏然而降,狠狠砸在瓦顶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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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2回
直觉这东西向来是好的不灵,坏的灵。随着一阵狂肆邪魅的笑声,一团浓雾邪气在楼宅的上空凝结成形,一位相貌平平且正邪难辨的年青男子悬立半空。
“黑山?”看见他,凤笛仙子气急败坏,“你到底要怎样才肯罢手?!”
“罢手?”似乎这话很可笑,男子笑意暧.昧的打量她,目光放肆,“本座就喜欢笛儿这副天真无邪的样子,你稍等片刻,待本座干掉他,你以后就跟我吧!”
深知反派死于话多的真理,男子撩完凤笛,收敛眼中的肆意放荡,目光凌厉地打量那不损分毫的屋顶,双手凝力。
“仙云宗真君在此,你休要放肆!”凤笛仙子厉声扬言,“你黑山不过区区散修,同时得罪两大宗门,你担得起后果吗?”
殊不知,她的话愈发激起对方的斗志,紧抿的唇角翘起,语气轻缓,言词嚣张:
“圣域如何,仙云宗又如何?我黑山老祖百业随身,仍然修行至今,怕过谁?”
语毕,双手迅速背对,一手向上,再由里至外旋转,直至掌心向上一顿,紧盯屋顶的利眸蓦然大睁,厉声暴喝:
“翻天印!”
向上的掌心在暴喝声中向下一盖,一道令人窒息的强大威压迅猛地砸向那间屋。
手印属于施咒的一种法术,咒念是沟通天地万灵的一种语言。喝令出声,沟通天地,同时达到震慑对方的意图。
既有真君在此,他便用真君之力攻击。
屋里的那位真君若想保命,必然要腾出一手来应付他。骤然失去灵力的支撑,仅剩一丝生机的伯琴想不死都难。
倘若那位真君大义,中途不肯撒手,那便与伯琴一同死在他手里吧。
正如他方才所方,什么杀业、色业,他样样俱修,不照样也达到大乘后期了么?相反,那些受世人赞颂的所谓修仙正统门派,殒身之人多如繁星。
一生清心寡欲,百业不敢沾,最终也没能落个好下场。
这样的修行之路寡淡乏味,了无生趣,何必长生?真不知他们图什么。
凤笛仙子见状大惊,虽早有防备,仍然花容失色,拼尽金丹之力地挥出炫丽剑光刺向男子。但萤火怎奈何得了代表灵界权威的印法罡气?顷刻化为乌有。
此时,黑山的印法已经砸落屋顶,轰,一圈金光波浪般荡漾开去,成功阻隔印法罡气的侵袭。
见状,凤笛仙子大喜,不愧是仙云宗的真君,实力超群。
而黑山虽然料到没那么容易得手,却没想到对方竟敢用阵法来抵挡。正在怔忪间,一道温婉女声传来:
“大言不惭。”
紧接着,仿佛嗡的一声,“北斗反天印!”
话音一落,屋顶中心光芒乍亮,一团光球啵地射出正中那黑山老祖的腹部,将之轰出几丈远。
女声响得太突然,让黑山猝不及防。
袭击之前,他有过一切心理准备,除了提防屋里那位真君,更防备外边有高手潜伏。只是没想到,对方不仅是女修,功力还不在他之下。
以阵法抗衡防御,以咒印还击,以他之道还治他之身。
灵丘大陆何时出了这么一位高手?他为何从来没听过?!惊愕之余,被对方一招得手的黑山老祖捂住腹部,迅速顺势飘离屋顶一段距离。
盯着出现在屋顶阵法中心的妇人,黑山老祖皱眉问道:
“我乃黑山,不知尊驾何人?”
在灵丘大陆修行千年,四处挑衅各阶高手,名扬灵丘的修士他无所不识。但眼前这位妇人面生的很,他百分百肯定自己没见过。
不仅他愕然不解,就连凤笛仙子也怔愣片刻,旋即拱手行礼:
“多谢尊长出手相助!”
“你去救人。”站于屋顶的妇人温声道,并随口应酬一下敌人以示尊重,“小妇人月华,在此候教。”
“可是……”凤笛仙子不大情愿,毕竟屋里那位是自己的夫君。
“救你夫君的,是我夫君。”妇人道,“别让我分神。”
要么凤笛守在此处,她去救人,二择一,总不能所有人都围在这儿。黑山老祖不仅是一名散修,更是一名已经开宗立派的人物,带来不少门徒为他搏杀。
闻音知意,凤笛仙子不再迟疑,紧盯前方院落的屋顶厮杀,目露杀机,闪身而去。
但,妇人瞥她一眼,看到这位仙子专挑敌人下手,并未刻意救人。正如所料,楼氏一族引祸入室,生死听天由命,在场的修士根本没把他们的性命放在眼里。
包括妇人自己。
她选择救这位圣域少掌门,是为仙云宗弟子结个善缘。仙云宗与世无争,但圣域的势力几乎遍及天下。瞧,黑山门人一出现,圣域弟子迅即增加不少。
是凤落城里的圣域分据点早已潜伏在外,倾巢而至。
仙云宗的弟子们总要出来历练的,新手下山游历四方,仙途凶险,多一份善缘便多一线生机。
至于楼氏族人,他们本事虽小,却志向远大,不受点教训亲身领略一下仙门之争的惨烈,将来只会更作死。
“仙云宗内,将咒印阵法三合为一仍能威力倍增的,也就西炎和广岚两位小儿了。”趁妇人分神之际,黑山暗作准备,皮笑肉不笑道,“不知你们夫妇是他俩哪一位的弟子?”
他称呼西炎、广岚真君为小儿,等于自抬身价与辈分。无论月华是哪一位的弟子,在辈分上生生矮了一大截。
“口舌之争欠肚量,”月华夫人的态度一贯温婉和气,双手快速捻诀转动,“不妨手下见真章。”
西炎、广岚真君心性清明正气,如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岂是眼前这位百业随身,灵魂污秽丑陋不堪的邪修三言两语所能诋毁的?
高手过招,一招致胜。
“既如此,黑山在此领教阁下高招,”月华夫人的手诀仍在继续,黑山却已完成法诀,一指朝天,“飞龙在天,五雷轰顶……”
咒语一出,刹时天昏地暗,雷鸣阵阵。让远处赶来支援的人群大惊,瞬间止步不敢向前。
“真武毁天诀!”
满天强雷轰隆压下,正在地面生死斗的敌我双方大惊失色,纷纷四散逃窜,根本顾不上打斗。楼氏幸存的族人更是吓得瑟瑟发抖,无处可逃只能抱成一团。
天昏地暗之下,唯独立于屋顶的妇人脚下方寸之地仍然阵法完整,灵光无缺,手捏法印朝上一顶,清朗之声响彻四方:“
“真武借法,天清地正,太乙混元撑天破!”
真武是荡魔大帝,邪修也配用其清正之法?简直不知所谓。她虽初学,在区区邪修面前小试牛刀,正好验证一下伤害程度,无伤大雅。
第443回
两股力量在半空对撞,发出震天憾地的臣响,一时天摇地动。地面的众生纷纷伏首趴下,紧贴地面,生怕被波及而不敢抬头。
当然,高阶修士不能怂。
尤其是来接应少掌门的两名长老,众目睽睽之下,两股力量相撞散发出来的强大气流,将来及不闪避的门人刮得七零八落,不知所踪,可他们依旧坚挺。
仅抬袖遮挡刺目的光芒,随后放下一瞧,正好看到两股力量相互抵消的场景。
同样是借助真武之气,黑山老祖的法诀刚硬猛烈,强大无比,颇有气吞山河锐不可挡之势。
而那位妇人也不简单,所召真武浑元之气集合了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宏大气势。其清正光明之气,完全碾压黑山老祖那道杀戮之气强盛的滔天战意。
可她是妇人啊!
与重男轻女无关,天为乾,地为坤;男为阳,女为阴。天为纯阳,地为纯阴。身为坤道,她是如何召唤与承接这股源自天地间的,至阳至刚的清正之气?
不仅观战的修士感到惊讶,就连正面挨她这一招的黑山老祖也惊诧万分。
他被轰得仿佛形神分离,五脏六腑移了位,不敢相信地瞪着那神色如常的妇人。妇人见他还健在,比他更惊讶,很给面子地伸出一指指着他,灵气凝聚……
刚受重创,对方来历不明,且修为诡异。黑山老祖不敢恋战,果断转身雾化遁离,犹不忘扔下一句话回荡于空中:
“笛儿,本座今日且退,改日再叙!”
就让那姓伯的多活些时日,如果那位真君不受外边的动静影响,救助成功的话。
笛儿这两个字,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给当事人带来的感受犹如天渊之别。
爱人的呼唤,亲昵缱绻;敌人的戏语,深恶痛绝。
尤其是大庭广众之下,黑山的话暧.昧不清,让凤笛仙子百口莫辩,气得暗咬牙。可始作俑者已走远,剩下黑山门徒逃之不及,转眼成了她的剑下亡魂。
暗暗发誓,那黑山老鬼迟早要死在她的剑下。
……
室内,正在接受治疗的伯少掌门蓦然睁眼,眸似寒潭,深不可测。当意识到面前的中年男人在为自己疗伤,眼中的寒意逐渐散褪,恢复温润如玉的恬淡。
醒了,便是无碍了,无需再浪费灵力。
他刚要开口让对方不必再输入灵力,却见眼前的中年男子始终紧闭双目,影像虚化,最终与站在屋顶上的妇人一同消失远去。
哈,走得真快,招呼都不打一个。
失去灵力支撑的伯少掌门自嘲一笑,双脚踩着床榻不禁一阵虚晃。好不容易站稳了,咬牙强撑着半跪于榻上,双手高举至额前,朗声道:
“多谢前辈相救,我伯琴铭感五内,来日必报。”
未有回音,但飞快赶到室外的凤笛仙子听到他的声音,砰地推门进来,喜极而泣:
“师兄?!”
“笛儿?”伯琴闻声回眸,由衷地露出一抹浅笑,摇晃着身子,在她的搀扶之下吃力地坐好,长舒一口气,最后安慰道,“辛苦你了。”
凤笛仙子见他真的无大碍,激动得热泪盈眶,猛摇头,伏在他怀里泣不成声。
他渡劫失败,身形消散的场景犹历历在目,心惊胆战。如今回想,仿佛梦一场,幸好老天庇佑,让他平安度过难关。
“没事了,”伯琴深知她内心的惶恐,不停轻拍,温言安慰,想起救自己的人十分陌生,便问,“救我的是谁?你如何请动此等高手相助?可是做了承诺?”
“嗯。”即使相处数百年,凤笛仙子对他的思路敏捷一直深以为傲,柔声道出原由,“是仙云宗的真君,不知是哪一位……”
她只听说过,没见过。
正欲娓娓道来时,前来接应的长老带着门人匆匆赶到。见自家少掌门无恙,庆幸高呼夸赞,说少主德行高洁,方得到上苍眷顾送来救星,如此如此云云。
接着,一边安排座驾准备启程,一边倾听少掌门夫人提起刚才那场大战。
得知是仙云宗的真君搭救,众人不禁默然。
仙云宗的灵山福地一向为外界所觊觎,圣域当然也不例外。但如今少掌门蒙其相救,再打这道算盘未免有点忘恩负义,猪狗不如。
“传令下去,日后仙云宗弟子一如我圣域弟子,游历在外时,相互谦让扶持,不得无礼!”伯少掌门欣然吩咐道。
“少主,这……”一名长老面露难色,“恐怕掌门责难……”
“无妨,”伯少掌门安慰诸长,“此番回去,我自会劝说父亲撤消针对仙云宗的计划。他若不肯,我虽不如灵岳圣君那般行事果断大义灭亲,至少会知恩图报。”
至于怎么报,那是以后的事,他不欲多言。
“今日归一堂的所有损失,由我圣域负责。”伯少掌门吩咐两位门人,“楼氏子弟若有慧根,又有意愿入我圣域之门,今日便可随行。”
至于不幸的遇难者,死者已矣,只能补偿幸存者,聊表安慰。
“是!”两位门人站在外边,领命离开。
其余人等,即刻护送仍然虚弱的少掌门以及少夫人迅速离开此地。以免少主的死对头黑山老鬼杀个回马枪,让大家措手不及。
……
大战停歇,留下一地残垣断壁。打斗的双方皆已离开,包括引来祸端的源头。譬如圣域的少掌门、少夫人;譬如楼家现任族长以及堂主。
只不过,前者是返回宗门,后者是魂归九泉。
楼堂主死了,他被搜魂,不死也是白痴一枚。搜魂术结束后,大战伊始,他神情痴呆,不知闪避,被那黑山老祖的门徒一刀两断。
敌我双方激战时,无暇顾及旁人。凡躲闪不及的碰到剑光,一触即亡。
因此,在厅中的楼家族人,除了楼凌霜,全部死光。
楼凌霜身怀灵符,那是清宣真人留给她的宝贝。自从堂兄迎接圣域的人进门后,便一直随身携带作保命之用。
她不是不想救在场的族人,而是来不及。
甚至来不及逃离险境,满心慌乱地紧攥符箓,抱头蹲地等死。决战结束了,她没死,呆怔地看着圣域的弟子清理尸体,重盖屋宅,并传达少掌门的意思。
片刻之后,才想起后院的祖父和自家院里的爹娘,顿时疯了似地狂奔到后院。
等来到祖父的院落,意外看到祖父还活着。虽泪流满面,仍伸臂紧紧搂着几位年幼的儿孙,不敢松手。
她的爹娘也安然无恙,只是受惊不浅,失魂落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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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4回
从外观看,楼老太爷的居住之所完好无损,是仅剩的一座完整院落。
从爹娘和小一辈的口中得知,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祖父这边的,只知有声音在耳边告诉他们,不要乱跑。
楼老太爷已年迈,他管束不住心志高远的儿孙辈,也无法阻止外边的仙门之争在自家宅院的上空发生。
一切都是自找,与人无尤。
确认家人无恙,楼凌霜这才想起被关在自家院落厢房的北靖夫妇。可能已经凶多吉少,但仍抱着侥幸的心理跑过去一瞧,看到坍塌的厢房里已人去室空。
地面无血迹,也没有那一家三口的尸首。
楼凌霜定了定神,突然回想起救她的那道声音,还有和那什么黑山老祖打斗时的女子声音,顿时幡然醒悟,连忙稽首扬声:
“多谢二位仙长的救命之恩!”
至于那位小姑娘,恐怕是两位仙长幻化出来考验她们一族人的。本以为仙长已经走远,不指望他俩能听见。孰料,一道熟悉的男声重新响在脑海里:
“你不怨我等对遇难的楼氏族人见死不救?”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楼凌霜瞬间精神绷紧,谨慎回道:
“凌霜不敢!仙长若见死不救,凌霜早已毙命。正因为救凌霜才暴露您的身份,不得不救圣域少主一命……仙长良苦用心,凌霜只会感激不尽,不敢有怨。”
倘若仙长静观其变,即便那位少主死在楼家,也扯不到仙云宗的头上。
可是,由于那凤笛仙子欲取金木灵露,不惜以她的性命为代价,仙长不得不出手相救。
这一救,直接让圣域众人发现仙云宗的人正在现场。
以圣域的霸道作风,今日仙云宗的人见死不救,让那位少主死在楼家,必给仙云宗弟子带来无穷的灾难。
而楼氏就更不用说了,圣域动不了仙云宗,难道动不了区区凡人家族?说到底,始终是楼氏牵累二位仙长,不得不出手对付那位黑山老祖招致无尽烦恼。
“孺子可教也。”对于她的心思通透,男子甚是欣慰,挥落一缕白光没入楼凌霜的眉心,“你年纪渐长,欲要大成基本无望。本君受宗主所托,前来探视清宣真人的后人,看看有无可造之才。
纵观诸子,唯你有几分善缘……”
楼老太爷也有善心,然已年迈,时日无多,故不算在内。
“今代清宣真人传你炼气诀与符咒之术,习与不习,或授与他人,由你自己看着办吧。”
她自己练也行,只要勤勉自持,或能小有成就。
而这炼气诀与符咒之术,清宣真人其实一早便悉数传与族中资质上佳的子弟。
最初那几代人还算公正,渐渐地,族中开始区分三六九等。先是资质极优的子弟习道,后是当权者的子嗣方能修习,到最后唯有堂主的继承人才能一见。
当堂主与继承人一同出意外后,清宣真人带回来的功法从此在族里失传。
清宣真人生前不理俗事,对族中之事向来只听当家人的一面之词。他的作用是楼氏的镇宅之宝,鲜少在家,经常出外游历修炼或寻求机缘。
常常一去便是数十年,等回来,族中已经天翻地覆。
物是人非,他更加懒得理会。
待他殒落,轮到楼凌霜的兄长接任堂主一职时,除了医术,已别无功法可习。
如今,功法失而复得,楼凌霜喜不自胜,郑重叩首谢了恩。等声音再无响起,她才缓缓回过神来。看着来来往往忙碌重建楼氏宅院的圣域弟子,心绪万千。
房子必须重建,但存活的族人不能再住在这里。
想去圣域的,可随眼前这些弟子一同离开;不想去的,便随她与爹娘和老太爷一同背井离乡。趁那位黑山老祖受了重创,一时顾不上回头找人算账。
今日一战,他未必会寻那位夫人晦气,也暂时不敢直捣圣域之门。
可他这次折损了不少门徒,必要找人晦气泄愤的,楼家便是最好的出气筒。所幸亲弟一早被她安排在外地书院入学,剩下的族人们也必须趁机悄悄远迁。
她环视眼前的熟悉院落,等到将来,等族里的后人有出息了,再回来重振归一堂。
眼下逃命要紧,顾不得了。
……
且说北靖夫妇,打完架,救了人,便带着小元昭离开了古仙镇。盛夏的午后,天干地旱,每次有马匹从旁奔过,总在道上掀起一片尘土飞扬,迷眼呛人。
为便于赏景,元昭一行人依旧用的那辆马车。四面车壁皆为半截充当凭栏,有垂帘,但肯定挡不住路人投来的疑惑目光。
原因无他,像她的这辆马车,在灵丘大陆根本没见过。
太落后了,即使在天郡,也仅在她所属的那个年代和北苍朝出现过,是王公大臣们日常出行的车驾。
之后的年代里,哪怕是男子也不坐此等一目了然的车。
四面无遮挡,除了隐私全无,真容暴露,更容易被人行刺。当然,极个别的纨绔子弟例外。他们恨不得天下人都认识自己,且不喜马车,而是直接骑马。
在灵丘大陆,除了自己这辆,元昭无缘得见有类似的。
如此甚好,标新立异,突显自己的独特之处。
“靖哥,”月华夫人百思不得其解,“为何那黑山老祖百业缠身,却能修至洞虚期?”
洞虚期,却能在她这位大乘后期的手下逃得一命,可见非同寻常。难怪他敢堂而皇之地叫嚣、挑衅圣域的少掌门,那位少掌门还是渡劫后期。
可惜渡劫失败,通身修为散至大乘期,需得调养一段时间了。
月华夫人自出世以来,便一直在主人身边随侍左右,鲜少出门与人唠嗑,因此错过许多生活与修行方面的常识。
北靖不同,在世人眼中,他是男子,日常出门忙活赚取一家人的口粮。见得多,听得多,日积月累,眼界与知识储备自然胜月华夫人一筹。
夫妇俩是元昭的眼睛,他们自身却是各有意识。像人与人之间那样,必须沟通才能互相了解。
“我在中天城听人说起,这修行啊,并非仅修天人道……”
也有魔道、修罗道等等,可别小看这些道法。修为一旦臻至化境,虽非天人,却能打上南天门夺取天君之位,为祸六界众生。
依观察,那黑山老祖习的便是修罗道,欲.念深重。修为才至洞虚境,实力直逼正道的大乘后期。
所以说,邪道登顶易,正道险阻难,但殒落的机率相当。
总之,大道三千,每一条都充满坎坷艰险。必须加倍小心和谨慎,没有一蹴而就的可能。
第445回
马车里,小元昭趴在车栏旁,像只无精打采的小奶猫在安静倾听二人的谈话。
夭寿哦,流年不利,自从下山,她便一直在无极限地输出灵力。先是两位傀儡人,接着是中天城的大阵,最后在古仙镇一边救人一边对抗那位黑山老祖。
把她渡劫失败,在仙云宗那两年补回来的修为再一次陆续输出殆尽。
下巴搁在凭栏上,脑袋微歪,紧闭双目,秀气的小眉头异常纠结地拧在一起。仿佛小小年纪的她受尽人间苦楚,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
关键是,她是执自己的手,确是人间悲剧。
自打下山,她不是在输出,便是在疗伤的路上,根本无暇欣赏沿途的风景。她如此劳心劳力,图什么呀?人家仙云宗只拜托她走个过场,瞅瞅人还在不。
她倒好……但也实在不能见死不救,唉,形势所逼啊!活脱脱的劳碌命。
其实,透过北靖、月华的眼睛看世界,仅是偶尔为之,并非时刻不离,那样太累。他俩等于她的分身,每晚收集两人的所见所闻,或听听他俩闲聊八卦。
这样更有意思,仿佛置身吃瓜百姓的群体中。
至于那位黑山老祖,她在藏书阁里看过相关记载,他目前所习功法确实是修罗道的方向。采.补修行得法的话,功力的突飞猛进会令人咂舌,一日千里。
从面相看,他杀过不少人,业多,障少。
意味着所杀之人多半罪大恶极,活该死在他手上。且无力报复,在他的修行之道增添障碍。倘若这位黑山老祖能够飞升修罗界,甚至可以避免冤魂索命。
冤魂,即无辜惨死在他手上的生灵。
当然,如果他飞升失败,下场并不乐观。
不过,他的下场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若以后有缘再见,他又犯到她手上,或许会死在她手里。
其实,她与他的修行之道略同。
他以重欲劈开仙路,她以杀戮封神,各自都有被反噬的可能。而且她孑然一身,无牵无挂,自然无惧因果循环。
非神非人嘛,行事随心所欲。
初次渡劫是一次意外,劫难临头,她亦迫切希望自己能够度过,直上九重。可惜败了,机遇一瞬,难以复得。意识到飞升的遥不可及,逐渐成了无所谓。
在这片仙灵纯净,术法玄妙华丽的苍穹之下,人不犯她,她不犯人,大家和平共处吧。
“打劫!”从马道旁边的树林蹿出一群人。
“滚!”在前室御车的北靖一巴掌挥出,隔空将对方整个拍向路边。
没死,晕过去了。
见首领倒地不动,生死不明。队友们吓呆了,你推我搡,踟蹰不前。最终让出道来,眼巴巴地看着那辆马车疾驰而去……
紧闭双目的元昭:“……”
是她肤浅了,忘了此地修士横行,亦有凡人共存。
下山这么久,首次遇到劫匪路霸,居然有点亲切感,实在难以置信。
她睁开眼,重新趴回凭栏边,漆亮的瞳眸水灵灵的。兴味盎然地期待下一波刺客,啊不,土匪跳出来的那一刻。
以前的戏中人,如今的看客心,观感大相径庭,别有一番体会。
……
慢游闲逛地,不知不觉间,从古仙镇出来已有一个多月。为免一味输出,元昭严格执行自己给青鹤、红药的提醒,对诸世家、门派只可远观,不必接近。
这一个多月里,她一共去了三个地方。每个地方住几天,暗地里观察名单上的门派的一些日常。
三户人中,除了一户存在内讧,暗潮汹涌,别的并无异动。
包括那内讧的,她稍微留意得时间长一些,没发现他们有与外界势力勾结的迹象。不过,为了慎重起见,她朱笔标记,把这户人家列为重点的考察对象。
等宗门弟子自己处理,她就不管了。
宗主委托她出来瞅瞅那些世家、门派是否有性命之危,如有,出手相助即可,譬如中天城以及归一堂那样的危急情形。
别的,不必她操劳。
下山快半年了,一路走来,她发现自己的爱好始终如一。除了下雨,她总是白天修炼,晚上观星。因为看着看着,突然一头庞然大物自夜空中飘然而过。
或蜿蜒如蛇,或其它的奇形怪状。
每次看到,总兴奋得想上去撩拨一把。可一想到自己的功力未恢复,只好死心,过过眼瘾得了。敢这样堂而皇之地遨游夜空无人狩捕的,岂是寻常灵兽?
在没有痊愈之前,她不敢胡来,省得一时贪玩把自己玩没了。
正如今晚,一辆敞篷马车在平原大道轻快奔跑,大道的两边蔓草遍野。左边远处有山石,有峡谷与河流;右边的远方是连绵群山,一缕残阳迎鸟雀归巢。
车里一如既往,躺着一个小姑娘,目不转睛地看着夜色渐降,星空初现。正看得入神,蓦然察觉远处的山群轰隆作响,灵气暴乱,鸟兽惊恐嘶鸣四处逃散。
北靖和月华夫人闻声望去,唤她道:
“阿姁,那边好像有人打斗。”
煞风景!
小元昭躺在车板上一动不动,眼望清朗的星空,翘着二郎腿,一派怡然自得道:
“我伤还没好呢,咱离远点儿……”
话音未落,清凉的夜空远处嗡的一声闷响,一团光球如炮弹出膛直指马车。说时迟那时快,北靖奋力一拳挥出,那团疾速而至的光球被挥向身后的平原。
砰的一声巨响,平原里被轰出一个大坑。
三人刚从后头经过,知道那里没有人家。路也完好无损,只是不知那里是否有农作物。如有,只能说田地的主人运气不好。
“神王!高手在那边——”远处一道男声高呼。
听到这句话,元昭不假思索地带着北靖、月华和马车瞬移至高空。同一时刻,马车原本的位置出现一道赤膊长衣的黑影,他披头散发,疯子似地左右张望:
“高手呢?!高手呢?!”
四下找不着人,他立马意识到自己上当,疯癫般仰天一阵狂啸:
“啊——”
一股强大声波向四面八方扩张,平静的森林顿时像炸了锅,连远处的飞禽走兽也纷纷四散逃蹿。
夜幕下,一辆马车悬浮空中,静静看着那疯子像无头苍蝇般四处张望,身形瞬移。平原的左边有峡谷,有河流,对面不远的林间有几户人家,炊烟袅袅。
不能眼睁睁看着那疯子跑到河流的对面,透过北靖、月华俯瞰地面的眼睛,迅速捕捉到祸水东引的身影。
正是那黑山老鬼,妄图趁机雾化逃离。
第446回
看他似乎重伤未愈,着急逃命,祸水东引只是随手为之。巧了,她先前曾想过,若他再犯到她手上便要他性命。
当然,她不嗜杀,今天也不要他的命。
追入林子,一道金光咒打出,使他雾散的动作略停,砰!背后挨了瞬移赶到的疯子一掌。其掌力浑厚,使黑山老祖再添重创无法雾遁,被轰出数丈远。
本以为他死定了,万万没想到,三道光芒落地成形。是两男一女挺身而出力抗那疯子,其中一男的回头喊了句:
“山哥!没死吧?”
死到临头犹不甘,奋力一搏欲求生的黑山老祖在摔倒时就势滚出老远。本想回身杀那疯子一个措手不及,结果看到救兵已到,顿时心头大定啐出一口血道:
“死不了!”
趁喘气的工夫抬眸瞅一眼,看到高空之中悬着一辆马车,一男一女站在半空冷眼瞅着他们作生死斗。好巧不巧的,那女的正是一个月前在古仙镇的对手。
他不禁冷笑,低骂一声艹,这么巧?天要亡他?正在暗骂,又有两道身影从林间蹿出,一人一边挟起伤重的他飞快离开:
“山哥,快走!”
居高临下的天空二人组并不阻拦,一动不动地任由他们逃离。继续冷眼旁观那赶来相救的三人祭出一件类似捆仙绳的法宝,试图缚住那疯子。
谁知,对方轻松一挣便脱了困,愤怒咆哮着朝他们扑来。
以三人的修为扛不过疯子的这一掌,眼看就要命丧当场。或许他们命不该绝,一道耀眼的白芒倏然出现,一指点住那疯子的眉心,低沉浑厚的男声憾人心神:
“皋天,高手在此。”
缚住疯子失智的心神,沉入其识海寻找他自己心目中的高手。无论是疯子或神智清醒,最强大的敌人永远是自己。
皋天?盘膝静坐车里的元昭眼睛一睁,果断趴在车沿边往下瞅,恰好看到那道白影带着那疯子一起消失在传送阵里。
“圣君?!”远处的天空飞来几道剑光急呼。
“你们在此等候,我去去就回。”传送阵消失前,响着那男子的回声。
侥幸捡回一命的三人扔下一句:“多谢圣君!”话音落,眨眼间已逃得无影无踪。
须臾间,热闹一时的树林霎时恢复寂静,几位御剑赶到的年轻人忧心之余抬眸瞅了天空一眼。意外发现方才悬在半空的那辆马车不见了,不禁面面相觑。
“是那天的那个小孩!”其中一人发现新大陆般嚷嚷,“圣君曾经得罪过他\/她吗?怎么处处给咱们圣君惹麻烦?”
“不可能!”为首的白衣弟子一脸淡定,且十分自信,“圣君鲜少出行,出行必带两名弟子,何时听过他与人结怨?”
“大师兄,你说反了吧?”有弟子无语道,“圣君出行,哪次不得罪人?”
趁人少,尽情吐槽。
“就是,虽然圣君大气不计较,可得罪的人不少。”另一名弟子好笑道,“但跟小孩结怨,确实闻所未闻……七师弟,是不是你们随行那次惹下的?还是五师弟那次……”
“拜托,我随行是多久之前的事了?真有得罪的小孩,时隔数十年,也不可能还是小孩吧?”
除非是妖盖(怪)!
半空中,被圈在结界里的马车很鸡贼地在听八卦。北靖一心二用,边听,边问出心中的疑惑:
“阿姁,为何放过那黑山?”
“看他的面相,显示他还有救,懒得白费力气。”小元昭的目光落在那群白衣弟子的身上,道,“瞧,那圣君不就出来了吗?”
圣君,灵丘洲名扬天下的灵岳圣宫真君,又被世人戏称道德帝。
这本是讽刺的称谓,也确实包含了世人对他的钦佩和敬重,并尊其为圣君。他居住的地方一直叫灵岳宫,但因圣君之名,世人的口口相传皆是灵岳圣宫。
他没有徒弟,眼前这批弟子是门人,主动前去投靠修道。对于有缘者,他来者不拒,久而久之便自成一派仙门。
既被称为道德帝,自然是道德标准较高的人。
所幸,他一向是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对于外人,除非出行的途中看到有不顺眼的行为,随口指点一番。改不改的,不强求,他不会刻意要求对方纠正。
亦极少多管闲事,除非出现眼前这一幕。
而皋天,在两千年前的那场灵气骤减的浩劫中,渡劫失败的唯一幸存者。
飞升失败,理应修为大跌的。可他受到劫气的反噬导致精神失常,疯了。原本跌至分神期的修为不知何故节节攀升,最终打遍天下难有敌手。
疯癫的他出手不知轻重,所到之处,哀鸿遍野,死伤满地。
后来,他被灵岳宫的圣君封住神智,囚在皋天疯之前避世修行的无柱山。神王是他的自称,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飞升神界,四处找高手较量欲继续修行。
此二人,元昭在一本叫《人物志》的书册里看过。老实讲,她挺想和那皋天较量一番的。无奈修为尚未恢复,不敢乱来。再说,他之前一直被封在故居……
对了,他是怎么出来的?
“奇怪,皋天不是被圣君封在无柱山了吗?怎么突然冒出来了?”终于,有一名弟子察觉不对劲,“不会是那黑山老鬼故意放的吧?”
“他为何要放?他方才差点死在神王手上。”有弟子反驳,“谁会放出疯子打自己?”
“谁知道呢?或许那老鬼有什么阴谋……”
“似乎不大可能……”
寻到问题的重点,众弟子落在林子里暂歇,议论纷纷,各有说法。元昭和北靖、月华夫人在旁边听着,时不时瞥一眼远处的丛林深处。
“山哥,那三人好像走了,他们到底什么人啊?你怎么惹上的?”
黑山老祖一行人去而复返,躲在丛林中偷听,看看能否得到一些重要的信息。听了好久,才发现灵岳宫的弟子对那三人几乎是一无所知,包括那小孩子。
“别提了,”黑山老祖晦气地呸了一声,恨声道,“仙云宗那群软蛋不知从哪儿招揽了两个硬茬,以后你们注意着点,看到那三人千万别犯傻,知会我就行。”
有小孩?那更好,找到弱点就好对付了。
“我们走!”
丛林间亮起一道微弱的光芒,随即消失。那群白衣弟子中有两人瞅来一眼,没放在心上。
至于元昭,无妨,刀不磨不锋利。
邪修就是那磨刀石,多多益善,她照单全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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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7回
元昭不敢久留,据知,那位圣君的修为深不可测,至今未有定论。有人说他已经飞升,不知何故继续留在灵丘,可能是为了稳定人心吧?
如今灵气稀缺,天下宗门抢人抢地盘和抢资源。
而他是众生的道德标杆,
有他在,即使什么都不做,长年在灵岳圣宫打坐,亦会令矛盾的激发进展缓慢,使弱者仍有苟且偷生的空间。
如此人物,她宁愿与皋天对阵,亦不想招惹他。
三人重返马车,驾驭着它奔跑在清朗的星空下。很快,
前面出现一道画有符咒的光圈,
连人带马冲进去,瞬即消失在夜空中……
她走后不久,灵岳圣宫的弟子聚集处也出现一个光圈,一道挺拔的身影走了出来。
“圣君!”众弟子连忙起身行礼,“圣君,那皋天怎么跑出来了?您的封印出了问题?”
“有人不知用何法器潜入结界,破了我的封印。”而他竟一无所察,可见那法器绝非寻常灵宝,圣君眉心轻蹙,温言道,“以后你们在外边行走,切记小心。”
秘境接二连三地出现问题,眼下皋天又莫名闯了出来。总觉得有一只手在黑暗中推动什么,可他暂无头绪,且走且看吧。
“圣君,
方才我看到那小孩了!在西部秘境突然出现那个……”有弟子道出猜测,“会不会是他在背后搞鬼?”
小孩?圣君微怔,旋即意识到门中弟子说的是谁,不禁哑然:“那就是个误闯贪玩的孩童,初来乍到,事事新奇。不必介怀,更不可对她无礼惹下事端。”
孩童行事只凭喜恶,随心所欲。他的门人若对她怀有偏见,以后相遇恐误伤性命,不得不事先提醒。
他的一言一行无不令人心悦诚服,既然这么说了,众弟子齐声道:
“是。”
“走吧。”
他还要到各处秘境走一趟,平静了两千多年的灵丘,最近似乎有暗流涌动,令人不安。不仅他,鲜少出世的诸位有大德行的修士们亦纷纷出来一探究竟。
灵气的逐渐稀薄让天下修士人心惶惶,若再来一场浩劫,灵丘的清正之气恐难以支撑……
八月中旬,入秋了,云稀雾少,月色皎洁。仲秋节又叫月夕,祭月或拜月节。
这是元昭在灵丘过的第一个仲秋节日,在仙云宗的岁月不算。宗里只知修炼,
不懂春花秋月的浪漫情怀。若有,也是弟子们在师长的眼皮底下偷偷过的。
但在民间,月圆,兆人之团圆,处处一派吉庆呈祥。
可惜,无论在天郡,还是在灵丘,她都鲜少有机会与家人一同度过此阖家欢庆的传统节日。哪怕在每一次的前世,总有缺憾,与家人欢聚的时间超级短。
正合了那句话,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
昨天,青鹤、红药传回灵符,欲归来共度。被她拒绝了,推说想自个儿静一静。同时,她把北靖、月华夫人也支走了,让他们按照清单继续未完的任务。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想找个无人的地方,仔仔细细,安安静静地回忆关于家人祭月的场景。
毕竟,她的模样是个孩子啊!思亲很正常。
身着银白暗纹的长袍,内搭蓝金浅色妆花图案,清新中蕴含几分华丽的色彩。手提一盏精美的莲花灯,一手拿着趣致的风车,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穿行。
街道繁华却狭窄,不似正阳巷,更非可数驾马车并行的凤京大道。
但人文气息相似,引人遐思。
在天郡,其实也有这样的繁华盛世景象。碍于身份,她未能参与其中。如今身在异域,能恣意无阻地出来享受太平之乐,亲朋却已作古,留她独品自在。
“小公子啊,你家人呢?”正自得其乐,有路人不安地拦住她轻问,“您哪个府上的?我送你回去?”
路人的同伴也答腔,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是啊,您府上的长辈也太不上心了!怎能让你一个小孩子独行?”
这位贵气的小公子一看便知是与家仆走散了的,五官精致且俊俏,引起宵小的注意。已群狼环伺,犹不知祸福地时而站定,在人群中东张西望面露浅笑。
“我偷跑出来的,家人并不知晓。”小元昭天真无邪道,“你们别挡道,待会儿他们寻来,我就没得玩了。”
如此清朗月夕,怎可独品?她要与民同乐,除恶务尽。
不听劝阻,推开他们继续边走边自得其乐。路边的小摊贩们见状,一个个目露同情。落单的富贵小公子如同一只小肥羊,除非鸿运当头,否则难有生机。
有人好心提点是福分,只是不敢帮得太明显。万一盯住小孩的是修士,普通百姓可受不住对方的报复。
毕竟,谁家没几个孩子?
而眼前这位小童五官秀气,长得标致,特别的引人注目,其中不乏关爱的目光。看着得意洋洋的“他”的身后,跟着一串充满恶意的“尾巴”渐行渐远……
城外,三名贩子笑嘻嘻地走在林间小道。
其中一人的肩上扛着麻袋,不大不小,一名孩童的身量恰好装得下。里边的主儿可是上等货色,能卖个好价钱。为此,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抢到的。
盯住这孩童的有好几伙人,真可谓杀出一条血路得到的宝贝。
“听闻有修士专好这个,拿来炼丹有长生不老之功效。”其中一人丧心病狂道,“若能找到修士,换取修习长生之法……”
话音未落,一道绿芒缥缈而至,绕了三人一圈。三人眼白一翻,相继倒地身亡。随着林间响起的一阵嘿嘿嘿的笑声,一名正气凛然的中年道人出现原地。
一甩拂尘,仙风道骨道:“既如此,本真人便笑纳了。长生之法已授,不必谢我。”
人死了总要轮回的,接着开始新的人生,谓之长生。
随手一招,将落地的麻袋收入百宝袋中,转身想走。冷不防眼前站着一名小童,一掌拍出,同时击中他的丹田和灵台。
来不及反应的他难以置信地瞪着她,身魂轰然消散。
而这一幕,把潜行林间一路追踪的两名男修吓得刹时止步,后仰跌倒,最后连滚带爬拼命逃离。
妈呀,黑山还说要抓那小孩?!
本以为今晚撞了大运,那小孩无意落了单,正好让他俩捡个便宜回去献宝领功。结果……大的凶,小的狠,先逃为敬!
林间,小元昭瞅瞅两人逃离的方向,目光平静。
第448回
是黑山的人,上次救过他的,她认得。
这两人从她与北靖、月华分道扬镳时就在了,跟了一路。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准备下手,却又看到她凶残的一面……如今走了,放过她,等于放过他们自己。
仲秋之夜,
她也不稀得徒增杀孽。大路朝天,他们逃向南,她就往西走吧。
钓鱼执法结束,用术法换回一身素净的衣裳。重提莲花灯,唤出西炎真君赠的火云舟,布下结界以免被人打扰。把风车插在舟檐,
腾空而起,一路朝西。
布满繁星的广袤夜空,
天清气爽,世间万物在云舟的下方缓缓掠过。舟上仅她一人,高高的桅竿垂挂一盏充满童趣的菊花灯。
原本是莲花灯的,蓦然想起前尘的一桩往事,故改成菊花灯。
菊花灯,前世的她与红药的师父毒圣订过盟约。倘若哪天想通了,想要成亲了,便在府门两边挂上菊花灯,以示盟约终结。
可惜,她来不及挂灯便“死”了。
前世未完之事,这辈子补上吧。为人一生,行事本该有始有终。然而,前世“死”得太突然,留下不少遗憾。今生自由自在了,把想做的事逐个做一遍。
纵然是自娱自乐,亦当弥补心中的缺憾。
坐在云舟的前沿,一双小短腿晃啊晃的。迎着凉飕飕的夜风,
有着说不出的惬意和舒适。
天地广阔之间,
并非仅她一人驾舟遨游夜空。
时不时有一道光芒掠过,
那不是流星,是御剑的修士在赶路。也有仙门弟子聚集,驾驭一艘豪华木舟慢悠悠地驶过。舟上推杯换盏,欢声笑语响成一片。
月圆佳节嘛,修士过节的仪式感与乐趣是凡人无法想象的。
听着隔壁的欢笑声,风中传来一阵阵的醇厚酒香。元昭想了想,伸手,以灵气凝出一壶桂花酒来。直接就着壶口喝,嗯,是玳瑁姑姑带着侍女们酿的味道。
按照凡人的习惯,空腹喝酒对胃不好。
于是,她幻出一张矮几,上边摆着各色果子和点心。再用鲜花把云舟堆满,让结界里弥漫一股清冽的芬芳。
而她独坐在舟首一块点心一口酒,快乐逍遥。
“尘中见月心亦闲,况是清秋仙府间。”隔壁有人诗兴大发,立于船头仰月高歌,
胸臆间豪迈激昂,“这辈子能见此清秋美景,
就算飞升无望,
我亦无憾了!”
“甚好!”众人的头顶上空蓦然出现一道声音,“那就把命给我吧!”
嗯?!!
隔壁舟的修士同时愕然抬头,一团浓雾已经铺天落。危机突发,众修士一时不察,眼看就要被浓雾吞噬。
迫在眉睫时,不知从哪儿飞出一道金光印正中那团浓雾,“啊——”浓雾一阵颤抖尖鸣,嚯地散开,瞬间又凝聚成一团,朝四周发出凄厉的怒吼与尖啸:
“谁?!”
元昭没搭理它的话,瞥了隔壁舟的修士一眼,刚脱险的他们又被突然冒出来的她吓了一跳,正在怀疑人生中。
“还不走?!”
她喝斥,冷着小脸,脚踩舟沿,快速画出一道灵符法印随手一甩。精准砸向那团散了聚,聚了散,从四面八方向她汹涌袭来的浓雾。
又是这一套,莫非天郡的魔君在灵丘也有徒孙?
真是香火鼎盛啊!
意念一动,她瞬间幻化出无数个分身,每个分身的手中捏着法诀挥舞。霎时天际一片金光耀眼,顷刻间把那团浓雾悉数燃尽。
浓雾消散,一块玄色物件自半空掉落,正好落在小童的手中。
“我等岂是胆小鼠辈?!”被她那一喝,终于反应过来的众人迅速唤出各自的法器,严阵以待,同仇敌忾地瞪着头顶的一片星空,“……”
瞅了半晌,嗯?那邪物呢?
元昭不想与他们叽歪,光芒一闪,握着那物件消失在夜空之中。
“嗯?!那小孩呢?!!”
稳住木舟,众修士再一次后知后觉,四下张望寻找。但刚脱险,又遍寻不着,此地不宜久留。众人只好遗憾地,神色仓惶地驾舟离开,回去向师门禀报。
眨眼之间,方才犹诗情画意的夜空恢复了往日的寂静,仿佛方才喧哗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
子时,在一江面宽阔,浪涛汹涌的岸边,一名白衣小童坐在圆石上。一边感受着浪花白打的点点湿意,一边打量着手中的物件。
据悉,眼前这条叫龙江。
岸边不远矗着一块碑,碑上写着,河底下有一条千年老龙。它白天睡觉,因而河面平静,顶多碧波微漾,详和宁静。
可一到晚上便兴风作浪,不定时作怪或出来觅食,离岸五里内的生灵无一幸免。因此,龙江方圆五里没有住户,且唯独她一个活人,是个清净的好地方。
而她手中的物件,是个玄铁钟。它颜色深黑,确有暗红光芒隐泛,看起来十分的诡异,是否玄铁法器暂未可知。
她用力捏了捏,居然没扁,质量杠杠的。
一个邪气阵阵的铁钟,居然能说话,简直匪夷所思。它此时被她十几道的印咒所封,邪气在里边胡冲乱撞,因出不来而愤怒咆哮:
“你是谁?!你是谁?!放本尊出去!放本尊出去——”
“先告诉我,你是谁。让我权衡利弊,或许能放你出来。”小元昭稚声道。
孩童的声音极具欺骗性,理应能哄出它的话。
“我是你祖宗!!”
“……是吗?”元昭闭眼默了默,正儿八经地盘腿坐好,座下出现一道结界阵法将她保护其中,而后把那钟悬于双掌之上,“我祖宗烧火的,一起试试?”
话毕,双掌之间亮出一小团火苗,先闪烁几下,随后轰的一下开始熊熊燃烧。
随着火势的猛烈,钟内响起困兽般的撞壁怒吼,“放我出去!放我出去——”虽不自称本尊了,可奇怪的是,她的业火居然也奈何不了它。
焚神业火,可是连那魔君都能烧成灰烬的,这钟里的邪物难道比魔君更厉害?
又或者,她的焚神业火退化了?!不会吧?!
想到这个可能性,元昭不禁心底一沉。阖眼,召唤太古,与之换气调息,加强正在烘烤铁钟的火势。
“咿呀啊啊啊——”钟内的嘶吼逐渐换成惨叫,愤怒成了恐惧,连惨叫声都变了调。
不等它求饶,里边顷刻没了声息。
第449回
本来,就算里边没声音了,元昭也不打算留着这邪门的物件,尤其是不明来历的。
这些年,她在仙云宗不是修炼便是在看书。《神兵图谱》和《异物志》之类的典籍看过不少,没看到有记载这玩意儿。
它是何来历?里边的邪灵是死了还是在装死?或者藏起来伺机而为?
欲知真相,她大可往钟里输入一缕灵识探明情况。但,此钟的底细和功效她一无所知,万一输入灵识被里边的邪灵偷袭吞噬滋补伤势,她岂不亏大发了?
敬畏未知,小心防范,总好过事后诸葛亡羊补牢。
若说收为己用,大可不必。
俗话说,道在心中求,无谓舍近求远。只要勤勉修行,增强自身的功力,任何天材地宝与法器都困不住她。反之亦然,任何法器也破不了她布置的禁制。
除非被当成她的玩具,否则没有留着的必要。
对于这种未知的物件,更不可能留着给青鹤、红药。万一她们心志不坚,而里边又还藏着邪物的话,随时会被影响利用。
为安全起见,让它灰飞烟灭最稳妥。
几经思量,她加大了火势,试图将铁钟烧成灰烬。一连烧了两个多时辰,天都快亮了,那玩意儿除了被炼成金红色,外表完好无损,反而把她累得够呛。
不能再炼了,灵力大减将置她于险境,得不偿失。
一再确认钟里无活物,这才收起业火。
至于它是何来历,等回到仙云宗再打听。只是眼下,那铁钟是被烧成的金红色,想放入灵芥必须等它冷却后,否则钟身的热量会把里边的宝贝炙毁焚尽。
物到用时方恨少,看来,她更需要寻一些盛放奇珍异宝的器皿。要么自己炼制,那是青鹤的擅长,但要等到半年后。
她们眼下还有任务在身,不敢懈怠。
把钟放在跟前,从灵芥里取出两颗丹药服下。清香入喉,咽下,一股热流从心而出,蔓延全身,遍及四肢百骸与全身脉络。
果然是好东西,她开始闭目养神,急速回血中。
啧啧,还是太古厉害,不愧是渡过劫的神剑,反观她这主人有点菜啊!江湖险恶,难怪天下仙门总想强取豪夺,不惜一切代价来图谋仙云宗的福地灵脉。
看她此番历练,自打下山以来就没好过,功力也从未彻底恢复过。
长此下去,她的业火用途顶多是烤鸡,焚什么神啊?时过境迁,威力减半,甚是心情低落,意兴阑珊。
目前,她已适应外界的气候,此番历练途中,若能觅一处清净地修行便最好不过了。仙云宗虽好,始终资源有限。而她有太古傍身,在哪儿都可以修行。
本地资源稀缺,她无意间闯入,在仙云宗得到百余年的受用与守护,足够了。
……
一个时辰后,正好卯初,天际破晓,沉寂的大地逐渐恢复生气。而昨晚波涛汹涌的江水早已平息,江水澄澈,仅剩微波荡漾,远处隐隐传来船夫的唱腔:
“照体长生空不空,空也不空,不空也是空,谁又说得准啊啊……”
龙江无桥,平日的来回靠渡船。
碍于江底下有吃人老龙的传闻,生怕它晚上没吃饱,白天也出来兴风作浪,除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汉撑渡,再无别的船只。
“空也不空,不空也是空呀……”
听他翻来覆去的唱着同样一句话,闭目调息的小元昭忍俊不禁,小嘴咧咧默默嘻笑了下。这是灵源之歌的其中一句,各地皆有传诵,被他自得其乐的瞎唱。
听久了倒也有趣,别有滋味。
当那老汉来到江边,意外地看见一位眉目清秀的小公子盘腿坐在巨石上,不禁微顿。
在这僻远的山间河水边,哪家小公子会独自一人坐在那儿?这肯定不是一般人。老汉想了想,再瞅瞅那小童,见她似乎未醒,便想蹑手蹑脚地转身离开。
龙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尤其是修士。
他往日过来撑渡常常一无所获,今天亦不外如是,无需介怀。然而,他刚走了几步路,便听到身后一道奶声奶气的稚嫩嗓音:
“老丈请留步……”
老汉身子一凝,本就皱成一团的五官表情苦涩,暗呼不妙。跑是不敢跑的,无奈转身上前几步,卟嗵跪下:
“小老儿不知小仙君在此,多有搅扰,万请见谅,莫与小老儿计较……”
“老丈莫怕,”小童睁开双眸,乌黑莹亮的大眼睛清澈明净,不含杂质,脆声道,“本君只是想问,你每天前来撑渡,不怕吃人的龙吗?”
一听到是问这话,老汉顿时胆壮,嘿嘿一笑:
“小老儿无知,只听祖宗说过,龙乃吉祥之兽,怎会吃人?都是谣传,谣传……”
他家祖祖辈辈住在七里之外的小村庄,老伴侍弄菜田,儿女各有家室。
他每天天不亮就往这儿赶,腿脚稳健,身子骨硬朗得很,一天能赚个铜板就很开心了。他不怕死,能与千年龙王为邻是一件幸事,每天哼着歌谣来撑渡。
而且他从未见过老龙,撑渡三十载,犹不知传闻的虚实。
“那你想不想知道江底下藏着何物,是不是龙?”小童一脸天真无邪地征询他的意见。
呃,老汉没想到她有此一问,愣住了。脸上出现一刹那的茫然,随后虔诚拜倒:
“多谢小仙君,但小老儿生于此,长于此,与此地万物为邻半生。祖祖辈辈亦与它们相安无事上千年,今日又何必惊动它们?小老儿斗胆,恳求小仙君手下留情。”
“你是凡人,怎知它没吃过人?”小童的语气一贯温和。
“小仙君,我祖上世代住于此,从未见过它吃人。”老汉连忙道,“包括村里的人家,它若吃人,大家早就跑光了……”
他有理由相信,那块碑上的字是老龙自己写的。
为了吓跑住在附近的村民,和来来往往的众生。使它在此得以清净修行,不被打扰。
“也有道理。”小童听罢,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或许正因如此,那老龙顺利升天了。”
诶?老汉一愣,不解地看着小童。
“如今在江底的,”小元昭凝望江面,灵识直透水底,一只厚壳老龟趴在淤泥里,头颅微仰,猩红的眼珠正阴森森地瞪着她的灵识,“是一只千年老乌龟。”
昨晚还想偷袭抢她的铁钟来着,被她座下的阵法挡住受了惊吓,这才缩了回去。
还是那句话,江湖险恶,若非她有丹药稍稍回血,一时还真的找不到清净之地调养生息。
话说,这灵丘也忒乱了些。修士尚且如此,凡人如何安生?
第450回
龟就龟吧,老汉恳求她手下留情。认为上苍有好生之德,走了老龙,又来一只神兽亦未尝不可。
神兽么?元昭不置可否。
据观察,这只龟已经背负上百条无辜枉死的人命。且与它有直接关联,因为它的唾沫有毒,血是解药。
它皮糙肉粗,取血不易。
从老汉的口中得知,晚上江水沸腾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一向如此。而龙江的下游已无人居住,因下游在月前陆续有人中毒身亡,当地府衙派人查了好久。
相继派出医师、巫师之类的能人沿江水而上,清查水源,始终因果未明。可见,这活了一千年的老乌龟已懂得审时度势,挑时辰散毒。
老龙的传说由来已久,且医师、巫师白天来检查水源也没发现问题,当地居民因此并未怀疑水底有怪物作祟。
有人推测这是寻仇,有人怀疑是修士作恶,噬人灵魂去炼丹。
众说纷纭,最后,幸存者们纷纷迁离。
其实,就算查到是它,一群凡人也奈何不了它,附近又没有修仙门派。而且龙江有分流河道数条,万一被它顺游而下去了别的地方继续祸害人,谁之过?
今日既被她遇到,自当收了它。
并非悲天悯人,而是担心自己今天遇恶不除,任其继续造孽,天道会把这笔账算到她头上。正如人间的法规制度,见死不救的旁观者,与凶犯同罪。
她不怕因果,但既然来了,日行一善也并非不可。
……
问无可问了,元昭让老汉离开,再撤去江面的阵法,把手中捧着的铁钟往水里一扔。她会凫水,但在水底肯定不及那只龟灵活,与其犯险,不如引它出来。
钟还有余温,抛进水里或会沸腾。为免吓跑那只缩头乌龟,她让那铁钟在江面飘来飘去,一副准备离开的样子。
果不其然,眼见铁钟开始往高处飞走,水底开始暗流翻涌。
转眼间,水面哗啦一阵响,一头巨物冲出水面腾空而起,直扑铁钟。
这时,天已大亮,出水的怪物清晰可见。
玄甲龟,黑厚的硬壳如铁甲,可作凡人使用的盾或者药用;背后支棱着无数硬刺,砍下可作武器;壳里的肉呈黑红色,不可食用;血可解毒,亦可药用。
千年的玄甲龟,在灵丘大陆仅剩下五头,算是比较珍稀的动物。被分别圈禁在五个灵域里养着,等待各大仙门的弟子前往试炼。
灵域有结界,它不知为何能跑出来。
思忖间,元昭召回铁钟,免得离她太远被人顺手牵羊。不宜久战,须速战速决。
铁钟移动,那老龟紧追不放,调头赶至,一眼看到有位小童站在半空。它也不笨,虽意识到上了当,可见对方是一名幼崽,又心存侥幸,红眼精光一闪。
都想速战速决,双方算是达成共识。
此时,小元昭一手接过铁钟,一手召出从未用过的青竹剑。正待迎敌,忽而眼前出现阿爹和阿娘的身影——
“昭儿,昭儿过来……”
熟悉的呼唤,明媚的午后,阿爹阿娘站在丹台山的树荫下,浅笑吟吟地看着她。和风轻送,带来一阵阵清冽花香的微风拂面,暗含一丝令人作呕的腥臭。
小元昭:“……”
此等拙劣的幻术,哪怕她是真正的孩童也不会被扰乱心智。
意念一动,青竹剑刹时化成一片眼花缭乱的凌厉剑影,将已近在咫尺的血盘大口一阵切割翻搅。
那温馨的一幕霎时零碎散开,随着无数的鲜红肉块,带着浓重的血腥味纷纷自空中散落,沉于江水中。
“剑岚三式?”底下有人惊讶出声,“他是广岚真君的弟子?!”
“师弟,噤声!”旁边有人轻声喝斥。
观战不语,以免惊动当事人误以为自己等人想来摘桃子。况且眼下还有尊长在,身为弟子贸然出声,有失体统。
听到门中师兄的喝斥,那位脱口而出的年轻弟子连忙噤声,抱拳致歉,不敢再多话。
广岚真君的剑光分化疾如电光,杀人于瞬,且干净利落,招式优雅炫目。在他的弟子当中,唯有首徒贺离原习得几分相似,万万没想到,他竟另有高徒。
立于空中的小元昭置若罔闻,快速收集老龟的部分血肉与龟壳。召剑回,握住剑柄唤出业火烧一遍消消毒才收起来,而后伸手接住一颗暗红色的小圆球。
这是玄甲龟的内丹。
据典籍记载,凡有机缘修行的动物,即使是凭本能与天性灭杀其他生灵,它的内丹亦是纯净的,可吸纳为己用。
但,若是受到外力蛊.惑,刻意大肆屠杀生灵,它的内丹会随着业障的轻重改变色泽。
像眼前这颗,已呈暗红,为邪修渴求之物。而正派的仙门弟子服之徒增业障,有碍修行。
元昭稍一运力,卟的一声脆响,暗红珠子爆碎成无数晶片。被骤现掌心的一团火焰牢罩其中烧成飞灰,直至虚无。
“啐,暴殄天物!”远处隐隐传来低声的咒骂,随后遁离。
潜伏远处的不仅一位修士,在她凌晨放火烤钟时便在了。像是嗅到了什么味儿,藏身近处的山石间对她虎视眈眈。但见她的火有些怪异,迟迟不敢上前。
不敢擅攻,又舍不得离开,只好静伏暗处伺机而动。
直到她有意***底的老龟,那些人以为机会终于来了,壮着胆子开始蠢蠢欲动。毕竟,她今晨放火烧了那钟两个多时辰。就算不筋疲力尽,总会累吧?
她只是个小孩,来历定然不凡。但小孩心性,难免顾此失彼。机会近在眼前,欲抢灵宝,机不可失。
就连元昭也以为,接下来会在此地重温旧梦,手执青剑大开杀戒。看着修士们的血染红龙江,宛如丝带一般顺水而下的绝美场景,恍若前尘。
谁知,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江边不远蓦然爆发一股凛然威压,轰地将修士们震飞老远。
修士们:“……”?!!
她:“……”
热血沸腾,战意炽盛的她如同一块高温的烙铁碰到冷水,嗞的一下从头凉到脚。而那股威压的爆发悄无声息,那些修士像被禁了言,默默落在远处的林间。
得此人相助,她得以轻松解决那只玄甲龟,爆其内丹。而后,她一手捧着铁钟,转身面对江边不远的数道身影,处之泰然:
“有劳圣君护法,本君诚惶诚恐。”
第451回
明明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言行举止却老气横秋,让众人忍俊不禁。碍于尊长在前,诸弟子只好憋笑不语,不敢生出轻慢之心。
小元昭不在乎旁人的想法,自始至终盯着那位端坐不动的男子:
“不知圣君一路相随,所为何事?”
灵岳圣君,姓楚名晏,原为九重殿少主。在一千年前,九重殿与仙云宗实力相当,为灵丘洲南北系的两大仙门。是天下宗门难望项背,望尘莫及的所在。
即使处在灵气枯竭的恶劣环境,实力仍然居高不下,甚至超越仙云宗成为天下第一仙门。
楚晏在百岁时便已离家修行,他爹既是天下第一,身为其子,青出于蓝胜于蓝再正常不过了。他在外边游历,于短短的两百年间,修为已达到渡劫后期。
劫期在即,今世的亲缘恐难延续,他准备归家与亲人最后一聚。
孰料,他从秘境出来,于归家的途中意外得知,族中的叔伯们竟然修炼禁术,吸纳高阶修士与妖灵们的灵气增长修为。
他暗自心惊,四下寻找证据,然后归家质问叔伯与父亲。由于证据确凿,叔伯们无从抵赖,只好承认。可他们不思悔改,认为这是形势所迫,情有可原。
不仅他们如此,天下宗门和修士,哪个不是想方设法夺取更多的资源?
况且,被吸尽功力的修士没死。仅是功力尽失,被抹掉记忆,无忧无虑地在人间界流浪乞讨罢了。
面对这残酷的真相,他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一心祈求自己的父亲是无辜的,事实确如他所愿,他爹得知此事,同样骇然色变。但,为了让九重殿永为灵丘之主,诸位叔伯一直与楚父定期集体闭关。
像元昭和太古那样,互换气息增长修为。
也就是说,楚父虽不知情,却在无形之间成为受益者。九重殿这块天下第一仙门的牌匾,是由无数高阶修士的灵气堆砌而成。
表面霞光万道,瑞气千条;实则暗藏杀机,怨气冲天。
得知事情的全貌,楚晏心如死灰,除了让叔伯自绝于天下,让父亲自毁一半修为赎罪之外,别无所求。
那怎么可能?
他区区一名小辈竟敢目无尊长,还大言不惭地要求长辈们以死谢罪。这大逆不道的罪过,终身圈禁,不许他在外界胡说八道败坏家门声誉最合适不过了。
于是那一战,他以一敌众,包括不明就里的一干长老与门人等。
他生性冷淡,且少时离家,与宗门中人情分浅淡,无法说服大家。那一战,九重殿一夜之间失去五位护法长老,数位护宗长老深受重伤,门中弟子亦有死伤。
第一仙门的牌匾灰飞烟灭,其至高无上的权威轰然坍塌。
那一战,他爹身受重伤,修为与年龄退化为稚童。醒来之后记忆尽失,且视他这亲子如死敌。
那一战,他的母亲为他挡下叔伯们濒死的一击,在他怀中魂飞魄散。
其中一位叔父在死前怒斥,说他有今天,同样得益叔伯们的禁术。他们若有罪,他也逃不开干系。于是,万念俱灰的他散尽灵力,还给天下受害的人们。
那一战,世人都以为他死了。
修士们虽对九重殿的所为恨之入骨,却对他敬重有加,每每提及他总要尊一声圣君。也因此放过他的父亲,任其抱着九重殿的牌匾重新成长,重新修行。
直到后来,有人在西境灵山发现他,才知道他还活着。
灵岳,是灵丘洲的别称。
他在灵山的一座宫殿里修行,鲜少外出,不闻世事。除非哪里有异象或异动,方出来一探究竟。得知他活着,举众哗然,谣言四起,各种阴谋论层出不穷。
其中,以“他是九重殿诸恶的主谋!”言论为最。
之后不久,便有宗门的宗主召集天下修士登上灵山讨伐他。结果发现,偌大一座宫殿就他一个人在。面对千万修士的逼近,他不逃不躲,也不惊慌失措。
端坐殿前,任他们砍杀。
可他法相庄严,引人心生亲近之意,千万修士竟无一人忍心对他恶言相向,更别说砍了。
最终不了了之,各宗门弟子如潮水退去。
也有个别弟子以及散修留下来,说是监督他的言行。若有差池,即向各宗门示警,再次以倾门之力讨伐灵山。
广岚真君便是其中之一,并把他写进《灵丘大陆——人物篇》里。
事至今日,当年留下来的那批人有的下山继续游历,或自立门户;有的仍在灵山随他修行,成了他的门人;有的归返宗门继续修行,比如广岚真君这般。
广岚真君的岁数比他大,在他四处游历时便已经是无话不谈的挚友。
这份友情一直延续至今。
在那本《人物篇》里,广岚真君曾问过这位圣君,他为何没死。圣君说,那就是他的劫,劫难圆满,飞升成仙。
广岚真君问:既成真仙,为何还流连世间。
圣君曰:在南天门前坐了半晌,突然发现自己不想成仙便回了头。他想入佛门,为母亲积德行善,以拯救苍生为己任。
广岚真君:“……”一言难尽。
圣君:“……”一脸坦荡。
看到这里的元昭:“……”这肯定是话本(不足信)。
即使有广岚真君的亲身经历,亲笔所述,此时此刻,元昭对他依旧抱持戒心。有时候,阴谋论就是真相。大恶之人往往以大善之相欺瞒众生,荼毒世人。
“惊扰神君,非我所愿。”灵岳圣君没有开口,依旧闭目且布下结界,将她和自己与外隔绝,用灵识进行沟通,“只是你手上的惊魂钟非同凡响,不得不前来提醒……”
惊魂钟,两千年前,天下修士争抢的七件灵宝之一。
它嗜吸生灵之魂,尤其是高阶修士的元神。钟的本身无灵识,钟体的邪气能够蛊惑被吸入的元神成为器灵,然后四处吸取众生的灵魂与元神,壮大自身。
当年,各大宗门尊长争夺七件灵宝,是因为传闻凑齐七件灵宝便能获得仙灵神府,里边有用之不竭的灵气和无上功法。
但实际上,一旦凑齐七件灵宝,惊魂钟一响,魔门大开。
“魔门?”元昭莫名心悸。
“不错,当年七宝齐,魔门开,魔尊厄罗肆虐灵丘……”
七大掌门这才意识到不妙,为弥补因一时的贪念铸下的大错,不惜祭出各自的本命法宝与毕生修为对抗厄罗魔尊。
在当时,除了他们七大掌门,更有无数良心发现的修士参与诛魔大战。同仇敌忾,无数灵宝法器在同一时间祭出,以魂祭天,刹时光华万丈,映照长空。
强大无比的天罡地煞之气集中攻往一处,成功撕开魔门,将魔尊重新塞了回去。
不幸的是,天罡地煞之气过于强大,不仅魔门被打开,还撕开了无数小世界之门。魔尊被轰入魔门时,遭天罡地煞之气撕裂成千万缕,涌入数千小世界。
每消失一界,灵丘便减少一个小世界量的灵气。
“惊魂钟无法摧毁,只能封印,不知何故面世……”灵岳圣君正在娓娓道来。
而此时的元昭已经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一脸的生无可恋:
“……”
尼玛,本以为此生清净无忧,结果她还是太年轻,低估了命运对她的恶意。老天爷让她以半神之躯穿越过来,是打算让她再祭一次天吗卧了个槽?!
