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靖江王》
第一章 窥鼎
大明弘光元年八月初三日寅时,广西首府桂林城里的靖江王城,晨光熹微、萧瑟阴沉。
这座历时二十多年方才建成的雄伟王城,北依桂林众山之王——独秀峰而筑,周围是三里半长的城墙,以巨型方整的青料石修砌,辟有“体仁”、“端礼”、“遵义”、“广智”四门,城外护城河可以行舟,城高池深、易守难攻。王城内,左祖右社、前朝后寝,又有四堂、四亭、七所和台、阁、轩、室多处,红墙黄瓦、云阶玉壁、殿堂巍峨、亭阁轩昂、水光山色、恍如仙宫。隐隐然有王者之气。
此刻,王府内城的承运殿外,却是人影憧憧,挤满了头戴乌纱、身着官袍束带、前胸后背的补子上绣着飞禽走兽的文武官员。这伙人约莫一百多个,有老有少、或胖或瘦,相同的是个个脸色潮红、神态癫狂,目光中流露出贪婪痴迷的权利之色。
“关大人,咱们劝进的笺章已经被驳了两回了,殿下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一次不会又不允吧?”领头的一名身穿二品雄狮腓袍的黑脸武官焦急地问。
“杨公勿急,殿下之心,高深莫测,吾辈只需静而候之便可。”大红?服上绣着锦鸡的广西布政使关守箴养气的功夫着实了得,等了半个时辰,依然不急不躁、水波不兴。
噗嗤一声笑声从两人身后传来,一名头戴儒巾、身穿青衫、尖嘴猴腮、留着几缕山羊须的高瘦文士,旁若无人、得意洋洋地笑道:“两位大人毋须焦灼,吾料殿下此番必允”。
“呸,小人!”文士后面几名官员低声唾骂。
这文士不是别人,正是现任靖江王朱亨嘉的头号心腹狗腿,大名孙金鼎的便是。
此人本是个罪官,因为犯了国法,被充军到了桂林,生性奸狡卑鄙、贪婪狂悖,所以被士林所不容。不过此人却有一项本领,善逢迎,来到桂林后直把靖江王爷拍得心花怒放、言听计从,待之若刘玄德待诸葛孔明焉。他也恃宠而骄,俨然以靖藩第一重臣自居。
孙金鼎的得意是有原因的,整个桂林城里没有人比他更懂这位殿下的野心。
一个月前,清军攻破南京,弘光帝被俘的消息传来。靖藩便召其密谋曰:“方今天下无主,予祖向于分封之日以粤西烟瘴不愿就封,马皇后慰之使行,于是以东宫仪卫赐之。现今东宫无人,予不俨然东宫乎?太子监国,自是祖宗成宪,有何不可?”当时孙某人一听此言,立即跪伏在地,欢欣而泣道:“殿下雄姿英伟,当继大统!独秀峰上有王气,今日应在殿下身上也。”王大喜,遂与之密谋,串联官员、窥测神器,才有了这一幕桂林百官劝靖江王即监国位的丑剧。
之所以说是丑剧,是因为明太祖朱元璋所封的二十五位藩王中,只有靖江王不是太祖的直系子孙,而是元璋大哥朱兴隆的血脉。因此从宗法的角度来说,除非其他皇家宗室都死绝了,才能轮到靖江王这一脉承继大统。而今,弘光帝和惠王被俘后,神宗的嫡系子孙还有桂王朱由榔在,其他藩王宗室数量仍多,六月二十七日唐王在福州称帝,年号隆武;七月十八日鲁王在绍兴监囯。这个时候你靖江王也想监国,不是谋逆又是什么?
不过这皇室血脉稀疏也有其好处,靖江藩王因为是皇室远枝,对帝位威胁不大,所以历代明帝对靖藩都优容有加,不但赏赐了大量王田财帛,而且几乎未受永乐帝以来历次削藩的影响,首任靖江王朱守谦就藩时太祖赏赐的一卫侍卫广西护卫(后来改称挂林左卫)一直保留在靖藩手里,这也是历史上靖江王敢谋逆的最大底气。
“穿--越--了?”承运殿内一个灵魂发出了悲鸣。这个来自后世的历史发烧友本名朱恒佳,因为去桂林靖江王府旅游,被王府美景震撼,随口叹了一句:“如此福地,我若能住在这里,哪怕活不到一年也愿意。”结果忽然晕倒,醒来后朱恒佳就穿越成了靖江王朱亨嘉,继承了原主全部的记忆和情感。搞笑的是,穿越的时间正好是八月初三,历史上靖江王朱亨嘉这一天监国,九月二十五日即失败被擒,次年四月在福建连江被赐死。仅活了八个多月,真的不满一年。
“老天爷,我是说着玩的,把我穿回去吧!”朱恒佳郁闷了。
“只剩下八个月的命了,我该怎么办?要不跟外面那伙官员说,咱不造反了,当个太平王爷挺好?”
不行,造反可不是买东西,不能退货的!现在全桂林城乃至广西都知道自己要监国的消息,就算现在不干了,也逃不脱被隆武帝秋后算帐、圈禁赐死的下场。一不做二不休的道理朱亨嘉还是清楚的(因为朱恒佳的灵魂已经跟朱亨嘉的灵魂融合在一起、合二为一了,为了方便,笔者以后都用朱亨嘉称呼小说主角)。
“来人!”
“殿下,奴婢在。”内承奉何亮急忙恭身应喏。
“宣杨大人、孙先生、顾大人、关大人、余大人、严大人、范大人进殿,还有,把朱亨跨、白履新、张成、孙贵、杨武他们几个也给孤叫进来”。
第二章 密谋
高大华丽、气势恢宏的承运殿内,一群豺狼虎豹正在商量着谋逆大事。
朱亨嘉南面而坐,左右分列着广西布政使关守箴、广西总兵杨国威、提学道余朝相、桂林府推官顾奕、文士孙金鼎、参赞严之凤、范友贤、桂林左卫指挥史史其文、仪卫舍人孙贵、杨武、奉国中尉朱亨跨、王府长史白履新、王府总管张成等一干文武。
“你们这是把孤放在火上烤啊!孤仁不如桂藩、才不如唐藩、德不如鲁藩,焉敢登这监国之位乎?”大殿上,中山狼惺惺作态。
“殿下英明睿智,当继大统!”
“桂王庸懦、唐王是罪藩、鲁王荒淫,唯有殿下您众望所归,有太祖之风!”
听着心腹们这一通通劝进的马屁,朱亨嘉暗笑。谁说古人纯朴,在利益面前一样憋不住。原主想的是九五至尊之位,狗腿子们图的是从龙之功。也罢,既然穿越了,就陪你们疯狂搏一回。
“在座的都是孤的股肱之臣,今鞑虏肆虐、神州板荡、诸藩无能,孤只好勉为其难地担起这个担子。现在孤最关心的有三件事:名、兵和钱粮。”朱亨嘉想了解一下自己造反的政治、军事和经济实力。
“你们说说,孤监囯以何年号为佳?”
“殿下乃太祖兄长血脉,烈皇死社禝无嗣,帝统断绝,当以洪武为年号,以今年为洪武二八七年”,孙大狗腿大拍马屁。
“孙先生所言甚是,鞑虏窃据神州,殿下当继承太祖遗志,荡平腥膻,恢复我汉家衣冠,以洪武为年号最妙不过”,关大狗腿
也猛表忠心。
在封建社会,想当皇帝,血脉亲疏是个重要因素。历史上,以朱亨嘉为代表的桂林造反集团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异常光棍地延用明太祖朱元璋的洪武年号,改弘光元年为洪武二八七年。这实际上是否定了太祖以后所有明帝的正统地位,过早地向世人暴露了靖江王企图以自己这一枝旁系血脉取代太祖直系子孙称帝的野心,遭到天下一片唾骂。除了桂林一府和广西少数地区,几乎无人响应。
既然穿越了,这个错误必须避免。
“啪!”朱亨嘉义愤填膺地拍了御案。“你们以为孤监国是为了自己称帝吗?孤是听说甲申国变后,烈皇帝的儿子定王、永王尚在人世,流落在北方民间。可恨福藩、潞藩、唐藩、鲁藩这些叛逆,不但不迎烈皇子孙承继大统,反而一个个想着自己称帝,狼子野心,妄窥神器!孤决定了,用崇祯年号,以今年为崇祯十八年,以表明孤不忘先帝之心。等孤北上勤王,扫除鞑虏、恢复神州之后,再寻找先帝子孙承继大统。孤赤诚之心,昭昭可对日月!”
中山狼被自己的话感动了,慷慨激昂、涕泪横流。
沉默,死一般的寂静,然后是惊雷般地山呼海啸,“臣等谨遵王命,驱逐鞑虏、恢复中华、铁血丹心、卫我大明!”
变了,全变了。本来是一场赤裸裸的谋逆,现在仅仅换了个年号,就似乎变得师出有名、理直气壮了。
“谁说吾王只会吃喝玩乐、好勇斗狠?英明睿智,真有太祖他哥之风也。难道上天怜我大明,又降下一代雄主?”大臣们心想。
“还是咱王爷英明,先号称替先帝一脉监囯,等寻找到先帝子孙后再还政。北京城都被攻破两年了,崇祯爷的子孙上哪找去?到头来这江山还是咱王爷的。高,实在是高!”孙大狗腿腹诽。
定好名器,再问兵事。
自古造反,无兵不行。这个道理原主还是懂的,先是从靖江王一脉宗室外戚中挑了五百人扩充亲卫;又以庄丁护院的名义,从广西各地一百多处自己拥有的王庄中,征发王府佃户入桂林,小庄三四十,大庄一两百;还让王府长史在桂林城招募了几千王府校尉。七拼八凑,居然凑了两万人,可惜都是些乌合之众。
“杨将军、史将军,你们的部属可堪用吗?”
“殿下放心,我部久经战阵,必能护卫殿下。”杨囯威一脸自信。
“殿下放心,桂林左卫日日操训,必不敢误殿下大事。”史其文急忙表忠。
“嗯。”朱亨嘉点点头。杨国威三营兵九千多人、史其文一卫五千六百人,这两支正规军才是自己的主力。广西汉蛮杂居,又紧挨安南囯,历史上叛乱边患不断,杨囯威部经常平叛,确实有点战斗力,桂林左卫是王府侍卫亲军,平时主要负责保护王府财产、帮王府控制盐路、镇压几个土贼流寇而已,战斗力不如杨国忠部,不过比自己招来的两万乌合之众还是强得多。
经济实力也很重要。
“关方伯,桂林府库还有多少钱粮?”
“禀殿下,有银十万两、粮五万石、草料五百匹”。关守箴慢条斯理地说。
才这么点?广西还是太穷啊!朱亨嘉心酸。
“张成,孤的内库还有多少钱粮?”
“禀殿下,有银八十万两、金三万两、粮三十万石、钞十万贯、锦二百匹、纻丝五百匹、纱三百匹、盐一千引、草料两千匹、各式珠宝三百镒,还有药材、甲仗、硝石等五仓库”。
朱亨嘉震惊了。靖江藩王世镇广西二百多年,这底蕴真的深厚。又有兵又有银,难怪原主野心勃勃地想当皇帝。
“孙先生,派往丁魅楚和陈邦传处的使者回来了吗?”对外联络的工作,朱亨嘉交给了孙金鼎。
“禀殿下,丁部堂闻讯大悦,一个劲地称殿下您有帝王之相,还说等您监国后派兵和您一起共襄盛举;陈参将也表态效忠殿下,他说思恩有土司叛乱,等平叛后就带兵与王爷会合。”
呸,这两个滑头。历史上两广总督丁魅楚和思恩参将陈邦传这两个地方实力派和朱亨嘉眉来眼去,骗了原主不少银子。结果朱亨嘉监国后,这两人不但不帮忙,还派兵攻打靖藩的军队,把原主卖了个精光。
瞟了一眼喜气洋洋的孙金鼎,“打铁还需自身硬,傍人篱落可不行,咱们呀,还是要把自己的兵练好”,朱亨嘉正色道。
“各土司的狼兵都到了吗?”
孙金鼎老脸一红:“禀殿下,各土司都接到了瞿式耜的印文,拒不服从王上调令”。
广西狼兵名扬天下,历史上,原主对其垂涎三尺,曾檄调柳州、庆远、左江、右江四十五洞土狼标勇帐下听用。可惜原主骄狂自大,不知道保密,泄露了消息。广西巡抚瞿式耜闻讯后大惊,立即以巡抚印文通知各洞土司,不得听从靖江王调令;又令思恩参将陈邦传保持戒备。结果原主一个狼兵都没调到,造反实力少了很多。
“保密很重要呀!”朱亨嘉心道。
“顾推官,孤命你组织衙役严查奸细;杨总兵,你部今日起紧闭桂林城门,封锁消息;杨武,你部骑兵轮流沿护城河巡查,发现泅水过河者立即擒拿审问。”
“没有孤的王令,一只鸟也不许飞出桂林。”
一抹朝阳射入承运殿内,朱亨嘉目露凶光,脸色狰狞。身旁服侍的内承奉何亮忽然觉得自家主子和往常格外不同,哪里不同却怎么也说不上来。
第三章 监国
卯时,朝阳初升,靖江王府内城右边的社坛前,一把金椅向南而设,椅前摆放着冕服案。刚带领一众文武行完祭天之礼的朱亨嘉,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指引着走到这把金椅前。
五十多岁的广西布政使关守箴脸色异常红润,中气十足地带领一众走兽飞禽高喊:“告祭礼已经结束,请即监国位。”
听完这句话,造反派们疯狂了,生怕拥立大功落于人后,他们簇拥着朱亨嘉,把他扶到金椅上。然后,忠显校尉陶成捧着冕服和宝案上前,关、杨、余等重臣取了衮服披在朱亨嘉身上,又为他戴上冠冕。左承奉刘荣高呼:“排班”。造反派们赶紧按官职高低排列,三拜、起身、奏乐;又三拜、起身、奏乐。接着典宝正马欢喜捧着装着监国金印的盒子交给关守箴,关守箴捧盒对朱亨嘉说:“监国登大位,臣子们献上御宝”。说完把印盒交还马欢喜收存。
“累,真他娘的累!”朱亨嘉心想。
然后又是一系列繁琐的礼仪:鞠躬、拜兴、平身、笏、舞蹈、三呼、跪左右膝、出笏之类。
“爽,真他娘的爽!人生在世有这么一回,死了也值呀!”中山狼心花怒放。
终于礼毕了,朱亨嘉又按照祖制去王府内城左边太庙,追尊了父母,再回到承运殿,接受百官的道贺。接着册封石妃为正妃,立四岁的儿子朱若极为世子。立世子本来不需要这么早,可惜原主五十岁高龄只有这一个宝贝儿子。眼下自己刚举旗造反,四周皆敌,朱亨嘉认为早立世子,自己出兵打仗的时候可以留儿子在老巢凝聚人心。望着爱妃美丽的容颜和儿子粉嫩的小脸,朱亨嘉得意了。前世的自己三十岁了还在打光棍,现在妻子双全,最重要的是老牛吃嫩草,石妃是续娶的,比自己小二十岁,明眸皓齿、冰肌玉骨、品性淑良、温柔婉约。别说,原主的这副身体还真的挺棒,四十六岁还能生儿子,五十岁了依然能舞刀弄枪地准备造反。更难得的是长相还好,招风耳、长下巴、浓眉小眼、宽鼻阔嘴、人高马大、黑得冒光。不对,应该是姿貌雄奇、奇骨灌顶、志意阔然、人莫能测。真乃帝王之相也。
弘光元年八月初三日,靖江王朱亨嘉身穿黄袍、南面而坐,自称监囯,纪年用崇祯十八年,改广西首府柱林为西京。志得意满的野心家开始了他的谋逆蓝图。
加官晋爵,必须的!弟兄们不惜身家性命跟着你造反图啥?不就是图个高官厚禄,封妻荫子嘛。封官,往大了封!敕封杨国威为兴业伯、龙虎将军;关守箴为东阁大学士兼户部尚书;孙金鼎为东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顾奕为吏科给事中;余朝相为兵部左侍郎;白履新为邢部郎中;张成为工部员外郎;严天风为怀远将军;范友贤为定远将军;史其文为征蛮将军;朱亨跨为奉国将军,陶成为锦衣卫镇抚使;孙贵、杨武为游击。
笼络军心、民心,每名军卒赏银一两,每户百姓给米一斗、酒一壶,大赦天下、广布恩泽。
派使者去江西、贵州、湖广等地颁诏授官,扩大影响,
广招江洋大盗,海贼流寇,扩充实力。
最后是整编军队。这个是重中之重。历史上原主组织了几万军队,结果被丁魁楚派的几千人打得落花流水。固然有中了敌人诡计的原因,但靖藩军队战斗力低下也是不争的事实。所以,为了保住自己这条老命,朱亨嘉将原来桂林城里象山脚下的桂林左卫兵营扩建,以杨国威部的各营哨为样本,将招来的两万乌合之众和桂林左卫老兵打散整编,改卫所为营哨,共编为八大一小九个营头。令征蛮将军史其文统领腾骧左营、腾骧中营、腾骧右营;令怀远将军严天凤统领武骧左营、武骧右营;令定远将军范友贤统领常捷左营、常捷右营;以孙贵为桂江水营游击,征集舟船,准备水战;又将原来桂林左卫马军和王府护卫马军整合成一支八百多人的小营——骑兵营。即使这样,朱亨嘉仍然不放心,担心部属偷懒,干脆自己住进了象山大营,日日监督将士演武操训。
一时间桂林城变成了一座大兵营,处处刀光剑影,杀气冲天。
第四章 除奸
点火夜通明,
象山鸟无音。
闺城皆着甲,
街巷人踪稀。
这是时人描述靖江王谋逆时的桂林景象。
根据监国靖江王的谕令,夜晚桂林城头十步设一火把,护城河外五十步设一火堆,直烧得黑夜若白昼,野鬼难遁形。如此铜墙铁壁看上去鸟都飞不出去。然而,世上事总有然而??
夜黑人静,一根长索绑着一条黑影从桂林城头缓缓垂落,下到地面后黑影解开绳索飞快地向护城河跑去,泅水过河,上得岸上。刚喘口气,几骑飞至。
“什么人?”
“官爷,小人家在城外,老母病危……”
还未说完,黑影眼前一黑,挨了一刀背,晕死过去。
“奶奶的,辛苦了这些天,今天终于发了利市。弟兄们,把这厮绑到大营领赏”。领头的骑营伍长哈哈大笑。
“咚……咚……咚……”
一阵阵激昂的鼓声在象山校场上响起,一排排全身披甲的军士,随着鼓声,踏着步伐,一步步的前进和后退。现在正是酷暑难耐的时候。这些正在校场上训练的军士,身披厚重的棉甲,手里拿着沉重的兵器,背后还背着毯、被、饭盒、水壶等物品。训练了一个上午,任是再强健的人也有些吃不消。可是他们不敢懈怠,军法官们拿着大棒伺候着。听错了锣鼓、迈错了脚,当官的便是一棒。
五人为伍,二伍为什,三什为队,三队为哨,五哨为总,五总为营。伍是最小的作战单位,两名刀牌手、两名长枪手、一名弓箭手或铳手,此五人为正兵,还有伙兵(辅兵)一人。防守时列圆阵或方阵。伍长为弓箭手或铳手居中,远程杀敌;短兵相接时刀盾手在前,长枪兵在后;敌骑兵来时,长枪手在前,刀盾手在后。伙兵持扁担居圆(方)阵后。两伍为什,什是基本作战单位,一般列鸳鸯阵。队、哨、总、营是阵战的主要力量。一般列方阵,攻守兼备;强调防守时各小方阵组圆阵;强调进攻时,列锥阵。营直属一哨骑兵;一哨刀盾兵;一哨炮兵,配十八门虎蹲炮(不过靖藩刚整编,火炮还没配齐,仅配五门虎蹲和连珠火铳若干)。每营兵员三千人左右。每个时代的军制都有每个时代的特色,朱亨嘉可不敢学其他穿越客搞什么军师旅团营连排,而是老老实实让手下将领们按兵书整编操训。
象山大营,朱亨嘉手捧《练兵实纪》,虚心地向杨国威、史其文等将领讨教练兵心得,杨武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监国,那个奸细招供了。”
“哦,何人所派?又是怎么出的桂林?”
“此人是您的从兄辅国将军朱亨甄所派,从他身上搜到一封给伪帝隆武的密信。据此人交代,是兴业伯麾下中军旗鼓焦琏派人把他从城墙上缒出去的”。
杨国威立即跪伏在地:“未将带兵不严,请监国责罚”。
“兴业伯快快请起,你跟焦琏素来不合,此事怪不得你”。
焦琏是广西巡抚瞿式耜的老部下,也是广西境内坚定的挺桂派。当年张献忠攻打老桂王朱常瀛的封地衡州,朱常瀛带着几个儿子南逃广西,永明王朱由榔和父亲兄长失散,遇到焦琏。史载焦琏背着朱由榔不辞辛苦地跑了几十里。后来朱由榔承袭了桂王,焦琏也就成了铁杆挺桂派。徐式耜将焦琏安插在杨国威军中任传令官,也有监视杨国威之意。
这根钉子不拔,后患无穷。
打开堂兄朱亨歅的告密信,朱亨嘉气乐了,信里把自己造反的时间、兵力、城防等情报交代的一清二楚。
从兄啊从兄,你我这么多年的恩怨也该了结了!
辅国将军朱亨歅和靖江王朱亨嘉的恩怨要从他俩共同的爷爷第十一代靖江宪定王朱任晟算起。老王爷有两个儿子,嫡长子朱履祥生嫡长孙朱亨歅,二儿子朱履祜生朱亨嘉。当时老王爷年纪大了,大儿子身体不好,王府事务由二儿子朱履祜负责。朱履祜也就是朱亨嘉他爹,是个坏种,想谋靖江王位。朱履祥生朱亨歅时,朱履祜没向北京宗人府报备。很快,朱履祥,老王爷先后病死了,按祖制,王位应该由嫡长孙朱亨歅继承,但因为没报备,万历皇帝压根不知道还有朱亨歅这人。结果王位就落到了朱亨嘉他爹、十二代靖江荣穆王朱履祜的手里。
过了几年,小嫡长孙朱亨歅长大了,她娘经常叫着他的小名,流着泪向他诉苦:“我可怜的玉哥儿啊,这王位本来是你的呀,你叔叔把你的王位抢走了。”仇恨的种子慢慢滋长,于是上演了一部大明版的王子复仇记。
王子复仇记第一幕,找天启帝告状。当时万历帝崩,天启帝继位。小王子派人向天启帝告状。然而天启帝最信魏忠贤,魏公公与朱亨嘉他爹是哥们。小屁孩还想翻天?第一幕朱亨嘉他爹完胜。
王子复仇记第二幕,天启帝崩,崇祯帝继位。崇祯帝是个猛人,继位没两月就把不可一世的魏公公整趴下了。小王子再次上京告状。崇祯帝挺同情小王子,崇祯元年下旨斥责朱亨嘉他爹。朱亨嘉他爹眼看王位不保,赶紧使出高超的政治手段(给宰相们和大太监王承恩送礼)。宰相们说话崇祯帝不听,坚持要收拾朱亨嘉他爹。王公公最了解崇祯帝,一句话就让事黄了,“天启爷亦是陛下兄长”。崇祯帝也是兄终弟及继承的皇位,怕对自己不利,就封了朱亨歅一个辅国将军不了了之。看在银子份上,王公公忽略了一个关键点:天启帝没儿子,而人家朱履祥可是有儿子朱亨歅的。第二幕朱亨嘉他爹险胜。
王子复仇记第三幕,械斗。朱亨歅告状不成,回桂林后纠集了靖藩王族支持自己的宗亲,经常找朱亨嘉他爹麻烦。整个靖藩分裂成两派,水火不容,终于发展成大规模械斗。一天,朱亨歅带着了几百王室宗亲闯靖江王府,跟守门的校尉打群架。一开始校尉不敢还手(大明朝殴打宗亲是重罪),被打死好几个。后来,朱亨嘉出来了,对着校尉大喊:“给老子狠狠地打,打死了我兜着”。王府校尉的战斗力比这伙皇亲国戚强多了,很快打得这伙人抱头鼠窜。第三幕结束。
崇祯十一年,朱亨嘉继了第十三代靖江王位,带王府宗亲祭拜自己老爹,朱亨歅不来。原主是个狠人,以不敬先王为名,派人把朱亨歅抓了起来,关了几年,后来几个王族大长辈求情才释放。这位从兄被释放以后老实了许多,原主也就把他忽略了。没想到自己刚一造反,这家伙就想把小报告打到福州去。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崇祯十八年八月初五,桂林巡骑查获辅国将军朱亨甄密信,中军旗鼓焦琏阴与之谋。王大怒,曰:“此二人欲卖孤以得富贵耶?”立斩二人,抄其家。
第五章 勤王
靖藩派往各地的使者陆续回来了,情况很不利。福建的实权人物郑芝龙拒绝使者入城;湖广总督何腾蛟痛骂朱亨嘉无父无君,直接将使者绑到福州献给了隆武帝;江西督师万元吉劝靖藩去监国号;以前和朱亨嘉眉来眼去的两广总督丁魁楚,忽然卧病不起。
即使在广西境内,情况也不太妙。广西巡抚瞿式耜拒不听从朱亨嘉谕令,据梧州掐住了桂林的水路咽喉;思恩参将陈邦传态度游离不定;各土司狼兵拒不奉调,泗城岑氏、太平黄氏、庆远韦氏、宜山彭氏、忻城莫氏、永安韦氏和黄氏蠢蠢欲动。
山雨欲来风满楼,靖王营里寂无声。
朱亨嘉忽然哈哈大笑:“想吾太祖高皇帝起兵反抗暴元的时候,不过才带了几百淮西老乡,就打得暴元北遁。现在本监囯数万虎贲在手,纵强敌如林,又有何惧?再说,湖南、湖北、江西正在和清军激战,哪有兵力讨伐本监国?云南土司吾必奎造反,沙定洲也不是什么好鸟,云南的军队自保都难;福建的军队正忙着和鲁王打擂台,也没啥好担心的。所以呀,依本监囯看,咱们的敌人只有三个:梧州的瞿式耜,这厮是个文官,手下没兵,孤大军一出必然束手就擒;思恩的陈邦传,他是河中芦苇,风往哪吹,他往哪倒,不足为惧;只有肇庆的丁魅楚,这厮是个劲敌。所以呀,只要打败了他,大局可定。”
将是兵的胆,王是臣的魂。朱亨嘉胆壮气雄,极大地鼓舞了靖江造反集团的大小头目,武将纷纷请战,文臣连连献策。大家一致认为广西地方狭小,兵马钱粮件件有限,难以为守,立志要下广东,先到肇庆会同两广商议而行,以观天下形势,以为保守之资。出兵日期定在八月十五日,比历史上晚了三天,主要是朱亨嘉练兵的时间长了点。
靖江小集团战略方针如下:军事上,先取梧州控制住广西巡抚瞿式耜,然后从梧州水陆攻取肇庆,进而窥探广州;政治上打出勤王名义,派东阁大学士孙金鼎赶赴思恩,游说陈邦传。
陈邦传和孙金鼎是儿女亲家,朱亨嘉希望孙金鼎能说服陈邦传归顺自己,至少保持中立,不要在自己出征广东的时候捅自己一刀。
“监囯,臣此去必能说服陈邦传归顺”。临行前孙金鼎大话炎炎。
“卿何以如此自信?”
“监囯不知,陈邦传子陈曾禹甚爱臣之女,臣先去说服陈曾禹,再去见陈邦传。大事必成。”
“陈邦传,小人也。孤和卿打个赌,大局未定,他必不肯来。卿只要能让陈邦传待在思恩不动,便是大功一件”。
望着兴冲冲出发的心腹,朱亨嘉感慨万分:坏在表面的人往往并不是真坏,孙金鼎在桂林臭名远扬,其实内心还是有天真善良的一面。居然以为军国大事是儿女情长能左右的了的。反倒是陈邦传、丁魁楚这些笑里藏刀的家伙,才是吃人的真老虎!
历史上原主兵败后孙金鼎逃到陈邦传军营,希望这个亲家能救自己一命。结果陈邦传密语参画胡执恭等曰:“靖江无谋,动辄败衄,我等若少依违,祸不旋踵矣!幸金鼎自来送死,乘此擒戮,以邀大功,何愁不富贵耶!“合计已定,于是“醉而投之水,仍取其尸,擦灰包扎,即传谕各舡易剿逆旗帜,解功至梧州。
陈邦传枭雄也,畏威而不怀德。想让他归顺,只有一个字:打。
崇祯十八年八月十六日,朱亨嘉在桂林誓师勤王,以严天凤、范友贤为左右先锋,沿漓江水道,出平乐取梧州。出征前征发桂林民夫万人,每人每月给银五钱,广西疲敝,民皆悦之。
靖藩作檄文曰:“昔我太祖高皇帝,扫清六合,席卷八荒,北元乱华,三世而灭。诚哉胡虏无百年之运,中华万年永存。惜李贼倡叛,先帝蒙难。辽东建酋,本我属夷。二百年前,茹毛饮血。受我皇恩,始沐文明。屡生反侧,遂乘兴难,废我皇统、辱我衣冠。天道好还,盖中国有必伸之理;人心助顺,虽匹夫无不报之仇。凡有血气,未有不痛心切齿于奴酋者也。然唐鲁二藩,本是同根。各拥雄兵,自相争伐。忘先帝之深仇,贻鞑虏之笑柄。此诚本朝数百年未有之耻也。本藩奉天倡义,承太祖之志,报先帝之仇,复南都北京,出生民于水火,复汉官之威仪。兵出有名,师直为壮。今志士仁人,挺身而竭节;谋臣猛将,投袂以立功。大江南北之豪杰,怀旧而愿归;辽东三十载之生灵,久蔚而思奋。闻鼓旗之电举,想怒气之焱驰。归顺者有不次之赏,冥顽者有不测之诛。布告遐迩,咸使闻知。敬哉特谕。”
第六章 梧州
梧州,古称苍梧。号称百粤咽喉,东接肇庆,西北连桂林,处上游之地,居五岭之中,有九嶷三江之险,且众水湾环,通衢四达。
历史上梧州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大明朝多次拨款修砌梧州城,城高两丈五尺,共有五门,各门之上有城门楼一座,五门之外有瓮城,城墙五角各有角楼一座。城周十六里,有城垛一千零七十五个,造串楼五百六十九间。城墙东、南、西三面环濠,深三丈,濠水自东门外的鳄鱼池逆流,向南门、小南门、西门至枥木桥下注入桂江,北部群山连绵,是天然的防御屏障。
如此雄城,城墙上却稀稀拉拉见不到几个兵卒,再仔细看这些兵卒,目光散漫,上上下下没有一丝精气神,有些甚至连兵器都拿不稳,哪里是什么士卒,分明是刚招募的民夫。
之所以没兵,很简单,广西巡抚瞿式耜个性过于刚烈,得罪人了。先是他得罪了朱亨嘉,朱亨嘉的死忠杨国威是广西总兵,理论上有节制广西各地军队的权力,自然不肯给巡抚大人派兵;后来他又一心想拥立桂王朱由榔称帝,不买隆武帝的帐,隆武帝自然也没兵给他。
广西巡抚衙门正堂,广西巡按郑封急匆匆地径直而入,“起田兄,出大事了。”
五十五岁的广西巡抚瞿式耜一缕长须,目光炯炯。这位二十七岁就中了进士的抚臣,一生经历坎坷,曾经冒着生命危险多次抨击魏忠贤一党,真正的铁骨铮铮。
他不满地看了一眼郑封,“郑大人,你是朝廷命官,一举一动关系着朝庭体面。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瞿式耜的身上有种特别的感染力,他一开口,郑封立刻平静了下来。
“我派往桂林的探子,一直没有消息,再派人打探,发现靖藩在收集舟船,似乎有南下梧州之意。靖藩反意已明,起田兄,你我身负囯恩,要赶紧准备呀!”
“郑大人,依汝之见,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
“吾有三策:一、上书圣上乞援;二、调浔州副将李明忠入梧州;三、征发全城百姓和各洞土司上城池防守。”
“靖藩谋逆只是风传,本抚并未见到伪诏。构陷藩王可是大罪。还是等消息确实再上奏吧”。朱亨嘉保密工作做得好,瞿式耜还不能确定消息真假。即使是真的,不到万不得以他也不会向隆武帝上书乞援。作为铁杆拥挂派,他到现在还在做着让桂王朱由榔称帝的打算。所以,隆武称帝两个月了,他一直不上表祝贺。一旦向隆武帝上书乞援,今后自己就是隆武帝的臣子,将来有何面见桂王?忠臣不事二君。瞿式耜是士大夫,最重名节。
“李明忠部要入了梧州,靖藩要从浔州方向进犯南宁怎么办?此计不妥。”如果瞿式耜懂军事就不会这么想,梧州扼着桂林咽喉,从梧州沿水路攻桂林,两日便到。朱亨嘉不可能置梧州不顾,取浔州、南宁。除非他连自己的老巢都不要了。可惜了,瞿式耜是文臣,不是武将。
“征发全府汉夷百姓守城。广西贫瘠,百姓们生活不易,现在靖藩是否谋逆还不确定,本抚怎能随意侵害百姓,此计也不妥。”瞿式耜是好官,爱民如子。
“起田兄,这也不妥,那也不妥,梧州危矣!”郑封大急。
“还是打开府库募些壮勇,让本抚的标兵和衙役全到城墙上去”。
从巡抚衙门出来,郑封长叹一声:“瞿公刚愎自用,心地又太善良。吾属皆为之虏矣!”
第七章 破城
美丽的漓江,清澈明丽、水平如静,上下天光,一碧万顷。
江面上密布着大大小小近千艘舟船。
领头的是苍船、赤龙舟、网梭船、鹰船、子母船等各类中小战船百余艘。后面跟着黄船、快船、八橹船、梢篷船、摆子船、盐船等运输船。
靖藩长期垄断梧州至桂林的盐路,运输船是不缺的,光盐船就三百艘,不过战船就少得可怜了,多是些小舟、火船之类,仅有的几艘民船改造的苍船,已是绝对主力。
靖藩水军号称几千,实际上也只有一营两哨,五百多战兵,其他皆是招募来的水手渔夫。不过如此之多的舟船摆在江面上倒也是蔚为壮观、声势惊人。
这次勤王,朱亨嘉把老本都拿了出来。不但新编的人马倾巢而动,还把杨国威部中最有战斗力的中军营抽调岀来,以国威之子杨辅臣为都司,作为自己的拳头部队。桂林城只留了兴业伯杨国威率两营兵马留守。
船只虽多,但多是小舟,运力有限,一次也只能运万人。兵贵神速,为了不给梧州之敌以反应时间,朱亨嘉令右先锋定远将军范友贤、征蛮将军史其文领常捷右营、武骧左营、武骧右营、腾骧左营、腾骧右营并一万民夫,携带粮草辎重,往梧州缓缓而行;自己则带着左先锋怀远将军严天凤,领着骑营、杨辅臣部、常捷左营、腾骧中营这几支最精锐的部队,仅携带三天干粮,轻舟往梧州飞驰。
“老爷,靖藩的大军来了。”平乐知府袁铭章搂着小妾还未起床,就被管家叫醒。
“慌什么,不是让你们准备了两种旗牌吗?快把恭迎靖藩的旗牌挂到城上去”。
平乐府本有桂林右卫一卫驻军和巡江哨船十艘。明末卫所制崩坏,五千六百人的桂林右卫,现在还不足五百人,且散落在各地;那十艘哨船也早在十年前被靖江王府借去押盐,一借不复还了。
手里没兵,又不肯殉节的袁大知府,只好当起了墙头草,让人准备了两种旗牌。靖藩的军队来了,就打靖藩的旗;朝廷的大军来了,就打朝廷的旗。
“奇怪,我都在城上挂好了降旗,靖藩的船队怎么不登陆进城,反而继续沿江而下?”刚穿好衣服登上平乐城头的知府袁大老爷纳闷了。
“不好!靖藩这是奔着梧州去的。瞿公危矣!”旁边的平乐通判恍然大悟。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仅两天时间,靖军已至梧州三江口。
最大的一艘苍船上,两门佛郎机炮威风凛凛,桅杆上高高地悬挂着日月旗和靖监国王旗。
船仓内,朱亨嘉和一众将领正在聆听着斥候带来的情报。梧州雄城,居然只有三百巡抚标兵、五百捕快衙役和一千民夫防守。更开心的是,爱民如子的巡抚瞿大人为了不影响百姓生计,居然没有下令关闭城门。梧州现在还是一片熙熙攘攘的太平景象。
“这是上天将梧州献于监国也,请殿下速速传令登陆,攻取梧州”。诸将纷纷请战。
“哈哈哈!这个瞿式耜真是个蠢驴,大敌当前居然连城门都不关”.骑营游击杨武哈哈大笑。
“住口!”朱亨嘉狠狠地瞪了杨武一眼。幽幽地道:“仁者无敌呀!”
靖军毫不费力地从三江囗隐蔽处登陆列阵。这条水路是靖藩的运盐之路,航道水情,靖军了若指掌。
“传孤的谕令,先入梧州者官升一级,赏银百两;擅拿百姓一针一线者斩”。
大云门,梧州的北门,几个老军有气无力地看着出入的百姓,连盘问都懒得做。
忽然,人群骚动了,一片黑云风弛电掣地翻滚而来。
“不好,是靖逆的骑兵,快关城门”。
老军话音未落,一把雪亮的刀光闪过,血溅三尺,大好头颅化做肉球。
软弓、长箭、快马、轻刀,靖军的骑兵,犹如来自地狱的杀神,收割着一条条生命。
靖军的步兵紧随其后,他们以伍、什为单位,登上城墙、控制城门。
阳明门陷落了,西江门陷落了,南薰门陷落了,德政门陷落了……
大明崇祯十八年八月十七日,靖军从桂林沿漓江而至,两日克梧州。
第八章 劝降
梧州白云山靖藩大营,王府仪宾王??替朱亨嘉送走了又一批劳军的乡绅耆老。
一开始朱亨嘉很高兴,以为自己天命所归,百姓们箪食壶奖以迎,结果一问却都是来为瞿式耜求情,请求释放瞿式耜的。
“今天已经是第七批了吧?”
“禀监国,第九批了。”
“哎!瞿起田得人望若此!惜乎不能为孤所用也。”
瞿式耜为官清廉,刚正不阿,在广西德高望重,官声极好,上至缙绅、下至汉蛮黎庶,得过瞿式耜好处的人不计其数。
刚抓到瞿式耜时,朱亨嘉亲自劝降,结果被瞿式耜痛骂了一顿,说什么你这卑鄙小王,也敢觊觎帝位,真乃狼子野心、夜郎自大、蚍蜉撼树、不自量力云云。
气得朱亨嘉让亲卫把他拖出大营打了一顿。
结果,一下子谣言四起。
梧州到处都在传,瞿巡抚得罪了靖江王爷,要被靖江王爷砍头了。
百姓们纷纷拎着猪肉、拿着美酒,以犒军的名义来为瞿式耜求情。
逼得朱亨嘉不断解释:“孤没有杀瞿式耜的意思,真的没有”。
杀又不能杀,放又不能放。朱亨嘉真的希望瞿式耜自己绝食死了才好,不是说忠臣不畏死嘛。
可偏偏瞿式耜一点绝食的意思也没有,给肉吃肉,给酒喝酒,还经常报怨伙食不够好,要求晚饭再加只鸡。
朱亨嘉没办法,只好令锦衣卫镇抚使陶成将瞿式耜押往桂林刘仙居疗养。
去桂林的路上,陶成反复劝说瞿式耜投降。
“瞿大人,您看我本来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官,自从跟了咱王爷已经是从四品锦衣卫镇抚使了。您要是降了,官肯定小不了”。
“呸,匹夫焉知忠义。”
“瞿大人,梧州知府、同知、通判全降了”。
“呸,匹夫焉知忠义。”
“瞿大人??”
“呸??”
“好吧,瞿大人,我承认我是匹夫??”。
中军帐内,朱亨嘉平静地看着被俘的广西巡案郑封。
“郑大人,汝可愿意归顺本监囯”。
虽然只是个七品小官,郑封却夷然不惧,直视朱亨嘉款款而谈。
“王爷打算如何对待瞿公?”
“此人孤必杀之”。
“王爷何不招降瞿公,以收广西民心?”
“瞿起田赤胆忠心,岂是能招降得了的?他在广西德高望重、一呼百应,又不肯为孤所用。名望越高,对孤的威胁越大。鞑虏虎视耽耽,即将南下。孤继承太袓遗志,誓要报先帝之仇,复两京之义。荡尽胡虏,还我衣冠。孤必须在短时间内控制经营好两广云贵,取安南囯为粮仓,养精蓄锐,以待虏师。没有时间劝这些道德君子慢慢归顺了。”
郑封倒吸一口凉气,这位王爷雄心真大,现在连广西都没平定,就想着攻取两广云贵,甚至连安南国都想插一脚。大明甲申以来,疆域越来越小,各位皇帝都只想着苟延残喘,再无扩土之雄心。唯这位王爷有英雄气象。
“王爷既然要杀瞿起田,为什么又将他押往桂林?”
“孤是要杀他,但不是现在杀,而是要等到孤在广西立住脚以后再杀。现在孤四周皆敌,不能激起民变。等形势稳定了,孤再通过杀瞿起田告诉世人,孤不仅有菩萨心肠,更有霹雳手段”。
“有雄心、有谋略、能隐忍、还够狠。鹰视狼顾,真枭雄也。满人亡我汉家衣冠,这不是亡国,是亡天下。非雄主不能复中华。起田兄,我若降了靖江王,必遭你和世人唾骂。但我的苦心,你能懂吗?”
为天下苍生,又何惧士林骂名?郑封跪伏降靖藩。
郑封降朱亨嘉后,朱亨嘉大喜。他经常对左右说,我不欣喜得到梧州,欣喜得到郑封。跟郑封吃在一起、睡在一起。还曾经说过,我得到郑封就象汉高祖得到了张子房。于是靖藩上下以郑子房称郑封。
《明·光武帝本纪》:郑封降帝,帝大喜,谓左右,孤不喜得梧,喜得郑封,吃同案,寝同席。还尝云:“孤得郑封犹汉高祖得张子房焉”。左右遂以郑子房谓封。
第九章 诈降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惟治世文戡两广总督丁魁楚,实朝廷砥柱、家国干城。特加尔东阁大学士,兼领两广总督事。命尔戡平叛逆、以慰朕心。钦哉。特谕,隆武元年八月十九日。
“丁部堂,起来接旨吧。”宣旨的兵科给事中刘中藻笑咪咪地说。
“臣两广总督丁魁楚,叩谢天恩”。丁魁楚虽然卑鄙无耻、好色贪财,但毕竟是万历四十四年进士,接旨的程序还是完成地一丝不苟。
“荐叔贤弟,你远来辛苦,吾已备好酒宴为你洗尘。”
“中翘兄,叨扰了。”
………
“终于得偿所愿了呀!”丁魁楚感慨万千。
他今年六十岁。钱捞够了(史载其在岑溪降清的时候,用三百余艘舟船载黄金二十万两、白银二百四十余万两);官也当得够大,两省总督,封疆大吏。缺的只是宰相的荣耀。大明朝只有当了大学士才有资格称阁老。东阁大学士,真正的宰相。阁老两个字对于进士出生的大文人丁魁楚有莫大的吸引力。
这一个多月,丁魁楚一直在唐王、鲁王、靖江王三个鸡蛋上跳舞。坐观形势,抬高身价。他一边收着朱亨嘉的银子,一边迎接着鲁王的使者,还一边向唐王献媚。但不论三方如何拉拢,就是不明确表态支持哪方。
现在老奸巨滑的丁魁楚觉得自己已经看明白了形势,该是下注的时候了。福建的郑芝龙;湖南的何腾蛟、堵胤锡;江西的万元吉;云南的吴兆元、沐天波;贵州的曾益、张耀等全都上表支持隆武帝。大明朝仅剩的七个省残山剩水,有五个已经明确表态支持隆武帝,丁魁楚觉得隆武帝大腿够粗,可以抱一抱。于是也领着广东百官向隆武帝上监国登极表笺四十六通。隆武帝大喜,曰:“虽嫌其迟,然朕亦念其路远阻滞也”。
这两天丁魁楚可下了血本了,为了巴结来宣旨的钦使刘大人,丁总督又请吃又请喝,临走还送了五两银子的路费。什么?富可敌国的丁总督只送五两银子?不错了!谁不知道咱丁总督是出了名的铁公鸡。能给五两已经是出了血本了。
“中翘兄,陛下可是在福州等着你的好消息。朝廷不悋伯爵之封”。
“请荐叔转告圣上,本督立即出兵梧州,将逆藩捆缚君前,以报吾皇大恩”。
.…..
肇庆总督府衙门,两广总督丁魁楚和部下参将苏聘、赵千驷、严遵诰,都司马吉翔议事。
“皇上令本督荡平靖江王逆党,你们各自挑选本部精锐人马随本督出发,老弱病残留守肇庆”。
“阁部,逆藩刚克梧州,气势汹汹,这个仗可不好打呀。”
“哈哈,本督已有妙计——诈降。逆藩刚得了梧州,正是志骄意满的时候。这个时候我们派人骗他,就说要带着军队向他投降。他必然信以为真,不加防备。然后我们忽然发起进攻,此战必胜”。
“总督大人妙算”
派谁去诈降呢?丁魁楚捏着长胡子看着部下,最后目光留在了都司马吉翔的身上。
.…..
西江到桂江的水道上,一艘船头打着“恭迎睿驾”牌子的快船进入梧州水域。
“停船。你们是什么人?”一艘靖军哨船将其截下。
“我是丁总督麾下中军都司马吉翔,我家总督愿意和靖监国共谋大事,特派我拜见靖监国。”
??
梧州白云山靖军中军大帐内,朱亨嘉手捧着爱妃石氏送的香囊。出征前朱亨嘉深感前途未卜、祸福难料,去石妃处诉了一下衷肠。那一夜,干柴烈火,情不自禁,结束了穿越者的王老五生涯。“王上若事败,妾身必不独活”,爱妃那柔柔的话语在耳边响起。朱亨嘉眼角有些湿润。
“监囯,两广总督丁魁楚派人请降了。”亲卫的禀告,打断了朱亨嘉的思绪。
.……
靖军高层会议。
“你们都说说吧。这丁魁楚是真降还是假降呀?”穿越者以前可是历史发烧友,自然知道丁魁楚是假投降,他想考验一下部下的能力.结果大失所望,部下几乎全部认定丁魁楚是真心归顺。唯有郑封笑而不答。
“郑卿,你说说看。”
“监国已知其诈降,又何必问臣?”
“哦,你怎么知道孤以为其是诈降?”
“监囯若是认为丁魁楚是真降,必然将其使者迎到中军款待,现在将使者留置水营,又召我等议事。必是监囯已看穿丁魁楚诈降奸计也”。
“哈哈,知孤者,郑卿也。依卿看,孤应该怎么办?”
“臣有四个字:将计就计。”
.…..
丁魅楚的使者马吉翔来到朱亨嘉的大营。惊呆了,真的惊呆了。营寨外围的战楼、望楼、壕沟、壁垒、鹿砦、陷马坑、铁蒺藜等防御工事一概未见,连栅栏都立得歪歪斜斜;营门口守营的士兵稀稀疏疏,有气无力,营盘内部的军帐,东一顶西一顶毫无章法。
进了营区,马吉翔看到很多士兵连甲都不披,逛来逛去。许多帐篷内还传来吃肉喝酒聚众赌博之声。
“为何如此喧哗呀?”马吉祥问。
“大人有所不知,我部刚取了梧州,监国下令犒赏三军”。
朱亨嘉厚赏了马吉翔,命他告诉丁魁楚,速带大军和自己会合,自己在梧州翘首以待。
离开靖藩大营,马吉翔喟然长叹,“靖军如此懈怠,焉能不败”。
..….
马吉翔回肇庆后,言靖军都是些土贼流寇,不堪一击。丁魁楚听罢得意洋洋,“本督早就听说这靖江王招了两万乌合之众,这样的军队也能打仗?”遂命令诸将带着精选出的三千骑兵、四千步兵,沿小路浩浩荡荡杀奔梧州。
第十章 内斗
福州去泉州的曲折官道上,一辆马车迤逦而行。忽然几十个手持利刃的蒙面人从两旁的树林中窜出,将马车团团围住。
“何老儿,你的大限到了。到了阴曹地府,可别怪老子。要怪就只能怪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领头的蒙面人厉声喝道。
马车的帘子掀开了,一个方面阔口、浓眉朗目、头戴网巾、颌下飘着三缕髯须的老者缓缓下车。这位老者身上自有一股威严的气势。
望着为首之贼,老者镇定如常:“知君所欲得者,吾头耳,毋及他人”。言罢,老者解开护颈,自己伸长了脖子,平静地等待贼首来砍。
寂静无声,群贼被震住了。半晌,贼首赞道:“好一个都院,大哥让吾取你性命,吾敬你是条汉子,就只割你一只耳朵吧”。刀光一闪,老者左耳鲜血淋漓。
行凶者,平虏侯郑芝龙的把兄弟,十八芝成员杨耿。被害者,隆武朝左签都御史何楷。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天太热,在一次上朝的时候,平虏侯郑芝龙、定虏侯郑鸿逵两兄弟当着隆武帝的面扇扇子。这在大明朝可是不得了的大事。何楷大愤,弹劾郑芝龙两兄弟“无人臣礼”。很快,何楷受到郑芝龙兄弟排挤,不得不告老还乡。郑芝龙命人在何楷返乡途中杀之。于是有了刚才这一幕。
“郑芝龙欺朕太甚!”咣当一声,福州皇宫里,隆武帝朱聿键摔了杯子。
隆武帝也是一代名君,他曾经饱受磨难,上任以来励经图治。生活简朴,连龙袍都用土布做;有政治眼光,派人招降闯军余部;整顿吏治,反腐倡廉;热爱百姓,曾下召说,“有发为顺民,无发为难民”,要求各级官吏好好安置从北方逃难来的难民。消息传出,大江南北一片欢腾,齐呼吾皇圣明;他还誓师北伐,以恢复南京为半功,以恢复北京为全功。然并卵,有大权臣郑芝龙在。
隆武帝下令北伐收复南京,郑芝龙让军队到闽浙边界旅游了一番回来了;
隆武帝要整顿吏治,郑芝龙说好的,不是我的人你随便整,我的人你一个不能动;
隆武帝要援救江西,郑芝龙说我没兵,你让黄道周去吧,逼走了大学士黄道周;
隆武帝要招些侍卫,郑芝龙说你要那么多兵干嘛,五百人就够了。
如此等等。
“皇上保重龙体呀。有些事急不得”。曾皇后看着隆武帝鬓边增添的白发,心疼地帮隆武帝揉着太阳穴。
“唉!皇后,你说得对,是朕着相了”。看着身旁的这位糟糠之妻,一代大帝恢复了平静。
“来人,宣朕的旨意,赐平虏侯郑芝龙之子郑森国姓朱,改名成功。告诉他,朕只恨没有女儿嫁给他。让他尽忠吾家,毋相忘也”。
….…
浙江绍兴,鲁监国府。
鲁监囯朱以海很头疼,大臣们又吵架了。
弘光帝被俘、潞王降清后。满清的摄政王多尔衮,认为天下大势已定,强令各地剃发,激起了各地的反清怒潮。浙东民风剽悍,郑遵谦、陈子龙等起兵绍兴;王家勤、张梦锡、华夏、陆宇、毛继奎、董志宁、孙嘉绩、钱肃乐等起兵宁波;清定海总兵王之仁反正;明总兵方国安也带兵会合。浙东光复了。可是蛇无头不行,于是大家共推鲁王朱以海监国。
本来朱以海豪气万千,一度准备先进攻杭州,再占领南京,祭拜孝陵。好立下不世之功与隆武帝争夺帝位。
结果还没出发,底下的大臣吵起来了。朱以海的军队分两部分,方国安、王之仁两个总兵,各一万多人,这部分是正规军;另外还有十万人左右的起义军,号称四十八镇。这么多军队,如果联合起来共同对付满清,没准真能攻下杭州。可方囯安、王之仁不这么想,他俩为了架空鲁监国,在浙东小朝廷里独揽大权,勾结起来想了个坏主意。称自己的正规军为正兵,吃正饷,也就是淅东的正常赋税;称义军为义兵,吃义饷,也就是不给他们发饷,让他们自己找乡绅募捐。这一下义军首领不干了,浙东的清兵是我们赶跑的,你俩凭什么不给我们发饷?
于是,吵架。乱,很乱。一会儿钱肃乐揪方囯安头发,一会儿王之仁踹郑遵谦屁股,一会儿张煌言拉架。
鲁监国朱以海头疼了······
第十一章 伏击
肇庆到梧州的小路崎岖难行,丁魁楚的七千精兵走了三天,终于走到了靖军大营附近的龙母庙。丁魅楚一边下令将士稍事休息,一边令斥侯打探靖军大营情况。
过了一会儿,斥侯回报靖军大营并无异常。丁魁楚大喜曰:“此天助本督成功也。”遂令全军突击。
“杀呀!”
训练有素的丁军骑兵杀向靖军大营,至大营口分为两股,沿营寨侧击,有的用绳索拉倒栅栏,有的用火箭攻击靖军营帐,在靖军营内制造混乱,冲散集结的靖军。丁军的步兵沿着骑军闯出的缺口,以伍或什为单位四处砍杀靖军的散兵。
杀了一会儿,丁军将领们觉得不对劲了。敌人怎么那么少?还都乱糟糟的,不成章法?
大营内只有靖军的五百死士和三千多前来投奔朱亨嘉的土贼流寇,什么“草上飞”、“震山虎”、“一阵风”等等,可怜这些江洋大盗、绿林豪杰归顺以来还没有享过靖江大王一天福,就被派去做了诱敌的肥猪肉。没办法,这些草寇没有经过整编,毫无战力,犹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一将功成万骨枯,自古哪个帝王不是站在死人堆上?就当是为自己尽忠好了。穿越以后,朱亨嘉的脸皮越来越厚。
白云山云峰,靖军中军所在。望着已经深入大营的丁军。朱亨嘉终于放下了心,“鱼入罾口也”。
中军令旗挥舞,大营内靖军死士闻令点燃引线,靖军早已在大营里铺设火药,又遍布干草、木柴、硫磺、桐油等物,一时间火药崩发,烟焰蔽天。丁军忽遭埋伏,阵形大乱、死伤无数。
“传令开炮!”
令旗挥舞,白云山东簏山腰的老虎头,十门大将军炮喷吐出火蛇,这些大家伙每门重达三千斤,是朱亨嘉下令从梧州城头搬下来的,号称一炮糜烂千里;大将军炮旁,三十门从战船、各营搜集来的佛朗机炮也炮声隆隆。这一下,丁军雪上加霜,被炸得人仰马翻。
“传令合围。”
令旗挥舞,伏兵四出。定远将军范友贤率常捷左营、常捷右营从东部山脚杀出;平蛮将军史其文率腾骧左营、腾骧右营从西部山脚杀出;杨辅臣领本部加杨武的骑营从东南小径杀出;北部则是桂江。鼓声浓浓,三大军阵,如三把尖锥,迅速合拢成一个缺了一角的大圆周,压迫着丁军逃往西南角的云翠谷。
云翠谷是靖军给丁军布的一个大囗袋。靖军大将、怀远将军严天凤,率武骧左营死死地堵在谷口,早已修筑好了壁垒、壕沟,又遍设鹿砦、陷马坑、铁蒺藜、绊马索;云翠谷两侧山岭由武骧右营、腾骧中营分守,俱已备好弓矢、滚木、礌石。张开陷阱,专等丁军入内。
白云山云峰,朱亨嘉看着跃跃欲试的奉国中尉朱亨跨、亲卫队正杨怀,笑道,“你等也下去杀敌立功吧”。朱亨跨是朱亨嘉从弟,今年刚满二十一岁;杨怀是靖江王府老人,爷爷辈起就是王府校尉。朱亨跨兴冲冲领命而去;杨怀却伫立不动:“护卫监国是末将职守,末将誓死不敢离开监囯”。朱亨嘉大为感动:“忠诚莫过于卿”。
??
狼突豕窜的大营内,丁军总督标营游击苏聘寻到了正向西南角云翠谷逃窜的中军都司马吉翔。
“总督大人何在?”
马吉翔哭丧着脸,“末将遍巡不着,恐殁于军中也”。
苏聘是丁军头号猛将,丁魁楚爱其骁勇,委其为标营游击。此次突袭,为了一举建功,丁魁楚未让其在身边护卫,而是让其和赵千驷一起担任骑兵前锋。
寻不到丁魁楚,苏聘深感有负丁魁楚知遇之恩,遂谓身边仅存的三百骑标营军士曰:“总督大人待我辈甚厚,今日正是我辈粉身以报之时”。竟不往西南逃窜,不顾生死地从东北杀向靖军中军。
三百骑精兵,状若疯虎。苏聘拉开开元弓,“嗖”的一声,一员靖将应声而落;丢掉软弓,换刀在手,轻轻一挥,人头滚落。众人紧随其后,形成一个箭头直穿靖军军阵。一名丁军中箭落马,马速却不减;一名丁军左臂被砍断,却仍用右臂杀敌……
一夫拼命,百夫莫当,居然被苏骋透阵而出。苏聘部穿透靖军军阵后,仅余五十余人。仍不管不顾,直往云峰朱亨嘉中军杀来。
云峰山顶,朱亨嘉见一将浑身染血,杀奔自己而来,不由大恐,曰:“吾未料丁军中竟有此人!此古之恶来也”。深悔不该让朱亨跨带亲卫杀敌立功,一千亲卫,现在身边只余五百人。
苏聘杀至云峰山脚,山坡陡峭,遂下马步战。将是兵的胆,部下见苏聘如此骁勇,不由士气大振。一员丁军,身中数箭,仍用手中雁翎刀掷杀一名靖军;一名丁军手中刀已砍得卷刃,仍夺过靖军长矛,力杀数人而亡。眼见敌军已杀至离自己不足百步,朱亨嘉紧张地抽出了佩剑。身旁的亲卫队正杨怀高呼:“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带亲卫数十人杀奔苏聘。苏聘激战了两个多时辰已是强弩之末,奋起余勇迎战,身中数枪,被杨怀砍中脖颈而亡。
战毕,朱亨嘉亲抚杨怀背,泣曰:“非卿忠义,孤命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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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翠谷内,苏军前营游击赵千驷谓左营游击严遵诰、中军都司马吉祥曰:“我军已至死地,死地则战。二公随我杀敌”。赵千驷在丁军中素有威望,众将皆愿听其令,随其冲杀。
赵千驷领骑兵奋勇冲击谷口,怎奈山路崎岖、谷囗狭窄,靖军又多布鹿砦、陷马坑、绊马索、铁蒺藜等物,使得骑兵纷纷落马。赵千驷只得下马步战。冲至靖军阵前,靖军已挖好壕沟,沟后布有长枪阵,阵后筑有壁垒,垒后置虎蹲炮百门。靖军大将,怀远将军严天凤令部下以炮击丁军,丁军冲过壕沟者仅百余人,赵千驷冲不破靖军军阵,身中数十箭而亡。赵千驷一死,丁军胆丧,只得退回云翠谷中。
云峰顶上,朱亨嘉见己军已将丁军包围,谓左右曰:“此皆为我大明将士也,多杀何益?徒遭鞑虏笑话。传孤的谕令,降者免死”。
“监国靖江王令,降者免死”。山谷回音不绝。丁军将士已无战心,纷纷丢弃兵甲而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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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战,靖军死伤八百余人;丁军死伤两千余人,降四千余人。史称白云山之战。
第十二章 魁楚
“什么?居然让丁魁楚这老匹夫跑了?”朱亨嘉恨恨地问。恨!能不恨吗?世上最可恨的事莫过于收钱不办事。丁魁楚这匹夫,收了自己这么多银子,结果自己称监囯,他不但不帮忙,反而派兵攻打自己。真的是太没节操!太没节操了!
“禀监国,末将等搜遍了白云山内外,未发现丁贼踪迹”。众将知朱亨嘉深恨丁魁楚,皆以丁贼称之。
“哼!这一次本监国布下天罗地网,没想到还是让这老贼跑了,算这老贼命大。下次抓住,非剐了他不可”。
人间总是充满了喜剧。忽有桂江水营游击孙贵禀报,已抓获两广总督丁魁楚及其手下几个亲卫。布置伏击的时候,孙贵见其他诸将都有安排,唯独己部没得军令,遂主动请缨作战。朱亨嘉见孙贵部只有五百正兵,其余都是水手渔夫,直接参战意义不大;又不忍冷了孙贵立功之心,遂令孙贵沿桂江至西江水路上巡逻。孙贵立动心切,到了西江口,即率四百水兵上岸埋伏,不料抓住了两广总督丁魁楚。
原来,丁魁楚老奸巨滑,一见靖军伏兵四起,立即丢掉大军,连苏聘、马吉祥等人都不通知,直接在靖军合围前往北逃至桂江岸边的芦苇丛中。丁魁楚等人又饥又饿地沿着芦苇丛好不容易地走到西江口,以为摆脱了危险。结果刚穿出芦苇丛,就被孙贵逮了个正着。
朱亨嘉也不得不佩服丁魁楚的无耻和果决,居然能丢下大军独自逃命。
“卿真是孤的福将也!”朱亨嘉大赞孙贵。“来人,将丁魁楚、严遵诰、马吉祥等带上来”。
靖军中军大帐内,丁魁楚、严遵诰、马吉翔垂头丧气地被押了进来。
朱亨嘉端坐龙椅,轻轻地呷了一口梧州名茶玉峰石崖。嗯,不错,淡雅清醇、唇齿留香。阴阴地瞅了一眼丁魁楚:“孤不料在梧州又见故人,丁阁老向来可好?”
丁魁楚刚接受了隆武帝的内阁大学士之命,朱亨嘉故意称其为阁老,可不是什么恭维,而是戏耍玩谑于他。猫吃老鼠前,总得先玩一玩。这老贼,骗了自己那么多银子,一刀砍了太便宜了他。
不料丁魁楚堂堂大学士、两省总督、朝廷重臣,居然不顾体统地跪伏在地,痛哭流涕,磕头如捣蒜。一会儿说自己罪该万死,居然敢跟英明神武的靖监国作对,真的是螳臂挡车、不自量力;一会儿说自己厚颜无耻,有负靖监国厚爱,对不起自己、对不起家人、对不起大明朝亿万民众;一会儿又说自己鬼迷心窍,受了小人蛊惑,现在追悔莫及,只要靖监国饶了他这条老命,他下辈子愿意结草衔环,做牛做马地为靖监国卖命。搞得身边的部将严遵诰实在看不下去了,悄悄地劝他为朝廷存些体面。他也不管不顾,只一个劲地哀求饶命。
“呵呵。这老贼!难道以为说几句好话、求个饶、装个怂,孤就会饶了他这条狗命吗?”朱亨嘉阴阴地盯着丁魁楚,如盯死人。
“听说丁阁部生财有道,富可敌国。肇庆的百姓都说,先有总督府,后有肇庆城?”朱亨嘉戏谑道。
“咦?靖监国这话什么意思?对了,肯定是嫉恨我贪了他十万两银子却没帮他办事”。丁魁楚察言观色,恍然大悟。
“臣愿捐五十万两白银。不,臣愿毁家纾难,捐献全部家产,给殿下充作军饷”。
“哦。阁部把家财全都捐给孤,不心疼吗?”
“殿下顺应民心,吊民伐罪。北上勤王,恢复中原。此诚千古未有之壮举!老臣能参与其中,无尚荣光!为了天下万民,老臣就是无天啃大饼、喝稀饭也是其乐融融”。丁魁楚正义凛然,一副忠臣嘴脸。
“这老贼,又想诓骗孤。你的家财都在肇庆,孤上哪要去?”朱亨嘉的脸色愈发阴沉。
“哼!哼哼!”朱亨嘉冷笑连连。
丁魁楚见势不对,猛然跪行向前,大喝一声:“臣愿替监国下书,召广州、韶州、南雄、惠州、潮州、肇庆、高州、雷州、廉州、琼州各地来降”。
“嗯?阁部能让这十府归顺于孤?”