越想越气,一时怒火冲天,奋力将那烫手的铁钟往圣人的方向一甩:
“给你了,圣君!拜拜。”
那破玩意儿,她权当没见过。
圣君伸手接过一瞧,本来不确定的,此时一看果然是真品,不禁默然:
“……”
若当年的修士都有她这份率性与豪情,灵丘又何以至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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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2回
把烫水的芋头扔给灵丘圣人,他想济世还是救人,悉听尊便,她就不掺和了。难怪那年,在仙云宗的奇石旁,西炎、广岚二位真君提起此事支支吾吾的。
原来是在犹豫要不要让她知晓此事,毕竟她是因那魔君才死到这儿的。若她早知道,必然无心修行,直接混个金丹真人算了。
当然,不排除那位圣君在危言耸听。
正如她对那些阴谋言论的看法,大恶之人常以大善之相面世。如果是他想收集七件灵宝唤来魔君,那惊魂钟落在他手里,等于是她造的孽。
那又怎样?她不在乎。
在天郡,她为众生祭天除魔,是因为众生奉她为神。七千年的供奉,让她死一万次都是应当。
这灵丘算什么?
除了仙云宗的庇护,不过她也还清了。严格来讲,她不欠灵丘的,反而灵丘欠她的。因为那些人的贪婪,使她祖宗十八代包括她身受其害,为除魔而亡。
但事已至此,为一桩旧事怨恨灵丘众生未免狭隘了些。至少她捡回了一条命,人生可以重启,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如今,整个灵丘众生就等于被困在一个囚笼里,为生存的资源而自相残杀。既然看得清楚明白,她这辈子就要远离那些是非,安安静静逍遥自在地修行。
魔灭一界,便少一小世界的灵气。若受灾的小世界全灭,灵丘将降为凡人界。届时,她再寻一个有灵气的世界避难便是。
以她目前的修为,踏破空间界限,穿越万千小世界是可以的。
大世界不行,她的修为跟不上。就算有太古在,顶多有护体作用。它是神剑,目前的她无法彻底发挥它的威力,只能徐徐图之。
不敢硬来,否则一个操作错误,被它划开另一个天道的时空,她就死翘翘了。
修行方知大道的深不可测,奥妙无边,无法以一窥全。
有典籍记载,曾有大能偶遇一些失意的散修,声称他们是从另一个大世界无意中掉到灵丘。他们对灵丘的修行功法感到陌生,无所适从,进步龟速缓慢。
尤其是,他们一旦殒灭,本地修士功德圆满的话或有轮回的可能,而他们没有。身为外来的能量,哪怕是普通的死亡,其元神也会被本界天道规则绞杀。
都说修仙是逆天而行,在他们眼里,实则不然。
在当前的天道规则之下,大道无情,众生平等,若有机缘都可以修行成仙,又何来的逆天而行?顶多是逆命而行,抗衡凡人生老病死的命运,超脱生死。
而天道,并没有禁止本土的大千世界众生修行。
相反,他们这些外来的修士才是真正的逆天而行。据记载,即便这些外来修士飞升成仙。到了天上,如不小心殒落,依旧逃不过被绞杀的命运。
他们的命只有一次,即使功德圆满,也没有轮回的可能。
没有人,也没有法宝能够帮助他们。
这类人万中无一,他们所知也不多,遑论别人了。因此相关资料较少,她无法了解更多。只知道自己这半神之躯在这大千世界,浩瀚宇宙是那么的渺小。
既然复活了,就要有自知之明。在天郡时,一缕魔气让她身殒魂祭才搞定,一团魔气的威力可想而知。
不敢想,不敢想。
离开龙江,元昭觅得一处僻静的山林布下结界调息。忙了一夜,击落惊魂钟、诱击玄甲龟是举手之劳,不累。累的是她烤了两个多时辰的钟,得缓回来。
加上先前的元气一直未能恢复,等缓回一口气,她必须远离修士惯常出没之地,寻个凡人聚集的地方歇歇。
倘若环境不错,长住也行。
心神飘忽地开着小差,开始运功调息静养。日出日落,晨曦与黄昏的辉映交错。斑驳的阳光从头顶逐渐斜落,她兀自静坐,对时光的悄然流逝浑然不察。
但是,坐在崖壁的她对外界的动静略有感知。
比如,时不时来一头猎豹追着一头老山羊从跟前跃过;比如有猎户坐在旁边不远喝水歇息;还有修士途经,估计是在晚上,在不远的丛林里生火烤野鸡。
顺便听到一些八卦消息:
“哎,你们听说没有,碧海圣域好像和仙云宗结盟了。他们少主向门人宣布,日后视仙云宗弟子为亲朋……”不可轻慢,有矛盾需和平解决,不得无礼。
“瞎说什么呢。”有人插嘴,“据我表舅的儿子的亲友说,伯少掌门渡劫失败,幸蒙仙云宗的真君相救。圣域上下感恩戴德,愿与仙云宗和平共处,携手并进。
别忘了,仙云宗上下还在闭关,对此事一无所知,谈何结盟?”
“那救少掌门的真君是哪位?或许他能代表仙云宗。”
“听说叫北靖,他的夫人月华也是一名真君。啧啧,这仙云宗还不知藏了多少高手,不愧为南系第一大仙门……”
“是啊,想当年,那绝圣门不知死活,竟敢跑去挑衅。结果全军覆没,从此销声匿迹。”
“唉,这些邪门歪道总是除之不尽。看似灭门,过些年换个名堂又卷土重来,让正道不胜烦扰。我等散修更是岌岌可危,心惊胆战……”
“可不,”同伴深以为然,道,“对了,你们听说了吧?惊魂钟重现,幸好落在圣君手中……”
“啊?!何时的事?”
“就半个月前的事,缥缈峰弟子遇袭,幸亏一名小孩出手相救……”缥缈峰弟子本不知发生何事,逃离险境后,即刻回去禀报师门。
下山历练的弟子多半随身携带灵镜,一旦遇难,灵镜会即刻把事情的经过传回宗门,告知噩耗。
年轻弟子不认得惊魂钟,但缥缈峰的掌门和个别资历老到的尊长们一眼便认出来了。吓得神色大变,急忙向大小仙门通报此事,速找那小孩讨要惊魂钟。
他们并非想据为己有,而是此等邪物必须重新封印!
“那小孩又是何方神圣?”有同伴特别好奇。
“不知。”讲述人摇头,“总之,恰巧被圣君遇见,向他道明此物的凶险。虽是孩童,倒也深明大义,果断把它献给了圣君……”
元昭:“……”献?这词听着怪别扭的。
当然,用献字,表明她的修为在圣君之下,乃谦卑之士。应是正道之后,大大降低各路仙门对她的敌意和质疑。
瞧,眼前这帮人即刻把注意力放在圣君的身上——
“幸好是落在圣君手里,天下暂且无忧。”
“是啊,如今由碧海圣域的伯掌门出面,邀请圣君以及天下宗门尊长驾临圣域看个究竟。还说等仙云宗出关,举行仙门大比,力邀西炎、广岚二位真君出席议事……”
以前,仙云宗可以万事莫理。如今惊魂钟重现,事关灵丘,仙云宗不可能再独善其身。
元昭:“……”
但愿二位真君不忘初心,绝口不提世间有她这号人。
第453回
圣贤有云,欲求能静,务宜万缘放下,一念不生,是非莫问。修行功夫,静心最难。静能开悟,静能证道,静能使她忘却一切烦恼。
一直在崖边静养,不知日月的元昭被一道传音符惊醒。
是青鹤的,说她、红药和北靖、月华在东境顺利会合,名单上的世族和门派都已全部巡视过一遍,目前暂无不妥,以后就不清楚了。
如今灵丘各地流言四起,说是惊魂钟再现,魔尊即将重返人间。搞得人心惶惶,实难保证各路眼线不受影响,特意向她请示要不要继续蹲守。
“不用了,只有千年做贼的,哪有千年防贼的?”元昭直接用灵幕道,“既已完成任务,放你们休沐,各自游历。宗门两个月后出关,届时会师中天城。”
“是!”
接着,四人向她汇报游历的出行计划。当看见北靖、月华也被撵走,青鹤、红药便知道她不愿让人跟着,故提前作好的两份计划。
这不,应验了吧?
依旧是二人一组,青鹤、红药欲往南泽秘境,听闻里边有丰富的矿藏和灵草,心动不已。北靖、月华最近风头正盛,打算继续在各地游历探知更多消息。
最后,四人把各自绘制的山川地形图传给她。
除此之外,四人还寻到一份最新的灵丘大陆完整舆图。传回之前,青鹤拿它与各自的手绘图作过校对。那份舆图虽说是最新的,与手绘图始终有点误差。
影响不大,让她将就用着,她们会继续寻找最靠谱的舆图。
“不必刻意寻找,”元昭看着四人道,“待我功力彻底恢复,自己重新勾勒一份便是。”
还是自己做的更可靠,更可信。
“殿下的伤还没好?”青鹤眉头轻蹙,有个不祥的预感,“传闻中夺得惊魂钟的小孩,不会是您吧?”
“呸呸呸!”红药本来肃立一侧的,闻言,端正的形象尽丧,一脸晦气地斜睨青鹤,“不要危言耸听……”
九死一生,才追随殿下一同来到仙境,何故提起旧事?也不嫌晦气。
“事实摆在眼前,掩耳盗铃毫无意义。”青鹤客观道,望着元昭,“殿下……”
“不错,正是你家殿下我,”虽也觉得晦气,但依旧神色如常道,“所以我打算到凡人集居地避一避,你们在外边顺便留意一下,看看哪儿适合咱们隐居。”
找地方藏起来才是正事,不必着急回来护驾。
本想长居仙云宗的,如今得知这世间有个大天坑,专坑大能之人。她想坐视不理,索性另觅世外桃源,省得将来让宗门和二位真君为难。
“你们四人在外不必逞能,打不过就逃。”灵丘的安危与四人相比,她选择保全自己人,“咱们初来乍到,救世人于水火还轮不到咱们一厢情愿强出头……”
大不了,将来她带着四人到中世界去,小世界就不去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习惯了灵气浓郁的大世界,灵气枯竭的小世界形同地狱。
“是!”四人应是。
一番嘱咐,互道平安后,便断开了联系。
崖边风冷,小元昭端坐不动,手指轻敲膝盖,脑子里在不停盘算哪儿的凡人最多。
南方的仙云宗她不能回去,甚至离得愈远愈好,眼不见为净。对方是唯一知道她底细的人,啊不,忽然想起那位圣君似乎一开口就唤她神君……
是广岚真君与他提及,还是他自己看出来的?
算了,知道就知道吧。对方是圣君,身先士卒是免不了的。就算他不愿,挂着圣君的名号,世人也会将他架上去。
先不管他,回到眼前——
北有九重殿,它如今顶多是二等仙门,于她不足为患。
但有两件事让她十分警惕,一是古仙镇那次,归一堂楼氏居然与它扯上一点因果关系;二嘛,当然是那位圣君与九重殿的关系匪浅,让她有不祥的预感。
九重殿的殿主虽说失去记忆,终究是圣君的亲父。她下山一趟,竟与爷俩同时扯上一丝半缕的因缘。
修行讲究缘分,更讲究随心所欲。
说白了,是遇事从心,既然九重殿给她一种不祥的预感,还是别招惹的好。
而东边,有碧海圣域在,成了凡人最少、修士密集而居之地。圣域一贯主张强者为尊,为争夺圣域的青睐获得更多的资源不惜大打出手的现象时有发生。
除了时常比斗,冲着北靖和月华的名气,她在圣域的辖区内能有安稳日子过?
最后是西境,那边的凡人居所随处可见,大小仙门也不少。在灵岳圣君法相庄严的普照下,修士、妖修与凡人等各路妖魔鬼怪倒是和睦相处,气氛融洽。
严格来讲,西境是最安稳的隐居之地。
问题是,圣君与九重殿的关系,还有惊魂钟在他手里的消息一经传扬出去,西境将成为邪魔歪道夺取灵宝的重要目标……
天下之大,竟寻不到一个清净修行之地。
思忖间,召出舆图和青鹤等人的手绘图拼凑成一块,悬竖半空,画面清晰地呈现眼前……
宁静的午后,秋风拂面,微寒。天际孤雁的悲鸣,给这凋零的季节添了一份苍凉。
荒凉的高坡之上,一道亮光乍现,有一孩童从中慢步走出,亮光随后消失。站在山坡的边沿,将远处山谷中的一个大村庄尽收眼底。
此地叫煌州,与灵山相隔万里之遥,乃西境、北境的交界处。
据青鹤在绘图上的描述,煌州是目前凡人集居最广之地,亦属于三不管地带。
位置略偏西境,但九重殿坚称那是中间地带,不允许任何一方涉足,包括它自己。灵岳宫不愿为此事起冲突,掀起这种无谓之争,便允诺绝不踏足此地。
因此,煌州被西、北境仙门弃之不顾,倒成了各路低阶的散修静心修行之所。
虽是低阶散修,打起架来凡人府衙也顶不住,次数多了,凡人官员也很烦。
地方不大且远离王城,物质一般,屁事还挺多,所属王城索性也不管了,爱咋咋滴。犯事的修士也不稀得让凡人管,而是寻求仙门讨公道,为自己出头。
西境仙门一来,北境仙门即刻派人前来干涉。
如此一来,犯事的修士身受双重处罚,苦不堪言。渐渐地,各路散修意识到明哲保身、以和为贵的重要性,从此和睦共处,遇事以忍为先。
无人犯事,仙门自然不过来。
这,便是元昭选择此地的原因。静静注视山谷中的村庄,忽而心头一动。她怔了下,掐指算了算。片刻后,目露惊诧之色。
咦喂,卦象说她在这里会遇到贵人哦!
第454回
皓月当空,夜寂风冷,清风拂动林间沙沙作响,与阵阵的虫鸣声汇成一片。
丛林里,一截大树墩上坐着一名约莫五六岁的孩童,束着发,穿着一袭白袍绣着焰纹边。她本来习惯穿白袍金丝绣的,那天看见圣君也这么穿,便改了。
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
圣君不丑,她也不差,就更不能重样了,怕被外人谣传是父女装。在功力恢复全盛时期之前,她会一直是孩童的模样。具有欺骗性,能降低旁人的敌意。
山谷里的那个村庄,因环绕山谷的两座山呈驼峰模样,故取名石驼村。
小元昭下午来到这里,用灵识观望一圈,发现村里村外没有空屋。哪怕是村外的几间摇摇欲坠的茅草屋,亦有修士在里边静坐修行,或有孤儿寡母住着。
本想走的,又想看看贵人是啥样的。
于是,她挑了一个极佳位置坐等。静坐调息片刻,再睁眼,已是月上树梢,万籁俱寂。见与贵人相遇的时辰未至,闲得无聊,便在树墩边幻化出小树苗。
垂挂一盏菊花灯,幽香阵阵,她在灯下啃薯片。又觉得灯光在头顶太刺眼,再幻一块大蕉叶遮在头顶。
嗯,不错,意境到位了。
仰脸环视一遍,分外的满意,奈何零食匮乏,看着无甚食欲。她默默眨了眨眼睛,索性幻出一个藤篮子,里边放着两罐可乐和薯片、泡椒鸡爪、鸡米花。
满意地坐在树墩上,晃着小短腿,志得意满地捧着一大包薯片嘎嚓嘎嚓地啃得津津有味。
大树墩有结界罩着,凡人看不见,时不时有一拨人从她跟前经过。有上山嬉戏玩闹的孩童,有情意绵绵借故上山打柴的青年男女,有上山觅清凉的修士。
元昭在结界里啃着零食,一边观察来往众生的面相,看出他们并非来自同一个村落。
由此可见,这地界的凡人活得自在轻松无压力。
没有战乱,没有苛捐杂税,百姓们能够安居乐业自然舍不得离开,也就无空宅了。于她是一份遗憾,于百姓则是一处世外桃源,有土地平旷,屋舍俨然。
遗憾归遗憾,看看时辰,那位贵人该来了。
元昭相继啃完两大包薯片,一双爪子捧着一罐可乐,咬着吸管慢慢喝着。目不转睛地看着结界外边的动静,生怕错过了。
隔着结界,外边的人看不进来。
她琢磨着,瞅一眼贵人长啥样就离开,无需与对方有何牵扯。老天爷给的贵人,谁敢要谁要去,她不要。贵人于她就是一道催命符,时机成熟要祭天的。
其实,她本该当机立断地离开。既然不要,何必看?架不住好奇心的驱使,毕竟是她首次凭本事算出来的贵人,不看一眼不甘心。
思忖间,一位骨瘦如柴的女孩背着小山般的柴火吃力地经过。从侧面观察,她身子单薄,力气勉强,一身粗布衣裳,梳着两根麻花辫,相当普通的面相。
当然,能成为她的贵人,来历定然不凡。
元昭边吃边打量,啧,一分不差,时辰刚刚好,这就是她的贵人?看情形,她应该是被命运诓了,她是对方的贵人才对。
可惜啊,她不做贵人很多年了。
默默地在心里吐槽,眼睁睁看着对方从跟前走过,嗦嗦地吸完最后一口快乐水,准备起身滚蛋。
正在此时,背后传来一道怯懦迟疑的女声:
“老、老乡?”
“……”元昭无语地转过脸,望着对方紧盯自己手中的蓝罐,从一脸惊愕到狂喜的表情,“……”
果然,好奇心害死猫儿是有道理的。
女孩见她没反应,一时间也怔住了,迟疑地,不敢肯定地轻声问出暗号:
“天王盖地虎?”
嗯?元昭再一愣,复抬头深思。唔,这句话似曾相识。可惜岁月久远,她忘了。
“宝塔!宝塔啊……”女孩见她在思考,心生希望,忙不迭地扔下柴火,指手画脚地温馨提示,“宝塔镇……镇那个啥?”
啊!元昭眼睛一亮,想起来了,“白素贞?”
“对!”女孩兴奋得一蹦而起,落地时才意识到好像错了,不禁啼笑皆非,“不对不对,啊,好像也对……不过是宝塔镇河妖!”
但小孩能说出白素贞这个名字,同样能证明她来自地球的华夏,因为其他的小世界没有女主叫白素贞的白蛇传说。
“你是从华夏来的对不对?!”女孩欣喜若狂,又力竭镇定地确认一遍。
嗯,算是吧,元昭点点头,赞赏地看着她,“结界对你竟形同虚设,好能耐。”不愧是她的贵人。
女孩这才意识到什么,心花怒放的表情顿时凝住。迅速低垂着头,身子瑟缩了下,牵强地扯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我就这点本事,别的什么都不会……”
她本来不想暴露的,实在是这小孩太有趣,独自躲在结界里布置出充满童话色彩的一幕。忍不住偷偷瞥一眼,结果发现小孩不仅在吃薯片,还在喝可乐!
可乐或许很多小世界都有,但这个牌子却是地球独有的!
在灵丘大陆,难得遇到一位老乡,两眼泪汪汪。何况对方未成年,戒心一落千丈,忍不住开口询问。
看出她对修士有一种本能的胆怯,元昭撤开结界,菊灯、蕉叶和零食随之消散。站起身来,宽袖挥一挥,拍掉身上沾染的风尘,顶着一副小嫩音坦然道:
“途经此地歇歇,天色已晚,我也该走了,拜拜。”
一听到拜拜二字,严重挑起女孩的思乡情绪,顾不得害怕了,连忙开口挽留:
“哎哎,很晚了,你一个小孩子怎能到处乱跑?要不,要不到我家歇一晚?”
虽然是修士,毕竟年纪小,万一涉世未深被其他修士拐了去……后果不堪设想。
“我家是简陋了些,也没啥好吃的。你若不嫌弃就去歇一晚,等明儿我给你做豆浆喝!”提起吃的,女孩总算有了些底气。
她别的不行,身为一名吃货的手艺勉强合格,是小说里众多穿越女主必备的基本技能。
哄男人不行,她这小身板,人家也不感兴趣。
但哄一哄邻家的小孩屡试不爽,这也是她在石驼村安身立命的本事。哄好了小孩,家长们因此对她极其的友善,不像在其他地方老是遭人轰撵。
第455回
女孩姓林,叫林枣,据说她家母上爱吃红枣而得名。
长相可爱,脸颊一边一个小梨涡,露齿一笑还能看到小虎牙。她前世的阿爸是大学教授,桃李满天下;阿妈是医生,救死扶伤功德无量;爷奶是老革命。
叔伯们都是国家的栋梁之才,
堂表兄弟姐妹分布在各个行业,混得都不错。
但人无完美,月有圆缺。
她就是那个缺,资质平庸,干啥啥不行,学习成绩从小到大一直拿不出手。爸妈千辛万苦为她跑了一个后门,勉强入了一所三流院校,
且离家老远。
说句讨人嫌的话,以她家的条件,
走个一等院校的后门绰绰有余。
架不住爷奶和叔伯婶娘们一致反对,说她资质太差,抗压能力也差。进好院校等于自寻死路,她根本适应不了上等院校的学习氛围,和同学之间的竞争。
至于离家老远,是她提出来的。她不愿上本地的三流院校,怕碰见往日的同学难为情。
毕业后回京,有叔叔的安排谋得一份闲差,从此混吃等死。
说实话,她自知有诸多不足,也懒得努力上进,对自己目前为止的人生十分满意。估计太安逸了,命运看不过眼给她添了一点堵……她没撑住,嗝屁了。
至于怎么死的,她说忘了。
林枣来到灵丘已有九百多年,
爸妈的样貌早忘得差不多了,潜意识里忘记死因也算一种自我保护和安慰吧?
元昭理解的,没有追问。
在前往林枣家的路上,得知她到了灵丘之后由天生,由地养,没有亲朋和爹娘。独自在一片秘境里呆了至少三百多年,清醒之后花了十多年才跑出秘境。
意外来到这修真界,她满心以为是蒙天眷顾。
结果出来后发现自己就一井底之蛙,一厢情愿。在修真界,她依旧资质、悟性差,无法修行。但可以不吃不喝,不死不灭,长到目前这模样已经是极限。
老天爷给她的最大恩惠,是拥有一副可以吃喝的躯壳,凭借记忆中的美食打发这漫长的岁月。
否则,一无是处的她真要生不如死了。
有一天,她遇到两位地球来的老乡,一男一女,一对筑基期的仙侣。勉强算是宗门弟子,师门叫潜龙阁,让她随他俩回去研究研究,看看可否修行。
她信以为真,屁颠屁颠地跟去了,
然后被那对男女扔进了炼器炉里……可能他俩修为低,炼不了,又舍不得放她走,就把她困在男子的戒指里。
戒指从不离身,吃喝睡,甚至两人巫山一游时她都看,啊不,是听得一清二楚。
不想看,辣眼睛。
那对男女不知道,她被封在戒指里能清楚地看到外边发生的事。她看到光阴流逝,转眼十多年过去。看到那对男女从夫妻恩爱到冷漠以待,再到心怀鬼胎。
男的悟性高,夫妻俩或抢或捡到天材地宝和丹药,全部用在他的身上。
修为一日千里,深得阁主的器重。
阁主渡劫殒落,男子顺理成章成了新阁主,从此行事愈发轻狂。对送上门的美人来者不拒,但从不动心。他认为红袖添香是男人成功的象征,一份雅趣。
但要分轻重,决不让那些妖艳贱货(他曾戏说)动摇糟糠之妻的地位。
每当原配为那些女子生气,他总是规劝她要知足,要接受现实。面对他那些红颜知己明里暗里的挑衅,已经生儿育女红颜残褪的原配确实不敢过度反抗。
仅在暗地里密会外界门派,于男的大寿那天里应外合,满门被屠。那外界门派叫绝圣门,那原配为救儿女一命,献出男人的戒指……
“绝圣门都炼不了你,确实厉害。”元昭由衷赞叹。
“那是。”暂时忘却身处炼狱的痛楚,苦中作乐的林枣一脸的骄傲,“不要小看蚁民,蚁民也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那女的以为献出戒指,娘仨就能逃得一命。
可她高估了对方的道德标准,攻打潜龙阁的只是绝圣门的一名管事。他想独吞这枚戒指,当时在场的仅他与女子二人,当场让她灰飞烟灭。
斩草除根,她的一双儿女也是同样的下场。
此人比那对男女机灵,拿到戒指后,把它藏在一间密室的墙壁里。光是盒子便封了几道灵符,墙壁还被加了一道封印,使她在黑暗中睡了几十年。
后来,那位管事可能死了,身死魂消,盒子、墙壁的封印松脱,她这才逃出生天。
惟恐重蹈覆辙,从此,她一直混迹凡人堆里,离仙门、修士远远的。这次,要不是远远看见那盏菊灯照明,蕉叶盖顶和蓝罐肥宅水,她是断不敢露面的。
小心翼翼地尝试相信,拥抱童话的修士必有一颗赤子之心,不会轻易伤人。
“你告诉我这些,就不怕我跟他们一样把你炼了?”小元昭迁就林枣的步伐,走得慢吞吞的。
“人固有一死,”林枣笑道,“若能脱离窘境,我巴不得你能成功。我一看你这衣着,这气派,就知道你不是寻常的孩子。我不求别的,只求脱离这身壳……”
下辈子轮回做头猪,也比眼下的处境好。
小元昭听罢,一时静默不语,半晌才道:
“相逢即是缘,即便不是老乡,如果可行,我挺乐意帮你一把……可你不是器灵,你是器。就算被炼化,可能亦如你所言,长年累月地依附在法器之上……”
算是另一种永不超生吧。
落后半步的背柴女孩脚下微顿,脸上的笑意维持不住了。眼含泪光,崩溃的表情几经调整,好不容易才把嚎啕大哭的冲动咽回去,努力破涕为笑地跟上。
尽量用正常的语调,状若轻松地问小孩儿:
“你呢?你的家人呢?”
“我爹娘不在,”小元昭头也不回,径自慢行,“地球是我上上辈子的事,爸妈早就不在了……”
对方的坦诚,她亦不多作隐瞒。
“我比你幸运,有几位同伴一起过来,在仙云宗修行。可惜资质有限,只好下山了。几位同伴有事要忙,我嫌她们累赘就让她们先去办事,完了再来接我……”
是她们嫌她累赘吧?林枣听得半信半疑,总觉得这小孩为了面子故意说反话。仙云宗,那可是数一数二,近些年风头极盛的大仙门啊!羡慕妒忌中。
“我受伤了,需找个地方静养数日。”小元昭如实道。
“就我家!”把伤感抛到脑后,林枣不假思索道,“我家最清静,不会有人打扰你的。”
难得有老乡是仙云宗的弟子,趁她落难抱大腿。或许将来仙云宗里有人知道如何助自己脱离苦海,重返人间……
第456回
回到林枣家已是丑初,她每次都这个时间段上山砍柴。在确保自己能够彻底消失之前,她不想再进炼器炉。
甭看林姑娘不能修炼,她不死不灭,敢随时进出秘境砍灵兽、摘药草、挖矿石等物。设法卖出去也能赚不少灵石和银两,足以在西境买下一栋院落栖身。
长期一副营养不良的干扁模样,有人问起,她就说这是家族遗传,每隔几代总会出一个像她这样的。
热心的修士通常修为低,看不出她的异常;像她这等无知小民,极少有缘面见高阶修士;若是有缘,她避而不见甚至远走他乡,连置办的家当都不要了。
如今,石驼村是她住得最久的。
托九重殿、灵岳圣宫的福,煌州像块夹心饼干被推来挤去,偶有官府不嫌事大硬插一脚。三方势力的矛盾时常激发,受伤的始终是平民百姓。
堪称历经沧桑,难得时局稳定下来,老百姓根本不想多管闲事。
甭说长不大,曾经有小孩夜里跑到山里玩,看到一位美丽的“仙女”在林间飞来飞去追着吃蚊虫。家长们听罢,除了拘着小孩不许夜游,别的一概不理。
只要不出人命,不必请仙门帮忙,以免大家活受罪。
话题岔远了,说回现在——
林姑娘的院落不在村外村边,而是在村里。四邻皆凡人,两人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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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林枣家已是丑初,她每次都这个时间段上山砍柴。在确保自己能够彻底消失之前,她不想再进炼器炉。
甭看林姑娘不能修炼,她不死不灭,敢随时进出秘境砍灵兽、摘药草、挖矿石等物。设法卖出去也能赚不少灵石和银两,足以在西境买下一栋院落栖身。
长期一副营养不良的干扁模样,有人问起,她就说这是家族遗传,每隔几代总会出一个像她这样的。
热心的修士通常修为低,看不出她的异常;像她这等无知小民,极少有缘面见高阶修士;若是有缘,她避而不见甚至远走他乡,连置办的家当都不要了。
如今,石驼村是她住得最久的。
托九重殿、灵岳圣宫的福,煌州像块夹心饼干被推来挤去,偶有官府不嫌事大硬插一脚。三方势力的矛盾时常激发,受伤的始终是平民百姓。
堪称历经沧桑,难得时局稳定下来,老百姓根本不想多管闲事。
甭说长不大,曾经有小孩夜里跑到山里玩,看到一位美丽的“仙女”在林间飞来飞去追着吃蚊虫。家长们听罢,除了拘着小孩不许夜游,别的一概不理。
只要不出人命,不必请仙门帮忙,以免大家活受罪。
话题岔远了,说回现在——
林姑娘的院落不在村外村边,而是在村里。四邻皆凡人,两人归来回到林枣家已是丑初,她每次都这个时间段上山砍柴。在确保自己能够彻底消失之前,她不想再进炼器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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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7回
纵使伤心欲绝,那三桌美食依旧被林姑娘一个人扫清光。
人生一场悲剧,唯独美食难遇,不可辜负。
九百多年了!久违的食物色香味俱全,几乎忘却的味道重新回到她的脑海。肯定是佛祖听到她每晚的祈祷,把一位同样留恋前世食物的老乡送到她面前。
偌大一个灵丘大陆,老乡不是想遇就能遇见的。
小东东是她遇见的第三个,前两个就是那对夫妻。遇见他们时,他们早把地球的食物忘得一干二净。说那都过去了,做人要往前看。
可她这样的人,没有未来可以指望。
为了敷衍她,让她乖乖跟他们走。夫妻俩让本土的厨师按自己绞尽脑汁想起的配方制肴。结果做得三不像,让她味同嚼蜡又不好明说,生怕惹老乡不快。
小东东说初到灵丘不久,记忆犹新,幻化出来的食物未必合她心意。
这小孩太谦虚了,这顿丰盛的宵夜十二万分的符合她心意!
眼看天要亮了,林枣将桌面的残羹冷饭一顿收拾,然后埋在院墙边的菜地里。既是灵气所化,不日将化为乌有,正好让地里的菜沾沾光,看能否长成灵菜。
清理完毕,她在正房的门外探头探脑,可惜什么都看不见。
小孩儿说要布下隐形结界,就算有人闯入也看不见她。这不嘛,连林枣都看不见了。趴在窗边往里瞧,啥都没有。小老乡不会骗人吧?其实她已经走了?
脑门挂着一万个问号,又不敢进去确定,万一人家在呢?
林枣的内心嘀咕着,终究没敢进去,怏怏地挠头离开了。回到厢房,惯例拿出一个蒲团想跪求佛祖仁慈。转念一想,她刚刚才吃了一顿荤食,心不诚了。
只好跪下,向满天能听到她祈祷的神佛告罪一遍,叩几个响头才起来。把蒲团重新收好,翻出一块布包着头。戴上自制手套,扛起铁锹出了院门。
她不睡觉也行,晚上出来砍柴,凌晨到地里干活。
等太阳出来后,若看不到修士便继续在地里干农活;若看到有修士出来闲逛,即刻回到自个儿的小院闭门不出。
其实,能看出她本体的修士不多。
以她多年被逮的经验,元婴修士顶多看出她的体质有异常;洞虚真君能看出她并非凡体;能一眼看出她并非器灵而是器本身的,目前仅小东东一人。
以前见过的那对老乡夫妇,若非她急于解决自身的问题不得不主动道出异常,他俩根本看不出来。
可见,小东东还是蛮厉害的。
清冷的凌晨,裹得严实的林枣一边yy着,一边走在村里的小道上。来到一个岔道口时遇到同村的一位男青年,看见她时爽朗一笑,打着招呼:
“阿枣?这么早?”
林枣抬头瞅他一眼,道:“我一向这么早。”何故今天这么问?
他叫唐龙,十九岁,家中无长辈,三兄妹相依为命。
“我阿弟说你昨晚在山里捡了个小孩回家,以为会闹腾很晚,今天铁定起不来。”石海笑道,“正打算帮你家把豆收了。”
在这太平时期,晚上很多小孩睡不着偷溜出来偷鸡摸狗啥的。上山探险更是孩子们的日常操作,时常在无意中撞见些什么。
还好,撞见的都是鸡毛蒜皮的事,不曾发生过血案。
“谢谢,”林枣感激道,同时解释,“那孩子的爹娘有事离开片刻,我见她年纪小不安全便带回来了,今儿一早被爹娘找来接走了。”
这个村几乎没有秘密,若有,全村的人都会有意无意,明里暗里地试探和观察。
为免后顾之忧,半真半假,如实道出方为上策。
“哦,听说修士的孩子特别高傲,瞧不起凡人……”
“你小心脚下,别踩着蚂蚁!”林枣忽然提醒道。
唐龙被她的话闹得一愣,旋即哭笑不得,“踩就踩了,有什么关……”旋即意识到她的意思,哑然。
“瞧,大家的想法都一样。”林枣总结道。
有修士看不起凡人,也有修士直接无视凡人的存在,谈不上看不起。小东东是后者,若非二人是老乡,她根本不会跟自己回家。
哈哈,唐龙讪笑,“有点不一样,毕竟大家原本都是人……”
只不过,那些福泽深厚的人蒙天眷顾获得修仙的机缘,从此青云直上,高人一等。
“算了,不提这个。”纠结修士的看法,对于凡人来说太遥远,白费心机,唐龙言归正传,“对了,听说州城下个月为各仙门举办招收门徒大会,我打算带阿弟阿妹一起去试试,你呢?要不要一起走?”
他家有牛车代步,方便且有个伴。
“各仙门一起办?”林枣愕然。
“是啊,据说西境、北境的各个仙门都在州城设有招生处,方便大家选择……”
说到底,还是因为灵岳宫、九重殿的缘故,让西、北境的修门同仇敌忾,互相看不顺眼。一旦某方在煌州城中举办什么,另一方立马有人出来唱对台戏。
两虎相争,旁观者胜。
唐龙与住在村边、林郊的低阶修士们混得很熟,这消息就是他们告诉他的。当初,唐家爹娘带着三个孩子逃到石驼村避难,因伤重而亡。
当时,十岁的唐龙已经懂事,发誓要报这血海深仇。
他爹娘是修士,仇人自然不是凡人。入仙门习艺,是三兄妹报仇的唯一途径。
“我不去了,我有自知之明。”林枣佯装失落地笑了笑。
唐龙早猜到她会这么说,并不强求,“没事,等我兄妹入了仙门,替你向仙师们打听打听,可有法子治你这怪病。”
“不必麻烦,我习惯了。”林枣一副听天由命的语气,大彻大悟道。
唐家三兄妹是修仙者的后代,能入仙门的机会很大。若言出必行,她会很头疼。可她必须淡定,免得唐龙起疑心。
她对外宣称是家族遗传的病症,长不大,相信这番说辞的是普通人。像唐龙这样的修仙者之后,不可能轻易相信这个借口。
毕竟,村里也有人传她是以前是修士,被毁了灵筋才是这副模样。
这种说法对她有利,故未解释。
“我明天一早要进城买点灵食之类的回来,给阿弟阿妹补一补。你有什么缺的,今天把单子给我,我一并买回来。”
“灵食?”林枣一听,眼睛亮了,连裹脸布都遮不住她笑咧咧的一口白牙,“替我买一袋灵米行不?我有灵石!啊,呃,是昨晚那小孩的爹娘给的谢礼!”
灵米易存放,等小东东闭关出来,身为主人家至少得煮点什么招呼她。
第458回
独在异乡,难免处处警惕提防。
初来乍到的头三天,元昭的灵识一直漂游在外,留意观察石驼村方圆十里的情况。圣君对外宣扬惊魂钟在他手上,意在为她洗脱嫌疑,省得被人找麻烦。
用意是好的,为西境灵山附近的城镇带来杀身之祸也是真的。或许他已有应对之策,而暂时择地栖身的她也不得不提防。
事实上,她不打算久留,考虑着要不要把林枣带走,毕竟卦象显示对方是她的贵人。
贵人,都是不可小觑的存在,与青鹤、红药同等的重要。
但是,林枣的一生苦不堪言,好不容易像凡人那般过上平淡的日子,因一己之私破坏她的宁静生活又于心不忍。
元昭思虑再三,决定逗留一段时日再作打算……
三天里,她看到林枣凌晨去地里干活,回来后将豆子铺开晾晒,再整理庭院;看到同村的一位男青年为她带回一袋米,说是灵米,林枣格外小心地储存。
看那青年步履轻盈,似是练家子,不免多留意几分。那青年是个勤快人,且喜欢串门,串修士的门,与住在村外的低阶修士来往甚密。
她曾旁听过他们的谈话内容,都是一些家长里短,鲜少问及修行之事。
那青年对修士甚是敬重,对方的日常生活如有欠缺必尽量满足,不求回报。若修士非要报答,便给他讲一讲修行方面的事,他想参加仙门招徒考试的说。
在元昭看来,不求回报的讨好,必有更大的图谋。
毕竟,这位青年看似憨厚热心,对凡人村民可没那么殷勤。哪怕是村里的孤寡老人,除非亲自叫住他,否则不会主动登门相助,与修士眼里的他相差甚远。
以小见大,此人不可深交。
当然,这只是她的猜测,短短三天的观察得出的结论也不足为信。好在林枣与他仅是点头之交,除了拜托对方从州城买回灵米,交付灵石后,再无瓜葛。
看来,这姑娘攒了不少私货啊!
但把灵石随随便便用一个麻袋装着,堆放在地窖的角落未免草率了些。依稀记得地球的姑娘们最喜欢话本里的储物空间,空间她没有,储物袋倒有一个。
灵芥只有一个,不能给,她还有仙云宗的储物香囊可以相赠。
等来日出关,给她便是,权当给老乡的见面礼了。
元昭并非偷窥狂,看了三天,无异常。便不再看了,唤出太古专心修习功力。或许合该出事,她收回灵识的两天后,那位唐龙在一天夜里敲响林枣的门。
“去秘境?”林枣蹙眉,“秘境里妖兽、灵物众多,咱们凡人去那儿干嘛?”找死吗?
唐龙叹了一口气,“牛叔想让他孙子也去参加仙门大考,故四处打听……”
意外得知一个消息,说二等仙门的招徒条件非常严苛,十四岁以下,八岁以上的进入炼气期的青少年为优先。八岁进入炼气期,那不是绝顶天才小儿吗?
天下哪有这么多天才孩童?
但人往高处走,明知无望,亦想最后拼一把,万一成了呢?况且,条件上写着是天才优先。其余的,十九岁以下资质上佳的青少年,都有望入二等仙门。
资质佳,包括体质纯净为优。体质纯净,对日常三顿俗食的凡人而言又是一道坎。
这不,牛叔决定为儿孙们争取一下,集结村里的壮年准备明天出发,前往西境秘境采挖淬体灵草。
“淬体?”林枣一听到这两个字,秒懂对方的意图,“你们想用灵草淬体?”
“你知道这办法?”对她的反应,唐龙很是意外。
“我为了治病,什么方法没试过?”林枣反应敏捷,皱紧了眉头,“所谓的淬体灵草共有四样,木灵花,金丝草,瑶兰藤,和净灵玉露……”
头三样不难找,进入西部秘境的十里之内准能找到,唯独净灵玉露在秘境的五十里内。
净灵玉露,无尘无垢的纯净之水。
进入西部秘境五十里之内,已经踏入灵兽活跃的范围。净灵玉露源于秘境里的一处深潭,潭边种着上百种花草,根须深扎地底,使潭水的灵气更加浓郁。
是秘境里的灵兽日常喝水之地,凡人喝了会直接化成兽类,成为灵兽们的食物。
更有甚者,成为妖兽的点心。
既是秘境,必然有修士冒险入内修行,无意间打破进入妖兽森林的结界,导致互相误闯也是常有的事。
当然,喝了潭水对修士也有副作用,低阶修士成为人形兽;高阶修士的性情逐渐兽化,欲除杂念,必须分身有术。将杂念当成分身撕出体内,当场焚化。
否则,一旦被它祸害人间,等同本体造孽,成仙之道从此无望。
神奇的是,潭水不能喝,但每天清早,潭边花草的晨露是修士炼丹的佳酿。炼成丹药,修士和凡人服之都能淬体,净化体内的杂质,且无毒无副作用。
但取之极难,每天早晨仅能采到小半杯,约莫容量10毫升的那种小白酒杯。
可炼一颗丹,至少要30毫升的量,就得守三天。
来都来了,村里的壮年都去采药,就不可能只炼一颗丹药。若要采够足够的量,便要在潭边至少潜伏一个月。
“那可是秘境灵兽、妖兽饮水的地方,你们不可能安然无恙地守在那儿。”林枣晓以利害道,“况且,有修士肯为你们炼丹吗?”
“没想到,你知道的还挺多的。”对于她的侃侃而谈,唐龙大感意外,目露诧异之色,“炼丹之事不必担心,我义兄同意帮我们炼。”
他的义兄,便是住在村外静修的一名修士。
两人说好了的,只要有材料,他就帮大家炼。平日承蒙村民的照料,权当还给大家一份人情。
“富贵险中求,为了儿孙能够顺利进入仙门,大家都想拼一把。”唐龙欣喜道,“既然你对秘境有所了解,能同去更好,带领大家走捷径减少枉死的概率。”
林枣一听,迅速摇头,“太危险了!我不敢去!”
她的本意是打消唐龙与村民去秘境的念头,从未想过要进去。
灵域是低阶修士常去之地,敢去秘境的绝对是高阶修士。凡人顶多在境外逛逛,入内绝无生还的可能。她不会死,可她也是秘境里的一分子,会被炼的。
任凭唐龙好说歹说,林枣态度坚决。
唐龙无奈,只好说出集合的时间与地点,让她再好好考虑。并郑重声明,有村外的修士同行,大家会非常谨慎小心。
第459回
那一夜,林枣没上山砍柴,也没干别的活。一直辗转反侧,坐卧不安。
她不想去,同时又清楚秘境里的凶险,有修士同行也不安全。进了秘境,修士往往自身难保,
哪有心思保护拖后腿的凡人?不把他们当肉垫已是积大德。
凡人入秘境注定是有去无回,除非运气逆天或能保住一命。
这些村民根本想象不出秘境里的凶险,凡人嘛,不见棺材不落泪。现在说得热血沸腾,牛皮满天飞。厄运来时全身僵冷哭爹喊娘,但临时抱佛脚有屁用!
再说,谁又能保证那些修士肯把灵草拿回来,依约给村民炼丹?九死一生采到的灵草,据为己有的比比皆是。
人性里的恶她见过太多,
实在不愿冒险。
可是,坐在厢房门槛上的林枣瞅瞅正屋死寂的门口,几百年才再次遇到一位似乎对她并无歹意,来自正派仙门的老乡,证明她的诚心祈祷是有效果的。
明知秘境危机重重,明知乡亲们是去送死,她却坐视不理,会不会是另一种造孽?
犹记得前世的法律,遇到落难者,见死不救的路人同样有罪。
今世的她躲在阴暗的角落,向上苍,向满天神佛祈祷了数百年,仅换来一位抱有善意的老乡。倘若救了这许多人,她是不是就能解脱了?
极端重要的是,如果她不救,她的苦难是不是就永远摆脱不了?
东东啊,林枣凝望正房那扇安静的门,
再次热泪盈眶,
她该怎么办?这会不会是她最后一次自我救赎的机会?
然而,无人回答她。
那扇门寂然不动,仿佛人去室空……
卯时,在往日,天边已经破晓。但眼下临近入冬,四下仍旧漆黑一片。但村口挂有一排灯笼,闹嚷嚷的,是村里的老少和妇人在与即将远行的亲人道别。
“早去早回,务求在岁末归来。”村民们单纯道。
亲人们的愿望很简单,就算赶不及下个月的仙门招徒大考,能在岁末回来也是幸事,人平安无事就好。
“放心,一定赶得及。”准备前往的村民十分乐观。
“不知阿枣肯不肯来,听她的意思似乎去过。”站在人群的外围,唐龙一边宽慰自家弟妹,一边与村里几位青年遗憾道,“有熟人带路,成功率会高一些……”
“要不我等几个再去求求她?”一名同村的青年道。
“不用,
”唐龙连忙阻止,
“这种事不宜强求,
毕竟人命关天。要不是为了给家人赚一个好前程,谁敢去?她怕死也情有可原。”
那倒是,几位年轻人无奈叹气,心不甘情不愿地作罢。
众人正说着,村里的路缓缓走来一人,裹得严严实实的。听到唐龙与几位年轻人的对话,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走了过来。
未等走近,唐龙已经一眼认出她来,无比惊喜地扬声道:
“阿枣?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会来!”
旁边的几位年轻人本来对她颇有微词的,此刻见状,各自都不好意思地与她打了招呼。
蒙着脸,仅露出一双眼睛的林枣没在意他们的态度,只盯着唐龙道:
“要我去可以,村民不能去;村民去,我不去。”
她不会死,只要不出意外被人掳了去,她一定把灵草和净灵玉露带回来。村民去徒劳无益,还会白白搭上一条命。让试图救人的她事与愿违,不如不去。
“哎,那怎么行?”几位年轻人首先不肯,“你觉得我们还不如你这三寸丁?”
在人们眼里一向怯懦的林枣蒙着脸,首次直挺挺地站在那儿,目光清明,斩钉截铁道:
“是,你们去绝对回不来。”
“你凭什么这么说?要不咱俩比比?”
刹时间,村口一阵喧哗,不复刚才的宁静。
半晌后,在村长的调解下恢复平静。同时,由村长劝说村民们要慎重考虑。毕竟,林枣在村里向来没有存在感,突然一改态度信心十足,令人不得不重视。
大家欲往秘境,不外乎是指望儿孙们有出息。倘若大家有去无回,命没了,灵草也没采到,那又何必去?
此事本与林枣无关,她却甘愿犯险,只望大家珍惜性命。留守的村民们本就心里忐忑不安,此刻态度更加慎重,甚至有老人直接扯着儿子回家,不去了。
一样米养百样人,有人退缩,也有人不服气,非要跟林枣当场较量分个高低,被唐龙拦了下来。
“时候不早了,想去的随我到我义兄家,乘云舟离开。”唐龙不愿再耽搁,看着全身裹得黑黢黢的林枣,“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一种历练,想去就让他们去。
你非要阻拦,人家也不会感激你。其实大家目标一致,何必内讧?再不走,我义兄他们可要走了。”
林枣见几位年轻人对自己一脸敌意,便也作罢,不再吭声。
有些村民见状,以为她心虚,一时间心里矛盾不已。陆陆续续地,又重新走出几位中年男子跟随。唐龙眸色微深,但见时辰不早了,赶紧招呼大家启程。
林枣走在队伍的后边,回眸瞅瞅自家的院落方向,但愿还有机会与老乡见一面。
这场缘分太难得,她不敢保证还有下一回。
……
回到林家小院,正房里,小元昭一如既往地修炼中,不知外界的岁月与动静。眼看就要恢复八成半的功力,突然意念一动,运转顺畅的功力霎时被堵住。
这一顿影响甚大,害她咳了好几下。把堵住的那道气咳顺畅了,连忙收功,然后出关。
正房里,回过神的元昭放出灵识,在林家小院里里外外逛了一圈,嗯?大白天的居然没人?灵识正欲往外飘出,眼角余光忽然掠到正厅的矮几上有东西。
飘过去一瞧,哟,是林枣留的竹片,用炭写的。
“东东,我随村里人去西部秘境一趟。村里人欲采灵草淬体,我不放心。若我归来你还在,我请你吃灵兽肉。你若走了,给我留个信,祝安。”
竹片已蒙上一层薄尘,可见已有段时日。
元昭:“……”
这意念一动,莫非是她出事了?想毕,收回灵识,凝神掐指一算……情不自禁地闭了闭眼,无力长叹。
夭寿哦,她刚刚恢复的八成功力又要泡汤了。
吐槽归吐槽,捏指法,置身前,默念咒语,手指往上一挑。一道分身自百会穴跃出,瞬间消失在屋顶上空……
第460回
西岭秘境,有巍峨高挺的巨树屹立,直入云霄;有雪色莹蓝,纯净透彻的冰川;更有雾笼云遮,峰峦叠翠;有远古衍生的奇藤怪木构织而成的葱茏繁荫。
神秘莫测,危机四伏。
穿行云雾缭绕的林间,仿佛置身美丽的童话仙境,
令人惊叹,乐而忘返。不知多少修士埋骨于此,魂归秘境,摒弃前尘,误以他乡为故里,滋养境内万象。
秘境于低阶修士如地狱深海,
高阶修士却如履平地,
采摘境内的天材地宝如探囊取物。
这不,
在遍布奇花异草的清幽绿林间,一道灰袍身影长袖拂拂,如烟雾袅袅疾速飘行:
“哈哈哈……”
男子雄浑爽朗的笑声响彻林间,看衣着,他是位道人,想必采到极合心意的灵宝才有些得意忘形。
但同时,在他身上传出一道凄厉惊慌的少女声线,仿佛极力趴在铁窗边,声嘶力竭地呼喊着:
“呜呜呜!东东!东东!东东啊——”
“别喊了,”这位道人声如洪钟,不瞅不睬的兀自赶路,“你喊了一路可曾有半声回应?秘境里法阵千变万化,境中的声音根本传不出去,何必白费力气?”
这器着实怪异,居然封不住她的口,也无法让她深眠。被她嘶喊一路,闹得他脑仁一蹦一蹦的险些迷失方向,
吵死了。
如此一来,倒更显出它的可贵。
愈是棘手的不知名灵器,
意味着它非同寻常,必有逆天奇效。
“我劝你啊乖乖配合,如实告知贫道你究竟是何物,有何功效。省得贫道与各位师兄弟将你千锤百炼,炼出你的本体,试出你的本事,那才叫生不如死。”
“可我是人啊!我是人……”女声哭道。
“人只是你的表象,你是器,要有器的觉悟。”道人语重心长地劝,“世间万物各有其道,上天让你成为器必有道理。我等修行之人也是遵循天道,物尽其用尔。”
“呜,东东啊……”跟他有理说不通,少女继续绝望哭喊。
听她喊来喊去就一个名字,道人终于有点好奇:“你口中的东东又是何物?你凭什么认为此人能够从我手中夺走你?”
莫非又是一件世间罕有的法器?
若能一举擒获,他岂不赚大发了?话说,他该不该用手里的这件器引出那件来?一时心动不已,
同时又担心,天降奇宝必有防护之道,他一个人恐难应付。
此计越想越觉得可行,
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正待传音给同门师兄,猛然察觉一道威压陡然降落。他本能地转身就要闪离,却骇然发现自己已经身陷囹圄。
他是大乘真君,能困住他的人修为之高可想而知。但输人不输阵,道人稳定心神,皱紧眉头厉声喝问:
“何方神圣!何故困住贫道?!”
“道友莫恼,”一道清悦温浅的女声自空中缥缈传来,紧接着,一道白光落在道人面前的五步远,温和有礼道,“我有位老乡迷失在这片秘境里,不知道友可曾看见?”
老乡?!被困在道人宝物里的女子愕然片刻,旋即一阵狂喜,猛拍空间壁叫嚷:
“东东?!东东是你吗?我在这儿,我在他的灵芥里!”
道人听罢这简单的对话,哪有不明白的?原来此人便是东东?他打量眼前这位由白光凝成形体的年青女子,眼神充满失望。
可惜了,居然是人。
见她一身清灵仙气散溢恍若九天仙子,便知她出自名门正派。如此便简单多了,他一边惋惜,一边果断把灵芥摄入灵台藏好,而后光棍地摊摊手,傲然道:
“明人不说暗话,贫道乃北境天山无极宫的云鹤道人,在此秘境搜寻半月有余,好不容易捡到一件稀世珍宝。自古以来,先到先得,纵然尊驾修为比我高,也该遵循这个道理才对。”
无规矩不成方圆,倘若她是邪派,打不过他也直接动手了,不必废话。可她明显是正派,身受天道正气的束缚,只能以理服人让他自愿献出。
那怎么可能?这宝贝他志在必得,扔进灵台就没打算拿出来。
她想要,就必须强硬地把它从他的灵台取出。他是大乘期,哪怕对方是渡劫期,他也能硬撑一阵。两位真君动手,这道结界根本维持不住。
等它有了缝隙,他即刻发出灵识通知同门师兄弟。
用强硬的手段掏一个誓死反抗的大乘真君的灵台,意味着他不死也会变成白痴,罪孽深重。若对方是渡劫期,他赌她不敢肆意妄为,否则将来劫难加倍。
飞升之劫凶险重重,没有人敢在这当口犯杀孽。
但高手过招,一招致命,他被眼前所见蒙蔽,大意了。
“得罪了。”对方的反应正中下怀,女子一指锁魂诀定住他,另一只手伸指指住他的灵台一搜,寻到那枚灵芥快速往外牵引。
她这不是搜魂,而是直入灵台掏东西。
他的魂魄被锁,短时辰内动弹不得,任她作为。不过,她也不敢托大,以为自己能控制他很久。在秘境内,随时有高手潜伏在侧,速战速决对双方都好。
取出灵芥的同时,把他见过林枣的记忆一同切除,不是抹除。
如此,就算他请来大罗金仙修复那截记忆脉络,那也是新的脉络,没有任何记忆痕迹。这技巧是她从一本古籍学的,叫清魂术,初次实操,但愿行得通。
被施术之人,会有片刻的头脑空白。
元昭松开道人,抹除他留在灵芥上印记,往里边一瞅,恰好看到满脸泪痕的林枣一脸惊疑地瞪着自己。她没理,看清楚里边的东西后将部分物件倒出来。
“你,你干嘛?”林枣见她并未首先把自己放出来,有些绝望,“不放我出去吗?”
莫非她认错了,眼前这女子并非东东所化?
女子没说话,果断将灵芥里的宝剑、成品丹药和一些有门派印记之物倒出来。剩下一些新鲜灵草、兽骨、兽血和内丹之类没有明显标记之物,一律充公。
啊不,这叫精神损失费,给林枣的;还有害她耗费灵力的补偿费和差旅费。
倒完,收好,迅速化成一道光飞离此地。
她刚走,云鹤道人便已恢复清醒,脑子里一阵疼痛欲裂。他不知发生何事,痛苦地抱着头。谁知一低头就看到自己的本命法器和丹药散落在地,顿时一愣。
迅速一看手指,嚯!他的灵芥没有了!他堂堂大乘真君竟然被人打劫了?!想到此处,勃然大怒:
“狗贼,你等着!”
此仇不报,他誓不为人!
第461回
逃离作案现场,接连施展五个瞬移,每一次换一个年纪和衣裳。等到第五个时,疑凶已经退龄成为一名脸庞稚嫩的少年女冠。
修真界没有监控,可它有留影、循影法宝追溯源头。
尤其是循影追踪,只要沿着她逃离的方向便能一路追寻她的下落。除非用瞬移,或用传送阵离开,那就无迹可循了,眼下她便用此方法躲开法器的追踪。
“糟了,迷路了。”确认成功逃脱,站定时,元昭仰望周边的苍天大树与巨型藤蔓,问道,“林枣,认得路不?”
若有捷径,她懒得自己找规则破阵而出,不想耗费精力和时间。
“认得认得,”方才被警告不许说话,此刻,灵芥里的林枣终于能开口了,一边抽噎一边道,“你放我出去,我带路!”
元昭一听便知是她想要出来的措辞,保持心气平和道:
“你个猪队友,我千方百计隐藏你的真面目,你非要出来刷脸。事先声明,你要再惹什么麻烦,一出秘境咱就分道扬镳,各自安好。怎样?确定要出来?”
“不了!”听到这段现代语言,她的老乡身份确凿无疑,林枣忙擦干眼泪,乖巧镇定道,“等三十秒钟,咱往左走……”
她对奇门遁甲一窍不通,只是在秘境里矗了三百多年,对里边的变化略有了解。又花了几十年揣摸路线,总算不负所望,成功逃出这片阴晴不定的森林。
况且,那道士已将她带出境内三十里,低阶修士稍加琢磨就能顺利出来。
“等等,东东,帮我采一些木灵花、金丝草和瑶兰藤好不好?”从一簇金丝草丛上面掠过时,林枣叫住她,“唐龙肯定会私吞灵草,一棵也不留给村民!”
“你还有心思理他们?”元昭对凡人的恩怨不以为然。
“我是为村民才冒险入秘境,来的人都死了,我要是空手回去岂不白受惊了?”东东的速度很快,林枣顾不上细说,“喏,就在你脚下,脚下这片都是!
那边有瑶兰藤,离咱不远,顺手就能割一批……”
元昭低头瞅了瞅,一个灵刃横扫,将这片金丝草尽收灵芥中,撒了里边的林枣一头一脸。她是存心的,嫌林枣给她寻麻烦。
林枣心知肚明,不敢吱声,很识趣地一边收拾,一边指点发脾气的东东姑娘继续摘。
淬体丹,元昭在仙云宗见红药种植过,几种灵草均被移植在玉池峰备用。据说炼此丹药必须用神木崖里特有的一种灵露,其他灵泉水不行。
“你有炼丹灵露?”
“有,”林枣连忙应声,“唐龙以牛叔儿子、李叔儿子的命要挟,让我必须攒够净灵玉露,不然就要他们的命……”
原来,唐龙怂恿村民来秘境,并不是指望人多力量大,而是他与几位修士达成了协议。后者帮唐家三兄妹炼制淬体丹,唐龙替大家多带几个村民入秘境。
村民等于是他与同行修士的替死鬼,垫脚石。
遇到险境,总有一位村民遭殃,修士们与唐龙拿他们抵挡鬼藤、食人菌的侵袭,确保自身安全。接连死了两拨人,村民们终于察觉不对,可惜已无路可退。
进了秘境,哪怕有林枣这位带路人,凡人也断不可能活着出入,只能继续跟着唐龙等人。
希望他们良心发现,顾忌心魔劫,从而带村民们安全离开。
但,林枣一路上对村民们竭力相救,然效果甚微,还被唐龙等人发现她每次都死不了。以为她身上有特殊气运护体,往后的路顺理成章地让她成了肉盾。
也因此,牛、李两位叔的儿子得以幸存,平安踏入秘境五十里内的玉露深潭附近。
纵有村民抵挡,几位修士终究各有损伤,在深潭边潜伏时,有两名修士不慎惨遭灵兽啃食,把大家伙吓得止步不前,不甘心空手而返。
唐龙心机深沉,一早预料净灵玉露的采集不顺畅,故劝修士留下两位村民的性命作筹码。
瞧,果然用上了。
其中一名修士忍痛割爱,掏出他珍爱的灵器如意壶,里边可盛一吨水的量。如今用来盛放区区百来毫升的灵露,不在话下。
“我怕时间耽搁太久,牛哥、李哥他们会出事便赶紧提前出来了……”
一个人采灵露效率极低,她身为秘境的一员,知道哪有足量的灵露可采。秘境里有一种小巧玲珑的雀儿住在密林深处,每天清早必到潭边采灵露。
它们是群居的鸟儿,集体栖息于鬼爪树上。
“鬼爪树?”听到书册提过的树名,元昭轻挑眉,有点兴趣了,“那棵不长叶子的树?”
“对,”林枣点着头,一边把灵草分类排列整齐,“只有夏花秋果,春冬一树寒秃形似鬼爪。据传,那些雀儿以为它缺水喝才不长叶子,于是每天采集灵露浇它……”
鬼爪树的花与果实奇臭无比,唯独这群小雀儿喜吃,整棵树每一根干秃秃的枝桠扎满鸟儿。
它们每天清晨叼着一片叶子去采露,回来直接往树下一倒,完事。鸟多力量大,每两只鸟儿跑一趟就够了。林枣瞅准它们这点特性,在树下摆起大叶“阵”。
即一片叠一片地绕树身一圈,连接成渠道,末端用叶尖对准壶口。
这么一来,她只需在树下蹲几天就能完成任务。
放心,鬼爪树下的土壤湿润,几天不浇水死不了。几百年前,神王皋天无意间闯入,大老远被它的味道熏得火冒三丈,特意过来将它一刀两断。
没有雀儿浇水,照样茁壮。
刚长高一点,又被一位叫黑山的年轻人砍了。它能长成如今的苍天大树,绝非灵露之故。而是疯王被困,熊孩子也长大了,懂事了,不拿它撒气了。
元昭:“……”这世界真小。
“东东?”见她一脸神往的样子,林枣不禁轻唤,“你不会也想砍它一刀吧?”
念在灵露的份上,饶它一回吧?
“我是那么幼稚的人吗?”元昭无语了,瞥芥子一眼,“搞定没?搞定走人了。”
“搞定了。”林枣忙点头,随口问道,“难得来一趟,你不采些灵草吗?”
“里边不是有吗?”元昭满不在乎道,“芥子给你,东西归我。”
就这么说定了,画个传送阵,一步踏了进去。
眼前乍亮,林枣捂住双眼适应片刻。放开手,看到眼前熟悉的一切时,不由惊呆了。
第462回
回来得太快,林枣还没想好怎么跟村民们说。
随同前去的共有七八个人,仅她一人平安归来。牛叔、李叔的儿子在她出来之前,就被那几位修士推去做了诱饵吸引灵兽的注意力,他们则在后边捕猎。
林枣采完玉露出来,颇机灵地先把如意壶藏在草丛里,要求先见到牛哥、李哥他们活着才把壶给他们。唐龙等人见状,
将她一顿毒打,逼她交出如意壶。
幸亏几位修士功力不高,无法使用搜魂术,让她逃过搜魂一劫。就在她被几人虐打,责问净灵玉露的下落时,那名云鹤道人出现了。
他把唐龙等人打跑了,林枣以为他是个好人,恳求他帮忙寻找牛叔、李叔的儿子,她愿献出净灵玉露作报答。
事实上,
他的确是个好人,不仅没要她的灵露,还用循影术帮她寻找牛哥、李哥的下落,然后看到他们被当作诱饵的一幕……
而就在她伤心的时候,云鹤道人把抱着如意壶的她一并收入灵芥中……
这样的真相,她怎么向村民们道明?
让东东也用循影术?岂非把自己是器的真相公之于众?要知道,她去采集灵露的时候,曾被不少灵兽撕扯过。到达鬼爪树之前,她身上没有一块好皮肤。
她要怎么解释身上无药自愈的神奇?眼下正值诸仙门招徒之期,村民们会不会为了让自家孩子入选,把她当成珍稀之物献给某个仙门?
越想越可怕,要不——
“东,东东啊……”
厅里,林枣一脸谄媚地步入正房,恰好看到救自己的少女与端坐榻上的小孩合而为一,不禁目瞪口呆:
“……”
房里乍亮一下,
收回分身的元昭这才睁眼,
看着话意未尽一脸呆滞的林枣:
“唤我何事?”
果,果然是同一个人!小东东的修为深不可测啊!听到元昭的问话,林枣稍稍回神,略尴尬地讪讪一笑:
“呃,也没什么事,就想问问,你会炼丹不?”
或许,可能,看到成品丹药能够缓解大家的痛心和悲愤,不至于冲她刨根问底。
“不会。”元昭很干脆地摇摇头,无视她的失望表情,径自道,“你这身板不利于行,这样,我给你打个印如何?掩盖你的本体,让外界只看到你的凡躯。”
还是那句话,除非修为比她高,否则,哪怕是云鹤道人那样的也看不出她有异常。
正深陷绝望情绪的林枣听得一愣,
迅即喜上眉梢,笑逐颜开,
兴奋得语气上扬:
“真的?!”
“要不要?”元昭直截了当道,懒得废话。
“要!”林枣笑得咧开嘴巴,露出两颗小虎牙,“谢谢东东!”
果然,老天爷对她还是很仁慈的!终于肯对她网开一面。至于怎么跟村民们解释,那都不是事!最坏的结果不外乎被大家扔烂菜叶或轰出村子。
虽然罪不在她,但一行人去,她独自归,在亡者家属的眼里就是罪。
迁怒的理由有千万条,同样的情形她经历过无数次,有经验,虽厌烦透顶却无力挣脱。猛然发现,千年的祈求能够换来今天的一个封印,又甘之如饴了。
不必元昭吩咐,她主动站到中间来。神情严肃,双腿笔直,昂首挺胸,仿佛在等待教官的检阅。
元昭:“……”
凡躯是林枣天然的一层保护色,一般的修士看不出来,主要提防的对象是高阶修士。因此,用三重印效果不大,若是功力全盛的时期,倒可一试九重印。
遗憾的是,以元昭目前的功力只能给林枣一个七重印。不过,七重印也够厉害的了,她自己用的就是七重印。
想罢,右手朝上,千缕灵气在指间凝聚,绽开一朵灿烂的七瓣金莲。
“哗,好漂亮!”整个过程看得林枣惊叹不已,“这封印有名字吗?”
“它叫七瓣莲。”元昭微笑道,说完,覆手朝她眉心一指,那朵金莲化成一缕金光涌入林枣的眉心,“有它在,云鹤道人之类的修士再也看不出你的异常。”
有了封印,她就能大摇大摆地出现在阳光下,笑容灿烂地站在世人的面前。
林枣一脸欣喜,站直不敢动,待元昭说好了,才敢伸手摸摸自己的眉心,雀跃的心情略忐忑:
“这就行了?我好像没什么感觉。”
“说白了,它就是一道覆盖你真身的障眼法,哪有什么感觉?”元昭解释道,“好了,接下来的事你自己搞定,莫来烦我。”
人救了,云鹤道人那枚灵芥被抹除他的痕迹,沾染林枣的血气重新认了主。
甭看那道人衣着朴素,那枚灵芥骚气得很,居然用龙作饰。
她被后世封为龙元君,看到别人用龙作饰忒不顺眼,干脆利落地随手毁去。所幸,这并未影响灵芥的作用,仅是颇具灵气的它成了一枚平平无奇的芥子。
能用就好,林枣接过灵芥时一脸的遗憾与自我安慰。
抹掉表饰是为了不让云鹤道人的同门认出灵芥来,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她对东东的脾性也略有了解。
那就是一个凭实力讲道理的主儿,打不过就闭嘴。
这是典型的高阶修士的日常态度,林枣理解的,她见得太多了。况且,东东虽然态度冷漠,做的每件事都有利于她(林枣),标准的刀子嘴豆腐心。
见她重新闭眼,林枣不敢打扰,忙轻手轻脚地掩上房门,来到客厅对着一堆灵草发呆。
等到晚上,考虑再三的她决定又把自己裹得严实,把灵草倒出来捆好。再将如意壶里的净灵玉露倒进一个干净的瓦缸,然后去了村长家。
灵芥受封印的影响,隐形了。
既如此,当然不能让外人知晓她在秘境得了宝贝。那如意壶,她决定送给东东当回礼。对方这次帮了大忙,应该的。
至于村民,她会把真相如实告知。信与不信,那是他们的事。
如今的她在外人眼里就是凡人,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不必伤脑筋……
且说元昭,不管闲事与看八卦是两码事。听到林枣出门的动静,一缕灵识出窍,悄然跟上。
奇怪的是,林枣走了许久,沿途竟看不到一个村民。偶尔遇到几个小孩在玩闹,当看到林枣这副熟悉的扮相,顿时吓得一个个哇哇乱叫,四散逃窜:
“鬼啊!鬼啊——”
林枣:“……”
元昭:“……”
如果她猜得没错,有一同去秘境的人回来了。根据不是冤家不聚头的铁律,此人极有可能是那唐龙。
第463回
林枣最大的运气是迄今为止,尚未遇到一个有本事炼化她的大能;其次是遇到东东这个老乡,不仅救她于危难,还设法替她掩盖真身恢复正常人的身份。
其他方面的运气都很背,包括她一时好心,为村民们带回一堆灵草。
“林枣?!”唐龙一看见她,脸色刷变的同时,愤声怒斥,“你不是死了吗?!你为了自己逃命不惜把同村推向虎口……现下你还敢回来?!你以为抱堆草回来就能洗清罪责吗?!”
他的话,成功地让聚在祠堂的村民们对门外的女孩怒目而视。
林枣什么场面没见过?她只是无力反转舆情。真正的恶人总有办法取信于人,而真正无辜之人往往束手无策,有口难辩。
听到孩童们喊她鬼时,她便猜到有人回来了。
要是其他人还好,就怕是唐龙那个阴险小人。倘若被反咬一口,她将一如既往无从辩驳。
瞧,果不其然……
“村长,牛叔,李叔,”林枣放下背着的灵草,环视聚在祠堂的村民们,看着一张张恨不得啃她肉的死难者家属,心如止水道,“唐龙让村民去秘境是为了……”
她话未说完,随着一声怒吼:
“你这妖孽还敢攀扯我哥?!”
不等在场的众人反应过来,旁边呼地一棍迅猛敲来。群情汹涌之下,只需把她打晕了,余下的话便能任人编排。
先入为主,等她醒来之后,无论说什么,大家也会半信半疑。
更何况,唐龙身受重伤是有目共睹的。
与他同去的修士仅回来一人,且也受重伤。两个大男人遍体鳞伤,一无所获。而她一介身受诅咒的弱质女子,如何能在秘境那种凶险的环境下安然逃脱?
还带回那么多灵草,除非她是妖孽!
唐虎一棍打来时,林枣下意识地抬起手臂一挡,却没迎来意料中的剧痛,不由愣住。全场的人也愣住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她身上的那层柔光。
而唐虎则被那道光弹出一丈远,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你,你果然是妖怪!”唐龙的反应敏捷,跑去扶起弟弟的同时,犹不忘趁机泼她脏水。
林枣本想开口解释的,不知怎的浑身僵住,开口不得。随后脑海一热,一团光球从眉心处涌出,飘到半空化成一道灵光幕呈现人前。
灵光幕里,以林枣的视觉,从进入秘境开始,一直到她被一名仙风道骨的女道长所救为止。
身在其中时,同行的村民一路上并未察觉唐龙等人的险恶用心。甚至有人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顶多以为是自己倒了血霉。
但以旁观者的角度,却清清楚楚地看到各自的亲人是如何被人利用的。
“大家别上当!她是妖,那是她法力所化的幻境!假的!”唐氏兄弟极力否认,并试图误导众人的关注点,“这下大家看清楚了?她平时躲着藏着,就是怕被村民看穿她是妖!”
“唐龙,”此时,林枣已恢复清醒,来不及细想方才的一幕,仅仅是冷静道,“你竟然入了魔道!你害死这么多人,你,和你的弟弟妹这辈子都休想成仙……”
这句话就像是一句诅咒,直击心灵,让唐虎勃然大怒,“你这妖孽敢诅咒我哥?”奋力推开兄长,爬起来再次举棍劈来。
可惜,他再一次被弹开。林枣看都不看他一眼,只瞅着目光阴冷盯着自己的唐龙,缓声道: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同理,一人造孽,全家得随你下地狱……”
还是东东的话有道理,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他不是一味泼她脏水误导大家的注意吗?
现学现卖,不必与他争辩,直接用话戳他肺管子就行。
“你报仇心切,是不是与魔订了契约?!以村民的性命为祭?!你个狼心狗肺的,你爹娘让你保护好弟弟妹妹,你却带他们一同修魔?!”林枣步步紧逼,仿佛要把前半生的怨气一并发.泄出来,
“害死这么多人,你不得好死!你弟弟妹妹都不得好死——”
“你个贱人闭嘴!”唐龙忍得青筋突起,唐虎年轻气盛,屡败屡战,“不许你诬蔑我哥!”
“诬蔑你哥?”得高人提点的林枣一声冷笑,“我敢以祖宗十八代的声誉起誓,敢用我的余生起誓!可他敢用你和你小妹.的性命发誓吗?敢吗?”
对呀!在场的村民们顿时醒悟过来。
若是清白的,发誓又有何惧?都是准备投靠仙门的人,深知誓言的重要性。举头三尺有神明,誓约里如有半句虚言,必遭天谴!
大家不指望当场应验,只要唐龙与林枣今儿在此发誓,村民们再不情愿也会暂且作罢,日后有机会再找真相。
仙门招徒大考在即,如今灵草也有了,不可错失。
但是,唐虎见村民们一个个神色不善地瞪着自己哥俩,不禁有些慌神,退后两步望向兄长:
“哥?”
对村民们的愤慨似乎浑然不觉,半蹲在地的唐龙微微笑了下,起身推开唐弟:
“走之前我提醒过大家,秘境危机重重,伤亡自负。他们没本事还敢去秘境,死了与我何干?”
“你说什么?!”死难者家属一听,傻了眼。
唐龙没理他们,仍死死盯着林枣,冷笑道:
“林枣,我们都小看你了……”
他的态度彻底激怒在场的村民,其中一人举起凳子朝他砸来:
“唐龙,你还我儿子的命来——”
殊不知,唐氏兄弟都是练家子,应付群情汹涌的村民轻松有余。唐龙对弟弟爱护有加,担心他受伤,护着他且战且退,一边瞥了站在祠堂里的林枣一眼:
“林枣!今日之仇,他日加倍奉还!”
“去他家!抓住唐芯——”人群中不知谁嚷了一声。
唐芯是唐氏兄弟的小妹,小小年纪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哥俩一向待她如眼珠子般,从不让她下地干活。估计唐龙敢冒险回来,就是为了接弟弟妹妹离开。
他是悄悄回的村,无意间被发现不得不来祠堂给村民们一个说法。
若以她为质,何愁大仇不报?
村里的纠纷,林枣无意掺和,把灵草和玉露给了村长便离开了。至于村长打算求谁炼丹,如何处置唐家,她一概不理。
至于唐龙的话,她没放在心上。
难得今天扬眉吐气,洗刷冤屈,她一溜烟地跑回自家小院,关门!冲进正房——
“东东,你居然能把我见过的情形剪辑成那样?太厉害了!你前世是秘书吧?”
没错,她在祠堂呈现的灵幕,其实已经被改得面目全非。还把那云鹤道人换成女道长的脸,整个过程流畅无比,完全看不出接驳过的痕迹!
“或者导演?剪辑师?”
“……”忙了一整天,正在啃薯条慰劳自己的小元昭白她一眼,“本君不才,只混了个副总。”
这辈子混得比较差,什么都得自己来,贵人吵个架还得她教,嗤~。
一脸期待的林枣笑容一收,副、副总?原来前世就这般厉害了。果然,穿越什么的,还得学霸来才混得开。
自尊心受损,蹲墙角画圈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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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4回
石驼村前所未有地闹腾一晚,还是让唐氏三兄弟逃了。
原来,唐龙被大家簇拥着来到祠堂时,弟弟唐虎见势不妙,嘱咐小妹先拎着行李到村外等候。等村民破门而入,唐家仅剩一栋空屋。
里边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留下,可见早有预谋。
亲人无辜枉死,仇人又逃了,这天的深夜,村里响起遇难者家属的痛哭声,不得安宁。
翌日一早,村里的几户人家都挂了白。
大人的嚎哭,小孩不明所以的哭闹,村里弥漫着一股沉痛与哀伤。同时,有几户人家一大早拎着大母鸡或者鸡蛋,或蔬菜瓜果来到林家小院向林枣道谢。
若非她那天苦劝大家不要去,村里的壮年几乎要死个清光。无人责怪她为何能平安归来,心善之人得神佛庇佑,理所应当。
瞧,她也被唐龙逼入险境,好不容易熬到一位仙长前来搭救才逃了出来。
这是她的福报,她是为了村民才去的。做人不能忘恩负义,像唐家那三头白眼狼。村长也来了,问她是否认识那位仙长,能否助村民们炼制丹药。
林枣连忙摇头,真的爱莫能助。
村长等人见状,只能黯然离去。经此一事,村长无比自责,一夜之间老了许多。他自知难辞其咎,主动恳求村民们另选一位有见识的村长。
他决意如此,谁都劝不住。
不久后,林枣得知牛叔成了石驼村的新村长。身负重任,丧子之痛暂且搁置,先带大家去拜访村外静修的修士。
那些与唐龙一伙的修士死的死,逃的逃,已人去室空。
剩下一位在村后的山林里隐居,得知村民的来意,深表同情,却也无计可施。他乃散修,资源本来就严重缺乏,所习道法还是旁听来的,哪有本事炼丹?
况且,后天就是仙门招徒盛事,炼丹、淬体都需要时间,就算他会也来不及了。
众人一听,彻底绝望,崩溃大哭。
那位散修是个心软之人,见状于心不忍,便让村民们回去做做准备。诸仙门一同招徒,如此盛事,他决意明天一早就赶往州城,找客栈投宿,以免错过。
他略通缩地成寸之术,可以带几个人一同前往。
村民们一听,头皮一紧,内心惊悚不安,但脸上仍挂着笑容猛点头,连声道谢。等离开那位散修的居所,几人在路上商讨一番,然后匆匆赶到林家小院。
“啊?敢不敢随他去?”林枣吃惊地指着自己的鼻尖,“我哪知道?我不懂看相,也没去过州城。”
村民们当然知道她没去过,只是上回多亏有她,村里好些壮年得以逃过一劫。林枣平时不起眼,但在关键时刻,大家下意识地过来听听她的意见。
“您是有福气的人,能否明儿请您去看看那位先生的面相如何。”牛叔语气恳切,想起自己无辜枉死的儿子,眼眶一红,“我儿枉死,不能再耽搁他的孩子……”
不仅他牛家的,还有村里其他人家的。枉死的壮年,哪个不是为了自家孩子能入仙门才甘愿去冒险的?
若错过招徒盛事,不仅亡者死不瞑目,生者也心意难平。
看着一张张悲伤的面孔,林枣的心情异常复杂。可她不懂看相,怎么帮?东东的脾气不是很好,她不敢再拿这事去惊扰她。
“我,我不懂看相,但既然大家担心,不如,我明天随孩子们一同去?”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东东不是把她的真身封印了吗?尽管出门试试。
听了她的提议,村民们终于相信她真的不懂看相。虽然失望,倒也不强求她同去。毕竟她已经冒过一次险,不能每次总让她为大家牺牲。
便谢绝了她的好意,同时派人去谢绝那位散修的好意。
牛叔等人决定各自回去收拾行囊,连夜驾牛车送孩子们进城。求人不如求己,由他亲自带孩子们去州城。哪怕到后住破庙,也胜过把孩子交到旁人手里。
夜色深沉,林枣站在院外瞅着邻居们忙成一团,五味杂陈。
“你还有心情看热闹?”蓦然间,脑海里传来小东东奶声奶气的声音,“唐龙说要回来找你报仇,你以为他开玩笑?”
把同村数载的村民哄入秘境作盾,此等阴损的行为他都敢做,必然是找到厉害的靠山。但要入秘境寻找一样宝贝当敲门砖,不得不踩着同村的尸骸上位。
是什么宝贝,只有当事人知晓,她就不猜了。
“你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听罢小东东的话,林枣一脸惊悚,迅速回到院子掩上门。
“不知。”元昭掐指算了算,“只知道你今晚离开,石驼村方能平安……”
错过时辰,将来唐龙归来寻仇,村民又要受到牵连。
“那怎办?我没地方去啊!”太突然了!林枣欲哭无泪,哭丧着脸跑回屋收拾行囊,手忙脚乱地,“东东,你有好去处介绍给我不?”
“我自己都不知道该去哪儿。”小元昭稚气道,继续掐指一直算,“咦,卦象显示,你往哪个方向走吉凶都一样。嗯,还不错,我最怕选择题了。”
所以,她从来不给自己算,除非心有动念。
“……”林枣默默翻个白眼,“别说风凉话。”
“这是实话,”小元昭实诚道,“看在老乡的份上,麻利点,把你送到想去的地方,咱就各走各道。”
林枣听罢一阵静默,手里不停地忙,但其实没什么好忙的。几件朴素得近乎褴褛的衣物,打了不少补丁,拿个破碗往墙角一蹲,又是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一介其貌不扬的孤女,衣着朴素些,能让她在人群里毫无存在感。
“我,我能不能跟你走?”林枣鼓起勇气道,“在这个世界,遇到老乡的机会和飞升成功的机率差不多……”
“也不是不行,”小元昭想了想,“但你可知,那晚我为何在那山里头?真是凑巧吗?”
林枣手一顿,脑海仿佛嗡一声,头皮一阵阵扯紧发麻。
元昭不在乎她的想法,径自道:
“那晚我从旁经过,突然心头一动,便给自己算了一卦,发现守在那儿能遇到贵人哦。本着好奇心想去看一眼就走,结果遇到老乡……你自己是什么情况心知肚明。
老天让你成为我的贵人,意味着什么,想必你也清楚。我对活器不感兴趣,你跟在我身边将来会发生什么,我也不敢保证。”
要不要跟她走,自个儿好好考虑吧。
不跟最好,带着一件自我意识强烈且能行走的器,她的压力也很大。换作旁人,她大可扔下不管,偏偏对方是老乡,混得还忒惨,做不到无动于衷。
人生祸福难料,无愧于心就好。
第465回
寅时,石驼村,已把行囊收拾停当的村民们刚刚歇下,就被一声尖叫给吓醒了。
“着火了!林家着火了——”
天干物燥的,让林家小院这一把火烧得特别旺。等村民们爬起拎着桶奔来救火时,整栋院落已经被烧得差不多。
所幸,火势没有漫延开来酿成大祸。
只是好端端的,怎么会着火呢?把火扑灭后,村民们从屋里搬出一具面目全非的焦尸,看身形正是林枣的。
“肯定是那白眼狼干的!”有村民恨声道。
“八成是他!”
“这是造的什么孽啊!当初就不该收容那一窝白眼狼,以后得了势,他能饶过我们全村?”有人开始忧心痛哭。
哭得村里人心惶惶,把孩子送入仙门的决心更加坚定了。
但,有仙根、灵根的孩子十分罕见,每逢大仙门招徒,村里总有一番折腾。可惜每次都是白跑一趟,附近几个村落的人几乎都认了命,死了心。
这次要不是唐龙的建议,石驼村的村民不会生出这非分之念。
一步错,步步错。
撵走唐龙一家,算是与唐家三兄妹结了怨。如今不知他们攀上了哪座山头,不仅祸害村中壮年,更在半夜里潜回村庄杀人放火,下次指不定就是屠村了。
想到这里,村民们是气恨交加又慌乱,不知如何是好。
正当大家茫然不知所措时,忽见几道光芒从天而降。落地化形,竟是几位身穿浅蓝衣饰的年轻人。
“敢问老丈,这是怎么回事?”为首的一名男子温文儒雅,向颤巍巍赶到的老村长行礼询问,“可是有妖祟作乱?”
“你们,你们是……”老村长见他们长相端庄,壮着胆子仔细打量。
“我等北境天山无极宫弟子,正在追捕一名可疑的女子。”多言无益,男子直接拿出留影石往天空一照,一名白衣女子出现人前,“不知各位可见过此人?”
众村民正在惶惶然,下意识地望向半空的女子,接着同时摇头:
“未曾见过。”
与此同时,隐没在夜空里的一艘云舟,一大一小两位姑娘正趴在舟沿往下看。当看见留影石映出来的白衣女子时,大的那位倒抽一口冷气望向身边的女童:
“你不是说不留痕迹吗?”
瞧,她自个儿倒是暴露透透的了!那是东东第一次瞬移的年龄段。可是老大,这里是修真界,单凭婴孩的面孔就能轻而易举地推演出对方成年后的样子!
“你当我傻,谁会用真面目去打劫?”小元昭无语道。
林枣神情一滞,额,哈哈,也对。
“该担心的是你,若他们找到你采集灵露的地方,拍下你的模样,可就赚大发了。”小元昭反将一军。
林枣听罢,心虚得脖子一缩,瑟缩着不敢接话,重新趴在舟沿静观其变。
所幸,无极宫的弟子不再追问别的,估计那云鹤道人跑得太快,在秘境里几经辗转。不知转了几个区域和阵法,故追溯不到后边的人和物。
无极宫弟子在附近观察一番,发现这只是一场普通的火灾,附近没发现可疑人物,便想离开。
“诸位仙长,救救我们吧——”老村长见他们要走,卟嗵地朝几人跪下。
即使不再是村长,见机不可失,也就顾不得了。
村民们一看,这才想起眼前这些人是仙门弟子,是凡人眼里的大救星,于是卟嗵卟嗵地跪倒一片,泣声求助……
面对凡人的求助,正规的仙门弟子不会置之不管,能帮则帮。
行善积德,为民除害,一直是仙门弟子下山历练的首要任务。得知唐龙的所为,无极宫弟子没有不气愤的,同时猜测他入秘境必有所图。
万一他已得逞入了哪个门派,以他的个性,不排除学成之日回来屠村的可能。
因而眼下,能解决的方法有两个。
一是迁村,但物离乡贵,人离乡贱。如有第二种可能,谁愿离乡别井举家搬迁?村里有一大半原住民,祖祖辈辈生于斯长于斯,好不容易过上安稳日子。
就因为救了一窝白眼狼,为村里带来祸患。死了人不说,还要举村搬离,大家万般的不情愿。
那就剩第二个方法了,村里有人能入仙门修行,而且必须是大仙门。成了仙门弟子,那仙门就等于村庄的靠山,唐龙想要报复就得掂量一下后果。
在北境,天山无极宫是四方大仙门中实力最弱的一派,却远胜九重殿,仅是名气略逊一筹。
毕竟,人家再不济,也出了一个灵岳圣君。
往日远在天边的仙门弟子,骤然出现在眼前,村民们趁机哀求诸位仙长收村里任意一孩童为弟子。如此,即使唐龙屠村,至少还有后人为大家报仇雪恨。
为此,他们愿意献出淬体丹的原材料作为报酬。
“淬体丹?”无极宫的弟子得知村民们先前的意图,吃了一惊,继而哭笑不得,“你们好大的胆子,淬体丹也敢乱用?”
原来,淬体丹确实有净化体内杂质的功效。正因如此,淬体丹是诸仙门必备之良药。
每位入门的新弟子定期领取一枚服用,清心净体,有利于修行。但凡人服用,是能净体,可没有仙门的庇护,随时会成为邪修的炼药佳品。
尤其是孩童和女子,服此丹药等于自招祸端。
无极宫的这番话,把村民们吓得一愣一愣的。而云舟上,林枣无语地瞅着旁边异常不靠谱的小老乡,似在无声谴责对方的不及早提醒。
“看我干嘛?”小元昭不以为意道,“我是自学成才,哪记得这些凡人的常识?”
相关资料她或许看见过,事不关己,己不劳心,没往心里去。
林枣趴回沿边,一脸木然。
她发誓,日后在老乡面前绝口不提关于修行的事,太打击人了!
而底下,无极宫的弟子同意在村里检测孩子们的灵根,村民们正领着自家孩子排队等候。
此番州城举办的仙门招徒大会,无极宫亦在此列。
反正都是收,若能为一村之众排忧解难,又能收到有资质的弟子是最好不过了。但是,如果村里没有一个孩子有灵根,那就没办法了,听天由命吧。
姜是老的辣,老村长担心眼前这些弟子是冒牌货,悄悄派人到村外找那位好心的修士来确认一番。
那修士刚要动身,得知有仙门弟子在此,便好奇过来一观。看见无极宫的衣袍和饰物,慌忙上前见礼,然后排队参加检测。
村民们见状,终于放下心头大石。
“这就是你说的最佳时机?”云舟上,林枣望着底下的热闹场景一脸惊叹。
“或许吧。”小元昭不是很有把握道。
卦象只显示吉凶,欲知详细过程必须深入卜算。像她这种追求大道至简的懒人,是不会瞎耗心神的。
第466回
既是最佳时机,无极宫等人当然不会白跑一趟。
经检测,牛叔家那位尚在襁褓里的孙儿仙缘深厚,无极宫弟子无不欣喜。
牛叔一家虽然不舍,但不得不让他们把婴孩带回宗门抚育教养。唯有这样,才能让潜伏暗中的唐龙心中忌惮,不敢轻易对自家和村民们暗下毒手。
令人欣慰的是,同村还有两位孩童的灵根不错,被一同收入仙门互相照应。
而那位低阶修士,虽然年纪大了些,可他是靠旁听入的道。资质不错,缺的只是一份机缘,今日被无极宫一并收了。
村民们见状,在老村长的指点下赶紧把灵草、灵露一分为二。
一半赠予无极宫弟子,期望仙长们对自家村里的娃娃多加照拂;一半赠予那修士,盼他日后看顾一二。
为让村民们安心,双方都收了。
但不白收他们的,各自付了银两或上等兽皮的,否则不敢收。村民们推辞不过,又不敢逆仙长们的意,只好收下。
有来有往,大家谁也不欠谁,同时承诺一定看顾这些小师弟师妹。
“这些灵草、灵露采集不易,你们是怎么得到的?”有位弟子疑惑地问。
提到这个,村民们捶胸顿足,指着林家小院再次控诉唐龙的卑鄙无耻。竟然夜袭可怜瘦弱的小姑娘林枣,把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仙长们。
把云舟上的林枣吓得,紧张地咬着指甲,心里慌得一批。
元昭:“……”
得知林家姑娘是个被诅咒永远长不大的苦命人,无极宫弟子纷纷去查看那具焦尸。
可惜焦成炭了,看不出什么来。轻叹一声,让村民们好生安葬。
舟上的林枣这才松了一口气,满身冷汗,无精打采地瘫软在舟里。还是老乡厉害,把院里的一截老树根变成焦尸,这群仙门弟子居然一个都看不出来!
想到这儿,由衷地朝小东东竖起大拇指以示无限敬仰。
元昭:“……”
啧,这人不能处,太怂了,日后绝对是个拖后腿的。
……
天马上就亮了,忙了一夜,新任村长牛叔给诸位仙长们寻了一处僻静的院落歇下。去秘境的那几位修士一去不返,他们的院落重新收归村里,任凭处置。
无极宫的弟子们也的确累了,本来在州城筹备招徒事宜就够忙了。结果收到宗门传讯,说他们的师叔云鹤道人被人偷袭打劫了。
这不,众人四处寻那偷袭之人,均无结果。
“这肯定不是她的真面目,咱们这样找等于大海捞针。”在院里,诸位师兄弟长吁短叹,怨气满满的,“师叔也真是的,得了什么宝贝啊?这么得意忘形……”
瞧,乐极生悲了吧?听说记忆被掐断了,还被人在里边打了个结,受罪哦!
“一名打劫大乘真君的女子,其修为必在师叔之上或者持平,有此功力的女修似乎不多。”有人摸着下巴分析道,“咱们只需把目标列出来,背地里调查她们的行踪不就得了?”
当面肯定问不出来,必须暗地里查。
“你是不是傻?查大乘真君的行踪?”怕是活得太久,忘了死字怎么写?
“暗地里,悄悄地……”那人辩解,瞅同门的眼神充满不屑。
啧,瞧这理解能力,零分!
“好了,别吵了。灵丘目前有大乘女真君三位,已由掌门弟子去交涉,我等就不必操心了。”有性情稳重的弟子出言调停。
“那是百年前的事了,这一百年间,难保哪个大仙门又添真君……”
明明灵气枯竭,这些年,真君仿佛雨后春笋层出不穷,令人怀疑大家不是同一时代的修士。
“你是指仙云宗?”
“前些年不是传得沸沸扬扬吗?仙云宗不知从哪儿冒出三位女修……”一个个貌美如花,资质上佳,分别拜在西炎真君、辰月真人的门下。
就在去年,仙云宗仍在闭关,却有三人下了山。
本以为是那三名女子,众人能一睹为快,结果是一位叫北靖的男修带着夫人、孩子下山游玩。听说那孩子也不简单,小小年纪,一招剑岚三式使得得心应手。
像是广岚真君的真传弟子。
这不奇怪,据闻,这些人都是广岚真君出一趟门捡回来的。不愧是灵丘的寻宝小能手,名不虚传。
如此种种,让天下仙门弄不清楚仙云宗到底出了几位高人。
有人说是三位,但如今看来更像有六位。把诸仙门嫉妒得牙痒痒,恨不得取而代之。还有,仙云宗闭关,广岚真君并未回去,而是继续在灵丘四处游历。
哼,八成是看出仙云宗潜在的危机,出来搜罗人才的。
这,便是北境各仙门迫不及待一起招徒的原因,都不甘落后。而下个月是仙云宗出关的日子,碧海圣域已经广发帖子,邀请各仙门和有能之士参与大比。
说是友好交流,以术会友,实则是想试探仙云宗的新实力。若看到杰出的人才,自然是要想方设法招揽入圣域的。
其他仙门不想和圣域当面抢人,只好提前举办招徒大会。
另外,三年前,在仙云宗渡劫的那位高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何会启动宗门大阵?与惊魂钟有无干系?
这些一直是未解的疑团,是天下人欲搞清楚的事情。
“听说妖灵幡也出来了。”突然有人道,“落在黑山的手里,可惜不久前被人偷了……”
“啊?!”众人大惊失色。
妖灵幡,七件法器之一,专门收集妖魂的。持有人的修为有多高,它便能吸取同等级的妖修、妖兽等的妖灵。
听到这消息,底下众人心神不宁,躲于云舟里的两人同样表情各异。
元昭挠挠下巴,嗯,看来又有人要搞事了。
真的是,到哪儿都有一些嫌弃世间太平过于乏味,甘愿成为魔鬼点心的二缺。若让她碰上,拧下对方的狗头倒出里边的水,再往里边塞满鬼爪树的果实。
让其臭不可闻,自我了断,省得害人害己。
而林枣死死扶紧舟沿,脸色苍白,一层层薄汗微不可见地从发顶渗至额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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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7回
由于林枣的坚持,云舟在石驼村的上空停留了一夜。
隔天一早,看着牛叔一家抱着孩子泪水涟涟,依依不舍;另外两家人拖着孩子反复叮咛,像极了前世父母送她出远门的场景,看得林枣自己也泪眼朦胧。
昨晚偷听时的坏心情,经过一晚的沉淀似已不复存在。
元昭:“……”
苟活九百多年,
其心性的坚韧果非俗人可比,令人刮目相看。
且说村民们,纵然不舍也得把孩子送走。既是为了孩子,也是为了整个村庄能够长安太平。
无论哪个时代,世俗总讲究多子多福。像牛家那位丧夫的儿媳妇,她还有一双儿女承欢膝下。心里终有寄托,哪怕送走一个孩子,余生也不会孤苦无依。
无极宫的弟子还告诉几个孩子的爹娘,
可以每隔五年前往天山探望。只是路途遥远,未必一路顺风,因此不提倡不鼓励这些家长上路。
因为每隔十年,这些孩子都能回乡探望亲人。
除非他们自己不乐意,觉得无颜见江东父老;或闭关晋阶,错过探亲的时日;或在修炼的过程中意外殒身。如若不幸,又是内门弟子,自有人登门告知。
在他们这些正统的修仙宗门,不强求低阶弟子即刻断绝七情六欲。
不入红尘,怎知众生之苦,如何能培养出关爱众生的弟子?对众生没有感情,怎知何谓大爱、小爱?何谓爱则不爱,有情则无情,而无情并非肆意伤害?
修士,修的正是人生百苦,从苦难中参悟。温室的小花顶多小怡性情,难成大器。
看着村民们一脸恍然大悟,
心情总算平复,
恭恭敬敬地送走无极宫的弟子,
林枣感怀万千:
“唉,如果牛哥、李哥他们没死该多好啊!”
即使独自熬了九百多年,追求阖家团圆、安泰喜乐方为人生大圆满的观念,依然根植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心之所系,根深蒂固,哪怕历经千年岁月亦难移分毫。
“过去的已成过去,多想无益,指望重返过去更是毫无意义。”元昭打破她的幻想,平静道,“人啊,只能往前看……”
“我的前方还有什么值得期待吗?”林枣想起昨晚的消息,面向远方,眼里露出一丝难过,“我不像你,我的前方和现在没什么不同。”
都是苟且,自在一天算一天。
“你又不是我,
怎知我与你不同?”元昭不以为然道,
驾起云舟离开了石驼村,
“可有地方想去?不然我乱走了。”
熟悉的场景,
熟悉的台词,让林枣的头皮隐隐发麻。
选择跟老乡走,其实也是冒着风险的。上一次的老乡事件过去不知多少年了,偶尔回想仍然惊心动魄,心有余悸。
在利益面前,无论老乡或是面相和善之人,没有经得起考验的。
就像那位云鹤道人,乍一看,她以为对方是一个大好人。为她打跑唐龙等贼子,依她所求去寻找村民们的下落。无一不是先让她了却心愿,再收入囊中。
仿佛这样就能减轻他们内心的负罪感,就能不顾她的苦苦哀求,任意锤炼。
本以为自己长了记性,不会再相信所谓的好人或者老乡。结果,在遇到一个年幼的老乡时,依旧忍不住劝自己再信一次,哪怕这副年幼的模样是幻化的。
久久得不到回应,小元昭莫名其妙地转过脸来瞅她。林枣冲她牵强一笑,呵呵道:
“以前,那位老乡也是这么问我的……”
实现她的愿望后,最终的归宿将是炼器炉。
元昭一愣,旋即明白过来,不由得灿然一笑,“是么?”创伤性应激障碍产生的多疑性情么?
懂了,她理解的。
看着那天真无邪的笑脸,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林枣迅即全身紧绷,满眼警惕。正待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忽觉座下一空,缩成一团的她咻地坠落。
她愕然抬头,正好看到小东东那张俯视的小脸,乐呵呵地小爪子挥挥:
“拜拜。”
终于顺理成章地把这拖后腿的甩了,道完别,将舟底恢复原状。小元昭葛优瘫地倚着舟壁,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
真好啊!她的世界又恢复清静了。
而林枣被从高空扔下,狠狠地摔个脑震荡和全身骨断。好不容易清醒过来,身子骨也痊愈了,这才意识到不好了!
大靠山小老乡把她当成垃圾给扔掉了!
“东东!我错了!别抛下我啊!东东,我就你一个亲人了——”迅速翻身,朝云舟远去的方向奋起直追,连滚带爬地,边追边哭喊,“东东啊,我错了……”
听不见,听不见,她已经走远了。已经隐身的云舟上,一小孩躺在里边闭目养神不停地自我催眠。
“东东!别抛下我,呜呜……”
某娃:“……”
听不见,听不见……
两个时辰后,漫无目的接连跑了四个小时的林枣,已经累得神情呆滞,目光茫然。忘了自己是谁,在追什么东西,准备去哪里,仅凭最后一点意志在挪步。
挪两步摔一跟头,很想一躺不起,又怕错过什么,赶紧爬起来继续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但刚迈步,从旁边伸出一根小棍子,啪嗒,再次摔倒。如此反复多次,她竟丝毫未察哪儿不对,仍以为自己是在追赶的途中摔倒,爬起来再跑,继续摔。
路边,侧卧在一块巨石上的小孩无语地瞅着她起起跌跌,时不时用意念操控棍子绊一下。
密集的摔倒产生痛感,终于把头昏脑胀的林枣给痛清醒了。当她定定神,看到那道熟悉的小身影正躺在路边的石头上,先是呆怔,再猛地扑上前痛哭流涕:
“呜呜,我知道错了,东东,别抛下我……”
元昭无语望天:“……”
唔,到底谁是谁的贵人?这莫不是老天爷为了让她普渡众生耍的手段?故意反转卦象的意思挑起她的好奇心,从此开启祭天之前的菩萨行?
喵的,她可不能上当。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书僮林舒。”林枣这名字不能用了,省得麻烦。给了对方一颗回元丹恢复元气,元昭冷静道,“年薪一枚灵石,自给自足,全年无休。”
书僮只是一个表面的职称,实际上,跑腿、侍候和打杂她一人全包了。
“一枚灵石?!年薪?”虽然好不容易言归于好,林枣还是被对方的苛刻给吓到了,“你还不如不给!”
太抠了!
“那就免年薪吧。”元昭一脸的吾心甚慰,她是个民主领导,从不与员工起无谓的争执,“你有这种奉献的觉悟,肉身成圣不远矣。”
林枣:“……”
别以为她听不出话里的讽刺,偷偷在背后朝东扒皮竖个中指,鄙视ing~。
第468回
林姑娘不仅名字改了,模样也略有变化,比如她的两根麻花辫改成丱发。按身板比例,她仍是未成年的小模样,前来照顾一名五、六岁的小孩童很正常。
她往日那些补丁衫先穿着,被老乡施术幻化成书僮的服饰。为省点灵力,两人决定去州城一趟,购买衣物和一些日常用品。
“既然不生不灭,何必浪费灵石买杂食?”见林枣,啊不,林舒两眼发光地盯着珍衣坊,元昭一脸无语。
女人啊,无论身在何方,那旺盛的购物欲依然如故。
“我买的不是物,是心情!”林舒自有一套说法,一脸梦幻地瞅瞅身边的小矮人,“你不进?”
天知道,她来灵丘九百多年了,碍于体质,她平时连人都不敢多见,遑论逛街了。难得如今身上被封了印,她心惊胆战地随小老乡进了煌州城,果然一路顺畅。
顶多有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盯着,想必是贩子之类的,并非修士,让她大为放心。
“我在外边等你。”元昭直接坐在珍衣坊门口一侧的台阶上,“给你半个时辰。”
半个……才一个小时!里边可是首饰和衣裳,哪有这么快?但是,林舒知道这位老乡言出必行,顾不得争取时间了,赶紧跑进坊里买几套书僮服饰要紧。
倒是元昭,无所事事地盘腿坐在门口一侧,安闲悠然地观察从眼前经过的众生。
煌州城,与天郡的街道繁华景象相当。
同样宽敞的街道,两边屋宇鳞次栉比,生灵挤挤。区别在于,天郡的屋顶多是黑沉沉的,稳实大气。眼前的街道两旁有绿瓦红墙,有色泽鲜艳的楼阁飞檐。
商铺店肆前的各类招幌多姿多彩,有悬挂实物的,有挂招旗的,总之尽量色泽鲜明引人注目。
风格迥异,各有各的精彩。
还有一个最大的区别,她要是在天郡的凤京随地一坐,很快就会被人围观,翌日便遭人弹劾,然后罚禁足背书抄书。
但在煌州,她坐了老半天都没人搭理,不禁微抿浅笑,嘻嘻。
她喜欢这种无人管束,无所顾虑,自由自在,想怎样就怎样的世俗。虽时不时有路人瞅她一眼,像在好奇她的爹娘未免心太大了,居然把孩子扔在外边。
州城里,正逢各仙门齐心协力举办的招徒盛事,一路暗中跟随的贩子们躲在附近的角落里疑虑不定,迟迟不敢对她动手。
稍有不慎撞到铁板,要么生不如死,要么魂飞魄散的。
瞧,那小丫头片子居然在掐指卜算?!众贩子一见,顿时歇了心思,悄然散去。懂得卜算的,哪怕是小孩儿也定非常人,不敢碰,不敢动,各自安好吧。
察觉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消失,小元昭心满意足地松开爪子,继续观察芸芸众生相。
位于西、北境夹缝中生存的煌州城,本是凡人集居最广之地,由于招徒盛事,今日竟也看到不少修士从眼前经过。
凡人的面相,她一眼便能看透;出窍期以下的修士,亦可一眼看破;但分神期以上的,她顶多凭对方的面相推算出姓名、出生日期与时辰,及其前半生。
而后,凭以上所知的条件再推算其余生的运程。
略有难度,胜在有趣,元昭目不转睛地盯着匆匆而过的行人。小嘴时时在无声翕动,双手指法飞舞,快速运算,从未间断。
无论凡人或者修士,见此情形,一般都猜到她在做什么。
但在凡人眼里,一个小屁孩懂什么?怕是在装腔作势,试图引起家里人的注意吧?
毕竟,有些修仙家族的内斗挺激烈的。自以为猜中答案,兀自笑笑,摇摇头,不以为然地坦然路过。
但在修士眼里,无论她是真材实料或是装腔作势,此举等同窥探路人的隐私。人人都有私心,或有一些不欲为外人知晓的过去,不想被看穿故绕道而行。
绕不开的,只好举袖掩面,匆匆而过。
元昭:“……”心头气闷,腮鼓鼓的。
她喜欢推演之术,推演世间万物的的吉凶。不过,她最终的目的是推算出灵丘的前世今生,推算那七件灵宝的来源、祸福,及其摧毁的方法。
在得到完整的舆图之前,她必须多加练习,尽量降低现实与推算结果之间的误差。
欲知现实与推算结果的误差,她只需开眼望一下便知,包括分神期的修士。
前世的身魂相祭,得到这副半神之躯,和其他修士相比还是有点优势的。半神之躯不仅晋阶快,每晋一阶,她的眼睛便能看破那一阶修士的前世今生。
身为一名作弊的吃瓜群众,有些事看多了也会累。
于是,在仙云宗的那段日子里,她没少训练如何关闭眼睛的这层功能。天眼通并非半神之躯才有,元婴修士便已掌握推演万物之术,载入书册传承后世。
托前贤们的福,使她有例可鉴,很快就把那天眼之能收放自如。
至于,是否早有前贤推演过灵丘的未来走势,她不得而知。别人是别人,她是她,修为和所修法门不同,推演的结果自也不同。
最终的结果,到底谁对谁错,呵呵,她尚未开始推演,纠结这个为时尚早,先不作考虑。
说回眼前,除了那些掩面而过的小气鬼,居然还有一、两个人她看不出来,也算不出来。
喏,有两名身穿圣洁白衣的年轻人,原本飘逸若仙的准备从她跟前走过。忽然不经意地瞥来一眼,被她凝望的目光看得一愣,旋即神情肃整,快步过来。
她:“……”
莫要自作多情嘛!她谁都看,并非刻意跟他们打招呼的捏~。
“见过……”
“道友!”生怕他们唤出神君二字,小元昭抢先唤道,拧起两道小眉头,神情纠结,“不知两位道友何故来打扰我?我正在练习推演之术嘞。”
哦?两位圣宫弟子闻之愕然,其中一人瞬即心神领会,郑重行礼道歉:
“是我师兄弟唐突了,不知小友在练习功法。”
旁边那位终于明白过来,连忙歉意地行完礼,而后垂手立于一旁倾听二人对话。
“你俩是圣君的亲传弟子吗?”小元昭微歪脑袋,疑惑地瞅着两人的脸,“我居然看不出你俩的前世今生,把你们的生辰八字如实道来,让我好生算算……”
哈哈,两人一听,顿时哭笑不得,修士的生辰八字岂能轻易告知旁人?她不能恃小行凶,欺负他们这等秉性憨厚的老妖怪。
“小友说笑了。”稍微年长的圣宫弟子含笑行礼道,“弟子等遵圣君的嘱咐,今天若遇故人,还请移步灵岳宫作客。”
第469回
作客?灵岳宫?
俗话说得好,与君子交,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倘若在天郡,遇到圣君之类的人物或有兴趣与之相交畅谈。何况对方长得清雅俊逸,赏心悦目。
可这儿毕竟是灵丘,是修真界,讲究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缘分。万一近朱者赤,被对方邀请一起为大义祭天,岂非真心错付?
刚要直言拒绝,身后陡然响起一把熟悉的气急败坏的声音:
“放开我!放开我!”
她:“……”
嗯,不得不承认,她这书僮的运气向来不错。
珍衣坊里的动静打断门外的对话,同时引起路人的驻足观望,一个个探头探脑的。元昭瞅着面前逐渐扎堆的一张张面孔,心如止水,指法继续悄然飞舞。
“放开我!”
悲了个催,林舒心慌意乱地挣扎,无奈对方揪她衣领的手似铁钳一般,轻而易举地把她拎出珍衣坊的门外。
幸好,小东东还在。
看到那熟悉的小身影,林舒方惊魂稍定,一张脸可怜兮兮的顺从地被拎出来。随之出来的共俩人,一位管事打扮的男子站在门口,趾高气扬地环视四周:
“谁是她主子?”
元昭的手指一顿,懒得回头了,奶声奶气地温声询问:
“舒儿,你又闯什么祸了?”
能消停点儿不?这一天天的,三灾六难就没停过。
“我没闯祸!”林舒哭丧着脸,“我正在看衣裳,这俩就问我是谁家的小仆从……”
她怎么那么倒霉啊?一出门就遇到修为比东东高的大能?被一眼透过封印看出她的本质?!天哪!她不要活了!啊,忘了,就算不想活她也死不了啊!
救命啊!
“哟?你就是她主子?”
那位管事听这对话,立马晓得坐在门口的小儿就是自己要找的正主。眼见对方不仅是名孩童,长得还比自己人拎着的这位更标致,顿时一张笑颜如舔狗:
“小孩儿,你家人呢?”
“为何抓我书僮?她得罪你们了?”元昭端坐不动,头也不回。
两名圣宫的弟子站在旁边看着,并未干预。一来,眼前这位小童无须他们干预;二来,门规有定,不得轻易干预外界的纷争,除非遇到相当极端的局面。
“抓她,是她的荣幸,也是你们家祖上积了大德!”见这小孩挺傲的,那位管事心内冷笑,挺直腰杆道,“我乃九重殿少殿主的门下,少主看上你家小书僮了,开个价吧!”
瞅这书僮的小身板,按人市的价格顶天了十五两银子。给灵石也行,顶多值五十枚下品灵石。
“小孩儿,你爹娘呢?唤你爹娘出来回话……”
回个叉叉!
得知是九重殿的人,小元昭直接忽略对方后边的话,径自望着眼前的两名圣宫弟子:
“九重殿与我颇有缘哪!你俩怎么看?”
若圣君不介意,她想把九重殿的二人打回原形(凡人)。
唉,两名圣宫弟子跟随圣君左右,亲眼见过她的脾性。默然一叹,歉意赔礼道:
“九重殿的门人与我圣宫有些嫌隙,一有机会便借故在煌州闹事,陷圣君于不义……但其所为并非大恶,望小友手下留情。”
劝是劝不住的,越劝,对方越得意嚣张。
故而,圣宫弟子甚少在煌州露面。
这次是担心诸仙门一起招徒会闹出大乱子,故响应诸仙门的请求,派弟子出山配合巡城工作。
而眼下,确实是圣宫连累了她,扰了她的清静,理当道歉。
“呸!你俩杂毛说什么呢?”那管事一听,恼了,指着他俩斥道,“我家少主不过是看上一名小仆,银货两讫,童叟无欺,怎么就陷你们圣君于不义了?”
两名圣宫弟子任其责骂,置若罔闻。元昭见对方道了歉,也就不计较了。
“既如此,有劳二位回去转告圣君,我初来乍到,自知德行不足,无福消受圣君的盛情相邀,改天吧。”元昭言毕,问身后的小书僮,“舒儿,东西买齐了吗?”
“嗯嗯,齐了齐了……”被拎着衣领的林舒迫不及待地点头。
鉴于自己独物的霉运,战战兢兢出来逛一趟街的她进了珍衣坊,先把书僮衣物买了,结了账。见外边那位没有不耐烦,这才继续看别的,譬如首饰之类。
正在死缠烂打地砍价,没想到小嘴吧吧的她竟不知入了谁的眼,硬是把她拎了出来。
得知买齐了,元昭淡淡地瞅了圣宫弟子一眼:
“就此别过。”
话音落,随着两位圣宫弟子的作揖礼送,在众目睽睽之下,小孩儿与那被人拎着的女孩同时化作一道光芒腾空而起,飘然离去。
同时,啪啪两下,原本目瞪口呆的九重殿二人不知被谁各打一掌。
袭击来得猝不及防,二人来不及抵挡便已摔出老远。
“小惩大诫,下次严惩不怠。”半空传来小孩儿的余音袅袅,之后彻底没了声息。
仙门弟子之间的争执,自古有之,最近特别多,州城的百姓已司空见惯。见没有热闹可看,朝被扇倒在地爬不起来的两人指指点点,低语窃笑着散开了。
那两巴掌很重啊!
把两名筑基期的修士打得晕头转向,爬不起来。约莫半刻钟,两人的脑袋终于清醒过来。等醒过神一看,嚯,罪魁祸首早就不见了,吃瓜群众也散了。
剩下两名衣着纯净簇新,白得刺眼的圣宫弟子站在一旁。见他俩恢复清醒,礼貌而疏离道:
“圣君有请少殿主进宫一叙,还请二位带路引见……”
圣君交代,若遇到九重殿的人借故闹事,就把主事人请上山,由他亲自教化;若遇到那位小神君,务必礼遇上山作客。
并告知对方,广岚真君在灵岳宫养伤一年多了,近期内或会出关。没想到,他们尚未来得及说,九重殿少主的人就出现了,还撞到玩性大的小神君手里。
还好,圣君德高望重,致使小神君没当场要了此二人性命。
……
西境灵山,峰峦起伏,初冬的寒意在苍茫的山群里渗透,颇有几分萧索怅然。灵岳宫坐落其中,虽有阵法结界防范外敌入侵,四季的变化却与外界一致。
只是宫殿所在的位置乃山群里灵气极盛之处,可供大家在宫殿的任意地方清净修行。
说实话,在四方大仙门里,灵岳宫是实力最强的。但也是内部构造极为简陋,极无特色的宗门。没办法,灵岳宫本是一座古早废墟,灵脉枯竭之地。
被圣君择为栖身之所,在此独居修行多年。其福泽深厚让灵脉复苏,而重新名扬天下。
但,它依旧是四方仙门里最不起眼的一块地。
若非圣君在此,金丹以上的修士断不会择其长居。名副其实的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譬如眼下,灵岳宫的大殿上,两名道人感激地向主位的男子行礼道:
“有劳圣君费心了,云鹤师弟能够恢复如初,我无极宫感激不尽。”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盘坐主位的圣君温言笑道,略遗憾,“只可惜,始终没能恢复那段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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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0回
令人失去记忆的手法他见多了,有删除的,有真假记忆混淆的,有篡改记忆的。切除的手法并不罕见,但切了之后仍有心思打个结的,他是头一回见识。
修复断成两截的脉络本非易事,何况那人还将之打了个结,给他添了不少难度。稍有不慎,会导致云鹤道人的伤势加剧损及修为。
很明显,那人不希望云鹤道人有任何恢复记忆的可能。
有这份玩心,还有偷袭大乘真君这份能耐的,他目前只见过一位。
“不知何方高手有此能耐,贫道还真想见识见识。”无极宫长老之一怒极而笑。
“哎,师兄,秘境发生的事怎可提到外边来讲理?”另一名长老神色平静,态度比较客观,“况且,对方仅是不愿暴露自己切除云鹤师弟的记忆,并未伤其根本,已经手下留情。
眼下又蒙圣君相救,些许损失就不要计较了。”
对方甚至没拿云鹤道人的本命法器,可见并无杀人夺宝之意。只是,被抢劫已够丢脸的了,还是被一名女修抢劫,更是丢了大脸。
然而,能制住大乘真君清魂,切其忆想,修为必在云鹤道人之上,甚至在他们师兄弟之上。其来历未明,修为深不可测,最好莫要大放厥词得罪人的好。
无极宫的长老并非莽撞之辈,经同门师弟提醒,那位神色不善的长老逐渐缓和,点点头道:
“师弟所言有理,其实,只怪云鹤师弟素日行事霸道张扬惯了,忘了秘境诡异百变,危机重重。一时不察遭人暗算也是忘乎所以的后果,正好给他个教训。”
话说得漂亮,架不住内心的躁动,还是忍不住试探地问:
“但话说回来,贫道确实挺好奇,到底何门何派出了这么一位厉害人物?圣君,您这灵岳宫离西岭秘境相对较近,真的无所察觉?”
秘境在西境,当然是西境的仙门离得最近;而在西境,又数灵山离那秘境最近。
传闻圣君已是灵丘大陆唯一的真仙,焉能不知自己隔壁发生的事?
“让二位失望了,”对方这是在怀疑他有所隐瞒,圣君豁达一笑,“秘境有禁制,除非天降异宝打破禁制,外界方能窥得一丝动静。别的,恕本君无能为力。”
他只对天降异象、异宝有所察觉,别的,毫无兴趣,不想知也不理会。
“那这女子呢?”无极宫长老失望地用留影石映出那女子的样貌,“圣君可曾见过?”
圣君抬眸瞅了映像里的女子一眼,依旧摇头:
“未曾见过。”
留影石只能录下当时发生的事,此女子的身影是无极宫的人在秘境里用了溯源石寻到的较为可疑的人物,被他们用留影石录了下来。
到底是不是她,得找到人问过才知。
倘若不是,正好向她打听可曾在秘境里见过什么可疑人物。当然了,如果对方用了什么法宝易容改装,连圣君都看不出来,那意味着无极宫这回白忙了。
没有人怀疑圣君会为了区区一桩小事而撒谎,因为不值得。对旁人而言,另一件事更为重要。
“仙云宗出关在即,不知圣君对圣域的邀请有何打算?去还是不去?”
那惊魂钟是灵丘大陆所有修士的噩梦,可恨的是无法损毁。目前除了圣君,它落在谁的手里都让人寝食难安。
“既然伯掌门相邀,去一趟也无妨。”圣君沉吟道,“七宝陆续现世,总要给世人一个交代。”
瞧,惊魂钟的风波尚未平息,又来一件妖灵幡,不祥之兆啊。
“圣君胸怀坦荡,我等自是放心。”无极宫长老肃容道,“就怕伯掌门存有私心,借故逼圣君献出惊魂钟。”
碧海圣域的伯掌门野心勃勃,傲慢自大,灵丘的灵气日渐枯竭,令他不断扩张宗门的地盘与势力。只为占据更多的资源,甚至恨不得天下灵宝尽为己用。
惊魂钟的再现,既是噩梦,在某些狂妄自大的人眼里,何尝不是一个改天换日的大好时机?
只要于他有利,重蹈覆辙又何妨?
“要不,圣君,不如您索性把那妖灵幡也收了吧?”无极宫长老建议道,“只要您愿意,我无极宫弟子即刻搜寻那妖灵幡的下落……”
圣君听罢,摆手一笑:
“诸位不必劳神,惊魂钟在我手里即可。其余的,落在谁手里都无所谓。”
他已把惊魂钟封印在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七件灵宝不齐,便打不开魔门,又何须费神寻那另外六件?
“反而近些年,各地秘境动静有异,灵域结界亦有松脱的迹象。变故颇多,我一人委实难顾,还望贵宗能腾出人手稍微留意,莫让灵域、秘境里的灵兽闯出来才好。”
灵气枯竭,并非一域一地之祸,而是天下各界之祸。
修士急需灵气,灵兽亦有所求,万一被它们闯出来,世俗与仙门都得遭殃。
“圣君大义,事关灵丘众生性命,我无极宫弟子岂能坐视不理?自当出一分力。”只要圣君顶得住压力不交出惊魂钟,无极宫自然不会只顾自身的安危,
“我等这便回宗门禀明此事,就不打扰圣君了。”
圣君起身相送,让门人将昏睡中的云鹤道人抬出来,看着两位长老趁其未醒赶紧开溜。否则,等他醒来,得知找不到仇家,铁定会在灵岳圣宫撒泼一番。
即使这顿火不是冲圣君发的,依云鹤道人那暴躁任性的性子,届时铁定闹得很难看,无极宫丢不起这脸。
等无极宫的人匆匆忙地走远了,一名白衣弟子悄无声息地来到圣君的身边,低声道:
“禀圣君,少殿主跑了,让您有什么话直接到九重殿说。”
每次都这样,大闹一场就跑,存心让圣君难堪。这次也一样,瞧准圣君不敢回去故意恶心他。
圣君闻罢,神情一贯温然不变,仅默然喟叹:
“随他去吧。”
正值非常时期,本想告诫一番让他安分些,莫让邪魔歪道有可乘之机祸及家门。七宝重现,世间有不少人好了疮疤忘了疼,随时可能令劫难重演。
他是真担心九重殿重蹈覆辙,让幸存者枉送性命……
“另外,我与师弟今天在州城看见那位小神君了。”白衣弟子把小孩的话如实讲了一遍,最后道,“他似乎误会了什么,不等我把广岚真君在此养伤的事告诉他便走了……”
走得迫不及待,仿佛担心他们家圣君去求他来似的。
圣君听罢,神色温浅,“无妨。”
缘至则聚,来去随心,不执着。
“还有,我等在州城巡防时,无意间听到几位散修谈起妖灵幡的下落……”
据悉,那妖灵幡先从黑山的手里被盗,不知怎的落在一名女修的手里。日前,那名女修被玄机阁的人逮住,经审问,得知那妖灵幡被另一名女修抢走了。
“她说那名女修叫东姁,仙云宗宗主西炎真君的……弟子。”有些话太难听,白衣弟子把意思折衷了下。
哦?圣君一愣,旋即眉宇轻舒,哑然失笑。
风雨将倾,无论她与仙云宗都无法独善其身,终究要闹一场的。但以她的行事作风,怕是会把事情闹大。还好广岚真君在此,等他出关,让他出面劝劝。
“啊对了,”白衣弟子禀报完毕,欲离开时忽又想到一事,“圣君,少殿主这回得罪的可是小神君,咱要不要提醒一下九重殿?小神君可说了,下回遇到必严惩。”
小神君口中的严惩,那少殿主怕是受不住。
圣君笑意凝结:“……”
第471回
煌州城郊的三里外,选个无人的地方现形。趁小东东在犹豫乘云舟还是坐马车时,林舒蹲在一旁双手托腮:
“你不去看看仙门招徒的热闹吗?”
“你想看?”小元昭反问,唤出一驾玩具木马车。
“唔,”林舒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想。”
她无法修行,小东东曾经试图给她输入灵气,
可惜白费劲。还把仙云宗的炼气诀告诉她,一个多月了,身体里一点反应都没有。
以前未化形的时候,她在秘境里守株待兔,看到走不出去的修士疯癫嘟囔,也有遇到功法的修士在她身边不远修习,或多或少能听到一些独门功法心诀。
但无论什么功法,
她苦练三百年,一无所获。
唉,总之,她就是个丫鬟命。
一脸羡慕地看着小屁孩把玩具木马车搁地上,伸手一指,木马车逐渐变大。最后,一辆独特的车驾呈现眼前,前头的马还嘶喊着扬扬蹄子,场面忒真实。
小元昭一跃而上,安然落在前室的御马座。林书僮她手脚并用,刚爬上去马车就动了。
连忙把后车壁拴好,往车厢里一坐,嘿嘿,难得没活干的她过一把主子的瘾……得意不到两秒钟,“过来给我揉肩。”御马座传来东扒皮的小奶音。
“哦。”
林舒耷拉着眼皮,无精打采地来到对方身后,乖乖揉起那稚嫩的肩膀来。其实,在前座还是蛮好的,
看着前方的路,看着马车逐渐升空,
视野愈发广阔的过程。
好美啊!林舒贪婪地欣赏沿途的风景,这敞篷雅座,这秀美景色,唯有跟着东东才有缘得见。
以前都是被人装进灵芥或储物袋里兜着走,担惊受怕的,哪有心情欣赏修真界的绝美风景?自己又不会飞,平时只能看着御剑的修士飞来飞去暗暗眼馋。
果然,人哪,还是找志同道合的人为伴最为惬意轻松。
“东东,你不去找那妖灵幡吗?”掐着小屁孩单薄的双肩,林舒仿似不经意地问起,“听无极宫弟子谈起它的态度,似乎挺厉害呢。”
“有多厉害?”小元昭专心御马,漫不经心道。
“这我哪知道?”虽然对方的小孩模样极具欺骗性,可毕竟是修士,林舒对她始终抱持戒心,“听这名字,应该是能召唤妖灵吧?你既然好奇,
当时为何不问清楚?”
察觉肩上的力度微顿,
元昭轻挑眉,
不动声色道:
“此一时彼一时,当时嫌麻烦,现在你若不提,我早忘了。怎么,你听过它的传说?”
先撩者贱,明明是她林舒先提起的,居然反过来怀疑自己别有用心。真的是,杯弓蛇影,疑神疑鬼,一副做贼心虚此地无银的样儿。
这时的林舒也意识到自己犯了蠢,所幸,小东东好心给了她一个台阶下。
“好像是听过,”林舒顺坡下,把自己的话圆回来,“有人说是召唤妖灵,有人说是吸取妖灵,我也不知是哪样。还好,它对人不起作用,不幸中的大幸。”
不想重复犯蠢,林舒赶紧岔开话题,“对了,东东,你为什么不进秘境寻找机缘?你看你,身无长物……”
“我的灵石堆出来能把你埋了。”小元昭不客气道。
“……”林舒闭眼,对,差点忘了这小屁孩是来自仙云宗的富二代,身上的配置堪称亲生女待遇,“钱财身外物,我是说机缘,功法,法器和灵宠什么的。”
“我有一剑一法足矣,要那么多做甚?”小元昭不以为然道,“灵宠更不必,我懒得喂。”
身边无人侍候,养个灵宠给自己添事么?有那工夫不如多练功,多看几本书。
林舒:“……”
猛然觉得,前途有点渺茫,看不到未来。她们二人,一个不能修炼,一个懒得修炼,且都不爱结交朋友。得道多助,将来她俩出什么事,有谁肯搭把手?
“其实,”思虑再三,林舒终于下定决心,“东东,我这儿倒有几个功法可以传授与你……”
前提是,她的职称能否往上提一提?当个管事什么的,不要成天把她当成丫鬟使唤嘛。虽然东扒皮的前世是个副总,可她好歹也是个公务猿,给点面子~。
正yy着怎么跟东扒皮谈判,蓦然看到前边的小孩回眸灿然一笑,
“舒儿。”
“嗯?”刚想问什么,对方一只葱嫩的小玉指点中她的眉心,“……”啥?
不待反应过来,她倏然化成一道光芒没入小孩儿的灵芥中。等到落地化形,林舒刚想问咋回事时,透过灵芥玉壁,她看到那辆童话般的马车轰的一声——
在半空被炸成碎屑,而那懒惰的小孩正如她所料,孤独无依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揪在半空,两条小腿挣扎乱蹬。
“那两个废物就是被她打了脸?”
随着一道沉缓的男声响起,不远的天空逐渐现出一艘豪华的梭船来。船首甲板上站着一群人,为首的男子样貌年轻,约莫二十出头。
一身青色锦袍,将五官俊秀的他衬托得华丽贵气。
他目光冷淡,背负双手,目光盯着那悬空挣扎的小孩,一语不发。身后扈从众多,一副高高在上的派头令人望而生畏。
当看到那两位在煌州城挨了打的修士赫然在列,林舒差点失声惊呼。
所幸,她被禁口了。
好奇怪诶!小东东居然能禁她的口,以前那些人都不行。由此可见,小东东应该挺能耐的,怎么突然变弱了?莫非她的伤还没好?怎么办?谁来救救她?
灵芥里,林舒急得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又不敢吱声,小东东让她进灵芥是为了保护她。可可,可她不能见死不救……当然,前提是小东东真的变弱了。
不然,自己一出声铁定坏事。哎,真是急死人了……
“小孩,”眼见那小孩始终挣不开他家大乘真君的钳制,一张小脸憋成青紫色。男子这才冷淡地缓声开口,“是你打了本座的人,还是谁在背后借你的手?”
“肯定是那圣君搞的鬼!”挨过她耳光的一名管事幸灾乐祸道,“他一个小屁孩哪有这能耐?”
此人话音刚落,啪,又挨了一记耳光。这回不是小孩打的,是他身边的一名修士低声怒斥:
“聒噪什么呀?少主问你了吗?”
第472回
那人又挨了一巴掌,虽然心中恼火,脸上却不敢表露出来,瑟缩着退后几步不敢再随意吱声。
同时,在楚少主的示意之下,受到大乘真君威压钳制的小孩儿察觉到颈脖猛然一松。害她咳了好几下才缓过气来,但什么话都没说,
仅仅是鄙视他一眼。
眼睛是一个人的心灵之窗,小孩的这扇窗表达的意思十分明显:这是何方傻叉?
“怎么,不肯说?”楚少主看出来了,微哼,目光冷淡地瞅她一眼。而后不耐转身,在离开时扔下一句,“杀了,扔到灵岳宫门口以儆效尤。”
“哈?!”小孩儿仿佛吓坏了,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嚷嚷,“我还是个孩子!”
奶凶奶凶的小嗓音,清脆响亮,令人心生不忍。
但可惜,她的话并未激起楚少主的爱幼之心,眼看就要步入舱内。所幸,空中响起一道声音让他的脚步暂时停顿:
“少主,这小孩是否圣君指使尚未可知,还是不要招惹他的好。”
在对方家的附近撩拨一把就算了,实力不足的情况下,有些底线不能触碰。
“那就扔了。”楚少主不耐道,这次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听到他这话,小孩儿以为自己捡回一命。殊不知,脆弱的小颈脖猛然一紧……喵?!不是扔吗?这是要杀人抛尸?!
这股念头一掠而过,颈脖咔的微响,身形随即消散,证实他临“死”前的猜测是正确的。
那就莫怪她无情了。
“咦?”半空的一声愕然成功引起步入舱内的一行人的注意,
不约而同地驻足回头。却什么都没看到,只听到原本气定神闲的声音添了几分气急,“不好!”
不好?什么不好了?
正当众人不明所以、愕然万分的时候,蓦然听到率先步入舱内的楚少主发出的惊恐尖叫:
“滚开!滚开——”
唔?!
原本望向外边的扈从吓得齐唰唰地望回来,当看到楚少主的肩上稳稳当当地骑着一名小孩儿时,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呼喊着“少主——”迅速包抄围堵。
只见那诡异的小孩双手抱住楚少主的脑袋,时不时小手掌用力一拍,吓得众人的心肝脾脏也往上一提。
那是太阳穴啊祖宗!会死人的!
“滚开!滚下来——”楚少主头疼欲裂,欲抱头缓解,不知为何双手却无力举起,只能拼命甩头,“你们都是废物吗?!快来救我啊!这是什么玩意儿?!”
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知道突然肩上一沉,有个什么东西骑在他的脖子上。
不等他看清楚发生什么事,两边的太阳穴已遭到重击。霎时眼前发黑,晕头转向,什么都看不清了,只知道挣扎呼救。
“大胆小儿!放开他!”随从们一时间束手无策,
只能大声喝斥,
试图震慑那小孩,
“你是谁家的孩子?胆大包天,
知道他是谁吗?你家摊上事了你知道吗?”