“臣总督两广多年,这十州守将多是臣的旧部。臣有信心招其来降。”
“哈哈哈!阁部勿惊。刚才孤是跟阁部开玩笑的。来人呀!赶紧给阁部和两位将军松绑。孤要在大帐给他们设宴洗尘”。朱亨嘉笑颜如花。
白云山战役过后,丁魁楚、严遵诰、马吉祥皆投降朱亨嘉。朱亨嘉令丁魁楚招降广东各府,肇庆府、廉州府、高州府、琼州府和罗定州四府一州皆降。
朱亨嘉以降将童以振为廉州参将,守廉州;以降将陈课为高州参将,守高州;以降将王兴为琼州游击守琼州。肇庆是广西的门户,朱亨嘉以怀远将军严天凤为肇庆总兵,镇守肇庆府城,升降将游击严遵诰为肇庆副将,驻守肇庆府所辖的恩平县,以为犄角之势。
朱亨嘉又大赏功臣,封严天风为平东伯;史其文为平南伯;范友贤为定北伯;杨武、孙贵为参将;朱亨跨为辅国将军;杨辅臣为游击;杨怀为亲卫营都司,又精选善战老兵扩充亲卫营;其余诸将俱有封赏。又授丁魁楚太传虚职,以偿其招降大功。
严遵诰投降以后,朱亨嘉对他很好,信任有加。当时肇庆府德庆、封开、怀集、恩平四个县没有归顺,朱亨嘉派严遵诰去讨伐。左右有嫉妒严遵诰的人说,严遵浩是降将,恐怕一去不复返。朱亨嘉说,不可能,严遵诰绝对不会背叛我。严遵诰很快平定了这四个县,朱亨嘉升他为肇庆副将。
《明·光武帝本纪》:遵诰降,帝待之甚厚。时德庆、封开、怀集、恩平四县未定,帝令遵诰讨之。或曰,遵诰降将恐反复。帝曰,遵诰不负朕。旬,遵诰平四县,升副将。
第十三章 有胆
不费一兵一卒,尽取粤西四府一州之地。朱亨嘉志得意满,欲继续进取广州、潮州等广东中、东部地区。“先下梧州、肇庆,再全取两广以窥天下形势。”这是勤王前朱亨嘉和一众心腹商议的大战略。不料靖藩的头号谋臣郑子房却力主不可。朱亨嘉问他为何不可。郑封只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殿下之患在虏不在唐;第二句,肘腋之患,在陈、李,陈、李不平,广西难定。
此言一出,朱亨嘉如梦方醒:“若非郑卿教我,险误大事”。是啊,大明朝最大的敌人是满清,如果继续攻打广州,就触犯了隆武帝的底线,隆武帝一定会派兵救广州,自己和隆武自相残杀,只会消耗大明的囯力,白白便宜了多尔衮。而且,自己在广西的势力只有桂林、平乐、梧州三府,陈邦传部据思恩,离桂林很近,朱亨嘉要是去攻打广州,万一陈邦传偷袭桂林可就不妙了;李明忠部盘据着浔州府,控制着到南宁的交通要道,威胁着梧州。陈、李不平定,广西老巢就安稳不下来。所以广州是绝不能打的。当务之急是迅速回师广西,平定陈、李。
不能打,那就只能和了。朱亨嘉问郑封,派何人去福州和隆武帝谈判为好。郑封淡淡一笑,说殿下您有天下第一奇才在,和谈必成。朱亨嘉纳闷了,说我手下除了你郑子房,没感觉还有什么大才了呀?郑封笑着问,您怎么忘了,前段时间您最恨的人现在怎么样了?朱亨嘉这才反应过来:对呀,当初自己恨丁老贼入骨,恨不得扒了他的皮,结果被他三言两语一忽悠,自己不但没杀他,反倒封他做了太傅。此人忽悠人的本事确实天下第一,是议和的最佳人选。
开始丁魁楚以为朱亨嘉是还记着自己收钱不办事的仇,想借隆武帝之手杀了自己,死活不愿意去。开什么玩笑!自己作为隆武帝的大学士、两广总督,兵败后不但不自杀殉节,反而贪生怕死降了靖藩,招降了广东四府一州,自己要是去了福州,隆武帝能饶得了自己?朱亨嘉鼓励他,说你的大才,孤最清楚。当初孤那么恨你,你都能化险为夷。区区隆武帝,对你来说不在话下。最后,朱亨嘉许诺,若是他能把和议谈成了,就封他为靖北伯,他才带着朱亨嘉的条件,一步三摇,勉强去了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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浔州城出了件怪事,浔梧副将李将军杀人了,杀了个秀才,还把秀才的人头挂在了浔州城头。
朱亨嘉大败丁魁楚,招降了四府一州后,两广震动,一些不得志的野心家觉得靖江王没准能成事,纷纷来投。秀才也想投靖藩,但又怕靖藩不重视自己,就想说服李明忠一起投降,以图大功。
李明忠虽是武将,却是读书人出生,一开始对秀才很客气。秀才把来意一说,李明忠拒绝了。身为浔梧副将,守土有责,岂能不战而降?让部下把秀才赶出去。结果这个秀才也是个不晓事的,被赶出去时居然大骂,说李将军你再不投降,靖监国大军一到,立为齑粉也。这下惹火了李明忠,咱老李虽然是个读书人,但当年以昌邑主簿的身份投奔毛文龙大帅在皮岛打鞑子时,杀的鞑子没有几百也有几十,就连崇祯先皇都夸咱老李忠义无双。你是何方鼠辈敢吓唬咱?砍了!于是秀才的头就被挂在了梧州城头。
李副将最佩服两个人:崇祯先皇和毛大帅。
当年毛大帅麾下有孔有德、耿仲明两人和李明忠一起饮酒唱歌,称兄道弟。后来毛大帅被袁崇焕所杀,两人邀李明忠降清,李明忠跟两人割袍断义,曰:“中原人当归中原,异地富贵非我愿也”,单骑返回京师,向崇祯帝上书言平辽方略。崇祯帝非常感动,夸奖李明忠忠义无双。
“崇祯先皇啊??”,李副将眼睛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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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阁大学士孙金鼎从思恩回来了,一路上他佷郁闷,去招降陈邦传的事没办成。本来他已经说服了自己的女婿、陈邦传的儿子陈曾禹,以为事情必成。谁料自己的亲家,思恩参将陈邦传忽然生病了。病得很重,卧床不起。真得很重!自己去看他,他居然连喝粥都要小妾喂,还流着泪对自己说,亲家啊!我不行了,我死了以后我儿子就拜托给你了。唉!都这样了,还能指望他带着兵马投奔咱监囯吗?可是,亲家病得这么重,为什么喂粥的时候亲家的小妾偷偷抿着嘴笑呢?难道两囗子感情不好?
到了梧州后,孙金鼎更郁闷了。以前自己是监国的头号心腹,可自己才离开几天就来了个叫郑封的家伙,监囯对他言听计从,还老夸他是郑子房,经常跟他一起吃住。这样发展下去可不行,有失宠的危险。我得立功,立大功!让监国也夸我是孙子房。孙金鼎心想。
梧州三总府(大败丁魁楚后,朱亨嘉驻骅在这里),朱亨嘉召众人议事:“这个李明忠,可恶!居然将劝降的人脑袋挂在城头。这是向孤示威呢。哪位将军愿意领兵替孤讨伐李明忠?”
孙金鼎精神一振,立大功的机会来也,“亶监国,臣愿意凭三寸不烂之舌说服李明忠归降”。
什么?朱亨嘉惊呆了,“李明忠心狠手辣,孙卿你是孤的左膀右臂,万万不可去浔州”。
“臣多谢监囯关心。”
三天后,有内侍禀告,东阁大学士、礼部尚书孙金鼎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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浔梧副将李明忠在副将府接见了靖藩重臣,东阁大学士孙金鼎。
李明忠见到孙金鼎时说的第一句话是:“君此来,甚有胆”。
孙金鼎哈哈大笑:“吾孙金鼎本来是个充军的罪犯,在广西没有人比吾的名声更臭的了。现在能死在忠义无双的李将军刀下,是吾的荣幸也”。
李明忠愕然:“靖藩豪杰,所其多也!君死前还有何话说?”
“吾有三问想问将军。有酒否?”
“来人,给孙先生上壶酒”。李明忠文武双全,最喜慷慨悲歌之士。
“有酒无菜,岂是待客之道”。
“再给孙先生上俩猪蹄。”
孙金鼎左手猪蹄、右手美酒,大块朵颐。吃饱喝足,手也不擦,直接问李明忠:“将军忘了辽东那些还在鞑虏铁蹄下挣扎的百姓了吗?”
“明忠不能忘”,李明忠眼睛湿润了。
“将军忘了自己和鞑虏的血海深仇了吗?”
“明忠不敢忘”,想起昌邑城里惨死在清兵手里的家人,李明忠眼睛红了。
“将军忘了烈皇的厚恩了吗?”
“明忠粉身碎骨难报”,李明忠流泪了。当年崇祯先皇称赞自己,若辽东人人皆如李明忠,何愁鞑虏不平的那一幕,犹在眼前。
“我家王上雄才伟略,一心想着北伐鞑虏,恢复两京和辽东。他之所以监囯,是想迎烈皇的儿子为帝。他经常对我们说,这天下是烈皇一脉的,不是福王、唐王、鲁王这些藩王的,还派人去北方寻找烈皇子孙的下落。以崇祯为号,就是不忘先皇之意”。
“如果靖监国找不到烈皇血脉怎么办?”李明忠问。
“如果找不到烈皇血脉,窃以为天子当功大者为之。如果我家监国能带领大军驱逐腥膻,恢复中华,还我两京,收复辽东。这是再造神州的大功。以此大功继统,天下何人不服?您别忘了,我家监国也姓朱”。孙金鼎??而谈。
收复辽东啊!李明忠是辽东人,做梦都想打回老家。
“将军可知吾从何而来?吾刚从思恩参将陈邦传处而来,陈参将是吾亲家。他已经同意带兵马归顺我家监国了”。
“什么?陈邦传投降了?”
“吾知道将军您不怕死,可是徒死于囯家何益?又如何报血海深仇和先皇厚恩?”
“先生一言惊醒梦中人,请原谅明忠的无礼!”
大明崇祯十八年九月十一日,浔梧副将李明忠归顺朱亨嘉,朱亨嘉命其攻取南宁,南宁知府仇自奇不战而降,李明忠又率部攻占了思明府。朱亨嘉升李明忠为思明总兵。自此广西十一府八州有六个府被纳入了朱亨嘉势力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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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开始,朱亨嘉听到孙金鼎去游说李明忠的消息,以为孙金鼎必死。他伤心欲绝地说:“我没了一支胳膊呀!”悲伤地只是流泪,一天一夜不吃东西,也不见其他人,谁劝都不听。身边跟随朱亨嘉的老臣们非常感动,悄悄地说,陛下心里待我们这些老人还是比新人厚啊!
《明·光武帝本纪》:始,帝闻金鼎说明忠,泣曰,孤失一臂也。哽咽涕流,昼夜不食,劝弗听。或曰,帝待旧人胜新人矣。
第十四章 惊变
朱亨嘉做梦了,春梦,很香甜柔美的那种。梦中的自己和一个少女约会。
《诗经.国风·召南.野有死麕》:“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林有朴蔌,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
约会有仪式,以“野有死麕”作兴;约会有讲究:郎君啊,慢慢来,文雅些,求你不要动我的腰带,不要动作太大,让我家的狗狂叫。
梦中的场景实在是美不胜收。怀春少女的狡黠无出其右。朱亨嘉还没想到解腰带,她就先提了。为什么狗会叫呢?显然男主人公要对女主人公作出某件事来,会让自家的狗误会,所以少女特地要交待下。
绿草茵茵,风景如画,美人在怀,夫复何求?朱亨嘉紧紧地抱着佳人,怀里的少女娇羞婉约聪敏??
“禀监国,紧急军情。李明忠将军求援。泗城岑氏、太平黄氏反了。”亲卫的禀告结束了朱亨嘉的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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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李明忠部打下南宁后,郑封、孙金鼎等谋臣都劝朱亨嘉让李明忠部停在南宁不要动,然后再派人安抚庆远、太平、镇安、思明、归顺州、田州、泗城州等四府八州的土司,行羁縻之策;集中力量攻打柳州和思恩的陈邦傅。但是朱亨嘉刚打了大胜仗,志骄意满,认为自己天下无敌;且当初自己监囯的时候,曾调这些土司的狼(俍)兵帐下听用,结果一个狼兵也没招到,朱亨嘉也想给这些不听话的土皇帝一点颜色看看。遂不听众人之言,委李明忠为思明总兵,令他率部继续西进,占领了思明府。思明土知府黄应举落荒而逃。李明忠部进入思明府,侵犯了太平黄氏的利益。黄氏族长、太平土知府黄应骋派人联络广西最大的土司泗城岑氏的大首领岑雷汉。岑雷汉野心勃勃,早有趁明末乱世扩张领地的想法,双方一拍即合。遂联兵十万,兵发思明府。思明总兵李明忠,见贼势凶猛,一边放弃忠州、上石西州,下石西州、凭祥州等地,集中兵力死守思明府城思明州;一边快马飞报朱亨嘉请援。
思恩参将陈邦传听说广西的土皇帝泗城岑氏反了,“病”立即好了。一边派人和泗城岑氏、太平黄氏、忻城莫氏联络;一边生龙活虎地召集本部七千人马及白山、兴隆、定罗、旧城、都阳、古零、安定七土司狼兵,以讨伐叛乱土司为名,屯兵上林县的三里营,窥探浔、梧、桂。
柳州知府李时春不忍战乱祸及百姓,本有归顺朱亨嘉之意,现在战乱四起,又动摇了,只和柳州守备张存武、柳州卫指挥史计征等人在柳州保境安民,坐观形势。
广西汉夷杂居,汉、僮、瑶、蛮、倮等十多个民族杂居在一起,大大小小的土司,多得连广西人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大明朝广西十一府八直辖州中,太平、思明、镇安、庆远四府和归顺州、田州、泗城洲、江州、向武州、都康州、思陵州、龙州八州皆是土府、土州、土县;其余还有南宁府的归德州、果化州,平乐府的永安州,思恩府的七大土司等等。大大小小的土巡检司一千多个,皆是世袭。父传子、子传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这些土官有兵有粮还有权.政治上依靠大明朝,册封世袭,划疆分治;军事上实行土兵制度,以种官田、服兵役的方式,把奴隶娃子组织成土狼标勇,维持土官统治和供大明朝征调;经济上,是辖境土地最高所有者,通过劳役、地租、收税等方式敛财;文化方面搞分裂,不准土民读书和参加科举考试。真正的独立王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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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州三总府内,靖藩高层会议。
“孤悔不听诸卿之言,致有今日之窘”,朱亨嘉先给谋臣们道个歉,再向手下问计,“如今计将安出?”
内阁大学士孙金鼎首先献策:“泗城岑氏地广兵雄,是心腹大患;思恩陈邦传地狭兵少,不足为惧。应该先攻泗城岑氏;陈邦传处遣一将防范即可。”
史其文、范友贤、杨辅臣等都赞同孙金鼎意见。
“万万不可!”郑封有不同意见:“泗城岑氏离我们远,他们想攻打梧州、桂林,必须要先打下思明府、南宁府,远患可以缓图;陈邦传离我们近,由水路至梧州、桂林三四天就到,近忧必须速决。且泗城岑氏地广兵雄,一时半会打不下来,而陈邦传兵少,很快就能平定。所以应该先讨伐陈邦传,平定陈邦传后再从思恩、思明两路进攻泗城岑氏。可一鼓而定”。
郑封又建议朱亨嘉对其他土司行羁縻之策,拉拢庆远韦氏、忻城莫氏、龙州赵氏、永安韦氏和黄氏等较大土司;又劝朱亨嘉派人安抚浔州、平乐、梧州等府的瑶民,这些地区刚刚改土归流不久,土司势力还有残存,不可不防。
朱亨嘉觉得郑封的建议有道理,遂依计而行。令廉州参将童以振取道南宁,弛援思明总兵李明忠;令肇庆副将严遵诰率部至梧州与自己会合;令肇庆总兵严天凤、高州参将陈课加强戒备,防范广东方向的隆武帝军队;令大学士孙金鼎巡视浔州、梧州、平乐三府,安抚僮、瑶各族;又派出使者拉拢庆远韦氏、忻城莫氏、龙州赵氏、永安韦氏和黄氏等。
一时间,广西大战在即,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第十五章 得美
夜深人静,朱亨嘉在寝宫内睡不着觉,拿起毛笔,在一本小折子上写了几个名字,用朱红在名字上面画了圆圈。自从穿越后继承了原主全部的记忆和情感,朱亨嘉性格变得越来越阴鸷,再也没有了穿越前的那种纯朴善良。最是无情帝王家,谋逆后,朱亨嘉养成了写名字记小帐的坏习惯。
泗城岑氏,称霸泗城七百余年,势力遍布广西、贵州两省。控制广西镇安一府和归顺、田州、泗城三州;贵州罗甸、利州、安隆等十八个土寨;还对广西思恩军民府的七大土司有很大影响。拥有正规土军八千,可动员狼兵十万,号称四十八甲之地。哼哼,朱亨嘉在泗城岑氏几个首领名字上画了个圈圈。
太平黄氏,控制广西太平、思明两府之地,传袭七百余年,有正规土兵五千,可动员狼兵六万。哼哼,朱亨嘉画上圏圈。
庆远韦氏,传袭八百余年,号称伏羲之后,控制广西庆远府,拥有正规土军五千,可动员狼兵三万五千。嗯,这个先不画圈。
忻城莫氏??
龙州赵氏??
宜山彭氏??
永安韦氏??
永安黄氏??
真累啊!大大小小一千多个土司!嗯,锦衣卫镇抚使陶成情报搜集得不错,可以升一级。朱亨嘉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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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禀监国,南宁知府仇自奇报,果化土知州李宝勾结土寇陈时中、袁万才,出兵响应泗城岑氏,攻克了隆安县城,包围了南宁府城宣化”。
“启禀监国,忻城莫氏杀了我们的使者”,出兵响应泗城岑氏。”
坏消息接踵而来。南宁知府仇自奇一向胆小,李宝等人包围南宁时,他本来想投降,南宁卫指挥使朱鳞劝他说,您财产很多,这是整个南宁都知道的事。投降了靖江王家财还能保存,要是投降了这些土兵山贼,家财还能保存吗?仇自奇悟,立即和朱鳞一起,召集卫所士兵和城里青壮拼死守城。
也有好消息,庆远韦氏和泗城岑氏世仇,泗城岑氏仗着自己势力大,经常派兵侵占韦氏的领地。庆远韦氏族长韦大任派人约朱亨嘉共击泗城岑氏。
战争是千变万化的,朱亨嘉根据形势见招拆招。谕令廉州参将童以振取道南宁,先讨平李宝、陈时中等土兵山贼,再去救援思明总兵李明忠。南宁是思明的后方,后方一定要安靖;令定北伯范友贤,领常捷左营、常捷右营、常捷中营三营兵讨伐忻城莫氏。常捷中营是新编的营,朱亨嘉用丁魁楚降兵和桂林带来的一万民夫扩编了几个营,又在梧州、浔州征召了两万民夫充作辅兵;又和庆远韦氏的使者韦万安歃血为盟,让庆远韦氏屯兵天峨、凤山,牵制贵州和泗城方向的岑氏土兵,使其不能全力围攻思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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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乐府永安州土知州黄鸣鹤府邸,黄鸣鹤的女儿黄婉哭着劝自己的父亲:“阿翁,听说您约了永安韦氏准备一起起兵响应泗城岑氏?”
“是啊。嫡宗已经起兵了,咱们这些分宗自然要配合。再说本来这平乐府都是咱们家的,硬是被这些汉人搞什么改土归流,现在咱们就剩下了永安这一州之地。阿翁决定起兵夺回祖宗之地”。永安黄氏是太平黄氏的分枝,黄鸣鹤打算在永安起兵响应泗城岑氏和太平黄氏。
“万万不可呀,阿翁”,黄婉哭劝,“太平黄氏离靖江王远,又有泗城岑氏可以依靠,所以敢起兵;我们永安黄氏一族就在靖江王的根本之地,一旦起兵他一定会全力攻打我们。到时候我们全族就危险了”。
“混帐!军国大事岂容你一个小女子多言”。黄鸣鹤怒气冲冲拂袖而去,只留下黄婉嘤嘤地哭泣。
然而,黄鸣鹤没有料到,他约永安韦氏共同起兵,永安韦氏却假装答应,暗中派人密告了朱亨嘉。永安韦氏是庆远韦氏的分枝,庆远韦氏已经跟朱亨嘉歃血为盟,永安韦氏自然成了朱亨嘉的人。
“什么?永安黄氏想造反?”朱亨嘉大惊。永安州位于平乐府,平乐在桂林和梧州中间,一旦叛军截断了桂林和梧州的水道,后果不堪设想。朱亨嘉立即留史其文、杨辅成、孙贵等将守梧州,自己率领中军营、骑兵营、腾骧左中右三营,还有新编成的武威左中右三营,两万多兵马,杀奔平乐府永安州。
黄鸣鹤发动全族一万多丁壮起兵了,开始很顺利,攻占了昭平县。可还没来得及休息一下,朱亨嘉的大军已经到了。
“靖军怎么来得如此之快?”黄鸣鹤纳闷,他没想到永安韦氏出卖了自己。
昭平战役打响。结果可想而知,永安黄氏只有五百多正规土兵,剩下的一万多人都是缺乏训练的壮勇。怎么敌得过朱亨嘉的两万余虎狼?看着骑兵凶猛地绕着敌军射箭干扰敌军阵形,步兵整齐地列着方阵杀伤敌人。朱亨嘉笑了,此战他故意把新组建的武威左中右三营放在阵列前面,以起到练兵的效果。军队的战力是在战场上打出来的,这一点,朱亨嘉深信不疑。
黄鸣鹤狼狈地带着败军逃往老巢永安州,路上遇到了永安韦氏的“援兵”,黄鸣鹤大喜,正想和永安韦氏合兵一处,没料到这些“援兵”忽然向自己发起了攻击??
昭平之战,黄鸣鹤部大败,逃回永安州的仅三千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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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州城,黄鸣鹤负隅顽抗,将全族所有男丁组织起来准备做最后一搏。但他心里清楚,估计守不了一天,永安城就要陷落了。
黄家大宅里,气氛压抑得可怕。黄鸣鹤一脸憔悴,仿佛老了十岁,再没有了起兵时的意气风发。他将家里的女眷们叫了过来,每人发了一瓶毒药,悲壮地对府里的女眷说:“永安城很快就要被攻克了,永安黄氏的女人绝不能受辱于敌人。你们拿着这个,一旦城破,立即喝了它”。
天要塌了,黄府哭声一片。
唯有黄婉没有哭:“阿翁!事情还有转机,为什么如此绝望呢?”
“还有什么转机?”黄鸣鹤问。他知道自己这个女儿虽然只有十八岁,却大方得体、足智多谋,全族没有不喜欢她的。
“阿翁,咱们现在应该立即向靖江王请降。”
“请降?族里的男人都快死光了,靖江王会放过我们?”黄鸣鹤无奈地说。
投降也是需要实力的,没有实力拿什么降?
黄婉一点不着急,依然说得慢条斯理:“靖江王在乎的是泗城岑氏,小小的永安城他不会放在眼里的。我们请降时就说,如果他放过我们,我们就替他招降我们的同宗太平黄氏。太平黄氏一降,泗城岑氏势孤,广西也就平定了。靖江王一定会同意我们投降的”。
“嗯”,黄鸣鹤眼里有了一点亮光。
“把我们永安黄氏传承几百年的财富全部献给靖江王吧”。
“可”,黄鸣鹤咬咬牙,城都要破了,要家财有什么用。
“我马上派你阿兄去请降”,黄鸣鹤说。
“不可。我们永安黄氏的男人顶天立地,这种下跪求饶的事还是交给我们女人去做吧”,黄婉主动请缨。
黄婉想自己去请降,还有一个原因,她对自己的美貌很有信心,想牺牲自己换得全族的性命。黄鸣鹤也清楚这一点,但他不敢说破。全族灭亡的大祸就在眼前,一个女儿的清白就显得算不了什么了。“我可怜的女儿啊!”黄鸣鹤流下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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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城外靖军大营,朱亨嘉正在读《春秋》,典宝正马欢喜低眉顺眼地走了进来。
“殿下,永安州派人请降了。”
“不见,让使者回去吧”。
“殿下,您还是见见吧”,马欢喜笑得有点贼,“来得是个姑娘”。
“嗯,姑娘?让她进来吧”。
黄婉虽然只有十八岁,但是冰雪聪明,见朱亨嘉前就已经给马欢喜送了一点小礼物,礼物不重,真的不重,也就是一个小箱子,箱子里装满了金灿灿的??既然礼物不重,一向廉洁奉公的马公公也就笑纳了。
本来伺侯朱亨嘉的差事,轮不到马欢喜,是内承奉何亮的事。但是朱亨嘉出征在外,带太多的内侍不方便,就把何亮留在桂林王府了。马欢喜因为负责保管靖监国的大印,所以随军出征。马欢喜觉得这是个巴结王上,不对,照顾王上的好机会。这些天,马欢喜把朱亨嘉照顾得无微不至,点点滴滴都领会在心。那一天王上似乎做了个梦,梦里似乎还喊着狗啊、美人啊之类的。唉!王上真的太辛苦了,娘娘们又不在身边!做奴婢的就应该想王上之所想,急王上之所急。听说平乐府出美女,看来要瞅机会找那个知府,叫什么来着?袁铭章?对,得去点拨一下他,为王上解忧。马欢喜正想着这事,黄婉就来了。“嗯!黄娘娘,不对,黄姑娘好俊俏呀”,马欢喜想。
“黄姑娘,咱家教你的,可记住了?”,一路上马化云指点了黄婉一些见朱亨嘉的注意事项,重点说了朱亨嘉军务繁忙,圧力太大,需要解压之类的。黄婉冰雪聪明,自然理解,又羞又愤,却又只能任人摆布。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有什么好说的呢?跟全族的性命相比,自己的清白又算得了什么?
朱亨嘉见了黄婉,惊呆了,世上竟有如厮美女!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而且依稀、似乎、肯定在梦里见过。朱亨嘉很想对黄婉说,放心,我不会让你家的狗叫出来的。
一夜无眠。
……
第二天,朱亨嘉接受了永安州的请降。他对诸将说,永安坚城,攻之不易。陈邦傅在准备进攻我们,不如允其投降,我们好赶紧去打陈邦传。诸将都称赞殿下英明。
朱亨嘉免去了永安黄氏的土知州官位,让永安韦氏当了永安土知州。让永安韦氏当土知州一方面能让庆远韦氏高兴,另一方面也是向其他土司表明自己没有改土归流的意思,真的没有。本来朱亨嘉还想从永安黄氏领地内划几个寨子给永安韦氏,但又怕永安韦氏借机做大,吞并了永安黄氏后不好控制。同一个州里小土司越多越好,互相牵制,王权才能安全。即使这样,朱亨嘉仍不放心,又让永安黄氏和韦氏各出两千狼兵跟随自己出战,带走了他们的丁壮,他们就造不了反了。办完这些,朱亨嘉带着大军满载而归地回了梧州,除了永安黄氏孝敬的十万两银子,还有国色天香的黄娘娘。
马欢喜奉迎的本领很厉害,以致于靖藩重臣孙金鼎曾经委屈地说:“你们都说我孙金鼎是小人,一天到晚就知道奉迎殿下。可是我拍马的功夫和马欢喜相比还差得远呢。我拍马,殿下马上就知道;马欢喜拍马,殿下一点都察觉不出来,还一个劲地夸他忠厚老实。”
第十六章 良机
靖藩派去与隆武帝议和的正使、太傅丁魁楚老大人,摇摇晃晃、慢慢悠悠地来到了福州,到了福州已是大明崇祯十八年、弘光元年十一月初。别看老人家走得慢,可坐在马车里已经把和谈这事该怎么弄,想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去福州前,丁魁楚已经让议和副使、靖江王府仪宾王珪,骑着快马去了隆武权臣平虏侯郑芝龙府邸。世上无难事,只要找对人。丁太傅当大官当了这么多年,官场那点事,老人家门清。
王府仪宾王珪之所以能被委以议和副使,主要归功于他在梧州替朱亨嘉接待来为瞿式耜说情的父老乡绅时,表现出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忍辱负重、彬彬有礼的忍者气度。忍者无敌呀!朱亨嘉觉得自己已经从隆武帝手里攻取了广东四府一州之地,后面应该取守势,选个脾气好的副使比较好。
王珪和郑芝龙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会晤,双方达成了一点共识:保持现有边界,停止在广东的一切军事行动。听了王珪的汇报,丁太傅很满意,良好的开端等于成功的一半。不着急,慢慢来。来之前,朱亨嘉给丁魁楚定的和谈底线是自己放弃“监国”这个称号,保住广东的肇庆、廉江二府,高州府、琼州府、罗定州可以归还隆武帝。丁魁楚觉得这个条件太优惠了,按这个结果谈,显不出自己的大才。所以丁魁楚给自己定的和谈底线是,朱亨嘉去“监国”号这一点不变,地盘上归还一个罗定州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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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魁楚在奉天殿觐见了隆武帝。一见隆武,丁魁楚嚎啕大哭、伤心欲绝:“陛下!老臣差点就见不着你了呀!”
“丁魁楚,你身为国家重臣,委身附逆,修书帮逆藩招降了朕的四府一州。现在居然还敢回来!以为朕杀不了你吗?”隆武帝怒极。
“陛下,老臣冤枉呀。那些劝降信都是逆藩用从老臣身上搜到的印信,伪造老臣笔迹写的呀。老臣在敌营本想一死报国,但又想空死于陛下何益?所以留着有用之身,将逆藩的虚实打探得一清二楚,特来借和谈的机会报告陛下。”
“哦,逆藩军力如何?钱粮充足吗?文官武将关系是否和睦???你给朕好好说说。”
“启禀陛下,逆藩战将千员、带甲百万,皆虎贲之士;粮饷充足,银钱堆积如山;文武和睦,俱是逆藩股肱??不可图也”,丁魁楚有意夸大己方实力,好在和谈中保持主动。
“这么说逆藩兵强马壮,朕奈何不了他了?”
“陛下,仁者无敌。自古宽仁能抵百万兵,您不妨准其议和”。
“看来这老贼是真心降了逆藩呀”,隆武帝冷笑。
不过隆武帝也有和谈的需要,这位大帝在下一盘大棋,争的不是输赢,是天下,是大明朝的国运。
满明摄政王多尔衮在攻灭了南明弘光、潞王政权后,自以为天下已定,下令八旗主力回京避暑。大明隆武元年六月,清英亲王阿济格回京“凯旋”;九月,清豫亲王多铎也领兵回京。这样江浙的清军就仅剩下了平南大将军勒克德浑的一支满洲兵和大汉奸洪承畴的一些降兵;湖南湖北也仅剩下了清湖广总督佟养和的少量军队。
慧眼如炬的隆武大帝自然看到了满清在湖广、浙江兵力薄弱的弱点,他觉得北伐中原、收复南京的良机到了。于是下令分三个方向对满清展开反攻:
闽浙方向,令平虏侯郑芝龙派兵进攻浙江。这个方向,隆武帝没抱太大希望,郑侯爷的脾性,隆武大帝还是清楚的。果然郑芝龙的部下黄克辉在浙闽边境游玩了一番就回来了。
江西方向,令永胜伯郑彩出兵江西,郑彩听他叔郑芝龙的,也去游玩了一阵子回来了;内阁大学士黄道周非常愤怒,自己招募了三千义勇援救江西。黄阁老能否在江西打开局面?隆武帝很担心。
湖南湖北方向,这个方向隆武帝抱有极大的希望。他令湖北巡抚堵胤锡带着招降的李闯旧部忠贞营进攻荆州,又令湖广总督何腾蛟从岳州北上进攻武昌。
“如果能收复武昌,这也是复土的大功。至少向天下人表明,朕是真心想北伐中原、恢复河山。攻克了武昌,在气势上应该足以压制鲁王、靖江王这两个小朝庭了。到时候恩威并施,一定能逼得二王主动退位就藩”,隆武帝心想。
虽然已经准备和朱亨嘉议和,但一代大帝毕竟是历经风雨的政治高手,他并没有放松对朱亨嘉的军事压力。一边要求朱亨嘉无条件退位就藩,一边令武冈总兵刘承胤率军从湖南进逼朱亨嘉的大本营桂林。一边谈,一边打,双管齐下,争取得到最大利益。
“可惜,广东的军队听郑芝龙的,朕调动不了。要不然再从广东派一支军队威慑靖藩,效果就更好了”,隆武帝想。
刘承胤善使一根铁棍,军中人称“刘铁棍”,本是个嚣张的小军阀。他接到隆武帝的圣旨,自以为扩大地盘的机会到了,很积极地率部包围了桂林府全州。刘部进逼桂林,朱亨嘉不得不下令游击杨辅臣部赶回桂林。
少了杨辅臣部一营老兵,部下都劝朱亨嘉等待肇庆副将严遵诰到了再进攻思恩的陈邦傅。然而,朱亨嘉却认为陈邦傅是地头蛇,不能给他招兵买马的时间。遂决意不等严遵诰,立即进攻陈邦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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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清在两湖、江浙兵力不足的弱点,鲁监国朱以海也看了出来。现在南明三个政权中,隆武帝实力最强,靖监国实力次之,鲁监国实力最弱。所以鲁监国朱以海决定进攻杭州,再沿长江进攻南京,祭拜孝陵,立下不世之功,好与二王争雄。
隆武元年、崇祯帝十八年、弘光元年八月,鲁监国部下总兵方国安、王之仁渡过钱塘江,收复富阳、于潜,逼近杭州,与满清副将张杰、王定国部激战。鲁军大败,总兵方国安的儿子方士衍战死。
十一月,鲁监国封方国安为越国公、王之仁为兴国公,令方国安节制诸军,再攻杭州。
十二月十九日鲁监国亲至钱塘江督战。
十二月二十四日,鲁军二万余人从朱桥、范村、三和塔三路攻杭州,清军三路迎击。明军大败,被俘守备以上将领五十九人。
杭州战役之后,鲁监国政权壮志顿消,只敢据钱塘江天险消极防守。
第十七章 得柳
柳州府上林县三里营陈邦传大营,军中赞画胡执恭一个劲地催促陈邦传赶紧发兵占领上林县、迁江县和宾州,依江而守,这样不但思恩府东部安全了,还可以威胁浔州、梧州。可是陈邦傅却担心这两县一州是柳州的地盘,柳州知府李时春并没有明确表态支持哪一方,万一攻占了这些地方会把柳州推向朱亨嘉阵营。所以只是率军在上林县三里营驻扎,并不攻占县城。
胡执恭又好气又好笑:你要怕得罪柳州,你就老老实实地待在思恩不要动,兵法云不动如山,据险固守也是妙招;既然已经动了,就应该动如脱兔,迅速占领柳州南部的险要地形,再以兵势威逼柳州加入自己一方。结果倒好,把军队开进柳州的地盘,得罪了柳州不算,又不占领险要,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早在三个多月前,靖藩谋逆时,胡执恭就劝陈邦传和丁魁楚合兵一处进攻靖军,以堂堂正正之势击敌。陈、丁两人兵力远超朱亨嘉,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没用。陈邦传不听,硬要坐山观虎斗,眼睁睁地看着盟友丁魁楚被消灭。
上次,靖藩重臣孙金鼎来劝降,胡执恭又劝陈邦传率军乘轻舟小船,沿黔江、浔江、桂江潜行到桂林城下,再逼孙金鼎诈开城门,桂林必破。陈邦传又觉得这计策太危险,没有采纳。没有采纳也就罢了,偏偏陈邦传又自作聪明地装病,卧床不起,还让小妾喂粥时故意把粥撒一身。孙金鼎是什么人?玩阴谋诡计的行家。怎么可能骗得了人家?徒增笑耳。
“哎!将军啥都好,就是关健时候忧柔寡断,又喜欢自以为是、故作聪明”,胡执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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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州府衙,守备张存武、卫指挥史计征愤怒地劝知府李时春发兵攻打陈邦传。
“大人,陈贼进入吾柳州,到处烧杀抢掠,吾愿带两千人马夜袭三里营,为柳州父老击杀此獠”,张存武奋怒地说。
陈邦传部除了本部七千人马外,还有思恩七大土司的狼兵。这些狼兵平时没有军饷,全靠战时缴获或者立功奖励,所以打仗虽然勇猛,但是军纪很差。来到柳州,把柳州百姓祸害得不轻。
“唉!打来打去,百姓遭秧啊!”李时春痛惜百姓。
“大人,庆远韦氏和靖江王歃血为盟了”,手下禀告。
“什么!”李时春大惊。
庆远韦氏在柳州的西边;桂、浔、梧三州在柳州东边;南宁在柳州南边。庆远韦氏投奔了靖江王,柳州就三面受敌了。
“大人,靖藩定北伯范友贤部逼近我柳州府城了!”