“知道啊,”小孩儿一脸的沉静乖巧,瞅着问话的人,“九重殿的现任少主,圣君的便宜弟弟嘛。他让人打死我,我瞬间回魂了,在复仇呢。”
言毕,小手掌扬起,啪,毫不留情地再次击打他的太阳穴。
毕竟是圣君的弟弟,直接打死没意思,让他生不如死才好玩。听到这位楚少主的惨嚎声,心情格外的舒畅。
她就知道,九重殿与她缘分不浅,迟早会遇上。
说来讽刺,楚少主不过区区融合中期的修士,却能让筑基修士充当跑腿,心动期修士当随从。两位金丹真人随行,另有两位暗中伺机偷袭她的大乘真君。
看到这阵仗,小孩儿忽而甜甜一笑,很不客气地又挥爪拍了一下。她下手劲大,楚少主连声痛呼惨叫,听得众人面无人色,不知如何是好。
那小孩儿的修为看似不高,可坐的位置特殊,稍有差池,少主随时可能死在大家的手里。
殿主对叛徒向来手段残忍,圣君虽仁慈,可他从不插手九重殿的事。就算他肯插手,以他的为人,一命赔一命是最公平公正的法则,他们始终难逃一死。
因此,眼下少主被胁持,大家不得不有所顾忌。
“小孩儿,刚才是我们不对!你有话好说,千万别乱来!”有一位随从冷静地慢慢上前,劝和道,“杀人是造孽,刚刚少主是逗你玩的,并非真的要你死。”
“是啊是啊,”其余人等连忙点头如捣蒜,“叔叔们都爱这般开玩笑,吓唬吓唬小孩子,并非要你性命……”
“随意杀人等于造孽,有碍修行,你家长辈没提醒过你?”众人绞尽脑汁无话找话,“我们家少主可是知道的,所以他不敢杀你,只命人把你扔了……”
从高空坠落,筑基以上的修士都不会死。
除非是散修,身无法宝相护,那也顶多摔个半死。看这小孩儿衣着不错,且在州城与灵岳宫弟子颇有交情的样子,不像穷修士。
“是啊是啊。”
众人一边随口敷衍,一边微不可察地,悄悄步步逼近。但小孩儿也不傻,伸手一指他们,娇斥:
“干什么?退后!”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她抬手的刹那,一道身影伴随强大的威压倏然出现在她背后。其一手握紧楚少主的手臂一扯,快速一手朝骑在他脖子上的小孩挥去。
大乘真君的力量非同小可,但要顾忌弱鸡少主,不得不出此下策以救人为主。
而小孩猝不及防被他挥个正着,砰!如炮弹般弹射出去,直接将船壁洞穿,刹时一股强气流涌入舱内。见人质已被救回,且有一名真君在为他检查与疗伤。
众人再无顾忌,相继蹿出梭船去找那小孩算账。恰好看到另一名大乘真君发威,毫不犹豫地一掌轰向那名刚刚稳住身形的小孩身上。
随着啊的一声惨叫,受这一掌的人噗,喷血了!
但奇怪的是,中掌的小孩没有惨叫,也没喷血!仅被一掌轰出三丈远,站定时,众人意外地发现他毫发无伤,还笑眯眯地挥挥爪:
“再来一个。”
再来一掌,某人就能领盒饭了。
攻击她的那位真君先是一愣,旋即成全她的心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轰出一掌。千钧一发之际,那艘豪华梭里也挥出一道旗鼓相当的力量与之相撞。
砰!那艘豪华梭船炸了,从中腾跃出两道身影,其中一人急声喝止:
“住手!”
第473回
那小孩狡猾得很,暗中在楚少主的身上施术,一招移花接木把打在自己身上的伤害转移到他们家少主的身上。
以楚少主的修为,绝对受不住那位真君的第二掌,便有了以上的一幕。
从船中跃出的两道身影,一个是随行长老,楚少主正气息奄奄地挂在他手上。以力打力,
击散同僚打向小孩的致命一掌后,迅速朝那小孩祭出一件法器。
青天白日之下,那法宝映照着日光散发出刺眼的光芒。元昭本能地抬袖一挡,整个人瞬间被一股强大的吸力摄走。
唔?她讶然地放下袖,赫然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虚无。
四周幽光闪烁,五颜六色的,像极了她从天郡穿越到七千年后的过程。区别在于,时空隧道的光芒是柔和无感的,
这里的光芒幽暗诡异,
令人心烦意乱。
忍不住向四周拂出几道灵力,无不落空,仿佛入了黑洞没有着力点。小元昭挠挠脸蛋,看情形,她似乎被摄入什么法宝里边了。
“唔,唔唔……”
她不急,但被困在灵芥里的林舒急得直跳脚,又不敢胡乱开口。想开也开不了,东东的禁术居然对她有效,开不了口,只能轻敲灵芥玉壁,用意念唔唔。
元昭晓得她想干什么,便用意念回复她:
“有什么话用意念讲,我听得见。”
林舒一听,迅速气急败坏地用意念直播跳脚:
“怎么办啊?你被封入洞天镜里了!大意了吧?这回好了,咱俩被一锅端了!”
洞天镜,
别有洞天的意思。
这是用九天玄石炼制的灵器,
除非镜主放她出去,否则一夜之后她将化为这片洞天里的一道怨念光泽,故又叫一夜洞天。
“你知道这镜子的炼制材料?”厉害哦!小元昭一脸敬佩,不耻下问,“怎么知道的?能否教教我?”
“你还有心情管这个?”林舒以为她不知道厉害,“那是九天玄石,天上掉落的仙石!仙仙仙石!得真仙相助才能炼制的上品灵宝法器!你想自己闯出去,至少得渡劫后期的修为!
或求真仙搭救,可你家有吗?”
除非是土着,可她俩是老乡,都是从地球来的。地球这等小世界的灵气匮乏得令人发指,必须靠那泼天的大功德成仙成圣,或到灵丘之类的大世界修行。
“我用性命担保,你家没有!”林舒急得全身直哆嗦。
她害怕呀!东东这回真的栽了,噩梦即将重演。
“确实没有。”小元昭坦率道,在一片闪烁不定的幽暗光芒中安然盘坐。双手环在身前,时不时侧耳倾听,“你先别吵,等我听听外边什么动静。”
“你不担心吗?”
外边的动静跟里边有什么关系?想用语言的艺术让对方放她出去?透过灵芥壁,林舒仰脸瞪她,见她神色自若淡定如狗的,
不知其内心是否也这么淡定。
“有什么好担心的?”小元昭无所谓道,“死的是我,又不是你,瞎操什么心?你要有法子破这玩意就说,没有就闭嘴,不要吵我。”
她一介凡人能有什么法子?林舒急得拍着芥壁,焦灼地走来走去。
她不想入炉,不想被各种锤炼。这人能炼制出灵宝法器,其祖上肯定有真仙临凡。万一对方有法子炼她,那不完犊子咯?!!
“东东……”
东东啊,别光坐着,赶紧想想法子啊!死不可怕,她怕的是余生的千年万年生不如死啊!
东东啊……
透过芥壁望出去,看到小东东正在闭目养神,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下,不敢打扰。东东是人,肯定也怕死的哦。她肯定正在琢磨逃脱的法子,对吧?
嗯,肯定是的。
灵芥里,林舒神色慌乱,忐忑不安地踱来踱去。时不时抬头瞅瞅外边,期待看到小孩绽开胸有成竹的纯真笑脸……
而此时的外边,战况惨烈。
梭船炸得太突然,低阶随从毫无心理准备,一脸惊恐地惨叫坠落。中阶修士见那小孩被收,少主身边又有两名大能在侧相护救治,于是赶紧御剑去救人。
一位金丹召出一艘新云舟,让那位道人将少主搁在舟上喂服丹药疗伤。
孰料,那位原先与小孩对战的大乘修士骤然发难,突袭同等修为的道人无果,迅速改变策略重创一位金丹,另一位当场殒落。
“侯易!你果然有诈!”痛惜金丹的殒落,那位道人挡在楚少主的身前,盯着对方一脸愤懑,“九重殿与你何仇何怨?让你阳奉阴违误少主德行,重创同道?”
他一听那孩子说自己死了,要复仇,即刻意识到此人有异。本来只是怀疑,且在暗中告知两位金丹,没想到其中一人还是难逃毒手。
只听那侯易一声冷笑:
“修行道上,本就善恶不明,但求一切随心。一个废物,想杀就杀了,哪来这么多仇怨?一德,我念你一身修为不易,此刻离去,我绝不阻拦。你若非要掺和……”
话音未落,对方已身影一闪,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想到对方竟逃了!一德道人仅是怔了下,而后果断携同楚少主准备瞬移。
却万万没料到,就在他微微倾身的一刻,砰!背后受了一记重创。
那侯易不仅杀了个回马枪,还带来两名金丹联手围攻。而其余随从正在地面打得激烈,一时脱不开身上来相助。
在一德道人全力应付三人时,眼角余光掠到一道身影扑向昏迷中的楚少主。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他本散修,为求资源担任九重殿的客卿才有今天的修为。
有恩必报,此乃因果。
他以一敌三,昔日同袍隐藏修为,至今方知略胜自己一筹,根本无暇祭出法宝。只能豁出性命,抛出灵光罩护住那位楚少主,恰好让偷袭的人碰了个壁。
几乎是同一瞬间,侯易与两名金丹趁机全力以赴给他最后一击。而求生的欲.望让一德道人奋力相抗,一声惊天炸响,四道身影如断线的纸鸢各自散开。
好机会!
洞天镜里的小孩倏然睁眼,早已蓄势待发的她气场骤涨,境内空间承受不住咣的一下清脆炸响,眼前霎时一片清亮。
如她所料,轻易就出来了,不用逃。
外边的战况她了如指掌,镜炸了,双方两败俱伤。元昭乘人之危,一招剑岚三式戳爆侯易带来的三位帮手的金丹。
侯易见势不妙,迅速光遁,被元昭的一道日焰印打在背后,瞬间化为齑粉,在散落的过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灵芥内,林舒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一脸木然的卟嗵跪下,开始诚心叩拜:
她错了,大佬,一日大佬,终生都是她的大佬!她再也不会质疑大佬的实力了!日后是生是死,一切听大佬的。
第474回
本以为敌人的敌人会是朋友,勉强支撑自己没晕过去的一德道人刚要向小孩儿致歉道谢,谁知下一刻便看到那小孩儿宽袖一挥,使他的灵光罩随风而散。
他:“……”
这小孩这么败家,他爹妈知道吗?
“这小子欠我一命和一辆马车,就拿他来抵偿吧。”小孩儿一手拎起昏迷中的楚少主,瞬移消失。
一德道人急欲唤住他:“且……”
可惜人家走远了,
一点气息都没留下,让他无迹可循。没办法,一德道人落回地面,同样是一招解决侯易带来的低阶喽啰。
侥幸存活的随从余众得知少主被掳,吓得面无人色:
“道长,怎么办?”
一德道人脑子急转,
最终决定,“此地乃煌州地界,
离圣宫最近。我等先去向圣君求助,
再灵符传讯九重殿……”
倘若就这样回九重殿,少殿主的母族铁定不会放过他们。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他们是人,且是修为不俗的修士,苦修千百年才有今天的人只会更加惜命。
况且,那侯易本就是少殿主的母族举荐的,没道理让他们这些随从承担后果。
老殿主虽与圣君有嫌隙,然圣君海量,断不会坐视不理。只要少殿主能平安归来,老殿主自然不会与他们计较。
达成共识,众人互相搀扶着,勉强支撑云舟,朝灵山疾速而去……
且说元昭,把楚少主掳走后,瞬移离开西境来到中洲地界。中洲位于整个灵丘的中心,两千年前,
这里曾经是天下灵气最为浓郁之仙灵福地,没有之一。
在它面前,
连仙云宗都要往后靠。仿佛天赐福地,故名天诏国。
然而,那场灵宝大战导致魔门开启,作为中洲唯一的统治者岳天大帝同为夺宝者之一。虽以身殉道弥补过错,终究是连累了整个中洲国万千生灵的福祉。
灵脉枯竭,便是从中洲开始的。
“这里等于灵丘荒漠,人迹罕至,鸟不生蛋的地方,你跑这儿来干嘛?吹风吗?”终于被放出来呼吸新鲜空气的林舒不解道。
天诏国的范围,其实是陆地国度最宽广的地方。
亦是灵气枯竭的重灾区,除了山石与河川,整个天诏国地界寸草不生。哪怕是河流的旁边,仿佛受到上苍的诅咒,这地方连只蚊子都无法滋生。
历经千年岁月,天诏国早已不复存在。
因此,所谓的新鲜空气,是相对灵芥里的密封空间而言。因为灵芥里没有空气,谁跟它比都是大赢家。
“好奇,过来瞅瞅。”小元昭张望四周,
寒风呼啸,
寂静如斯,心中甚是欢喜,“此地清静,适合我疗伤。”
“哈?”林舒不相信,“你伤还没好?”
不愧是大佬,打起架来完全看不出她有受伤的痕迹。
“别废话了,他的生死就交给你了。”小元昭取出一瓶适合低阶修士服用的丹药,扔给林舒,“没事别吵我,等我痊愈便离开此地。”
“不是,你干嘛要把他抓来?”抓就抓呗,干嘛要她伺候?林舒不满地瞅瞅那昏迷中的青年,嘟囔道,“瞧他这身娇肉贵的样子,哪受得了苦寒?万一死了,你就惹大麻烦了!”
这里是山顶,寒风极盛,尤其是在夜里。就算小东东很牛叉,可以不把九重殿放在眼里,那圣君呢?这毕竟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圣人也是有底线的。
“那就麻烦你温暖他了。”小元昭挑个稍微平坦的地方盘坐着,闭眼前道,“他若死了,我就把你交出去顶罪。”
林舒:“……”哼(+`△′)凸!
……
天苍苍,地茫茫,荒无人烟之地骤然多了一道声音在哭爹喊娘——
“你们到底是谁?!知道我是谁吗?一德!侯易!你们这些废物都到哪儿去了?!告诉你们,敢动本座一根毛发,我爹娘定诛你们全族!放开我——”
“你能不能闭嘴?你多大了?三句不离爹娘会死啊?”一道女声气急败坏地猛嘘他,嘘不听,也只敢压低嗓音警告他,“吵醒她你就完蛋了,我跟你讲!
她是小孩子,看到没?行事只凭喜恶,可不跟你讲什么大道理!你那什么侯易的被她一招就灭了!化成灰了!灰烬,晓得伐,你小心自己吵醒她的下场!”
“我乃九重殿少主——”
“她乃未成年——”
“她未成年跟我有什么关系?”男的欲哭无泪,“怎么跟你说不通呢?”
“未成年杀你跟玩似的!”林舒也好气啊!加重语气道,“你才什么都不懂!”
小老乡说她初来乍到,杀人不带眨眼的,甚至没当一回事!他再吵吵,小心性命不保!她不是担心他,而是担心小老乡妄造杀孽耽误将来晋阶或者飞升!
小老乡越强,自己就越安全!
“别吵了!我跟你讲,想活命就乖乖的。等她高兴了,指不定就把你放了!再吵我捶死你!”林舒威胁地朝他扬扬小拳头,十分的凶萌。
男的被气笑了,但一想到自己堂堂融合期的修士被俩小丫头给欺负了,顿时自尊心严重受损。但气到浑身无力再吵,肚子又饿得咕咕叫,只能没好气道:
“去,给本座弄吃的来!”
“这天诏国哪有吃的?喝水吧。”自己和东东灵芥里的低阶丹药都被他吃完了,只剩水了。
她和东东不吃不喝都不会死,这男的虽然麻烦些,毕竟是修士,光喝水也能维持一年半载。
“我要吃的!”
“……”林姑娘默默喝了一口千辛万苦跑到半山腰盛回来的水,喝完了,把水囊一搁,呼地一跃而起冲他拳打脚踢,“你以为你是祖宗么?!你是俘虏!
矫情!去死吧!”
“你敢打我!我九重殿不会放过你的!你们等着……”
“死吧你个白眼狼!”
静坐调息的小元昭闭紧双目,眉心直跳:“……”唔,她忍。
男子未醒的这段时间,她闭目调息,神识在天诏国的地界逛了一圈。整个中洲广袤无垠,她一时间也没心思游逛,恢复功力要紧嘛。
在天诏国逛了一圈,没发现有可疑之人或者邪物出现。
可见此界灵气枯竭的程度,连从天空飞过的鸟儿都不愿停留打盹……正想着,蓦然听到天空传来“啾!啾啾啾——”的清脆尖鸣。
唔?小元昭睁开双眼,抬头一看,不禁怔然。
只见漫天的鸟雀成群结队从三人的头顶天空掠过,飞在前头的鸟儿皆非凡品。有翠羽,有色泽绚丽的,有威武雄隼等猛禽,后边还跟着一支长长的队伍。
凡鸟落在最后,数量更是庞大,铺天盖地般从天空掠过,甚为壮观。
不仅如此,三人还察觉到地面似乎隐隐震动。
“怎么这么多鸟?”林舒停止暴行,惊诧地抬头仰望,“东东,咱们不会遇到兽潮吧?!”
元昭也不清楚,默默掐指一算,唔?正欲开口,灵芥里的传讯灵符亮了。取出一看,不禁心情悦然,将传讯符扔到半空,直接铺开一道光幕。
当看到出现在光幕里的几张熟悉的面孔,她一直冷凝的小脸终于绽开笑脸,如春风和煦。
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
原来是仙云宗出关了,犹有仙气缭绕,引百兽朝圣,天地呈祥。看来,宗里有人破境晋阶了,可喜可贺呀!
第475回
一年没见,两边人各有变化。
西炎真君终于破境,连晋二级,直接晋至渡劫中期。在这场万载难逢的机缘里,在那短短的半个时辰内,他因理解透彻记住九门功法,全部归入宗门典籍。
理解透彻,不意味着都适合他。归入典籍,是留给后世的有缘人的。
他挑了最适合自己的功法专注修习,终于不负所望。
另外,辰月真人、华光真人也相继晋阶分神期,成为仙云宗的第三、四位真君。瑶君真人也到了出窍后期,往后的日子稍加努力,晋阶真君有望。
清尘子真人虽进度缓慢,也有进展,成功晋为出窍初期。
最值得高兴的事是,灵丘年纪最大的器灵南禹老祖,渡劫完满,成了仙器之灵。可他依旧没走,仍留在仙云宗当一名受晚辈敬仰供奉的镇宗老祖。
百兽朝圣,天地呈祥,就是冲他而来。
提及此事,虽隔着光幕,元昭依旧体会到宗门诸贤的喜悦之情。据悉,那些外门弟子、散修中也有人晋为真君,心甘情愿留在宗门里担任护法长老一职。
如今,仙云宗的七十二峰已全部有主。有的甚至并非一个主,而是几位志同道合的真君、真人各自扎堆参悟修行,峰上门人无数。
仙云宗得天独厚,先有神君渡劫,后有器灵晋仙。
仙灵之气在南禹群山漫延,目前为止,使宗门的地盘扩至二百多座主峰。就在几位长老与她对话时,宗里的旧人新人正在手忙脚乱抵御狂奔而至的灵兽。
送上门的灵兽,不可错失。眼下,众多未有灵宠的弟子在尊长们的庇护之下,前去收服自己看中的灵兽。
“真叫人羡慕啊!”小元昭由衷道。
“你在外边一年了,就没有看中的?”瑶君真人好笑地问。
“没有。”小元昭摇头,“羡慕归羡慕,真要我养,我怕是没那耐性。”
说话间,把这一年里走访的情况传给西炎真君。旁边的华光真君见状,不由轻笑:
“宗主当初是怕你不好意思收大家的礼物,才作了一份名单给你走走过场,你还当真了。难怪护宗大阵一撤,中天城的虞老城主就特意派人向宗主道谢……”
原来,她修改了中天城的护城大阵,没过多久,果然有邪修潜入试图对老城主下手。
最终误启大阵,令潜伏城里各处的邪修瞬间暴露于阵图中。让值守大阵的长老们对敌情一目了然,快速而精准地将邪修们绞杀殆尽。
护城大阵启动,意味着虞老城主被人偷袭成功,毕竟他的身躯是阵法启动器。
既是阵眼,必有保护罩门,能为他抵挡几波伤害,因此伤得不重。服用丹药,拖延至今,虞少城主得知消息已经带着上品丹药和神木崖的弟子回去救治。
“还顾得上礼数周全,可见伤得不重。”西炎真君阅完名单上的所有标注,将之交予清尘子,朝光幕里的小儿噙笑道,“辛苦三位了,但愿这不是你功力大减的缘故。”
“就是,”终于等到有人提到这事,清尘子收起清单,一边打量她说,“能把你伤成这样的定不简单,谁呀?”
“我那便宜徒弟红叶呢?不会殒落了吧?”主子缩小了,下属八成伤得更厉害,辰月真君眉头蹙起,“我看过她的面相,非短寿之相。”
要说变化最大的,莫过于元昭了。
初见她的小儿样貌,把诸贤吓了一大跳。能把半神之躯打成这样,得是何等修为的妖孽?不过是闭关三年,外边就变天了?
这返老还童看似好事,实则不然。
人一小,体内经脉也跟着变小,无法承载成年人修炼多年的元气,导致修为剧减。一旦被仇家知晓,可就成人家砧板上的肉了。
“嗐,别提了,一言难尽啊!”想起这一年的经历,让元昭郁闷不已,“红叶、青鹤无恙,我给她俩放了假,各寻机缘去了,红叶如今改名红药。宗主也真是的,何必隐瞒魔君厄罗之事?”
害她乍然听到,险些躺平摆烂。
听她提起魔君之事,西炎真君的笑意微苦,叹道:
“本想让你过几年轻松日子,没想到,此事竟有死灰复燃的迹象。那你可曾听说,天下传言,你得了妖灵幡?”
这便是出关后,一得知消息,即刻与她联系问个清楚。
“嗯?”小元昭眉头一蹙,“谁说的?惊魂钟倒是经我的手给了圣君,妖灵幡我只听其名,未曾见过。”
“虞老城主已经把这一年里发生的事一一告知,流言出来后,他即刻派人查个虚实,追溯源头,得知流言出自兰铃儿之口……”
原来,兰铃儿入了碧海圣域之后,同样是成为内门弟子,但仅此而已。
那些年,投靠碧海圣域的修士如过江之鲫,不胜枚举,她不过是其中之一。欲出人头地,成为某位大能的亲传弟子的修士那是挤破了头,各种明争暗斗。
而她是女修,且相貌不俗,本该最容易获得机缘。
事实上,她一入圣域便招来不少高阶修士的青睐与示好,欲结为道侣。此时的她若能脚踏实地,哪怕耍点小心机也无伤大雅,过不了几年就能脱颖而出。
偏偏她死性不改,总妄图一步登天。在圣域里摸清少掌门的居所和日常出入的路线,制造各种邂逅巧遇的情节。
若是成功,或成佳话一桩。
可惜她运气不佳,被少夫人凤笛真人的丫鬟洞悉用意,当面戳穿。虽说少掌门夫妇不予计较,可终归使她在宗门里颜面扫地,人人憎恶。
意欲与她结为道侣的高阶修士一改态度,从此绝口不提结侣之事。
在圣域,她名声全无,且时常受到有心人的滋扰和言语调.戏。自入门不到两年,兰铃儿再次成为叛徒,在一次历练中失去了踪影。
本来,大家都以为她死了。
直到有一天,黑山老祖传令世俗弟子缉拿逆徒兰铃儿,方知她已改投黑山门下。黑山修的邪道,女子是他的动力之源,他与女弟子之间那点事天下皆知。
她的自暴自弃引人诟病,她的叛逃同时遭到圣域、黑山两路人马的追捕围剿。兰氏一族怕被连累,已将其除名。
由始至终,她的遭遇和东姁扯不上关系。
但不知为何,她竟把妖灵幡一事嫁祸给一名不相干的人。
第476回
天下攘攘,无利而不往。
兰铃儿此举不难猜测,仙云宗眼下是炙手可热的大仙门,夺取七件灵宝一事焉能不参与?就算他们不想参与,推动此事的幕后之人也会逼他们掺和进来。
东姁之前在宗里颇负盛名,曾有小凤笛的流言传出。虽是旁人的瞎编乱造,但有了名堂就能借题发挥。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利用舆论制造事实。
这是第一个原因;第二个,便是出自私怨。兰铃儿当年借回乡探亲之名,改投碧海圣域。到了圣域后,她把东姁一念入道的情况告知圣域。
甚至似是而非地编排,说东姁是未来的宗主夫人,是仙云宗全力栽培的第二位凤笛仙子式的人物。
为了对抗圣域的势力扩充,不惜用极品丹药把东姁堆出强大的修为。
那年的那日,这位东姁师姐在食堂时,与乐遥、上官嫣等内门弟子议论兰铃儿如何背后诋毁她。被兰铃儿的爱慕者云逍听到,为她仗义执言抱不平来着。
不幸的是,那云逍最终也去了碧海圣域,想必也把这些事告知兰铃儿,恩怨由此而生。
当然,这仅是猜测,真相如何还须问过本人方能确定。
听着西炎真君的话,小元昭神色不动,继续端坐着。搁在膝前的小手微抻,一串前世时常盘玩的手串挂在手指间,抑制内心被动卷入是非圈的不耐躁动。
一串圆滑清凉的珠子,每颗约莫拇指粗,摸起来手感丰满冰凉,能够很好地抚平内心的暴走。
“此事你们不用管,”她沉吟了下,道,“倘若他人问起,你们就说我只是寄住仙云宗,既已离开,所作所为与宗门无关……”
在异域他乡,她不愿再受任何束缚。
宗门虽好,规矩也多,且受正道的诸多约束。这个门派不能碰,那个宗门不能惹。正派之人行事要前思后想,顾全大局,绝不能肆无忌惮,挺没意思的。
长期以往,反而让那些小人得了志,活得舒心惬意。
比如眼前的九重殿少主,虽然修为不咋滴,可他仗着家世与圣君弟弟的名号。即使被人利用,导致外人无辜枉死在九重殿之手,别人也不敢把他怎么样。
如今,她被旁人红口白牙瞎编排,又要劳烦宗门出面澄清。但也只是澄清,不能对造谣者怎样,因为他们是正道仙门。
“兰铃儿造谣之事,我自己处理,宗门不要插手。”元昭道。
“你这就生分了,我等岂是胆小怕事之辈?”清尘子觉着不对味儿了,“况且对方本就冲我仙云宗来的,此番弟子下山历练,其任务之一便是找出兰铃儿,还我等清白。”
东姁本就出自仙云宗,她被泼脏水也是受宗门连累,宗门怎能撒手不管呢?
清尘子说完,还特意瞅了瞅其余长老,以为大家都会认同他的话。没想到,诸位长老互相对望后,一个个默不作声,同时望向宗主,静待西炎真君表态。
大家并非不认同他的话,只是东姁并非真正的无知小儿。她出自皇族子弟,深谋远虑,让宗门与她撇清关系必有成算。
这就要看宗主的意思了,毕竟两人都出自诡道之家,啊不,是出自名门。
“清尘子说得没错,我等不能不管,但不能明着管。”西炎真君考虑了下,朝元昭点头,“既如此,就依你所言吧。”
“啊?!”清尘子吃了一惊,急欲劝阻,“宗主……”
“莫急,听我说完。”西炎真君安抚道,“有时候,置身事外反而杜绝一叶障目之忧,行事更方便……”
与东姁三人撇清关系,天下宗门就不能强迫仙云宗搅入这趟浑水。她们三人修为不凡,尤其是东姁,在灵丘鲜有敌手,即使脱离仙云宗亦无大碍。
旁观者清,等天下宗门都去追逐她们三人,仙云宗躲在暗处留意各门派的动静,藉机揪出幕后黑手。
七宝重现,必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无论对方想做什么,天下宗门都必须极力阻止,包括仙云宗。东姁是对方用来钓仙云宗的饵,目的是把他们扯进这场漩涡。
若不想被人牵着走,就必须切断东姁这根线。再反其道而行之,让她成为钓出对方的饵。
“对了,广岚在圣君那儿养伤,你可知晓?”西炎真君忽而想起此事,问道。
“哦?”元昭讶然,“未曾听说,不过圣君之前曾邀我去灵岳宫作客,被我拒绝了。”
“为何要拒绝?”辰月真君听到这儿,颇为不解,“圣君品德高尚,修为深不可测,多少人想去却不得其门而入。”
“防人之心不可无嘛,”小元昭振振有词,“按照正常人的思维,无端端的,他邀我去圣宫作甚?又不直接道明原因,我岂是那召之则来,挥之则去之辈?”
他是圣人,她亦曾为大义祭天。正正得负,盛极必反,不去也罢。
“这是小事,无妨。”西炎真君只是随口一提,并无他意。
“那便说定了。”指与宗门切割一事,小元昭道,“对了,我目前在中洲的天诏国,看四下的环境还不错,打算在此安居,等选到合适的位置再知会大家。”
本欲再劝的清尘子一个没忍住,针对“环境不错”四个字好笑道:
“那地方灵脉尽枯,寸草不生,哪儿来的环境不错?”
这小神君怕是对“环境不错”有些误解啊!
小元昭对他从无恶感,微笑解释,“虽少了些天地灵气,胜在够清静,日后打起架来也不必顾惜什么。”
灵气充盈固然好,没有也行。
她有太古相助,气息互换调整,能够自生灵气。
仙云宗诸贤对她的能耐有一定的了解,见她选到合心意的修炼地,由衷欣然,纷纷提议让诸峰弟子前去帮忙修葺,以示同喜。
“不必了,既与宗门切割,就要做出姿态来。”宗门的好意,元昭心领了,“稍后我让青鹤、红药,还有北靖、月华回来帮忙,就不劳烦大家了。”
“北靖真君和月华夫人也是你的人?”清尘子是最关注世俗之事的,微讶,“他俩不是散修吗?”
“好了,清尘子,正事要紧。”西炎真君打断他的话,提醒元昭,“前路凶险,你万事小心。”
北靖、月华,头两个字合起来不就是北月吗?以她姓氏为名,不是傀儡便是奴。以她那温清的个性,做不出肆意奴役他人的事来。
若是傀儡,此二人的修为……难怪她一副小孩儿模样,还真是肆无忌惮。
“好,多谢。”小元昭爽脆道别。
结束通话,清尘子始终对于宗主应允东姁脱离宗门一事耿耿于怀,“她毕竟是受宗门连累,怎可让她独自面对……”
正欲长篇大论说服在座的同门另想法子,结果,殿外匆匆进来一名弟子禀报:
“禀宗主,山下世族传讯,九重殿少主被掳……”
掳他之人是一名孩童,据传,那是北靖真君和月华夫人的孩子。而北靖曾声称出自仙云宗,换而言之,是仙云宗掳走了九重殿少主。
如今,那小孩下落不明,九重殿遍寻不着,正在前来问罪的路上。
清尘子:“……”唔?!!
诸位长老:“……”唔。
宗主大大:“……”难怪。
第477回
与仙云宗断联后,元昭正要传话给青鹤等人,忽而一股腥风从天而降。几乎在瞬间,一道庞大的阴影笼罩在三人的头顶。
三人同时抬头,赫然看到一头庞大的怪鸟在半空盘旋,冲峰巅上的三人虎视眈眈。
它一身彩羽,艳丽无比,
在日光的映照之下仿佛全身铺了一层莹淡的仙灵之气,恍如寓意吉祥的丹鸟。
“祝荣?”林舒瞪着它,本能地一溜烟跑到小东东的身边,“东东,你看它像不像凤凰?”
“灵丘应该没凤凰吧?”元昭道。
灵丘的典籍里只有凤凰的图样与介绍,据说是逗留凡间的真仙所描绘。在灵丘,
连五彩鸾亦十分罕见,
这祝荣鸟与五彩鸾颇为相似,只是彩羽的光泽不同。
五彩鸾鸟的羽色轻灵飘渺,不必日光照耀,也能看到它通身的仙灵之气。
因此,鸾鸟被视作灵丘的凤凰。
祝荣鸟的羽色深重,尤以朱、青二色最浓。凡人不识,错把它认为吉祥鸾鸟,诚心供奉。为了将它与鸾鸟区分开来,远古大能为它取名祝荣。
它以妖兽为食,在它眼里,修士亦为妖兽。饿狠了也会饥不择食,比如噬凡兽的生魂,包括凡人。
两人话音未落,那祝荣已经瞪着一双厉眸俯冲而下,啪,一头撞在倏然张开的结界表面。用力过猛,祝荣鸟的脖子骨折了,头歪着,
一双厉眸成了蚊香眼。
祝荣鸟的飞行速度快,
到了七阶便是名副其实的快如闪电。眼前这只顶多五阶,若是七阶,且不说速度,它估计也不会袭击她。
七阶灵兽相当于筑基修士,略有灵智,趋吉避凶的本能比五阶的强多了。
“东东,你不讲武德。”瞅那只鸟歪着脖子,怪可怜的,躲在小东东身后的林舒满眼的同情。
无论人或兽,遇到高手,速度快既是优点也是缺点。
原本没有结界的,飞禽走兽从天上地下奔腾而过,对立于峰巅的三人本无影响。唯独这只祝荣不知是饿狠了还是咋的,居然盯了上来。
小东东更狠,毫不设防似地引它上钩,来个钓鱼执法。
“这话你敢站出来说么?”元昭无语地睨身后一眼。
若非她段位较高,这会儿两人都是那只鸟的点心。思忖完,顺便瞟一眼伏在不远处的俘虏。竟然看到那小子满脸懊恼,
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咦?元昭轻挑眉,驭兽么?
“我不敢。”林舒不知她在想什么,
极怂地缩到小伙伴身后,
眼睁睁看着那头祝荣鸟挣扎飞起。本以为它会不依不饶,却看到它咻地飞远了,“咦?跑了?”
虽说歪了脖子,威力仍不可小觑,腾空而起时撞倒不少飞禽,自个儿眨眼飞出老远,很快便没了踪影。
而被它撞歪飞行路线的鸟雀们乱了阵形,其中一条蜿蜒飞行的翼蛇被撞翻,一道小身影从高空坠落。
“诶诶诶……”把林舒急得,指着那坠落的小身影冲她一味诶诶诶。
没办法,她没有法力,想救也救不了,只能救人。可东东这位小伙伴嫌救人麻烦,故不敢明言。
正如她所料,元昭不为所动地瞅了瞅天空,看到那条翼蛇似乎欢欣雀跃。背上的小身影掉落,它不仅没追下来救人,反而迫不及待地扭着身子火速逃离。
由此可见,它成为坐骑是被迫的。
翼蛇吃人,却对地面的三人无感,多半是七阶灵兽。七阶翼蛇有角,可惜她在底下看不到。能以七阶灵兽为坐骑且让它对凡人产生厌食症的,不同凡响啊!
等到那小身影落到山巅般高时,仍不见其有任何自救的动静,似乎已经昏迷。
元昭这才抛出一团灵光球裹着那人,任其悬浮着拖到跟前打量了一下。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一袭圣洁的白袍,束发,眉心有颗红点。
她略略看过佛修的记载,成圣成佛的称之为白毫。但在下界,这叫智慧之眼,又称无量功德相。
她:“……”
“哇,好漂亮的小正太!我喜欢!”颜狗林舒浑然忘却危险,凑到那孩子的跟前,兴奋得抱着脸,眨着花痴般的星星眼望向小老乡,“东东,他还活着吧?”
“活着,”见她如此兴奋,小元昭难得地露出一丝愉悦的微笑,一脸仁慈,“那就交给你照顾了。”
“好!”
林舒点头如捣蒜,满心欢喜地跑过去,小心翼翼地让小男孩在地面躺平准备喂药。天上掉正太,果然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没想到她也有运气好的一天!
正待检查小男孩身体是否有伤,没想到对方眼睛一睁。
“呀,你醒了,太好了!身上有哪里不舒服吗?”林大姐姐一脸的关怀备至,毫无危机感。
那狗腿的模样令人无法直视,元昭别开眼,瞅向另一边的俘虏。看到对方正趁她俩不注意,努力腾挪被封住修为的身躯,似乎在试图让自己从崖边坠落。
若他有本事让天上的飞禽降落袭击她,便有本事让地面奔跑的走兽听他的话。
前提是,她肯给他这个机会。
“你,去背那小孩上路。”元昭淡漠地解开他身上的禁锢,允准他说话,“只要你乖乖的给当我一阵子随从,我便放你走。”
那楚少主动了动手脚,吃力地坐起来,目光狠狠地瞪她一眼:
“呸,你有种别放!本……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包括家人都得给我陪葬!”
饶是背对着他,听到这话的林舒忍不住心一提,瞅了那面冷心冷的小祖宗一眼。
果然,那小东东温然一笑,那好看的小眉眼都弯起来了:
“是吗?你命人杀了我,毁了我的马车,等于欠我一条命和一辆马车。既然你不愿当随从,那就当我的坐骑吧。”
嚯!林舒倒抽一口冷气,看吧,得罪老乡没有好下场!
“你敢?!”此话一出,楚少主怒不可遏,“本座宁死也不受你……”
折辱二字未说出口,已被元昭重新禁言,双手一伸,将目眦欲裂的楚少主拽到跟前施以咒术,一边道:
“你九重殿甘为他人利器,伤及无辜千百。你不甘受辱,我又何尝甘愿受死?你既不愿将心比心,我今日便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气愤和求救无门的绝望。”
话毕,楚少主已经稳站原地,他满脸通红,目光充满愤恨。额角突起的青筋默默跳动,却无力抗拒对方加诸己身的屈辱。
脖子一沉,再次被人骑了上去。
抛出云舟,让林舒上去,林舒把那白衣童子也拉了上来。此地不宜久留,小元昭骑在楚少主的颈脖上,拍拍他的头顶:
“走吧。”
楚少主暴起满脸的青筋,顶着一副爆血管的状态,遵从某孩的指示敏捷地跃下山崖,加入走兽的队伍朝远方奔去。
而云舟上,白衣童子默不作声地盘腿坐着,双眼微微阖上……
第478回
吸取上辈子的教训,有仇要尽快报了,不要诸多顾忌。否则拖着拖着,自己冷不丁又挂了,下辈子又将重复今生的意难平。
一次意难平是意外,两次是情有可原,三次就是愚不可及了。
在天郡,
她来不及报仇是因为要顾忌家人的安危,在修真界可没这方面的牵绊。这不,她与仙云宗撇清干系,就是为了给自己创造一个无所顾忌的环境。
这楚少主有本事让天上飞的鸟儿来袭击她,便有本事让它去通知九重殿的人来救驾,不可久留。
加入兽潮期间,元昭微阖眼,回忆昔日兰铃儿的模样开始推算其所在方位。与此同时,火云舟上,林舒在不停地逗白衣小童说话,哪怕对方不愿搭理她。
若是小老乡,她定不敢放肆。
东东是靠山,她越强自己越安全,自然不能打扰。旁人就不同了,这白衣小童无端坠落山巅,定有嫌疑。恳求老乡救他是心善,不代表她没有防人之心。
老乡有正经事要忙,审犯的事就交给她这跟班吧。
当然,这白衣小童来历不明,老乡却问都不问,想必是看出什么来。她不阻止自己一介凡人接近他,八成是看出对方没什么杀伤力。
考虑到这一层,林舒才敢肆无忌惮。
况且,
这白衣小童的身上有一股亲善温和的气息,令人心生好感。而老乡没把她收入灵芥,大概是担心对方看出她的本体。
是故,林舒对他的态度十分客气,不敢过分无状。
可惜,无论她怎么问,白衣小童愣是一声不吭。甚至不瞧她一眼,径自闭目打坐,让林舒郁闷不已。
这边还没问出答案,元昭已经算出兰铃儿的大概方位。果断在前方画出传送阵,一行人直接从兽群里消失……
几人走后不久,山巅之上突然光芒乍现,半空相继出现几道传送阵圈。须臾工夫,山巅上空已悬立数十名修士虎视眈眈观察四方,声势浩大,威风八面。
但终究来迟半步,他们要找的人已杳无踪迹。
扑了个空,人群中有一女子哭得梨花带雨,伸手攀扶为首那名男子的手臂,“二哥,你一定要救救我儿,我就他一个孩儿……”
她叫宫菀青,
曾经的驭兽宗小公主,
为了嫁给自己的意中人不惜与家人决裂,成了如今的九重殿四位夫人之一。
虽与爹娘吵翻,与几位兄长的关系依然如故。爹娘去世后,她与娘家人也一直有往来。尤其是意中人不仅娶了她,还接二连三地为她娶回几位便宜姐妹。
原以为男人嘛,都是花心的,情有可原。直到他欣喜若狂地以继室之礼迎回心仪已久的白月光,从此专情如一,百年不变,亦不曾到过其他夫人的寝殿。
这就算了,修士嘛,百年千年的光阴逝如水,总有厌倦的时候。包括她们,对那薄情郎早已不抱期望,何况她们几位都有孩子承欢膝下。
相反,那位白月光嫁进来几百年了,连个蛋都生不出来。
当然,人家是二婚,与前夫有女儿的,本身亦功力非凡,在门人的面前极具威严。但不管怎样,她如今是九重殿的继室却无法为夫家添丁,终不算圆满。
正因如此,诸位夫人和孩子们对她厌恶归厌恶,始终没把她放在眼里,包括宫菀青。
有的修士子嗣难得,很不幸,她宫菀青正是其中一个。
乍然听闻儿子被掳,她只是生气。几天过后,儿子依旧下落不明,这才开始慌了。儿子失踪,娃他爹也很生气,气儿子无能,丢了九重殿的威严和脸面。
纵然亲儿子被掳,那老不死的居然不亲自处理,反而只派出心腹追踪查找。
他自个儿明查暗访,全力搜寻再次犯病下落不明的继室夫人去了。
经此一事,她算彻底死心。男人一旦变心,亲儿子的生死亦可置之不理。如今在她眼里,男人可换,九重殿少主亦可换,唯独她的孩儿不许有任何闪失!
“你莫急,煜儿命牌还在,可见对方无意取他性命,顶多吃点苦头。”驭兽宗长老宫怀德安慰小妹,接着吩咐门人,“赶紧溯源,看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外甥让祝荣鸟传送消息不过片刻,若无传送阵,对方走不远。
“是!”
取出溯源石施法,当看到自己那伤重的儿子只能喝水时,做母亲的心疼不已;当看到儿子耍脾气,结果挨了那凡人女孩的拳打脚踢,做母亲的气愤至极。
等看到那位五官标致但面无表情的小孩,手段狠辣地把她儿子当成坐骑时,宫菀青直接气晕。
作为孩子的二舅,宫怀德也气得不行。虽没说什么,可下巴的山羊胡在微微抖动。
“仙云宗怎么说?”他忍耐地闭了闭眼,沉声问道。
“回长老,仙云宗已向天下宣布,东姁元君和她的两名下属只是寄住宗门,目下已离宗,她们在外边的一言一行皆与仙云宗无关……”
“一句无关就能撇干净了?”宫怀德睁眸冷笑。
“是。”门人继续禀道,“西炎宗主说,仙云宗从来不理俗事。比如改投碧海圣域的兰铃儿等弟子,比如……”有些话,不知当不当讲。
“说!”
“比如,九重殿曾经二话不说,直接把仙云宗弟子的后人灭杀。他虽不干涉,毕竟那是世俗之事,但不代表软弱可欺一无所知……”
言外之意,九重殿有今天乃因果循环,与人无尤,更扯不上仙云宗。
若真要扯,除了归一堂堂主楼君迁之死,九重殿犯的错犹不知凡几,仙云宗一旦追责就更扯不清了。如今他两不相帮,双方各凭本事争高低,公平公正。
“好!”宫怀德被仙云宗的这番话气笑了,“有他这番话就好!传令下去……”
既然不必顾忌仙云宗,他驭兽宗难道会顾惜那几名孩童的性命不成?
“长老且慢!”传话的门人赶紧打断,“长老,据传讯弟子打听,那位东姁的元君称谓是圣君对她的……敬称。”
“什么?”宫怀德眉心骤拧,回眸瞪着那位门人,“圣君?”
“是。”
元君是九重天上地位较高的女仙家的称谓,不是一般仙家担得起的。在灵丘,偶尔有低阶修士为讨好高阶女修而尊其元君,旁人听了大可一笑置之。
但圣君称对方为元君,那意义可就大了。
宫怀德不由得陷入沉默,瞅瞅昏迷不醒的小妹。半晌后,最终轻叹了下:
“继续追。”
追吧,能让圣君敬重的人德行必然不差,找到人之后好好说便是,唉。
第479回
东境鹤州,大首山,占地辽阔,峰峦叠翠,与世俗小国毗邻。大首山的自然资源丰富,引人垂涎。之所以和诸小国相安无事,皆因此山由武道中人统领。
东境大仙门的碧海圣域推崇强者为尊,这一观念影响了整个东境崇武尚斗,出色武者辈出。
其中,尤以大首山周围的城池最多武修。
没办法,大首山有个太武道,它没有掌门,其统领赭百里本为天诏国岳天大帝座下四大战将之一。那场夺宝之战中,岳天大帝和他的三位同袍俱已殒落。
因他有治国之才,一直留守天诏国代理政务才幸免于难。
岳天大帝殒落后,他成了天诏国国主。除了修为、声名不比以往,但在国家治理方面并无不妥。毕竟,天诏国一直是他在治理,如今更加名正言顺罢了。
然而,大帝没了,天诏国引来无数邪修、强者争夺灵脉等修行资源。凭他一人之力,最终没能保住先主打下来的江山。
国破家亡,心灰意冷的他率领少量部属来到这大首山潜心修行。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碧海圣域崛起之前,他创立的太武道已经名扬天下。不仅在大首山扎稳脚跟,跻身于天下二等宗门,更与圣域的少掌门不打不相识。
赭统领是无宝不出,但伯少掌门时常登门讨茶喝。世人方知,两人因惺惺相惜而成为至交好友。
据传,伯少掌门能有今天的武学造诣全靠赭统领的指点。是与不是,当事人从未澄清,往来依旧,虚实无从考究。
伯少掌门与赭统领相差几百岁,前者早已成亲,后者至今未娶。
不过也快了,负责下山采买的太武道弟子最近无不面带喜色,走路有风。有相熟的人好奇问起,都说他们太武道就快有统领夫人了!
哦?那果然是大喜事啊!
依附太武道的店铺、世族纷纷好言不断,调侃恭贺赭统领终于舍得扔掉那顶千年老光棍的铁帽子了。
“不知新娘子是哪位宗门仙子?”
太武道可是赫赫有名的二等仙门,赭统领更是出身高贵,修为高深莫测,寻常的修仙门户绝对配不上。
“据说是一名散修女冠,金丹真人……”
“哦,那勉强配得上,毕竟赭统领可是大乘真君……”且千百来,他和圣君一样,身边从未有过女子,世人戏称他是一块莫得感情的铁疙瘩。
这种人一旦动情,应是个用情极专的。
但是,正因为他从未有过女人,突然冒出娶亲的念头,难免引人猜疑。疑他娶亲别有用心,比如炉鼎啥的。如果是结道侣,他堂堂一大乘真君何须低娶?
他与伯少掌门不同,当年凤笛仙子是在入门之后,才与伯少掌门相处久了渐生情愫。
而赭统领从未提过有娶亲的念头,这突然之间……哈哈,当然了,不排除他遇到对的人才产生娶妻的念想。
毕竟,欲做炉鼎,又何须成亲那么麻烦?
……
入冬了,外界寒意阵阵,甚至有的地方已经绒雪漫天。而大首山的深处,风景清幽,林间鸟雀脆鸣,犹呈春色。
山间有结界,无岁月,四季如春。
“见过真人,统领命奴婢们来侍候您换婚服。”一名紫衣女官领着两列浅衣婢女来到吟风殿,朝盘坐榻上静修的女子恭敬道,“吉时将至,还要梳妆,恕奴婢们打扰……”
“我要见你们统领。”素衣女冠仍闭着眼,淡然道。
“统领说了,只要您换上婚服,他即刻就到。”
女冠娥眉一蹙,缓缓睁眼,紫衣女官以为她答应了,连忙回头指挥身后的婢女们放下盘托等物,好速速上前侍候。
殊不知,等紫衣女官转过身来,眼前已空无一人,不由心惊:
“真人?真人?”
糟了!新娘子不见了!
霎时间,偌大的后殿乱糟糟一片,卫兵、婢女们急里忙慌的四处找人。不到半盏茶的工夫,连前殿的太武堂弟子都惊动了,这下可好,仿佛戳了马蜂窝。
所有人出动,四处搜寻。直到首席弟子接到师尊的传讯,命众人只管继续筹备婚事,不必寻了。
在太武道的地盘,准统领夫人跑不了。
这不,那名女修已被他们的赭统领堵在大首山的峰巅之上……
“为何要逃?”一名褐袍男子迎风而立,衣袂翻飞,身姿笔直魁梧,和颜悦色地看着站在跟前不远的素衣女冠,“又为何不逃?”
他自问长相不俗,修为不差,且相识以来一直待她关爱有加,事事周全。
虽然她不屑一顾,却更让他上心。
千百年来,不知多少女修欲与他结为道侣。在大帝殒落之初,他修为尚浅时,更曾被修为高于他的女修胁迫结侣,全靠他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才得以脱身。
这样的他,谈不上人见人爱,但从不缺爱。
只是不明白,这样的他,眼前这位在秘境里相识的女子,竟连眉毛都不掀一下。这份罕见的无视让他深感好奇,甚至不惜劳师动众以行礼作试探。
据某位经验丰富的少掌门称,欲知对方是否对他有意,可以婚礼作试探。
倘若她羞愤而逃,他反而有几分机会;倘若她以死相逼,他尽可徐徐图之;倘若她无动于衷,那就没辙了。人家道心坚定,他还是换个对象玩过家家吧。
“赭百里,”他的话,成功地让一直紧盯太武殿的素衣女冠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跟我打一场如何?”
“哦?”终于让她开口说话了,赭百里深邃的眼眸掠过一丝兴味,“我赢了,你便留下?”
“可。”素衣女冠不愠不火道,“我赢了,你随我离开。”
咦?这话让赭百里忍不住轻笑出声,“可否给我一个更合适的理由?”他敢用人头担保,她说这话绝非对他有意。
“刚刚接到我家主上传讯,”素衣女冠并未卖关子,一脸淡漠道,“她择居天诏国,让我等将那座长灵山别宫修葺一番,改名神稷宫……”
长灵山改为大荒山,天诏国改为白帝城。一穷二白的白,落魄皇帝的帝。
以后,那里就是她清修之地了。
“什么?”赭百里听完,笑了,笑意不达眼眸,眼底怒意暗涌,“不知你家主上姓甚名谁?为何选择灵脉枯竭的天诏国为安居之地?如果你们愿意,我可以为你们另择栖息之所……”
这番话是真诚的,不掺杂个人情感。
“不必了,”素衣女冠淡然道,“我家主上既选择那里,就不会轻易改变主意。我知道那里曾经是岳天大帝的居所,你是他的战将之一。可他已经不在了,天诏国也没了……”
那里寸草不生,一切生灵无法生存。
人都走光了,成了无主之地。难得她家殿下不介意肯择荒而居,是天下苍生的福分。
“所以?”赭百里盯着面前的女子,目光淡漠,不带丝毫情感,“你这次主动来找我……”
“担任我主上的守将。”素衣女冠坦言道。
“……”赭百里闭了闭眼,终是忍不住仰天长笑,“哈哈哈……”
这真是太可笑了!
自他成名以来,就从未有人敢在他面前大言不惭。哪怕圣域当初来请他,也不敢说让他去看门。眼前这小小女子哪来的底气?该不会仗着他心悦于她,就……
唔?
当看到面前的女子后跃数丈,手一伸,亮出一把雷光闪灼的兵器时,他的笑声戛然而止,神色骇然地瞪着她手中那把兵器。
“雷金镗?!”
凤翅雷金镗!他家主上岳天大帝的神兵!大帝殒落后,那雷金镗就不见了!亏他千百年来寻寻觅觅,却一直不见踪影。
“你怎会有雷金镗?!”这下子,赭百里的一身傲气不复存在,只有满眼惊骇,“你是雷灵根?!”
“别废话了。”神兵现,素衣女冠身上的衣物也唰地变回一身青衣,目光冷冽,“赭百里,你要么随我回去守门;要么……”
话意未落,手中兵器朝太武殿的方向一举,噼啪!前殿的匾额被劈得粉碎。
“太武二字,你不配!”
木错,她这次来是砸场子的。只是好歹相识一场,大家又同为战将,她实在不想与他撕破脸,结果闹了个乌龙。如今主上有命,她得走了,不得不说破。
“赭百里,”砸了匾额,青衣女子将兵器指向一脸愠怒的赭统领,漠然道,“我,青鹤,正式向你挑战……”
她要用岳天大帝的神兵收服他的将领,回去给她主上守门。
第480回 红药的历练
灵气枯竭,着急忙慌的多半是修士,远居世俗界的凡人统治者们依旧不紧不忙。没办法,实力不达标的区区凡人去替修士们操心,那不是脑子坏掉了么?
就算最终会影响到世俗的凡人,他们亦无可奈何,只能听天由命。
这不,随着灵气逐渐匮乏,修士们不得不在灵气相对浓郁之地抢夺资源。互相争得头破血流,已然全无心思到凡人界域行善积德,排忧解难。
须知,存着积德的心思前往凡人界,那是要滴水成河的。把自己熬死都未必看到成效,远不及灵丘秘境一日游。
近百年来,大世俗界几乎看不到历练的高阶修士。
物极必反,无人去行善,自有妖邪抢占一席之地,如同仙门争夺福地一般。它们在世俗界散播病毒、施行咒术摄魂夺魄,作恶手段花样百出,层出不穷。
如此恶劣的环境,对其他修士而言等同地狱,却是高阶丹修、药修的机缘。
自下山以来,好不容易完成西炎真君托付给殿下的任务,红药、青鹤与北靖、月华四人得到两个月的休沐日,归期待定。
四人的天赋、职责各有不同,分道扬镳是最好的出路。
北靖、月华是傀儡,背负替殿下游历天下的重任;青鹤擅武,爱冒险,入秘境为殿下寻找奇珍异宝去了;而她,一代医药圣手自然是到药毒泛滥之地练手。
在天郡时,老主公无端身故,让她亲爹差点以死谢罪;还有侯府三公子与其妾室身中巫蛊而死,让她束手无策。
天下大定后,在太和庙侍奉的她远赴燕蜀寻求巫蛊之道。燕蜀王室以子嗣性命与她做了交易,她同意了。在北苍出兵灭燕蜀时,向当时的国主道明此事。
看在她是嫡妹近侍的份上,国主与大将军同意饶其王室子嗣一命,仅贬为庶民。燕蜀王室后人对北月氏恨之入骨,却对她感恩戴德。
不惜倾囊相授,毫无保留。
可是,那毕竟是小世界,一个巫蛊之术已经是医师的天花板,如何能满足她的求知若渴?她去太和庙侍奉,不过是对国师的话心存侥幸期盼殿下归来罢了。
殿下的脑子里藏着许多奇思妙想,追随左右,比在民间受世人追捧有趣多了。
等待的过程虽然枯燥艰辛,但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殿下不仅活着,还把她和青鹤带到这奇妙万千的大世界。在这里,她这位倍受追捧的医圣成了一枚小萌新。一切要重新开始,让她兴奋得差点灵魂出窍。
与青鹤等人分别后,她与几位药修、丹修离开了灵丘洲,前往大世俗界瀚洲大陆。
殿下曾言,神怕因,人怕果。
这话的意思是指,修为越高的人,对前途的艰险看得越通透,道心越发坚定。从而固守修行的初心,不敢妄造杀孽。
而修为低的人,只顾眼前的成果,看不到前路的方向有多远多凶险。为使自己比别人快一步达到理想的境界,不惜心存侥幸,从捷径谋求大道之能。
结果适得其反,走捷径的人离大道越来越远,怨念随之而生。
这不,搞得瀚洲大陆越发的乌烟瘴气,把穿过重重结界破开幻境而出的红药等人瞬间吓到了。
灵丘洲并非全是修士,瀚洲大陆亦非都是凡夫俗子。魂归何处,受累世因果的牵引而定。因此,瀚洲大陆并非低阶修士所想象的那么安全或者不堪一击。
是故,灵丘各仙门有规定,能到瀚洲大陆历练的弟子必须达到金丹以上。
以下的,留在灵丘大陆继续磨炼吧。好苗子须倍加爱护,长大了才能前往凶险之地。
与那几位药修、丹修相比,红药这位丹药同修的药师占据优势,谢绝几位同道的劝告,决意留在瀚洲大陆戾气极浓之地试炼。
在此,她得感谢殿下的先见之明。
初到灵丘时,并未着急下山见识新世界,而是耗费一百多年的光阴潜心修行。如今,她身上还有殿下所赐印记,隐藏了实力,有信心应对一切突发事件。
这不,与几位道友分别后,她在一个叫大焱朝的国度降落时被卷入百年才开启一次的秘境里。
不仅获益良多,还顺手救了几位入秘境历练的皇族子女。
甚好!
上至国土之争,小至皇权的算计;国与国之间的博弈,皇族子女之间的勾心斗角,手足相残等,所用杀招必然阴损且罕见,正好再让她开开眼长长见识。
瀚洲大陆的大国,就如同灵丘洲依附仙门的大世族,国中都有非凡之士效命。
虽然,红药在秘境里救的那几位皇族儿女不仅有大焱朝的,还有其他异邦的。他们都有招揽之意,而她最终选择留在大焱朝,因为大焱朝有位皇女药师。
其所炼丹药乃上品,效果远在其他几人之上,想去看看。见对方品性不错,便留在大焱朝当一名只管丹药和治病的客卿,被皇家尊为仙师。
有皇室相助,不仅轻易就能搜集到天下各类的奇异病例,各类奇花异草更是应有尽有,让红药的这趟历练之旅过得相当舒适惬意。
当然,她也有付出的。
不仅救了受人暗算的大焱朝国君,还答应开班授徒,为大焱朝培养更多杰出的医师苗子,其中就有那位皇女药师。
皇女全名焱清芷,是个勤勉好学的。
一心专注炼丹配药,对皇权丝毫不感兴趣。但是人啊,焉能顺风顺水一生如意?身为皇女,联姻是她的命运;身为一名出色的药师,和亲是万万不能的。
于是,她成了兄弟姐妹争夺皇权的一枚棋子,各种阴谋算计逼她与自家阵营的权臣世族联姻。
不仅她,就连客卿红药也被暗戳戳地置入棋盘之中。
当然,红药是仙师,是从灵丘大陆过来的大能,不可轻慢。是以,她在皇家别苑居住,那处别苑便成了诸位皇子皇孙日常莅临之所。
木错,红药每天要面对的,是诸位皇子施展的美男计。甚至有异邦的王和王孙公子们前来求医,各种的刷脸。
啧啧,这一天天的有各式花美男在眼前晃,那个赏心悦目啊!舒坦,感觉自己要飘了。
可惜好景不长,一天,她正在应付焱太子时,忽而接到殿下的传讯。见她突然正襟危坐,焱太子很好奇,但能让仙师肃然起敬的必非常事,终不敢打扰。
等红药听完传讯,发现焱太子仍未离开,不禁嫣然一笑。这突如其来的友善笑意,让焱太子受宠若惊之余心生一丝期望。
殊不知,下一刻便得知仙师要离开的噩耗。
第481回 红叶的历练
得知原由,他怔了片刻,斗胆相劝:
“恕某说句大不敬的话,宁为鸡口,毋为牛后。与其回灵丘对人俯首称臣,仙师何不留在我大焱?仙师若肯留下,我大焱愿许您国后之尊,共享天下尊荣!”
虽说来瀚洲的修士愈发少了,不代表没有。他们在灵丘洲没有竞争的能力,来到瀚洲大陆寻找合适的世族供养,反而能够更好地休养生息,以图后计。
“仙师来我瀚洲,不也正有此意吗?”焱太子疑惑道。
哈哈,当然不是,她是来练手的。这话红药并未说出来,仅哂然一笑:
“谢太子好意,只是历经千帆,终不如我家君上身边的一席之地舒坦。君臣一场,太子啊,在我等眼中,你大焱的繁华盛景不过是绕指一瞬,转眼成空。
望太子谨记,欲得长荣,切勿因执念血染瀚洲……”
为君者,若都像她家君上那样当断即断,舍生取义,灵丘又何至沦落到今天的地步?当然,这些话在焱太子耳中等同废话,她是不会说出来自取其辱的。
人啊,是有区别的。
尤其是身居高位者,哪个不觉得自己是天选之子?利用不择手段索取对自己有利的资源,再正常不过了。
故而,红药忽略焱太子的心不在焉,仅以知会的口吻告诉他自己要走的消息。并让对方以皇家的名义,督促大焱朝的采买一批上好的日常用品。
比如锦被缎褥,玉瓷器皿等。
她在宫中授艺是有灵石作为酬劳的,现在她要折现,不要灵石了,要物资。
据她所知,殿下口中的天诏国可是蛮荒之地,寸草不生的。回到灵丘再找皇族采买日常用品来不及了,倒是这大焱朝的日常用品勉强赶得上灵丘的皇族。
殿下对日常用品没什么追求,身为下属,若要君上自己幻化日常用品未免太过无能,她丢不起这脸。
既然找到栖身之所,日常用度以实物为佳,不必耗费灵气幻化。
“行,某这就去安排……”
白天的时候,不管她提什么要求,那焱太子都唯唯诺诺地应下。等到晚上,皇女焱清芷亲自为她端来一盏灵蜂蜜浆,这可是大焱朝后宫贵人的必用佳品。
除了能够清理体内杂质,滋补养颜,味道还不错呢。唯有皇后与得宠的贵人方有福气饮用,连皇女清芷都只能望而兴叹。
皇女清芷是个有小心机的,但素日里对她这位仙师敬重有加,不敢怠慢。
红药欣赏她制药炼丹的天赋,平时对她多有看重和提点。由其亲自端来蜜盏,红药甚感欣慰,不曾设防。只是万万没想到,她刚喝完,即刻发现中了招。
不仅自己被一股威压缚住,全身无法动弹。就连整座寝殿都被困在一个阵法里,如同困兽。
“哈哈哈……”
随着一阵图谋得逞的笑声,从寝殿门口处进来几位熟悉的面孔。得意地笑的并非旁人,正是白天里一派温雅的焱太子:
“仙师啊仙师,极乐之境你不喜,非要回那虎狼之域,何必呢。”
红药看看他,再看看平日对自己毕恭毕敬的皇子们,完全颠覆之前给她留下的好印象。至于旁边那位低眉顺眼的皇女焱清芷,她是眼角余光都不给半缕。
还是殿下说得对,皇族男儿愈是温文尔雅,愈是可怕。
红药微微翻了个白眼,这大概就是自己不中美男计的原因吧?有殿下珠玉在前,尔等皇子皇女都是鎏金货色,中看不中用。
虽然不中用,其心险恶。
原来,大焱朝并非只有她这么一位客卿,有位渡劫老祖盘踞此界上百年了,与大焱皇朝一直暗中合作。
凡是不肯留下为大焱皇朝所用之人,一律献与老祖吸取功力。
为免无谓的争斗,大焱皇室会哄目标人物喝下老祖特别调制的特效药。比如皇女清芷端来的那盏蜜浆,里边就掺了药,其药效之灵妙能把大乘真君撂倒。
何况红药仙师这区区金丹。
至于红药仙师口中的君上会不会寻来,呵呵,有渡劫老祖在,谁来都是一样的下场。
俗话说得好,反派死于话多。
不过放心,红药仙师已经是肉在砧板上,任人吸取功力。看在大焱皇室让她在临死前知晓真相,红药并未反抗,乖顺地任凭处置。
可惜的是,她的功力有点低,很快就被吸完了。
那位渡劫老祖正一脸的意犹未尽,蓦然神色大变,那张原本尚算红润的老脸先是一阵煞白,继而皮囊下的躯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暴瘦,成了一副皮包骨。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外加天有不测之风云。雷劫瞬间倾至,足以令一名中了她这妖蛊之术的渡劫老祖猝不及防。
妖蛊之术,是巫蛊的进化版。
她曾进过灵丘的秘境,意外捕获两只噬妖蛊虫。经过精心培育,如今已成功繁殖,既可入药,亦可修炼蛊术。
本就缺一名试蛊的,结果瞌睡送枕头,被她赶上了。
她红药,非鬼非仙。
因忠心护主有功,受民间香火供奉。后助君上除魔祭天,本该晋为天界一微末小仙。未料来到这灵丘,被生生降级成了一名半仙。
无妨,君上在哪儿,她们就在哪儿,有伴。
而她一半仙制的蛊,难道会治不住区区一名渡劫修士?
眼见他功夫深,眼见他功德圆满欲飞升;眼见他一袭青袍涨,眼见他嘶吼咆哮来抗衡;眼见他在宫殿上空迎雷动,眼见他抗不住那轰的一声,归了微尘。
“谢仙师救命之恩,”在皇宫外的一处高坡,皇女焱清芷跪在一红裳女子的跟前,感激道,“谢仙师饶我皇室众人不死。”
唉,人老了,心软了。
红药端坐石上,百无聊赖地瞅她一眼,“看在你的份上而已,起来吧。速去给我准备日常用品,我不日便要启程回去了。”
换作以前,她非把大焱皇室全部毒死不可。
原来,皇女焱清芷敬重她的本事,一早出言提醒过,说宫中另有高手让她务必小心提防。就算她不说,红药也隐隐察觉到身边有危机暗藏,故制傀儡分身。
并且给傀儡下了蛊,无论是碰她的身子还是吸走她的功力,都得中招。
“仙师真的不留下来吗?”焱清芷起身道,“除此大患,以后您就是我大焱皇朝的第一人。至高无上,无出其右。”
“你这丫头虽有胆量,终究目光短浅。”红药不以为然道,“要么你考虑一下,要不要随我去灵丘?我看你挺机灵的,给我主上当个跑腿的亦有前途无量。”
当然,灵丘的仙门之间竞争激烈,不比瀚洲轻松。
她若肯去,红药便收她为弟子;若不去,就此一别两宽,不用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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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2回
灵丘,元昭本已算好在哪儿守株待兔,等兰铃儿自投罗网主动撞到跟前。孰料,人算不如天算,即将赶到目的地时又遇到心头一动。
这个心头动念,并非人人都有的。
仿佛上天给的警示,有这福气的多半是福泽深厚之人,要么是高阶修士对天机的一份感应。
它多半是一种警告性质的预兆,若是凶兆,她却置之不理随时可能遭遇不测。若是吉兆就更好了,仙途艰险,有吉兆等于多一份生存或晋阶的机缘。
当然,祥与不祥,得算过才知道。
元昭算了一下,神色微诧,旋即换个方向划出传送阵。林舒见状一脸不解,“怎么换方向了?那兰铃儿发现你的意图了?”