“什么,沿途州县为何没有塘报?”
“靖军是从水路上来的,沿黔江直扑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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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前,靖藩大军由梧州抵达了浔州,准备从浔州直扑柳州三里营和陈邦传决战。因为不知道柳州的态度,所以也拟定了攻取柳州的计划。
“诸卿,柳州城坚池深,李时春又爱民如子,深得人心。恐怕有一场恶战呀”,朱亨嘉说。
“监国,臣以为没有必要担心柳州的军队。庆远韦氏已经跟我们结盟,柳州三面受敌,人心必然浮动,只需派一支军队威慑,柳州必降”,郑封说。
“计是好计,可是孤正准备沿浔江先攻占迁江县,再去三里营打垮陈邦传。大战在即,可不敢分兵呀。”
“监囯怎么忘了,前几天您不是让定北伯范友贤沿黔江、柳江、龙江水道,去庆远会合韦氏的军队,一起攻打忻城莫氏吗?可以用快船通知定北伯,让他经过柳州府时,从水道下船登陆,威慑一下,柳州必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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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北伯范友贤的一万靖军神兵天降,出现在柳州府城马平县。在巨大的军事压力下,柳州归顺了朱亨嘉。
此时,广西的各处战场犬牙交错,乱成一团。
战场态势最差的是靖军李明忠部,被泗城岑氏和太平黄氏的十万联军包围在思明府城思明州,四面受敌。
其次是陈邦传部,他的态势也不妙,北面面对庆远韦氏、东面面对柳州靖军、南面面对南宁靖军,三面受敌。
忻城莫氏态势也不妙,忻城是庆远府辖土州,位于庆远府和思恩军民府边界,被庆远韦氏和靖军范友贤的联军三面包围,依靠陈邦传苟延残喘。
太平黄氏态势还行,仅需要防背东面的李明忠部和南宁方向靖军。
泗城岑氏态势很好,有太平黄氏和思恩的陈邦传做屏障,只需面对东面的庆远韦氏,除了跟韦氏对峙外还有能力派兵协助太平黄氏包围靖军李明忠部。
朱亨嘉态势也还好,东面已经跟郑芝龙媾和了;北面桂林方向面对刘承胤的湖南军队;西面和泗城岑氏、太平黄氏、陈邦传部、忻城莫氏乱战。南面呢?南朝大海,春暖花开。
第十八章 初战
柳州归顺后,朱亨嘉率领大军,水陆兼程,沿黔江进入红水河下游的迁江县,迁江知县得到柳州知府归顺靖藩的消息后,杀牛烹羊,款待靖军。朱亨嘉下令诸军在迁江县休息,准备与陈邦传军决战。
陈邦传见靖军势大,急忙向参赞胡执恭问计:“悔不听先生之言,未及时占领迁江、宾州。现在靖军势大,本将欲率军返还思恩何如?”
胡执恭大惊,泣道:“此取死之道,将军待吾甚厚,吾一定为将军准备上好的棺椁”。
“先生何出此言?”陈邦传惊问。
“将军本部仅有七千,其余一万多都是各土司的狼兵。狼兵打仗是为了缴获,将军不战而退回思恩,狼兵们无利可图,退兵后必然返回各山寨,不再为将军所用也。将军自问,凭七千之众能挡得住数万靖军虎贲吗?”
“可是三里营无险可守,如何决战?”
“上林县西边的大明山,地势险峻,将军可以在那里扎营,以挡靖军”,胡执恭说道。
“我军兵少,仗不好打呀。”
“将军可自守龙头山,选各将分守起凤山、黄道山、伊岭岩,依险而守。大明山山腰有江名澄江,澄江有小溪直通山后的下水源。等战至正酣,靖军疲乏的时候,将军选一支精锐,悄悄地坐羊皮筏,从大明山漂流到下水源靖军后方。前后夹击,靖军必败”,胡执恭献策。
“靖军火器甚利,又有骑兵,怕是不好对付呀”,陈邦传信心不足。
“呵呵!吾料这几日必有大雨,靖军火器、骑兵难以发挥作用”,胡执恭微微一笑。
“哦。先生会观天象?”
“非也,吾有老寒腿,一到快下雨时腿就疼”。
“哈哈!都说靖藩有谋臣郑封,号称郑子房。本将看先生胜郑封多矣”,陈邦传大悦。
陈邦传亲自领兵一千五和倮倮兵五百并古零土司韦彪、安定土司韦凤三千狼兵守龙头山;令其子陈曾禹领兵八百,并白山土司岑喧、都阳土司王龙的三千狼兵守依岭岩;令游击陈邦平领兵一千,并兴隆土司韦兴耀、定罗土司韦皋的三千狼兵守起凤山;令守备杨捷领兵七百,并旧城土司李豹两千狼兵守黄道山;又令中军营游击陈一凤领兵三千,制作皮筏木排,养精蓄锐,准备漂流至下水源靖军后方偷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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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州守备张存武率三千柳州兵与朱亨嘉会合。
朱亨嘉留孙贵的水营守迁江县,自己率领大军由南丹卫三里营,浩浩荡荡杀奔上林县,一路上刀枪如林、旌旗飞扬。
来到上林县城朱亨嘉很奇怪,问县令为什么陈邦传屯兵三里营这么多天,却不攻打上林县城,县令答曰陈邦传害怕得罪柳州李知府。朱亨嘉乐不可支,对诸将说:“这个陈邦传,打起仗来磨磨唧唧、扭扭捏捏,孤看他连个娘们都不如”。诸将听完哈哈大笑,将骄兵狂,直把陈军视为不堪一击的土鸡瓦狗。
朱亨嘉令浔州守备孙锜,领八百浔州兵守上林县。稍事休整后,如狼似虎地杀奔大明山。
观察了一下敌情,朱亨嘉亲自率领亲卫营、中军营、腾骧左营、腾骧右营攻打龙头山;令平南伯史其文领武威左营、武威中营、武威右营攻打龙头山左侧的依岭岩;令柳州守备张存武领柳州兵三千并永安黄氏土兵两千攻打龙头山右侧的起凤山;令游击李一鸣领腾骧中营并永安韦氏土兵两千攻打黄道山;令骑营参将杨武领骑兵一千在依岭岩与龙头山之间山脚巡弋,又令骑营游击赵得胜领骑兵一千在起凤山与龙头山之间山脚巡弋,以使敌各山之间首尾不能兼顾。
布置完后,朱亨嘉笑着问郑封:“卿看孤排兵布阵的本领如何?”郑封也不禁称赞:“监国用兵真有孙武之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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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崇祯十八年十一月十六日,大明山战役打响。
悬空弩、伏地弩、竹签陷井、毒箭、梭镖??仗一打起来,朱亨嘉就知道自己小看了思恩狼兵的战斗力,这些狼兵的武器装备虽然简陋,却极其适合在山区作战,他们的藤甲用千年老藤制作,又轻又结实,非常节省体力。己方的棉甲、山文甲太厚重,军士们带甲爬山,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他们的俍刀短小灵活,不会被树枝卡住,己方的雁翎刀、长刀很容易受到树枝影响;己方的长枪、长矛也施展不开,大盾根本没用武之地。军士们只能用短刀、小圆盾作战。更可怕的是,对方各种稀奇古怪的武器层出不穷,一名靖军小卒挥舞着短刀刚冲到山腰,就被一名狼兵用嘴巴吹出的吹箭射中咽喉而死,俍人的的刀箭都用剧毒淬炼,见血封喉,十分可怕;一名哨总带着几十名悍勇的军士,向上攀援,对方的一种奇怪的梭镖发射器居然一次射出了几十枝梭镖,靖军一下子倒下七八人,只能缓缓而退。这些武器虽然射不远,但近距离使用,杀伤力巨大。
仅仅半个时辰,攻打龙头山的靖军就倒下一百多人。朱亨嘉心疼不已,急令虎蹲炮抵近轰击,铳手、弓箭手向前掩护;令刀盾兵将长刀换短刀、长牌换藤牌;长枪兵将长枪锯短;令士兵不得密集,以伍为单位,分散攀援,每伍之间留有缝隙,以躲避滚木礌石。为了节省将士体力,朱亨嘉令各营轮流攻山。一波又一波的攻击发起,犹如涨潮;一波又一波的攻击被击退,犹如退潮。“杀”,一个高大力猛的靖军小校,一刀劈开了一名陈军小校的肚子,开膛破肚,鲜血淋漓;“嗖”,一名靖军什长中箭倒地;“轰”,一名陈军小卒被鸟铳击中??风景秀丽的龙头山变成了人间地狱。
龙头山右侧的起凤山,靖军柳州守备张存武见山势太险,仰攻不易。令军士放火烧山。陈军游击陈邦平,丝毫不惧,在山腰砍出隔离带。张存武见火攻失效,令助攻的永安黄氏土兵,绕道起凤山后山攻击陈军。陈邦平发现后,和定罗土司韦皋埋伏于后山天坪两侧,故意放永安黄氏土兵爬上天坪后围歼,永安黄氏损兵三百余人。
黄道山战场,靖军游击李一鸣部久攻不下,发了狠。组织督战队,令助战的永安韦氏土兵在前,自己的腾骧中营在后,军士后退者皆斩。靖军一度攻上山顶,不料陈军守备杨捷部,配有三百火铳兵。杨捷令火铳兵列队齐射,一次击杀永安韦氏土兵百人,土兵大溃。李一鸣只得传令后退。
战场呈僵持状态,朱亨嘉的目光停留在了龙头山左侧的依岭岩,攻占了依岭岩,就能从左翼包抄龙头山,切断陈军的后路。朱亨嘉令平南伯史其文不惜一切代价攻占依岭岩。为了支援史其文,朱亨嘉下令将随军携带的三十门佛朗机炮全部运往依岭岩,人停炮不停,全力轰击。山路崎岖,大将军炮、红衣大炮之类的重炮运不上来,这三十门佛朗机炮已是靖军最强火力。“依岭岩!孤一定要拿下来!”朱亨嘉发狠了。
依岭岩靖军阵地,沙场老将平南伯史其文一开始并没有全力猛攻,只是试探性地侦察了一下陈军的兵力部署。他发现防守依岭岩右侧山头的陈军都阳土司王龙部战力最弱,遂令炮兵把总赵二虎集中火力往王龙部轰击,又令己部最精锐的武威中营攻打王龙部,令武威左营牵制依岭岩陈军陈曾禹部,令武威右营牵制陈军白山土司陈喧部。令旗一下,三营同时攻击。仗打得很顺,武威中营一举攻上依岭岩右侧山头。陈邦传见势不妙,命令手中的王牌,五百倮倮兵(彝族)勇士从龙头山到依岭岩的峭壁上攀援而至依岭岩右侧山头。这些倮倮兵是陈邦传花重金从云南招募的,他们从小生活在高山上,是最好的雇佣兵也是天生的山地战士,生性勇猛顽强,从不惧怕死亡。这些倮倮兵到达战场,一下子把靖军的气势打了下去,他们身披藤甲,背着毒弩,拿着砍刀,杀向登上山顶的靖军。用刀砍、用牙咬、用弩射,断了左手用右手杀敌,受伤在地还用刀砍靖军将士的腿脚,甚至抱着靖军一起滚下山崖。靖军的士气崩溃了,一点一点地被从山头赶了下来。
史其文并不气绥,整顿好兵马以后继续进攻。他觉得自己的兵力远超敌人,拿下依岭岩只是时间问题。靖陈双方围绕着依岭岩反复争夺,岩上的花草被鲜血染红,分外的鲜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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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头山陈邦传中军,陈邦传恶狠狠地对依岭岩派来求援的小校说:“本将这里一个兵都没有。告诉陈曾禹,别以为他是本将的儿子,本将就舍不得砍他。丢了依岭岩,军法从事。”
龙头山山腰处的溪流旁,三千陈军的中军营精锐,正坐在扎好的羊皮筏和木排上,吃着东西,喝着山泉水。他们在等待陈邦传的军令,在关键的时候给予靖军致命一击。
陈邦传焦急地问胡执恭:“胡先生,你不是说马上要下雨了嘛。雨呢?”
胡执恭也纳闷:“我这老寒腿预测下雨一直准得很,这次是怎么了?”
正想着,淅淅沥沥的雨点滴落,慢慢地雨点变成雨珠。
“命令中军营,出击!”陈邦传欣喜若狂。
第十九章 客人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传闻一战百神愁,两岸强兵过未休。
谁道沧江总无事,近来长共血争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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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卯时战到申时,双方都战得精疲力竭。陈军中军游击陈一凤领着三千精兵,沿大明山山腰的澄江,划着羊皮筏,慢慢漂流到靖军后方的下水溪。丢掉筏子,上岸列阵。他们出现在靖军后方时,看守辎重的靖军梧州守备柳翼还以为是自家撤下来休整的军队,毫无防备,被陈一凤轻轻松松砍了脑袋。
陈一凤将靖军辎重付之一炬后,迅速移动到龙头山,在朱亨嘉背后发起了凶狠的进攻。此时风雨大作,山路泥泞,靖军的火铳很多打不着火,骑兵也失去了速度。朱亨嘉的中军阵形大乱,山上的陈邦传也带着古零土司韦彪、安定土司韦凤,领兵冲杀下来。靖军大乱,溃不成军。中军营游击李义、亲卫营都司杨怀保着朱亨嘉往右侧起凤山的张存武处而逃。败军冲乱了张存武的军阵,山上的陈邦平部也向下掩杀,张存武只好随着朱亨嘉败军往上林县撤退。陈邦传率军在后紧追不舍,又派陈一凤攻击黄道山靖军;陈邦平攻击依岭岩靖军。正在黄道山激战的靖军李一鸣部还不知道中军战败的消息,仍在攻山,被陈军两路截杀,惨死在乱军中。依岭岩靖军平南伯史其文见势不妙,只好炸掉火炮,令武威右营断后反击陈邦平部,其他两营且战且退,后退三十里才勉强立住脚。
月黑雁飞高,靖王夜遁逃。朱亨嘉好不容易逃到上林县城,赶紧收拢败军,紧闭城门。统计了一下损失,自己的战兵:武威三营、腾骧三营、中军营、亲卫营、骑兵营九营两万五千多人,损失了四千多;守兵:柳州守备、浔州守备、梧州守备部下五千多人,损失了两千多;土兵:永安韦氏、永安黄氏土兵四千人,损失了一千多:民夫:两万民夫,损失了五千多。更凄惨的是,粮草辎重被陈军烧了个一干二净,上林县又没粮,朱亨嘉只得离开上林,往迁江县补充粮草。他舍不得消耗自己的正兵,令永安韦氏的土兵断后。断后时遭到陈军一哨骑兵的追击,永安韦氏又损失了两百多人。
凄凄惨惨戚戚地逃到了迁江县,朱亨嘉再也不敢以孙武自居,而是敏而好学、不耻下问地征求部将的意见。
“平南伯,你说说看现在应该怎么办?”这次作战史其文表现最好,遭到陈军偷袭时果断命令部下反击,保住了大多数军队,还炸毁了火炮没留给陈邦传,所以朱亨嘉第一个问他。
“监囯,应该赶紧用辅兵补足战兵的战损;另外,应该让骑兵营驻扎城外,骚扰敌军。”
“郑先生,你的看法呢?”
“臣以为应该一边固守待援,一边约庆远韦氏南下夹击思恩”。
“嗯。此计甚妙。孤决定了,固守待援”
会后,朱亨嘉陷入了沉思:别人穿越都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怎么我一穿越打个小军阀都这么难?到底差哪了?对了,某位大人物说过,“三分军事,七分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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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邦传的军队占领了上林县后,七大土司的狼兵把上林县抢了个精光。这是大明朝的老规矩了,各土司的狼兵其实就是大明朝的雇佣军。大明朝既不给狼兵装备也不给狼兵发饷,但是赐给他们土地和允许他们缴获战利品。土地从哪来?从反叛的土司那里获得。比如甲土司造反,朝廷调乙土司的土兵镇压,平了甲土司后,从甲土司的土地里划几个寨子赏赐给乙土司。另外,允许乙土司在甲土司的地盘里抢劫战利品。因为帮大明朝打仗,能够扩张领地,很多土司都乐意为大明朝打仗。泗城岑氏之所以能成为横跨广西贵州两省的大土司,就是因为万历年间,老族长岑云汉帮大明朝打仗,平定了播州土司杨应龙的叛乱。打完仗,大明朝将杨应龙在贵州的三十六个土寨,赏了十八个给泗城岑氏,还封岑云汉为泗城副将。
上林县衙,陈邦传设宴款待一位尊贵的客人。上林土司岑继福,岑继福带来了泗城岑氏的一万援军。原来泗城岑氏的大首领岑雷汉,颇有战略眼光,他看出庆远韦氏和朱亨嘉结盟后,陈邦传处境不妙。为了不让靖军得到思恩这个战略要地,岑雷汉派岑继福支援陈邦传;又派心腹大将黄玛领兵两万从天峨、凤山两路攻击庆远韦氏。
“尊敬的大头人,本将早上听到喜鹊喳喳叫,原来是大头人给本将雪中送炭来了。哈哈哈,请满饮此杯”,陈邦传殷勤地劝酒。
“尊敬的陈将军,你是真正的勇士,也是我们僮人永远的朋友。请接受我的敬意”,岑继福恭敬地回敬陈邦传。
“请大头人和本将合兵一处,兵发迁江,消灭靖江王”,陈邦传意气勃发。
“谨遵陈将军号令”,岑继禄微笑,眼眸里却闪着寒光,“老儿,打败靖江王之日,就是你这老儿纳命之时”。
泗城岑氏和陈邦传有仇,仇深似海!这个仇要从嘉靖皇帝算起。嘉靖皇帝觉得各地土司权力太大,下令在广西改土归流。先是把柳州、平乐、浔州、梧州的几个小土司办了,然后又来办泗城岑氏,取消了泗城岑氏在自己领地田州府的特权。这怎么行?于是泗城岑氏就造反了,大明朝派兵镇压,打了几年没平定下来。嘉靖皇帝就派王守仁去处理这事。王老先生不光是大哲学家、大军事家,还是大政治家。他一去两个月搞定。不改土归流朝廷没面子,改土归流泗城岑氏没面子。为了让大家都有面子,这样吧,把田州分两块,西边这块级别由府降为州,仍然叫田州,还归你们泗城岑氏;东边这块归朝廷,改土归流,叫思恩军民府,朝廷设参将镇守。既然大家都有了面子,叛乱也就平定了,一人一半,皆大欢喜。泗城岑氏丢掉了半个田州后并不甘心,无时无刻不想把思恩重新纳入自己的领地。所以大明朝任命的历任思恩参将都是泗城岑氏的仇人,仇深似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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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完毕,胡执恭赶紧找到陈邦传劝诫:“大人,泗城岑氏狼子野心,不可不防呀”。
“吾知道,明天攻打迁江的时候,让他们主攻,我们助攻,保存实力”,陈邦传笑得挺贼。
上林土司岑继福军帐内,岑继福的大总管也在劝岑继福:“老爷,陈邦传甚是狡滑,您可不能上他的当”。
“放心吧,明天攻打迁江的时候,让他们主攻,我们助攻,保存实力”,岑继福也不傻。
两个和尚没水吃,自古如此,大明朝也不例外。
第二十章 攻城
大明崇祯十八年十一月二十八日,陈邦传和岑继福的三万联军,以泰山压顶之势杀到了迁江城下。
沿途只要遇到村落,不管降不降,一律杀光烧光抢光,血肉横飞,百姓遭难。
撤到迁江的朱亨嘉早让人将城外三里内的树木房屋全都铲平,又沿城挖好了壕沟,城下布了陷阱、铁蒺藜、木桩等物,收集了水源粮草。望着城头的十门大将军炮,朱亨嘉有了精神,这些炮是从梧州运来的,因为太重,山区不便携带,所以留在了迁江,这下有了用武之地。除了大将军炮,城头还有二十多门佛朗机炮,为了增强守城实力,朱亨嘉将刘贵水营战船上的所有佛朗机炮全部移到了迁江城头。
迁江小城,只有南门、西门可供人出入,东门和北门是水门,东门对着清水江、北门对着红水河。靖军的船只密密麻麻地停在红水河上,朱亨嘉做好了准备,万一守不住迁江,就撤到河对岸去,保住老命要紧。
朱亨嘉自守西门,令史其文守南门。西门的盘龙大纛下,守旗的亲卫手持腰刀,威风凛凛。朱亨嘉眺望着敌军,神色凝重。
旷野、田地、官道上到处都是陈军,连绵不断、络绎如川。陈军一面布置阵地,一面擂鼓,数百个战鼓同时响起,气势惊人。
迁江城西门外,陈邦传骑着战马,在七大土司的阵列前动员:“儿郎们,大道理本将就不说了,拿下迁江城,让你们大索三日”。“万胜!”土军士气如虹,欢声雷动。陈邦传在思恩多年,深知土兵习性,先放任他们抢劫村庄,又声称破城之后让他们大抢三天,真的是“带兵有道”,一下子就激发了土兵的凶性。
伴随着有号角有节奏的鼓点,土兵们扛着云梯,推着冲车,往城墙缓缓移动。陈邦传却让自己的本部人马列于土兵之后,这些都是他的心血命根,舍不得白白消耗在攻城战上。
迁江南门,岑继福悄悄地下令自己的土兵,虚张声势即可,不可离城太近。
看着西门前的陈军随鼓而进,声势如雷。朱亨嘉冷笑一声,也下令擂鼓。“咚,咚,咚”,城头上靖军战鼓随着陈军的移动也有节奏地敲响。
“敌军即将攻城,诸军各归本位”
“扰乱军心,妄自慌乱者,斩”
“不听号令,东张西望者,斩”
“临阵脱逃,抛弃军械者,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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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条军令下达,靖军军士依令而动,等待着大战来临。
陈军吹响了进攻的号角,上百辆填壕车和上百辆投石车缓缓地向城墙外的壕沟移动,投石车后列着长牌手和弓箭手、火铳手。
“炮手准备,放炮”,靖军炮兵把总赵二虎赶紧下令。城上的大炮和投石车将一枚枚散弹和石弹射向城下的敌人。
“呯!”一辆填壕车被石弹砸中,轰然散架,
“啊!”几个指挥填壕的土兵被火炮轰死。
“呼!”一辆投石车起火燃烧。
土兵们冒着炮雨,缓缓地将壕沟一点点填平。填壕车后面,土兵们推着上百架投石车往城上发射石弹掩护填壕。土兵后面,则有负责掩护的陈军长牌手组成牌墙,弓箭手、火统手在牌墙后,对着城头攒射,掩护投石车投弹和填壕车填壕。
两天后,陈军付出了一千人的生命,终于填平了壕沟。更激烈的战斗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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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嗖,嗖,嗖”,城上的靖军射出了定位箭。
“一百五十步,弓箭手准备”,“一百二十步,火铳手准备”
“第一队,射”
“第二队,射”
“第三队,射”
城上铳弹、弓箭如雨幕般射下,一个又一个土军栽倒在城下。土兵们终于冲到城下。靖军的弓箭手和火铳手不再齐射,而是躲在箭垛后面点射,将一个又一个敌人射倒。
“杀”,一个从云梯上爬上城墙的土兵,用俍刀砍死了一名靖兵;“杀”,一个靖兵长枪一捅,将一个土兵刺倒;一辆冲车刚冲到城门脚,就被巨石砸散;一辆鹅车被城头的火油引燃??
五天时间,陈军损失了三千土军,却毫无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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迁江县陈邦传中军大营,都阳土司王龙哭告陈邦传:“将军,不能这样打了,再打下去我的儿郎们就拼光了”,王龙的两千土兵伤亡了五百多。
“王头领,你不要急,等打下迁江,让你抓两千个奴隶娃子”,陈邦传安抚。
“陈将军,不是吾不尽力,是实在攻不动了。明天还是让你的人马攻城吧”,王龙愤愤不平。
“好吧,明天本将亲自攻城”。陈邦传觉得老让土兵攻城,自己不动,后面土兵就不好带了。
“将军,南门的岑继福一直在佯攻,保存实力,居心叵测;我部土军又伤亡太大,军心浮动。不如撤回大明山防守”,胡执恭劝道。
“先生的意思吾明白,明天吾亲自攻一天,要是攻不动就撤回大明山”,连江城近在眼前,陈邦传有点舍不得。
“唉!”胡执恭不再相劝,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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迁江县衙内堂,黄婉正在帮朱亨嘉揉着肩膀。本来朱亨嘉把黄婉留在离战场远又安全的浔州。但黄鸣鹤带了永安黄氏两千土兵随朱亨嘉出征,黄婉听说朱亨嘉吃了败仗,担心父亲的安危就赶到了迁江。朱亨嘉还以为黄婉是关心自己,非常感动。
“婉儿的手柔若无骨,真美!”
“大战在即,监囯难道一点不担心吗?还有心情戏弄臣妾”。
“呵呵,婉儿有所不知。孤这是大将风度,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哦,难道监囯想到了破敌的妙计?”
“非也。孤有战船在手,打不过就乘船跑呗”。
黄婉??
第二十一章 逆转
“大头人,今天本将和你轮流攻城,每人攻一个时辰,谁先拔城,城里的缴获多分两成。如何?”陈邦传为了防止岑继福出工不出力,干脆把岑继福调到西门跟自己一起攻城。南门只留都阳土司王龙的一千五百人防守。
“吾恭敬不如从命”,岑继福勉强同意。
从卯时到辰时,陈邦传的本部人马丢下一百多具尸体,无功而返。
“哈哈哈”,岑继福大笑。
陈邦传火了:“大头人是在嘲笑本将无能吗?”
岑继福冷笑:“本以为将军身经百战,没想到打起仗来这么蠢!请将军为吾掠阵,看吾泗城男儿如何破城。”
岑继福在泗城诸将中号称“智将”,这些天他虽然在保存实力,但也想好了攻城的方法。只见他令旗挥动,上千辆后面装了木板,前面装满土袋的斗车往城墙冲去,到了墙底,土兵们把车一掀,卸下土袋就往回跑。上千辆斗车装的土袋数量惊人,很快就形成了一个斜坡。迁江只是个小县城,城墙仅一丈八尺,土兵们只用了一个多时辰,就将斜坡堆到墙头。岑继福大喜,命令土兵沿斜坡而上,猛攻城头。
看到岑继福攻城攻得这么聪明,陈邦传也不禁佩服:“泗城土狼,果然名不虚传”。
正在西城观战的朱亨嘉大惊,立即让各营在坡前列阵而守。为了振奋士气,朱亨嘉下令将自己的盘龙大纛移到阵列前沿,盘龙大纛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王权,整个靖军只此一杆。靖军将士看到监国亲临,士气大振,和土兵厮杀,死战不退。一个又一个士兵倒下,一条又一条生命消失。这个时候比拼的就是统帅的意志和决心。
忽然,陈军西侧出现了一团黑影,慢慢地黑影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犹如一个巨大的锥子杀向陈邦传的中军。肇庆副将严遵诰的七千人马到了。
严遵诰在肇庆接到朱亨嘉的调令后,为报朱亨嘉的知遇之恩,下令部下人不卸甲、马不离鞍,日夜兼程赶到了梧州。结果到梧州才知道朱亨嘉没等自己,已经杀奔柳州去了。于是又紧赶快跑地赶到了红水河边,正好遇到孙贵的水营,将他运到对岸登陆。严遵诰列好陈形,立即杀往迁江县,打了陈邦传一个措手不及。
初始,朱亨嘉还以为自己兵强马壮,少了严遵诰部七千人照样打胜仗,没想到居然被严遵诰救了老命。不由得连连感概,“兵者无小事,马虎不得,马虎不得呀。”
严遵诰本是丁魁楚部降将,朱亨嘉派他去收取肇庆东边几个县。有人觉得降将不可靠,怕严遵诰一去不复返。朱亨嘉却说,严遵诰绝不会背叛我。严遵诰听说了这事非常感动,决心报答,这次终于立下大功。
严遵诰七千大军杀到后,陈邦传已经来不及变阵迎战。只得一边令身边的五百倮倮兵向严遵诰发起决死冲锋,一边吹响号角撤退。吹完撤退号角,陈邦传头也不回带着本部兵马往后狂奔。这就坑苦了正在斜坡苦战的大土司岑继福。他被严遵诰军截断了后路,进退维谷。岑继福叹了一口气:“此天意,非战之罪也”,引颈自刎。朱亨嘉敬他是条汉子,下令厚葬。
陈邦传撤退得并不顺利,靖军的骑兵营杨武部一直驻在城外骚扰陈军,这个时候见陈军队形散乱,立即随后追杀。列不了阵的步兵,在骑兵面前,毫无抵抗能力,被陈武部杀得七零八落。陈邦传只能让自己仅有的三百骑兵和陈武部骑战,掩护主力撤退。
撤退到上林时,陈邦传清点残兵,本部仅剩四千人,土兵仅剩三千,七大土司仅古零土司韦彪、安定土司韦凤逃回,三百骑兵和五百倮倮兵全军覆没。陈邦传还想依靠大明山天险防守,不料刚到大明山扎营,就接到部下禀告,韦彪、韦凤二人带着本部土兵逃跑了。胡执恭劝陈邦传将各县守兵全部撤到府城死守,以拖待变,等待泗城岑氏救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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迁江县城南门,都阳土司王龙带着所部土兵拼命往南逃窜。王龙知道陈邦传目标大,不敢跟陈邦传一起往西逃,干脆往南逃窜。身后一面如冠玉、朗眉星目的白袍小将带着数十骑紧追不舍。王龙见追兵不多,狠下心死战。不料小将武艺精湛,将王龙身边的亲卫一个个砍倒。
“纳命来!”白袍小将高喝一声,一夹马腹,跨下神驹驰至王龙面前,雪亮长刀闪过。
“休要伤我阿爹”,一黑衣狼将端出竹条枪往白袍小将咽喉刺去。
小将避过竹枪,长刀一闪,狼将头上的竹笠被斩断,一头秀发喷涌而出。
“居然是个女将”,小将愣了愣。
王龙见势不妙,连忙跪下请降:“将军且慢动手,吾等愿降”。
小将哈哈大笑:“算你这老儿识相”,骑马继续追敌。
“敢问将军大名?”王龙讷讷地问。
“辅囯将军朱亨跨”,话音刚落,神驹已消逝不见。
第二十二章 末路
陈邦传将各地守军全部集中到思恩府城荒田驿坚守,朱亨嘉趁势占领了武鸣县,将荒田驿团团包围。
迁江之战后,朱亨嘉俘获了都阳土司王龙、定罗土司韦皋、旧城土司李豹,经过一番攻心,三人皆降。大明山之战让朱亨嘉明白了一个道理,广西土司太多,想解决土司问题,光用马刀是不行的,还得给点糖。于是,待三大土司非常恩厚,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又令三人去招降思恩其他土司,除了古零土司韦彪不肯归降外,其他土司皆降。朱亨嘉遂使出霹雳手段,令严遵诰领兵攻灭了古零,设古零县,归思恩府管辖。严遵诰攻下古零后,在土司府缴获白银十多万两,分文不取,全都上交给了朱亨嘉。朱亨嘉甚为感动,当着众将的面夸奖严遵诰:“倘人人皆如严遵诰,何愁天下难定”。
柳州知府李时春深恨陈邦传在柳州烧杀劫掠,亲自招募民夫两万人,携带粮草辎重支援朱亨嘉,朱亨嘉大喜,对李时春深揖一礼,曰:“平定思恩,卿当首功”,李时春连呼不敢。
朱亨嘉又传令各土司狼兵助剿陈邦传,各土司不敢不从,得土兵万人。
朱亨嘉见荒田驿地势险峻,一时半会打不下来,便令军士用布袋盛土堆积为墙,栽木成栅,栅后竖长牌,辅以鸟统、弓弩;又在墙栅前挖掘壕沟。直把荒田驿围得水泄不通、插翅难飞。
陈军冲杀了几次,伏尸数百,只能龟缩在城内防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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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朱亨嘉正在营中巡视,忽报定北伯范友贤会合庆远韦氏土兵,讨平了忻城莫氏,擒其首领莫彪,率军两万(包含庆远韦氏土兵一万)前来会合。
广西各土司中,泗城岑氏综合实力最强,忻城莫氏土兵最擅战。忻城莫氏经常充当大明朝雇佣军,虽仅有正规土军一千五百人,却皆是久经战阵之辈。
范友贤部先锋,常捷左营游击崔如虎领兵杀到忻城,被莫氏土兵趁夜袭营,大败而走。庆远韦氏一万土兵赶到忻城,莫彪弟莫猛对莫彪说:“困守孤城取死之道。兄长守城,吾带精兵藏于城外土山,趋其不胜备掩而杀之,必胜。”莫彪遂令莫猛领精兵一千五百藏土山,自己带领招募的本族丁壮守城。庆远韦氏攻城时,莫氏伏兵忽出,损兵折将而逃。
定北伯范友贤领兵赶到忻城,闻己部连败两阵,大怒,立斩崔如虎示众,靖军无不悚惧,不敢怯战。范友贤与庆远韦氏合兵一处,围三阙一,三面攻城,留一面放莫氏逃亡。不料莫氏竟不逃死战。范友贤又令人掘地道而入,莫氏不备,被靖军潜入城中。城破,擒莫氏首领莫彪。
朱亨嘉设宴款待范友贤和庆远韦氏的大将韦万安,令人将莫彪牵至荒田驿陈军城下处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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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田驿,顾名思义,是块荒原,思恩府城就建在此处。
清晨的思恩是静谧的,破晓的晨光慢慢唤醒了城里城外的生灵。一队靖军士兵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往思恩城墙走去。
“城上的人听好了,休要放箭!监国靖江王有一样东西要送给你家陈将军”,领头的靖军什长昂首挺胸高呼。
言毕,什长大手一挥,一名小卒将被绑之人脖子拉直,手起刀落,人头落地。靖军什长攥着落地的人头,掷上城去,高呼一声:“此乃忻城莫彪之头”。言罢,靖军扬长而去。
思恩参将府,陈邦传盯着莫彪的人头面如死灰,忻城莫氏和思恩府唇齿相依,唇亡齿寒。
陈邦传惘然地问胡执恭:“先生可有良计教我?”
胡执恭低头不语。
陈邦传绝望了:“难道先生也要背叛我吗?”
胡执恭向陈邦传深深揖了一礼,一言不发,缓缓走出参将府。
回家后,胡执恭对其妻王氏说:“陈公待吾以国士,吾当以死报之。汝带吾儿去泰山大人那里暂住吧”。王氏大恸:“夫为陈将军死,妾为夫死,理所当也”。遂令家人带其子去王父家。二人在家中备好木柴,只待城破后自焚。
陈邦传闻听胡执恭夫妇在家准备自焚,羞愧难当,泣曰:“胡先生以赤诚待吾,吾反疑之。吾真小人也”。
绝望之下,陈邦传请降了。
朱亨嘉对前来请降的陈军使者说:“孤本不欲杀陈邦传,但他在柳州烧杀抢掠,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汝回去告诉陈邦传,他若肯降,孤就给他老陈家留条根”。
思恩参将府里阴气深深,陈邦传将胡执恭还有儿子陈曾禹叫到身边。先对着胡执恭深深一拜:“犬子就托付给先生了”,又对陈曾禹说:“吾在思恩、柳州杀人如麻,民恨不能啖吾肉。靖江王雄才大略,欲杀吾以收两地民心。吾死后,吾儿将吾头献于靖江王,王必不杀吾儿”。陈曾禹哽咽泪下,不肯同意:“父亲大人欲使儿承担杀父之名吗?”陈邦传大怒:“孟子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汝欲让吾死后无面目见汝祖父耶?”陈曾禹泣不敢言。
大明崇祯十八年十二月十三日,思恩参将陈邦传在参将府自刭,陈曾禹不忍戳其父首级,亦不敢下葬。只得停柩于后堂。
朱亨嘉进思恩城后,见陈邦传死得壮烈,不禁恻然,对陈曾禹说:“杀汝父者,非是孤,是柳州的百姓也”。令陈曾禹将陈邦传厚葬。
朱亨嘉将陈邦传降军万人打散整编入各军,又任陈曾禹为思恩知府,嘱其以乃父为诫,善待思恩百姓。
第二十三章 羁縻
大明山之战,广西狼兵的骁勇善战,深深地吓坏了朱亨嘉。于是他决定改变策略,一手软、一手硬,对支持自己的土司大力拉拢,对不服自己的土司铁血剿灭。
他先是将忻城莫氏的寨田赏给了庆远韦氏,庆远韦氏对自己出力甚大,赐田给他们是树个榜样给其他土司看,让他们知道跟着靖江王有肉吃。
接着又给各大土司封官。大明朝很奇怪,舍得给土司们赐田,却不舍得给他们封官。广西各大土司封的最大的官不过三品,一般都是不入流的九品土巡检司。朱亨嘉很纳闷:这些土官只是虚名,又不拿朝廷俸?,给他们封个大点的官又怎么了?反倒是土地,轻易不能给他们,土地多了,实力就强,容易造反。所以为了拉拢忠于自己的土司,朱亨嘉大笔一挥,封:韦大任为从二品庆远土府都指挥史同知、王龙为正三品都阳土卫指挥使、韦皋为正三品定罗土卫指挥使、李豹为正三品旧城土卫指挥使??这些都是土官,没有俸禄,但是世袭罔替。各土司见自己品级一下提高了好多,无不欢欣鼓舞,齐呼监国圣明。朱亨嘉也很开心,对心腹郑封说:“吾不花一钱俸禄,尽得思恩土司之心。”
最后,和亲。和亲这事还得从辅国将军朱亨跨在迁江之战中抓了都阳土司王龙那一天说起。小伙子当时很风骚,英姿飒爽地一刀征服了王龙闺女王云的芳心。僮人武士最敬英雄,王龙于是托郑封向朱亨嘉求亲,朱亨跨是王室宗亲,这事没朱亨嘉点头不行。朱亨嘉一听乐了,这不就是和亲嘛。前朝都是派女的和亲,这次孤派个男的。准了。
结果没想到遭到了来自远方的反对,兵部左侍郎余朝相从桂林来了,他坚决反对宗室娶僮人女子为妻,认为不合祖制,没这个先例。
余朝相之这次从桂林来思恩,是给军队送给养的,主要是棉衣,王妃娘娘亲手缝制的棉衣。天气转冷,朱亨嘉的正妃石氏,担心朱亨嘉还有出征的将士们着凉,组织宫人缝制了几百套棉衣,桂林百官和将士的家属听说王妃在缝制棉衣也纷纷加入,居然缝了三千多套,让余朝相带过来。虽然不够靖军几万将士分配,但是振奋了军心。将士们听说棉衣是王妃娘娘所缝,无不感奋。
为了说服余朝相,朱亨嘉把嘴皮都说破了。
余朝相:“王室宗亲娶僮人女子不合祖制”
朱亨嘉:“啥祖制不制祖制,按祖制还轮不到孤监国呢,现在不也监囯了?”
余朝相:“朱辅国不能跟您比,您英明神武。”
朱亨嘉:“这小子也不差,也就比孤黑一点,丑一点”。
余朝相:“听说朱辅国好像似乎仿佛可能定过亲了。”
朱亨嘉:“这好办。两个一起进门,不分大小王”。
余朝相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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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西思恩都阳土寨,一片欢乐的海洋。
僮族阿哥:“清水清来清水清,清水照见鲤鱼鳞。清水照出妹的脸,龙王立马请媒人。”
僮族阿妹:“清水清来清水清,清水照见鲤鱼鳍。清水照出哥的脸,龙王立马穿嫁衣。”
僮族阿哥:“天上起云云起斑,妹你穿朱又穿青。情歌穿旧又穿烂,哪敢同妹讲笑玩。”
僮族阿妹:“秧鸡脚高穿短裙,鹧鸪脚矮穿花衣。虽然穿着不一样,总爱同在水边啼”。
僮族阿哥:“好花球来好花球,好花就在水里浮。有桨有船跟花去,无船无桨难相逢。”
僮族阿妹:“竹子当收你不收,笋子当留你不留。花在面前不伸手,又说无桨望花流”。
朱亨嘉在都阳土司王龙的邀请下,参加了辅国将军朱亨跨和王云的定婚礼。入乡随俗,为了僮汉一家,尽早平定广西,朱亨嘉给足了王龙面子。
一路上山歌不断。抛绣球、打木槽、砸鸡蛋、隔街相望等民俗民风,让朱亨嘉玩得不亦乐乎。
僮族不愧是山歌之乡,朱亨嘉被一首首的祝酒歌灌晕了。
“贝呀侬哎,僮家敬酒要唱歌哎,山歌声声伴酒喝,贵客越多心越暖”,咣当一杯;
“贝呀侬哎,好比春风过呀过山坡”,咣当又一杯;
“贝呀侬哎,客人来到家门口,敬上三碗迎客酒,米酒香醇山歌唱”,咣当再一杯;
“贝呀侬哎,僮家情意捧呀捧在手”,咣当,然后就只剩咣当了。
??
平定思恩以后,朱亨嘉开始整编军队。大明朝军制混乱,编制全靠主将自己发挥,以营为例,有的主将喜欢编二千五百人小营,有的喜欢编五千人的大营。朱亨嘉决心统一编制。
编制如下:五人为一伍,设伍长,另有伙兵一人;两伍为一什,设什长;三什为一队,设队正、队副;三队为一哨,设哨长、副哨长、镇抚(军纪官);五哨为一总,设把总(七品)、副把总、镇抚使(军纪官);五总为一营,设游击(四品)或都司(从四品)、都镇抚使(五品,管军纪)、粮秣转运使(六品,管文书辎重),营直辖骑兵、辎重兵、炮兵各一哨和亲兵一什,每营约三千人。营为基本单位,根据所辖营数,再往上授官。辖两个营为参将(正三品),辖三个营为副将(从二品),辖五个营为总兵(品级不定,二品及以上),总兵所部称镇。另外在各府设守备(五品)。根据需要再设提督、总督等职。
定好编制后,朱亨嘉将自己的战兵编为五个镇:任杨国威为广西总兵,所部称广西镇,辖广西前、后、左、中、右五营,缺两营,令其打败刘承胤后在桂林补齐;任严天凤为肇庆总兵,所部称武骧镇,辖武骧前、后、左、中、右五营,缺两营,令其在肇庆补齐;任范友贤为山东总兵,所部称常捷镇,辖常捷前、后、左、中、右五营,缺两营以土兵两营补充;任史其文为河北总兵,所部称腾骧镇,辖腾骧前、后、左、中、右五营,缺两营以土兵两营补充;升严道诰为河南总兵,所部称河南镇,缺三营,从思恩降兵中补充。朱亨嘉自领五营:授杨武副将衔领骑兵营事,授李义参将衔领中军营事,授杨杯参将衔领亲卫营事,任赵二虎为炮营都司,张成武为鸟统营都司。炮营和鸟铳营为新设。又任刘贵为广西水师副将。
此次整编,常捷镇、腾骧镇编入了四营土兵,分别以黄鸣鹤、王龙、韦皋、李豹担任都司。朱亨嘉打破以往规矩,给土兵发军饷。并对四人说:“此前朝廷没给尔等发饷,尔等劫掠是朝廷的错;今日起给尔等发饷,尔等就是朝廷的兵。再敢劫掠,孤必军法从事”。四人皆称不敢。
整编完毕后,朱亨嘉日夜操练人马,准备讨伐泗城岑氏和太平黄氏。
第二十四章 锦衣
马欢喜恭恭敬敬地点燃了一根檀香,将烧开的热水慢慢地灌入茶壶中,等泛出清香后,小心翼翼地提起茶壶,注入两个精致茶蛊。备器、择水、取火、候汤、投茶、冲泡、酾茶,各种姿势无一不美。朱亨嘉暗赞:这奴婢竟有这好手段。
茶是好茶,徽州松萝;水是好水,无根之水;器是好器,青花梵文茶壶、茶盅,磁州官窑精品;意境是好意境,一王、一妃、一宦官,一人得神,二人得趣,三人得味。焚香品茗,清心悦神。
可惜品茶的人没有心情。
“唉!”朱亨嘉放下茶盅。
“王爷何事忧心?”黄婉轻轻地问。
朱亨嘉不答,闷闷地看着御案上的匣子。匣子里是锦衣卫指挥佥事陶成的密折。前一阵子朱亨嘉觉得陶成差事办得不错,将他由镇抚使升了指挥佥事。
朱亨嘉不说,黄婉绝对不会问。
“臣妾为王爷抚琴一曲如何?”
“嗯”
听着悠扬的曲子,朱亨嘉的心绪飞到了陶成送来的匣子里。匣里的密折非同小可。
第一份,定北伯范友贤,讨平忻城莫氏后,徼获莫氏白银三十万两,仅上交五万两。
刚看这份密折的时候,朱亨嘉肺都气炸了。你们缴获三十万两,自己贪个十万两,给孤留二十万两也就罢了;或者贪一半,给孤留一半也行。你们居然贪二十五万两,给孤只留五万!黑,太黑了!
气也没用。范友贤是靖藩老人,拥立的时候可是立了大功的。杨国威的表妹是朱亨嘉的陈淑妃,可当时大家商量拥立朱亨嘉的时候,杨国威居然有点犹豫,不太敢干。气得范友贤拔出钢刀架在杨国威脖子上,说你要不跟我们一起拥立靖江王监囯,我就砍了你脑袋。逼得杨囯威一个劲地说,我拥立,我一定拥立。这么大功!难道为了区区二十五万两银子就治功臣的罪?寒了功臣的心可怎么办?这事办不了。再说,这二十五万两银子也不是范友贤一人贪的,而是整个常捷镇十几名高级军官一起贪的,总不能把这十几个人一起治罪,那常捷镇还打不打仗了?所以这事真的办不了。
既然办不了,朱亨嘉只能装不知道。可是胃里又冒酸水,所以在得知严遵诰将缴获全部上交后,立即升严遵诰当了总兵;又故意当着众将的面,主要是当着范友贤的面称赞严遵诰:“倘人人皆如严遵诰,何愁天下难定”。
“唉!也不知道老范听懂了没?”朱亨嘉想。
第二份,平乐知府袁铭章好色,有妻妾三十多个。混帐,孤才六个,加婉儿也才刚好七仙女。你居然比孤多几倍!关键的是生活费从哪来?南宁知府仇自奇,家资巨富,随便一顿饭,居然花了一千两银子。混帐,一天一千两,一年岂不是要三十多万两?够孤养多少兵?朱亨嘉在心里给他俩记了小帐:巨额财产来历不明。
可是,目前也只能可是了。朱亨嘉现在还处于谋逆中,正经读书人很少投奔他,来投的都是些歪瓜裂枣。把他俩砍了容易,上哪找人帮孤治理平乐、南宁?而且袁铭章在平乐筹备粮草辎重尚算得力,仇自奇正在南宁抵御李宝、陈时中等土兵山贼,用人之际,怎好马上治罪?
所以这事也办不了。整顿吏治这种事,只能等平定广西开了科举以后才能办。
第三份,云南土司沙定洲造反,把黔国公沐天波从昆明赶到了楚雄。
这事目前也没辙,广西都没打下来,云南鞭长莫及。
要是泗城岑氏和沙定洲勾结怎么办?头疼。
第四份??
第五份??
第六份??
朱亨嘉没心情品茶。
??
“臣锦衣卫指挥佥事陶成参见监囯”。
“臣锦衣卫镇抚使马吉翔参见监囯”。
“免礼吧。陶卿,你是孤的老人,不必多礼;马卿,你上的疏孤看了,写得很好”,朱亨嘉淡淡地说。
马吉翔,本是丁魁楚降将,大明朝有名的美男子,生得相貌堂堂、仪表非凡。可是朱亨嘉是穿越来的,知道马吉翔的黑历史。历史上永历帝朱由榔见马吉翔长得象忠臣,又有拥立之功,封他做了文安侯,司票拟。结果他上下弄权,祸乱朝政,人称“马皇帝”。永历帝逃到云南后,他见秦王孙可望势大,立即抛弃永历帝投奔孙可望,甚至和孙可望一起逼永历帝禅位。后来,晋王李定囯赶跑了孙可望,永历帝翻了身,想杀他。他见势不妙,又投奔李定囯。永历帝也拿他没办法。最可气的是,清军入滇时,永历帝本来打算逃到四川去,结果马吉翔担心四川督师文安之威信太高,怕他抢了自己的位置,硬是撺掇着永历帝南逃缅甸。搞得南明军队人心涣散,纷纷投降清军。这种人朱亨嘉怎敢重用?所以严遵诰等其他降将都升了官,唯有马吉翔留在军营里吃闲饭,美其名曰参赞军事。
不过,马某人也是运气。这段时间正赶上朱亨嘉让陶成组建锦衣卫。陶成本是王府校尉出身,舞刀弄枪还行,舞文弄墨差点。锦衣卫,说好听点是皇家耳目,说难听点就是特务。这一行可不好干,不仅需要收集情报,还得会分析情报。人员编制、组织管理、经费使用等等,没有文化真干不了。陶成干了几天,叫苦不迭,请求朱亨嘉派几个读书人给他。朱亨嘉一时半会找不到人,看马吉翔闲着,就让马吉翔到陶成处废物利用,不对,委以重任。
不料这马吉翔,居然很有干特务的天赋,将锦衣卫事务处理得紧紧有条,把广西各土司情报搜集得很全面,立了大功。偏偏马吉翔还不爱争功,把功劳全让给陶成。喜得陶成一个劲地夸他好。
马吉祥还给朱亨嘉上了《筹建锦衣卫疏》,把特务系统应该怎么筹建,下设几司、几所,各自职能是什么;怎么在敌占区,也就是鞑子、隆武、鲁监国控制区开展活动;怎么策反敌方人员;怎么收集情报;特务人员之间怎么联系??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朱亨嘉看了马吉翔上的疏,连连感叹,想不到这个马吉翔还真的是干大特务的料啊!至于马吉翔人品不好,奸诈阴险?呵呵,孤用的就是他的奸。不奸干不好这差事。朱亨嘉为自己的眼光暗自得意,让马吉翔当了锦衣卫镇抚使,携助陶成办差。
“陶卿、孙卿,你们上的疏孤看过了,组建锦衣卫需要多少银子呀?”
“禀监国,初建需要银子八万两,以后每年需要银子五万两。”
“孤准了!”
第二十五章 滇乱
沉重的福州城门刚刚开启,一骑飞驰而入:“闪开!云南六百里加急”??
见到这一幕,一个起早买炊饼的老妪叹了口气:“哎!又出大事了!”
奉天殿,隆武帝焦灼地问大学士何吾驺:“何阁老,这两份奏疏你怎么看?”
这两份奏疏,一份是云南巡抚吴兆元写的,另一份是大学士王锡衮写的。内容只有一句话:“天波反,定洲讨平之,宜以代镇云南”。天波者,黔囯公沐天波也,定洲者,云南蒙自大土司沙定洲也。
何吾驺定了定神:“陛下,此事蹊跷啊。黔国公世代替我大明镇守云南,怎么忽然反叛了呢?沙定洲不过是一个土司,我大明朝从未有以土司镇守一省的先例。吴兆元、王锡衮都是朝廷命官,不会不知道这一点。但他俩却同时上疏举荐沙定洲代镇云南。两份奏疏一模一样,令人生疑呀。”
隆武帝叹了口气,他最近诸事不顺。前不久刚传来消息,大学士黄道周在江西被清军包围,壮烈殉国了。隆武帝北伐中原的希望就只剰武昌、荆州方向了。
“朕料,此事有两种可能:一种沐天波确实反了,沙定洲讨平了他,吴兆元、王锡衮二人觉得沙定洲功大,这才推荐沙定洲;另一种,沐天波没反,反的是沙定洲,他控制了吴兆元和王锡衮,逼他们写推荐信。不论是哪种可能,目前看云南都已落到沙定洲手里了。”隆武帝悠悠地说。
“陛下不必过于担心,云南土司众多,沙定洲想控制全滇并不容易。现在北伐武昌之役即将打响,可先将奏疏留中不发,等北伐成功后,再查明真相处理”,何吾驺说道。
“留中不发,万一沙定洲攻打贵州怎么办?曾益、张耀他们正在抵挡张献忠余孽,万一沙定洲从背后攻击,贵州恐怕非国家所有了”,隆武帝有些担心。
“这个??,陛下所虑甚是,臣未暇及此”。
“唉!不管沐天波反没反,朕也只能当他反了。传旨嘉奖王锡衮、吴兆元、沙定洲平叛有功,另外让沐天波的弟弟沐天泽袭黔国公之位。沙定洲镇守云南的事,先放一放再说”,隆武帝做了决定。
??
云南的事,说来话长。
大明朝现在仅剩下七个省的残山剩水,皇帝都被杀了好几个,云南一些有野心的大土司憋不住了。先是武定土司吾必奎造反,他口出狂言:已无朱皇帝,何有沐国公?不把大明朝世镇云南的黔国公沐天波放眼里。沐天波就召集了石屏土司龙在田、嶍峨土司王扬祖、蒙自土司沙定洲、宁州土司禄永命、景东土司刁勋等一大票土司把吾必奎收拾了。
收拾完了吾必奎,是不是得喝个庆功酒?于是沐天波在府里设宴,请出了力的这些土司喝酒。沐家世代云南二百多年,有钱!酒宴很奢侈,显示出了极大的经济实力。蒙自土司沙定洲一看,乖乖,这老沐家这么有钱,而且军队也不多,干脆把他家抢了算了。
于是大明隆武元年十二月一日,沙定洲等其他土司都回寨子了,假装向沐天波告辞,忽然攻入黔国公府。沐天波猝不及防,只好从昆明逃到楚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母亲陈氏和妻子焦氏自尽。
沙定洲占领昆明后,抓住了大学士王锡衮和云南巡抚吴兆元,收缴了他们的印信,然后假冒他俩的名义给隆武帝上疏,反诬沐天波造反,要求让沙定洲镇守云南。
沙定洲攻下沐府后发了大财。老沐家巨有钱,沙定洲运了几个月才运回自己的本峒。有钱就有兵,他招兵买马,居然很快控制了除楚雄以外的整个云南。
一时间云南大地变了天。
??
“臣东阁大学士王锡衮泣血呈疏:适今陛下龙飞海甸,辟网旁招,畀臣以号召恢剿等事。曾不逾日,再晋阁衔,且于滇在事诸臣敕中谆谆及衮。然遭逅多艰,为贼臣沙定洲设奸计困厄会城,进退维谷,日与诸魔鬼作邻。贼臣拥兵自重,逼凌众官,悖逆如此,是尚知有朝廷也哉!云南巡抚吴兆元等不惟不能匡正,而反摇尾听之。滇事真不可言矣。臣衮血性具存,义愤常结,惟有捐躯如赴,俟时而行。请陛下速发大军,征讨叛逆,诛除群丑。陛下御旨尝云,朕有堂堂不怕死之身。有是君定有是臣,臣愿身任之,以报陛下知遇之恩。
昆明城里,隆武朝东阁大学士王锡衮咬破手指,写下了血疏。
第二十六章 桂林
大明崇祯十八年十二月一日,桂林府全州,隆武帝亲封的定蛮伯、武冈总兵刘铁棍,不对,是刘承胤伯爷,到了。刘伯爷的大军足有两万,中军副将刘承永、左营游击刘远生、右营游击刘湘客、前营游击刘真、后营都司刘鲁生??军中大将都姓刘。
不姓刘的大将只有一位:标将陈友龙。陈友龙生得短小精悍,善步走,能日行三百里,绰号“五阎王”。
这个外号是有来历的。武冈地处湘西,各族杂居,土司们经常造反,刘承胤虽然善使铁棍,却拿这些土司老爷们没办法。陈友龙见状,主动请缨,率兵攻破了一个叛乱的寨子,将土司当众剥了皮示众。其他土司听闻此事后,大为恐惧,不敢反叛。因此,陈友龙被土司们送了一个绰号“五阎王”。不过“五阎王”也是有原则的,只杀土司老爷,不杀奴隶娃子。曾明言:擒贼擒王足矣,叛者其首领也,杀之以儆效尤;民众胁迫为也,安可屠戮!
刘承胤不喜欢“五阎王”,真的不喜欢,原因很简单,“五阎王”姓陈不姓刘;刘承胤离不开“五阎王”,真的离不开,原因也很简单,那些刘姓亲戚们打牌还可以,打仗真不行,只有“五阎王”是个能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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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林城靖江王府,靖藩重臣兴业伯、龙虎将军、广西总兵杨囯威来向靖江王妃石氏、靖江王世子朱若极辞行,他要领兵救援全州。
杨国威听说刘承胤来了,很开心。史其文、严天凤、范友贤等老兄弟们跟着朱亨嘉出征,立了不少战功,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唯有他守着桂林,寸功未立。杨囯威也想立点功,好“封妻荫子”。杨囯威部本有三营兵,根据朱亨嘉的新军制又扩充了两营,不过这两营都是新兵,上不了战场。为防桂林有失,杨国威让自己的儿子杨辅臣带着战斗力最强的中军营和新招的前、后两营留守桂林,自己仅带了广西左营、广西右营两营兵六千人救援全州。
“王妃娘娘、世子殿下,臣即将出征全州,特来辞行”,杨囯威恭敬地施礼。
“妾身和世子在桂林等着兴业伯凯旋的消息”,石妃回礼。
杨囯威走后,左承奉刘荣立即给他上了眼药:“娘娘,王上把桂林托付给兴业伯,这是多大的信任。可兴业伯却离开桂林救援全州,置娘娘您的安危于不顾??”
刘荣越说越起劲,石妃的脸色也越来越沉。忽然凤目圆睁:“住口!囯家大事,岂是你这奴婢能干预的?”
“娘娘恕罪!”刘荣脸色惨白,这位娘娘的脾性他最清楚,平时静如水,偶尔露峥嵘。
“掌嘴!”
“啪!啪!啪!”刘荣不敢怠慢,狠狠地扇着自己耳光,很快白脸变得嫣红。
掌完嘴,石妃问:“现在王府还有多少校尉?”
“娘娘,校尉们大多被王上带去出征了,王府还剩三百校尉”。
“把王府武库打开,让内侍、宫人们都带上兵器,分守各门”,石妃平静地说,宛如大海里的磐石,不受海浪的影响。
??
杨囯威赶到全州,发现刘承胤两万大军,打了三天,居然没把只有一个守备、八百守兵的全州城打下来。原来老刘家的亲戚们看全州兵少,想立功,不让“五阎王”上,非要自己带兵攻城。攻到城下,才发觉,原来攻城还需要云梯、冲车之类的,又退回去打造攻城器械。七搞八搞的,杨国威到了。
全州保卫战打响。
先是小规模斥候战,试探战:杨部左营一哨百骑,对刘军左营刘远生部一哨百骑,斩敌三十,自己仅阵亡两人;杨部右营兵三百,遇刘军刘湘客军五百,杀敌一百,自己仅阵亡八人;杨军一百,对刘军刘真部两百,杀敌六十,己方仅阵亡五人??杨部一百对刘军“五阎王”部一百,各伤亡十余人。
几番一试探,杨国威明白了,刘部能打的只有“五阎王”。于是定下战术,令广西右营三千人全力牵制刘军“五阎王”陈友龙部两千多人;自己亲率广西左营直捣刘铁棍中军。
十二月八日,杨国威部六千人对刘承胤部两万人发起了总攻。事实证明,打仗不是人多就能赢的。杨军一部跟“五阎王”激战,另一部对着刘承胤的中军猛冲,仗正打得激烈,老刘家的亲戚们一看杨军攻势太猛,掉头就跑,气得刘承胤拿着大铁棍在后面怎么追都没用。刘军大败,杨国威歼敌六千,己方仅伤亡五百,大胜而归。
全州保卫战结束,桂林固若金汤。
第二十七章 美人
何如碧玉温泉水,
绝胜华清礜石池.
已挹金膏分沆瀣,
更邀明月濯涟漪。
云南昆明的玉泉山麓、螳螂川畔,高耸入云的环云崖矗立在川边,树藤交错,洞室螺螺,摩岩石刻,荟萃成海。环云崖畔的曹溪寺,树木荫翳,殿宇清幽,寺内有一块碑,上刻“虫二“两字,意思是风月无边。此乃大明朝崇祯大帝的御笔。曹溪寺南边有泉名珍珠,泉水明净,自一大圆塘内冒出,每隔一会儿即有无数气泡自塘底而上,状如串串珍珠。
一队队头戴“英雄结”、身穿野牛皮甲、手拿长枪或倮刀的倮倮兵,打破了玉泉山的宁静。他们驱赶走山里的行人和毒虫猛兽,不让任何人靠近珍珠泉。倮倮族第一美女、阿迷洲之主万彩莲要来这里泡温泉了。
她缓缓地搞下鸡冠帽、脱下百褶裙,褪去亵衣,将玉足伸入满是花瓣的温泉之中。温热的泉水让她感到说不出的快意。“呃!”她不禁呻吟了一声,将全身坐入泉中,清澈见底的泉水,映出美丽的倒影。岁月没有在万美人的身上留下痕迹,她的五官端正秀气,柔媚的瓜子脸上,一双眸子勾人心魄。皮肤娇嫩宛若婴儿,身材丰腴却不显臃肿。浸泡在水中的美人,一副“清水出芙蓉”的样子。
身边的侍女,轻柔地替她擦去额头的汗珠,欲言又止。
“说吧,什么事?”万美人沉着地问。
“峒主将普服远寨主赐死了”。
“啊!”万美人的眼泪夺眶而出。一个狼群里容不下两只狼王,自己的丈夫终究杀死了自己的儿子。
往事一幕幕。
万美人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商人家庭,从小就姿色出众、风情万种、性格野烈、无视纲常。
十四岁那年,美丽的万姑娘遇到了倮倮族的大英雄、阿迷州土司普名声。普名声向万姑娘求婚,万姑娘扑嗤一笑:“我万彩莲只愿意嫁给最勇猛的战士”。普名声自幼生长在军中,骁勇异常,他二话不说,解下背上的犀角弓,“嗖”的一箭射下了一只大雁。“还有哪个倮倮有我普名声的箭法?”