哇塞,够厉害的,连小老乡都堵不到她。
“不是,”一拍坐骑的脑顶,一直试图抗拒的楚少主憋得满脸酱紫色,终是拗不过脑子里发出的命令转身进了传送阵,而元昭若无其事地为老乡解释,“有上古灵宝即将现世,适合我在天诏国搞基建作地基用。”
上古灵宝,是灵丘的上古时期遗留的灵宝,至今未能被人捡走,她想去试试。
至于兰铃儿栽赃到她头上的罪名,先挂着,等什么时候有空了再去追究。反正,仙云宗已经跟她断绝关系,宗主与诸位长老皆已晋阶,不怕别人找晦气。
名声虽然要紧,可她不能一直居无定所。
这上古灵宝具有一定的灵性,它除了有抵御能力,还会跑,会趋吉避凶,会自己找地方躲起来。找它可不容易,找兰铃儿却随时都可以,就算不找也行。
等在天诏国安顿下来,逼她主动来找自己就好了呀。
“灵灵灵……宝?”林舒最怕听到灵宝二字,本能地蜷缩身子,双手扶住火云舟的边沿,仅露出一双充满警惕与慌乱的眼睛,“什、什么基建要用灵宝?”
“一言难尽。”元昭没有多说,主要是她也一知半解,“前路难行,你还是躲躲吧。”
话毕,朝火云舟手一挥,把林舒与火云舟一并收入灵芥。
“哎哎,你别做得那么明显嘛!”眨一下眼皮的工夫,林舒发现自己已经在灵芥里了,不由气急败坏地用意念沟通,“当着外人的面,明摆着我有古怪啊!”
这下好了,不仅姓楚的,连那白衣童子都知道她不是人了!
“你以为他看不出来啊。”元昭不为所动,“姓楚的你可以忽略。”
她在他身上施了禁咒,在外人面前,他说不出任何关于她和林舒的信息,包括写,或被人搜魂。
听老乡这么一说,林舒略略安心,半信半疑地透过灵芥瞅瞅那位白衣童子。发现他一脸淡然,原本坐在云舟里的,如今云舟被收,他仍维持悬坐的姿态。
不是一般人哪!
更奇怪的是,小老乡居然一直无视他的存在。既不驱逐,亦不与对方搭讪,仿佛空气一般。
“东东,他到底是什么人啊?你任由他跟着,不怕他背后使坏?”林舒始终不安道。
“撵得走,我何须拖到现在?”元昭不甚在意道。
她虽然看不出对方的修为,却隐隐猜到他是谁和跟着她的目的。既然对方不予挑衅,她何必耗费功力与之作无谓的争斗?
莫忘了,她如今可是“抢”了妖灵幡的人,得保存实力应对突发事件。
这倒也是,林舒得知她的用意,深以为然。
但是,她背靠灵芥壁,双手抱腿蜷缩着坐下,暗自思量。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小老乡是个能耐人,招惹的仇家亦非同凡响,比她以前遇到的强多了。
然而,祸福相依。
老乡招惹的仇家实力相当,未必看不出她的本体。就算老乡没有炼化她的心思,不代表那些仇家没有。
更重要的是,老乡的仇家实力深不可测。自己一旦被逮住,将来难有逃脱的机会。靠熬死对方更不可能,小老乡说除非夭折,否则她的小命将寿与天齐。
林舒:“……”
越想越悲观,不禁双手抱脸,神情绝望。天哪,到时她得熬到什么时候啊?!一想到被火炼得全身冒泡的痛楚,她微微色变,身体和灵魂都在战栗悸动。
灵芥里传出的悸动严重干扰以主人的思绪,元昭索性切断感应,让某人自个儿躲着瑟瑟发抖。
她没兴趣知道林舒在想什么怕什么,亦无安抚的义务。况且,穿过传送阵,三人来到一片灵气氤氲的密林,置身其中能清晰感受到阵法瞬息万变的玄妙。
可见,这儿是某处秘境,分心不得。
诺,三人深入密林不久,她的坐骑便呀一声尖叫,被一根粗藤给拖走了。放心,她没事,在坐骑的脚被捆时她已机灵跃起,悬空而立。
“喂!喂喂!”她不急,自有人替她着急,趴在灵芥里观望的林舒被这突发事件吓了一大跳,急坐起,脱口而出,“东东,你愣什么呀!赶紧救他呀!”
他可是九重殿的少主!没死倒好说,若死了,这梁子就结定了!
“他是九重殿少主,”元昭不以为然,慢条斯理道,“连根藤都打不过,不如死在这儿算了,省得丢人现眼。”
她方才只是切断意念通话,未曾禁林舒的口,里边嚷嚷的声音外边听得很清楚。
“可人命关天,你别这么吊儿郎当的嘛!”看着远处的楚少主手忙脚乱的,林舒焦灼不安地劝,“冤家宜解不宜结,要不,你大人有大量,就放了他吧啊!”
方才一时情急开了口,眼下意识到不妥,本想改用意念的。结果老乡毫无反应,林舒便知道对方肯定嫌自己聒噪断联了,只好破罐子破摔,继续开口道:
“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要么你想想我?”
权当为她日行一善,好让自己将来有个好报。
“求求你了,东东……”
这边正求着,远处的楚少主见距离够远的了,连忙挥出风刃将捆住脚腕的藤条削成断。不仅瞬间脱困,还果断往旁边的密林一钻,试图逃离某人的魔爪。
林舒:“……”
元昭连哼都不哼一声,伸手虚空一抓,早已钻入密林的楚少主咻地退了出来。等他定神一瞧,发现自己又回到某人手中时霎时崩溃了,一声绝望怒吼咆哮:
“老子跟你拼了——”
对元昭的杀念一起,刹时脑袋一紧,开始头痛欲裂。这份痛楚实在难忍,让他顾不得要拼命,只知抱头打滚。
此情此景,令人惨不忍睹。
林舒这回不知说什么才好,而元昭冷眼旁观,存心让坐骑吃些苦头。至于旁边那位白衣童子,对眼前的一幕置若罔闻,心无旁骛地闭目养神,泰然得很。
四周一片宁静,只有附近的粗藤不停地袭击楚少主,把罩着他的那层结界打得啪啪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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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抱歉,上一回的标题应该是红药的历练,一时手快又打回红叶了。改标题要找责编,想着无伤大雅索性不改了,特来告知大家一声那标题没别的意思,不必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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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木有了~
第483回
对于秘境里的生物而言,元昭和白衣童子是不存在的,它们只看到楚憨憨一个人在蹦跶,当然是攻击他一个。
而眼下有结界相护,粗藤打不着他,但楚少主还是被某人施的咒术疼得全身抽搐,直到无力挣扎。
“下次再敢弃主,噬主,我就把你制成傀儡,让你拥有清醒意识却无法开口。”元昭语气冷淡地警告,“挟天子以令诸侯,让在乎你的亲人永远听命于我。”
正好,她要开始建立家业了,奴隶稀缺。
若他是九重殿的亲亲少主,便让九重殿的人来为她效力;若他是母族的心肝宝贝,就让他的母族做牛做马,抵偿她的殒身之痛。
分身也是身,分身受罪等于她受罪。
“你,”痛得五官扭曲的楚少主躺在地上,艰难地把目光聚在那张清冷的小脸,恨得牙痒痒,痛得嘴皮直颤,“就不怕引起公愤?同时得罪九重殿、驭兽宗,哪怕仙云宗也承受不起……”
一路上,他已从姓林的凡人口中得知原由。他虽用人不当,但也是受害者,杀她的是侯易!已经死在她手里,她还想怎样?
侯易是他的人,不知阳奉阴违了多少次,杀了多少人。身为主子的他无端端地背上一笔孽债,将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已经够倒霉的了,还要受尽她的折辱,连死都作不了主……他难道不无辜吗?亏她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小脸蛋,说出来的话却冷冰冰的,毫无人情味!
“有何受不起的?”小元昭嘴角微抿,浅淡一笑,“一群困兽,着力点永远在自己的那点利益之争。就算我屠戮灵丘,也不过提前结束你们的恐惧罢了。”
她甚至仅需承担轻微的因果,让灵丘提前覆灭,承受另换一界容身的烦恼而已。
这话委实狂妄了,林舒听得目瞪口呆,觉得她一点都不像故土来的老乡。华夏子孙的谦逊是刻入骨髓的,就算真有通天之能,亦会低调行事。
动辄嚷嚷毁天灭地的,多半是一朝得势便猖狂的无知之徒。
小老乡是很厉害,以她的浅见,应该还达不到日天日地的程度。林舒叹着气,在灵芥里仰望神色坦然一点也不似撒谎的小孩儿,不知说什么好。
她不怀疑老乡的实力,但把话说得太满容易被打脸的啊!
瞧,就连白衣童子也眉心轻蹙,但终是没说什么。反而那楚少主被她的“无知”言论气笑了,冷言讥讽:
“大言不惭……”
人不大,口气倒不小,然而这话他没机会说了。元昭嫌他叽叽歪歪的浪费时间,禁了他的口。
接下来的路,无论元昭如何虐自己的坐骑,林舒都不再吱声。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若非那楚少主无事生非,驭下不严误伤老乡性命,就没今天的事了。
本来瞧他可怜,忍不住替他求求情,可他丝毫不知悔改。甚至不觉得自己有错欲反杀老乡,身为局外人的她实在没脸再开口。
老乡虽然狂妄,可她师出有名,就算楚少主的爹妈在也理亏。
不过,老乡的心肠忒硬了些。
这里是秘境,危机四伏,她全让楚少主一个人挡了,任他被打个半死再拖回来。厉害的是,无论秘境里的阵法如何瞬息万变,楚少主都无法离她三丈远。
只要踏出这个距离,他会自动回到她身边。
“这秘境你家开的?”次数多了,林舒忍不住吐槽。
当然,那白衣童子也很厉害,能一直和她保持三步远的距离,从无变化。可他是外人,再能耐也与她无关,何况由始至终没开过口,被林舒自动忽略了。
元昭没回答她,环顾四周,微微皱了眉头。
“怎么了?”林舒不甘寂寞,趴在灵芥边观察沿途的景色,“发现什么了吗?找到你那基建灵宝了?”
“没有。”元昭神色凝重,“我迷路了。”
所幸,她有提前到,离灵宝现世还有一些时辰。
“……”瞧,帅不过两秒,就知道她会被打脸,林舒无语道,“那怎么办?”
上回在西岭秘境迷路,多亏自己是熟门熟路的土着。眼下不知是哪儿的秘境,她完全陌生,帮不上忙。
“天下功法万变不离其宗,都是秘境,你瞧瞧这四周的环境熟悉不?”元昭不抱希望道。
在她看来,眼前的密林分布和西岭秘境的差不多,顶多物种不同。置身密林,等同身在千变万化的阵法中,她能察觉阵法运转时所掀起的玄妙灵动。
林舒叹气,“咱俩都是人,都来自同一个地方,能耐一样么?”
为了走出西岭秘境,从有意识开始,她费了数百年光阴哪!换一处秘境让她破,必须得再花几百年才熟悉环境!
想靠她?在这儿呆着吧。
“那倒是。”元昭释然。
“……”这老乡真够傲的,林舒无力地叹气,无意间瞥见旁边不远的白衣童子,不禁心头一动,改个方向趴着,“哎,这位小师父,你晓得怎么出去不?
大家现在同坐一艘船,你可不能置身事外。哎哎,小师父,小师父?东东,他是不是听不见啊?”
“或许吧。”元昭漠不关心,“别吵,让我静静。”
上回急着救人,西岭秘境又是林舒这辈子出生的地方,不必费神。而眼下,求人不如求己。其实,出入秘境不必研究阵法,只需走阵法转换的缝隙即可。
灵丘是供修真者悟道的界域,试炼的关卡连真仙都难不倒,何况她这一脚踏入神界的半神?
闭目,再睁开时,眼前的清幽景致多了一层云蒸霞蔚,将苍翠欲滴的草木蒙笼其中。在此仙境,有无数缝隙闪灼着灵光稍纵即逝,犹如蛛网,煞是好看。
将自己的所见传入楚少主的脑海,让他精准地踩着灵光灼灼的空隙闲庭信步,通行无阻。
林舒:“……这秘境果然是你家开的。”
话音刚落,眼前嗖的一下跌出几位一脸神色惊惶但又充满戾气的年轻人。他们没想到眼前居然有人,仅来得及愕然瞪眼又嗖地被卷入另一法阵,消失了。
几乎同一刻,一道鬼魅般的身影飘入眼前。此人也被眼前的一大二小吓得动作一滞,旋即目露凶光举刀就砍。
被骑在某人脖子上的小孩伸指一弹,“滚。”
那人啊的一声惨叫,全身着火向后倒仰,瞬间消失在另一个阵法中。
林舒:“……”目标不明确,活该。
楚少主:“……”娘,你们在哪儿?再不来孩儿就死翘翘了。
第484回
从密如蛛网的缝隙,到开阔明朗的密林,看到柔和的阳光洒落林间。有灵蛾蝶舞,有鸟语花香,灵气氤氲的世界如梦似幻。
唯一煞风景的是,树根旁,碎石边,或倚或趴着枯骨与活人。目前是活人,待会儿就不知道了。若无人救助,眼前这些鲜活的生命将在沉睡中慢慢枯萎。
幻泽林,让生灵陷入幻境,让温热的躯壳在美梦中凉透的森林沼泽。
“东东,你不救人吗?”林舒见小老乡并未让楚少主停步,兀自前往林荫深处,不由得圣母病反复发作,“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况且眼前这么多条人命,多做好事,期望下辈子能投个好胎,两人都有好处。
“觅得上古灵宝,能拯救一座城,你选哪样?”元昭不假思索道。
等她出去,天诏国将成为白帝城。令一座城的灵气复苏,不比在这儿救几条人命好?当然,这只是一番说辞,未必能做到,纯粹为了堵林舒的嘴。
无论是眼前这些人,或者天诏国,于她不过是陌路人,懒得操心。
她已经死过两次,应该没下次了,不必背负因果孽缘之类的惨淡度日,太累了。
“真的假的?”林舒不信,“不要哄我,那个,那什么不要轻看小事……”
“莫以善小而不为。”元昭无语。
“对,我就是这意思!不要因为事小就漠视了,小事往往能成就大事。”无心插柳嘛,这一句她还记得,“记得小说里的主角都是因为小事,才有大机缘……”
倡导好心有好报的观念,虽然现实往往事与愿违。
“你肯定常这么干。”
“是呀,你怎么知道?”林舒惊喜,噫!!老乡果然是知音,何其幸运啊!
“下次别这么干了,我不会再去救你。”
哈?林舒那几乎咧到耳边的笑脸一滞,雀跃的心情一沉。不等郁闷的她抗议,已听见一道暗戳戳的窃笑声。
不是白衣童子,这娃内向,从不表露情绪。此刻仅抿抿小嘴,眼睛都没睁,更没吱声。
“笑什么笑?”听出嘲笑自己的人是谁,林舒恼羞成怒,“楚大公子,你还是睁大眼睛瞧瞧吧!小心这儿有你的同门……”
真是的,一点默契都没有。
她让老乡救人是为了谁?为的灵丘众生!自己在灵丘无亲无故的,哦,眼前有一个,还是最能耐的。劝老乡救人虽存了积德的心思,旁人也能受益不是?
还笑!等遇到他的同门,老乡又铁石心肠见死不救,有他哭的时候。
嗤,被禁言的楚少主一脸不屑。
莫说他看了一路,没发现半张熟悉的面孔,就算有,他也……“楚煜?!”
楚少主思绪停顿:“……”
不等他躲起来,一道喜极而泣的女声已经扑过来,“煜弟!是爹派你来救我们的吗?!你姐夫他们都陷在幻境里了!怎么办呀?”
仿佛听到灵芥里的林某人捂嘴偷笑的声音,楚少主的脸麻了,面无表情:
“……”
“煜弟?煜弟?你怎么不说话?煜弟?你姐夫他们在这边,你去哪儿?你等等我啊——”女子气急败坏,拉不住,又不敢离开太远。
这里是秘境,随时可能把她扔到别处去。
“淑君,回来,不要求他!”最先唤楚少主之名的男声威严喝道,“区区幻境,用不着欠他九重殿的情!”
“可是,煜弟……”女子心急如焚,又不敢忤逆长辈。
“人家堂堂九重殿少主,哪有工夫管旁人的闲事?”男子冷声道,“你且镇定在此护法,待叔父入梦去唤醒他们。”
“可是叔父,”等人走远了,楚淑君气急抹泪,回到长辈跟前低声道,“我煜弟好像有点不妥……”
以前虽然高傲,不至于目中无人,更不会对她的求助视而不见地擦身而过。
“叔父知道,”男子警惕地瞥一眼楚煜三人消失的方向,冷静道,“眼下我俩自顾不暇,那两位童子又十分诡异,不可轻敌。”
瞧那两位童子,深入幻泽林若无其事,来去自如的样子。
要么像自己二人身怀异宝能够不受幻境影响;要么修为高深,无需异宝就能抵御幻境引起的业力作用。本欲求助,但见俩童子面无表情,毫无停留之意。
令人心生畏惧,不敢造次。
“那您一定要小心啊!”楚淑君镇定点头,“我煜弟遇险,必定有人来救他。他人梦境凶险万分,您见势不妙就赶紧出来。如今只剩我一个,恐怕撑不了多久……”
原本仅是几位师弟妹入了幻境,她夫君救人心切,利用入梦之术试图将师弟妹们唤醒,结果他一梦不醒。
接着是师姑,眼下轮到师叔。
说实话,她心里很慌。入梦之术是古梅山庄的技能,她是古家娶进门的新媳妇,未曾习得此法。倘若师叔也一梦不醒,她既救不了人,也出不了这秘境。
绝望之际,骤然看到堂弟楚煜,却发现他也不对劲。真的是,天要绝人之路,她欲哭无泪……
就在古家叔父准备入梦时,忽从楚煜等人离开的方向飘来数粒光球,在两人愕然的注视之下落在沉睡中的人身上。
片刻之后,沉睡中的人睁眼醒来。
一时间,楚家姐姐喜极而泣,古家叔父老泪纵横。不等二人搞清楚怎么回事,两道灵符落在古家叔父的手中。其中一道灵符自动炸裂,传出轻缓的男声:
“此地诡异不宜久留,众人一醒迅速撤离。”
醒的不仅仅是古家人,还有陷入幻境仍有生机的其他门人。这份功力,让古家叔父震惊不已,连忙朝半空深深一揖:
“多谢尊驾救命之恩!”
“叔父,那我家煜弟……”
“等出去即刻向九重殿报信,我等能力不足,不可耽搁!”
……
幻泽林正在发生的事,元昭一行人恍若未觉,继续若无其事地前往。当然,少不了林大圣母的唠叨说教:
“东东,你会不会太——无情了?如果力所能及,不过是搭把手的事……”
要么把救人的方法告诉她,她去救也行嘛。见死不救,非地球儿女的作风,有点良心过意不去。
“我只会打架,不会救人。”元昭老实道,“放心,那些人非短命之相,死不了。”
“那不糟了?!”更糟心了,林舒大吃一惊,为自己的将来操碎了心,“咱见死不救,岂不成仇了?”
等出了秘境,肯定追着打。
“别吵,让我静静。”这假圣母,装得还挺像,元昭无语道,“我又迷路了,需找方向。”
找方向要紧,林舒不再吵她,兀自坐在灵芥里叨叨念。
叫停楚少主,立于密林间,环顾四周,发现附近一带戾气渐浓。一股充满怨愤的戾气,与眼前这片清幽的杀机四伏的环境格格不入。
秘境是不会有怨愤戾气的,只有纯粹的天然杀气。
就算有,也仅限某一特定的区域,溢不出来。而眼前呈扩散状态的怨愤戾气,绝非天然生成。
第485回
看来,这灵丘仅剩下表面的光鲜,内里全是虱子。居然有人跑到秘境里动手脚,要么修为非同小可;要么像方才楚少主的亲人那样,身上有灵宝的护持。
不管是哪样,若放任不管,灵丘的宁静恐难维持太久,顶多五十年之内必起波澜。
天灾人祸,殃及灵丘大地,谁都休想独善其身。
可元昭蹙着眉,内心的极度排斥令她打消插手的念头。她初来乍到,因缘浅,不用管。环视一圈,无视戾气的聚源点,继续往灵宝即将出世的方向前行。
“哇,哇,生骨花,生骨花!东东,采它,采它……”一路上,林舒那张嘴就没停过。
元昭仅看了一眼,“不要。”
“它能炼回春丹!回复青春!”眼前一大片,不采她手痒。
“我不会老。”她只会死,元昭不为所动,“也不会炼丹。”
“可它能换钱!换灵石!”眼瞅着就要走过了,林舒再也坐不住,把脸贴在灵芥壁上,眼巴巴的看着,“采几株嘛,我把它卖给珍宝阁能换十几块灵石呢!”
若能把炼回春丹的村料全部捡齐,她至少能赚两百枚灵石!回春丹是一切女修的心头好,更是世俗界贵女们的至爱之宝。
不少高阶男修、或世俗界的贵族男子为了讨好心仪的女子,经常一掷千金。
这种出手阔绰的冤大头亦是她林舒的至爱,完成一桩,便足够她在凡人集居地买下一栋简陋的小院落容身。
“这秘境已被戾气污染,用这儿的灵植炼丹效果会适得其反,你会害了别人。”元昭冷淡道。
“那你还要取灵宝?”林舒不服气。
“灵宝我可以净化。”高温消毒,“灵植我净化不了。”
虽然她的业火有残缺,也不是灵丘的灵植受得住的。
“你不会净灵超度术?”
“你会?”
净灵她懂,将敌对修士废去功力,令人致残的绝招。加上超度二字就比较玄乎了,那是圣人的事,她不抢这活儿。
“我不会,可你是强者啊!强者仁心,超度应该是你的基本功。”超度亡魂是小说主角的基本技能,亦是功德力的来源,老乡怎能不懂?
为让老乡多做好事,多积功德,她不遗余力地提起前尘往事的细节,期盼得到共鸣。
“你能吵到现在,我还不够仁吗?”元昭无动于衷。
她若不仁,身边何至于多了三件拖后腿的累赘?
林舒:“……”呃,心虚ing~。
知道老乡嫌她吵,闭嘴不敢再言,趴着灵芥壁,眼巴巴地看着外边的各种名贵灵植从眼前掠过。
啊,有火焰草,炼斗气丹用的;啊,香烛草,洗髓伐骨丹的其中一味药草;啊,有蛇脱花;啊,冬刺草?!啊啊……这哪是灵植?分明是一堆堆灵石啊!
近在眼前却捡不到,她的心碎成了一块块,粘不起来了。
漠视弥漫林间的怨气,忽略灵芥里的哀鸣声,元昭欣赏着沿途的风景,一行人不紧不慢地穿梭于遮天的巨木林荫。
距离灵宝现世的地点愈近,为免节外生枝,元昭布了一道无形的结界。林中的生物看得见楚少主,却无法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难得走一遭秘境,她想长长见识。
看看灵丘的灵兽、妖兽长啥样的,有何种技能。秘境虽危机四伏,却是修士极为热衷的历练项目之一,她正好围观一下。
瞧,前边的密林深处隐隐传来轻微的动静。下一刻,呼呼几下,五道身影像踩着风轮从三人的身边一掠而过。由于跑得太快,仅来得及扔下仓促的一句:
“危险,快跑——”
是个善良的人,没把三人推到后边挡箭。
人跑远了,空气中残留一丝符箓的味道,估摸着用了逃命符。然追捕他们的亦非平庸之物,动静未至,已有一股腥风扑面而来。
它快,元昭的剑意更快,一道绿芒穿透腥风的来源,且接连划出几道剑花。
待绿芒回鞘,三人的身后撒下一阵血雨,啪嗒,半空摔下几块新鲜热乎的豹肉。一路尾随意图包抄修士的几头豹子见势不妙,火速一个紧急刹停调头就跑。
“三阶风豹?!它有内丹!东东,爆它脑袋!爆它!”灵芥内的林舒再次兴奋起来。
这一回,元昭没跟她抬杠,直接爆了地上的豹头,果然看到一粒黍米大的小东西。能从一堆血肉模糊中认出它已相当不易,将其招到手中一看,嘶,费眼睛!
“太小了。”她满脸嫌弃,长见识了。
比玄甲龟的小了数倍,而且球内暗藏一丝鲜红色,和玄甲龟一样被污染了。
“积小成多!”生怕老乡不重视,林舒趴在灵芥壁上为她科谱,“攒多了吸其灵力可以提高你的速度,蚊子再小也是肉。况且你这灵芥空荡荡的,除了钱啥都没有,这跟暴发户有啥区别……”
多攒点有逼格的天材地宝,才能与暴发户区分开来,成为一名有品味有格调的强者嘛。
元昭:“……”这黍米粒拿出去得让人笑死。
沦落到靠这黍米粒提高速度,还想飞升,这辈子怕是没指望了。但是转念一想,这玩意儿其实还是有点作用的——
“我好歹让你跟了一路,你是不是该有点表示?”她睨了旁边的白衣童子一眼,把小黍米伸到他面前,“它被污染了,我要有净化作用的盒子,你可有?”
如果没有,就拜拜吧。
嗯?难得见老乡跟白衣童子开腔,林舒顿时一脸八卦地屏息围观。这白衣童子到底什么来头,她一无所知,老乡也不解释,她好奇很久了。
瞧,老大开口,一直没动静的白衣童子总算睁开眼睛……卧槽,好看!目光澄澈,一看便知道是个不谙世间疾苦的小公子!被家人保护得不知世途险恶。
就连楚少主也一脸好奇,他被禁言了,但没禁动作,目光瞥向身边不远的童子。
白衣童子倒是不含糊,沉吟片刻,摊开小手,掌心眨眼间多出一个白璧无瑕的九方盒,直接递给她,缓声道:
“多宝格,可盛载五行灵珠、各类内丹,每格可容纳百颗七阶以上的灵珠、内丹……”
说到这里,目光落在她捏在指间的黍米粒内丹,呃,这么小的,他没试过。
元昭的目光亦随着他的视线落在黍米粒上,秒懂他的意思,直接忽略他的无语表情:
“然后呢?净灵作用呢?”
“一夜净灵,无法超度。”白衣童子又瞅一眼那黍米粒,“污染程度如玄甲龟内丹,需七天净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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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6回
既如此,她就笑纳了。捏碎那颗黍米粒,朝他手一伸,将盒子收入灵芥中,心情愉快地继续上路。
她的行为令人瞠目结舌,太卑鄙了有木有?
灵芥里的林舒傻眼地接着九方盒,将它妥善安置在芥子里的一个角落。没有打开看,以前被人利用她的好奇心,打开别人的盒子一瞧,靠,被吸进去了。
好奇心不仅会害死猫,人也难逃厄运。
就连楚少主亦一脸鄙夷,不过他是鄙夷白衣童子的好哄骗。轻易就被人哄走一个上品宝盒,能容纳百颗七阶以上的灵珠、内丹,连他爹都没有的好东西。
他爹的宝盒顶多放置五十颗,亦可盛载五行灵珠,但必须在七阶以下。以上的是单一格,且不能同时盛放不同属性的灵珠或内丹。
七阶的灵力强,容易互相侵蚀抵触影响各自的属性。
眼前这败家娃子,不知谁家的,小小年纪见色起意被个小恶魔糊了脑子。
但不管旁人怎么想,白衣童子把盒子给出去后,继续飘坐着闭目养神,很快便重新进入忘我的境界。
元昭是个得理且饶人的,轻而易举就讨到一个宝盒的心情特别好。十分仁慈干脆地结束骑马马的惩罚,从楚少主的后颈离开,悬立在侧道:
“你走吧。”
嗯?!林舒、楚少主同时愕然,两人都没想到她会这么轻易就放人。还是白衣童子反应快,随手在旁边画出个传送阵,隔空一巴掌拍向楚少主的后脑勺。
唔?!来不及猜测她话里虚实的楚少主就这么被拍进了传送阵,光阵的对面犹听见几道惊呼:
“儿子?!”
“煜儿?!”
林舒:“……”那小子一路打怪弄得满身是伤,居然还被人一眼认出,不愧是亲生的。
传送阵消失,可白衣童子还在,元昭不禁斜他一眼,略好奇:
“你不走?”
“既来之则安之,浊恶之地,与人同行求个照应,”白衣童子端坐的姿势和神色不变,唯独语气柔和不少,“望小友莫介意。”
“你是想让自己有个照应,还是觉得我需要你照应?”元昭径自向前悬飘,一边道,“若是后者,那我先谢谢你全家门了。”
听出她语气里的不以为然,白衣童子的唇边抿出轻浅的弧度:
“自然是前者。”
哼,小元昭神情淡漠,专心赶路不再多话。
两人同着白衣,年纪相仿,同样冷淡。以相同的方式飘行,互不交谈,那情形有着说不出的感觉。
林舒在灵芥里曲膝静坐,时不时斜睨旁边不远的童子。
能让老乡忍让的,必然是另一个大佬,金童金女啊!金童玉女不适合形容眼前这一对。主要是小老乡那傲慢模样称不上脆弱的玉人儿,金刚钻更适合她。
唯有金刚钻,才敢揽下自己这硬器活儿。
专业讨打挨骂的楚憨憨不在,林舒不敢聒噪,识趣且安静地注视前路的风景。啊,清心草;呀,又一片生骨花;卧槽!同样是炼洗髓伐骨丹用的焰首根……
没有楚憨憨在拖后腿,两位白衣小童各自张开结界免受林间的怨戾浊气侵扰,光速穿行。
有上古灵宝现世,洞察天机的绝非她一人。
头顶时不时有阴影在阵法缝隙间掠过,听到动静略大的,引起元昭好奇抬眸瞅一眼,然后看到一头疾风狮和一只炫丽的彩鸾。
九阶疾风狮有双翼,雄壮威猛;五阶彩鸾仙姿缭绕,光华莹泛。
二兽的实力相差太大,若无人驾驭,不可能有并肩而行的情况出现。能驾驭九阶疾风狮的修士至少得在大乘期以上,而据闻,昔日的凤笛仙子最喜凤鸟。
想必二兽的主人就是那碧海圣域的少掌门及其夫人吧?看到他们的方向,想必也是冲上古灵宝而来。
哎,上古灵宝现世,除了它自身的能耐,指不定还有守护兽。再加上这群夺宝的同道,一场恶战在所难免啊……
正思忖间,蓦然听到前方一声妇人的惨叫:
“我的孩子!放下我的孩子——”
骤闻动静,小元昭愣了下,随即看到一道身影飞也似的穿过远处的林间。接着看到一名妇人踉跄追赶,她似乎受了伤,一手捂住腹部,神色一片苍白。
能出现在秘境里的必非凡人,这位妇人就是金丹修为。带着孩子的女修,还不惜安危进入秘境寻宝,不是心大便是艺高人胆大,要么是有不得已的理由。
元昭分神之余,一个滑翔调头,朝相反的方向闪身追去。白衣童子一声不吭地紧随左右,与她的距离分毫不差。
“东东,你不找灵宝了吗?”灵芥内的林舒见状,不禁提醒道,“在秘境里发生的任何事,都可能是陷阱。”
人啊,就是矛盾。
先前在幻泽林,老乡对沉睡中的人见死不救,她于心不忍。如今老乡一反常态开始路见不平,她反而担心了。
这当然是有原因的,每个秘境几乎都有类似幻泽林的区域,在那个区域里沉睡的人八成以上都是中了招的,那是天然环境所致。
而眼前这一幕纯属人为,凡是人为的皆有可疑之处。
“我知道。”元昭淡定道,“我没想救人。”
“那你拐道干嘛?”林舒不解。
“这你别问,我自有盘算。”元昭没有解释,“眼下各路高人陆续而至,你尽量少说话,免得被人察觉。”
实在要说就用意念,能窃听心声的人不多。倘若她们凑巧碰到一个,那只能说她们比较倒霉了。
“哦。”
老乡心中有数就行,林舒不再说话。
同时,在前往灵宝的那个方向的一片密林间,赫然停着一头疾风狮和五彩鸾,一对相貌俊俏的男女正在倾听一名妇人的汇报。
正如元昭所料,疾风狮和彩鸾的主人正是伯少掌门及其夫人凤笛仙子,而这名妇人正是方才喊救命的那位:
“少掌门和夫人就放心吧,那两名小儿若是去救我儿,证明他俩心善。万一逮到,凭我儿那三寸不烂之舌定能全身而退。”
甭看她一副三十多岁的模样,其实她已经两百多岁了。她儿子已经成年,目前已经是筑基期修士,方才用布裹着一头噬齿兔充当婴孩哄骗那两名小孩儿。
“辛苦你们母子。”伯少掌门欣然递出一瓶丹药,“我见令郎即将筑基大圆满,用此丹药给他巩固修为吧。”
那妇人喜出望外,“谢少主恩赐!”接过丹药后,“少主、少夫人若无吩咐,小妇人就告辞了。”
说得信心十足,终究担心那两名小儿为难自己儿子。能让少主、少夫人费心引开的,岂是等闲之辈?
第487回
等到妇人离开,伯氏夫妇将灵兽收入灵兽囊,如同那两名童子般低调御剑前行。
“师兄,北靖和月华夫人的孩子真的如此厉害?”凤笛仙子不大相信。
竟值得师兄为之煞费心机,不惜让灵兽闹出些许动静引起俩孩童的好奇心。趁两人抬头仰望时,她悄咪咪地催长前方的灵植,凭此可判断俩孩子的方向。
必要的时候还可以使绊子。
“北靖和月华夫人的修为我尚可一观,这孩子是何修为,我至今未能看出。”在妻子面前,伯琴向来坦诚,“青出于蓝胜于蓝,难怪北兄放心她独闯江湖。”
“若他日北大哥知道咱俩如此戏耍他的孩子,怕是要跟咱们翻脸。”凤笛仙子微讪。
古仙镇那次,若非北靖、月华夫人出手相救,自己夫妇恐怕已经阴阳两隔。这份恩情让她铭记于心,导致今天为了夺宝耍了孩子一通,让她特别不好意思。
“一码归一码,”伯琴倒不在乎这个,噙笑道,“今日若能夺得此宝,他日北兄用得着,我伯琴定无二话。”
直接给了又何妨?
但在今天,即将面世的上古宝物归属未定,他少不得要来抢一抢的。能抢到手是自己的实力证明,抢不到,至少让他长见识,知晓自己能力不足的地方。
师兄的一番话让凤笛仙子心情好转,旋即想起另一件事,蹙眉道:
“北大哥只一个孩子吗?那另一位白衣童子……”
“他不用担心。”脑海里闪现略为年长的白衣童子,伯琴微哂,“他对夺宝不感兴趣……”
如果北兄的孩子能说服他帮忙夺宝,那也是北家娃的实力,自己输得心服口服。
“师兄认得他?”凤笛仙子见他一脸熟稔的态度,好奇问,“他是谁呀?”
“大概能猜到。”从对方身上的气息判断,只是未能笃定,伯琴沉吟道,“估计是为了楚少主的事。”
楚少主被一孩童掳走一事早已传遍灵丘,堂堂九重殿少主,父族是悄悄搜寻;母族驭兽宗则向各大仙门派帖子求助,并意欲率人前往南禹山讨伐仙云宗。
讨伐仙云宗未免不自量力,无人响应;找人倒是可以帮一把,圣域已经同意相助。
拿到驭兽宗送来的画像后,圣域弟子一眼认出那小孩便是北靖真君的孩子。
“对了,那楚少主呢?不会被孩子灭了吧?”那就糟糕了,凤笛仙子终于想起驭兽宗的托付,“要不要知会宫家?”
此时知会宫家人,除了不负所托,还能拖住北家小娃与自己夫妇夺宝伤了和气,可谓一举两得。
“楚少主不在她手上,未知个中是非黑白,就甭给宫家添乱了。”伯琴不以为意道。
自己耍了恩公的孩子一把就算了,哪能联同外人一起欺负她?万一她有什么弱点落在驭兽宗的手里受欺负,他这长辈是必须出面维护的,岂不耽误夺宝?
损人不利己,绝非上策。
既然他这么说了,凤笛仙子打消了通知宫家人的念头。同时观察沿途的植物,万一北家小娃识破那对母子的算计杀个回马枪,她也能提前知晓早做准备。
虽是恩公之女,该争的还是要争,同时传授恩公之女一些江湖险恶的伎俩。他俩与她爹有交情,其他修士可没有,更不会对她手下留情。
这么一想,内心的愧疚荡然无存。
“咱以后的孩子若能有她一半能耐该多好,”沿途上,凤笛仙子一脸羡慕道,“届时定向北大哥和月华夫人讨教育子的方法……”
她与师兄相识,相恋到成亲已有数百年,至今膝下犹虚,公爹和婆母私下里已经提醒过她。
“孩子亲缘自有定数,急不来。”伯琴一如既往的洒脱。
是啊,那是他的爹娘,儿子专心修炼是大事,子嗣的问题只能交给她这妻子的来烦恼。就算她隐晦地提醒他,希望他与爹娘沟通沟通,可惜效果甚微。
公爹和婆母当面让儿子莫急,背地里照旧敲打她。
她能催长仙灵之气早已不是新鲜事,自从仙云宗来了三位女真君,不仅启动护宗大阵恢复原有的灵气,更有无数功法平地而起,引起世间宗门垂涎不已。
目前,那三位女真君已经取代她成为举世瞩目的目标。而她,则成了一名烦恼子嗣的女子,如世俗界那些靠子嗣生存的俗妇。
当然,能与师兄结为长生的道侣,她可以忍受一切委屈。
这些年,她寻了不少怀子秘方,皆无效果,看来还得加把劲儿啊!
一时间,感慨万千。
一把剑上的夫妇俩呈现两副面孔,一副是志在必得的狂傲与自信,一副满怀愁肠苦作甜的矛盾表情。
可见,即便是修仙者亦未必全无烦恼。
拥有的越多,越怕失去,哪怕只是一星半点,修仙的初衷早已不知不觉忘得一干二净。
……
且说元昭,任凭前边引开她的身影消失眼前,反而在无意之间发现此秘境怨气冲天的凝聚地点。她与白衣童子悬立半空,注视那弥漫整个秘境的怨气点。
“劳烦道友为我解惑,此秘境叫什么名字?”元昭轻轻蹙眉,“何故怨气冲天,却无人前来料理?”
她身边就白衣童子一个人,自然是问他。
“此地原为一处灵域,”白衣童子如实道,“本为天诏国岳天大帝座下弟子试炼之地……”
后来,岳天大帝殒落,其门中弟子受素有积怨的邪修偷袭,死的死,逃的逃,无暇顾及灵域。渐渐地,不知从何时起,这片灵域怨气冲天弥漫整个灵域。
曾有不少宗门欲夺其所有权,却不想,门中弟子是来一个死一个,来一队死一列。
久而久之,灵域终成险恶之境,又称浊龙秘境。
“为何叫浊龙?里边困着龙?”如果是,她少不得走一趟开开眼界被困真龙的窘境。
“让元君失望了,”白衣童子神色不变道,“这底下困着一只狐狸,说来,与元君有些缘分……”
缘分?元昭眉头一拧,睨了他一眼。
“东东,莫上当!其中必定有诈!”林舒深知人性中的好奇心,连忙用意念提醒她,“我上过几次当!通常说这话的没一个是好人!这叫请君入瓮!”
这词她记忆深刻,毕竟那些人每次得逞总以此笑话她。
元昭:“……”
居然上过几次同样的当,不可多得的人才啊。
第488回
修仙,主要是靠个修字。倘若她只是一名能力不济的无能小修,趋吉避凶情有可原。待实力到达一定程度,终究要面对各种考验的。
更何况,有什么能力办什么事,她刚刚才问起为何无人来料理,下一刻自己却临阵脱逃,岂非笑话?
“无妨,我就看看。”元昭用意念回应林舒的忧心。
林舒:“……”
完了,一听这话便知道她肯定不止看看那么简单。可惜她无力阻止老乡涉险,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白衣童子的引领之下往怨气最浓重的地方降落。
穿过一层禁制,落在一片密林间,四下乌烟瘴气,雾瘴里的一团暗红光芒让周围的环境显得格外阴森。
诡异的是,那团红芒无处不在,仿佛闯入者一直在原地打转,使人们愈发焦躁难安。
这点小伎俩欺瞒不了元昭的眼睛,她从天而降,看得很清楚。
那团红芒其实就是一盏盏写有单一喜字的红灯笼,高高挂在柱杆上。且有十四盏,有人在密林里摆了困灵阵,让误闯又不擅长破阵的生灵至死都出不去。
而且是阵中阵,把生灵困住之后,那单喜的十四盏红灯笼就会释放冤死的亡灵肆虐误闯者,发.泄自己的冤屈。
置身其中的人看不到一米开外的物体,眼前幽暗不明。大量的怨愤引起一阵阵鬼哭狼嚎撞击人的听觉,令人胆战心惊之余衍生出戾气、怨怼等负面情绪。
加上亡灵作祟,生灵要么自相残杀;要么承受亡灵的撕扯啃噬,惊惧而亡。
故而,此阵又名红煞白骨阵。寓意阵中仅白骨,无生魂。
在此怨瘴之林,本该是受害者众多的地方。据书中记载,此阵若有上品法器加持,可困杀金丹大圆满。
但自从进入这片林子,元昭不仅见不到一个神智错乱的人,连副骸骨都见不到。要说没有受害者,她是不信的,八成是被人清理干净了。
而下来时遇到的那道禁制,应是有人为了阻止生灵误闯。
“那道禁制你设的?”她好奇的问,“为何不直接把怨气之源清理掉?”
“有些事非有缘人不能解。”白衣童子略过她问的前一句,直接带着她沉入地下。
看在林舒的眼里,此举仿佛打开新世界的大门,仿佛自己成了某只大雄,坐在某只机器猫的钻地机里,浑然忘却小老乡正在深入她方才提醒的阴谋腹地。
果然,抱强者的大腿真的会随时打破她的常识,刷新她的眼界,虽死无憾……啊呸呸呸,她才不会死呢!老乡也不会死!
只是,随着两名童子的下沉,先前在地面的鬼哭狼嚎渐渐淡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凄厉尖锐的女声直击耳膜,震荡灵台。
就在林舒深感不适时,元昭已用结界隔绝噪音。
沉了约莫半刻钟,突然眼前一亮,前方一片豁然开阔且光线强烈。元昭悬在半空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前的一幕让她头皮微微发麻。
灵芥里的林舒更是失声惊叫,但很快就捂住嘴巴,不敢再吱声。
地面摆了杀阵,地下能藏什么好饼?
元昭已经预见地下的情况不容乐观,纵然如此,她始终以为到了地底能看到一座阴森恐怖的地宫,像她那座;或看到一间地狱式的密室,里边堆满尸骸。
残肢遍地,血腥冲天。
可她错了,这地下一点都不阴森,反而亮堂得很。此乃地洞,高阔空旷,四壁火把无数且长明不灭,透过火把的亮光可以清晰看清洞里的场景。
洞里有地道,有怪石嶙峋。地道的另一端洞口颇多,由于灯火通明一眼看尽,看不出恐怖之处。
唯一的异样,是洞的末端有一处悬空的平台,平台下边是无底深渊。平台上锁着一名白衣女子,虽然整件衣衫就像被血水浸泡过一样,元昭依旧看得出来。
毕竟,白衣染血的色泽她最清楚不过了。
这女子可怜,不仅被铁链吊在半空,一双玉足亦被平台的铁链锁住。那平台非寻常的平台,像是铁制,圆形,九颗珠子环状镶嵌,发出强光照在女子的身上。
“这平台,”元昭顿了下,道,“这法器有何名堂?”
那女子似乎吼累了,垂着首,气息奄奄的,对洞里的声音没有半点反应。
“洞玄法印,”白衣童子盯着奄奄一息的女子,目露怜悯,语气仍然平和道,“九颗日炽珠至刚至纯,本为岳天大帝驱妖除魔之用……”
后来,有大能发现妖兽之森的结界出现松动,与岳天大帝、及其当年显赫一时的仙门掌门商议,以各自的法器之力加固结界。
这洞玄印正是其中之一,它的九颗日炽珠威力无比,甭说魑魅魍魉,就连邪修也休想碰它一下。
听到这里,元昭的眉心跳了下,扬手打断白衣童子的话,“既然连邪修都碰不得,那女子是被谁吊上去的?正派仙门?”
果然,话本里说的正派人士基本都是最大反派。
“我正在追查,”白衣童子微微叹气,“可惜一无所获,自从我来过这里,布下禁制,就再也没人来过此地……”
毕竟,他不能为了追查真凶,以此女子为饵。
她虽然是狐,却是一尾行善积德之狐,日炽珠对她的作用微弱,但并非毫无作用。她本是九尾白狐,被困地下五百年,任人取用心头血,削肉剔骨。
因为据闻,她的血肉吃了能治疾,能长生。
而修士最爱的是她的尾巴,传说她的每条尾巴都具有不一样的法力。就算法力一样,能够吸收并增长自己的功力也挺好。
因此,此女子已经没有尾巴。
她之所以还活着,还保留人形,是因为内丹还在,但已经极其微弱。原本蕴含三千年功力的内丹仅剩不到三百年,刚刚好能让她保持人形。
他用溯源珠看了一下,虽看不到元凶的真面目,却能看到对方掏出她的内丹来练功,吸其功力助长自己的修为。
让她保持人形,不过是为了方便其他人取其身上的血肉罢了。
“正派仙门狠起来,手段比魔君更残忍。”元昭冷嘲道,目光落在那个平台上,“那你为何不救她?凭你的能耐,打碎洞玄法印绰绰有余。”
“打碎法印,破开结界,于妖兽之森是一场灭顶之灾……”白衣童子无奈道。
妖兽之森里有一棵神木,是修士们极为渴盼的能滋补灵气之物。即使修真界灵脉枯竭,有结界的阻挠,妖兽之森受到的影响暂时不大。
他不能为了捉拿真凶以白狐为饵,同样的,他也不能为了救白狐一个,而置整个妖兽之森的生灵陷入危机。
第489回
他不能救她,亦未曾抓到元凶,唯一能做的是设下禁制不让外边的人进来祸害她。他是一百年前发现她的,那时的她就是眼下这副模样。
她受到巫修的诅咒,怨念不除,伤势就好不了。
而伤势好不了,疼痛就一直在,她的怨念愈发强烈乃至溢出他的禁制。巫的诅咒,就连天仙来了也要找出施咒人来破解,或寻到比施咒者更高道行的巫者。
在灵丘的巫修极少,寥寥几人尔。他都找过了,无一能解。后来方知,这白狐曾经误伤巫修的孩儿,对方伤重不治。那是巫修唯一的血脉,焉能不报复?
而且,那巫修是以性命给她下的咒,完成诅咒就死了,导致解咒的希望落空。
“哦?”同归于尽的结局,一股熟悉的味道让元昭眸光微沉,“似乎这白狐和那巫修是中了算计。”
巫修心怀仇恨,而洞玄法印是清正的道家法宝,对方想把白狐弄上去恐怕不易。况且,据她观察,如此煞费心机的布下此阵,并非单纯的想要报复白狐。
白衣童子微微颔首,“确有可能。”
“你可知幕后之人的目的?”
“略能猜到……”
白狐是九尾妖修,在妖兽界具有一定的影响力。倘若被高阶妖兽得知她遭此劫难,势必引起妖兽界对人界的愤怒与怨忿,主动破开结界救她甚至报复人界。
而白狐的怨念越强,妖兽们对人类的怨恨便越大,打破结界的意愿就越高。
与此同时,误入怨瘴之林的修士戾气倍增,与妖兽之森相呼应的话,结界很快就能打开。
百年前,他途经此境时,正是受到这边的杀气牵引而至,及时阻止这场厮杀。
这,便是白狐存活至今的理由,她受的苦越多,对人类的恨意便越大。瞧,行善积德的生灵的元神本该是圣洁无暇的,可她的已经彻底兽化,怨气深重。
就算此刻放了她,她也会反噬一口。
“即是说,幕后之人的目的是进入妖兽之森?”砍那神木?提起神木,元昭不由得想起归一堂楼氏手里的金木灵露,“抢金木灵露?”
“金木灵露不足以让人费此心思,”白衣童子道,“不惜两界开战,掀起人修和妖修之争,所图的恐怕是那神木之心……”
一棵神木就能撑起一界的灵气,神木之心的作用可想而知。
古籍有记载,将神木之心炼化,即可飞升。至于升到哪个界域,得看这颗神木之心是如何得来的。
像眼前这场布局的幕后之人,得了神木之心,飞的便是魔界或者修罗界。身为修士,不可能不清楚造业的后果。由此可见,对方这是一心想要离开灵丘。
就算不去别界,留下来也能称霸灵丘。
“这几百年来,一直有修士想救她,”他从溯源珠里看到的,“可惜到最后,不仅没能消除她的痛苦,反而让她怨念更深……”
幕后之人好算计,晓得如何才能令白狐发出更强烈的怨念。
原来,那位巫修下的诅咒有一法子可解。
“元君请看那边。”白衣童子指着不远处的一块巨石。
元昭放眼望去,当看到巨石上的字时,略感诧异,“王者之石?”
王者之石,本是天诏国用来验证谁是下一任帝王的验龙石。这,便是浊龙秘境之名的由来。四字的旁边有一处掌印,验证之人把手放上去就行。
若是帝王,石头会亮。
岳天大帝殒落时,这块王石仍在天诏国。直到灵脉枯竭,国亡民散,王石不知何时也消失了。
没想到,它重现人间的方式是这般情形。
“救她的方法很简单,”白衣童子看着底下的一行小字,告诉她,“只须人间任意一国的帝王肯按在掌印上,说出赦免她的话即可……”
问题是,救了白狐,巫修那“不得好死”的诅咒会转到那位帝王的身上。
那些有意救白狐的修士没想太多,到人间确实寻到一些仁君愿意相助。可是,等他们来到现场,看到白狐的惨状顿时心慌意乱,最后一个个都退缩了。
那时的白狐还很清醒,能理解凡人的恐惧。
随着多次的希望落空,她的心态逐渐产生变化。终于有一天,其中一位仁君去而复返,但不是救她而是要取她心头血救自己爱人时,她对人类的怨恨彻底爆发。
有一个就会有两个,包括曾经有意救她的修士,她身上的血肉多半是凡人贵族委托修士进来取的。
取心头血的多半是修士,要么为炼丹,要么做药引。
白衣童子吸取教训,以入梦的方式询问数位仁君的心,可愿舍己救狐。问心,得到的答复自然是最真实的,没有一位帝王甘愿牺牲自己来救一头狐狸。
元昭:“……这就是你一直跟着我的原因?”
“我算出她有个旧识会来到灵丘,那是她唯一的生机。”白衣童子直言道。
可他算不出那位旧识的来历和到来的时辰,自知对方非寻常之人,无法强求。他也不确定元昭是否有缘人,只看到她与那白狐有一线因缘。
自从她进入浊龙秘境,他便一直紧随左右,却对白狐一事只字不提。
直到那名妇人喊救子,而她将计就计偏移方向到达这片怨瘴之林,可见有缘,他这才把她带到这儿来。
“因缘?”听到这两个字,元昭略感兴趣,抬手朝那女子一指,“待我看看。”
一团白光离开指尖,笼罩白狐。瞬息间,其前世今生,以及今次的磨难因由悉数涌入元昭的脑海。半晌之后,光芒消失,元昭放下手,轻叹了句:
“原来是你呀……”
的确有缘。
“谁呀?”躲在灵芥里听得一直在抹泪的林舒忍不住问出声。
“我前世放过的一只白狐……”
在天郡,在南州,她七岁那年与何春等侍卫去打猎时看到的一头白狐。当时的它是敌人用来钓她的饵,而她因为一丝危机感而放过它。
人性的复杂,懵懵懂懂的它并不知晓,只晓得这持箭的人类幼崽没杀它。
从此以后,它对人类幼崽倍加爱护,后因救了一名幼崽而亡。死后的它降生在灵丘洲的妖兽之森,开启它的修行兽生。
修至七尾时,它能看到自己的前世今生。每每想起她放下箭时的眉目表情,使它对人类的善意愈发深厚。
亲近人类的欲.望,令它冲出结界,踏入人修的界域开始它的妖修之行。修出九尾时,它迎来一次情动与凡人男子成了亲,而后在一次意外误伤巫修之子。
以它的修为,那巫修伤不了它。
可那位凡人相公听信谗言,以为它为了修炼不惜以孩童为祭。趁它不备,拿出别人给的一件法器将它重创。
最后落在巫修的手里,成了眼前这副惨状。
一开始,白狐还能保持理智。随着岁月的流逝,苦痛的加倍,它心中的善念逐渐减褪。最终剩下满腔怨念,甚至恨极了最初让它产生善念的那张娃娃脸。
在它眼里,她是它的善之源,恶之始。它现在修为尽散,人性尽失,仅剩下的一点意识是恨她。
哼,看完过程,元昭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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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0回
白衣童子讲述完毕就闭口不言了,未恳求她舍己救狐。
他已告知其中的风险,该怎么做她自有决断。也不必问她愿不愿意救,无谓强加一份道德压迫感。只是遗憾自己的累世没当过皇帝,否则何需旁人为难?
连自己都做不到的事,不必强人所难。
一向聒噪的林舒也一语不发,主要是任何选择都对老乡不利。救狐有风险,不救又太可怜,老乡将来恐有愧疚感。只能说,不管老乡作何选择她都支持。
精神方面的支持,她是弱鸡一枚,实力支持不了。
在她看来,小东东八成是要暴力施救的。毕竟前世只是一名副总,与封建皇权不沾边。
至于元昭,觉得来都来了,与这白狐又是旧识,帮一把不过举手之劳。至于它对自己的恨,可以理解的,任谁遭受数百年的囚禁与凌迟,都会丧失理智。
尤其是,那幕后元凶给了它积攒怨念的磨难,也断了它轮回重修的机缘。
一旦怨念成为气候,打开妖兽之森,已黑化的白狐元神亦将在洞玄法印清朗正气的照耀之下化为乌有。至于它的怨念会否化魔,那就是仙门该操心的了。
如此周详的计划,若成了,她可是要嫉妒的。
径自飘到王者之石跟前,伸出小手摁在那掌印上。下一刻,原本平平无奇的巨石由内至外透出一层淡薄柔和的光芒,如散发温润光泽的玉。
林舒看得瞠目结舌:“……”东、东东前世不是副总吗?
“误伤一命,困兽五百载,偿清人间因果……”见王者之石亮了,元昭奶声奶气地说着话。
一边下意识地望向女子,却发现它不知何时已经抬头。
顶着一张半人半狐的面孔,一双原本充满多情与魅惑的狐狸眼如今彻底兽化。死死盯着那张小脸庞,猩红的双眸散发强烈的恨意,看不见半点人性情绪。
“呜——”充满怨愤和具备攻击性的低呜声,原本被锁住的一双人手,不知何时已化为锋利的狐爪,伺机而动。
元昭瞥了它一眼,不为所动继续道:
“今,本君特赦犯妇胡九娘今日刑满,复归自由之身。”
话音落,锵锵几声,禁锢白狐四肢五百年的铁链应声断开。挣脱樊笼重获自由的它却白光一闪,化回原形,挟着滔天的恨意扑向那名记忆深处的小孩儿。
它要撕碎她!这是它目前唯一的念头。
虽然伤痕累累,身为妖兽的它那绝望的奋力一击也是非常激烈威猛,不可小觑的。
然而,仅剩微末功力的它被那小娃儿一掌控住元神,将它整个狐定在半空。四肢使不上力,任人宰割的恐惧感让它奋力挣扎,不断地冲她咆哮,呲牙咧齿。
几乎同一时刻,透着温润光泽的王者之石骤现一道小漩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入那只按住石头的小手掌心。
殊不知,它刚窜至手腕就被一股力量弹回王者之石上,砰!巨石的身上爆出几道裂痕,随后卟籁一阵响,王者之石碎落一地。
一心二用的元昭仅瞥了碎石一眼,不甚在意。
且不说她有神剑太古的庇护,哪怕没有太古,半只脚踏入神界的她身为远古大巫之后,岂是区区一名小巫修的咒念能伤害得了的?
抖抖沾在小手上的尘埃,元昭望向那头丧失理智,恩将仇报的狐狸。经过数百年的精神摧残以及躯体上的折磨,此刻的它仅是一头仇视人类的愤怒妖兽。
“你虽是狐,却有仙缘。上苍为了度你,让你在天郡遇到我,体验人之初,何为善。”元昭平静道,“你今天的下场,是劫,教你人心易变,善恶一念间。
人如此,你亦如此。我放过你,你却恨我,与他们何异?今在灵丘重逢,是你劫满。恨我,是你的难。本君许你一次机会,自毁残躯,入内丹,我护你重修。”
它是她救的,可它几近魔化,以此状态逃出,将来必定祸害人间。与其让它日后酿成大祸,不如就地了结,永除后患。
然而,此时的白狐已然听不进去。
元昭知道这一点,一手控住它,一手点住它的眉心,把自己的声音传入灵台直达元神:
“自毁残躯,入内丹,我护你重修……”
一边说,一边扣紧它的元神,恩威并施。
纵丧失人性,动物的本能使白狐察觉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元神正被一股力量慢慢捏紧。无力挣脱的它听着脑海里的童稚声音,最终愤愤一声悲怆长啸:
“哇呜——”
被囚,被凌迟五百年的怨气随着这一道长啸传遍整个浊龙秘境。残缺的狐身毛发竖起,暴涨,啪的炸开,刹时莹光四散。
这是它的功德之光,仍然足以净化它那副受罪的血肉残躯。
一股无形的能量如波涛般荡开,惊动林间栖息的鸟兽扑籁籁地飞跑逃窜。那边的异样,甚至惊动正在夺宝的众修士,但注意力很快便回到夺宝的战况之上。
因而没发现,原本乌烟瘴气的秘境正逐渐恢复清灵之气……
在地底里,两位童子同时注视着半空的那颗灵气纯净、光华流转的珠子,一个目露欣慰,一个满眼好奇。
躲在灵芥里的林舒已经哭得不能自已,她不是很懂,东东为何一定要那白狐自爆?它已经这么可怜了。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元昭把珠子召到手中,叹道,“我逼它自毁残躯,是让它放下过去……”
现在的白狐仅剩下妖性,听不进人话。若想制止它造孽,只能用暴力手段。它肯自爆,其实潜意识里还是相信她的,否则自爆时的光定是那猩红的血色。
况且,那副残躯留着除了徒添厌憎等负面情绪,再无作用。外伤易治,锥刺心头血的痛楚可能治?就算心头不再隐痛,身后的九条尾巴可能治?
一个不慎入了魔道,岂非她的罪过?
这一劫,它不仅要重塑形体,更要重塑心性,以免产生心魔。他乡遇旧识,她不介意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等它心性成熟了,她再跟它讲道理。
捏着白狐的妖丹,元昭尝试着召唤灵兽袋。下一刻,果然有个锦囊式的灵兽袋出现在手心里。
嘻嘻,西炎宗主赠的灵芥里果然样样俱备啊!
心底略欣喜,握紧揉了揉,质地柔软坚韧。哪天白狐重凝灵体,在里边呆着也舒适。灵兽必须呆在灵兽袋里,里边有空气,直接扔灵芥里会要了它的命。
把妖丹放入灵兽袋,再扔进灵芥里,让林舒切莫动它。
林舒当然是连连点头,小心翼翼地把袋子单独搁一处,保证不打扰。白狐成功得救,最开心的人除了白衣童子,其次便是她了。
元昭本人则感触不大,收拾妥当之后,斜睨着白衣童子:
“这回你不用跟着我了吧?”
白衣童子眉目轻舒,唇边微抿笑意,谦逊有礼道:
“元君请随意,为免洞玄法印再被他人擅自改造,我得留下作一些处理。”
如此甚好,元昭不废话,直接光遁窜出地面,朝灵宝的方向一闪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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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1回
身边无拖累,亦无白衣童子在侧让她时刻分心提防。顷刻间,浊龙秘境的灵矿山近在眼前,从大老远就看到那边已经打成一团。
剑光交错,不时有人像流星般陨落。没死,被淘汰了而已。
这,便是她将计就计的原因。
都说先下手为强,可那灵宝若是轻易就能抢到手的,它就不会熬成今天的上古灵宝了。这种情况下,第一批赶到并且与灵宝直接对上的通常是炮灰选手。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万一有个天选之子出现一举得宝,那得气死多少人啊?
藏在人后的大能估计都有这个意识,特地将整座矿山困在一个高阶阵盘内。杜绝外界中低阶的修士进来,同时困住已然进入灵矿山范围的修士们。
无论谁得宝,也要有本事离得开这阵盘。
元昭就被拦在阵盘的结界外,她悬立半空,身上有隐形结界,静静观察着阵盘里的变化。若想进去,即便是满级阵盘也拦不住她,只是现在还不到时机。
毕竟,如她这般隐匿起来的修士在阵外有好几拨。高阶的用结界隐匿,她虽然看不见,却能察觉对方的存在;低阶修士用隐形符箓,被她一眼看穿位置。
这些低阶修士不是来夺宝的,是来捡漏的,比较明智的一拨人。
另有三处小群体,他们有的是宗门弟子,有的是门派中人。无不在阵外虎视眈眈,伺机相助参与夺宝的自己人。
他们都是脱颖而出的修士,修为低且运气不好的已经折在来的路上。
对周围的环境有个大概的了解后,元昭把注意力放回阵内。阵内,不断有人在混战中倒下。眼看仅剩五个人,有两个人追着一道耀眼的光芒在左冲右突。
元昭的眼睛微微眯了下,仔细一瞧,终于看清楚那道锃亮的光芒是何物。
是镜子,一把疑似铜质的镜子。
用一把,而非用一块,是因为那镜子共有八面,顶宽下窄,呈灯罩状,下方是一截精美的鎏金式长柄。
“东东,这是混元八棱境,”躲于灵芥里的林舒也看见了,忙用意念提醒,“它可不是好惹的……”
它是镜,能接收天地间一切元气化为己用,故称混元,属于遇强则强的特性。具有八面,无论对方从哪个方向攻击它,都将映入镜像被复制成它的力量。
属于神挡成神,魔挡化魔的属性。
这就罢了,它还有一头守护天雷兽,飞天蛟。瞧,远处一道身影灵活蜿蜒于天际,数道噼噼啪的雷光将拦截其不让与镜子汇合的三名修士给轰成黑炭。
还没死,仍有一息尚存,若抢救及时或能捡回一条性命。
但阵盘内已无其他活口,阵外的人仍在旁观。在三块黑炭从高空坠落的同时,一条黑蛟瞬间来到缠斗混元镜的两名修士跟前,一脸狰狞地张开血盘大口……
说时迟那时快,三道身影瞬息闪至,其中一人一掌拍开黑蛟首救下两名弟子,另外二人缠住灵镜不让逃跑。
“呀!那老道士!”
灵芥里的林舒一见三人,霎时吓得面色惨白。额头冷汗直渗,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再也不敢吱声,哪怕是用意念。
不错,首先按捺不住的是天山无极宫的三位道人,其中一人便在曾经掳走林舒的云鹤道人。
瞧对方那虎虎生威的身影,可见脑子里的那根筋被接驳好了。
三人分工合作,腾出一人去救门中弟子,包括方才被轰成黑炭的三人。同时不甘心自己三人由看客成为局中人,故意两人组队合战黑蛟,一边扬声大叫:
“阵外高手,再不合作,这灵宝可就跑了!”
云鹤道人的话也没错,光凭无极宫的三人,想要捕获混元镜恐怕不易。同时担心自己师兄弟拼死拼活一场,最后与混元镜两败俱伤,让围观者捡了便宜。
为将所有人拽入战局,特意打破结界合战黑蛟,任由混元镜逃跑。
但是,旁人也不傻,不想那么快就加入战局,继续静观其变。却在此时,一道轰隆巨响,天地抖动之间,那道坚如铜墙铁壁的阵法结界仿佛唰地消失了。
阵盘被人破坏了!
混元镜身亮光一闪,欲遁走,谁知冲得太快,一头撞入凭空出现的一块黑布被包裹得密实,并落在一团黑雾里。
没办法,大家都围观过战局,发现这镜子不能用武力、法力甚至法器来对付。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一块寻常的黑布包住它,让它没有能力反击和挣脱。
“黑山?”空中一声清悦的男声响起的同时,“休想逃。”
话音落,一只赤金葫芦被抛至半空,葫中强大的吸力将那团黑雾连同黑布包裹的混元镜一同吸纳。
然而,那黑山岂是等闲之辈?不仅挺住那股吸力不被吸走,腾出一手掌心向上一摊开,刹时宛若莲花绽放,从中嘻嘻哈哈地涌出无数仅着寸缕的美人来。
那些娇滴滴的美人并不惧怕那赤金葫芦,反而顺从地被吸进去,层层密密的人墙成功挡住赤金葫芦对黑山的吸力。
“卑鄙!”躲在远处隐形云舟上的凤笛仙子气得娇斥一句。
唔?成功地引起黑山的注意,闻声望去。
不等他看出对方藏在哪个方向,伯少掌门已经将那群花枝招展的美人挥进传送阵,转身对付他。
与此同时,黑山察觉自己的周围骤然出现几道强劲的威压。将欲雾化的他硬生生地逼着维持身形,动弹不得。气得他暗咒自己一句,成也美人,败也美人。
要不是听到凤笛那娘儿们的声音,他早就溜了。
眨眼间,四下接连出现几道身影,静心一看,个个都是大乘修为以上。看得黑山心塞不已,碧海圣域到底是大仙门,高手如云,自己的手下根本拼不过。
“混元镜,本座志在必得。”伯少掌门微笑地看着他,“黑山,你屡次对本座夫人无礼,今天你若放下混元镜,本座不与你计较。如若不然……”
“不然?”
黑山不屑地嘻嘻一笑,突然撤掉裹住混元镜的黑布。
此举让人猝不及防,刹那间,圣域的众人影像尽皆映入混元镜中。其中当然包括黑山,可他趁众人失神的那个间隙光遁了,未曾试图袭击混元镜。
倒是圣域众人,一回过神便同时出手欲掳住近在咫尺的镜子。然而,这把镜子是离得近就能捉住的吗?
“诸位且慢——”伯少掌门急忙制止,可惜太迟了。
它也是有脾气的,方才被突然蒙黑袋正气得头顶冒烟。眼下,察觉四面八方涌来的威压,灯笼般圆润的镜子光芒乍然一亮,一股强大数倍的威压反弹而出。
轰然一声,犹如狂风扫落叶,围堵它的修士们被弹飞老远,最终不知去向。
噫——,机不可失,溜了溜了!
空中的混元镜身光芒闪了闪,就要化光遁走。孰料眼前一黑,啪嗒,又被一件不知何物的物体给挂在身上了。
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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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2回
据林舒的了解,这混元镜除了认主,别无他法。像黑山那样套它麻袋抱走,是不现实的。除非那块黑布永远不掀开,一掀开,它看到谁就复制谁的能耐。
无主之物,它随时随地都能消失。
“林舒,助我。”元昭听罢,言简意赅道。
“好!”连详细计划都没听到,林舒已不假思索地点头。
于是下一刻,她被唤出灵芥扔了出去。当看到那把意欲逃跑的镜子近在咫尺时,她的身躯本能地一把抱住它。且四肢将它圈得密密实实,不露半点缝隙。
万一东东被映入它的镜像复制能力,那就悲剧了。
刚想到这儿,肩头突然微微一痛,接着脑海里听到小老乡冷冰冰的话:
“林舒,认我为主!”
“认!”林舒来不及多想,当机立断地用意念回应。
认主,对她这清醒的地球人而言是最大的侮辱。以前也有修士逼她认主,她宁死不屈。今天认得这么爽快,完全是觉得小老乡另有主意,并非有意折辱。
譬如楚少主,譬如白狐的结局,让她看到小东东口硬心软的慈悲。
意念一落,只感到一股眩晕,仿佛叮一声,契约达成,接着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她往后扯。那是主人在召唤她,让她抱着混元镜回灵芥。
小东东想让她把混元镜一同收入灵芥!想通这一点,林舒愈发抱紧混元镜。
可混元镜岂是那么容易收的?它刚刚复制了圣域几名长老及其伯少掌门的功力,虽然被眼前的凡躯取而代之卸掉不少,仍有部分力量残留足以抵抗一时。
“东东,不行啊!它不肯去!”被两股牵力撕扯,林舒有些承受不住,忙用意念嚷嚷。
再扯下去,她恐怕抓不住要撒手了。
“那就让它认你为主!”元昭提示道。
方才刺林舒肩头的那一下,有血渗出染到镜身。她与混元镜都是器,理应能够沟通。
元昭此刻的处境也不算好,将林舒扔出去之后,不仅暴露身形位置,由于目标是混元镜,本与无极宫三位道人缠斗的黑蛟转而攻击她。
黑蛟另有目标,无极宫的三道人当然求之不得,成功将门中弟子送出秘境后,三人作壁上观。
这么一来,抱住混元镜的小姑娘映入三位道人的眼帘。
咦?不知怎的,云鹤道人瞪着那小姑娘,觉得似曾相识,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来不及细想,因为伯少掌门已率领一干门人安然无恙地重现半空。
嗤,果然是装的,无极宫的三名道人同时露出鄙夷的神色。正如他们方才,为了将圣域的人拖下水,不惜任由混元镜逃跑。
“小丫头,你还是赶来了。”一派温雅的伯少掌门目光清浅,嘴角噙笑道。
刚才被混元镜正面反击,他让诸位长老佯装措手不及被弹飞出老远。实际上,让大家佯装不敌是为了引出潜伏更深的能人,让对方与混元镜、黑蛟混战。
旁观者清,他们与无极宫的三位道人打着同样的主意。让第三方与混元镜、黑蛟缠斗互相消耗,而他们则坐收渔翁之利。
至于镜落谁手,就看各自手段了。
“若实在撑不住,看在令尊的份上,本座不介意助小侄女一臂之力。”伯少掌门笑看那灵活闪避黑蛟的小身影,好整以暇地谑道,“小小年纪,不要勉强。”
“谢谢这位老伯的好意。”小元昭避过黑蛟的一次雷击,笑道,“然家父去世多年,不知老伯何时何地见过他老人家?黄泉吗?”
这话可就难听了,一直隐藏着的凤笛仙子忍不住蹙眉娇斥:
“你这小姑娘,我师兄好好跟你说话,你缘何咒他?”
说她师兄是在黄泉路上见过她爹,岂非诅咒她师兄死么?
“实话实说,大婶不必动怒。”元昭小嘴巴巴的,气死人不偿命道。
要不是为了拖延时间让混元镜认主,她才懒得答话。
别以为她不知道,姓伯的夫妻俩一唱一和故意让她分神,好让混元镜趁机消耗她的灵力。等她力竭,混元镜的能量也被消耗得差不多了,正好一并收拾。
各怀算计,夫妇俩对她不怀好意在先,难不成她还要甜言蜜语哄他们开心不成?在座诸人都是她的长辈,可长辈不慈,哪来的脸面要求她彩衣娱亲?
“东东,它不肯啊!”林舒急用意念告诉她,“它看不上我!”
一把破镜子,居然讽刺她算什么东西?呸,她是人,不是东西!
此时的元昭无暇回答她,原来,无极宫的云鹤道人趁她只顾与伯氏夫妇斗嘴,趁她不备在脚下画了一道传送阵,害她险些掉了进去。
“小丫头,你想让它认主?”云鹤道人在观察林舒时,察觉其肩上有血迹,立刻明白俩姑娘的意图,冷笑威胁道,“它要是认你为主,老道就做你的主!”
而后一道寒光袭向抱住镜子的小丫头,暴喝道:
“放开镜子!”
“东东——”吓得本就对他心怀阴影的林舒紧紧抱住混元镜尖叫。
臭道士!元昭迅速一道力量打过去,轰散对方的攻击,并甩出一道结界将林舒罩在其中,用意念训斥道:
“怕他作甚?挨几下你又不会死,且已认我为主,到哪儿都能回来!莫要分神,赶紧劝它归降!”
她把林舒扔出去时,已在对方的手上涂了自己的血,如今那血已沾在混元镜上。
咦?对哦!
经她一提点,林舒这才幡然醒悟,旋即更加用力地抱紧混元镜,一边握拳捶它:“服不服?服不服?你不服也没用,碰到我老乡你今天死定了!逃不掉了……”
她是废柴弱鸡,但老乡是强者。这把破镜已有灵识,知道该如何取舍。
不仅林舒幡然醒悟,围观者众从云鹤道人的那声暴喝听出眼前这丫头正试图让混元镜认主,顿时急了,纷纷朝二人祭出各自的法器、绝招。
有本事造出隐形结界,潜伏于众人中间不为察觉的,绝非寻常的小姑娘。
圣域的人顾忌于她那位传闻中的爹北靖真君,对自家少主有救命之恩,不敢出重手。无极宫的人可没那么多顾忌,一出手就是杀招,漫天剑光来势汹汹。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那小童利用凡人之躯一手控住混元镜,一边因避无可避不得不出手劈向那黑蛟。
甭看她小小年纪,临危不乱,且气势万钧,看似轻飘飘的一掌却将那黑蛟一巴掌扇翻在地滚了几下。
可是,她刚打退黑蛟,稳定身形,无极宫的漫天剑雨已挟杂杀气铺天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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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3回
无极宫三道人可不是低阶修士,云鹤道人的剑雨与元昭使的剑岚七式有异曲同工之势,凭她这幼童的小身躯恐难抵挡太久。
屋漏偏逢连夜雨,被拍倒在地的黑蛟一个腾跃,直朝她卷土重来。
“师兄!”观战的凤笛仙子一眼看到自家师兄想出手帮忙,连忙制止,“这种场面她迟早要自己面对,我等不趁火打劫已经仁至义尽。”
助她夺宝,算不得什么大恩,无法与救命之恩相提并论;等她有性命之危,自己夫妇再出手也不迟。
届时,一命还一命,既能偿还北靖对自己夫妇的救命之恩,说不定还能夺得混元镜……
这边的夫妻俩犹在判断最佳时机,那边的无极宫剑雨倾落。
而那小童只是眼睁睁看着,不像吓懵,也不像胸有成竹的样子,没有丝毫的阻挡之意。眼看要被扎成筛子了,伯少掌门大急,当机立断地抛出赤金葫芦。
恰在此时,那小童的身前陡然迸出一片刚猛刺目的光芒。刺得围观者众纷纷别开眼,包括伯少掌门,耳边还听到一阵密集的锵锵锵的断剑声。
战况未明,忙把自己的赤金葫芦收回。
身在其中的人看不清楚状况,凤笛仙子躲在师兄设置的结界中受到的光线影响略微,仍对战况看得十分清楚。
光芒过后,小孩的跟前凝出一道魁梧的身影。
北靖!终于来了!
凤笛仙子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再看看出现在那小童另一边的窈窕身影,月华夫人!夫妻俩都来了!宛若两尊守护神临凡。
也对,孩子夺宝,做爹娘的岂能不来?
只是,两人一来,她师兄势必得给二人一份面子,放弃夺宝……果然,北靖一出现,伯琴即刻拿着赤金葫芦退回到她的身边。
“师兄……”凤笛仙子想劝他不必如此。
孰料,接着听到师兄伯琴异常冷静地给诸位长老下令:“目标混元镜,莫伤及他一家三口的性命。”
“是!”
圣域门人应声,霎时散开,集中火力瞄准混元镜……身上的凡人少女。
“……”凤笛仙子一时无语,不大敢相信地轻问,“师兄还要夺宝?”
夫妻这么久,似乎,好像,她还是不够了解他。
“自然。”伯琴微笑道,悬立在玉舟旁关注场内的战况,“恩情归恩情。”
与夺宝不能混为一谈。
“龙甲盾?”这时候,无极宫的人已经反应过来,云鹤道人瞪着那刚出场的农家汉子冷哼,“你就是那北靖?”
龙甲盾,上古大能用三片龙鳞与玄铁锻造的一件主卫的法器。其日常的造型特别简单,就一枚鳞状吊坠,平日挂在脖子上,主子遇到危险主动张开结界。
危机一过即主动撤开结界,十分的便利。
虽无盾形,却具有盾牌的防护作用,故称龙甲盾。所用材料乃是误坠凡尘的真龙之鳞,灵丘的寻常法器难损它分毫,除非攻击它的法器里蕴含上界灵宝。
“正是!”
与人不熟,北靖懒得应酬,抬指捻动法诀,待指尖上焰光闪灼时一举一拽。原本在指尖缠绕的焰火轰然升空,于瞬间形成一道螺旋形的火焰圈再被往一拽:
“焰月斩!”
一道热浪,反攻欲客套几句的无极宫三道人以及圣域或隐潜、或明攻的门人。一干围攻者见状,索性省略无数的场面话,敞开了打,各类法器再次登场。
月华那边早就打起来了,那黑蛟就像打不死的小强,任捶任砍砍不动。
故意诱它进入传送阵,结果下一刻它又回到跟前。
“没用的!它是混元镜的镜像兽,镜在哪儿,它就在哪儿!”有东东的结界庇护,林舒难得有心情观察近在咫尺的战况。
她不识月华,只知道对方是友非敌,故急忙提醒。
这黑蛟可是上佳灵宠!谁能收服混元镜,谁就多了一条特能打的灵宠!一条打不死的强大灵宠,在主子的生死关头能起很大作用!
也因此,夺镜的修士舍不得杀它,当然,杀不死是关键。
有北靖、月华的相助,元昭的压力大减,正待细问林舒关于镜子的一切,看看能否从中得到一丝启发。
蓦然间,头顶一片黑暗笼罩。、
她愕然抬头,看到自己正被吸进一幅画。那幅画里有山川交错,蕴含日月星辰的运转气息,具包罗万象之能。一入画中,想要出来恐怕连她都要费些工夫。
能让她产生危机感的,必是上界法宝。
眼看自己与混元镜、林舒就要进入画中,她小嘴紧抿,从眉心处嗖地窜出一道金光唰唰数下。嘶啦几声,阳光洒落,遮盖头顶的画卷被太古剑割成碎片。
“卧槽!我的画!”半空传来走调的惨叫声,“你是哪来的小怪物?!”
这小混蛋,简直就是一部专业法器粉碎机!
自古仙镇一别,他派人彻查了北靖一家三口的底细,发现这小屁孩比她老子更难缠!而且特败家!无论是上品法宝、灵宝或者内丹,一不如心意就毁掉!
“你敢毁我上界灵宝……”那就用她自己和混元镜来偿还吧!
不敢再动用任何法器、法宝,凭空出现一团浓雾涌向元昭和混元镜上的林舒。月华夫人见状,双手结印,光华万丈地果断牵引黑蛟冲入浓雾,与之纠缠。
月华夫人的咒印之术清朗正气,让浓雾甚为顾忌。加上那小孩自张结界,将混元镜和它顶上的凡人少女一同笼入其中。
让他一时无从下手,只能绕着俩小一镜转悠。
邪不胜正,但正气胜邪亦不容易。
黑山是邪修的翘楚,不受天道正派规则的约束,仅大乘修为的月华夫人一时间也奈何不了他。
元昭深知,时间一长,甭说月华,就连北靖亦不堪重围。
“混元镜,”她在结界里,冷声看着离自己三丈远的一大坨,“本君最后问你,认不认主?若再不从,本君宁可玉碎,不为瓦全!让你从此化成一堆镜片!”
语毕,抬手捏着法诀,指尖凝力往混元镜方向一指……嗖,那一大坨物件瞬间化为光芒进入灵芥。
算它识相!早这样不就好了?
虽一指落空,元昭不气不恼。伸出右手呈半握状,唤道:
“混元镜。”
咻,到!一把灯笼状的八面棱镜出现手中。她撤去结界,高举八面灯笼镜,让它将眼前的争乱尽收镜中。身为其主,察觉手中法器的灵力正在迅速倍增。
力量源源不断,就连她亦一时难以抵制,气血翻涌地道出一个字:
“滚!”
一字诀,如言出法随,再次将围攻三人的正邪两派弟子掀得直翻跟斗。趁此间隙,白衣小孩紧握灯笼镜,与北靖、月华夫人一同消失在半空……
------题外话------
哎,终究是晚了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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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4回 凤笛的盘算
混元镜已经认主,认的还是一名小屁孩。半空传来黑山老祖的啐一声,浓雾消散。
转眼间,浊龙秘境灵矿山的上空仅剩下圣域众人了。灵宝已经认主,留下无益。无极宫三道人已经率领门中弟子前往仙云宗,找宗主西炎真君讨个说法。
无他,皆因那北靖所用焰术与西炎真君的大日金焰极其相似。无极宫正愁没机会与仙云宗套近乎,顺便入山一探究竟。
之前,圣域广派帖,邀天下仙门齐聚碧海圣域商讨七件灵宝之事。仙云宗依旧只派清尘子赴会,此人是个社会老油子,圆滑得紧,旁人休想从他口中套料。
大家正气闷,眼下好了,机会送上门了。
到了仙云宗,他们还能打听打听那位东姁元君的情况。传闻她从兰铃儿的手中夺走妖灵幡,这可是天下一大正事,必须慎重。
至于那混元镜,既然它已认主,外人再怎么纠结也无济于事。
只能说那小屁孩撞了大运,同时有点心狠手辣,竟带一凡人过来冒险。话说回来,若早知是混元镜出世,若早知凡人还能这么用,他们或许也会这么做。
可惜啊,他们无法预知这一切,错失良机,倒成了他们上仙云宗问罪的理由。
等见到西炎真君,此事少不得要拿出来说道说道。
仙云宗是和那位东姁撇清干系了,北靖一家三口却仍是仙云宗的人。同为正道仙门子弟,无极宫有义务提醒西炎真君注意宗门形象,莫让门人误了名声。
这不,就剩下圣域的众人了。
“师兄,既然来到这秘境,我想留下来到处看看,或许另有收获。”凤笛仙子道。
伯琴听罢点点头,“也好,咱们……”
“只有我,”凤笛仙子一看丈夫的表情便知道他想说什么,“师兄该干嘛干嘛去,不必陪我。”
两百年前,她首次出门历练就遇到绝圣门的暗算险些殒亡。圣域和师兄就再也不许她落单,无论她去哪里都是前呼后拥的。
受人尊崇爱戴,这种感觉最初挺新鲜的。
渐渐地,当她的实力和名声出现差距,当她的修为和师兄的相差甚大时,这份待遇让她莫名心虚。
总有一种德不配位的不适感。
旁人看她的目光,也逐渐由钦羡到鄙夷,到同情。同情她师兄,身边有她这么一位夫人拖后腿。
“那怎么行?”伯琴不同意,瞅一眼四周,“虽说此地环境清朗了许多,终究是秘境,有一定的危险……”
“正因如此,我才要留下。”凤笛仙子打断他的话,神色恳切,“师兄,我不能一味依赖丹药提升修为。”
除了依赖丹药,平日还要依赖与师兄灵修提升修为。这让公爹婆母很不悦,认为她严重拖了自己儿子的后腿。
可这能全怪她么?
数百年来,要不是为了提高圣域的知名度,让她到处催长灵植衍生仙灵之气,以她的天赋何至于耽误修行?
这一点,公爹与婆母心知肚明。
故而未曾流于表面地苛责她,仅在看她的时候在眉眼神色间流露出焦虑,让她自个儿心领神会。
“那好,”拗不过她单飞历练的欲.望,伯琴只好道,“我让圣域两位长老一路跟随,你切不可任性甩了他们……”
对两位长老一番殷殷嘱咐后,又得到自家夫人的一再保证,伯少掌门这才尝试着让她单飞,道:
“听说赭百里回了天诏国,我去看看他,或许会在那里待几天。你若有事,可派人前往天诏国寻我。”
“好。”凤笛仙子知道他与赭百里的交情,含笑点头。
纵不放心,伯琴也知道自家师妹说一不二的性情,或多或少也了解她日常面对的压力。瞅瞅两位随行的长老,扶住妻子肩膀的双手最终放下,光遁离开。
待离开浊龙秘境,他又留下两位高手暗中相护。切不可让他师妹像那位楚少主,三两下就被人掳了去。
一番布置后,这才真正安心离开……
与此同时,凤笛仙子命自己的一名亲信带着其余随从留在灵矿山搜寻,看看可有珍稀矿藏。
她自己则带着另一名亲信,携同两位护法长老往另一个方向去。
不久,一行人来到怨瘴之林,转来转去,愣是找不到地洞的入口。
“少夫人确定是在这儿?”那名亲信环顾四周,疑惑道,“可这儿并无入口。”
凤笛仙子柳眉紧锁,手一扬,唤出一只机灵的钻地鼠,命令道:
“去,找到白狐被囚之地。”
收到命令,小机灵鼠吱吱叫唤,哧溜一下没了踪影。除了亲信四处帮忙找寻,那两位护法长老置若罔闻。他们的职责是保护她的安全,不干涉她的行事。
凤笛仙子虽然知道规矩,但在钻地鼠也一无所获时,终是忍不住向二位长辈求助。
两位长老见她无计可施,对望一眼,其中一人掏出溯源珠回放影像。但很遗憾,溯源珠里什么都没有。显然有人捷足先登,且抹除痕迹,让人无从查起。
凤笛仙子听罢,不禁心中暗恼。
该不会被圣君找到舍己救狐的冤大头了吧?数十年前,她与师兄无意间发现圣君布下的禁制,于是问起,方知有一头九尾白狐被囚于此活受罪。
她和师兄亦曾到世俗界、中小世界寻找人间帝王,可惜无一肯舍身救狐,哪怕是爱狐如命之人。
没办法,白狐中的可是巫修之咒,自己身死就算了,分分钟可能殃及子嗣,这是人间帝王绝对不允许的。
当年师兄还劝过圣君,莫太执着此事,万一成了执念恐会耽误修行。
今天她来,是想看看那白狐可有人救。
若没有,索性由她取其内丹炼化。既能提升自己的修为,又能让白狐得到解脱,重入轮回获得新生。若告知师兄,他肯定会阻止她,生怕她受因果牵累。
可惜,她终究来迟一步。
“少夫人可是有什么事要见那白狐?”其中一名护法皱眉,试探道,“据本君所知,它被囚禁数百年早与外界脱节,所知不多,恐怕帮不上少夫人的忙……”
“哦,那倒不是。”听见护法询问,凤笛仙子顿了下,哂笑道,“我不过是想来看看她怎样了,此番难得我独自在外历练,想到世俗界走走,看能否为她觅得救星。
既然找不到,或许真是圣君把她救走了,可喜可贺。我与师兄也算了了一桩心愿……算了,走吧。”
找个机会试探一下圣君,若是他救走了白狐,她无话可说。
倘若是旁人,比如那北靖的孩子,若是这么巧让他撞上还掏了那白狐的内丹,她得尽早设法弄回来。
她一直无所出,极可能与修为有关。
等她的功力与师兄相差不大时,或许就能受孕了。
第495回
且说元昭一行,离开浊龙秘境才发现外边早已是寒风凛冽,刺骨冻人。正值黄昏,从万丈高空俯瞰苍茫大地,又是另一番风景和心情。
与四季如春的仙云宗相比,她更喜欢外界的冷暖分明。
只是,不等她细细品这置身异域的风情,四周咻咻几下动静,突然冒出一圈大乘高手来。气势汹汹,来者不善,北靖、月华配合默契地一前一后警惕着。
共有十二人,第十三位是一名融合期修士,楚少主是也。
好了疮疤忘了疼,从小魔头的手中安全脱身后,他不仅不自省,反而集结门中高手前来找她算账。眼下的十二人,是他母亲从九重殿的四象殿里抽调出来的。
不仅如此,他还选了一间客栈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换上一身青锦长袍,此刻一副趾高气扬的态度睥睨着北靖三人。
当元昭从北靖的身后走出来时,楚少主本能瑟缩了下。随即想到自己的帮手,顿时胆壮了。又觉得自己能行了,站出来半步,以气得直哆嗦的手势指着她:
“你,小爷我今天定要让你知道厉害……”
“你有什么厉害的?”小元昭扫一眼面无表情的十二人,“这几位是谁家的?九重殿的?还是驭兽宗?”
“在下九重殿青龙殿护法长老一德道人,”一名似曾相识,年过半百的道人不卑不亢地向她行着道礼,“昔日我等有眼无珠,对小友多有得罪,万请谅解。”
“所以你们今天是来向我赔罪的?”元昭言罢,扫一眼其余的十一人,看着不像啊。
不等一德道人解释,那厢的楚少主已瞪他一眼,朝小童狠声啐了一口:
“呸,你想得美!本座早就警告过你,老子迟早要你付出代价!得罪我九重殿,今天就算天皇老子来也休想保你!”
哎,到底还是自家人靠谱。
不像舅舅宫怀德他们,一看到他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乐坏了。仅此而已,对为他报仇一事只字不提。还劝他放弃不该有的想法,回去好好修行。
亏他母亲还是驭兽宗的小公主,亏得母亲从小告诉他,她在驭兽宗的那些年是如何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外公、外婆和舅舅对她向来是有求必应。
这次他吃了大亏,在舅舅面前一场哭诉。
得到的却是舅舅一番无关痛痒的安慰话,完全没有为他报仇的意思。他按捺不住,意欲向舅舅借几个帮手前来找她晦气,还被拒绝了!
说是圣君提醒,对方的修为深不可测,只可动口,不可动手。
外甥楚煜先招惹的别人,动口讲道理也占不到便宜,何况对方还是个孩子。自家外甥长这么大,行事随心所欲,作家长的哪有资格要求别家孩子讲道理?
不仅不肯借人,甚至劝他母亲宫菀青从今往后要对他严加管束。
呸,这什么舅舅?!他没有这等胆小怕事、胳膊肘往外拐的亲戚!更气人的是,他落在小魔童的手里受尽折磨,亲爹居然只派这十二人随母亲出来搜救。
亲爹自个儿仍在追寻那疯婆子的下落,至今未归!他总算看清了,自己的脸面还得自己捡回来!
“你好歹多练几年再来找我。”小元昭无语道,“就你这一味凭本能行事之人,是怎么当上九重殿少主的?靠繁殖能力吗?还是家中已无其他兄弟姊妹?”
若是独生子女,倒也说得过去。
噗,对面的十二人不约而同地嘴角微抽,垂下眼眸。
在楚少主眼里,被她讽刺两句没什么,这小恶魔整人的手段才是最毒辣的。可自己人那副默认且赞同的反应让他火冒三丈,气得他原本清秀的五官变得扭曲:
“你们傻站着干嘛?还不给本座教训她?!”
“少主三思啊!”侯易之死历历在目,一德道人不忍眼睁睁看着自己人无辜枉死,“那天多亏她出手相助,您才幸免于难。不然,老朽即便豁出性命也枉然……”
“闭嘴!”都到这节骨眼儿了,这老道士还跟他磨叽,让楚少主很是烦躁,“我是让你们教训教训她,为我出出气!”
俗话说得好,打人不打脸!
再说,那天与其说是她救了他,不如说她纯粹是出于自保。毕竟,她从一德道人的法器里逃出来时照样要跟侯易对上,凭什么说是她救了他?
之后,她顺手牵羊把他掳走了!
掳走就算了,要打要杀,悉听尊便。她偏不,反而尽情折辱他!让他做牛做马!这口气一日不讨回来,他死不瞑目!
“少主……”一德道人仍想劝诫。
“一德,我娘可是在客栈里看着呢!”舅舅不肯帮,母亲虽不赞同,倒也没阻止他前来报复。楚少主咬着牙根低斥,“她要是把你们今天这副怂样告知我爹,你们还有什么脸面留在九重殿?”
丢脸算轻的,要是他爹在家,以老头子那死要面子以及喜怒无常的性子,随时可能取他们的性命!
这……
一德道人不禁闭了闭眼,重重叹了一口气。再睁眼,眸中布满厉色,冷冷望向对面的小童。
元昭见状,自知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十二位大乘高手,北靖、月华绝对应付不了。无妨,正好再试一试混元镜的威力。她能不出手尽量不出手,累了,需在一旁嗑颗丹药回复力气。
说实在话,若能自己修复元气,她不想每次都依赖丹药。
那毕竟是外力,虚的,不及太古剑的神力蕴养来得踏实巩固,难以憾动。
“对不住了。”一德道人朝北靖、月华拱手道,来个先礼后兵。
话音一落,在场的氛围霎时凝重起来。
为免自己被趁乱掳走的楚少主略略后退几步,身前站着三位护法。元昭则在北靖、月华的维护之下,一直把玩的手串消失了,小手往嘴里塞了两颗丹药。
等她恢复力气,一定打爆姓楚的狗头!
就在一触即发之际,蓦然间,半空落下一道清脆的童音:
“且慢。”
随着声音,一名白衣童子从天而降,浑身散发着莹莹之光震慑众人。降落的过程中,童子的身形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器宇轩昂的成年男子身形。
元昭等人冷漠以待,对面的众人却不由自主地拱手行礼,恭声道:
“见过圣君!”
同样是踩在虚空之上,落于严阵以待的双方中间,正是灵岳宫那位素来爱管闲事的圣君,九重殿的前少主。
第496回
见他恢复原样,元昭并不吃惊,她一早猜到那白衣童子就是他的化身或者分身。毕竟眼前的她也是分身,以己度人嘛。真身留在天诏国,用隐形结界保护。
就算有人偷袭,真身也能应付有余。
真身并非空壳子一具,比分身能打多了。凡修至分神期的修士,在外行走的多半是分身。身化万千,对一人或多人皆操控自如,算是分神期的最高境界。
尤为重要的是,就算分身殒亡,对真身而言仅仅是损失一份功力,于性命无碍。
当然,有的高阶修士觉得分身之术耗费太多精力和功力,往往适得其反令真身修为减弱陷入险境,故而从不使用分身之术。
利弊参半,端看个人的倚重。
这是她在瑶君真人的课程玉简里听到的内容,但感触不大。毕竟,她即使渡劫失败,修为依旧在渡劫大圆满之上,只需把每个境界的技能熟练运用即可。
她一路不动声色,就想看看他意欲何为。
“一德,无逸,”圣君一落地,便态度温和地吩咐为首的二人,“劳烦二位长老将少主带回九重殿,禁足百年不许出门。”
本以为,宫家人会把他的话听进去,将楚少主扔到宫家人面前就是为了阻止他再犯蠢。
没想到,宫家人是听进去了,可宫夫人没当回事……
“呸!”不等旁人应声,躲在人后的楚少主已经跳脚,一把拨开跟前的护法,指着便宜兄长怒不可遏地叫嚣,“你谁呀?有什么资格支使我九重殿的人干活?!”
面对便宜弟弟的口沫横飞,圣君沉吟了下,倏然伸指在其额头一点,一道印记打了进去。
“楚煜,本君现给你下一道禁制。”圣君不愧为圣君,丝毫不为弟弟的无状而动气,和颜悦色道,“未及金丹大道,敢踏出九重殿半步,毕生修为尽归零。”
之前是禁足百年,既不知悔改,有期改无期。
楚少主的岁数不小了,一旦修为归零恢复凡人体质,凭他的年纪眨眼就能入土为安。
但以他的资质,想在百年内晋阶金丹,只怕不易。
言毕,楚少主犹来不及口吐芬芳,就被便宜兄长抬指一敲,带着一脸的惊骇神色跌入身后骤然出现的传送阵,眨眼回到自己未来的囚笼。
把麻烦之源解决掉,圣君回眸看着九重殿的一干人等,直看得众人纷纷低眉垂眸,不敢与之直视。
“一德,无逸,”圣君并未苛责众人,仅唤道,“你俩回去转告殿主,他若无力约束门人,本君不介意回去接管九重殿。”
由他作主,三天之内,保证让九重殿三个字彻底消失在灵丘洲。
“老朽定将此话转述殿主,”一德道人行礼道,“圣君若无其他吩咐,我等就先告辞了。”
并非他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而是老殿主与这位圣君的关系本就微妙。口中嚷嚷不认圣君这个儿子,一旦灵岳宫插手九重殿的事,老殿主直接装死。
要么找点其他事情做做,佯装自己忙得不可开交,完全不知道这回事似的。
等他“知道”时,事情已经结束了。
事情完结后,有时候抹不开脸面派人到灵岳宫大闹一场。圣君为了成全父亲的面子,一般都不动声色。只要不过分,就任他们闹了,闹完之后各得清净。
爷俩的相处模式一向如此,直到少殿主的身份落在楚煜的身上。
这孩子还年轻,完全不理解父兄的相处模式,只以为这位被逐出家门的兄长仗着修为高看不起老父亲,看不起九重殿和他,于是成天故意找灵岳宫的碴。
小儿子找老儿子的麻烦,老殿主是睁只眼闭只眼,两不相帮。
同样地,老儿子教训小儿子,老殿主会直接闭上眼。更何况,老殿主目前有更看重的人。那位间歇性疯癫的继室是他的白月光,岂是便宜儿子比得上的?
总之,圣君亲自动的手,只要楚少主还能喘气,老殿主就不会责怪门人保护不力。
眨眼之间,九重殿的人走得干干净净,一个不落。一场无谓的风波,在圣君的干预之下得以消弥,复归平静。
“圣君这心偏得,真够没边儿的。”瞅着转过身来的圣君,小元昭眉目冷淡道,“我这苦主还未出声,圣君就替我作主把他放了。也罢,改日我亲自登门拜访便是。”
就不信了,他灵岳宫还能时刻守着九重殿不成?
“元君请息怒,”自家人好对付,对于外人,圣君一脸歉意道,“舍弟无状,还请元君看在本君护白狐百年的份上,高抬贵手,宽恕一二。”
挟恩求报,君子不为。
但为了亲爹,他不得不违心一次。
听他提起白狐,小元昭神色略顿,随后嘲讽一笑:
“没想到,圣君竟是如此爱护弟弟的好兄长。但在下听闻圣君一心向佛,可知在佛子眼里众生平等的典故?”
他弟弟的命是命,众生的命也是命。
今日救他弟弟,他日会有多少性命因他弟弟而殒亡?就譬如她,若非那是分身,她哪有机会找他弟弟复仇?
本来,饶楚煜一次已经让她很不情愿了。
眼下又是他主动挑衅,害她服了两颗丹药,哪有让他轻松退场的道理?
“本君自知不足,故一直无缘于佛界。”圣君一听便知她话里的意思,微笑道,“本君出手干预并非偏心舍弟,只是不愿生身之父与元君矛盾加剧而已……”
生身之恩,哪怕他死一百次亦无法偿还。就算他再不情愿,也得面对老殿主始终是他亲爹的事实。
楚煜造业,自有业障报应,他从不干预,除非当场撞见。
只是这回,楚煜惹了不该惹的人。一旦死在她手里,亲爹必定倾门之力进行报复。届时,自己要么眼睁睁看着亲爹死在她手上,要么代亲爹死在她手上。
他不怕死,但也不乐意死得这么随意。况且,眼下正值多事之秋,无谓的悲剧能阻止还是阻止吧。
“元君若难消心头之恨,本君在此,愿听凭处置。”他的生死荣辱,在父亲眼里无足轻重,掀不起风波,“只是眼下有些事仍未解决,望元君留本君一命。”
元昭:“……你倒是看得开。”轻易放过又不甘心,思量片刻,这才道,“也罢,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既然你要替亲弟还债,就委屈圣君做一回牛马了,蹲下吧。”
纵有不祥的预感,当真正听到时,圣君不免有些犹豫,“这……”
“怎么,不乐意?”小元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以为看穿本君的真身,觉得难为情?童子无性别,本君与真正的童子只差一碗孟婆汤而已。可见圣君非圣,心有杂念啊!”
既有杂念,意味着他有别样的想法,心地不纯洁了。
第497回
当事人的言语肆无忌惮,躲在灵芥里的旁观者林舒已经吓得四肢僵直,默默冒着冷汗。
深深觉得,小老乡这是把命别在裤腰上,赤着脚在刀刃上蹦跶!泥人尚且有几分泥腥气,何况是人?圣人也是有脾性的,惹恼圣君对她俩有什么好处吗?
有心想劝,但自知老乡并非听劝之人,只求圣君是真的圣!
不然,她俩就得浪迹天涯了。
就在林舒操碎了心时,出乎意料的是,圣君之所以被称为圣君,度量果然非一般的宽大。元昭的话让他愣了一下,随后微哂,愧然道:
“元君所言极是,是楚某狭隘了。”
觉悟不及旁人,不敢称君。他虽是童子,却并非不经事的愣头青。自出道以来,因为皮相好,脾性好,不少邪魔歪道的女子风闻而至,各施手段诱他犯错滋生心魔。
修行之人,起心动念皆是错,还好他道心坚如磐石。即使有心魔,一朝顿悟就破了。
这次会迟疑,或许是以前从未有过名门正派的女子敢向他提这种要求,让他一时不适应。而她敢提这要求,自然是心无杂念的,他的迟疑反而落了下乘。
难怪梵天寺的老禅师说他,千年道行,毁于微末之尘。纵心有菩提,一尘不除,亦难入佛天之门。
心中惭愧,圣君蹲下身子,温声道:
“元君,请吧。”
天哪!看到芝兰玉树般的圣人居然甘愿屈尊为牛马,灵芥里的林舒捂住双眼不忍直视,并用意念急呼:
“救命啊!东东,你不会真的那么待他吧?你怎么忍心?!”
嘻嘻,忍心,她当然忍心!
她喜欢白璧的无瑕,也坚信圣人并非完人。既然他被世人称为圣君,当然要忍常人所不能忍的。元昭咧咧小嘴无声一笑,挥挥袖子道:
“北靖,月华,你们二人先回白帝城告知青鹤、红药,我晚几天回到。”
“是。”
北靖、月华对她的言行视若无睹,恭声应了诺,光遁离开。林舒万般无奈,本指望他夫妇二人能劝一劝小东东,结果……老乡这根大腿是很粗,但脾性不敢恭维。
有点作死,很怕哪天她把自己给作没了。果然,事无完美,人无完人啊!
在林舒的长吁短叹声中,小元昭纵身一跃,跳到半蹲身的圣君背上,脆声道:
“走吧,带我四处逛逛。”
听得林舒无语至极。
虽然没骑在圣君的脖子上,但逛逛,是要圣君背着她游街示众吗?不禁捂脸:老乡,求别作!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修仙生涯吧!没必要把天下修士得罪一遍。
同一句话,听的人道行不同,理解的意思亦有所不同。
“元君近日一番周折损耗不少功力,”见她没骑在自己脖子上,圣君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起身时建言,“不如到舍下暂歇几天,等恢复功力再逛也不迟。”
听他的口吻不像托辞,但元昭惯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歇完了,你还是得背我出来逛。”
休想以小恩小惠把她的惩罚给抵销,她记仇,心里自有一个小本本!
“那是自然。”圣君噙笑应道。
无人时背,和大庭广众之下背没什么不同,他不至于耍这点心机。
趴在他宽厚的背上,元昭探头探脑地伸长小颈脖去瞅他的面部表情,挑眉道:
“我如此冒犯,你当真没有半分不悦?”
真圣人也。
圣君浅抿笑意,“还未多谢元君宽宏。”没有骑在他脖子上。
她以小童之身骑在便宜弟弟的身上时,于己于人,她都只是一名小童,没有人会多想。他不同,他看得见她的真身,不悦谈不上,心理上确实不大适应。
“你完了,你的心不干净了。”元昭啧啧道,为他摇头叹息。
林舒:“……”
身为始作俑者,老乡说这话居然不脸红,果然道行高深!当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道行高深的肯定不止一人——
“确实如此。”圣君也叹道,“蒙元君点化,乃楚某之幸……”
修行道上,能让他不自在的人或物皆有因缘。妄念既生,就该静心受持,坦然面对。待了劫因缘,复归自在清静。
林舒:“……”
这话真心的么?圣人的心性果然高深莫测,远在凡人难以企及的高度……
此时此刻,在原天诏国,今白帝城;原长灵山别宫,今大荒山的神稷宫,正有无数将士在忙碌。而在隔山之巅,赭百里和伯琴遥遥伫望神稷宫的忙碌景象。
“天诏国易主,改名尚能理解。”伯琴好笑道,“可兄长的太武道为何也要改名?莫非那白帝强迫兄长?”
否则,名扬天下的太武道好端端的,怎就改名了呢?
“唉,别提了。”赭百里神情无奈,提及此事他就头疼。
总不能说他好不容易看上的女人青君,身份和他一样,是某位皇帝的战将之一。偏偏那皇帝叫太武皇帝,青君说他的太武道若不改名,就得成为白帝的兵。
毕竟,太武道的尽头是太武皇帝,他太武道的门人皆是她的兵士。
没办法,他只好将太武道改为神武道。毕竟,他以后就是神稷宫的守将了,他的门人也成了人家的兵。
他为何归顺?
所以说别提了,那天比试,他与青君的修为不相上下。坏就坏在,她有凤翅雷金镗助阵略胜他一筹。
他堂堂的昔日天诏国国主,焉能拜倒女君座下成为她的一名守将?所以,他虽然输了,但耍赖不认账,除非青君肯与他成亲。
瞅准了她不肯才提的。
事实正如他所料,她不仅不肯,还威胁他若不认账,她就把雷金镗充当茅房的横梁。还是下人的茅房,让它日夜受那肥沃之气的熏陶,然后改名黄金镗!
黄金镗,亏她一大姑娘说得出来,差点把他笑(气)死。
不答应不行,他无法眼睁睁看着大帝的神兵被人糟蹋。偏偏它已认她为主,否则,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把它夺回来。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唉,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赭百里心有不甘地望山轻叹。
别以为它认她为主,她就会疼惜它。凡让她家主上不如意的,她就让对方先不如意。唉,女君,他连人家的面都没见过,就被迫俯首称臣了。
不过,他创立的太武,啊不,神武道总坛仍在东境鹤州的大首山,仅带一半门人前来修葺宫殿。
天诏国虽然改成白帝城,地下的灵脉可丝毫没变,依旧枯竭生机无望。万一这白帝呆不下去了,指不定要和他一起搬回东境鹤州。
在他的地盘,万事可图也。
“听兄长这么一说,我倒想看看那白帝是何方神圣。”难得有让赭百里头疼之人,伯琴饶有兴致道,“放着那么多灵山福地不选,偏偏选了这寸草不生之地……”
着实令人敬佩。
唉,赭百里可没有他这份闲心,一想到自己黑暗的未来,不由长叹。
而在神稷宫里,青鹤、红药听着北靖和月华的转述,大吃一惊:“什么?!殿下夺宝去了?这等好事怎不叫我们呢?!”
扼腕中!她俩可是殿下的亲亲随!
难得有令殿下感兴趣的宝贝,没能第一眼瞅瞅实在是遗憾。
“圣君?殿下怎的跟他碰到一块去了?”青鹤听完后续,再吃一惊,“完了,殿下肯定会设法试探……不行,我得出去一趟!”
万一圣君非圣,被殿下识穿伪装肯定要打一场的。在别人的地盘,孤身只影的殿下岂非吃大亏?!
“那咱们去哪儿找?灵岳圣宫?”红药蹙眉。
听闻圣君法力高强,她得多准备些有针对性的药物。
“等等,二位莫急,”月华夫人见状,忙软声道,“阿姁行事向来谨慎,不会置自己于险境的。”
“不错,她让咱们在此等候,不可擅离。”北靖也道。
不可擅离是他的补充,主人的真身就在白帝城。不可明言,但四人也真的不可擅离。
第498回
西境灵山,峰峦起伏,入冬后已是漫天雪盖。一座雄伟的宫殿矗立于风雪之中,没有华丽的装饰,没有守卫,可谓清静到极至。
这让元昭想起自己选择的大荒山神稷宫,同样是古早废墟,同样灵脉枯竭。甚至比西境灵山枯得更厉害,毕竟那里是整个灵丘洲的枯竭之源,救不活的。
以前天诏国国主不是没试过,岳天大帝的地盘,天下大能哪个不想抢占?
如今扔那儿都没人要,其环境的恶劣程度可想而知。当然,论古早,神稷宫终究比灵岳宫年轻几千岁。这一点,从灵岳宫的内部构造可见一斑。
她在天诏国时,一缕灵识曾经到神稷宫逛了一圈。
虽说也有三千多年了,内部的构造仍保留完整,看得出它曾经显赫一时的富丽堂皇气派。而灵岳宫则完全看不出它原有的面貌,就一座光秃秃的白石宫殿。
从进门到前殿,入目皆是寻常的帷帐和石灯,没有任何金玉、或天材地宝的装饰,完全看不出它有过金碧辉煌的往昔。
“圣君,”踏入灵岳宫的范围,进入护宫结界,元昭发现除了灵气较为浓郁些,再无特色,忍不住吧唧几句,“你是真穷,还是对生活品质没有任何追求?”
灵芥里的林舒听得暗点头,可不是,白瞎了他这豪阔的宫殿。上苍要是肯赐她这么一座宫殿,就算没钱布置,也要把它装扮得古雅清静,富有山间野趣。
“身外之物,何须劳神?”圣君不以为意道。
他初入住时,连帷帐和石灯都没有。全是后来入山拜访他,并甘愿留下修行的门人自己布置的。整座宫殿找不到半件值钱的玩意儿,入目皆是粗布粗石。
哦,地板或许值些钱。
元昭低头一瞧,地板质地坚硬,敲之有金属般铿然之声,在世俗界有金砖之称。她对修真界的古早历史还不算很了解,看不出其材质是否和世俗界一样。
“清心寡欲得其轻,随遇而安得其乐,你是真圣。”她由衷道,“这份道行,我不如你之万一。”
虽然没较量过,不过她与他的修为估摸着不相上下。
但论修道的觉悟,她不如他。
或许,这是她一步登天的弊端,缺乏各种豁然开朗的顿悟。譬如眼下,她对自己的衣食住行还是有要求的。不然,也不会事先知青鹤她们提前回去布置。
“各有所长罢。”圣君不置可否。
他不认为清心寡欲值得称道,更不认为这是自身的优点。同样,他也不认为旁人的欲.望和追求是缺点。大道万千,每条路和每个人眼里的风景不一样。
只要不伤及无辜,不分高低贵贱或者优劣,适合自己的便是最好的。
唔,圣人的无欲无求、高风亮节值得世人称颂,但恕她无法感同身受。略过这个话题,元昭瞥一眼沿途一张张神情愕然的面孔,这些都是灵岳宫的门人。
人修居多,但鬼修、妖修也不少,不同的族群居然相处和睦,到处洋溢着一派祥和的气氛。
只是,他们眼下的表情稍微令她不快。
一个个见鬼似地瞪着她,似乎自家圣君背着个不祥物。尤其是圣君的四名亲随,无不一脸惊骇忿忿然地瞪着她,似乎在指责她强迫他们的圣君受此屈辱。
这种感觉让元昭心里很不爽,无论人修、鬼修或者妖修,岂能不知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债?
要不是圣君非要救他弟弟,她犯得着跟圣人较劲儿?
不过,话又说回来,既然他们一副圣君受辱的态度瞪她,索性把这罪名坐实了吧!
想罢,原本安分趴在圣君背上的小元昭挣扎着爬起,准备坐到圣君的脖子上,好让他的这些门人直接把眼珠子瞪出来。
可怜的圣君不知她的用意,以为她要下来便松了手。就在元昭揪他衣领欲往上爬时,忽而眼角余光瞥见中殿里走出一道似曾相识的身影,不禁动作微顿。
当她定眼看清楚时,霎时眼睛亮了起来。在对方愕然的目光注视下松了手,跃落地面,欣喜唤道:
“广岚真君?!”
不错,从中殿出来的人正是多年未见的广岚真君。他风采依旧,只是黑发霜白,且修为不太稳当,似乎刚刚大伤初愈……
“神君?”在灵岳宫看见她,广岚真君亦是惊喜莫名,暂且抛开方才的一幕不提,灿然笑问,“神君别来无恙?”
“莫要神君神君的,”小元昭拧着眉,露出嫌弃的小表情,“我渡劫失败,当不起神君二字,听你们唤着总觉得讽刺。咱又不是外人,你直呼我阿姁就好。”
嗐,广岚真君哑然失笑,“称呼而已,无需介怀。”
她乃半神之躯,渡劫成败都当得起神君二字。只是在场的人太多,这些话不便明说。但既然她介意,依她便是。
只是……
想到方才看到的一幕,广岚真君抬眸瞅瞅站立一旁淡然微笑的男子,疑惑道:
“你俩为何会一起回来?”
关键是,方才这小阿姁似乎对圣君颇不满,莫非两人在他闭关期间有过什么冲突结了怨?
“我与圣人能结什么怨?”元昭脆声道,“我不过是想看看,圣人到底有多能忍而已,值得真君在〈人物志〉里那样的夸赞他。”
什么弟债兄还,那都是借口,让他背她纯粹是冲着圣君的名号而来。
在广岚真君面前,她是不会说谎的。
她的坦承,让一旁的圣君满眼诧异地望向她,然后得到一记不甚真诚的抱歉眼神,甚是敷衍。不禁同样哑然一笑,抬眸看着广岚真君道:
“见你大好,我就放心了。你出来得正是时候,元君最近奔波不断,损耗不少修为,正好进灵窟疗伤静养。”
“哦?”广岚真君一听,神色关注地打量元昭,“你受伤了?”
他居然完全看不出来,果然,修为始终没能恢复如初。
“没有,只是有点累。”元昭摇头道,“倒是真君你为何受伤?谁伤的你?你的头发还能恢复不?”
“哦,我没事,”得知她并非受伤,广岚真君略略放心,笑言,“之前在西岭秘境遇到一位仇家,应我那千年劫而已,无妨。”
至于头发,黑白对他而言无足轻重。
听着二人的对话,圣君的眼底掠过一丝不解,但见广岚真君神色不变,他也不好当场询问。趁二人叙旧,他转身吩咐宫中的管事,为元昭准备一间寝殿。
同时安排元昭今晚入灵窟养伤,那是宫中灵气极纯极盛之眼。广岚真君之前伤重,在里边养了几天才性命无碍。闭关几年是为了疗伤,把修为练回来而已。
“何需入灵窟那么麻烦?随便找一块清静地儿坐几天就好。”元昭拒了圣君的好意。
人情不能乱欠,要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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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9回
夜静更深了,元昭被安排在一间露台向东的寝殿,每天清晨能看到日出的第一缕阳光。
走出露台,连绵起伏的群山尽收眼底。
算是比较偏僻的一间殿室,她自己选的。主要是清静,隔壁没有别的殿室,外间的走廊平时都是空荡荡的。除了杂役每隔一段时间过来清尘,再无旁人。
当然,如今住着一名小娇客,杂役每天得过来瞅瞅她有何需要。
此乃圣君的嘱咐,不可怠慢。
大家虽然不知道她与圣君是何关系,居然能让圣君背着回来。那可是前所未有的情形,连他的妹妹都没这待遇。哦,不是亲妹,是继妹,背着于礼不合。
毕竟,老殿主二婚的时候这对继兄妹已经成年,自然是背不得的。
总之,灵岳宫的门人原本对她的无礼感到气愤,直到看见她与广岚真君相识。后者性情仁善,与圣君是至交,或许她也是二人的至交,好友相处不拘礼。
众人对她的敌意顿时消减,开始恭敬有加。
“卑下靡乐,听候元君差遣。”一名女修单膝跪地,生无可恋的语气道。
元昭闻声回头瞅她一眼,此女修姿色上佳,一身敦煌天女的装束。乃圣君座下四大侍者之一,也是灵岳宫唯一的女修。
莫被她的表相所蒙骗,她曾经是世俗界闻风丧胆的一介邪修。在中小世界煽风点火,挑起战乱导致民怨滔天,而她则依靠这些怨念、恐惧等负面情绪修炼。
声名显赫,引来无数正派仙门的围剿。
后来遇到圣君,被他如影随形,专给她搞破坏。渐渐地,她不仅没能挑起民怨,反而自己的怨气直线上升。在被自己所修功法吞噬之前,她向圣君求饶。
从此,灵岳圣宫里多了一名总是挂着生无可恋表情的女修,仿佛下一刻就要告别这个世界。正因为圣君什么人都收,导致外间有很多关于他的流言蜚语。
好坏参半,孰是孰非难有定论。圣君也不管外界如何说他,一贯的我行我素。圣贤之名不减,大善即大恶等诸如此类的言论亦不绝于耳。
而今天,靡乐是奉圣君之命前来服侍的。
“不必了,我闭关时莫来打扰。”元昭一如既往的拒绝。
她只想找个地方静养几天,眨眼的事,不必劳师动众让杂役在外边空等使唤。靡乐亦不强求,恭身退出,掩上殿门,外边很快就没了动静。
闲杂人等离开了,元昭给这间殿室布了结界,然后放出林舒透透气。
“哎,”林舒跑出有穹顶罩盖的露台,满目惊喜地跑下台阶,双手撑着石栏,贪婪地欣赏远山的冰天雪地,绝美风景,“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住宫殿!”
果然,人活着就有希望,不枉她苟且偷生这许多年。
元昭闻言一笑,没说什么,径自在台阶前盘坐。台阶有九级,坐在上边就不必隔着石栏赏景了。毫无阻碍地眺望远景,寒风拂面,使人更加的心旷神怡。
“东东,原来你认识那么多高人啊!我往日小看你了。”广岚真君的大名她听过无数遍了,林舒背靠石栏一脸钦佩地看着台阶上的小孩,“还有,东东是你的假名吗?”
东东与那位广岚真君说的话,她在灵芥里听得一清二楚。她不生气,因为老乡并未刻意隔音,光明正大地让她听。
“东姁是我的字,没骗你。”元昭坦言,“只是没想到,我这名字在外间已经传开。为免麻烦,才按照上上辈子的习惯以叠字自称,你也可以改唤我阿姁。”
名字而已,不必纠结。
“那我还是叫你东东吧。”林舒不假思索道,在她心目中,叠字是专属于地球人的称呼,“东东,你跟那位广岚真君很熟吗?听说他很厉害……”
可见,老乡的靠山挺多的。
“厉害有什么用?”元昭闭眼,“能耐越大,责任越大。看到他那头发了吗?之前是黑色的……”
如今全白了,能否恢复尚是未知之数。
虽然,他说是遇到了仇家,但凭圣君的反应,广岚真君的话未必是真的。不过,他敷衍地说,她就敷衍地听着,懒得追问,事不关己己不劳心嘛。
“你这算什么朋友?”林舒听罢一脸鄙夷。
元昭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刚要开始练功,忽又想起一事睁开眼睛:
“对了,那主从契约是权宜之计,但认我为主对你有利,你怎么看?要不要解除?”
虽然林舒的真身被她的七瓣莲封印,难保将来遇不到比她更厉害的高手。万一被人看出她是器,让其强行认主,作为外人的元昭想要救她绝非易事。
更重要的是,以元昭的脾性,为朋友两肋插刀几乎是不可能的。
林舒也想到这一点,凭她对广岚真君那敷衍的态度,将来自己遇险,这小老乡八成会劝她随缘吧。
相反,认元昭为主,别人想要强抢就必须先打倒她。
“不用解,”想到老乡的修为,林舒安全感十足,连忙摇头,“就这样吧。”
反正那道主从契约别人看不到,耻不耻辱的,见仁见智吧。万一老乡将来打不过人家,挂了,自己身为仆从也要跟着挂,可就太好了!
听完她的理由,元昭默:“……”
最后,应林舒的请求,幻出一堆地球的零食和饮料给她解闷,这才闭眼修炼。
灵岳宫有灵食,荤的素的齐全。
只是吃了难免要五谷轮回,在别人的地盘,林舒不想打扰东东练功,更不想给她添麻烦。索性吃灵气算了,况且东东幻化的零食还能满足她的思乡之情。
就这样,在元昭练功期间,林舒自得其乐,吃饱睡,睡饱吃。要么也尝试着按东东曾经教过她的方法炼气入体,玩得不亦乐乎。
……
与此同时,在灵岳宫的一处庭院,一盏清茶,几份点心,两名谪仙般的男子正在闲聊。
“你为何要隐瞒西岭秘境的事?让她知晓,未尝不是坏事。”圣君把广岚真君闭关期间发生的事简述一遍,不解道,“她身在灵丘,不可能置身事外。”
广岚真君听罢,无声轻叹:
“相信你已看出,她是因何成为半神还来到灵丘修行。我不知道上苍如此安排是否另有深意,只知道,一旦她得知魔界的结界曾有松动,肯定无法安心修行……”
据他所知,一旦出现拥有仙灵之体、半神之体的修士,意味着天下必有灭世大劫,这些人都是上苍派来救灾的。
阿姁对魔君深恶痛绝,也意味着她对它怀有一定程度的畏惧。
如此一来,她还如何静心修行?
更重要的是,万一此事成为她的心魔,那就不仅是她的悲剧了,而是整个灵丘的悲剧。一旦他们这些人殒落,试问天下还有谁能拯救灵丘?凤笛仙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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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0回
不是小看凤笛仙子,本来,大家对她的出现充满期盼,盼望她能带给灵丘一场新的生机。
须知,能催长散发仙灵之气的灵植,是多么惊人一项技能啊!
催长的仙灵之气越多,能滋养出更多出类拔萃的修士,拯救灵丘的希望就多一分。
就算人往高处走,她入了碧海圣域,若能不忘初心,大家对她期盼依旧。可惜,她一见伯琴芳心付,从此死心塌地为圣域效力,与夫郎鹣鲽情深寸步不离。
寸步不离就算了,伯少主亦是天赋颇高、有大气运的天之骄子。
夫妇俩强强联手,共修大道未尝不是好事。
然而,她为了讨好夫家,不惜屡屡耗费灵力拉拢仙宗门派,为圣域的扩充势力添砖加瓦。而她的修为每况愈下,几百年了,修为停滞不前着实教人失望。
其实,夫妇二人一个是仙灵之体,一个是运道之子,本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若能共同进步,何愁解不了这天罚禁咒?
但如今,一个只顾让夫家圆满,一个自己迟迟不得圆满。好不容易渡个劫还失败了,下个机缘不知是何年何月。
两人在一起,到底是成全了对方,还是拖累了对方?
外人不得而知,总之,不少大能对夫妇二人持观望态度,失望居多。反而开始重视两百年前骤然出现在仙云宗的阿姁,她的一言一行备受大家的关注。
没办法,谁让她来到灵丘才短短两百年就动了神劫?
这可是运道之子伯琴都做不到的,俗心太重,曾经一度追着为凤笛仙子闯的祸善后,修为难以精进。
而东姁虽然飞升失败,至少让仙云宗挣脱天罚的禁制,重现生机,自然受人关注。让人想不到的是,在仙云宗的她好学上进,温和有礼,众人心中甚慰。
但人啊,果然不能只看表象。
她一出山就开始放飞自我了,把前世的霸道作风表露无遗。不到一年时间,就给自己树立了一个亦正亦邪的名声,如今还打算脱离仙云宗自己建国了。
事至今日,外边的人怎么看她,广岚真君不清楚,他只知道仙云宗诸贤的想法。
莫误入歧途,加快灵丘的灭亡速度就好,不敢指望别的。
“你们多虑了,”圣君失笑道,“元君口硬心软,是个秉性纯良的。”
虽与她相处的时间较短,见微知着,顶多行事作风霸道一些,容易得罪人。谁没个年轻气盛的时候?等她安定下来,心有所依,有所护,自然有所收敛。
“秉性纯良,也架不住她得罪的人多。”她又是个有大修为的,一旦起冲突,其破坏力非同小可。说到这里,广岚真君揶揄地看他一眼,“譬如她今天这么待你,唯你有此雅量不跟她计较。”
换作旁人,早就打起来了。
“换作旁人,未必有机会跟她计较。”圣君笑了笑,“说到底,她对我也算手下留情。”
所以,谁更有雅量可说不准。
“哈哈哈……”两人哂然而笑,举盏浅饮。
看出圣君对她真的心无芥蒂,广岚真君的一颗心算是放下了,叹道:
“虽然她一无所知,却依旧选择在天诏国安居,可见这是天意。又夺了混元镜,估计对那地方的异常心中有数。以后有她在,咱们几个以后就轻松多了。”
他与西炎、圣君,还有无极宫掌门等大能,再也无须每年为天诏国地心的异常输出灵力压制,导致修为一直上不去。
“是啊。”圣君颔首,“你趁机回仙云宗静养几年,外事有我看着,你无需挂心。”
趁仙云宗的灵气浓郁,赶紧回去修炼。听闻西炎记录了几部新功法,或有适合广岚的。在下一代能独当一面前,他们这些老一辈得努力活着。
他已经是上界之人,下界的事不便干预太深太多,只能在小事方面帮衬着。
“阿姁年纪尚小,前尘往事历历在目,言行举止难免带有戾气。以后再有得罪,望圣君看在我仙云宗的份上包容一二,莫要见怪。”广岚真君诚挚道。
“西炎已经跟我提过,你就甭操心了。”圣君无奈得很。
哈哈,广岚真君微哂,泯了口茶,心情悦然。
“啊,对了,听你的侍者伽南说起,前阵子无极宫的云鹤道人在西岭秘境吃了个闷亏……不会是什么邪物化作女子在作祟吧?你可有眉目?”
圣君喝茶的手顿了下,而后淡定地喝了口,将茶盏搁回几上,淡然道:
“暂无头绪,我的人在秘境亦未发现邪祟之物,与那结界无关。怎么,你们仙云宗也在追查此事?”
“那是当然,”广岚真君正色道,“同为修仙宗门,我等与无极宫掌门更是关系匪浅,岂能坐视不理?”
圣君听罢,眉梢轻轻跳了下,沉吟片刻方道:
“云鹤道人的记忆被人截断,还打了个结,存心让他彻底忘掉那段经历……你觉不觉得,打结这种恶作剧的手法像不像一名初入道的稚童一时兴起所为?”
至于,那位能在灵芥里不死不灭的小姑娘就先不提了,怕友人重伤初愈承受不住打击。
广岚真君挑眉,“稚……”童?
脑海里瞬间点亮某个人如今的形象,顿时语结。不、不会吧?她真把灵丘的大能全得罪一遍了?!诧异地瞪着圣君,见对方一本正经完全不像在开玩笑。
果然,人不可貌相啊!她原来是玩心这么重的人?
仙云宗上下都看走眼了!
广岚真君神色不变,额头微微渗汗。不过没事,太遗憾了,他重伤初愈,没能及时出手相助,真是愧对无极宫掌门啊!
“圣君,以后还请多多包涵……”亲自为对面之人满茶,感激涕零。
“好说。”圣君微笑,安然接受某位真君一脸心虚地献殷勤。
一夜倾谈,把目前的形势一五一十告知广岚真君,包括东姁被兰铃儿栽赃的闹剧。此事,仙云宗已在明查暗访,派人四处搜寻兰铃儿的下落,未有结果。
还有妖灵幡也下落不明,令人甚是忧心。还好惊魂钟在圣君手上,广岚真君的心才算落地。
直到凌晨寅时,得知小东姁已经闭关,广岚真君不想惊扰她。便直接从传送阵重返仙云宗,让宗门上下又是一场惊喜……
广岚真君离开后,圣君庭院独坐独饮,眉目清冷。
“禀圣君,”靡乐进来禀报,“元君让我不必伺候。”
对此结果,圣君丝毫不感到意外,沉吟了下,道:
“既如此,你下山吧。”
嗯?靡乐愕然抬眸,她被困在灵岳宫做了四百年的杂役,从未下过山。
“你对怨念之气有着特别敏锐的触觉和追踪之法,”圣君神色清朗,目光深邃,“在这方面,本君不如你,只能拜托于你。靡乐,望你在浊世里心境清平,冷静自持。
莫要重蹈覆辙,从此万劫不复。”
“靡乐谨遵圣君教诲,定不让您失望。”
“我是否失望不要紧,主要是清楚自己的内心所求,旁人的意愿不重要。”
“是。”
“去吧。”
第501回
日复一日,在那间偏僻的殿室里,透过结界,仍可以看到外边的群山铺满厚重的雪,天色一直灰蒙蒙的。
老乡一坐就是十天,中间不曾抬过眼皮。
难怪有句话,修真无岁月,寒尽不知年。
反观林舒,她给自己定下一个小目标:每天抽出一个时辰练功。
但实际上,她刚坐下不久就开始打瞌睡,一睁眼就开始龙精虎猛,根本静不下心来。这里又是别人的地盘,老乡戒心重,给这间殿室布下结界确保安全。
同时也把她困在里边,没办法,这里高手太多。看出她的真身不打紧,就怕有人心生贪念把她掳走。
她并非不识好歹之人,老乡的一片苦心她懂的。
哎,真想马上去看看老乡口中的白帝城,据说那里也有一座宫殿。
就这样,在不停的自我安慰中,那堆零食还没吃完,林舒已经哄着自己直接躺平一睡不醒。期待一觉醒来,老乡已经结束练功,带着她返回自己的地盘……
对于林舒的郁闷,元昭是一无所知,就算知道也懒得管。
人生百态,各有自在。
林舒资质平庸,若能甘于平凡,不失为一种明智的活法。自己天赋不错,为了将来能够生活平稳安定时刻不忘修行,精进修为,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
从心而已,谁又比谁高贵?
指不定,将来能够活得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是林舒,而自己始终逃不过祭天的结局。
毕竟,天塌下来时,最先砸到的是高个子……
两耳不闻窗外事,元昭全神贯注地和太古剑互换气息,静心修习炼气功法。不知不觉间,下山以来耗损的功力逐渐盈实,不复之前的外强中干空虚乏力。
风来帆速,水到渠成。
这种自然力量充沛的感觉令人身心愉悦,是丹药无法达到的效果。丹药只能用于救急,实力的提升还是要靠脚踏实地才稳妥。
殿室的结界本是她用来保护自己的,功成之时却变相地成为一种禁锢式的囚笼,令她隐隐透不过气。
心随意动,冲破樊笼,一飞冲天,在凛冽的风雪中恢复成人面貌。本想直接飞走回到自己的居所,但理智告诉她此举未免失礼,好歹跟主人家打声招呼。
哎,她终究是逃不开世俗的那一套礼数。
怀着对自己的吐槽,恢复稚童模样落下,瞥见殿外的人受自己这边的动静惊扰,纷纷驻足观望。但不曾大惊小怪地跑过来打扰,那是灵气外溢,没有恶意。
这一点,她挺佩服圣君的,教出一群自强自律且颇有眼力的优秀门人。
换作是她,所有人爱咋滴咋滴,莫挨老子!