这神奇的一箭让普名声俘获了万姑娘的芳心。他带她来到了阿迷州;她为他生下了儿子普服远。
普名声是倮倮族的大英雄,他东征西讨,领地越来越大。渐渐地,普名声不想服大明朝的管了,他问万彩莲:“为什么我们倮倮不能做云南的主人?”普名声起兵反明了,打败了云南巡抚的大军。此时的大明朝已是内忧外困,不想再起边患,派人招抚了他。
大明朝的忠臣、知州张继孟决心除掉普名声,他单身一个人拜访普名声。上茶的时候,张继孟接过茶碗故意对普名声说:“听说你最会用毒药毒人?”普名声大怒:“我普名声顶天立地,不屑做这种小人勾当,你不信我,我们换茶喝。”换茶的时候,张继孟趁机将预先涂有毒药的手指侵入茶水中,两人交换茶碗饮毕,张急告辞。未久,普名声中毒身亡。
丈夫死后,万美人立志为丈夫复仇,她招兵买马,聚草屯粮,迅速崛起,成为了雄踞西南的女军阀。然而小小的阿迷州不是大明朝的对手,很快就四面楚歌。万美人只好将仇恨埋在心里,继续臣服大明朝。
万美人想找一棵大树依靠,他看上了蒙自附近的王弄土司沙定海。沙定海魁梧雄壮,长得就象高耸入云的王弄山。万美人对他寄予很大的希望。没想到沙定海却是个银样蜡枪头,性格懦弱温顺,根本不敢跟大明朝作对。沙定海对万美人很好,万美人却不爱沙定海,她忘不了普名声的那一箭。
很快,万美人就从自己的小叔子、沙定海的弟弟沙定洲那里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野心。沙定洲跟他的哥哥正好相反,温文尔雅,外表就象是个文弱书生。不过,他骗不了万美人,万美人读得懂他的眼神,那是狼的眼神,普名声也有这种眼神。
沙定洲向万美人倾诉了自己的雄心,他想光大自己的家族,他想做整个云南的王。
干柴烈火,两人勾搭成奸。在万美人的帮助下,沙定洲派兵驱逐了自己的哥哥沙定海,成了新的王弄土司。接着,沙定洲娶了万美人,王弄和阿迷两大土司合二为一,终于有了对抗大明朝的力量。
然而,阿迷洲的小头人普服远长大了,他不懂母亲的苦心,为母亲的品行不端而羞耻,跟母亲分寨而住。十六岁的普服远打算杀死沙定洲,夺回阿迷州大权。沙定洲让万美人选择,要丈夫还是要儿子。为了不让阿迷分裂,为了倮倮族振兴的大业,万美人选择了丈夫。但是要求丈夫不能伤害儿子的性命。两人合兵,软禁了普服远。
这一次沙定洲攻打沐府、占领昆明,并没有跟万美人商量。他一贯做事果决,喜欢干完再说。万美人在阿迷州听说沙定洲在昆明作乱,很生气。她觉得自己还没有准备好,现在还不是造反的时候。万美人对心腹说:“吾家当为此贼败矣”,急忙赶赴昆明,打算亲缚沙定洲献给大明朝换取时间。
但是到昆明后,万美人发现自己小看了沙定洲的能力,这个人不但有普名声的勇敢,还有普名声没有的智慧,他很快收服了昆明各大势力,征服了除楚雄外的整个云南。完成了普名声和自己想做没做成的事。
万美人最爱英雄,放弃了抓沙定洲献给大明朝的想法。两人在昆明制阳阳卤簿、警跸,建旗纛,晨夕笳鼓,与王侯同。沙定洲自称总府,万美人自称主母。夫妻并乘八抬大轿,持名帖遍谒缙绅,欣然自得。“滇人豪右投为谋画者甚众。
帮沙定洲稳定了云南局势后,万美人有些疲倦,于是去玉泉山泡了会温泉。她没有料到自己的丈夫站稳脚跟后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违背对自己的承诺,杀了自己的儿子普服远。
这就是自己一手扶持起来的倮倮族之王吗?
万美人很伤心,也很迷茫。
第二十八章 思明
誓扫匈奴不顾身,
五千貂锦丧胡尘。
可怜无定河边骨,
犹是深闺梦里人。
奉朱亨嘉之命西征思明府的靖藩大将李明忠,再也没有了出征前的意气风发。他和部下的九千人马已经被泗城岑氏和太平黄氏的十万联军围在思明州一个多月了。
这座南疆雄城,已经被鲜血染红。浓烈战火燃起的滚滚狼烟,弥漫了整座城池。一杆残破褴褛的“李”字令旗在风中猎猎摇晃,似乎顷刻间就会坠落。城墙之上更是伏尸遍地、流血漂橹,浓浓的血腥味充斥在空气中,隐约有种咸咸的味道。攻城战一直在持续,城下狼兵凶残的身影,如波浪般起伏。震动天地的喊杀声,震耳欲聋。箭矢、铳弹狂飞,带着尖锐的啸声。疯狂的气氛使得两军将士失去了理智,成为一个个只知道杀戳的魔神??
“大人,我军又打退了一次敌人的进攻”,中军旗豉向李明忠汇报战况。
“让将士们抓紧时间吃饭;把城墙上的尸体处理一下,小心疫病”,李明忠冷峻地说,仿佛是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心里却在想着,援兵怎么还不到呢?
思明城下,泗城岑氏的大首领岑雷汉,看到一个又一个泗州儿郎倒下,心在滴血:“李明忠,打下了思明,吾要剥了你的皮”。
??
奉命救援思明的廉州参将童以振,带着六千战兵和一万辅兵(民夫)终于赶到了南宁。他赶到的时候,南宁府城宣化正处于果化土知州李宝、土寇陈时中和袁万才的包围之中。
“李兄,听说那南宁知府仇自奇家资殷富,吃一顿饭能花一千两银子。等打下南宁,大伙可就有好日子过了”,陈时中呵呵地说,他是南宁有名的大土匪,最喜欢劫掠富户。
“大哥,打下了南宁,仇自奇家的银子归你,美女可要让小弟先挑”,袁万才是陈时中的结拜兄弟,最是好色。
“两位首领还需多用点力,尽快攻下南宁,不然靖藩的援兵到了可就麻烦了”,果化土知州李宝有点担心。果化李氏,以前也是大土司,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没落了。李宝一直想恢复家族的荣光,所以投靠了泗城岑氏,勾结土寇,先攻克了隆安县城,又包围了南宁府城。
“报,靖军援兵到了,攻占了隆安县城”,有斥候来报。
“什么?靖军截断了我们的后路?”李宝大惊。
原来李宝等人打下隆安县后,只留了五百人驻守,其余人马全部带去攻打南宁了。童以振本是丁魁楚降将,颇是擅战。他打探得李宝等人正在攻打南宁,隆安县守兵不多。立即攻下了隆安,切断了李宝回老巢果化州的退路。
为了扫除后顾之忧,李宝、陈时忠、袁万才不得不撤了南宁之围,反攻隆化。不料在途中中了童以振的埋伏,三人皆战死,童以振趁势攻克了果化州,然后回师援救思明。
童以振知道李明忠部危在旦夕,在果化州仅休整了一天就带着六千战兵和一万辅兵杀奔思明州而去。在靠近思明府的江州,靖军童以振部遇到了泗城岑氏岑兆武部六千人和太平黄氏黄戴乾、黄河龙部一万人的阻击。
岑兆武是泗城岑氏大首领岑雷汉的儿子,他见靖军军阵严密,难以直接破阵,就让太平黄氏的象兵冲击靖军军阵。
原来太平、思恩两地,盛产战象,太祖时设有驯象卫。后来卫所废弛,驯象卫一只战象皆无,但大土司太平黄氏的私人领地里居然还有三十头战象,编成了一支两百一十人的战象部队。
黄戴乾是太平黄氏大族长黄应聘的儿子。他见泗城岑氏请己方象军出战,洋洋得意,对部将黄河龙说:“龙,这次看你的了。让泗城岑氏看看我们黄氏象兵的厉害”。
黄河龙大声应喏,带着三十头战象,恶狠狠他杀奔靖军军阵。黄河龙部每头战象驮有三名战士,两名弓箭手、一名驭手,战象四周还有四名刀盾手,总共二百一十人在前;黄戴乾部紧随其后。
童以振见敌军用战象冲阵,立即让火铳手和弓箭手对战象攒射,奈何童部火铳数量不足,战象又皮糙肉厚,箭矢难以对其造成致命杀伤。一会儿战象就冲至阵前,象鼻连甩,兽蹄猛踏,把靖军的长枪阵冲得七零八落,黄氏的步骑兵趁机掩杀。童军大败,仅余三千人撤回南宁府城,童以振被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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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明州岑雷汉中军大营,岑雷汉、黄应聘、岑兆武、岑兆祯、岑继禄、黄戴乾、黄河龙等岑、黄两家高层将领济济一堂,打量着被俘的童以振。
“童将军,听说你是靖军中的降将,靖藩对你并不恩厚,可愿意归降我军?”岑雷汉和颜悦色地说。
“吾乃败军之将,留着于大首领何用?”童以振垂头丧气地说。
一看童以振没有直接拒绝,岑雷汉觉得有门,“童将军,只要你愿意向思明城里的李明忠喊话,劝李明忠投降。吾就将泗城最好的寨子赏给你,再赏你二十个女奴如何?”
“有酒肉吗?厮杀了一天,吾饿了”,童以振有些疲倦。
岑雷汉大喜:“来呀,上最好的酒菜款待童将军,用最好的羔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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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明州城,一片肃杀之气。
百余名狼兵押着童以振,缓缓走到城下。
“吾乃奉监国靖江王令增援思明的廉州参将童以振,请李明忠将军答话”,吃饱喝足的童以振中气十足。
李明忠走上城墙,冷冷地问:“童将军是来劝吾投降的吗?”
童以振勃然大怒,大骂李明忠:“李明忠,你这老匹夫!好生狂妄!怎敢小觑天下英雄?难道汝以为大明朝只有汝李明忠忠义无双吗?吾此来是告诉汝,监国殿下的十万援军已经在路上了。”
言罢,童以振不再理李明忠,转身离去。
岑雷汉闻童以振言,勃然大怒,令部下在城下将童以振斩首。
狼兵大刀抡起,童以振人头落地。
城上的李明忠热泪盈眶,对童以振尸身深施一礼:“吾必不让君徒死也!”
第二十九章 叔侄
“呯!”岑雷汉又摔了一个杯子,身旁的一个亲卫吓得连声告罪。
“汝没什么错,是吾心情不好耳,下去吧”,岑雷汉挥了挥手。
“喏!”卫士退出大帐,正好遇见了准备求见的岑兆祯。
“大首领今天心情怎么样?”岑兆祯问。
“大首领最近心绪不稳,经常动怒,您进去的时候小心着点”,亲卫轻轻地说。
岑兆祯微笑着对亲卫点点头,走进岑雷汉的大帐。
“叔父”,岑兆祯恭敬地唤了一声。
“哦,是景祥呀,找叔父有什么事?”岑雷汉亲切地问。
“叔父,我军现在困在思明,进退两难。靖藩现在正在进攻思恩军民府,万一陈邦传顶不住丢了思恩,靖军从思恩直接攻打泗城,吾辈危矣。请叔父赶紧回师泗城吧”,岑兆桢劝道。
“景祥,叔父打了一辈子仗,岂不知思恩的重要性?吾已派岑继福带了一万人马去救援陈邦传了。等吾打下了思明就回泗城”,岑雷汉淡淡地说。
“叔父,李明忠老将也,擅长防守。我们在思明和他硬耗只能浪费战机。不如叔父您带人将他团团围困,另遣一将带两万人攻打南宁府。南宁,大城也,若能拔南宁,则广西震动”,岑兆祯兴奋地说。
“哦,景祥你想掌兵去南宁?”岑雷汉双目射出寒光。
岑兆祯见状心里一懔:“叔父,吾的意思是让兆武阿弟去南宁,他骁勇善战,必能攻克南宁”.
岑雷汉恢复了笑容:“兵分则力弱,让吾再想一想。景祥,你先回去吧”。
岑兆祯告退。走出大帐,他的背上出了一身冷汗。老虎虽然老了,依然是老虎啊!
看着侄儿离去,岑雷汉暗暗感叹,自己终究是输给了大哥呀。大哥的两个儿子岑兆祯、岑兆禧都是人中龙凤,就连岑兆桢儿子岑继禄亦是人杰。自己的几个儿子:岑兆武、岑兆奎、岑兆先却只会舞刀弄枪。自己岁数大了,死了以后谁来接掌泗城岑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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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大业大,子孙的矛盾就大。泗城岑氏也不是铁板一块。
岑雷汉的权力是从他的哥哥岑云汉手里夺过来的。从小,岑雷汉就喜欢带兵打仗,屡立战功;而兄长岑云汉则喜欢汉人的琴棋书画。岑雷汉看不起自己的哥哥,觉得他太文弱,不配做泗城之主。可岑云汉是嫡子,又是兄长,岑雷汉是庶出,泗城土司的位置自然是岑云汉的。
后来播州土司杨应龙叛乱,泗城岑氏出兵帮大明朝平叛有功,大明朝封了大哥岑云汉一个副将,还奖励了贵州十八个寨子,可压根没提他岑雷汉。大明朝不知道,功是岑云汉的,仗却是他岑雷汉打的。
岑雷汉越来越不服气,终于有一天在心腹黄玛的挑唆下发动了叛乱,把大哥岑云汉赶出了泗城,自己做了这泗城之主。
岑雷汉自立为泗城之主,大明朝不同意。在大明朝的压力下,最后岑雷汉将大哥又接回了泗城当土司,但只是虚名,大权还在大首领岑雷汉手中。
一晃很多年过去了,两兄弟都老了。一年前岑云汉走完了人生最后一程,死前攥着岑雷汉的手说:“阿弟呀,我知道你雄心壮志,一心想把咱泗城岑氏发扬光大。可你记住,越是富贵至极,越要如履薄冰啊!”说完岑云汉咽了气。
大哥岑云汉去世后,这泗城土司之位理应是大哥的儿子岑兆桢的,但岑雷汉就是不向大明朝报备,泗城也没人敢提这事。
泗城的老人都知道,大首领岑雷汉对老土司岑云汉的几个儿子特别好,从来不对他们发火,还让他们管着钱粮等有油水的差事,可有一点,就是不让他们掌兵。泗城的军队,岑雷汉只愿意交给自己的儿子和心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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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恩军民府,朱亨嘉招集文武议事,商量下一步怎么办。
“诸卿,你们都说说看,孤是直接打泗城好,还是救思明为好?”拿下了思恩这个战略要地,靖军既可以南下救思明,也可以往西直攻泗城,还可以北上越过庆远韦氏的领地打贵州的泗城土寨。可谓全盘皆活。
“监囯,吾以为可以直取泗城,攻敌所必救”,郑封曰。
“监囯,敌人还不知道我们已经攻下了思恩,其主力都在思明,泗城空虚。臣也赞成攻打泗城”,史其文也赞成打泗城。
“胡先生,你的意见呢?”朱亨嘉问胡执恭,陈曾禹降了朱亨嘉,胡执恭自然也降了,朱亨嘉让他任军中赞画。
“臣以为泗州坚城,岑氏在泗州几百年,树大根深、急切难下。不如假装攻打泗城,岑雷汉必从思明来救。我们在路上设下埋伏,围点打援”,胡执恭献策。
“胡先生所言有理,就这么办。诸卿,你们回去后做好准备。兵发泗城。”朱亨嘉做了决定。
第三十章 田州
大明崇祯十八年十二月二十八日,朱亨嘉亲率史其文、范友贤、严遵诰诸将,领兵七万加三万民夫,号称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杀向泗城州。
靖军气势如虹,首战于泗城州的门户田州。田州守将是泗城大首领岑雷汉的二儿子岑兆奎。岑兆奎自恃武勇,领兵五千在田东和靖军先锋范友贤会战,被范友贤杀得大败,狼狈逃回田州城。岑兆奎逃回田州后不敢浪战,急调奉议州守将狄猛部回防田州,紧闭城门死守。朱亨嘉遂不费吹灰之力攻占了奉议州,将田州城围得水泄不通。
“韦将军,你领兵攻城,孤让弓箭手为你掠阵”,朱亨嘉点了韦万安的将。此次出征除了本部六万人马,还有庆远韦氏的一万协征军。朱亨嘉舍不得让本部攻城,所以让庆远韦氏的大将韦万安攻城。自从朱亨嘉将忻城莫氏的寨田赏给庆远韦氏后,庆远韦氏对朱亨嘉感恩待德,韦万安欣然领命。
攻城战打了两天,田州城破,岑军偏将狄猛战死,岑兆奎狼狈逃回泗城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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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亨嘉令韦万安部伪装成主力的样子大张旗鼓地往泗城方向进军,自己却亲率主力待在田州。
田州靖军大营,朱亨嘉问胡执恭:“上次先生劝孤先佯攻泗城,再设下埋伏伏击岑雷汉。先生以为在何处设伏为好?”
胡执恭微微一笑,在沙盘(为了作战方便,朱亨嘉让人用白米和胶泥做了军事沙盘)上一点:“依臣看,此处设伏最佳。”
“敢壮山?”
“正是。”
“监国请看,此山地势险峻,更妙的是山上有姆娘岩、穿天洞、石臼洞等大大小小的洞穴几十处,极利于藏兵”。
“唉!此处好是好,但那岑雷汉身经百战,对本地的地形又十分熟悉。孤怕他不走敢壮山,而是沿南盘江水路,绕道上林司回援泗城”,朱亨嘉怕岑雷汉不肯来。
“臣料岑雷汉必走敢壮山。原因有二:其一,走南盘江水路绕道上林司路途远,需半月才能回泗城;走敢壮山近,三天便能回泗城。岑雷汉担心老巢安危,必然舍远求近。其二,岑雷汉此人,素信鬼神。敢壮山是僮人的神山,岑雷汉一定会认为,走此山能得到祖先的保佑”,胡执恭成竹在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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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壮山,僮人的神山。很久很久以前,僮人的创世祖布洛陀神和姆六甲神居住在此。
僮语中,“布”是很有威望的老人;“洛”是知道、知晓;“陀”是创造。“布洛陀”意思是一个知道很多、很会创造的老人。相传,布洛陀神是僮人中最强大的部落鸟部落的首领,是创造僮族天地万物的创世神。
布洛陀男神和姆六甲女神保佑着僮族的子孙在九州八荒繁衍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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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明州,岑雷汉中军大帐,岑雷汉召集众将议事。
“刚得到军报,靖军拿下了思恩,又攻占了田州,现在大军往泗城去了。你们立即收拾一下,随吾回援泗城”,岑雷汉下令。
“叔父,吾觉得从镇安府上船,沿南盘江水道,到上林司上岸,再从上林司回泗城,可以避开靖军的阻截。此乃万全之策也”,岑兆祯献策。
“现在泗城仅有一万多兵马,从上林到泗城要十多天,万一丢了泗城如何是好?还是走敢壮山近”,岑兆武反对。
“敢壮山险峻,如果靖军设伏,如何是好?”
“斥候来报,靖军的主力都奔泗城去了,哪来的伏兵?而且靖军都是外地人,他们怎么会想到在敢壮山埋伏?”
“好了。都静一静”,岑雷汉威严地制止了争吵。
看着诸将,岑雷汉下定了决心:“泗城是吾泗城岑氏的根本,没了泗城,吾等还叫什么泗城岑氏?现在泗城危在旦夕,就算敢壮山是龙潭虎穴,吾也要闯一闯。汝等可愿随吾血战,杀回泗城?”
“愿随大首领血战到底!”诸将齐声应喏。
岑雷汉留太平黄氏的军队继续围攻思明的靖军李明忠部,自己率领泗城军由敢壮山方向,救援泗城。
出发前,岑雷汉默默地在心里祈祷:布洛陀大神啊!请您保佑您的子孙,顺顺利利地回到泗城。
第三十一章 敢壮
僮人大首领岑雷汉的大军抵达了敢壮山。出征思明时的六万大军,现在仅余五万六千人了,四千泗城男儿长眠在了思明府的攻城战中。望着一望无际的雄壮大军,岑雷汉踌躇满志:谁能挡得住吾泗州男儿?
“叔父”,岑兆祯来到岑雷汉马前,“敢壮山地势狭窄,需防靖军火攻”。
岑雷汉哈哈大笑:“景祥,你有所不知。这座山吾年青的时候经常翻,乃是座石山,山上草木不多,如何火攻?”
岑兆祯粉脸一红:“是吾谬误了。不过叔父还是派斥候侦察一下为好。”
岑雷汉一笑:“汝看,这些鸟飞得多欢快,吾料山中必无伏兵”。
不过岑雷汉毕竟是沙场宿将,依然派斥候搜索了附近的山峰。斥候回报,并无伏兵。
岑雷汉松了口气:“布洛陀大神保佑啊!”
然而,岑雷汉忘记了一件事:敢壮山是石山,山中有姆娘岩、将军岩、封洞岩、穿天洞、石臼洞、蝗虫洞等大大小小的岩洞几十个,足可藏十万大军。靖军藏在岩洞里,不会惊扰飞鸟。外表看上去自然是鸟飞雀鸣,好一幅恬静景象;至于斥候,一般也只是登上山顶眺望,不可能一点点细捜山腰岩洞。
战场上稍有疏露,结果就是致命的。
翻过了几个山坡,岑军来到了鸳鸯泉。岑雷汉见儿郞们个个累得气喘吁吁、汉流浃背,下令稍事休息。岑军将士纷纷下马吃干粮,用泉水饮马。
穿出石??洞、登上望子台的朱亨嘉见岑军已经懈怠,遂令人设好令旗,吹响号角。靖军将士接到号令,从各个岩洞中列好阵形,四面八方冲向岑军。岑军阵角大乱,被杀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望子台上,朱亨嘉暗叹可惜:为了保持伏击的隐蔽性,没敢在山顶架设火炮。不然大炮起兮雷飞扬,敌军必然全军覆没。
岑雷汉毕竟久经战阵,知道此时不能犹豫,立即让全军抛弃辎重,向前突围。又让部将李豺、岑继乐在两翼列阵阻击靖军。岑雷汉亲自领军赶到前军,见己军先锋岑兆武拼尽全力也无法攻下前方的山头,遂令猛将王虎儿攻山。王虎儿擅使双锤,所部五百人,皆是从岑军中精挑细选的勇士,个个力大无穷,能身披双重甲健步如飞。
王虎儿见己方已至绝境,遂不顾生死杀上山头,靖军的箭矢难以射透王部的双重甲,据守山头的靖军都司赵成被王虎儿一锤砸成肉泥。王部攻下山头后,接应岑军突围。岑军勉强杀出重围,但伤亡惨重,仅余两万多人,张豺、岑继乐阵亡。
突出重围后,岑雷汉嗓子发甜,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栽下战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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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围后的岑军大营。
岑兆禧偷偷地对岑兆祯说:“兄长,叔父已经昏迷不醒,您何不趁机夺其军,重掌泗城?”岑兆禧一直对自己的叔父当年发动叛乱,夺走了原本属于自己父亲一脉的权力耿耿于怀。
岑兆祯急忙使了个眼色,低声说:“老虎未亡,不可擅动。”
岑兆禧急了:“这么好的机会,难道吾等什么都不做?”
“不,吾等要马上行动。表忠心”,岑兆祯平静地说。
岑兆武军帐,岑兆武见岑兆祯带着岑兆禧过来,很奇怪:“阿兄、阿弟,汝等找吾何事?”
岑兆祯一本正经地说:“阿弟,叔父昏迷不醒,军中不可一日无帅。吾等商议请阿弟主持大局”。
岑军中军大帐内,岑雷汉悠悠地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问左右:“吾兆祯侄儿何在?”
左右回报:“兆祯头人在少首领营帐,他见您身体有恙,正在推少首领主持大局。”
岑雷汉长吁一声:“吾这个侄儿就象吾兄长一样,厚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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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雷汉带着残部返回了泗城。年已老迈的他,又羞又愤,卧床不起。他强撑着病体,一面派人与靖军假媾和,一面派人去云南土司沙定洲处请求援兵。
朱亨嘉在靖军中军大帐接见了岑雷汉派来媾和的使者。
“岑雷汉是真想和还是假想和?”朱亨嘉问。
“吾家大首领纵横天下、何等英雄!怎么会真心求和。之所以派吾来,是因为其身染重病,无法上阵耳”,使者答道。
朱亨嘉乐了:“岑雷汉派汝来假和谈,汝却将真相告诉孤。莫非汝是傻子吗?”
“非也。因为吾真正的主人是泗城岑氏的嫡亲血脉岑兆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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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亨嘉答应了岑军的媾和要求:双方以田州、奉议州为界,互不侵犯。
媾和成功后,朱亨嘉留史其文部驻守田州、奉议州,主力军队撤军南下,讨伐太平黄氏。
有部将不解,问朱亨嘉:“监国既然明知道岑雷汉的媾和是假的,为什么不趁他卧病在床,一举消灭他呢?”
朱亨嘉哈哈大笑:“岑雷汉七十岁了,这一病孤料他活不了多久。泗城岑氏嫡宗和庶宗的矛盾不可调和,孤大军压境,他们两宗只能团结起来对付孤;孤一撤兵,他们两宗一定内斗。孤暂时撤兵,引诱他们狗咬狗。等他们自己打自己,两败俱伤的时候再回来收拾他们。”
部将叹服。
第三十二章 虎薨
梅花帐里笑相从,兴逸难当屡折冲。百媚生春魂自乱,三峰前采骨都融。情超楚王朝云梦,乐过冰琼晓露踪。当恋不甘纤刻断,鸡声漫唱五更钟。
一声长啸,沙定洲从万美人的怀里钻出起床。万美人慵懒地翻了个身,有些不满地撒娇:“总府大人何其速也!”
沙定洲俏脸一红:“泗城岑氏的使者已经在前厅等候多时了。岑雷汉跟吾父有旧,算是吾的长辈,冷落他的使者不太好”。
万美人噗嗤一笑:“总府大人可读过《战国策》?秦宣太后对韩国使臣怎么说来着?”
沙定洲找出战囯策中那一段:妾事先王也,先王以其髀加妾之身,妾困不疲也;尽置其身妾之上,而妾弗重也,何也?以其少有利焉。今佐韩,兵不众,粮不多,则不足以救韩。夫救韩之危,日费千金,独不可使妾少有利焉。”
他恍然大悟:“夫人的意思是说吾不能白出兵帮岑雷汉,得要点好处?”
万美人点头:“总府大人英明。至少得让岑雷汉把安隆司割让给我们。”
沙定洲呵呵一笑:“既然如此,吾今天就不见使者了,得让岑雷汉着急,吾才好提条件”。
万美人笑得花枝乱颤,宛如雨后的桃花。沙定洲看得痴了,这个女人真是天生尤物!成婚八年了,自己居然一点都不厌倦,反而愈发地被她吸引。
温柔乡是英雄冢,再勇猛的战士也敌不过似水的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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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泗城岑氏假媾和后,朱亨嘉率军南下,攻占了泗城岑氏的镇安府和归顺州,彻底切断了太平黄氏和泗城岑氏的联系。
向武州、都康州土司见靖军势大,不战而降。
太平黄氏族长黄应聘见靖军逼近太平,不得不撤了对思明的包围,派思明土知府黄应举领兵五千牵制靖军李明忠部,自率主力防守太平府城。
靖藩思明总兵李明忠趋机反攻,斩黄应举,收复忠州、上石西州、下石西州、凭祥州,平定了思明府全境;又攻克了江州。
随后朱亨嘉令自己的老丈人,黄婉的父亲黄鸣鹤招降太平府的黄氏族人。永安黄氏和太平黄氏同根同宗,招降的效果很好,太平府的镇远州、结伦州、结安州、都节州、思同州、左州、万承州、养利州皆降。朱亨嘉又攻克了不肯归降的英州、思城州、安平州、全茗州、茗盈州。
大明崇祯十九年元月二十九日,朱亨嘉与李明忠会师于太平府城太平州。
黄应聘正在绝望之际,忽报黄河龙从龙州购买了五十头战象归来。原来上次在江州击败靖军童以振部,黄河龙的象兵发挥了巨大作用。黄应聘遂派黄河龙去龙州采购战象。龙州赵氏趁机发了一笔横财。黄应聘得到这批战象后,稍微恢复了点信心。
二月一日,靖军和黄军在太平州决战。靖军包括收编的各地降军和李明忠部七万人,黄军三万五千人。战至正酣,黄军以战象冲击靖军战阵。早有准备的朱亨嘉先令人在阵前密布长枪阵,今火炮和火铳对着大象猛轰,又令弓箭手用火箭攒射。黄军大象纷纷倒地,剩下的掉头往本阵狂奔,反冲乱了己方军阵。靖军随后掩杀,黄军大败,撤回太平州。
黄应聘走投无路,归降。
黄应聘归降后,龙州赵氏怕朱亨嘉追究其卖战象给太平黄氏之罪,献银十万两劳军。朱亨嘉封赵氏族长赵奚为龙州土卫指挥史。
朱亨嘉又将归顺州、都康州、向武州划归镇安府,以胡执恭为镇安知府;以黄鸣鹤为太平知府;以金维新为思明知府,在三地改土归流。金维新是主动投奔朱亨嘉的少数读书人,历史上曾经是李定国的谋士。朱亨嘉见金维新来投,大喜,立即千金市马骨,委其为思明知府。
为加强三府统治,朱亨嘉将归降土兵打散整编为守兵。每府设守备一名,兵员三千。又令大将严遵诰为太平总兵,移镇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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泗城土司府
大首领岑雷汉已经到了油尽灯枯阶段,他将儿子岑兆武叫到身边:“儿啊!阿爹要走了,布洛陀大神呼唤阿爹了!”
岑兆武泣不成声:“不会的,阿爹!您一定长命百岁”。
岑雷汉惨笑:“人固有一死。阿爹这辈子南征北战,能活到这岁数,知足了。唯一不放心的就是你们兄弟几个”。
“吾一定照顾好兆奎和兆先”。
“有一件事吾儿要牢记,阿爹当年夺了你大伯的权,你大伯的几个儿子心里未必服气。所以吾儿一定要防着他们,不能给他们兵权,也不要参加他们的宴请。吾死后,你们不要发丧,老老实实待在军营里面。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阿爹”。
“还有,吾儿性格暴躁,在军营里一定要善待部下,军法不宜过严”。
“知道了,阿爹”。
嘱咐完儿子,岑雷汉仿佛觉得自己被抽空似的,恍恍惚惚地回到了布洛陀大神的怀抱。
第三十三章 萧墙
岑兆武按照自己阿爹的嘱咐,将阿爹简单地下葬,就回到了军营。很快,他就听到泗城到处都在传他的谣言,说他不孝顺,自己阿爹死了也不理不问,更过分地还传他服丧期间花天酒地,日日与小妾淫乐之类的。他很火,却找不到谣言的出处,有火没处发,人憋屈得想爆炸。幸亏他的从兄岑兆祯经常过来宽慰他。让他时时刻刻感觉到春天般的温暖。
唉!阿爹老让自己防着大伯家的几个兄弟,可关键时刻还是兄弟亲啊!
岑兆武走上城墙巡视,他牢记阿爹的敎导,每天除了练兵就是巡视军务,足足半个月没回家了。
走到东门城墙边的塔楼,一阵喝酒吃肉的喧哗声传来。
“怎么回事?”岑兆武一脚踹开门,禆将王虎儿正在跟把总胡六饮酒吃肉。
一见是岑兆武,王虎儿满不在乎:“少首领来了,一起喝两杯吧!刚切的鲜牛肉,滋味美着哩”。
岑兆武怒道:“尔等好大的胆子,大敌当前,居然敢饮酒作乐?”
王虎儿笑着给岑兆武递了杯酒:“少首领也太谨慎了!靖军都撤了半个月了,哪来的敌人?天寒地冻的,少首领喝一杯暖暖身子吧”。
岑兆武大怒:“来人,此人竟敢乱吾军法。拖出去斩了”。
左右将王虎儿摁倒在地。
胡六大惊,急忙跪倒在地:“少首领,王虎儿将军忠心耿耿,战场上多次出生入死,看在他以前的功劳上,请您饶他一命吧!”
“也罢,先记着汝的脑袋,拖下去打四十军棍。再敢乱吾军法,定斩不饶”,岑兆武恨恨地说。
打完板子,胡六苦着脸对王虎儿涚:“大哥,少首领也太狠了,居然要杀您。他忘了,敢壮山上,不是您拼死杀出一条血路,咱泗城早完了。”
王虎儿啥话也不说,狠狠地吐了口唾沫。
胡六回到营房,正要让军士帮自己上金创药,岑兆祯走了进来。他走到胡六跟前,轻轻地帮胡六抹药。
胡六十分激动:“小人何等身份,怎敢有劳头人”。
“不要动,躺着就好”,岑兆祯动作温柔,就象在哄着自己的孩子。一边抹药一边问,“事办得怎么样了?”
“头人,办好了。今天为一点小事,少首领居然要斩王虎儿。吾看王虎儿已有反意”。
岑兆祯嗯了一声,淡淡地说:“等一会你把这瓶药给王虎儿送去,就说是吾送的。”
胡六给王虎儿送药,王虎儿十分感概:“兆祯头人宽厚仁慈,他才应该是我们泗城的主人啊!”
岑兆祯回府,发现岑兆禧已经等候多时了:“阿兄,岑兆武这厮天天待在军营里不出来。这该如何下手啊?”
“不用担心,吾已有计了”,岑兆祯轻捋了一下胡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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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平了太平黄氏,朱亨嘉发了笔小财。不多,也就白银一百二十万两、黄金八万两、粮草二十万石、珠宝两百镒、其他各类物资二十仓库。此外还有各地土司敬献的薄礼,也不多,比如龙州赵氏,也就给了十万两。
人家给咱送了礼,咱也得给人家点面子不是?于是,朱亨嘉跑到龙州土司府赴宴去了。
赵奚很热情,大手一拍,身穿鲜艳奥黛,拿着两把纸扇的安南乐伎鱼贯而入。
“王爷可知此舞何名?”赵奚想在朱亨嘉面前显摆一下。
“小样,在孤面前炫富,孤还歹也是王爷,啥场面没见过?”朱亨嘉暗诽:“莫非是安南国宫廷里的双扇舞?”
“王爷好眼力!这是吾派兵支援高平莫氏时,莫敬宇送吾的。”
“哦,安南都统使莫敬宇?卿为何为高平莫氏出征?”