她在闭关前接到青鹤的传讯,问她在哪儿,可有危险,是否需要人力物力。这才知晓,青鹤、红药已为她觅得一批下属听候差遣,以增强白帝城的实力。
她的初衷是为三人觅得一处清静修行地,布下诛仙阵将整座白帝城归入她管辖的范围。
省心省力,不必为旁事烦扰。
没想到,她俩不知在哪儿拉拢了这么多人俯首称臣。也罢,人多有人多的好处。她已经让青鹤命人发布悬赏令,以白帝东姁的名义追捕兰铃儿。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当然,捉到活人的报酬是死人的两倍。有上品灵石和丹药,根据猎人的修为而定。
最后一句令人极为眼馋,让高阶修士趋之若鹜。
无论宗门弟子,或散修或邪修,无不磨刀霍霍,跃跃欲试。原因被公布于众,说既然兰铃儿声称是东姁拿了妖灵幡,就得坐实这罪名,乖乖把妖灵幡奉上。
否则,她就算被活捉到白帝城,同样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施以搜魂之术,还白帝城清白。
效果如何,元昭暂时不知。
在飘落的过程中,忽而嗅到一缕熟悉的馨香,在清冽的空气中显得格外醒神。她眉心轻蹙,安然落回自己的殿室,随手将躺得四仰八叉的林舒收入灵芥。
迈步门口,人未至,殿门自开。畅通无阻地来到殿中走廊,空荡荡的不见人影,果然十分清静。
这是应她所求,并非人家待客不周。
直到走出殿外,刚入庭院,不远处倏尔出现一道身影来。挺眼熟的,元昭想了想,认出对方是在煌州城中与她打呼的其中一人。
“侍者阿涤,见过元君。”对方恭声道,“不知元君有何吩咐?”
“你们家圣君呢?”元昭开门见山,“我在此叨扰多时,今日功成,特来向他致谢并辞行。”
“回元君,元君闭关那日,圣君送走广岚真君后也已闭关。”侍者如实道,“他曾嘱咐我等,待元君出关可自行离去,无需客套。”
“那就有劳侍者代为转达本君的谢意了,”借他的地方闭关而已,谈不上欠人情,元昭心情甚悦,正要直接离开,忽又想到方才嗅到的花香,故有停顿,复问,
“呃,你们灵岳宫有花园?”
据她观察,灵岳宫可不是什么四季如春的地方,这大冷的天居然飘来鲜花的馨香,可见是精心培育的,不免有些好奇。
突然被人问起这个,阿涤不禁微怔,随即讪然一笑,“元君好神通,我灵岳宫确实有个花园,只是……”
“只是什么?不便参观?”见他一脸为难,元昭疑惑地脑袋微歪,“依那味道,也不像什么了不得的灵植,倒像是从小世界采集而来的品种。”
熟悉的玫瑰花,馨香的茉莉花,栀子花,还有一股清清淡淡的月季花香……敲开了她某一世的记忆。
之所以记忆犹新,皆因这些花香是某一世的她婚姻美满的幸福味道。虽然比较短暂,她死得早,把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扔给生活不懂自理的丈夫抚养……
是不懂自理,并非身有残缺不能自理。
她死后,灵魂一直蹲守在家人的身旁,看着丈夫手忙脚乱地给孩子弄吃的,既心疼又好笑。
想起这些,并非对那一世的幸福有何执念。只是遇到了,纯粹想去看看而已。
“元君真是见多识广,那些确非灵植,是圣君出外游历时拿回来的品种,自种自娱而已。”阿涤解释道,“元君想看自然是可以的,请随我来……”
圣君闭关前吩咐,元君所求尽量应允,不要刻意唱反调起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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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2回
灵岳宫里,不是没有四季如春的地方。
侍者阿涤将元昭带到西偏殿,那儿与她居住的殿宇呈相反方向且是极偏的位置。离其他殿宇同样遥远,甚是偏远僻静没有人气,连空气都比旁处的清灵。
走得越近,那仿佛渗出来的一缕缕清香变得越发清晰。
走完一条长长的荒无人烟的石径,元昭随侍者来到一座名叫物外园的院门前。没有门,但有一层结界,结界里山石林立,绿藤缠绕,爬满细碎的小野花。
里边的风景,与结界外的冰天雪地大相径庭。
看到结界完好无损,侍者阿涤对眼前这位小元君的修为佩服得五体投地。也是,能让圣君一再嘱咐不可起冲突的小孩,自然不容小觑。
但是,结界无恙,意味着她要进去就必须硬闯结界,恐怕会惊扰圣君的清修。
身为侍者,不得不提醒一句:
“元君,此处园子向来只有圣君出入,有结界维护。您若进去,恐怕会惊动圣君……”
要不,站在门口看看小野花得了?
元昭听懂他的意思了,浅显一笑:
“这道结界一看便知是防你们的,对我形同虚设。既来之则安之,放心,我就进去看看,眼看手不动,不让你为难。”
言毕,直接迈步上前,轻轻松松地穿过结界。
侍者见状,只能站在结界外边一脸无奈。
“你怎么把她带到这儿来了?”这时,一名白衣弟子慢步踱来,一同望着消失在山石通道的小身影,“小小年纪对万物最是好奇,万一忍不住辣手摧花……”
那自己这位同僚就完蛋了。
阿涤一脸无奈:
“她闻到味儿了,我不带她来,她自己也会来,倒不如我带她来……”
至少有他一路上不停地唠叨,让她眼看手勿动,莫要手欠。
圣君对辣手摧他园子里的花的门人向来无情,凡碰过里边的花的门人一概逐出门户。那道结界之前是没有的,自从好奇心强的、手欠的人多了,就有了。
而她不是灵岳宫的人,逐出门户不起作用。且打不得,骂不得,最终还是他们这群门人遭殃。
虽然,圣君的怒气极限是将人逐出门户。
可对于他们这些真心追随他的人来讲,这已经是最严厉的惩罚。
“奇怪,结界没问题啊!花香怎会渗出来?你该不会被她讹了吧?”同僚瞅瞅结界,用力嗅了嗅,什么都没闻到。
那小神君的眼神充满心机,可别上当了。
“人家是元君,犯得着欺骗咱俩小小侍者?”阿涤叹气,“何况里边只是寻常植物,骗咱们对她有什么好处?”
特意惹恼圣君吗?
虽然这种奇葩不少,但小神君不像那种人。她说得也没错,那结界本就是防他们手欠的。对她无影响,闻到味儿有什么奇怪的?
同僚:“……”也对。
唉,但愿她遵守诺言,眼看手勿动。看完就走,莫惊动圣君就谢天谢地了。
……
物外园,世外之园,是与灵丘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它仿佛是灵岳宫里的另一处洞天,有蔚蓝的天,徐徐清风。种满凡间的花卉,品种繁多,芳香怡人。
漫步花间,置身花海,让元昭心旷神怡的同时,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翘起,脑海里不知不觉地响起那一世的声音——
“老公,它开花了!你瞧瞧,瞧瞧,好不好看?”
由于工作的性质不能时常归家,难得回一趟家却迎来一道送命题的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攀爬阳台、肆意绽放的三色月季,呆滞许久才憋出两个字:
“……好看。”
虽然不知哪儿好看,但知道她随心所欲地精心饲养了许久。既然没把它养死,可见其生命的倔强,给点面子吧。
她斜睨:“哪儿好看?”
他非常老实:“哪儿都好看。”不好看她不会养,那肯定是处处都好看的,“家里有吃的吗?”
“有!”立马扔下花美不美的问题,到厨房给他热饭菜。
他回家的时间总是随机,结婚的头一年,他经常是空腹归家饿得头晕眼花。单位有食堂,可他说回家就想吃一口家常菜,若在食堂吃了那他还回来干嘛?
她也没多想,从此家里每天做两个人的饭。他若不回来,她就留着自己少吃多餐。
那一世的她长得漂亮,婚前招蜂引蝶,哪怕是被动的,为自己带来不少麻烦。婚后,他让她在家当全职太太,他出去赚钱养她,省得给他惹麻烦。
她有自知之明,应了。
而他虽然聪明,却颇为自负,她担心他受人蒙骗误入歧途。便劝他答应国家的招揽,安分守己地捧着一只铁饭碗。唯有这样,她才能安心地守着这个家。
为了让对方安心,他成了国家的人,她成了他的人。就算他极少归家,只能视频通话,她也甘之如饴。
就算生孩子,从怀孕到生产,都是她自己一个人操劳,从不让他担心。
那时,医院里的产妇、家属甚至医生都说她命苦,可她不觉得苦。他带给她的安全感,让她拥有成为超人的底气。从怀孕到生产一切顺心顺意,没吃苦头。
他不是个细心的人,她不说苦,就以为她真的不苦。虽然她也不认为自己苦,可旁人都说她苦,因为丈夫总不在身边呵护。
他的钱都在她手上,住在安全的小区,生了一对双胞胎。该请保姆时请保姆,吃喝用度是极好的,从不亏待自己。
后来,她为了救一个孩子出了车祸,从送到医院急救到死亡,他都不在。这一点,让他成为众矢之的,熟悉夫妻俩的亲朋们都在指责他对她的冷漠。
她很想为他辩解,可惜没人看得见她,更听不到她的话。
亲朋的指责控诉让他陷入深深的自责中,以为她的死是他害的。看到他痛不欲生的样子,她在旁边也是痛不欲生,早知如此她就不救人了。
可惜阴阳两隔,沟通无门,各自承受着愧疚与自责的啃噬……
唉,小元昭来到一片彩虹月季的跟前蹲下,静静看着其中一朵鲜活娇嫩的。啧啧,养得比她那一世的好太多了,忍不住手欠,举起爪子轻轻拍了它一下。
她讨厌完美无缺的人或物,每每遇见,总想将其破坏。
唔?!灵岳宫里的某间殿室里,正在静修的男子蓦然睁眼,端坐的身形瞬间消散……
第503回
世间哪有两全法,让人幸福又美满?这人啊,生来就是受苦的。
那一世,婚前的不堪经历让她觉得万物皆苦。甚至一度厌糖,甜味对她来说是一种讽刺。但人生总是充满戏剧化,婚后的她开始嗜糖,想他了就嗑一颗。
好东西要夫妻分享,每次他回家,她都要做一盒糖果让他带走。
她喜软糖,实在要选的话,他喜硬糖。
一开始他还蛮嫌弃的,后来又觉得在工作无聊时尝一颗也挺好的,打发时间嘛。于是,他每次回家都要带一盒硬糖走,至于是不是他吃光的,不得而知。
等她死后,看到他经常下意识地在家里翻出那个盛放硬糖的盒子准备带走,却发现里边是空的。
独自坐在客厅发一阵子呆,从此带着孩子住到单位安排的房子。每隔一段时间回来一趟,独坐一阵再走,如此模式一过就是几十年。
房子丢空着,在她每年的生辰带着孩子回来打扫。
等到他退休,儿女早已成家立室,他才回到这儿长住。时常对空气说话,仿佛知道她就在身边能听到似的。
他说他有预感,两人很快就能见面了,让她久等了。
这番话把她乐坏了,他一向聪明绝顶,他说的话绝对不假,她满心期待ing~。然而,就在当天晚上,她正在听他自言自语时,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拉走了……
唉,这掺了玻璃渣的糖啊,甜中带着一股血腥味儿,吃着难受。
小元昭看着那朵被自己拍过的黄月季,那清新淡雅的模样,仿佛看到那一世的自己站在阳台琢磨着,如何才能做出一朵立体式的花形软糖。
味道要跟这天然的花香一模一样,不掺杂质。可惜,她到死都没做出来,算是一份遗憾吧。
想到这里,元昭摸着那朵黄月季的花形轮廓,等小手离开花瓣时,凭着自己的想象力,一朵惟妙惟肖的月季花糖眨眼出现在手里。
软乎乎的糖是立不住的,所以,这朵月季花糖是用记忆中的砂糖凝结而成。
轻轻咬一口,源自想象的砂糖立刻像细沙一般被轻易咬开,一股清甜的馨香在口中弥漫开来……唔,果然是此一时彼一时,完全吃不出那一世的幸福感。
她凝视手中的花糖,对那一世痴迷于在甜味里品尝幸福感的她感到不可思议。或许,这就是历劫的意义吧?让她明白,人生中的磨难和快乐都会转瞬即逝。
无力阻止磨难的降临,亦无力挽留快乐的时光,过去就只能过去了。
轻轻一叹,手中的花糖瞬间消散,就如同带着那一世的记忆随之而散,不复存在。
小元昭站起来,甩一甩拿了糖的手,仿佛这样能甩得干净。不用洗,那糖是灵气所化,非实物,甩的是想象中的糖渍。
置身花海,缅怀过去,偶尔为之能舒缓情绪。
但凡事要适量,不可久待。以免沉溺过去抽身不得,误了今生的修行。就譬如,现在的她完全有能力寻找那位丈夫的下落,重续情缘。
可她觉得没必要。
求之不得会成为执念,爱别离造就一往情深。倘若那一世,她与丈夫相处的时间能长一些,结局或许就不一样了。
过往的经历告诉她,一切美好都是短暂的。
妄想长久,得到的结果往往事与愿违,届时再后悔就晚了。所以啊,走了走了,小元昭一脸释然地转身,迈开小短腿就想,想……想了想,还是放下了。
额,哈哈,她讪讪地看着不知何时站在路中间的圣君。他宝相庄严,目光深邃,静静地落在她的脸上。
仿佛看到了什么,又似什么都没看到,令人疑惑。
一般来讲,脾气好的人一旦不说话了,只安安静静地盯着你看,意味着他可能生气了。
“那个,别误会,我没摘你的花……”以为他在无声谴责她的擅闯,还误会她摘了他的花来吃,一向倨傲的小孩心虚地解释,“刚那是灵气所化的花,不是你的……”
为了证明自己没说谎,她当即又幻出一朵花形糖来,递出道:
“看,就是这个。”
随着她的动作,圣人那道清冷的目光又静静地落在她手中那朵花的身上。顿了下,前行几步,在安全距离处站定,伸手接过那朵花想了想,也咬了一口。
她:“……”啥意思?
当然,圣人的心思她别猜,反正猜不明白。也不想明白,省得一不小心被同化成为圣母然后拿去祭天……
且说圣君,接过花糖咬了一口,一丝清甜滋味瞬间渗入心田。
他默了默,而后望着她:
“不好吃吗?”
“不好吃,”元昭如实道,“我不吃凡间食物很多年了,做人时对味道的要求不高,环境有限嘛。现如今,对凡间食物的味道是彻底没要求了。”
不感兴趣了,自然无要求。
她的话,让圣君那异常平静的目光里终于多了一丝人性化的情绪,微微扯动嘴角,手一松,那枝花糖消失于指间。
“方才是你动了这园里的花?”他瞅一眼她的身后,温声问。
他的话让某人的头皮一紧,哎,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我没摘,就轻轻拍了一下,”说话间,她回头瞅了自己方才蹲着的位置,赫然看到那儿落了三片花瓣,刹时脸蛋火辣辣的,“那个,对不住了……”
错就是错了,她认,转身,瞬间回到那位置蹲下,捡起那三片花瓣。
她不是凡人,但花是凡花,让它恢复原样轻而易举。但是,当她拿着三片花瓣凑到那朵花的跟前时,动作凝住许久,最终放弃施法。
拿着那三片花瓣,重新站到他跟前。
“春生冬藏,呈四季之美;花开花败,乃万物自然。强行续回等同画蛇添足有悖自然规律,反而不美。”元昭把那三片花瓣递到他跟前,“今天是我失礼了。
他日重遇你那位弟弟,我忍他一回以作补偿。”
虽然那位楚少主被他禁足了,但她有预感,将来还有机会见面,敌友未知。
圣君没说话,只默默伸手接过。
那就是同意了,元昭如释重负地把花瓣倒回他的掌心,心头大石仿佛落了地,复道:
“多谢圣君收留,我这便告辞了。”
言毕,不等他的回应,直接光遁从花园门口离开。远去时,在花园里留下一段轻灵飘渺的话:
“凡物终归是凡物,施法养护的花纵使灿烂,然失其本性,留着意义何存?圣君心怀天下苍生,何故执着凡间一粒微尘?不如早日放下,各自安生。”
修真之人,居然独辟凡园,必有尘缘未了。
重要的是,尘缘未了的圣君居然还能顺利飞升,可见晋阶不难!嗯,她觉得自己又行了,第一次渡劫没经验,下次一定成。
第504回
凡物终归是凡物,然微尘虽微,却能让他千年岁月如虚度,万般功法皆成空。千年一劫让他沉睡百年,梦入凡尘迎来平生一顾,终年不忘,他也很头疼。
醒来后,一时冲动种下她念叨过的花卉,藉此减轻他内心的愧疚。
为园子取名时恢复理智,故名物外园。提醒自己这园里的一切乃世外之物,该弃当弃。起初,他来的次数比较多。渐渐地,进园的次数一年比一年少了。
近几百年,他进园子的次数屈指可数。
可他知道,只要物外园还存在,心中的杂念就一直在。垂眸凝视那三片娇嫩的花瓣,缓步来到那朵花的跟前坐下,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花瓣原来的位置。
强行续回,终非原物。
手握紧,再松开,三片花瓣如飞灰湮灭在他的掌心中。然独坐园里,清风拂至,孤身只影的人也被湮没在漫天花海……
而在另一边,翱翔浩瀚天际,白茫茫一片,一条黑蛟迅猛穿梭于重重云层之间。
“555哇——”坐在前头的林舒死命抓住黑蛟的两只角,一路发现刺耳的尖叫,听不出她是兴奋或惊吓的成分更多一些,“哇——”
袖手盘坐的小元昭默:“……”唔,好吵,想一脚踹她下去。
估计黑蛟也嫌她吵,以秒速飞行,时不时一个猛子扎进云海,仿佛在试图把噪音源头甩掉。殊不知,它的举动让林姑娘愈发的刺激大叫,差点嗨翻天了。
有结界相护,让林姑娘有恃无恐。
虽然一人一蛟都有踹翻她的共识,乃念上苍有好生之德,想想作罢。
本来,元昭是打算自己飞回去的,通过传送阵,眨眼就能回到。但转念一想,她收了混元镜,连带着多了一头黑蛟当坐骑,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既然有坐骑,用传送阵回去岂非少了一份乐趣?
她又不着急赶路,何不趁机骑着黑蛟欣赏一下灵丘洲的大好河山?打定长途跋涉的主意,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于是随手把林舒唤醒拎出来一起长长见识。
结果……一言难尽啊!吵得她与黑蛟脑仁儿一蹦蹦地抽疼。
不过,有坐骑的确过瘾,出行既轻松又省心。用不着她耗费灵力支撑,也不用费心提防前方的空中航道是否有云舟、灵兽在飞行,因黑蛟自有闪避之能。
它是镜像兽,亦可称为妖兽,自身修为在六级左右,相当于人修的金丹后期。
混元镜吸收的灵力越强,它的修为亦水涨船高,反之却不会跌出自身修为外。如今混元镜认主,元昭的修为又在渡劫大圆满之上,连带着让黑蛟沾了光。
目前与主子是心意相通,心悦诚服。
林舒喊了一路,直到进入天诏国的范围,入目之处一片荒芜。不由得开始替老乡操起心来,兴奋的心情大减,不再嘶吼,让一人一蛟终于耳根清净。
“有地没人,你这不是光棍司令吗?”她忍不住回头道,“自古以来,国家的根本是黎民百姓。”
“我只要住得宽敞,不要人。”元昭低头瞅了瞅,不以为意道。
只要地方够大,外边怎么打都吵不着她。所图不多,只为觅得一块清静地而已。
“可这里是修真界,你不犯人,人家犯你。到时候,你这光棍司令亲自出马跟人家打架不成?”林舒忧心忡忡,“要么咱们低调点?”
以白帝的名义建国,终究瞩目了些,难免引人好奇前来试探,反而麻烦不断。
“树欲静而风不止,低调不了。”元昭漫不经心道。
瞧,之前她还没下山,东姁的大名已经传遍灵丘大地。她明明对夺宝不感兴趣,偏偏有人胡乱攀扯,硬是将她扯入这场是非圈里。
既然低调不起作用,索性高调示人。只要实力跟得上,震慑四方,或能博得一隅安宁。
“待会儿回到神稷宫,你以侍女的身份随我一同见见那些人。”元昭提醒她,“让众人知晓,你也是神稷宫的一员,可以自出自入,不必再躲回灵芥憋着。”
听到能自出自入,林舒分外激动,颤声道:“是!”
元昭:“……”
这一声是,相当于她主动把两人平等的老乡身份降到了仆从的地位。本想让她大可不必,转念一想,自己树大招风,在外人眼里断不可能重视一名侍女。
对林舒而言,这反而最安全,省得时刻担心被人掳去当作要挟她的筹码。
反正,在元昭眼里,老乡就是老乡,在宫里爱咋咋滴;仆从是仆从,有职责在身的,她分得清。
“以后无论见着谁,不要躲躲闪闪一副窝囊相。本来没事的,旁人见你做贼心虚的样子,反而心中起疑。”元昭训斥道,“在这世上,能看破你真身的人不多,大可不必草木皆兵。”
“嗯嗯,”林舒乖巧地坐着,不住地点头,“我尽量。”
躲躲闪闪一辈子,突然说她能正大光明地出现在阳光底下,难免有些不适应。瞧,之前在煌州城时,她平平无奇的长相,不还是招来楚少主那大冤种吗?
所以,即使有老乡这位大靠山,自己平时还是要低调的。
看到林舒唯唯诺诺言不由衷的样子,元昭便知道她肯定是放不开的。无妨,近朱者赤,待回到宫中让她多与青鹤、红药接触,总有学会嚣张跋扈的一天。
说话间,黑蛟已然来到矗立在大荒山唯一一座宫殿的上空盘旋。
从高空俯瞰,原本光秃秃的大荒山建起不少塔楼哨岗。站岗的将士杀气腾腾,威风凛凛,让她倍感亲切。上山途中有神武道的旗帜迎风猎猎,颇为壮观。
本来只求一宿之地的,眼前的阵仗反而让她有了几分归属感。
此刻的山上,听到天际传来的动静,守将们纷纷警惕仰望,一个个手握兵器严阵以待。而驻守神稷宫的青鹤等人闻讯出来,当看清楚是谁时,莫不喜出望外。
尤其是青鹤、红药,激动地上前几步,齐声跪迎:
“末将等恭迎君上归来!”
跟在两人身后的焱清芷和侍女们先是愣了下,随即恭敬拜倒。跪迎的都是与之相关的亲随,像赭百里和他带来的守将们仅仅是互相对望一眼,躬身行礼。
北靖、月华紧随其后:“北靖\/月华恭迎主人归来!”
主人?!在旁边看热闹的伯少掌门听到自己的恩公喊出这两个字,不由诧异万分。
第505回
元昭不是爱摆谱的人,骑着黑蛟在宫殿上空绕了两圈,没看到有不如意的地方,这才回到宫殿的正门纵身跃下。
黑蛟没下,它难得出来一趟,咆哮着在众人的头顶绕了一圈,纵身跃进云层,玩儿去了。待它离开一定的距离,自会回到混元镜的背面当画壁休养生息。
全场瞩目之下,那孩童在落下的途中骤然灵气大涨,在仙灵之气的散溢缭绕间,那小小的身影徐徐拔高。
顷刻间,一名身着拽地银白长袍的女子威武赫赫地落地,不紧不慢地踏阶而上。头上一顶银冠半束发,五官如雕刻一般俊美异常,目似朗星,眉若远山。
原来,这才是她真正的模样。
不仅伯少掌门看得一时失神,就连神武道的将士们也看直了眼。见她拾级而上,台阶两旁的守将们条件反射般齐唰唰地单膝跪下,一如亲随般高呼跪迎。
这一幕,看得赭百里心里万般不是滋味。
但无可否认,这位号称白帝的女子确实有几分岳天大帝那股气吞天下、唯吾独尊的气势。倒也住得大帝生前最喜欢到此静修的别宫,不算辱没先主。
要不是他定力够强,且深受大帝器重,早跟这群下属一样俯首称臣了。
话又说回来,他居然看不出她的修为深浅。就冲这一点,他心甘情愿留下一探究竟。
与旁人的心思不同,看到她恢复原貌,青鹤、红药激动得热泪盈眶。真想让洛雁、季叔和冯长史他们看看啊!殿下她愈发的威严强大了,仿如天神临凡。
可惜,正如殿下以前在天郡武楚时的感慨之言:她生不逢时,等有本事自保和保护身边的人时,身边的亲人、亲随或许都不在了。
这,便是世事无常,难有两全。
殿下一语成谶,不知心里是何滋味……
能有何滋味?秦始皇触电门,赢麻了呗。恢复成年模样的元昭眉眼冷淡,目视前方。拿出前世在军营的气势让将士们熟悉她的模样,熟悉她的行事作派。
以后,大家就是自己人了。
去留随意,如有背叛,挫骨扬灰也不过是她手一挥的事。只是,她睥睨众生惯了,跟在身边的林舒原本昂首挺胸跟在身边的,谁知路两旁的人唰地跪下。
吓了她一大跳,又见老乡一直往上走,没有让众将士起身的意思。不由得怯懦地瞅瞅两旁,用意念提醒这位君临天下的老乡:
“东、东东,你不让他们起来吗?”
自从小老乡恢复成人模样,就算是她,与之说话也要小心翼翼的。
“等我走远了,他们自会起来。”元昭不为所动地用意念回复,“我是王,跪迎乃常态,你莫要大惊小怪,早点习惯为好。”
在前世,她是死后才被后人承认并追封的太武皇帝。
虽然比一般的追封尊荣,终究生前没正式接受臣民叩拜,心理上有点名不正言不顺。如今身在异世,虽以白帝自称,却没有征伐天下要求万邦朝贺承认。
故而,她相当满意青鹤的安排,称她为君上,而非陛下。
而她自己在外人面前也顶多自称王,不称朕。这就是死得早的憋屈,但没办法,一切已成定局,无从更改。
如今,没有让她恨得牙痒痒的仇敌,自然就没有了称霸天下的动力。
终于,百无聊赖的她走完一小段石阶,完成在将士们面前露脸、扬威的仪式。踏上正殿前的月台,一下子看到几张陌生的面孔,还有一位熟悉的陌生人。
“诸位免礼,”先让青鹤等人起身,而后望向站在一旁的男子,扬眉微笑,“伯少主怎么也在这儿?”
“伯琴见过元君,”白帝东姁既是女君,更是名副其实的元君,这是圣君亲口承认的。伯琴回以一笑,不卑不亢地拱手行礼道,“在下前来探望兄长赭百里。
没想到在此遇到恩公北靖真君,得知元君近日归来故留下观礼,望元君莫怪在下唐突。”
“赭百里?”元昭环礼众人一圈。
一名军武气息浓重的将领从伯琴的身边上前一步,举手躬身行礼:
“赭百里见过元君!”
“免礼。”元昭打量他一眼,即将踏入渡劫期的大乘真君,难怪青鹤看中他并招揽为宫中守将,满意道,“那你就好好招呼伯少主吧。”
“是!”
“本君初归,尚有诸事烦扰。”元昭望向伯少掌门,“你随意,本君就不奉陪了。”
“不敢劳烦元君。”伯琴微笑着欠了欠身。
元昭礼貌性地扯扯嘴角回以一笑,带着林舒直接踏入大殿。青鹤、红药紧随其后,接着是焱清芷和一干侍女等。这些侍女都是修士,阶位均在金丹以上。
不多,就八位。
时间仓促,能凑到这些人实属不易。除了青鹤、红药和北靖、月华在历练路上认识的,里边还有赭百里的人。
赭百里那儿有不少女修,但金丹修为的不多。青鹤、红药又看不上低阶修士,且生怕人多口杂惹殿下不喜,故只选了八位在殿前侍候。
反正,打扫什么的,一道符或一道术法就能搞定,用不着太多人。
神稷宫大殿,宽敞明亮,高高的穹顶刻有精美的图案。有仙人,有灵植,还刻有一些奇形怪状的符号。如若她猜得没错,那是宫殿前任主子留下的咒文。
前任主子乃岳天大帝,他虽然殒亡,留下来的法阵和咒文还有灵力蕴藏,遇到某个契机便能启动。啧,不愧是大能,人没了,其法术仍在守护旧主的故居。
元昭站在殿中,仰着脸看了片刻,忽而问道:
“赭百里,可知这些纹路的出处和典故?”
她冷不丁的发问,让率领一干将领鱼贯而入的赭百里怔了下。抬头瞅瞅先主留在穹顶的咒文,而后低头,垂下眼睑恭声道:
“百里不知。”
“那这世上可还有知晓它的人?”元昭仰望那纹路漫不经心地踱着步问。
“回元君,自别宫建成后,这些纹路便已存在。不过是装饰图案,想来不是什么要紧的。况且,自大帝殒亡,参与建宫的工匠俱已作古,恐难追溯出处。”
“哦?”元昭听罢,目光自穹顶移开,落在毕恭毕敬的赭百里身上,轻笑,“是吗?”
轻言谈笑间,霍然举起一手,往穹顶灌注法力抹除那些纹路痕迹。此举来得突然让赭百里猝不及防,当看清她的意图时神色大变,不假思索地一掌拍出:
“放肆!”
第506回
为保护旧主留下的咒文,赭百里这一掌倾注了半生功力。留一半功力的原因在于,他要攻击的对象是女子。
跟在他身边、身后的人没想到他会骤然发难,一时阻止不及,包括伯琴。见好友出手攻击女君,顿感不妙,下意识地伸手阻拦,然而太迟了!
那一半功力打在女君的身上,可她站得好好的,被轰飞的却是他赭百里。
好友被反弹出殿外,从身边擦肩而过。来不及阻止的伯琴保持伸手的姿势,不忍直视地闭了眼:
“……”
好友不知,他家女君不久前在浊龙秘境收服了混元镜。任何攻击打在她身上,不仅无损分毫,更会加倍奉还。
之所以没告诉赭百里,是因为自己不知白帝就是那孩童。
今天是好友冲动了,即便他并非真心认主,也不该轻看上峰鲁莽行事。明知北靖、月华夫人是他的救命恩人,这两人却认女君为主人,其实力可想而知。
她问赭百里的时候,他不该撒谎的。
身为岳天大帝的四大战将之一,更是曾经的天诏国国主,怎能不知穹顶的纹路是咒文?被她趁机拿赭百里立威,观礼者不便相劝,一劝就等同火上浇油。
伯琴无比同情地看着好友摔出去的方向,默然轻叹。
而此时的赭百里因力量的反噬懵了一下,虽被弹出殿外,凌空一个翻身调正姿势,趁落地的一踢重回殿内。
他没留意旁人的愤怒目光,眼里只看到那穹顶的咒文已被抹去,不禁一脸绝望。
抹了咒文,元昭放下手,十分平静地看着这位如丧考妣的前任大帝的战将,轻描淡写道:“你好大的胆子,身为本君的守将,竟敢偷袭主上,该当何罪?”
此时的赭百里不知是无言以对,还是不屑回答,无比沮丧地垂眸一语不发,大有任凭处置的姿态。
“君上,是末将的错,”这时,青鹤从元昭的身后来到身前请罪道,“末将办事不力,以为他会顾念前任大帝的情分,尽力协助君上维护白帝城的安宁。没想到,他只是一介有勇无谋的武夫,不识抬举。
他今日以下犯上,按律可将其抹杀以儆效尤。”
在天郡,袭击皇帝要族诛的。如今殿下成了修士,不可造太多的杀孽,那就灭他一人好了。
青鹤的话,让赭百里的那些下属大惊失色。打是打不过的,连忙跪地求情:
“君上容禀!赭统领只是一时情急失手,绝非故意冒犯君上天威!望君上手下留情,念在赭统领对旧主的一片赤诚份上,饶他一命吧!”
“望君上手下留情,饶赭统领一命——”众人异口同声道。
哼,看到赭百里的人如此齐心,元昭的嘴角轻轻扯了下,朝青鹤挥了挥手示意起来。而后转身,一声不吭地踏上石阶,来到那张宽长的帝王玉座前坐下。
目光平静地看着为赭百里求情的诸将,眸里看不出半点愠怒之色,还浅显一笑:
“本君将天诏国改为白帝城,意在自造一片清静地,无意争霸天下抢资源。青鹤乃本君近卫,她将尔等招揽至此是为了护我安宁,绝非有意和诸位结怨。
今,日落之前想离开的尽可离开,本君不阻拦不降罪。但赭百里以上犯下袭击新主,其罪当诛。念在今天是本君定居的好日子,权当与在座诸位结个善缘。
赐他殿前一百军棍,轰出去,永不录用。青鹤……”
“末将在。”青鹤垂首阶前。
“你识人不清,强人所难,为本君招来祸患,今罚你将神稷宫内与前朝有关的所有纹路清除干净,日落前完成。”
“末将领命!”
“且慢!”原本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赭百里霍然抬头,目光凌厉地盯着座上的女君。当看到她面带微笑、目露寒意的神情时,顿了下,默默闭眼掩饰恨意。
端正跪姿,拱手认罪道:
“赭百里知罪,愿为君上效犬马之劳,知无不言,恳请君上手下留情……”
偌大的天诏国,唯独这座别宫仍保留一丝痕迹。若被抹去,世上再无大帝来过的印记,教他将来有何面目去见旧主和诸位袍泽?
一直以来,这座别宫无遮无掩任人出入,反而安然无恙。
他之所以放心远离天诏国,就是因为有穹顶上的那些咒文保护着宫殿。一旦有人破坏,激发咒文运转启动法阵,破坏之人若在宫里就等于自取灭亡。
若人在宫外,是无法破坏宫殿分毫的。
女君询问时,他就抱着一丝希望,以为她不知道那是咒文才有意隐瞒,以防将来自己用得上。
万万没想到,那是她对他的试探。
她不仅知道那是咒文,还能轻而易举地将之抹除。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不得不委曲求全。
“大可不必,”他委曲,她还不乐意呢。元昭坐姿略微端庄,双手轻闲地搁于身前,懒懒地瞥他一眼,“本君的卧榻怎能安在他人的咒术禁制之下?青鹤……”
“君上!”赭百里按下心里的焦灼,顾不得什么尊严了,双膝跪好,“只要君上不动大帝的咒文,赭百里愿立心魔誓永不背叛!若敢违誓,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他的话让旁人动容不已,包括伯琴,对好友的境遇抱以十二分的同情。
连心魔誓都肯立,这份忠诚令人敬佩。
当然,能一眼看出别人的弱点将其逼得立下心魔誓,伯琴抬眸看着帝座上的人,眼里不自禁地露出赞赏的目光。
不愧是女君,难怪她能坐上那位置,好友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留着是不可能的,”元昭坚持己见,但态度温和,与之友好协商,“不如这样,你若肯立下效忠于我的心魔誓,本君可将那些咒文赠于你保管,如何?”
她用不着别人的禁制守护,别人的东西用着不安心。
赭百里愣了下,随即道:“大帝的咒文不可碰,不可记,不可录……”
“那是你蠢。”元昭同情道。
摊开左手掌心,微闭双目,薄唇翕动,仿佛在吟诵什么。须臾间,在众人的惊愕注视之下,从大殿的各处入口飘进数道金光,似由无数怪异的文字形成。
凝聚于女子的掌心之中,逐渐团成一个金球。
外人不明所以,唯独赭百里的心情激动不已。那是咒文的气息,由大帝亲自所设的禁制和法阵咒术。
第507回
赭百里当然不是蠢,他是功力没到家,无法碰触岳天大帝的咒文。一旦修为达到她的境界,把咒文收集过来易如反掌。
骂他蠢,是因为她必须招揽此人,只能骂一句泄愤。
他对天诏国的一切最为熟悉,无论将来好与坏,有他在,她与青鹤、红药都能轻松些。而且他必须自带薪资、人力和物力入组,还要负责她发布的任务。
让如此人物替她掌管白帝城的杂务,简直太合适了。
片刻之后,元昭的掌心里捧着一团金球,态度冷淡地看着赭百里。等他当众立下心魔誓,这才把金球推给他,看着他如珍似宝地将之收好。
“从今往后,你就是白帝城的城主了。”她心甘情愿被架空,“出去领一百军棍,之后重订律法交予本君过目。此律法对我的人无效,若不能约束你的人,犯在我手上一律抹杀,包括你。”
普通将领挨一百军棍,除了特别命大的,几乎必死无疑。对于修士,哪怕是低阶修士,挨一千棍尚且能活蹦乱跳,更别说赭百里这位大乘真君了。
让他在殿前领罚,是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打他的脸。意在警告他,这次是打脸,下次就看她的心情了。
赭百里:“末将领旨。”
无所谓服与不服,冲着大帝的遗物,他甘愿被打脸,也甘为城主(守将)。毕竟强者为尊,她想治他有的是法子。当众挨棍子既是打脸,也是在给他脸。
识相的,给他台阶就下了吧。与其硬碰,不如以退为进。他倒要看看,在这片灵气荒芜的地界,她能待多久。
两人各怀心思,底下的将士们则有些忿忿不平。凭什么她的人能凌驾于律法之上,而自己等人却要遵纪守法?这也太不公平了!
一心期待赭统领能为大家抱不平,殊不知,他领了旨直接到外边领罚去了,看都不看大家一眼。
众将士面面相觑:“……”统领这就服了?
观礼人伯琴:“……”这女君的作派比他霸道多了。
等赭百里起身走出殿外,元昭挥挥手,让他带来的将士们全部出去观刑。伯琴知道她在清场,抬眸瞅她一眼,识趣地行完礼也退出大殿。
等人都出去了,清了场子,元昭一改那端正的坐姿,双足抬起搁在座上,同时在宽长的帝座上幻出一张玉凭几供她歪靠。
“青鹤,这次的差事办得好。”为她招来一名自带薪资的长工,值得夸赞,“可惜我穷,没有赏赐。”
她是白帝,一穷二白的皇帝。
噗哧,殿上的两列侍女忍笑,但林舒一时不察笑出声来。招来青鹤、红药和北靖、月华等人的诧异目光,吓得她连忙捂住嘴。
“君上,这位是……”青鹤打量她一番,疑惑地问出大家伙的心声,“凡人?”
“嗯,”元昭这才想起为大家介绍,“她叫林舒,我上上辈子所在小世界的老乡。让她以侍女的身份住在宫里,免得太扎眼被人利用,以后大家多多担待。”
她的话,青鹤、红药秒懂,意思是这位凡人在殿下心目中有一定的位置。
这一点不能让外人知晓,免得被对手逮走作人质。
“你们互相认识一下吧。”元昭懒得介绍,瞅了红药身后的年青女子一眼,“也让本君认识认识你们带回来的人。”
“启禀君上,”红药见她瞅着焱清芷,便笑吟吟地禀道,“这是属下在世俗界收的弟子,姓焱,名清芷。”
听到师父介绍自己,焱清芷连忙出列,微微屈体躬身。
“弟子?”元昭打量了下,长相是不错,语气略顿,“炼气七层……”这修为会不会低了点?
“君上有所不知,她从入道至炼气七层用时不足两个月。”提起她的修为,红药一脸的自豪,“属下是看重她炼丹制药的本事,传她入道心法是为了延长寿数而已。”
尽师之责,焱清芷能走到哪一步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哦?那姿质还挺不错的。”元昭对她有点刮目相看了,“既是你的弟子,得给一份见面礼……”
她虽然穷,但身上有仙云宗诸贤赠的法宝,可以从中拿一件出来。
“君上,君上,我这儿有个宝贝……”因自惭形秽一直在讪笑的林舒听到见面礼三个字,顿时来了精神,连忙从灵芥里取出一把壶来,“这个,如意壶,能盛一吨水呢!”
她口中的君上,喊得跟老乡一个味儿,听得元昭想笑,瞅着她,“你不要了?”
“我一个凡人哪用得着它?你见过我用吗?”近朱者赤,林舒随大众喊君上,其实潜意识里还是把她当老乡,故直接来到帝座前把壶递给元昭,“焱姑娘既是炼丹师,用它盛接仙水、灵水之类的更方便。”
自己一介凡人,与一群仙子为伍,至少得证明自己有点用处。
这么一来,她的存在既不让老乡为难,也不至于给她丢脸。另外,老乡穷,平日里也不见她四处寻找灵宝,能让她看中的肯定是万中无一异常珍贵的物件。
比如那混元镜,怎能轻易送人?她献出如意壶,也算给老乡分忧了吧。反正,这壶她本来就打算给老乡当回礼的。
此时拿出来,正好能证明自己并非一无是处。
“那好吧,”元昭承了她的情,展颜一笑,忽略她自然流露的自卑感,用意念将如意壶从林舒的手中移到红药的手中,“就将它赠予你的弟子作见面礼吧。”
“属下代小徒谢君上,”红药欣喜地双手接过,同时向林舒致意,“谢林姑娘。”
“不客气,不客气。”林舒连忙笑着摆摆手,站在华贵的帝座旁边反而更像个朴质的乡下丫头了。
焱清芷接过师父递过来的如意壶,同样感激地谢过二人一遍。
她虽为皇女,修士客卿赠予的各种灵宝法器都是给她那些兄弟的。能落到她手中的除了养颜圣药,再无实用之物。哪怕是炼丹方子,也是别人有所求才给她。
若接了,她就必须完成别人的所求。
像此刻无偿得来的礼物,那是少之又少。更何况,除了君上,其余人等也纷纷慷慨解囊,各有赠礼。
比如青鹤,赠了她一块霹雳令牌,遇险时可以召唤雷击,但每天只能用三次。
北靖真君豪爽,直接把挂在脖子上的一枚鳞状吊坠给了她。这是龙甲盾,上次争夺混元镜时用过一次。
佩戴之人若遇到危险,它会即刻张开结界护主。
月华夫人也大方,赠她一块莹白的仙绫。这是夫妇俩入秘境时遇到的宝物,叫仙女之绫。披着它能无翼而飞,即使从万丈高空坠落亦能安然,毫发无伤。
“谢青君!谢北君!谢月君!”
三位都是真君,赠的都是保命法器,让焱清芷激动得声音有些走调。
师父红药赠了她一枚灵芥,抢别人的,正好收纳这些礼物。本以为,正式面君的那天肯定有一场惊心动魄的考验,可她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和谐的场景。
第508回 旁人的心思
要说白帝归来那天,最倒霉的人要数赭百里。他不仅被当众打了一百军棍,打完了,入殿谢恩时被白帝逮住,让他给红药真君的弟子一份见面礼。
就这样,丢了面子的他又“丢”了一个五阶阵盘,保命用的。
以他的身份,五阶法器根本拿不出手。可那姓焱的小姑娘才炼气期,高阶法器用不了,他好不容易才从灵芥的旮旯里挖出一个五阶的。
眼下,神稷宫的四位真君里,仅红药真君收了徒。
为防将来无礼可赠,他在神武道里下了命令,以市场价收集五阶、七阶法器。
虽没什么用,有备无患嘛。
“你家这位女君……挺特别的。”晚上,住在隔壁山头的赭百里在院里接待好友伯琴,被对方取笑道,“你袭击她,她才打了你一百棍,认她为主也不错。”
女子心软,在她手下干活不怕有性命之忧。
“见笑了。”赭百里听罢不置可否,不气也不恼,仅微笑着给他满了酒,“对了,之前她命太武道发布悬赏令,活捉兰铃儿,这女子好像是你们圣域的人……”
“曾经是,因言行不端除了名。”伯琴对往事不感兴趣,“是为了妖灵幡一事吧?她让你追查真相?”
“没有,只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不在乎真相,纯粹拿人,死活不论。就冲这一点,好友说她心软,他不以为然。只是,她毕竟是他的新上峰,对其性情不宜多谈。
“那兄长可有兰铃儿的消息?”
赭百里叹了下,“早在听到传闻时,我太武道的人就已经在注意此女子的行踪……”
虽说太武道改成神武道,言谈之间仍不由自主地重提旧名。
当年,岳天大帝和他那三位袍泽因七宝而殒落,对夺宝这种事从此是深恶痛绝。事隔两千多年,噩梦重演,先有惊魂钟,继有妖灵幡,他难免要关注些。
自从兰铃儿传出东姁夺了妖灵幡,之后便下落不明了。
有人说她被东姁报复灭了口,有人说她煽完风点完火就藏起来了,坐等天下修士收拾那个叫东姁的女子或对仙云宗群起而攻之。
这段时间以来,擅长卜算的修士查不到关于兰铃儿的半点消息,仿佛她凭空消失了。
在那些修士的眼里,找不到,意味着她要么死了;要么被人藏在某个隐秘的地方,那地方甚至能避过天地万物的耳目,同时让修士的卜算之术失去作用。
而白天时,元君提及此事,笃定兰铃儿还活着。
她能算出兰铃儿的行踪,却不愿点明,说要看看他与神武道的能耐,还要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兰铃儿往她身上泼脏水,她就要对方尝尝丧家之犬的滋味。
可见,她对自己的声誉不太在意。悬赏兰铃儿的人头,纯粹出于报复心态。
这德行,与他颇为相似。
“兄弟我倒有个想法,”伯琴把玩着酒杯,一边琢磨道,“妖灵幡最初是落在黑山的手里,他是什么人?谁能从他手里盗宝?还落在一名筑基女修的手里,简直匪夷所思……”
至于说落在东姁元君的手里,就更是笑话了。
今日瞧她那霸道性子,妖灵幡要是落在她手里,哪里还有兰铃儿的事?早被灭口了。
“外人不知她的性格,还以为她是从仙云宗出来的,作风必定正派。”赭百里哂笑道,唉,刻板印象误人啊!“如今解释等于掩饰,这或许就是她恼怒的原因吧。”
所以对兰铃儿下了悬赏令,所以今天对他网开一面。
毕竟,悬赏和追捕一个人需要人力、物力,这些他都有,便成了他的免死金牌。
“说到仙云宗,听闻西炎真君已跟她撇清干系,起初以为只是流言,今日一见,似乎果真如此。”伯琴笑道,“她新建国号,初登大宝,竟无一人前来道贺观礼……”
这等于把流言坐实了。
“她说了,无意与人争锋,今日的冷清或许正合她意,不足为奇。”同为军武出身,一言九鼎,这方面他能与之共情。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伯琴察觉他的态度变化,忍不住轻笑,打趣道:
“兄长挨了她一百棍,反而真心视她如上峰。兄弟我,是不是该为兄长的豁达心胸喝一声彩?”
“能屈能伸,大丈夫也。”赭百里不以为意,自嘲地举了举杯。
两人对酒畅谈,无所不言。
“无论如何,我始终认为妖灵幡还在黑山的手里。此人阴险狡诈,闹这一出不知所图。”伯琴道,“我已命人时刻留意黑山的动向,劳烦兄长提醒元君留心,莫中了他人的诡计。”
“我去说她未必听得进去,倒不如你亲自提醒她,”赭百里摇头,“对了,北靖不是你的恩公吗?让他去说岂不更合适?”
“嗐,快别提了。”
一想到自己的恩公是她的仆从,自己的好友是她的下属,他就浑身不得劲。感觉无论是修为或者辈分都生生矮了她一大截,不知为何,有点憋屈。
“我不太擅长与强势的女子沟通,还是麻烦兄长去说吧。”伯琴说完,生怕被好友扯去面君,匆忙干了手中这杯酒,起身致歉,“我不放心笛儿只身游历,就先告辞了。”
言毕,不等好友挽留,直接一个传送阵离开了。
赭百里手里还举着杯:“……”
半晌才反应过来,无比诧异地放下杯,望着好友离去的方向一脸不解。他跑什么呀?!女君除了有点腹黑,并非蛮不讲理之辈,伯贤弟何至于怕成这样?
还有,女君归来之前,此人与北靖那是说不完的话。现在倒好,她一回来,他甚至不跟北靖打一声招呼就不辞而别,合适吗?
至于吗?
赭百里觉得有些好笑,至于吗?不至于吧?反正他觉得还行,还能应付。唉,摇摇头,开始独斟独饮。当手下人看到伯琴已离开,纷纷聚集过来。
不久,这座院里充斥着粗糙汉子们的笑骂声。
有了新上峰,要适应对方的脾性,纵使对她下的令有诸多不满,也只敢在赭统领这里打打嘴炮了。
等明儿天一亮,大家的修行之路将迎来新的开始……
第509回
深冬时节,白帝城无雪,它乃天下灵脉枯竭之始,一年四季温度相当。夏时炽热多雨,冬时衡温少雨,也唯有下雨时才迎来一点冬天的感觉,冷飕飕的。qqxδnew
白帝城有大小河流,是这世间留给它的唯一生机。
近些年,雨水逐渐稀少,或许再过十年,数十年,昔日震慑四方的天诏国,今日让人看热闹的白帝城将成为一处死域。
择其而居,原是想着,她练功不必依赖外力,有太古就好。
如此荒芜的地界,断不会有人跑来与她争夺,正好自己一行人乐得清净修行。那天的匆匆一瞥,让她知道神稷宫的底下有地心之火在燃烧,烘干了灵脉。
她自知事情肯定不是匆匆一眼看到的那么简单,连自己这么一位初来乍到的人都察觉的事,土着高阶修士能不知道?
大能们若知道,断不会坐视不理。
毕竟,事关灵丘的败亡,救世等于救己。在天灾地难的面前,没有人能够置身事外。
这便是元昭心血来潮,与人争夺混元镜的原因。
只是,纵然她有心理准备,当身临其境才发现,她终究低估了那地心之火的能耐……
丑时,神稷宫,元昭一身素淡松爽的常服来到灵曜宫的地底之下。银冠已经卸下,一头浓墨似的青丝半挽于顶,瀑布般铺垂于背。
灵曜宫,整个天诏国地界灵气最为浓郁之地,犹如灵气泉涌之眼,曾是岳天大帝的练功室。
如今是她的练功室,维持原名。
曾经的灵气泉涌之眼,如今宛如一座火山口,是整座神稷宫最炽热、煞气最重之所。她站在一块岩石上,盯着煞气腾腾的约莫数十丈宽的出口愁眉不展。
这块岩石,就在地心之火蒸腾氤氲的上空。
她站在边沿往下看,那地火就像火山下的岩浆般沸腾着。即使有重重结界封印,仍能清晰感受到那股炙热火气扑到脸上的灼痛感。
重重结界的封印,意味着果然有人发现这里的异常,并尝试阻止那地火向外扩展加速地表环境的恶化。
从结界散发的气息判断,其中有一道结界是西炎真君的法器“灼日之莲”所设,有广岚真君的剑岚七煞阵。除此之外,还有五道陌生的气息设下的结界。
其中,以圣君的慈悲之念力尤为强烈。
即便如此,依旧无法阻止地火对地表环境的影响,而在白帝城地下缠绕交织的灵脉深受其害,早已枯得不能再枯了。
见此情形,就连元昭都有点心灰意冷。数位大能的结界尚且不能阻止灾害的蔓延,区区一面镜子何德何能压得住地火之灾?
但,虽然希望不大,既然来了,总得试一试。
不碰那些结界,元昭直接唤出混元镜,将它置于结界的上空尝试压制。殊不知,混元镜在结界的上空悬了不到十秒,嗖的一下慌忙逃回她的灵芥里躲着。
元昭:“……”肿么肥事?
被混元镜的反应闹得一脸懵,她再次试图召唤。结果,混元镜死活不肯出来。直到她开始暴躁不耐,欲用暴力掏它出来时,混元镜的意识传到她的脑海:
“那不是地火,是灭世业火,我撑不住!”
这语气嗡嗡的,听不出性别。
“啥?灭世业火?”元昭听到这四个字,不禁轻蹙眉,虚心求教,“那这世上有谁撑得住?”
“谁都撑不住!”混元镜仿佛在跳脚且声嘶力竭,生怕被她硬拖出去受死,“那是三千世界的灭世之火,这谁撑得住?反正我不行!恳请主人您另选高明!”
莫挨老子!莫挨老子!!
三千世界,并非恰好是三千,而是未知数的意思。无数大小不一的世界灭亡之火,确实非同小可。
“你不是遇强更强吗?不试一下怎知不行?”元昭不同意了,“你既为上古灵宝,就要有济世积德的思想觉悟。况且,灵丘若亡,你也活不了,不是吗?”
“谁说的?我乃上古灵宝,不死不灭,灵丘灭了我自然会掉往别界……”混元镜强词夺理道,“再说,这灭世业火本就是你们造成的,与我等灵宝何干?”
谁生的火谁来灭,不要祸及灵宝!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元昭自认是个好说话的,“可你落在我手上,就得为我所用,撑不住也得撑。若不幸撑死了,我给你死后哀荣。”
当然,最后一句纯粹戏言。灵宝天生地造,独自美丽,何须人族的吹捧?
“不行!”果然,她最后那句把它气炸了,“不行不行,绝对不行……”万万没想到,它身为灵宝居然也有动脑筋的一天,脑子一个急转弯,“主人有所不知,这儿除了我,还有三件上古灵宝……”
身在地心,分上下左右四方,她所站之位权当是上方。下方,左方,右方已经各有一件灵宝在压制那业火,她这上方之位没有灵宝法器,故用结界压制。
“我虽遇强更强,顶多为你们撑个一千、几百年……”
它虽能把那业火推回地心,但同时也等于在加强火势,起到助燃的作用。而且,把业火推向另外三个方位,三处灵宝若承受不住迸裂岂不等于三方受灾?
而它亦不得善终,长年累月地守着那业火,尽早化灰。它若毁,四方失守,生灵涂炭。好心办坏事的她成了加速灭世的罪魁祸首,那牺牲它又有何意义?
不如放过它,也放过她自己,安心享受余生不好吗?
她:“……我竟不知,你是这么嘴巧的一件灵宝。”更舍不得放过了。
“忠言逆耳,绝非推托,望主人三思。”为保住自己的小命,从不与人修沟通的混元镜使出浑身解数。
它的话,元昭有认真考虑,转念一想,计上心来,“既然你这么聪明,应该懂得如何改造自己的功能吧?”
“愿闻其详。”
“将你遇强更强的本事,改为化强为弱……”
业火愈盛,映入镜中导致威力大减,这就等于让混元镜吸纳、削弱业火的威力,让它难成气候。
混元镜听罢,立马嚷开了:“异想天开之念,绝无可能!”
它可是上古灵宝,天生地造的形体。除非大罗金仙临凡,将它与别的天材地宝一同煅造,或有几分可能。
否则,她最好放弃这个荒诞的念头,小心执着成魔。
元昭:“……”
啧啧,厉害了,居然懂得明嘲暗讽。
第510回
一主一物沟通不良,不欢而散。
混元镜回灵芥猫着,元昭离开地心直接在灵曜宫留宿,想不出法子便就地生根发芽算了。三千世界的灭世业火,这让她想起西炎和圣君提过的夺宝过往。
记得圣君说过,那些涌入大小世界的魔气每灭一界,灵丘的灵气便少一个同等级的量。
她总算明白了,那魔气每灭一界,就等于给灵丘添一笔业火,将同等量的灵气烧没了。等灭完与魔气相关的小世界,就该轮到灭灵丘了,故称灭世业火。
亏她一心想躲起来,离魔君的纷争越远越好。结果倒好,她自投罗网,主动搬到灭世的火山口来了。
空荡荡的灵曜宫寂寞如斯,让侧躺在殿首玉榻上的女子一脸无语,生无可恋。此时再搬家,遭天下人的笑话是其次,就怕找到新住址时会与旁人起冲突。
灵气浓郁的地方遭人争抢,烦不胜烦。况且,她并非遇难而退的人。遇到困难了,设法解决才不枉此行。
想毕,阖眼,在脑海里唤出收录了仙云宗万卷藏书的玉简开始慢慢翻,查一查。书中道藏万千,总有一门玲珑法能让人幡然醒悟,为她破开眼前的迷瘴。
“东东?”四海俱寂的时刻,一颗脑袋从殿门边探出来,眨巴着眼睛,“睡着了?”
“……”闭着眼睛看书的元昭默了默,搁在腿侧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缓声道,“有事?”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她看书的时候来。真的是,总有佞臣阻挠她上进。
得到许可,依旧一身朴素的农女打扮的林舒从殿外进来,拉扯着身前的两条麻花辫,眉开眼笑地打量这间宽敞的殿室。
“这就是你的寝宫?好大呀!咦?就你躺着的一张床吗?怎么没有被褥?还没准备好?我那儿有,要么给你抱两床过来先用着?”
这太离谱了!
东东可是白帝,这座宫殿的主人,怎的如此寒酸?莫不是那些侍女奴大欺主,欺负到老乡头上来了?不对,老乡是什么人啊?谁敢骑在她头上作威作福?
莫不是白天那男的,叫什么百里的那个,因记恨她的一百军棍暗地里给她下马威了?
正当她满脑子宫斗、权谋情节时,元昭眼皮不抬一下,慢悠悠道:
“这是练功室,要被褥干嘛?”
“……哦。”原来是酱紫,难怪空荡荡的。会错意的林舒挠挠头,来到玉榻前席地而坐,“不回寝宫休息吗?干嘛着急练功?欲速则不达,修仙应该挺难的,要小心谨慎,以免走火入魔。”
虽然老乡的卧榻特别宽敞,终究身份有别,不敢坐上去。反正宫中地板都是一尘不染的,干净得很。
哎,有仙术就是好,日常生活便利得很。
另外,她没修过仙,不知难不难,小心为上。倒是寝宫二字越说越觉得梦幻,她真的住到宫里了?太不真实了!她和东东不会还在浊龙秘境的幻泽林里吧?
“我在看书。”元昭不知她在yy什么,闭着眼,在识海里翻看资料,“找我有事?你住哪儿?日常缺什么直接找清芷要,她是宫中管事,不用不好意思。”
作为宫中唯一的晚辈,焱清芷收完一堆礼物,正式开始在御前跑腿的日子。仟千仦哾
这姑娘本是皇女,对宫廷内务的运作了如指掌,担任执事再合适不过了。闲时练功,背诵药书经典。暂时炼不了丹,她的师尊红药真君正在整理药师殿。
时间太仓促,先前各位真君都在忙碌君上的宫殿。待君上安顿妥当,大家才有心思忙自己的。
师尊说了,目前她只管伺候君上,别的不必操心。林舒是君上亲自带进来的,在宫中有特权,出入自由。她今晚能顺利进来,皆因君上没说要闭关练功。
“我是你的侍女,当然住在你隔壁。”虽然这个隔壁她还没找到,但清芷仙子就是这么说的,“单独一间,超级豪华!可惜没有手机,不然拍张照发朋友圈,让所有人都羡慕我……”
元昭:“……”你喜欢就好。
“东东,聊聊嘛,别看了,来日方长。”她进宫了!心情太激动,睡不着,胡乱洗个澡就跑来找老乡倾谈,“反正你不用上学、上班,想看书什么时候不能看?”
“你说,我听得见。”元昭不为所动。
“……”忒扫兴!林舒默了默,忍不住问,“你到底在看什么书?干嘛不拿出来?该不会见不得光吧?”
譬如妖精打架之类的,有颜色的,不可描述的。
“拿出来嘛!让我也长长见识!”某人越想越兴奋,忍不住手肘搁在御案的边沿,眼巴巴地期待着,“你们修仙界的男人好帅哦!光今天在大殿的那几个就很养眼……”
可惜她修不了仙,对这些谪仙般的男神连一丝非分之想都不敢拥有。
“对了,东东,你修仙这么久有没看上哪位男神?”不敢有非分之想,不妨碍她发挥超强的八卦想象力,“你长得这么漂亮,肯定有不少男神在追你吧?”
一波波桃色红心泡泡带出来的疑问句,让元昭的脑仁一抽一抽的,无心看书了。伸手捏捏眉心,睁开眼,一脸无语地看着眨着一双桃心眼的林舒:
“我在找炼器的资料……”
啊?!没想到是这个答案,林舒脸上的暧.昧表情霎时凝结。一双桃心眼瞬间化成两颗骷髅头,牵强地扯扯嘴角,故作不在意道:
“啊?哦,哈,哈哈,炼器?你,为什么要找这个?”
看着她脸上笑得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元昭从卧榻上坐起,手一扬,一枚玉简悬在眼前,里边的内容以灵光字的方式全面铺开:
“跟你没关系,我要炼混元镜……”
话音刚落,她的灵芥亮光乍起,从中咻地蹿出一道光芒欲往殿外逃去,结果砰的一下撞在元昭刚刚设的结界壁上。
“别幼稚了,你认了主,能逃多远?”对于混元镜的叛逆,元昭眉梢都不抬一下。
“都跟你说了,你这是妄想!”混元镜气炸了,飘回殿中一蹦一跳的,“放弃妄想,你或许还有机会飞升成神!过分执着产生心魔,你一身修为就白练了!”
“白不白练,岂是你一把镜子说了算的?”元昭无语托腮,“改造而已,又不是让你送死。”
“你这跟送死有区别吗?!”混元镜咆哮。
第511回
没见过这么嚣张的灵宝,再看看旁边吓得身心瑟瑟发抖又不敢明显表露的林姑娘,元昭挑了一下眉,托腮。
唉,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她这贪生怕死的主子领养的器亦不过如是啊!没一个肯为大义牺牲,舍生忘死替她长脸的。
“罢了,”元昭气馁一挥手,将上蹿下跳的混元镜收回灵芥,“我保证不让你送死就是了。”
先把混元镜安抚好,等她找到法子再“劝”服它。
见她终于“放弃”,不仅混元镜半信半疑,暂时在灵芥里安定下来以观后效。就连身心冰冷的林舒也开始稍有回暖,小心翼翼且笑得一脸谄媚讨好地问:
“呃,东东,这么重要的事,你干嘛不让青君她们帮你想法子?”
故意跟她说的吧?其实东东的目的是让她自愿被炼吗?!!好计谋!
“小事一桩,告诉她们干嘛?”元昭不以为意地随手幻出一个大引枕歪靠着,以认真的态度与地球的老乡聊天。
“这,这是小事?”林舒不敢置信,“这好像是关乎白帝城的民生大事吧?”
“我白帝城有民吗?”元昭无语道,“我现在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光棍司令就是好,没烦恼,守将赭百里他们还自带口粮,忠心守护她的安全,简直就是人生大赢家。
“……”呃,林舒怔了下,这说法好像没毛病,“那你刚才干嘛那么认真?看把……混元镜吓成那样。”
“虽然与我无关,但既然来了,想着能改善一下环境也不错。”元昭靠在引枕上,手支着额头,微阖双目慢条斯理道,“你有所不知,这地方出了个毛病……”
既是闲聊,无话不谈,就把自己和地心的那团灭世业火的由来一一讲给她听。
林舒是器,或许能想出什么法子来,两个臭皮匠胜如诸葛亮嘛。
自从相识,两人一路形影不离,互相各有了解。林舒虽不能修行,关于各种器的特性还是比较清楚的。
比如收伏混元镜,她功劳不浅。
“青鹤她们与我从小相随,凡事以我的意愿为重。我想干什么,她们哪怕豁出性命也要为我达成。没那必要,灭火而已,灭不了就算了。”元昭光棍道,
“正如混元镜所言,那火又不是我放的,凭什么牺牲我的人?”
“对嘛,就是这样!”灵芥里的混元镜听到这话,大加赞赏,并暗暗松了一口气。
元昭再次轻挑眉,嘴角微微抿了下,幻出一壶酒、两个杯子和小炉子搁在玉案之上,并以念力将之移到林舒的那头,
“冬日寒凉,热壶酒暖暖身子。”
“哦,好。”林舒连忙动手生炉子,一边道,“有酒无肉,不痛快。”
元昭浅笑,手一挥,佳肴满桌,有精美的糕点、小食点缀,几款色泽清新的果味酒酿令人垂涎三尺。让某人兴冲冲地把刚才的忧虑暂抛脑后,专心热酒。
但有些事一旦开了头,自会有人按捺不住。酒过三巡,醉眼醺醺的林姑娘绝望地笑着手中的杯子,问道:
“东东,你是不是要炼我?”
就猜到她会这么想,元昭默默地喝着酒,没搭理她。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这套路我熟悉。总是尽量满足我的心愿,然后把我扔进炉里。我的意愿不重要,谁让我是器呢。”林舒嘻嘻笑着,“你是救了人才到这灵丘的。
我呢,是为了一个男人放弃生命才来到这儿的,生不如死是我的报应……可是东东啊,我毕竟是人,那炉子里烧得通红通红的,我看着自己的皮肉焦了烂了却逃不出去……”
那股浑浊得令人窒息的高温,求救无门的绝望和恐惧,她经历了无数回。
从来没人会来救她,就算有,她也是从这座炉跑到那座炉里吃尽苦头。她从来不敢指望旁人肯来救自己,那旁人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她牺牲自己去救他们?
“要是救世能让我死,我二话不说就答应你。可是不能啊!我不想再当一件固守原地千万年的器皿,看尽万千生灵鲜活的从眼皮子底下嬉闹跑过……”
她不想用自己无限的生命,去灿烂别人的一生。
“看在咱们老乡一场的份上,东东,解契吧!我想到别处走走,看一看。”林舒红着眼眶,手里紧攥着一个酒杯,心情忐忑地看着正慢悠悠喝酒的老乡。
元昭喝着小酒,斜睨她一眼,一声不吭地伸出手指,林姑娘绝望地闭上眼睛……只觉全身一阵发热,额头一紧,一缕灵气被从眉心抽出。
嗯?她睁开双眼,恰好看到一小缕血红色悬在老乡的指间凝成一粒血珠。
“这就是我用来与你订契的血珠,”元昭平静道,轻轻一发力,血珠轰然雾散,再也不复存在。手指抹抹,仿佛在抹掉血珠的气息,“所有与我相关的印记均已抹除。
以后,你就是自由身了,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和我的人不会阻止你。”
“哈?!”有这么好的事?!灵芥里的混元镜激动了,沸腾了,在里边不住跳脚,“我呢?我呢我呢?!”
“我收你就是为了地心的火,在问题解决之前你哪儿都别想去。”对于自己的灵宝,元昭可没什么好脸色,冷哼道,“说过不会让你送死,本君一言九鼎。
你要是再闹,我便堵了你的耳,禁了你的言。”
封锁灵芥,让它在里边一无所知地等死。
混元镜:“……·#¥%~·#¥!!”不能骂脏话,唯有一堆乱码代表它对她的真实想法~。
“你走吧,不必提心吊胆地呆在这儿。”训完自家的灵宝,元昭态度冷淡道,“让清芷给你准备一匹快马,三天内离开白帝城地界。”
三天后,她会在白帝城布下天罗地网,就算没有赭百里的守护,她也能安然无恙地开始静修。对她而言,有高阶修士臣服自己固然好,若没有,也无妨。
除了青鹤、红药和北靖、月华,她不会把自己的安危交到旁人的手上。
至于林舒,不过是她人生中的一名过客尔。有,权当多一名解闷的小伙伴;没有,她亦不在乎。这世间无论少了谁,日月星辰照样转,岁月静好如往昔。
“哦。”见她态度冷淡,林舒心中特别不安,磨磨蹭蹭地起身,“那,那,那我走了。”
元昭不应她,仅是挥挥手示意她请自便。而后手一挥,玉案上的食物瞬间被清空,恢复之前的干净清爽。
重新唤出玉简,开始翻阅炼器的资料。qqxsnew
她要做的事,一般都能坚持到底,除非有比这更重要的。见她完全不当一回事,林舒磨蹭着走到殿门方向的一根石柱旁,不甘心地探出脑袋轻声问一句:
“东东,我们还是朋友吗?”
“你扪心自问,遵从内心,不必问我。”元昭头也不回,专心致志。
她理解林舒疑神疑鬼的性情,但不代表她必须容忍对方的玻璃心,说话时还要时刻顾及对方的心情。
自己都没有的待遇,干嘛要委屈自己给别人这样的待遇?这不自虐吗?
罢了,去留随意,爱咋咋滴。
第512回
林舒离开灵曜宫后,元昭传讯焱清芷,让她给老乡准备一辆稳妥的马车。
并非真实的马匹,用灵符、或法术幻化出来的马跑得才快。用真实的马匹在三天之内能跑出大荒山脉就不错了,何况白帝城的地界。
老乡一场,她没想过要为难。
性情差异,话不投机各奔东西,实属正常。
总之,吩咐焱清芷后,元昭不再关注林舒的情况。成年人了,凡事自有主张不必干涉。她什么时候走的也一概不知,专心查找改造上古灵宝性能的书籍。
原本,对混元镜的改造是削弱业火的威力。愿景是美好的,操作起来根本无从下手。
那灭世业火是那么容易削弱的吗?如果是,地心处就不用三件上古灵宝在镇压,外加一道由数位大能施法集结的封印来压制它的扩大了。
灭不了,削不弱,那就只能从混元镜的容量方面来考虑。
把火吸入镜里达到削弱外界的火力,是不现实的。先不说它里边的空间有多大,能吸纳多少,就混元镜那怕死的抵触情绪就过不了关。
它若不愿,就算元昭是它主人也莫奈何。
况且,元昭没打算逼它牺牲,毕竟她也怕死,躲到这儿来就是为了避开仙云宗那群大善人。生怕将来不忍心看着他们祭天而出手相助,把自己送上绝路。
这种自我牺牲的奉献精神,身为过来人,她懂的。
只是万万没想到,千挑万拣,她竟选了这灭世的火山口。唉,想找个清静的地方修修仙,咋就这么难呢?
搬是不可能搬的,这里是唯一没人跟她抢的地界。
倘若她把业火压制住,白帝城重现生机,外来势力敢来摘桃子跟她抢地盘的话,站在道德高点的她完全不必多言,直接把对方灭了外人也不敢非议什么。
毕竟,此地是她开,此树是她栽,跟她抢?那就拿命来。
当然,眼下想这些太遥远,她得先把眼前的困境破了再憧憬美好的未来……
大荒山脉高峰云集,大小不一,巍然耸立。除了神稷宫所在的主峰,隔壁另有数座侧峰、次峰,而青冥宫、药王宫、北斗宫、星月宫和武英殿各据一座。
其余山峰暂时无主,神武道的将士们基本都集中在武英殿,他们那位赭统领的居住地。
女君归位后,大家本以为从此要开始每天上朝议政的苦逼日子,叫苦连天。殊不知,那位女君归来后,只罚了赭百里一百棍就没下文了。
既无召见,也不见上朝听训。
更别说出来与臣下们说说话,联络一下感情什么的。没动静比有动静更让人不安,这不,受诸将所托,赭百里拎着三壶灵酿来到北靖的北斗宫打听消息。
“……君上这三天没出过灵曜宫的大门,又没说要闭关。让大家心里七上八下的,以为自己哪里出了错。故委托百里前来问个原由,还望北君不吝赐教。”
两人修为相当,且对方是女君的近侍忠仆,赭百里不敢托大。
但来了才发现一件更奇怪的事,众所周知,北靖真君、月华真君是一对夫妇,缘何分宫别居?这偌大的北斗宫,居然就北靖一人在,比他那儿冷清多了。
“哎,既是同僚,谈什么赐教?”北靖性情直爽,喝了一杯灵酿方说,“好酒啊!主上虽不食五谷,偶尔吸风饮露不失雅趣。百里兄弟若不介怀那一百棍,不妨拎上几壶献与主上,你今天就不必跑我这北斗宫来了。”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更要常来才是。”赭百里自嘲道,“这酒乃门中灵谷所酿,难登大雅之堂,恐怕入不了君上的眼。”
女君可是从仙云宗出来的,仙云宗里要什么佳酿没有?
更何况,他打从心底里不愿对女君俯首称臣。她既无召,他乐得清静,自然不会主动送上门,免得有讨好之嫌。
北靖哂然一笑,没多说什么,只是把自己知道的告诉对方:
“主上这几天在研究炼器之术,不知赭统领可知晓地心一事?”
地心?!听到这两个字,赭百里心头微震,不动声色地问:
“与那地心之火有关?”
“正是,”北靖并不隐瞒,“虽然主上不明讲,能让她研究三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的绝非易事。统领若有妙计,不妨言明与大家一起商讨,人多计谋广嘛。”
赭百里听罢,苦笑叹气道:
“地心之火早有征兆,不怕北君笑话,我若有法子,天诏国又怎会灭亡?”
他发现地心异常的时候,那里尚是一个空洞,里边除了高温,什么都没有。多年后,他重游旧地,地心已经烧起来了,那温度逼得一般修士难以靠近。
自知修为不足,那次之后他对这片土地彻底死了心,鲜少归来。
女君察觉异常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想要解决,恐怕不易。
当年他修至分神期时曾回过一趟,却发现自己已经进不去了。潜伏许久才发现,原来是几大仙门的宗主、掌门和圣君定期过来施法压制控制形势的恶化。
那些人都是灵丘当今的大能,连他们都束手无策,区区一名女君又能奈何?qqxsnew
北靖见他脸上露出愧疚和失意的表情,便不再继续,开始笑问这灵酿的制作过程。赭百里确实不愿多提,见他岔开话题,不免感激:
“伯贤弟日前因有急事不告而别,特让百里前来致歉,望北君不要介怀。”
“无妨,”北靖笑道,“其实伯少主让门中弟子善待仙云宗弟子已经是报了恩,不必时刻惦挂。况且,那日救他是主上的意思,这份功劳让我担了许久,心头不安哪!”
赭百里闻言一愣,旋即仰天大笑,让北靖一脸莫名。
那次救人,凭他那点功力是万万不行的,多亏主上暗中辅助。功劳之所以落在他头上,皆因主上的名字已传扬出去,她不想让外人察觉自己的身份误了行程。
眼下,白帝东姁之名天下皆知,再无隐瞒的必要。
而这事,正在灵曜宫的元昭早就忘了。三天期满,她此刻正式开始布阵。在识海里,以整个白帝城为界,布下暗藏杀机的天罗地网护自己周全。
第513回
星罗阵,她曾在广岚真君的云剑峰布下一个,里边空间宽广,可供剑修弟子们在阵中全力以赴。当时她还想着,将来若能在身上造出一个宛如星海的空间……
这念头在脑海里如一道惊雷闪过,让元昭愣了一下神。正在布阵的手微顿,旋即继续审视白帝城的线形图。
灵感固然重要,但眼下的活儿也不能耽搁。
白帝城地域辽阔,比云剑峰宽广数倍,操作起来蛮费劲儿的。
由近及远,在大荒山脉的千里之内,皆以咒文为催动阵法的核心。而且,咒文的主要内容包含聚灵、咒怨、杀念等一切能激发生灵各种负面情绪的咒念。
这是她从浊龙秘境的怨瘴之林里得到的启发,区别在于,怨瘴之林主要是怨气重,意在激发人修、妖修的情绪打开妖兽之森的结界。
而她这个纯粹是杀阵,在浓重的杀气面前,其余的念力显得微不足道仅起辅助作用。
大荒山千里之外,就不必耗费力气了,直接用阵盘。
她以三天为限,除了熟悉白帝城的地形,还让人准备一些布阵的工具,阵图、阵盘、阵符等等皆可。巧了不是,在这三天里,神武道陆续收到不少阵盘。
最低五阶以上,焱清芷知道后连忙过去找赭统领商量,看能否借几个。
借!堂堂白帝,居然要向下属借——阵盘,要是传扬出去必定贻笑大方。
焱清芷成功地替女君在将士们面前刷了一波同情分,把赭统领给整无语了。将收到的阵盘拨了一半给神稷宫,说不必言借,权当是他神武道献与君上的。
毕竟,女君的信誉是啥样的,大家一无所知。万一她的借条是有借无还的纸条,岂不自讨没趣?
阵盘而已,不是什么稀罕之物,以献为名,给就给了。
因此,元昭手上有五阶、七阶、九阶的,甚至还有一件用先天灵宝炼制而成的圣器,其中注入佛家咒文,具备净化作用。
这件圣器杀伤力不大,侮辱性极强,用在大荒山的千里边界处最恰当不过了。
让闯关之人在经历九死一生的考验后,好不容易来到边界处却被圣器净化了心灵。对个别修士而言,心灵被净化多半会产生四大皆空的念头,回头是岸。
仍坚持要进入大荒山的话,那就迎接她的星罗杀阵吧。
总而言之,以圣器为界限,大荒山的千里之外,即白帝城范围内的阵法皆用阵盘完成。
……
灵曜宫内,黑灯瞎火的,一幅灵光地形图在元昭的四周铺展开来。图上悬着一个经过改造的九阶地盘,在确认位置后,化作一道光芒咻地落入地形图中。
元昭坐在地形图的中间,看到合适的位置,又重新唤出一个阵盘。
以阵盘布阵简直不要太轻松,省心省力,顶多将阵盘里的阵法抹除,重新施入她想要的阵法咒术,这便是改造。
在她眼前的灵光地形图,是真正的地形。
阵盘从她手里落入各个方位,在外边的人能清晰看到一道光芒从天而降,恍如流星。而每一道光的降落都能引起一股气流的波动,但在顷刻间就会消失。
融入大地或山石,让人看不出半点异常。
如此大的动静,神稷宫的守将焉能不察?每个哨楼、山顶驻扎点的将士们纷纷观望,诧异万分。
“统领,这是……”
“她在布阵。”看着一道道光芒落地,赭百里目露钦佩。
难怪她不在乎他带来的人有多少,以前岳天大帝布阵,尚且要事先将士兵们分组,然后分批前往阵点筑城驻守。
像她这样的,确实能节省人力、物力。
也意味着,正如她所言,她只求一处清静地修行。这谈何容易?解决不了地心之火,就算清静,此地无灵力,修行起来万倍艰难,她又能坚持多久?
“她这么做有何意义?”不仅他这么想,就连身边的下属亦不乐观,摇头道,“唉,等发现这儿根本练不了功,最终还是要搬走,今儿这番力气就白瞎了……”
倒不如留点力气觅一处仙灵福地,大不了跟别人干一场。毕竟他们太武,啊不,神武道没有干不赢的架!
“年轻人嘛,不撞南墙不回头。”另一名下属叹气道。
是啊,赭百里慨然轻叹,东姁之名早有耳闻,据可靠消息,她出现在仙云宗至今不足两百年。过分的是,她刚出现时尚未入道,一念入道让她名声大振。
初生牛犊意气风发,无畏无惧,等吃到教训方知修行之道的不易,他就不废话多劝了。一念入道,天赋惊人,世人对她还是蛮期待的,他便静观其变吧。
……
同一时辰,在一片渺无人烟的平原,除了不时有星雨坠落,还有一阵惊恐的凄厉尖叫在回响——
“走开!你这臭鸟,我老乡可是这地界的头儿!你敢伤我,待会儿让她把你烤了——啊啊啊!救命啊,你这臭鸟,走开!走开——”
没错,她是林舒,正独自走在大荒山千里之内的一处苍茫平原上。
焱清芷为她准备了一匹飞天快马,木的,和东东以前那辆一样,她暂时还没用。离开老乡这座大靠山需要很大的决心,她那晚纯粹是酒意上头一时失言。
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老乡已经不是纯粹的地球人了,人家投胎异界出身皇族,言出必行,一言九鼎。说让她走,就让她走了,也不挽留一下。她骑虎难下,只好步行冷静冷静。
她要好好想一想,老乡是否真的要炼她,还是自己疑心生暗鬼误会了。qqxsnew
人心难测,其实,她也不是非得留在这儿的。
可离开又能去哪儿?回煌州的石驼村吗?万一唐龙兄妹学成归来要寻仇,她势必首当其冲。算了,天下之大,石驼村还是别回了,换个地方隐居吧。
经过几天的思想斗争,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将木马往地上一扔,乘上飞天豪车准备离开。
结果又遇上流星雨,差点被打中坠机,啊不,坠马。
只好赶紧落地,收起豪车,在地面瞅准那诡异的“流星”坠落位置,进行闪避。好不容易等到“流星”坠到别处去了,她刚要乘飞车离开,结果又出意外了。
一头祝荣鸟两眼发红,直扑而来,大有一副不逮住她誓不还的样子。
“东东啊!救命啊——”
正在布阵的某人蓦然听到这熟悉的求救声,不禁静默。听声音的距离仍在大荒山的范围,这速度……她该不会想留在大荒山隐居吧?
“……”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吗?服了。
第514回
寂寥的夜空,一道道银芒似流星般坠落,自头顶划过,残余的亮光映照着地面某人的狼狈。
林舒敢用人格保证,这头祝荣鸟不仅想逮她,甚至恨不得直接啄死她!
因那对利爪将她的手臂划得皮开肉绽,血淋淋的。她怀疑眼前这只鸟会不会是那天在崖顶上,撞在小东东设的结界歪了脑袋的那头?趁她落单寻仇来了。
在对方再一次凶猛俯冲的袭击中,林舒抬起血淋淋的手臂试图抵挡的同时,下意识地发出尖叫:
“东东——”
黑暗中,遥远的峰巅亮光一闪,一道灵光法阵由远及近呼啸而至,啪地将祝荣鸟打退数丈远。
击中目标,法阵化为灵气弥散,一道女童的身影在灵光中若隐若现。
一看见女童的身影,仅受轻伤的祝荣鸟双眸霎时红得发黑,仇恨值瞬间飙升至顶,尖鸣着振翅飞起凶猛地朝她扑去。
小元昭盯着祝荣的眼睛,右手凝聚法力朝它的眉心一戳,“嘎啊——”随着一道凄厉尖锐的鸣叫,祝荣鸟身形一鼓,轰然炸开。
残躯四处散落,隐约看到几缕轻渺的黑气随之消失在夜空。
小元昭:“……”
她看到它的异常,故以小童的形象试探。
这的确是楚煜召过的那头祝荣鸟,在戳爆它的瞬间,她不仅从它眼里看到楚煜那张充满气愤与恶作剧表情的面孔,还看到另一双陌生的眼睛和一缕邪气。
那缕邪气,和当年她在仙云宗闭关时,偷袭玉池峰误杀傀儡人红烟、绿夭的一样;还有她渡劫那次,也是因为它们的侵扰让她起了瞋念致晋阶功亏一篑。
绝圣门,不是因为偷袭仙云宗,导致损失惨重败亡了吗?
在她渡劫那次,绝圣门派来的人全军覆没。听说经此一役,其门人树倒猢狲散,一夜之间销声匿迹。
今夜重遇,莫非……
“这只鸟肯定是那个死楚煜派它来的!那没良心的东西!要不是你饶他一命,他哪里还能回家当那什么少主?忘恩负义,不知感恩的东西,呸,白眼狼!”
林舒劫后余生、气急败坏的语气打断元昭的思路,回眸一瞧,无语道:
“你怎么还在这儿?清芷没给你备马?”
“备了!”林舒忍着手臂被撕裂的痛楚,一边往伤口吹气一边犟道,“这不难得来一趟嘛,步行看看沿途的风景,刚想乘车离开结果遇到那奇怪的流星雨。
只好落地步行,然后就碰到这只死鸟了。它肯定是楚煜派来的!你没看到它刚才那副凶样儿,恨不得把我吃咯!”
她向来嘴碎,布阵的工作尚未完成,元昭没工夫陪她唠嗑,直接一道传送阵把她拂了进去。
林舒毫无心理准备,等她意识到什么时,已经一个屁墩落地。
她呆了呆,等回过神才意识到自己被小东东一袖子拂到了天涯海角?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置身一处废墟宫殿,四周空无一人不说,连件像样的家俱都没有。
不,连盏油灯都没有,四周黑漆漆的,她不禁伤心落泪。
“你也太铁石心肠了,我都受伤了,问都不问一句就把人乱扔……这是哪儿呀?”特么的,可千万别是凶宅,修真界的凶宅超级猛,她一介凡人斗不过。
正在自言自语,殿外一道身影掠至,喝斥:
“谁在里边?!”
嗯?林舒一愣,熟悉的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尚未想起是谁,一道光芒已经罩在她身上。当看清她的样貌,来人也愣了:
“林姑娘?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吧,干嘛不回自己的宫殿?神稷宫人少,很多无人居住的宫殿丢空着,尚未打扫呢。
林舒眨了眨眼,“……”仟千仦哾
啊,哦,想、想起来了,这似乎好像是神稷宫侍女的声音……
且说元昭,灵识回到本尊的身上,继续布阵大法,一边传音赭百里:“派人暗中调查绝圣门余孽,重点调查九重殿少主楚煜的身边……”
如有必要,可向圣君道明原由。
绝圣门?不是灭门了吗?赭百里听到命令愣了下,疑惑地应了是。
同时,青鹤也接到她的密令,让其提醒西炎真君,绝圣门或许还在。从明面转为地下,甚至可能已经渗入正派仙门中,让大家务必留心。
唉,先是七宝重现,继是绝圣门余孽……一堆破事,她能做的就这些了。
在对方侵扰到门口之前,她不想参与太多。
至于那楚煜,虽是瞬息一眼,但也看出他没那蛊惑祝荣鸟丧失基本鸟性的本事。祝荣鸟疯狂袭击林舒还说得过去,攻击她就不符合它畏强凌弱的天性了。
八成是有人嗅到她与楚家少主的矛盾,试图激发并挑起白帝城与九重殿的冲突。
换位思考,如果她是绝圣门门主,为达到某些目的进行挑拨离间。挑衅完白帝城后,接着便是弄死楚少主了,制造她派人报复的假象,让双方势成水火。
至于圣君那边,无需任何动作。便宜弟弟一死,老父派人围剿白帝城,他自然要出面干预。
届时,他站哪一边不重要,重要的是让他搅和进来。再根据自己的所需给他安排戏份,若他保持冷静不上当,那就让他爹上当。
家有坑儿子的长辈,是敌人用得最衬手最痛快的筹码。
当年,圣君不就为此死了一回吗?那次他因祸得福,成功飞升上界。但他不可能每次都那么幸运,再来一回的话,只要筹划得当让他万劫不复并非难事。
圣人的弱点是天下苍生,苍生的难,便是他的难。若要苍生活,死的就是他了。
……
足足两天两夜,白帝城的天罗地网才得以完成最后一关。元昭深深舒了一口气,又在灵曜宫休养一天一夜恢复元气。
琐碎事完成了,如释重负的她终于离开了灵曜宫。
来到殿外,宽敞的庭院除了山石和池子外,寸草不生,毫无冬日的美景。直接坐在台阶上,平静地望着眼前荒凉的一幕,心无动念。
既然选择在这里定居,便早有心理准备。
想起布阵时突发的一丝灵感,不由得微微一笑。哎,花会有的,草也会有,林木虫鸟都会有的。
“东东!你醒了?!”一道身影从殿外走廊的尽头蹦出来。
元昭:“……”
这人居然还没走,莫不是做好了视死如归的准备?那她就不客气了。
第515回
当然,那是开玩笑的,她根本不知道林舒的属性,有什么用途。既是老乡,又说过不打对方的主意,索性懒得探究。
“饿了吧?我找清芷为你准备吃的!”
“别去了,”元昭叫住她,“就这环境哪有食欲?”
她本来就不用吃饭,眼前又光秃秃一片连根草都没有。虽然才回来几天,却仿佛好几年没见过绿植了,她的人生乐趣似乎也随着这片土地在逐渐枯萎中。
“去泡澡,顺便问你点事。”元昭起身,大步迈向汤泉殿。
“哦。”林舒连忙跟上,只是问事?那没问题。
神稷宫有几处天然汤池,可惜现在用不着了。随着地心业火的升温,几个汤池早就干涸了。
汤泉殿是人工汤池,青鹤、红药她们命人建的。
虽然是临时起意,走到半途还是被侍女瞧见了。得知她要泡汤,侍女们立刻作鸟兽散,各自忙碌去了。
宫中侍候的人是少了些,各司其职,还是蛮有效率的。
等元昭、林舒来到汤泉殿,里边已是清馨弥漫,怡人心神。汤泉里已铺了一层花瓣,色泽多样且娇艳,整一个视觉盛宴。
两人进来时,尚有三名侍女在。
元昭站定,自有人上前宽衣解冠,青丝披散,缓步迈入池子里坐好,摊开手臂,立马有人过来为她舒肩揉按。m
这一幕,把林舒看得目瞪口呆:
“……”
当然,她很识趣地没开口说什么干嘛要人伺候?自己来不行吗?本来以为就自己二人来泡,没想到有这么多人在场,她反而不好意思下水了。
“你不下来?”元昭察觉她的迟疑,扫了一眼,“伤还没好?”
据她所知,凭红药的手段,一点皮肉之伤不至于拖两天才能痊愈。
“早好了!”林舒得意地扬扬手。
医师殿的药果然不是吹的,那天回来,焱清芷见她一身皮肉伤便给了她一小瓷瓶的药膏。涂完之后,隔日便已大好。两天后,伤口已经结疤不痛不痒了。
伤好了却不愿下来泡,八成是嫌人多。无妨,那就甭下了。好不容易回到属于自己的地盘,元昭眼下只想舒舒服服地瘫一回,懒得琢磨旁人的顾虑。
既然嫌人多,估计林舒也不愿老实回答她的问题。
想罢,元昭索性让她爱干嘛干嘛去,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闭上双眼,打算安安静静地泡一回澡,放空一直处于高速运转状态的脑子。
林舒没走,直接坐在池子旁边的石地板上,看着对面的女王陛下享受泡汤的乐趣。殿中的雕绘挂饰华美,芳香四溢,侍女们一个个眉目如画,婉约秀丽。
美人出浴,赏心悦目啊!
有此眼福的,全天下大概只有她了吧?让她怎么舍得离开?
“东东啊,你长得真好看。”林舒由衷赞美道,“可惜缺了一点女人味,算是美中不足了。”
果然,人都是有缺点的,修真界的女帝也不例外。
女人味?闭目养神的元昭眉梢轻挑,“弱者的味道?”
在她眼里,女人味就是流露出柔弱的姿态,给人一种楚楚可怜的、向人示弱的味道。
“怎么是弱者呢?”林舒眉心一皱,不乐意了,“温婉柔美是女子的自身魅力所在,未必弱。有些温柔的女子跟你一样能打,反而像你这样由内至外刚硬威武的毕竟是少数。
不要以为自己那样的才是常态,在别人眼里,你那叫异端。”
“随你怎么说。”元昭懒得争辩。
柔美?嘛玩意儿?能帮她改造混元镜么?
林舒:“……”
不过说实话,老乡这脾气有时坏得吓人,有时又好得让人意外。其实,哪怕性情怪异了些,若能适当示弱,必能成为大众心目中的魅力女性。
老乡的好脾气,让林舒多了几分倾诉欲。
“跟了你这么久,才发现你身边连一名追求者都没有,真的要好好反省……”没的白瞎了她一副好皮囊,“你长得俊俏,又雌雄难辨,本该是最吃香的……”
前世看那些仙侠剧,里边的男神一个个高冷面瘫禁.欲系,却深受女主的青睐。
像老乡此等高阶修为、极端俊逸的容貌与温和脾性的,必是年度最佳令人心疼的男二无疑了。那可是备受全民喜爱的角色,搁老乡的身上反而是浪费了。
因为在男子的眼里,她不仅强势,更是社会资源利益的竞争者。纵使貌美,带给伴侣强烈压迫感的女子又有几个男人会喜欢?
而在部分女子的眼里,她纵有百般好,毕竟是同性,终究有缺憾的。
“所以呀,人家是禁.欲系,你是绝.欲系……”在男女阵营都不讨喜的那种人。
噗嗤,元昭尚未反应过来,边上的侍女们已经一时不慎笑了出来。
“少胡扯了,说点正事。”元昭睁眸,挥退侍女们,等汤泉殿里仅剩下自己二人才问,“我想把混元镜改成与灵丘一般无二的空间,该如何炼制?需要什么材料?”
“你异想天开!异……”灵芥里的混元镜再一次跳脚叫骂。
元昭嫌它聒噪,直接禁言,只允许它听。
“哇,这难度可不小喔!”林舒被吓了一跳,也觉得她是异想天开,数着手指道,“首先你得有天泽灵矿,那是上界才有的,得凭运气;然后是五行灵珠……”
只是,那五行灵珠代表着五种强大的自然之力,缺少任何一个都会影响灵丘五行之气的平衡。
除非她想灭世,否则最好不要打它们的主意。
“你也不必灰心,五行灵珠不能动,但有代替品……”
抽取五行灵兽的王者精魄,炼制成五行灵珠也行。五行灵兽,指的是具备五行属性的五头不同种族的妖兽之王。
精魄,当然是指它们的精元与魂魄。
“对了,你不是有白狐的内丹吗?那就是它的精魄。如果它是狐王就好了,正好捡现成的。”林舒兴奋道。
“……”重新闭目养神的元昭懒得说穿她的意图,仅动动手指,“别岔话题,继续。”
丫的,以为她听不出这是一种试探吗?
就是说,这法子未必是真的,就算是真的,也未必是唯一的。有一点可以肯定,林大姑娘还知道一个更省事的法子。
只是她不愿说,元昭也不打算强迫她。
地心的业火是造孽所致,抽取五灵兽王的精魄或强制淬炼人形之器也是在造业,炼出来的混元镜岂非和自己的意愿相反?
那她还费什么劲儿?直接迁居得了。
第516回
不管怎样,既然林舒把材料说出来了,不管多难寻,总得试试。
先寻天泽灵矿,她要对付的是火,就必须是上界的冰陨玄石。业火,可是连神仙都忌惮的,用上界灵矿炼制的仙器即使不能根除,至少能抵挡得长久些。
这冰陨玄石可遇不可求,元昭用推演之术也算不出它的存在,意味着灵丘没这东西。但,今天没有,不代表明天没有,先让赭百里的人留意着。
不定什么时候,趁她一个不留神就从天而降了。
至于那五行灵兽的王者精魄,暂时不告诉任何人,免得他们自作主张捕捉妖兽抽取内丹。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那她就是因,逃不开因果牵扯。
故曰不可说,不能说。等时候到了,她自有感应。灵脉枯竭,修士们急红了眼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届时,她再出门捡个漏即可。
“你出关就为了泡个汤,接着又闭关?”看着元昭泡完澡,换上一袭梨花白的飘逸曳地长裙轻松惬意地返回灵曜宫,林舒傻了眼。
“不然呢?”元昭头也不回。
在自己的地盘,她不再时刻穿着武服长袍。心情好就穿得轻柔淑女些;但求便利,就穿得随意些。终于能够随心所欲,不必以威严武神的形象震慑世人。
“这儿好歹是你的国家,虽然环境不咋样,那也好歹看看吧?”林舒亦步亦趋道,“这一山一石你总得熟悉吧?躲在宫中固步自封就能找到那些材料了?”
老乡走在前头,洒落一阵清新雅淡的花香味儿,沁人心脾。
独居一国,将生活过得如诗如画,如仙飘逸,她林舒也倍觉欢喜。可她不是要鼓动老乡出门打架,这里是白帝城,身为白帝怎能对自己的国家一无所知?
“你怎知我没看过?”元昭边走边说,“除了赭百里,没人比我更熟悉白帝城的地形。”
普天之下,估计没有哪位帝王能比她勤快的了。不仅穷,生存环境还特别恶劣。相信再过几年,除了青鹤四人,其他人都得走光。
“那你还坐得住?”
唉,元昭来到案前坐下,转脸瞅着林姑娘,“小姐姐,修复地球环境是一个人能办到的事吗?”
如果有人做得到,那她再努力一下下,看能否与之看齐。
“我不是神仙,没有鞠躬尽瘁的觉悟,只做力所能及之事,超出能力之外的,恕我无能为力。你呀,已经是自由身了,去留随意,自便吧,莫扰我练功。”
要么,就在白帝城随便找个地方隐居,保证无人找她麻烦。
这地方鸟不生蛋,寸草不生,除了飞禽从天空掠过,行人都是绕路而行的,没人会冒着饿死的危险穿越这片荒凉之境。
如今又有法阵护佑,修士、飞禽走兽等正常路过、飞过都无妨,一旦起了怨瞋歹念即刻就会被搅入阵中。
哪怕只是在白帝城互相仇视斗殴,也会卷入法阵。
因此,以林舒那不死不灭的生存能力,在白帝城住倒也安稳。只是,元昭闭关后,相信整个国家不久也会陷入沉睡中,这偌大的天地就剩林舒自己玩了。
“整个国家?”林舒无语地看着元昭,“整个国家有多少人?总有凡人吧?”
“没有。”元昭摇头,目光由上至下环顾一圈,“整个国家,唯我神稷宫有人。”
“你们都睡了,我怎么办?!”林舒惨叫,“你要闭关多久?”
“不清楚,”元昭略略回想,“我在仙云宗闭关都是几十年、几十年的,这儿情况特殊,或许十几年应该能醒一次吧?”
但出关这个事,十分飘忽,她也说不准。
“要么我送你到凡人界去?”元昭同情地看着受惊过度跌坐在地的林姑娘,“给你一个时辰,你想好去哪个地方再告诉我。”
在大荒山修炼是相当艰难的,赭百里他们有积攒了一千多年的家财,以灵石布阵就能正常练功了。
除了以前积攒的,他们神武道还有散布在民间的各类营生,和依附神武道的世族,可以陆续为他们送上灵石。
她的人则不然,纵有仙云宗赠的灵石,那也不够大家一呼一吸之用。青鹤等人都是大乘期以上的修为,所需的灵力比低阶修士多得多了,堪称烧钱神兽。
在服众之前,青鹤等人得依靠她与太古的灵力修行,故一刻都不能耽误。
况且,她们是修士,日常除了修炼还能干什么?如凡人一般日常赏花、遛猫逗狗么?灵丘就快“炸”了,她们哪敢浪费光阴?
“夸、夸张,”哪里是快炸了?林舒缩着脖子,一脸心虚,“就算炸了,我能落到别界,你们也能啊。”
“心无大志,无能为力的人才作如是想。”元昭唤出玉简,继续翻阅炼器的资料,“好了,你赶紧想好地方,我一个时辰后闭关。”
一个时辰后,灵曜宫的结界关闭,任何人都进不来。
而她会传讯焱清芷,告知闭关的消息。宫中唯一的主上闭关,侍女们都是修士,自然也会开始闭关。
不出半天,整座神稷宫再无人声。
届时,林舒就真的叫天不应,哭地不灵了。除了诸位修士的居所不能进,其余地方畅通无阻。但有什么用?宫中没吃的,环境也不好,她在这儿简直生不如死。仟千仦哾
确实该好好想一想,林舒心情复杂地看元昭一眼,默默地背靠案脚陷入矛盾的思想斗争中。
……
一个时辰,等于两个小时,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
此时的灵曜宫里,摆在元昭面前的有星罗阵的线形图,还有她儿时经常玩的八门阵图,两个灵光线形图的上空悬着一把镜子。
它时而像上宽下窄的花苞灯笼,时而八面展开呈八卦图形。
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元昭目不转睛地盯着混元镜外形变化,时而看看两个灵光法阵,将先前的灵感融纳其中。
混元镜能吸天地之气,加上她的救世功德……可那是小世界,在业火面前,那点功德力微不足道。
元昭忍不住再次开始推演之术,推算灵丘的灭世之劫可有破解之法。她能来到灵丘,除了太古庇护,也是上苍仁慈。故而相信,除了林舒的法子必另有良策。
可是,当算到原天诏国时,蓦然一道威压从天而降,刹时令她血气翻涌,灵力躁动。猝不及防地一手捂住狂跳的心口,一手撑着案沿,脸色煞白地咳起来。
心头悸动,全身触电般一个莫名颤栗。躯体无法动弹,推算之术戛然而止。
那是什么?!一股凛然之势,让她感到莫名的畏惧。
第517回
推演之术,就算遇到瓶颈或超出能力范围时,顶多头晕目眩无法继续。以威压禁止,闻所未闻,至少元昭到目前为止没看到有任何相关的记载。
那这威压是谁的?为何要阻止她的推算?
为她好?甭自作多情了,超出能力范围她是算不下去的,伤不着,可这道威压更像是强行制止。
可惜不知对方是敌是友,因为敌人反对的,证明她是对的。
“东东?”一直在旁边的林舒担心地看着她,“没事吧?”
“没事。”
咳了几下,等缓过气来的元昭抬眸看看殿里的穹顶,暗暗警惕着用灵识在上边扫一圈。细细检查,以防神稷宫里还留有岳天大帝或其他大能的禁制咒术。
半盏茶的工夫,确定宫中无异常,元昭这才迟疑着继续推演。
谁料,刚续上被中止的那段,又一道威压重重砸下。她一声闷哼,岂有此理!硬撑着继续。下一刻,威压骤然加重,哪怕她早有准备也噗地一口鲜血喷出。
“东东?!”林舒吓得失声尖叫。
“殿下!”
最后那道威压过重,惊动了外人,青鹤等人瞬间出现在殿内。很快,原本空荡荡的灵曜宫仿佛挤满了人,一抬眼就能看到惊慌失措的侍女们在穿梭不停。
有拿药的,有端茶送水的,有配合守卫搜寻刺客的。
连赭百里也来了,派兵加重宫中的值守,一边询问焱清芷发生何事。
无论是捉拿刺客疑犯,还是询问女君详情,身为在场唯一的目击证人林舒被严重无视,竟无一人留意到她的存在。
林舒先是瞠目结舌,渐渐地,随着时间的流逝的,心底忽而升起一丝失落。
是啊,能避过白帝城重重法阵,潜入神稷宫刺杀女君的刺客,岂是她一介凡人看得见的?就算看见也信不过,她是凡人,眼见未必为实,反而容易误判。
所以,就算担心,老乡的身边也没有她的立足之地,只能安静在旁边呆着。
“不是刺客,不必担心。”在青鹤与北靖四人的输送灵力之下,又服下红药给的丹药,元昭迅速恢复元气。仅仅是脸色有点苍白地靠在凭几上,温声问,
“赭统领,此地除了岳天大帝,可还有其他高手隐居?比如大帝的师门之类……”
本以为召他入殿是为了问罪,毕竟他负责整座神稷宫的安危。结果是问这个,赭百里怔了下,沉吟一番才道:
“据赭某所知,并没有。大帝之能乃天授,无师门,他身殒道消时也未见仇敌、或知交好友……君上可曾发现什么线索?比如对方所用功法、法器等物。”
由于女君并未多说,以他为首的神武道诸将所知不多。
“一道威压而已,”元昭摇摇头,心有余悸,“威压之下,本君弱得像个小孩儿……”
渺小如微尘,仿佛人家一根手指头就能摁死她。听得在座的众人毛骨悚然,面面相觑,不敢想象。
“君上,”实力悬殊,青鹤忍不住建议,“此地乃灾患之始,终究不详,不如……”
“不急,”元昭明白她的意思,“才刚开始,岂能知难而退?”
撇开她费了那么大劲儿布阵不谈,难得遇上高手,怎么也得较量一番。日子漫长,焉知她的实力永远处于下风?
人生在世,有目标才有动力。
“你们不必担心,”元昭继续宽慰大家,“虽然我与对方实力相差甚远,却也觉得对方似乎并无恶意,纯粹不让我继续推演罢了。”
“推演?”听到此二字,赭百里愕然抬眸盯着座上女君,“不知君上在推演……”
“自然是寻找解决下边问题的方法,”元昭的手指轻敲案桌,“对了,赭统领可曾推演过?”
“赭某无能,只懂一些皮毛。”得知她在寻找解决地心之火的方法,赭百里面有愧色,“以前由大帝推演,我等武将只管听令行事。而且,据某所知,大帝每每在推演时遇到阻滞,便会稍停一段时日。
再推再阻即放弃,以防触碰天机……”
因天机不可泄漏,强行窥探,必遭反噬。
“那君上以后别算了。”红药干脆道,“您也说了,咱是初来乍到,对灵丘大陆了解不深,不可冒进。”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灵丘之祸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的。”为新君的安全着想,赭百里也真心奉劝一句,“万一真是天道的警告,还望君上慎重。”
天道的警告?元昭蹙眉,下意识地仰望穹顶。虽然功力深厚,但不满两百岁的她终究是修真界的菜鸟,心中存疑:
“大道无情,对天地万物一视同仁,为何要阻拦我?”
她是众生之一,灭火乃正义之举,也是她在尽众生之责,天道为何要阻拦?天道是一堆规则,灭世乃是因果循环,既有牵扯又互不干涉,岂有阻拦之说?
除非有人在背后推动这一切,非要灭了灵丘。
“天意难测啊!君上,”有位守将大胆相劝,“若是上天示警,还是适可而止吧。”
没的激怒上苍,适得其反。
“那有谁能证明这是上天示警?”修真界居然也有迷.信之说,让元昭感到很迷惑,“况且,本君前世杀人如麻竟也来到这灵丘,修为一日千里,可见苍天悲悯。”
话说回来,见过世面,对修真界有一定的认识,便愈发觉得自己前世仅是诛了一缕魔气就能获得半神之躯,这天道得是她爹才有此待遇……
念头刚到这儿,突然头顶噼啪一道炸响,原本端坐着的她砰地趴在案上——
殿里的将领和侍女们愕然:“……”见打个雷而已,至于嘛?
青鹤等人同愕然:“……”
众目睽睽下,趴在案上的女君静了片刻,而后默默地抬起头来,光洁饱满的额前红了一块。几缕发丝散落,挺狼狈的,一双清冷的眼眸望向穹顶,心道:
爹?
特么的,只有亲爹才这么不给面子!她堂堂女君,不过胡乱yy一下就挨了一记,颜面何存啊?!
殿里众人见她举止异常,继续默:
“……”
但见女君斜望穹顶,似乎在确认不打雷了,复若无其事地挺直身子。坐姿端正,淡定地将脸颊前的几缕乱发拨向两边,轻咳两下:
“这个,众卿的话我都听见了,我会慎重考虑的。这样,打雷了,估计快下雨了,大家请回吧。”
没事就不要来了,她得静一静。
天道当然不是她爹,可她得好好考虑一下,刚才那一道威压是肿么肥事?!除了她,竟无一人察觉,对方这修为简直是出神入化,强中自有强中手啊!
哼,这事愈发刺激了!
第518回
众人憋着笑,依次退出灵曜宫。青鹤等人虽然也憋着笑,终是不大放心。但见君上捏揉眉心,八成是遇到伤脑筋的事了,动脑子的忙她们确实帮不上。
红药见她额头红了一块,便拿出一盒药膏要给她抹上,保管半个时辰内生效。
“不必,权当留个纪念。”被元昭拒绝了。
特么的,自己被莫名其妙、接二连三地挨揍,却连对方的一根毫毛都没看到。实力悬殊到如此地步,难道不刻骨铭心终生难忘吗?
于是,青鹤、红药等人也走了。剩下元昭一人在殿内,伸手摸摸额头,眼角余光不经意地掠到角落,顿感意外:
“咦?你还在啊?”
小透明林舒:“……”
“啊对,差点忘了,”完全不记得林姑娘的存在,元昭歉意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你想好要去的地方没?”
林舒撇撇嘴角,“我等了一整天。”
终于明白老乡她们为何一闭关就是几十年,瞧,说好一个时辰等答复,结果足足耗费了一整天。接着老乡遇袭,接下来就是神仙开会,凡人避退到深夜。
时间啊,在修士面前真的不值钱。
“不好意思。”元昭敷衍地道了一个歉,忽略额头的麻痛感,问道,“说吧,你想去哪儿?”
“不先找到打你的凶手吗?”林舒重新来到案旁席地而坐,盯着她的额头,“被人偷袭,你好像一点儿都不紧张。”
关键是,人家偷袭她不仅成功了,还不止一回。让她堂堂女君当众出丑,威严尽失,就这么算了?
元昭瞅她一眼,举了一个感同身受的例子,“我若非要炼你,你怎么办?”
林舒噎,“……”
能怎么办?当然是受着啊!跑不掉,又抗衡不了,只能听天由命。
见她无话可说,答案自明,元昭若无其事地摸摸额头:
“实力相差太远,又寻不见敌人,除了接受现实,还能怎么办?难道要羞愧而死以示抗议?况且,与你相比,我至少还有死路一条,你连死都无法作主。”
有林舒作对比,自己不过是挨了敌人两拳,不痛不痒。
至于面子,弱者一无所有,甭提面子。眼下的她要活着,并让自己尽量活得舒心些,把握机会提升自己。等到自己足够强大了,再把面子和尊严捡回来。
见她面不改色,不气不恼的,林舒不由得笑开了:
“你还真是,能屈能伸。”
“少废话了,”元昭懒得琢磨她这话是讽刺还是出于真心,“说吧,去哪儿?”
林舒的笑容渐渐敛起,顿了下,又问:
“东东,你干嘛要费心思灭火?直接搬不是更方便吗?”
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顾左右而言他,引来元昭淡淡的一瞥,想了想,耐心道:
“这问题就好比,有人问你,你活得这么苦,干嘛还不死?”
林舒:“……”额。
“我活着,难道只为了随波逐流吗?就不能有自己的追求?”元昭一手搁在案上,目视空荡荡的殿内,轻轻敲击玉案道,“在地球,我的人生目标是创业……”
这说法有点违心,其实是为了帮助老公事业有成才夫妻俩一同创业,她本人意不在此。
只是,多年过去了,她开始慢慢享受创业的过程;离婚后,她憧憬着,在余生要带着父母和妹妹、妹夫还有孩子们一同享受她努力后的成果。
可惜,她死了。
“在天郡,保护家人和族人之余,顺便复国是我活着的动力……”
在天郡的那段日子,除了和家人团聚的那点微薄的快乐时光外,一直很憋屈。无可否认的是,为家人、族人争取自由呼吸的生存空间,是她的毕生追求。
很可惜,即将达成所愿时,她又死了。
“来到灵丘,我无亲无朋,唯一的爱好就是享受从无到有的过程。”
复活天诏国,打造白帝城,是她在灵丘修行的乐趣。能否复活灵丘不重要,重要的是让自己达成所愿,在活着的时候。
“我遵从内心,并为之努力,能否成功无所谓。”元昭光棍道,指指自己的额头,“就像这个,不管是谁阻止我推算救世的方法,我既然打不过,就罢了……”
敌人太强大,她打不过啊!只能接受现实。
拉帮结派求外援,是不可能的,太累了,不符合她的人生追求。
“当然,有你帮我那更好。”元昭坦诚道,凝望殿前的空旷,一边畅想,“永久解决是不可能的,那业火绝非你我二人之力能解决的,能镇个几千年就不错了。
届时,灵脉复苏,不仅大荒山,整个白帝城重焕生机。我神稷宫里林木蓊郁草植新,有繁花似锦,雨夜蛙声一片,野外听鸟虫交织长鸣……”
描绘着心中愿景,顿了顿,思绪回到现实轻笑:
“当然,此乃心中所愿,未必能实现。就算成功改造混元镜,镇压地心业火,枯干的灵脉也未必就能复活。事无两全嘛,总有缺憾的,我不敢向你许诺……”
因此,帮不帮,林舒还是慎重考虑,一切从心的好。
“你回你的居所慢慢想,我不急。”元昭挥手道,“等你想好了再来找我。”
要离开也行,神稷宫的结界能出不能进。她又是女君跟前的人,不会有人阻拦。
“不用想了!”见她又要闭眼,林舒连忙阻止道,“我帮你!”
她算看明白了,在老乡这些修士的眼里,时间观念就是一个屁!放出来就算了,不必认真对待。自己若真的回宫慢慢想,这老乡怕是要等一年才见她吧?
元昭无语地看着她:“你确定?”
“我确定!”林舒严肃且郑重地点头,“反正我又不会死。”
顶多受点罪。
在老乡身边受一时的罪,总比她流落在外长年累月地担惊受怕的强。
“其实方法很简单,通过炼我,你能改变任何法器的功能和外形。”林舒鼓起勇气道,“但有一个前提,你想要的法器有多能耐,你得有相应的修为才行……”
若在过程中灵力耗尽,半途而废,元昭或许是耗尽修为跌回金丹前。但混元镜会被改得面目全非,而林舒自己则白白遭一场罪。
“所以,东东,你就当为了我,为了混元镜,要对自己的修为有一定的清醒认知……”
千万不要自视过高,害她生不如死苦一回。
第519回
得知林舒的作用,着实让元昭惊叹。难怪卦象说林舒是她的贵人,老天爷诚不欺她。
对于林舒,元昭并非毫无算计。
在地球时,她是商人,习惯观察入微,心眼多;在天郡又是个一言一行皆要衡量利弊的皇族女子;她带着记忆来到灵丘,又怎么可能是个至真至诚的人?
针对一个人的性格、爱好作出恰当的反应,让对方产生好感和亲近,已经是元昭刻入骨髓的本能。
她有八成的把握肯定林舒不会离开,当然,对方若真的离开了,也无妨。她虽然满脑子的算计,但说话算话,尤其是对方与她并无利害关系,无须强留。
她看得出林舒的本体,却不知对方的用途,眼下得知,格外吃惊。
“我是祭剑而亡,深知引火焚身的痛楚。”对方的坦诚,让元昭于心不忍,“可我的那份痛楚有尽头,不到一刻钟就无知觉了。你不同,你死不了……”
那滋味,生不如死啊!
而且,炼制改造混元镜不能用凡火。在灵丘,目前已知的有冥火,玄魔之火,业火,地心之火,还有西炎真君所习的大日金炎。
她现在练的就是《大日金炎》,虽是皮毛,没有心法和口诀。
可她品阶高,那焚神业火虽是半成品,威力亦不可小觑。没办法,她还没找到合适的炼火之法,只能拾人牙慧。
招式有所创新,与西炎真君区分开来罢了。
她不出门寻找新功法,是觉得新功法与《大日金炎》无甚区别。都是前辈们练过才传承下来的,那她修习《大日金炎》有何不同?西炎真君也是默许的。
放着现成的不学,为何要舍近求远另觅功法?
修真嘛,修出真我,凡事随心。而她的真我是追求逍遥自在,省心省事,清静无忧。眼下风景正好,除了遏制那地心业火之外,她别无所求。
而淬炼上品法器,能用自身的火最好不过了。可她的火,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我,我知道……”一想到置身火海的痛苦,林舒打个冷颤,“没事,忍一时,换取千万年的太平无忧,值得。”
话虽如此,为了让她有心理准备,元昭扔出一缕火苗到她手上,霎时痛得直跳脚:
“呀呼!呀呼!痛痛痛……”
痛是痛,可她手没有半点烧伤的痕迹。
“这点火不算什么,”林舒干巴巴地,故作洒脱道,“和我相比,你们都是神仙,想与你们为伍总得付出代价。万一你成功了,里边也有我的一份功劳,就当积德了。”qqxδnew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她要向这群神仙证明,自己这凡人并非一无是处。她是凭自己的本事留在白帝城,并非全然是靠老乡的怜悯和同情。
看到林舒眼里的恐惧、不得已和强作镇定,元昭不由百感交集:
“难得你有这份心,可是林枣,就算你肯牺牲自己,也未必能迎来你心目中的鸟语花香,花红柳绿。在开始之前,我得命人准备灵石,你再好好考虑一下……”
哪怕在开始的前一秒反悔,也来得及,她不会硬迫她跳入火坑。
“嘿嘿,我知道。”听到林枣二字,林舒的眼里泪光闪烁,仍倔强地笑说,“这些话你不要再说了,再说我真的会反悔……”
她是真的怕,也是真的愿意一试。
她的痛苦旁人无法感同身受,即便老乡也曾跳入火海。但正如她所言,她的痛苦是短暂的,而自己不知要熬多久才能熬到结束。
这种时候,她不需要任何鼓励的语言。
无论是鼓励她坚持,还是鼓励她临阵脱逃,都是一种心灵上的折磨……
很快,青鹤、赭百里等人接到女君的一道指令,即刻收集上品灵石随时备用。另外,正式任命青鹤等人为四大护法,赭百里为武卫军的统领驻守神稷宫。
七天后,女君要在灵曜宫煅炼镇压业火的神器,不可有半点错漏。
“你们找到材料了?”赭百里半信半疑,来到青冥宫问青鹤,“那可是五行灵兽的精魄。”
那可是五行灵兽,五位不同属性的妖王。
半信,是因为下达指令的是女君本尊,相信她不会拿这个来说谎。半疑,是他不信青鹤等人在短短的几天时间内,能够找到并且打败五大妖王取其精魄。
“你们见过那五行灵珠?”赭百里蹙眉道,“能否让我也开开眼界?”
灵丘的骗子可不少,女君年幼且历练少,莫要一时心急遭人蒙骗。
“没见过,”青鹤摇头,可她对自家殿下的能耐十分自信,“君上自有门路,总之她说有那就是有,我等听令行事便可。”
赭百里默了。
“君上所为牵涉到灵丘众生的福祉,”青鹤看着沉默不语的赭百里,一贯冷淡的语气里多了一丝诚恳,“还望赭统领能不计前嫌,遵照旨意准备灵石备用。”
这个前嫌,当然是指她以雷金镗胁迫他来守山一事。
神稷宫初立,君上与她们几个一穷二白的。纵有仙云宗作为后盾,赭百里的浑厚经济实力也是相当可观。
有他的支持,君上炼器的成功率至少有八成以上。
人一旦露出短板,精明人自会打蛇随棍上。赭百里浓眉挑了下,态度谦恭:
“那是自然,个人私怨怎比得过天下苍生?赭某定当竭尽全力,确保君上得偿所愿,炼器大成。”
说得诚恳,却一脸的轻描淡写,不以为然。
青鹤从他的话里听出一丝异样,抬眸瞅他一眼,想了想,道:“那就拜托赭统领了,待此事一了,凤翅雷金镗自当奉上,绝不食言。”
受殿下影响,她不是很在乎法器、丹药之类的辅助工具。
得之泰然,失之坦然,只要他相助殿下炼器有功,那雷金镗给他又何妨?待殿下解决那地心业火,复苏白帝城地界的灵脉,众人只须潜心修行自会功力大增。
法器的作用就变得可有可无了,更何况,天下之大,还怕没有合适她的法器么?
瞧瞧殿下,连功法都没有,可曾着急过?
“青君明知我心意,又何必装糊涂?”她的话正中下怀,赭百里神色不变道,“何况雷金镗已认你为主,我怎能夺人所好?”
只要她人是他的,雷金镗在她手里还是在他手里,有何区别?
呵呵,青鹤忍不住嫣然一笑,在对方惊艳的目光注视下,心平气和道:“统领有所不知,我家殿下耐性不足,同一件事她从不做第二遍……”
地下灵脉的复苏机会仅此一次,错过就错过了。
特么的,别给脸不要脸,她是天子近臣,一旦炼器失败就莫怪她怂恿殿下迁宫别居了,谁稀得赖此等死不成?
她的威胁让某人一本正经的表情破了防,轻笑出来。
据他观察,女君的耐性挺足的,怕是她这位近臣耐性不足吧?一言不合就亮刀子,唉。
第520回
七天后,灵曜宫被三重结界封锁严密,固若金汤,里边一点声音都传不出去。外边的也传不进来,青君、红君和北君、月君四位护法分别驻守神宫四方。
神武道诸将驻守大荒山,赭百里被任命神宫中天将,掌控全局。
元昭好不容易说服混元镜,不惜发了心魔誓,它才勉强答应接受改造。特么的,她身为一面镜子的主人,混得如此低声下气与卑微也是没谁了。
总之,林舒答应了,混元镜也同意了。
万事俱备,只欠一把火了。瞧,灵曜宫的大殿中央已画好炼器阵,林舒就位,端正盘坐着。再三呼吸后,抬头看见老乡一脸担心的看着自己,不由抱怨:
“你别这么看着我,我都坐这儿了,势在必行,怕也得上。”
元昭:“……你要么,再考虑考虑?”
她很清楚自己的火是什么威力,担心某人在过程中受不住。虽然不是在鼎里炼,但想要逃出炼器阵也是痴心妄想。
“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我不用再考虑。”林舒豁出去了,道,“倒是你,东东,你这人嘴硬心软。我得提醒你,一旦开始,无论我喊什么你都不要停……”
在业火焚烧期间,失去理智的她喊出来的话是不作数的,一切以她此刻的意愿为准。
这是她作为器的特性。
以前遇到的那些人是出于私心炼她,她不同意,所以那些人一无所获,她也白受罪。
这次不同,若是成了,于她和东东都是一件大功德。
“虽然痛的是我,你肯定也不好受。不管我怎么哀求,你千万别理,继续干你的……”林舒一副没事人似地笑着说出这番话,五脏六腑俱已在瑟瑟发抖,
“你别不当回事,我说真的。你一定要坚持到最后,不管成不成,我不恨你。但你要是半途而废害我白痛一场,我以后就当不认识你。”
纵然见惯生死,她这番话依旧让元昭红了眼眶,默默咽了一下喉,闷声道:
“好。”
她的情绪控制得好,眼眶的红圈一瞬间就消失了。终被林舒看在眼里,略感欣慰。来到灵丘数百年,难得有人因为知道她的痛而心疼她,这就够了。
就冲这个,她一定助她得偿所愿。
思忖间,那混元镜与黑蛟分离,被主人用灵力推到林舒的头顶悬着,哆哆嗦嗦,颤巍巍的。
元昭见状,眉头轻蹙,“混元镜,本君已发心魔誓,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有什么意见赶紧提,莫等开始了才闹什么幺蛾子。
“放放放、放心,我我我我是怕……疼。”取消禁言的混元镜结结巴巴道。
人修狡诈,怕中了她的诡计,可这些话它不敢直接道明。
她是发了心魔誓,可世间万法终有解决之道。她这么高的修为,或许已经找到法子避开心魔的反噬。否则,她怎么肯轻易地向它区区一件灵器发心魔誓?
心魔誓,可是修士的大忌,随时可能让她功亏一篑,身殒道消。
元昭是万万没想到,一件灵器会有这么多想法,故没有开启心灵相通之术。在她眼里,怕痛是正常反应,不仅它怕,就连自己和林舒亦有同感。
是以,计划继续进行。
她坐于阵外,施术,将林舒身上的气息与混元镜的混合一体。这是林舒让她从自己的识海里看到的炼器方法,依步骤行之。
待林舒与混元镜的气息浑为一体,元昭全神贯注地双手结印,默念法诀,一道赤金色的火焰唿地冒出来。
那道亮金色让她稍微失了神,随着修为见涨,业火的颜色也产生不小的变化。以前是凡火的色泽,如今,火里的金光流转耀眼,似太古的锋芒锐不可挡。
火中蕴藏的一丝天罡地煞之气如电光流窜,不慎触碰即化齑粉,扔到林舒的身上真的合适么?
铸炼神级法器是要倾注尽力的,否则若有残缺,后悔莫及。
“东东,”看出她的犹豫,林舒扬声呼唤,待元昭看过来,才道,“死亡是我的解脱,不是罪恶,更不是你的错,我还得谢谢你呢。开始吧,我有经验,不怕!”
明明怕得要死,却还要故作无恙地安慰她。
元昭不禁自嘲一笑,倏然凝神,目光冷峻,手印飞快一转朝殿中央一指,一道金光朝林舒身上射去,“啊——”殿中霎时晌起惊天动地的凄厉惨叫。
炼器之术启动,阵中的人和镜除了随阵法缓缓转动外,无法动弹,更遑论挣脱了,只能任凭业火焚烧。
“啊——”林舒在火焰中痛得五官扭曲,面目狰狞,双手朝天伸着,极力发出凄厉的一声,“它不肯化——”
唔?注意力全在她身上的元昭一愣,目光旋即落在混元镜的身上。好痛啊!林舒忍着剧痛,瞪着混元镜好不容易才再次哭呼出声:
“它不肯化——”
确定问题所在,元昭迅速腾出一手点住自己的灵台往外一抽,一缕灵识瞬即飘出扔向混元镜:
“混元八棱镜,吾龙元君以神魂为誓,汝力竭之时,即为汝契满重生之日。”
誓毕,那缕灵识也彻底融入混元镜中,啪的一声闷响,形如灯笼的上古灵器瞬间散成碎砂状,四散在大殿中央……qqxsnew
头一回炼器,还是炼的神器,难度非一般的高。
努力忽略“东东,好痛啊——”的凄厉惨叫,元昭额际冒汗。全副心神倾注在殿中那初具模型的混元镜上,一边灌输灵力,一边输入咒文改变内部功能。
地心的业火是由灵丘众生造孽引起的,那她就用自己的毕生功德、与八门图+星罗阵法产生的原理,在混元镜内打造一个空间之境为灵丘众生分担业火。
本想让混元镜能映照、并吸取灵丘众生的功德力,藉此来慢慢抵销前辈们造孽留下的业火。
毕竟,光凭她一人的功德是不够的。
可别人肯不肯献出功德之力,不是她能作主的事,她也无法询问灵丘众生愿不愿献出功德之力,只能退而求其次。
然而,打造空间需要源源不断的灵力。
光是在镜里改八门图就用了她一半功力,掺入星罗阵法时,她的功力已经严重不足。不得不打开结界,传令诸位护法把灵石堆到灵曜宫的周围供她吸收。
结界一开,从灵曜宫里瞬间涌出一股奇怪的强烈意念和刚劲之气。
与之相反的是,女君的灵力甚是疲弱。
诸位护法不敢耽误,几乎同一时刻扔出灵石。眨眼之间,整座灵曜宫几乎被灵石彻底淹没。
第521回
灵曜宫外的各色灵石数量惊人,品级不一,均在瞬间被吸收成为普通石子的速度更惊人,同时宫中传出一道疲累的声音:
“不够……”
不够!大家这是遇到胃口大开的吞金兽了!由焱清芷与侍女们瞬间清扫废石,四大护法和赭统领等人倾囊相助,一次又一次地倒出灵石,直到最后一块。
“不够……”
不够,此二字就像诸位护法头上的紧箍咒,让人头大如斗。幸好仙云宗的西炎真君来得及时,除了大量的灵石,更有灿若昭阳的三颗灵珠飘落殿顶上空。
三颗灵球色泽各有不同,代表着五行中的三种属性。经过他的淬炼已经成为纯灵气,任何修士都可以直接吸收。
“放手去做,不够还有。”西炎真君立于邻峰之巅传声道。
他不仅把仙云宗的极品、上中品灵石全部带到,还将仙云宗群山下的灵脉抽了三根凝成灵珠供她吸用。
不心疼,是她唤醒的南禹群山灵脉,取之于人,还之于人嘛。
除了广岚真君在宗里闭关外,其余几位真君、真人正在南禹群山各据一方灵脉,随时准备抽取灵气。
抽取灵气而已,只要灵脉不枯,终能复苏。
大家都知道,若东姁能成功炼出神器压制地心业火,可保天下灵脉不枯。不仅苍生受益匪浅,仙云宗何愁灵脉不能恢复如初?
有些事,他们虽然做不到,却喜见旁人做到并给予助力。
几位长老知道,西炎宗主、广岚真君的修为时高时低,皆因定期施法压制天诏国业火的缘故。若东姁能解决这个问题,那真是苍生之幸,仙云宗之福啊!
听了西火真君的话,元昭气息不稳地感激道:
“多谢宗主与诸位贤长鼎力相助。”
顾不得多言,林舒已经皮焦肉烂,两眼空洞,不知疼痛,已喊不出声来。仅凭一点本能高举双手,勉强维持与混元镜的灵识相通,支撑元昭的改造工程。
元昭也就趁喘口气的时机向宗主道谢,之后灵力充沛,不敢再有丝毫的分神。
哪怕一股强悍浑厚的功德力、纯净的灵气骤然而降,她也顾不上琢磨是谁的。手印随着法诀飞快运转,耳边充斥着灵力随咒语凝结成器、组装成型的微响。
浑然不知,在外边,在西炎真君之后陆续又来了三道身影。
最先到的一道柔和白芒,落在离神稷宫较远的一座峰巅之上。灵光散去,现出一道挺拔的身影,掏出各色灵石、几颗灵珠精准无比地悬浮在灵曜宫的上空。
“多谢圣君出手相助。”其他护法没见过圣君,赭百里倒是和对方有过一面之缘,代自家女君扬言道。
“略尽绵力,不足挂齿。”圣君温声道,“正事要紧,莫要惊扰。
结界已开,外边任何风吹草动,殿里的人都能听见。为免炼器之人分心,外界闲杂人等宜静,不宜交谈。
赭百里懂他的意思,微微颔首,不再开口。
他不明白,自家女君炼器为何会惊动圣君的到来。可能如西炎真君一般,是她唤来的吧?甭看她才出道几年,一闯就是大祸,认识的皆为慷慨大方的大能。
世人不知白帝的穷,他却知道灵岳圣宫有多穷。
圣君又是个不杀生的,不知那几颗灵珠从何而来,该不会如仙云宗一般把地下蕴养千年的灵脉给抽了吧?当然,眼下不是疑惑这个的时候。
有大宗门的西炎宗主在,有灵丘大能圣君在,自己这位神宫统领只须负责防御,提防外敌趁机捣乱便可。
比如九重殿的楚少主,就是个颇棘手的人物。
人家亲兄长在此,打不得骂不得,少不了得把对方哄走……犹在动念间,远方的天际划过一道流光。
赭百里警惕着,直到对方瞬间落在身边不远,一道熟悉的气息涌来方让他放下警惕。
“你怎么又来了?”赭百里瞅对方一眼,扬眉道,“她此刻正忙,没工夫听你道谢。”
来人乃圣域少主伯琴,扬唇一笑,声音低沉富有磁性,“大恩不言谢,特来助她一臂之力。”朝圣君的灵珠方位一伸手,数道光芒亦一同悬浮地殿顶上空。
那是他数百年里积攒的灵珠,有妖兽、灵兽和邪修的,每颗均有千年功力以上。
已被净化,不含杂质。
本是留给他夫人凤笛仙子晋阶之用,被拒绝了。凤笛仙子觉得靠吸取灵珠里的灵力提高修为,终是虚的,不够踏实,宁可自己慢慢修行来得安心。
让他把灵珠攒着,等夫妇二人将来遇险时作救急之用。
或者等她以后有孩子了,生产完了,再作体质、功力的修复之用。
夫人言之有理,他无比支持。
为她寻来这些灵珠,是怕她承受不住长辈明里暗里给予的压力铤而走险。与其让她着急一时想岔走了歪道,不如用这些灵珠增加修为。
只要她修为上去了,他家中的长辈有所忌惮,自然不敢在子嗣方面给她施加压力。
至于灵珠上的业障,由他一人承担。
没想到,夫人的通透与觉悟让他惊喜,无愧她那一身的仙灵之体,心清目明,能抵挡住灵珠的诱.惑。
于是把灵珠攒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可不久前,从赭百里的口中得知救他的另有其人,还被揶揄恩人在前他不识,满腔真诚付旁人。赭百里还从他那儿借了不少极、上品灵石,说她有大用。
赭百里没道明原因,他也不多问,原以为是给她练功用的。今晚不知怎的,一时动念到了天诏国的地界,然后被大荒山的灵气涌动给吸引至此。仟仟尛哾
然后不久,他就看到西炎真君、圣君相继到来。
能让这两位大能相助、护法,不难猜测,她眼下所做之事必定有利于苍生。身为苍生之一,他理当鼎力相助,献出毕生所攒的宝贝灵珠,同时为她护法。
灵气充沛,且有功德力的加持,使元昭心中大安。
眼看林舒翻着白眼,身形摇摇欲坠就要支撑不住了。她竭力稳定心神,有条不紊地输入法力和阵法咒术。
当完成内部构造的最后一道术法时,已焕然一新的混元镜骤然光芒炽盛,冲天而起。
成了?
离灵曜宫最近的,随时准备献上一身修为的四位护法同时抬眸,愕然注视那道拔地而起的绚丽光柱。
孰料,就在四人凝望光柱愣神时,天空中唿唿几下张开四层结界将那道光柱笼罩其中,不让光华外泄。
青鹤等人又是一愣,迅即恍然大悟,继而羞愧难当。
众所周知,凡有灵宝、仙器或神器出世,必有祥瑞,引来天下修士争个头破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