“王爷有所不知,这高平莫氏一向和大明亲善。而安南黎氏自持强大,经常出兵攻打莫氏,莫氏向大明求援,吾大明的囯策一贯是抑黎扶莫。所以臣就经常出兵帮莫氏打仗。一来想朝廷之所想,急朝廷之所急;二来也为儿郎们谋条财路”。
明白了,赶情这龙州赵氏经常充当高平莫氏的雇佣军啊!难怪富得流油,一出手就是十万两。朱亨嘉想。
忽然,赵奚眼珠骨碌碌一转:“甲申国难以后,安南黎氏以为吾大明无力干涉安南事务。近日,黎氏又起精兵八万围攻高平,莫氏危在旦夕了!臣请殿下派兵支援安南。以彰吾天朝国威。”
朱亨嘉一听乐了,心想:看来这厮收了莫氏不少银子。不行,孤可不能被他忽悠了,得问清楚去安南国打仗有什么好处?没好处的事不能干。
“赵卿读过《战国策》吗?”
“臣略有涉猎”。
“可知道里面有一节,秦宣太后对韩国使臣怎么说来着?”
“臣明白了,臣一定让莫敬宇有时间多读《战国策》,好生领会殿下的良苦用心。”
君臣二人哈哈大笑,酒逢知己千杯少,渐渐地,朱亨嘉喝多了。朦朦胧胧之间,他觉得跳舞的这些美人中,有一个特别的美。
第三十四章 王妃
今夜,孤醉了。
鞋醉了,捉起了迷藏。
衣服醉了,化成了丝绦。
孤对着一盆吊兰,
举杯,
醉眼惺忪。
孤和着一曲古琴,
举杯,
诗意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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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天黑地得不知道过了多少时辰,朱亨嘉醒来。触手处,一抹柔软;睁开眼,满眼雪白。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美妇人睡在身边。很美!超凡脱俗的美!眉宇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贵气,淡淡的柳眉分明仔细地修饰过,长长的睫毛象两把忽闪忽闪的小刷子,明亮得令人刺目的大眼晴,精致的鼻梁、秀气的小嘴。
“茶,给孤端杯茶来”,残酒未消的朱亨嘉不懂得欣赏。
美妇见朱亨嘉醉成这样,噗嗤一笑,眼睛弯得像月牙儿一样,仿佛那灵韵也溢了出来。她肤色雪白,这一笑宛如冰霜融解,雪莲绽放。
朱亨嘉忽然想吟诗:“肌肤冰雪莹,衣服云霞鲜”。不对,似乎衣服有点少。
“殿下,请饮茶。刚沏好的凌云白毫。最是醒酒提神”。
“哦,昨夜是你服侍的孤?”朱亨嘉觉得有点眼熟,似乎是昨日那队舞姬中的花魁。
大明朝很好客,士人以舞姬款客为雅事,才子文豪乐此不疲。所以朱亨嘉也没当回事,更好衣就准备闪人了。想想又觉得吃干抹净就溜,似乎太小气。从腰中取出一块玉佩:“这个给你,孤走了”。
“殿下也不问问妾身的名字便走?”美妇的眼神里闪过一缕幽怨,仿佛垂下泪来。
“哦。汝是何人?”
“妾身是安南国莫朝武安大王世子妃赵宝莲,亡国之人,羞于言姓名”。
朱亨嘉白了她一眼,心想:既然羞于言姓名,还要孤问?矫情。
“汝既是莫朝世子妃,怎么不侍在高平,反而跑龙州来了?”
“唉!”美妇幽叹一声,娓娓道来。
其实也没啥,就是带着儿子逃难来的。勾搭朱亨嘉的原因也很简单,想让他帮自己儿子莫英夺回高平莫氏大权。至于为什么出现在龙州赵氏家里嘛,哦,这王妃姓赵,赵宝莲。敢情这龙州赵氏和高平莫氏还结着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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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安南国是神农氏的后代,其始祖鸿庞氏娶洞庭龙王之女,生貉龙君崇缆,崇缆又生子百人。因此安南国跟大明朝同源同种,都是“仙子龙孙”。
既然都是龙的传人,那大明朝的永乐大帝也就不客气了,在永乐五年的时候,派兵攻入安南,把安南变成了大明朝的一个行省:交趾。
这一下安南人不干了:我们的龙跟你们的龙不是一个品种!于是,打响了反抗大明朝的独立战争。有豪族黎利趁机崛起,建立黎朝。史称后黎。
黎朝建立以后,有大臣莫登庸叛乱,建立莫朝。莫朝建立以后,支持黎朝的势力跑到南方。这样越南就分成了两块:北方莫朝,南方黎朝。史称南北朝。
南北双方经常打仗,最后黎朝的大将郑松北伐攻下了莫朝的首都升龙,杀了莫英祖莫茂洽。莫朝的残余势力逃到了高平一带,称高平莫氏。
郑松打垮了莫朝后,把黎氏架空了,独揽大权,引起了黎朝另一员大将阮璜的不满。阮璜割据南方,和黎朝划定江而治,形成了新的南北朝。
于是龙的传人安南国一分为三:北方的黎朝实力最强。不过黎氏无权,实权掌握在权臣郑氏手上;南方的阮朝,实力仅次于黎朝;北方的莫朝,也就是高平莫氏,实力最弱,只有高平附近一小块地方。
大明朝对安南国的国策一贯是实用主义,抑强扶弱。南方的阮氏跟大明不接壤,大明不怎么管它;北方的黎朝、莫朝都和大明接壤。大明要管。
怎么管?黎朝强、莫朝弱。扶持弱的打压强的,让他们互相争斗,这样大明朝边境才安全。所谓“帝王之于夷狄,以不治治之,夷狄相攻,中国之利也”。
为了让他们互相牵制,大明朝把莫氏和黎氏都封为安南都统使,不分高下。黎氏派人请大明朝封自己为安南国王,想在名份上压莫氏和阮氏一头,万历大帝就是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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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赵宝莲娘娘和小王子莫英也是苦命人。黎朝的大将郑松北伐莫朝的时候,莫英祖莫茂洽为确保王位不落旁枝,自己当了太上王,把王位传给了长子莫全,改年号为武安,也就是赵宝莲的公公武安大王。
后来英祖和武安大王都被郑松杀了,按说王位应该传给赵宝莲的丈夫、武安大王世子,但莫朝的大臣们却推举莫朝旁系莫敬恭为莫王,年号乾统。后来莫敬恭传位于弟莫敬宽,年号隆泰;莫敬宽又传于其子莫敬宇,年号顺德。
顺德大王立后不久,赵宝莲的丈夫就病死了,母子俩在莫朝待不下去,只好投奔娘家龙州赵氏。
“求殿下帮吾儿夺回高平莫氏的王位”,赵宝莲哭得梨花带雨。
朱亨嘉同情赵宝莲,真的同情。然而,朱亨嘉是政治家,政治这个东西是不讲感情的,得以国家利益为重。去安南打仗,劳师伤财,对吾大明有什么好处?没好处的事情不能干。
“唉呀!孤刚讨平太平黄氏,将士们太累了。这个事不好办呀!”
“百姓们都说殿下您是了不起的大英雄大豪杰,难道还保护不了安南国的孤儿寡母吗?”赵宝莲妩媚地看了朱亨嘉一眼,楚楚可怜又风情万种。
受不了了!朱亨嘉的丹田之处有一股真气在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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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安南王妃的美色引诱下,朱亨嘉的精神终于输给了肉体。脑门一热,答应了帮赵宝莲的儿子夺回莫氏王位。
上当了!上大当了!事后,监国殿下很快反应了过来。他很后悔,想赖帐。但是堂堂大明朝的监国,赖一个小女子的帐,出尔反尔的,似乎又有失天朝体统!
正在为难,郑封来了。
一看到郑子房,朱亨嘉找到了救星。把前因后果一说:“郑卿,这事该怎么办?”
郑封微微一笑:“殿下,这可是好事呀。何必忧虑。当年您对吾说志向的时候,不是一直对安南恋恋不忘吗?”
“唉!孤那个时候刚带兵,不知道战争的残酷。现在打了这么多仗,孤是怕了,又死人又花钱的事,能不干就不干”。
郑封心里感慨:监囯现在越来越有仁君气度了。
“臣以为伐安南既不用银子,伤亡也不会大。”
“哦!卿仔细说给孤听听”,朱亨嘉来了精神。
“现在黎氏八万大正在攻打高平,高平莫氏的莫敬宇一定会向殿下乞援。总没有请人白帮忙的道理,所以臣料定,银子,殿下是不用出的”。
“嗯。那兵呢?将士们跟着孤南征北战,孤可不想让他们死在异国他乡”。
郑封乐了:“殿下您怎么忘了?您在敢壮山打败泗城岑氏的时候,不是抓了两万岑军俘虏嘛。”
“俘虏?唉呀!先生真是孤的子房呀!”
第三十五章 花婆
“真的吗?阿姐!”
“吾还会骗你吗?阿妹!”
泗城土司府岑兆武家,两个女人正在谈笑风生地唠着家长里短。一个是头人岑兆祯的夫人利氏;另一个是少首领岑兆武的夫人黄氏。
“阿妹,咱泗城郊外的花王庙可灵了。当年吾和兆祯成婚三年都生不出儿子,后来吾头戴一束白花,在花婆神像下磕了三个响头。回家后立刻就有了继禄”,利氏笑呵呵地说。
“这么灵呀!”黄氏神情有些恍惚,她和岑兆武成婚五年了,生了两个女儿,却没有儿子。
“一束白花、三个响头”,黄氏在心里牢牢记住。
利氏回家后问岑兆祯:“郎君,您为什么非要吾跟兆武娘子说花王庙的事啊?”
岑兆祯厉声喝道:“妇道人家,管好自己的嘴,不该问的勿问。”
利氏不敢犟嘴,默默回屋。
花婆神指的是僮族女神姆六甲。传说,僮族始祖姆六甲是从花朵中生出来的,专门主管赐花送子之事。世人都是从姆六甲花园中的花转到世上来,故其被奉为花婆神。花婆神是僮族的生育女神和儿童守护女神。花婆赐给生育妇女白花,就生男孩;赐给红花,就生女孩。所以,僮人有在村边或山下修筑花王庙、塑立花王祖父神位之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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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兆武正在军营处理军务,忽报黄氏在军营外等候。岑兆武治军极严,女眷不让入营,所以黄氏只能等在营门口。
岑兆武来到门口:“夫人,汝怎么来了?”
黄氏:“郎君好久没回家了,妾思念的紧,给您做了双鞋”。
岑兆武心里一热:“外面风大,夫人小心着凉,赶紧回去吧。”
“郎君,妾听说郊外的花王庙求子很灵的,只要头戴白花冠,在花婆神像下磕三个响头,就能生儿子。您能陪妾身一起去拜花婆神吗?”
岑兆武有些犹豫:“吾这段时间军务繁忙,不得空耳。”
黄氏珠泪涟涟:“妾与郎君成婚五年,仅有二女,没有儿子。百年以后,妾有何面目见公公?郎君还是休了妾身吧。”
岑兆武慌了:“夫人何出此言?吾与卿情同意合,不离不弃,今后万勿再说此等话。明天吾就陪夫人去花王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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泗城土司岑兆武少首领要来拜花婆神了,无关人等立即被驱逐一空。
岑兆武的弟弟岑兆奎领着三百亲卫把庙内搜查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异样。
“阿兄,您和嫂嫂可以拜神了。”
岑兆武嗯了一声,轻轻地扶着黄氏下了马车,走进花王庙。
忽然四周喊杀声大作,一群匪寇将花王庙团团围住。为首一人手持两柄大铁锤,杀入庙内。
岑兆武定睛一看,居然是王虎儿。不由得勃然大怒:“王虎儿,就为了吾打了汝一顿板子,汝居然敢叛乱!”
王虎儿也不说话,领着群匪见人就杀。岑兆奎挥刀砍去,反被王虎儿一锤打成肉泥。
岑兆武大惊,慌乱地护着黄氏往后退。
忽然,背后响起一个声音:“阿弟勿慌,吾来救汝”,岑兆祯带着几个家将出现在了花王庙。
岑兆武大喜:“阿兄!王虎儿那厮反了,快帮吾杀了他”。话音未落,忽然后背一凉,一把钢刀透体而入。居然是岑兆祯。
岑兆武吐了一口血沫,缓缓倒下:“为什么呀?阿兄!”
岑兆祯淡淡地说:“阿弟,不要怪吾,吾只想夺回本该属于吾的东西”。
岑兆武停止了呼吸,黄氏抱着他嚎啕大哭。
岑兆祯狞笑一声,提着带血的钢刀向黄氏走去:“弟妹,要怪就怪你生在土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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泗城军营内,王虎儿领着岑兆祯、岑兆禧、岑继禄等人走入军营。
守门军将询问:“王将军,今天并非您当值,您怎么来了?”
“少首领要吾传达重要军令,闪开!”王虎儿一把推开营将,擂起了中军大帐外的聚将鼓。
诸将随着鼓声赶到中军大帐,没看到岑兆武,却看到岑兆祯等人,均很诧异。
“王将军,缘何击鼓聚将?少首领人呢?”
“岑兆武、岑兆禧等人自恃武力,祸乱泗城。吾已将彼等杀掉了,汝等可愿归顺于吾?”岑兆祯大手一挥,岑兆禧将岑兆武和岑兆奎的人头扔到诸将面前。
众将闻言大哗,禆将黄武拔刀欲砍岑兆祯,被王虎儿一锤砸倒。王虎儿一锤一个,连杀七八人,俱成肉饼。余人惊恐,跪地请降。岑兆祯选亲信掌控诸军,又开仓库犒赏以收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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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兆禧问岑兆祯:“阿兄,岑兆先家,还有那些岑兆武亲信怎么办?”
“带人把他们家围住,家中男丁全部杀掉”,岑兆祯冷冷地说。
岑兆禧有些不忍:“可是彼等也是吾泗城岑氏的人啊!”
岑兆祯怒喝:“难道汝想看到几十年后,吾泗城岑氏又发生骨肉相残的惨景吗?”
岑兆禧、岑继禄、王虎儿、胡六等分头领兵,把岑兆武一系的亲信杀得干干净净。一时间,泗城州里血流成河。
有一句话,岑兆祯没对岑兆禧说:只有让这些叛军手上沾了血,这支军队才属于自己。
很快地一个又一个家族被族灭了,岑兆先等全部被杀。只是名单上少了个人,岑兆先的小儿子,十一岁的岑继祖。
第三十六章 内战
朱亨嘉正搂着安南世子妃卿卿我我,探讨人生,忽然传来锦衣卫的密报。打开一看,朱亨嘉震惊了。这个岑兆祯太狠了,居然一口气在泗城州杀了一千多人。原本,朱亨嘉还想扶持岑兆祯,对付岑兆武。现在看来岑兆祯才是自己的劲敌。
“这个人留不得!非杀不可!”朱亨嘉觉得岑兆祯阴险毒辣,是个“人才”。“人才”嘛,不能被孤所用,孤就必须杀之。
“殿下,您想杀谁?”
“杀莫敬宇那个坏种呗!竟敢不立宝莲的儿子,自己称王。”
“真的吗?”赵王妃甜甜地笑。
“真的,孤发誓,一定让孤的宝莲重回安南当王太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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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西庆远府凤山县,六十岁的泗城老将黄玛心情很好。宝刀未老的他奉命讨伐庆远韦氏,连战连捷,先后攻克了庆远韦氏的两座重镇天峨和凤山,逼近了庆远府城宜山县。受到了少首领岑兆武的称赞。
黄玛是泗城的老人了,年轻的时候就跟着大首领岑雷汉南征北战。当年岑雷汉发动兵变,从自己的哥哥、大族长岑云汉手里夺权,他黄玛第一个操刀子冲进了土司府。
现在大首领岑雷汉病逝了,自己一定要学习诸葛孔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辅佐好少首领,振兴泗城岑氏。黄玛想。
思绪万千、往事如烟,黄玛正想着,忽报泗城来了两个人,一个老头,一个少年。
黄玛在中军帐接见了来人:“咦?汝不是三公子家的管家徐伯吗?这位小郎君好生面熟?”
“黄阿公,吾是岑继祖啊!”少年泣不成声。
老管家也扑通一声跪下:“老将军,可怜大首领戎马一生,就只剩下这点骨血了!请老将军为我家主人报仇啊!”
黄玛听完两人的话,老泪纵横。他本是岑雷汉的亲卫,因为作战勇敢,一步步被提拔到高位。自然对岑雷汉一系忠心耿耿。
“小首领放心,末将立即点齐人马杀回泗城为老主人报仇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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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刺骨,一队队俘虏正在修补着太平府的栈道,稍有偷懒,管队的靖军就是一鞭子。
“开饭喽!”一个靖军火兵端着几屉馒头过来。
俘虏们如闻仙乐,纷纷取食。
“站好队,一人一碗清水、两个馒头”,看守的靖军大声呵斥。
自古以来,当了俘虏就吃不饱饭,想吃饱只能干活。
俘虏们正吃着,一名靖军都镇抚使带着一队士卒走了过来。
“大人您来此何干?”负责看守俘虏的靖军把总问。
“宣靖江王令,将这些俘虏整编成军,准备大战”。
“大人,这是要打泗城了?”把总有些兴奋。
“你小子,这几天没仗打憋坏了吧?”镇抚官哈哈一笑,“不过你猜得不对,这一次是往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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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玛安置好了岑继祖后,立即派人和庆远韦氏议和,将天峨和凤山归还给了庆远韦氏;又派人给上林司、安隆司和贵州十八寨头人们传信,要求他们支持岑继祖。做完这些,黄玛带着岑继祖和自己的两万大军杀回了泗城。对自己部下的这两万人马,黄玛还是非常有信心的。这些都是征战多年的老兵,列好军阵,自有一股杀伐之气。
听闻岑继祖和黄玛领兵杀回来了,岑兆祯也不甘示弱,领着岑兆禧、岑继禄、王虎儿、胡六诸将并两万兵马迎战。
双方交战于泗城州云霄山古勘洞附近,古勘洞是泗城始祖岑怒木罕居住过的地方。现在其后人在祖地自相残杀,老祖宗泉下有灵,估计也要怒骂: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大战前的宁静是可怕的。黄玛骑着战马在己方的军阵前驰骋,大声地喊话,调动着己方的士气。战士们刀已出鞘,箭已上弦,等待着出击的军令。
忽然,黄军前方出现了阵阵啼哭声,黑压压一片人潮出现在黄军阵前,这些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全都被绳索绑着,岑军士卒们用刀架在这些人的脖子上。
“让他们给自己的亲人喊话,不喊者,杀!”岑兆祯冷冷地说。
“对面的将士们听着,大族长已经把尔等的家眷绑来了。都是岑氏子孙,只要尔等放下武器,归顺大族长,大族长既往不咎。如若不降,就等着给家人收尸吧”,岑兆祯挑了两百个大嗓门军士在阵前使劲地喊。
“利二狗,吾是汝阿爹!娃啊!放下武器别打了!汝不投降,大族长就要杀了吾啊!”
“郎君,吾是阿玉啊!降了吧!不降咱娃儿们的命就保不住了呀!”
“阿爹,吾是小兰,吾害怕!”??
随着一阵阵的哭喊声传到黄玛的军阵,黄军将士个个面如土色,他们大多是泗城人,家眷都在泗城。看着家眷被绑在阵前,立刻军心动摇,阵脚大乱。
“岑兆祯,你这卑鄙小人!”黄玛气得在马上大骂。
眼见黄军将无斗志、士无战心,岑兆祯大喜,下令己军出战。
冲锋的号角响起,在令旗的指挥,岑军布着鱼鳞阵向黄军发起了冲锋。此时黄军将士已经无心应战,再布不了整齐的军阵,被杀得大败,下跪投降者无数。
黄玛保着岑继祖逃到百色附近,清点部下,仅余六千人。现在黄军北有岑军,南有南盘江,东有靖军史其文部。四面楚歌,已陷绝境。
“黄公,现在吾等该怎么办?”岑继祖毕竟只有十一岁,有些害怕。
“唉!现在只能投降靖江王了”,黄玛长叹一声。可是降了靖江王,泗城还能姓岑吗?老将罕潸然泪下。
黄玛、岑继祖领着六千残军投奔靖军史其文部。史其文不敢怠慢,将降军安置在田州,又派人护送黄玛、岑继祖去太平府朱亨嘉处请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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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听到黄玛、岑继祖来请降的消息时,朱亨嘉正在和郑封下围棋。两人手谈得激烈,黑来白去,不亦乐乎!
“监国,这些夷酋,例来桀骜不驯,势穷方才归顺,畏威而不怀德。臣建议,您接见他们的时候,在大帐前密布刀斧手。让彼等畏惧吾大明甲兵之利,不敢生反叛之心。”
不料一贯对郑封言听计从的朱亨嘉,这一次却有不同意见:“郑卿,孤这个人,你是知道的,向来仗义,最喜欢雪中送炭。人家势单力孤来投奔孤,孤一定要让他们感受到吾大明朝春天般的温暖。来呀!打开辕门,孤要亲自迎接黄老将军”。
号炮三响,朱亨嘉亲自去辕门囗迎接黄玛。
见朱亨嘉如此礼贤下士,黄玛等人暗自感激。
第三十七章 上林
接受了黄玛和岑继祖的投降后,朱亨嘉敏锐地感到:彻底解决泗城岑氏的时机来了。不容易啊!泗城岑氏就象是棵大树,枝干众多,讨伐它就象砍树一样,一点一点地从四周往中心砍。时机到了,大树自然倒塌。
既然是砍大树,朱亨嘉决定倾尽全力,带领亲军五营和史其文、范友贤、李明忠三总兵部六万人,庆远韦氏韦万安部一万人、黄玛部降兵六千人、太平黄氏降兵一万人,共八万六千正兵,加三万民夫,号称三十万,杀往泗州,当真是旌旗蔽日、投鞭断流。
朱亨嘉又升手下骁将杨武为安南总兵,命其带领两千靖军和两万俘虏在归顺州整编训练,准备救援高平莫氏;又令总兵严遵诰部一万五千人屯兵于太平、思明两府,准备攻打安南黎朝的谅山、新安、海阳、鸿基、太原各府。
出征泗城前,为了分化瓦解泗城岑氏,减少自身伤亡,朱亨嘉下令以岑继祖的名义招降上林、安隆两长官司和贵州十八寨头人。广西安隆司守将韦兰、贵州安龙等七寨头人皆降。
由于听说泗城岑氏派了使者向云南大土司沙定洲求援。朱亨嘉急令广西水师副将刘贵,运送平南伯史其文部沿南盘江、驮娘江水道攻占上林司。朱亨嘉严令史其文、刘贵二人,务必抢在沙定洲反应过来前,控制住上林、安隆两长官司,截断沙定洲援救泗城岑氏的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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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妙啊!”云南昆明沐国公府,总府大人沙定洲抚掌大笑。
随着清脆的象脚鼓响起,二十名百夷族(傣族)少女翩翩起舞。她们上身穿着无袖对襟短衫,下身穿着白色长裙,赤着双足,露着玉臂,时而侧身微颤、时而急速旋转、时而慢移轻挪、时而跳跃飞奔。
鼓声突变,洁白胜雪的长裙飞起来了,如一群真正的孔雀。
鼓声又变,少女们围成一圈,成蝴蝶状,玉臂挥舞,数十条紫色彩带飞出,无数娇艳的花瓣挥洒。
真的是轻盈柔美、飘忽若仙!
看着这些百夷族少女晶莹剔透、洁白无瑕的玉足,沙定洲忽然想起了李白的那句诗:“屐上足如霜,不着鸦头袜”。
不对,太白先生太不懂女人了!沙定洲想:女人的脚怎么能用“霜”来形容呢?应该写成像牛奶、像白玉、像刚剥了壳的鸡蛋才对。
“总府大人!”谋士汤嘉宾走了进来,悄悄地在他耳边说:“主母来了!”汤嘉宾是万美人的妹夫,但他被沙定洲的才干折服,待沙定洲比待万彩莲更忠心,所以特来提醒。
沙定洲一听万美人来了,急忙让人撤掉美女。
万美人气冲冲而入:“听说总府大人又在观赏美人,端得好雅兴!”
“夫人误会了!这些舞姬都是贵州土司龙吉兆送吾的。他们百夷族的舞蹈花样太多,一点都不好看!吾一点都不喜欢。只是为了两大土司的睦邻友好,才勉为其难地看看而已。”沙定洲讪讪地说。
万美人平抑了一下怒气:“总府大人还有闲情逸致玩乐?妾听说靖藩的大军马上就要进攻泗城了。一旦他们攻下泗城,吾云南东边就面临靖军的兵锋了。”
沙定洲一楞:“夫人不是让吾学《战国策》里的秦宣太后,不给好处不出兵吗?”
“妾身也没想到岑雷汉忽然去世,岑氏内乱,让靖江王有了可乘之机啊!”
沙定洲沉吟了一下:“楚雄杨畏知还未平定,此时不宜出兵。而且吾和靖江王都是隆武帝眼里的乱臣,没准还能歃血为盟,化干戈为玉帛呢。”
万美人一笑:“就怕人无伤虎心,虎有害人意啊!现在关键要搞清楚靖江王的态度。”
“哦,看来夫人已有妙计”,沙定洲微笑。
“妾听说靖江王世子四岁,吾家沅儿三岁。何不与靖江王联姻?彼若同意,自然没有攻吾云南之心;彼若不同意,必是图谋云南,总府大人应趁其未讨平泗城之时,起全族之兵攻之。”
万美人和沙定洲有一儿一女,取名沙锜和沙沅。大明朝一般王室的正妃是汉族,其他嫔妃也有少数民族,主要来源于异族进献的美女。据说永乐大帝的母亲就是朝鲜族,不过永乐大帝不承认,硬说自己是马皇后生的。
沙定洲觉得这办法挺好。立即同意了。
“总府大人,不管靖江王同不同意联姻,都应该派兵抢在靖军前面占领上林司和安隆司。这样云南才能固若金汤。”
“吾明白,吾立即派沙万忠领兵两万,夺取上林和安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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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林长官司,岑兆宁对儿子岑继勇说:“儿啊!靖军马上就要进攻了,阿爹实在不忍见祖宗七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只能与上林共亡了。汝带着汝娘还有阿妹她们去云南吧。”
“阿爹,上林只有三千兵马,怎么敌得过靖藩的大军?而且继祖阿弟也是泗城岑氏,不如归降继祖阿弟,共保祖业。”
“唉!岑继祖糊途啊!他也不想想,靖江王要是进了泗城,泗城还能姓岑吗?休得多言,赶紧走。上林就是阿爹的埋骨之处”。
岑继勇只得含泪告别了父亲。
安排好了后事,岑兆先令人在驮娘江水道遍栽木桩,桩上拴上拦江铁索。又带人连夜加固上林城墙。
靖军水师刘贵部五千人驶入驮娘江水道时,遇到了岑兆先部一千水军阻击。刘部船大炮猛人多,很快就击沉了大多数岑军战船。但江面上遍布拦江铁索,需要时间毁去。为了不耽误攻取上林、安隆,截断沙定洲援救泗城道路的计划,史其文决定弃船上岸,从陆路攻取上林。
这是一场寡不敌众、没有任何悬念的战斗;又是一场气壮山河的血性之战。岑兆先部两千多人,战斗至最后一兵一卒。岑兆先身中数十刀、枪、箭伤,临死仍高呼杀敌。
战斗结束后,史其文分兵六千驻守上林,自己带其余兵马进入安隆司田林。已经归降靖军的安隆守将韦兰率兵三千迎接史其文。
史其文让刘贵水军沿驮娘江水道巡防,自己抓紧时间抢修上林、安隆各地的城墙,把上林、安隆打造成了钢墙铁壁,彻底堵死了沙定洲进入广西的通路。
沙定洲部将沙万忠到达上林和安隆后,发现无隙可乘,只得一边防守云南广西边境,一边遣人快马飞报沙定洲。
第三十八章 阵战
大明崇祯十九年二月六日,朱亨嘉率领七万大军逼近泗城,岑兆祯得知靖军到来后,将泗城所有十四至六十岁的男丁征召入伍。双方在泗城城郊列阵决战。史称泗城之战。
岑军七万多人,老兵四万,还有三万多临时征召的新兵,布鱼鳞阵。
岑军的鱼鳞阵分为六层,一层压一层,前四层摆放老兵,每层一万人,后两层摆放新兵,每层一万五千余人。把新兵摆在最后两层,可以防止新兵慌乱冲散己阵。每层设大将一名指挥,依次为岑兆禧、岑继禄、岑继寿、韦壮、胡六、利铤。岑兆祯自己的中军大旆设于第四层中央,又令猛将王虎儿领五百重甲步兵置于中军,这是岑军的“杀手锏”,岑兆祯准备在最关键的时候投入战场。
岑军的鱼鳞阵来自祖传,泗城岑氏祖上曾经当过蒙元大官。鱼鳞阵据说乃成吉思汗所创,是蒙古军队的常用阵形。此阵阵形密集、攻击力强,不易被冲垮;缺点是阵后兵力较少,防护力弱。
靖军七万人,其中主力四万五千人,另有庆远兵九千人、黄玛兵六千人、太平兵一万人,布疏阵。
靖军的疏阵是在方阵的基础上所布,由五个较大方阵拼成一个方形疏阵。前阵由老将李明忠指挥,两万一千人;左阵范友贤部一万五千人;右阵韦万安部和太平黄氏降军一万九千人;后阵是黄玛六千降军;朱亭嘉自领六千人居中阵。靖军的五大方阵又由一个个小鸳鸯阵拼成,鸳鸯阵以什为单位,由什长指挥,相邻各什之间留有三米左右间距,这些间距是炮兵、铳兵和弓箭兵的通道。各什间距较大,阵形稀疏,故名疏阵。
靖军的疏阵特点是“薄中厚方、阵中容阵”。中央的兵力少,朱亨嘉令人遍插旌旗、虚张声势;四周的兵力多,可以有效防御敌人进攻。针对岑军缺少骑兵,难以绕到靖军背后偷袭的弱点,朱亨嘉减少了后阵的兵力,增强了前阵兵力。又将骑兵营置于后阵机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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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鼓四起,狼烟滚滚。靖军中军高台处,盘龙大纛迎风飘扬。朱亨嘉手持千里镜观察岑军,这些千里镜是从佛朗机人处仿制的,造价昂贵,靖军仅装备了都司以上将领。
见岑军阵形严整、进退有序,朱亨嘉不禁暗赞一声:泗城土狼,果然名不虚传!
“报,岑军距离已至三里”。
“前营列阵”,朱亨嘉下令。
前营大将李明忠,见到朱亨嘉号旗摇动,立即发号旗,令各营列阵。
鸟铳营都司张成武领四千铳手闻令而动,从步兵各什的间距中跑到阵前。列好阵后,留好通道,等待弓箭手列阵。
铳手列阵完毕后,弓兵游击王祥指挥着四千弓箭手,沿着预留的通道,跑到铳手前列阵,留好通道,等待炮营列阵。
弓箭手列好阵后,靖军炮手们有的扛着炮管,有的抱着炮架,有的用推车推着炮弹,从预留的通道中跑到弓箭兵前架炮。在炮营都司赵二虎指掉下,四百门虎蹲炮很快架设完毕。
岑军行进到靖军三里处,岑军各将开始对本部做战前动员。“必胜!”“必胜!”“必胜!”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岑兆祯见士气可用,手臂轻挥、中军大旆前举,下达了攻击的命令。
“杀!”岑军第一层大将岑兆禧领兵冲向靖军。
“杀!”一百步后,岑继禄率第二层狼兵紧跟。
“杀!”一百步后,岑继寿率第三层狼兵紧跟第二层??
一层又一层,六层狼兵如同大海中的六波潮水,汹涌地往靖军战阵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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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亨嘉将手中的千里镜递给郑封,神色凝重地说:“泗城土狼凶悍难制,这个仗不好打呀!”
郑封观察了一下:“监国,吾观岑军前四层阵形严整,必是老兵;后两层阵形散乱,必是新兵。只要派骑兵绕至敌阵后,攻击其后两层,吾军必胜!”
朱亨嘉又观察了一下岑军阵形,点点头:“不急,等敌锐气松懈,吾再令骑兵击之。
前面的小兵打生打死,后面的将帅却能逍遥地谈兵,所谓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这就是封建制度的悲哀。受战争伤害最大的,永远是底层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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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军一步一步地向靖军战阵逼近。
“轰!”靖军的试炮手开始试射。
旗鼓兵不断地上报岑军距离。
“一千步!”(明朝1步约1.3米)
“八百步!”
“六百步!”
靖军炮营都司赵二虎开始下令:“六百步,炮手就位!”
“四百步,开炮!”
“轰!”“轰!”“轰!”四百门虎蹲炮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怒吼。这种古代的迫击炮,威力虽然没有重炮大,但是可以大仰角发射,辐射范围很广。
大小子弹齐飞,轰声如雷,一个又一个岑军被炸得血肉模糊。看着一个又一个勇士在身旁倒下,身经百战的岑军老兵开始小跑,企图突破靖军的弹幕。
二百二十步时,靖军前营大将李明忠下达了炮兵后撤的军令,赵二虎赶紧带着炮兵从通道跑回本阵。随着炮兵的离去,弓箭兵自动向弓兵游击王祥的将旗靠拢,通道关闭。
“嗖!嗖!嗖!”靖军开始射出定位箭。
“二百步,弓箭手准备”,随着王祥的将令,三排弓箭手纷纷根据将官的号令,以不同的仰角,将弓箭对准天空,准备抛射。
“一百八十步,射!”王祥将旗挥舞,万箭齐发。岑军的装备不如靖军,很多士卒都无甲,有甲的也多是竹甲。所以靖军的抛射虽然比直射威力小,却依然给岑军造成了巨大的伤亡。
一个小校刚跑了几步,脖子中箭,缓缓倒下;一个军士抱着脚在地上打滚??
岑军老兵们见靖军箭矢凶猛,纷纷将藤牌顶在头上,没有藤牌的也发力往靖军阵地狂奔。身经百战的老兵们知道,在这种密集的箭雨下想活命只能快点攻上去。
一百一十步时,李明忠下达了弓箭手后撤的军令,王祥带着弓箭手沿通道跑回本阵站位。弓箭手离去后,铳手自动往铳营都司张成武的将旗靠拢。
靖军的铳手们站成两排,第一排发射,第二排装药。第一排每名兵士有两支火统,这样能确保在岑军冲近前至少能发射三轮。
“九十步,铳手准备!”张成武下达军令。
“八十步,射!”
“呯!呯!呯!”声音如响锤,一下一下地砸在岑军将士心头。
靖军的火铳虽然射程近,但是威力巨大,只要被射中基本上没命。一个又一个土狼如布袋般栽倒。
三十步时,李明忠下达了铳手后撤的军令,铳手们沿通道跑回本阵。
站在高台上的朱亨嘉看见敌军逼近,下令变阵。令旗挥舞,前后左右中五阵军士纷纷向本阵的将旗靠拢。各什之间的间距关闭。原本稀疏的疏阵迅速变成了密集的方阵。鸟铳手和弓箭手也迅速跑回自己在鸳鸯阵中的位置。
接下来岑军面对的是由一个又一个小鸳鸯阵合成的密集方阵。残酷的肉搏战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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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层,岑军中军。岑兆祯看到还未和靖军直接接触,己方的儿郎们就倒下了五六千人,心疼得打颤。但是他明白,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打仗拼的就是一个“狠”字。
岑军将士冲到靖军阵前,靖军的鸳鸯阵里,刀盾手在前防护,长枪手在后攒刺,中间的弓箭手或铳手点射,一个又一个岑军土狼倒下。终于有悍勇的岑军士卒冲入鸳鸯阵,和靖军将士厮杀,此时个人的武勇开始发挥作用。
岑军勇士们冲破一个鸳鸯阵后,发现后面还有一个??
一个又一个鸳鸯阵被突破,一个又一个鸳鸯阵往前迎;一个又一个土狼倒下去,一个又一个土狼冲上来。
第一层岑军迎上了靖军军阵,接着是第二层、第三层、第四层,如同一波又一波的巨浪,拍打着礁石。
岑兆祯见己方四层老兵都无法冲散靖军军阵,下令自己的“杀手锏”重装步兵突击。
岑军王虎儿部五百人,皆是军中百里挑一的勇士,个个力大无穷,身披双甲,手持重兵。王部在中军休整多时,听到出击的将令后,个个如下山的猛虎,恶狠狠扑向靖军。
王虎儿手持双锤,身先士卒,一路上搴旗取将,挡者披靡。很快就杀到了李明忠将旗前。守旗小校惊恐万分,欲带将旗后移,李明忠大怒,将小校一刀挥作两断。
李明忠下令将身边的几十枝火铳集中向王虎儿攒射,王虎儿身中数弹毙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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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站在高台处的朱亨嘉发现岑军已身陷阵中,自己的前阵、左阵、右阵仍坚如磐石。下令骑兵绕到岑军阵后突击。
靖军骑营游击孙广威率三千骑兵,悄悄移动到岑军阵后,向岑军第六层、第五层军阵猛攻。
岑军第五层、第六层军士多是临时征召的新兵,见靖军万马奔腾、声势惊人,顿时吓得面如土色、一触即溃。
孙广威冲散岑军五、六层军阵后,又往第四层岑兆祯中军杀来。此时岑兆祯身边仅数百人,只得招集人马拼死抵抗。
朱亨嘉见岑军阵形散乱,下令各阵出击,又亲自在高台上擂鼓助威。靖军士气大振,奋勇冲杀。岑军抵挡不住,一溃千里。
泗城之战,靖军伤亡六千人,岑军伤亡两万人、被俘三万人,岑兆祯仅带一万余残兵退回泗城州。
第三十九章 复仇
“都说说吧,此战吾军为何能战胜泗州军?”
每次打完大仗,靖军高层必开军事总结会。这是朱亨嘉自大明山战败后定的规矩。
“全赖监国指挥有方!”
“监国乃武曲星下凡,故能百战不殆。”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监国天命所归!夷酋不能挡。”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听着如潮的马屁真乃人生一大享受!
“诸卿过誉了!孤有多大本事孤自己还不知道?此仗打得这么好,全赖诸卿的功劳呀!”花花轿子人人抬,这个道理朱亨嘉还是知道的。
“不过孤最想知道的是吾军还有哪些不足。结阵而战,能不能挡住鞑子的铁蹄?”
一听要和鞑子作战,李明忠率先发言:“监国,臣以为目前吾军还有两点不足:一是缺少骑兵;二是火铳射程太短。遇上鞑子骑兵骚扰战术,很难讨到便宜。臣建议增加骑兵数量。”
朱亨嘉心想:孤也想扩充骑兵,可是南方不产马呀。提起毛笔,先记上这条。
“监国,今日泗州军的选锋身披双重甲,给了吾军很大伤亡,臣觉得可以组建一支这样的军队,再配上斩马刀,专斩马腿,应该可以克制鞑子的骑兵”,范友贤献策。
朱亨嘉眼睛一亮。历史上郑成功就用过这招对付清军的骑兵。提起毛笔再记一条。
“监国,鞑子的甲厚,有的还穿双重甲,普通的箭矢很难射透彼等的甲,火铳的距离又太短,才八十步。臣建议多配火炮,箭头改成重箭”,王祥献策。
“嗯!这主意好!”朱亨嘉又记了一条。
君臣之间正聊得投机,忽报云南土司沙定洲遣使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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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正是攻取泗城的关键时刻,朱亨嘉不敢怠慢沙定洲的使者,怕他在背后使坏。
“使者缘何来此呀?”朱亨嘉微笑着询问,笑得温暖和煦。
“总府大人派下官来此,是有一事相求”,使者也笑得满面春风。
“吾和汝主情同手足,啥求不求的,说,尽管说。”
“昆明的玉泉山上长出了两朵比翼花,美丽的小百灵要嫁给天上的小太阳。吾主想和监囯联姻,将他的掌上明珠嫁给监国的世子殿下。”
一听这话,朱亨嘉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心里恨极:好你个沙定洲,竟敢打我儿子的主意。你也不撒泡尿照照!我们家是龙子龙孙,你们家只是个小土司。按后世说法,一个是高干,一个是村长。孤的儿子怎么能娶螟蛉之女?呸!我呸!我呸呸呸!
朱亨嘉越想越气,脸涨成了猪肝色,正要发作。忽见郑封对自己挤眉弄眼。
“郑卿,汝觉得呢?”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哦,卿觉得这是喜事?”
“大喜事啊!监国和沙总府联了姻,云南就成了广西的屏障,殿下也可以安心攻取泗城了”。
“好!好!好!郑卿说是喜事那一定是喜事!孤也以为是喜事。哈哈哈!”
事后,朱亨嘉埋怨郑封劝自己和沙定洲联姻。结果郑封说只是忽悠沙定洲的,打下泗城后再反悔。朱亨嘉说孤是堂堂监囯,这样做不太好吧?郑封说没关系的,小人欺之以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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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似血,红得让人心悸。一群老鸦在满城的尸体上呱噪。泗城被攻破了。
一个少年右手持刀,左手拎着一颗人头,穿过泗城土司府威严的衙署、长廊。深幽的殿堂、精致的屋脊翘角、雅趣的镂空花窗、鲜活的浮雕图案,引不起少年丝毫的兴趣。
少年走到衙署后的花厅。格调典雅、古色古香的花厅里,跪满了男女老少。阴沉的气氛,让美丽的花厅黯然失色。
少年走到跪在最前面的妇人跟前,将人头扔到她脚下:“此乃汝夫之头!”
“祖儿!”妇人惊恐地叫着他的名字,少年置若罔闻,仿佛不是在呼喊自己。
妇人闭上双眼,泪流满面,喃喃地说:“报应啊!动手吧!”
许久,没有听到刀砍脖颈的风声,只有离去的脚步声和深深的一句:“岑氏的血已经流得够多了,吾不想再杀人!”
“祖儿!”这一次妇人的声音打颤,充满内疚和感激,如泉的泪水喷涌而出。
少年的脚步一顿,“伯母”两个字到了嘴边,却怎么也喊不出口。
最厉害的复仇莫过于宽恕仇人。让仇人在内疚中活着,胜过杀人百倍。
攻下泗城之后,朱亨嘉见岑继祖可怜,给他一个报仇的机会,让他处置岑兆祯满门。不料岑继祖只杀了岑兆祯一人,放过了岑兆祯满门老小。
朱亨嘉听罢,感叹:“报仇不用剑,辅国不用兵。岑家小郎真有古仁者之风!”
平定泗城后,朱亨嘉封岑继祖为贵州安龙土卫指挥史,令黄玛保着岑继祖前往安龙所,收伏原岑氏的贵州十八寨。没办法,泗城岑氏领地太大了,一口气吃不下,能吃掉岑氏所有的广西领地,朱亨嘉已经心满意足。马上孙可望、李定囯的大西军余部就要从四川开进贵州了,让岑继祖在贵州挡着孙、李也是步妙棋。
朱亨嘉将泗城州、安隆司、上林司合并为泗城府,以吴贞毓为泗城知府。吴贞毓是崇祯十六年的进士;也是朱亨嘉谋逆以来投奔他的第一个进士,自然要委以重用。又将田州并入思恩军民府。这样大明朝原来的广西十一府八州两长官司,就变成了十二府一州。建制的变化反应出朱亨嘉在广西的改土归流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果。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讨平了泗城岑氏,标志着朱亨嘉统一了广西的军令政令,真正成为了广西的主人。后面该怎么走呢?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第四十章 老将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平定泗城岑氏后,朱亨嘉又发了一笔横财。依靠从太平黄氏、泗城岑氏等大小土司府库里的缴获,朱亨嘉一年内是不用为财政发愁了。上天似乎总喜欢锦上添花,钱越多就越多钱,先后又来了三波财神爷。
第一波是朱亨嘉的“亲家”沙定洲的使者。送来了银五万两、粮十万石、丝绸、布匹若干,说是庆祝两家订亲,实际上是花钱买平安。
沙定洲正准备攻打楚雄的杨畏知,怕朱亨嘉抄他后路。朱亨嘉作为穿越者,却是知道沙定洲打楚雄打了三次都没打下来,这才第一次,乐得坐山观虎斗。
不过人家送了那么重的礼,不回礼说不过去,朱亨嘉舍不得花银子,干脆写了四个字:“忠贞爱国”送给沙定洲。一个字换一万多两银子,划算。
第二波是高平莫氏的使者。来人身份非比寻常,乃是安南都统使、莫朝顺德大王莫敬宇的二儿子莫敬光。(莫敬是姓)
莫敬光诚意满满,带来了十万两白银还有大批的粮草辎重,目的只有一个:请大明朝出兵援救高平。黎朝郑氏的家主郑梉已经带兵攻克了莫氏的太原府,正在围攻高平。
朱亨嘉早已将高平视作嘴边肥肉,自然是满口答应。不过又点拨了使者几句,要他回去让莫敬宇多读读《战国策》里秦宣太后说韩国使臣那段。
第三波是安南国黎朝清都王、郑氏家主郑梉的使者丁文左。丁文左有意思,礼物带得不多,也就十车大米,但是却带了一封告状信。指控高平莫氏背主自立,请求大明朝不要干涉郑氏讨伐莫氏的正义战争。
朱亨嘉打开信一看,乐了,无非是说莫氏那点黑历史。莫氏背叛黎朝建立莫朝、阮氏背叛黎朝建立阮朝,他俩确实是背主自立。可你郑氏也不是啥好东西!你郑梉把黎真宗当成傀儡,玩得不过是挟天子以令诸侯那一套。五十步非得笑百步,可笑!
不过这个郑梉竟然知道以“君为臣纲”来道德绑架大明朝,比他爹郑松厉害。历史上郑松曾经多次差点灭了高平莫氏,每次都因为大明朝的干涉而失败。最厉害的一次,直接把莫朝隆泰大王莫敬宽赶到大明朝去了。可大明朝的万历大帝是个狠人,一边派兵、一边斥责郑松,让他将高平、太原还给莫氏。万历三大征扬国威于海外,郑松不敢惹,只好撤退。
既然觉得郑梉厉害,朱亨嘉决定召见丁文左,了解一下郑梉的情况。
“汝主郑梉何许人也?”朱亨嘉问。
丁文左昂然答道:“英明、睿智、忠孝、果决、武毅之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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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吟着这首范仲淹的《渔家傲·秋思》,白发苍苍的郑梉感慨万千,六十八岁的他,为了统一安南,重建太祖之伟业,征伐一生,可不就是“将军白发征夫泪”嘛!
“好词!范文正公的这首词,从兄长的囗中吟出,真是感人肺腑啊!”郑楷捬掌赞道。
郑梉看着自己的这个弟弟,有些感动,小弟今年也六十了啊!跟着自己打了一辈子仗,着实劳苦功高。
“阿弟,将士们士气如何?”
“兄长,儿郎们士气旺得很,郑柞、郑根、郑栋那几个小崽子吵着要攻打下琅州呢。”
郑梉微微一笑,郑氏一门几十年南征北战,将星如云。自己的儿子郑柞、孙子郑根和郑栋皆有名将之资。
“阮有登回来没?”
“兄长,那些红毛夷人太可恶了,一门炮居然要价三千两白银!”
“给他们,再定二十门炮”,郑梉果决地说。
这次攻打太原,从红毛夷(荷兰)人手上购买的火炮,起了很大作用。郑梉派手下将领阮有登跟红毛夷人交涉,再买一批。
“这些红毛夷,就是群喂不饱的豺狼”,郑梉恨恨地想。
为了统一安南,郑梉已经对南方的阮朝发动了三次大规模战争。两年前,第三次征阮战争时,郑梉不惜“引狼入室”,以同意红毛夷人通商为条件,从红毛夷处购买了大量火炮,甚至重金请了三艘红毛夷战舰助战,海陆并进征讨阮朝。
不料,阮朝的阮福澜也引来了老虎,居然请了佛朗机(葡萄牙)人助战。而且,阮福澜这厮卖国卖得比自己彻底,不但同意佛朗机人通商,还同意他们传教。
结果,海战中,自己的水师失利北撤;陆战中,自己也仅攻克了阮朝第一道防线,在第二道防线前无功而返。
第三次征阮后,自己见阮朝暂时难平,又见大明朝国势日下,丢了大半壁江山,似乎失去了庇护高平莫氏的能力。机不可失!所以更改了策略,决心先讨平莫氏再征阮氏。
“传令下去,明日兵发下琅州”,郑梉沉着地说,不怒而威,打老了仗的将军,身上自有一股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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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帐再次坠下,一只莹白如玉的手臂搂住了朱亨嘉的脖子。
“殿下,这些日子有没有想妾身?”赵宝莲娇嗔地问。
“想!”
“怎么个想法?”
“孤打仗的时候天天晩上做梦,梦见宝莲还有一张又宽又大的床”。
“殿下好坏!不正经!”
“好吧,宝莲,床的事等会再讨论。孤跟你说说正经事。高平还有多少支持你们母子的势力?”
“阮公礼是武安大王旧臣”。
“哦,他有多少兵马?”
“阮公礼没兵,不过他今年六十五岁,是安南大儒,德高望重。”
朱亨嘉有些失望,又老又没兵的书呆子,能有啥用?
“还有呢?”
“阮允钦也是武安大王老臣。”
“哦,他有多少兵马?”
“阮允钦今年七十岁,没兵,也是大儒。”
得,赶情支持小王子的都是些没兵没权,光靠一张嘴的老头子呀!
“宝莲,汝再好好想想,高平还有哪些跟莫敬宇关系不好的实力派人物?有兵有权有钱的那种”,朱亨嘉循循善诱地启发。
赵宝莲抿着小嘴,想了半天,开口:“高平下琅州酋长,符胜、符铁兄弟跟莫氏父子不合;石林州农贵虎也不服莫敬宇。”
“哦!他们有兵吗?”
“有,符氏兄弟有兵五千,农贵虎有兵两千。”
“太好了!孤有计了!宝莲替孤修书一封给他们”,朱亨嘉双目炯炯有神,一个计划涌入脑海。
第四十一章 下琅
“翻经手浣蔷薇露,礼佛心澄菡萏香”,圆明寺内,莫敬宇恭恭敬敬地给佛祖上了香。
圆明寺是安南囯高平府最古老的寺庙之一,建于李朝。莫氏一贯礼佛,在高平定都时花巨资对该寺进行了修葺。
“求佛祖保佑吾莫氏此次能逢凶化吉,王朝永替!”莫敬宇暗暗祷告。
“王上,大明朝靖监国的使臣到了”,内侍禀报。
“哦!赶紧回王宫,迎接天使。”
楼阁轩窗、交相掩映,幽房曲室,回转四合。红墙青瓦,围绕着富丽堂皇的宫殿,殿外有花园,园旁有莲池。花木繁茂、翠竹千竿、绿水浮波、荷香扑面。这里便是高平莫氏的孟泉宫。观此豪奢,靖监囯的使者,锦衣卫镇抚使马吉祥,不禁暗暗感叹:都说安南囯连年战乱,民生凋敝,但这些当王的却富得流油啊!
出使这种事,本来轮不到马吉祥,一般翰林院拟好朱亨嘉的谕令或私人信件后,由专门的钦差大臣完成。不过此次出使高平,除了约莫敬宇共击郑梉外,还有策反武安大王旧臣,拥立武安大王之孙莫英的使命。此事,朱亨嘉想来想去,非大特务马吉祥不可。马吉祥也不负圣望,见莫敬宇之前,已偷偷派锦衣卫联络好了阮公礼、阮允钦、符胜、符铁、农贵虎等人,只等着打败郑梉后就鸠占雀巢,拥立武安大王亲孙复位。
“天使来高平,可是带来了监囯殿下的好消息?”莫敬宇急切地问。
马吉祥微微一笑,俊美的脸庞充满了圣洁的光辉。莫敬宇不禁暗赞,不愧是上国天使,果然好相貌。
“监国殿下约都统使大人,二月二十六日于下琅州共击郑军。到时候都统使大人领兵在下琅城坚守,引诱郑军攻城;监国殿下在暗中埋伏,伺机而出,必破郑军”。大明朝只封了莫氏安南都统使官职,那些王啊帝啊之类的称号,都是安南各势力自封的,所以马吉祥只称呼莫敬宇都统使。
莫敬宇大喜:“如此甚好!请您转告监囯殿下,吾盼上囯天兵如久旱盼甘霖焉。”
二人交谈甚欢,马吉祥告辞时,莫敬宇又送了马吉祥一笔孝敬,相貌堂堂的马大人毫不客气地笑纳了。
刚送走马吉祥,又有内侍禀告,下琅州同伦社酋长符胜、符铁领兵五千;石林州时和社农贵虎领兵两千援救高平。这几人一贯和莫敬宇不合,没想到关键时刻能够一致对外!莫敬宇连呼佛祖保佑,在孟泉宫设宴招待三人。
大明崇祯十九年二月二十日,莫敬宇起全族之兵五万抵达下琅城,与郑梉的八万大军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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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日,在黎朝清都王、郑氏家主郑梉的亲自督战下,郑军对下琅城开始了激烈的攻城战。
郑军在城下架设炮台,凶猛的炮火日夜不停地往城上倾泻,郑军的火铳手和弓箭手也在城下列队射击,掩护己军攻城。顽强的郑军士兵,头上顶着盾牌,架着云梯,冒着箭石火器往城头攻去。前队倒下,后队又跟了上来。郑梉在后面督战,无人敢后退。
眼见城墙就要失陷,莫敬宇也发了狠,他和两个儿子莫敬清、莫敬光分守各门。莫敬宇亲自指挥军士,张弓搭箭、发射各种火器,狠狠地打击郑军。在硝烟弥漫中,郑军的攻势暂时做打退了。
惨烈的攻城战打了五天,城里的形势越来越危急,弓箭、滚木、礌石的数量所剩不多,一部分城墙也被郑军凿松。
莫敬宇暗自祷告:明天就是约定的日子了,天朝大军一定要言而有信的出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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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亨嘉的大军已经到了两天了,藏在下琅州同伦社的山林里。这一次,朱亨嘉带了李明忠、范友贤等嫡系部队四万五千人,还有杨武组织的俘虏军两万两千人,总共六万七千大军准备偷袭郑军。
朱亨嘉又令太平总兵严遵诰领兵一万五千趁郑氏主力攻打高平,边境兵力空虚之机攻取安南的谅山、新安、鸿基各府。
二月二十六日的阳光格外鲜红,一大早,郑军的大炮终于炸塌了城墙一角,大量郑军拥上城墙。
“监国,出击吧。城里快守不住了”,诸将纷纷请战。
朱亨嘉拿起千里镜看了看,淡淡地说:“不急,莫氏还有余力。现在救人家,人家不领情。得等到郑氏攻到城内再救,那人情才够大!”
城里的激战还在继续,血也越流越多。涌上城墙的郑军越来越多,西门终于被攻破了,大量郑军蜂拥入城。
此时已近黄昏,莫敬宇仰天长啸:“苍天啊!堂堂天朝上国,怎么不守信用啊!”
话音未落,震天动地的喊杀声传来,养精蓄锐多时的靖军,从城外的山林里冲杀了过来。
领头的是靖军三千骑兵,此时的郑军正忙着登城,根本不成阵列。列不了阵的步兵是挡不住骑兵的冲锋的。靖军的骑兵冲至郑军前,“呯!呯!呯!”先放了三声三眼铳,然后或拿长刀、或拿骑枪,杀入郑军大营。
“叭”的一声,一名小卒心脏被骑枪刺穿;“噗”的一响,一名校尉被长刀割掉了脑袋。靖军的骑兵借着战马的冲击力,手稳稳地握住刀柄,把刀放直,郑军士卒的脑袋就自动地送到了刀前,一颗颗像割麦子似的被割掉。
靖军的步兵列着整齐的队列,跟在骑兵后面杀入郑军大营。他们冲入大营后,立即以伍或什为单位,结阵而战,将一个又一个敌人砍倒。
靖军突袭郑军大营后,四处放火。然后,直扑正在攻城的郑军。
正在城下督促攻城的郑梉,身经百战,他知道战败不可避免,立即吹响撤退号角,传令后退。又命令大将郑勇,带领一千多战象部队向靖军反冲锋。这支象兵攻城时用不上,作为预备队留在郑梉身边,此时正好发挥作用。
不料靖军将士在讨伐太平黄氏的战争中和象兵作过战,知道怎么对付象兵。他们立即在阵前布长枪阵,又集中火铳和火箭射向战象。步兵也遍插火把。郑军的大象或被杀死,或受惊而逃。很快郑勇的象兵就被击溃了。
象兵的突击为郑军的撤退争取了时间,郑梉迅速组织未入城的部队后撤三十里。清点损失,八万大军只余五万,更糟糕的是大营被夺,粮草辎重被烧。郑军已经无粮了。
郑梉知道此时不能迟疑,连夜撤回太原。太原城墙在前面郑军的攻城中,被火炮轰塌,郑军无险可守,只得撤回升龙府。
郑梉撤回升龙府后很快得知消息,靖军严遵诰部已攻陷了谅山、新安、鸿基三府,郑军损失万人。
郑梉虽败不乱,一边抽调驻扎在郑阮防线的三万精兵回援,一边沿红河布置防御;又令谅山、北干一带的郑军骚扰高平;最后又遣使请红毛夷派兵助战。
第四十二章 鸿门
“这是吾安南国名菜:蔗虾,监国请”。打跑了郑梉,顺德大王莫敬宇很高兴,所以请朱亨嘉吃大餐。
“嗯!妙哉!入口酥脆,更有一股沁骨的甘甜、清香。不知如何制作?”朱亨嘉也不客气。
一旁伺候的御厨急忙解答:“此菜把去了壳的鲜虾肉,剁碎,打成虾胶后,裹在甘蔗枝上置于锅里油炸而成。故名蔗虾。”
“哎呀!外皮金黄酥脆,虾肉吸收了甘蔗的清甜,既香,又鲜、嫩、甜。好吃呀好吃!”朱亨嘉是大吃货。
“监国,此菜名炸象鱼,亦是吾安南国名菜,取仅比手掌略大的象鱼,炸酥之后,香脆可口,妙的是鱼刺酥软,入口即化。请!”
“此菜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尝!”朱亨嘉大赞。
“您再尝尝这个鸭仔蛋。取刚孵了一半的鸭蛋煮熟,必须是孵了一半的蛋,多一天少一天都不行。”
“哦,如何知道孵蛋的日子?”
“禀监国,此蛋自母鸭孵的第一天起,吾就派专人记载。确保孵了一半时取出做菜。”
“哎呀!想吃美食不容易啊!”
吃着美食,喝着安南米酒,不亦乐乎!很快宾主尽欢。
“吾醉了,被都统使浓浓的情意感动得醉了。明日吾在军营回请都统使和诸位将军。大家都要到,一个都不许少。不然就是不给孤面子哦!”告辞时,朱亨嘉开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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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朱亨嘉差人送来的请柬,大将史戚劝莫敬宇:“王上,这靖江王堂堂监国,居然亲自领兵来安南,臣怕彼不怀好心,王上不如托病不去,让世子代劳。”
“住口!吾请监国吃饭,监国亲自到场。现在监囯回请吾,吾若不去,岂不失礼?”莫敬宇断然拒绝。
“那请王上多带甲兵,宴上少饮酒。”
“汝呀!真是瞎担心。监国至吾处赴宴,仅带了三百人。吾多带兵马岂不是表明信不过监国,伤了监国和吾的兄弟之情?”一提起这事,莫敬宇就感动。朱亨嘉去自己这吃饭,仅带了三百卫士,大吃大喝,全不防范自己,这是真得把自己当兄弟啊!不行,自己也不能带太多人,不然被监国小瞧。
“王上!”史威还欲再劝。
莫敬宇打断了他:“天朝上国,岂会蒙吾小邦?汝休得多言!”
史威长叹一声,只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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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莫敬宇来赴宴了,朱亨嘉令人大开辕门,亲自去门口迎接。
“都统使请!”
“监国请!”
二人哈哈大笑,朱亨嘉搀着莫敬宇的手臂走进大帐。真得比兄弟还要亲啊!又让部将带莫敬宇的亲卫去后营吃肉喝酒,好不快活!
“监国,此菜何名?”莫够宇见先上了一份用白菜帮子、菠菜叶儿、馊豆腐还有碎锅巴粒儿上的汤,好奇地问。
“此菜名珍珠翡翠白玉汤。乃太祖皇帝所创。吾太祖皇帝创业维艰,有一次饿得受不了,见一农妇做此汤,尝后念念不忘。孤先上此汤,以明不忘太祖之意。”
“哎呀!监国真是忠孝之人呀!”莫敬宇不敢怠慢,赶紧喝了两口青菜豆腐汤。
“好喝呀好喝!”
“好喝您就多喝点!”
后面陆续上菜,皆是些寻常菜式,无非是些鸡鸭鱼肉、蔬菜水果。
“哎呀!监国生活如此简朴呀!下官钦佩!”
“呵呵!”朱亨嘉微微一笑:“孤素来喜欢清淡,平时只吃些白米饭、南瓜粥之类的。今日都统使来作客,孤才让人准备了些鸡鸭鱼肉。这可不是孤有意怠慢都统使啊!”
“下官不敢!”莫敬宇连呼不敢。
菜是好菜,“珍珠翡翠白玉汤”外加鸡鸭鱼肉、青菜萝卜;酒是好酒,桂林瑞露。一时间宾主喝得尽兴。
急然朱亨嘉见莫敬宇席后有一将滴酒不沾,不禁好奇:“这位将军为何不饮?莫非是嫌孤的酒不好吗?”
莫敬宇连忙回答:“此吾部下禆将史威,荒野之人,不识天朝礼仪。监国见谅。”
史威也赶紧起身致歉:“臣卑鄙之身,不胜酒力。”
朱亨嘉心里冷笑,也不追究,继续劝吃劝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朱亨嘉忽然一拍脑门:“哎呀!瞧孤这记性!居然把两位重要的客人给忘了。”
莫敬宇大奇:“监国还请了何人?”
朱亨嘉一拍手掌:“来啊!有请贵客!”
大帐的帘子拉开,一位身穿明黄色宫装,头戴九尾凤钗,雍荣华贵的贵妇带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走了进来。
这贵妇,鹅蛋脸儿、肤色极白,一双潋艳的眸子,仪态万千,万种风情中有一丝青涩,还有一种让人移不开眼的风韵。正是赵宝莲还有她的儿子莫英。
莫敬宇好奇地问:“监国,此二位何人?”
朱亨嘉大声应道:“此二位乃是莫朝武安大王世子妃赵宝莲和武安大王亲孙莫安”。言罢,酒杯一摔,一群持刀甲士涌进帐内。
莫敬宇一听此言,吓得瘫软在地。
“咦?都统使怎么不吃了?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一丝一缕恒念物力维艰。请!”朱亨嘉戏谑道。
史威见莫敬宇受辱,大怒。拔刀欲起,却被早有准备的朱亨嘉亲卫制服。原来史威怕有不测,赴宴时暗藏利刃,可惜寡不敌众。
朱亨嘉暗赞:此人倒是忠勇!
制伏了诸人,朱亨嘉喝问莫敬宇:“莫英乃是莫朝武安大王的亲孙子,孤欲让莫英接替卿担任安南都统使一职,卿可愿意?”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莫敬宇不敢不从:“臣愿意让位于莫英,只求监国能放过吾和吾一家的性命。”
朱亨嘉难得的黑脸一红:“卿误会了!孤绝没有害卿性命的意思,孤在广西太平府给卿准备了良田千亩、豪宅一座,封卿为太平伯。等卿回高平后收拾一下,即刻去太平安享富贵吧!”
又问诸将:“尔等可愿拥立武安大王嫡孙莫英即位?”
诸将中,符胜、符铁、农贵虎等人早已被锦衣卫收买,立即向赵宝莲、莫英下跪,口称:“大王千岁”、“娘娘千岁”,其他诸将无奈,也只得归顺。
赵宝莲瞥了一眼朱亨嘉,忽然觉得这个又丑又黑的男人,居然帅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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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亨嘉制伏莫敬宇后,留两万莫军降兵和杨武部副将周从虎部六千人修补太原城墙,留守太原。自己亲率大军控制高平。
控制高平后第一件事,就是将王宫、府库洗劫一空,充作军饷。后来朱亨嘉一想:莫英新立,一点银子不留给人家,怕阿莲会生气。一咬牙,还是留了五万两银子给莫氏新政权做活动经费。
为了加强对安南的控制,朱亨嘉任胡执恭为安南巡抚,直接管理新攻取的谅山、新安、鸿基三府并协助莫安新政权管理高平、太原两府。在谅山、新安、鸿基三府各设知府、同知、通判、守备,每府两千守兵。又令杨武为安南总兵,所部两万两千人,留一万六千人守新得到的三府,遣副将周从虎领兵六千并两万莫氏降军守太原。又令龙州赵氏领兵两千协助莫英防守高平,龙州赵氏是赵宝莲娘家,让赵氏帮忙守高平,是让赵宝莲放心,自己没有吞并高平莫氏之意。
大明崇祯十九年三月十六日,《明莫友好和约》签定。这是一份平等互助、和平友好的和约。除了一大堆睦邻友好的客套话外,核心内容只有几条:莫氏对大明朝称臣,莫王废、立需大明朝批准;莫氏军队必须听从大明朝安南总兵指挥;大明朝帮助莫氏防守太原的六千军队和龙州赵氏的两千军队,费用由莫氏承担;大明商人在高平、太原经商,享有和安南人一样的平等权利;莫氏每年向大明朝上交岁贡五万两白银,大明朝负责保护莫氏的囯防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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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夕下,
断肠人在天涯。
在朱亨嘉的一再催促下,莫敬宇准备启程去广西太平府了。临行前,他请求见朱亨嘉一面。
朱亨嘉看在其向来恭顺的份上,允了。
不料莫敬宇一见朱亨嘉,立即长跪不起,泣不成声:“监国如欲杀小臣,就请在高平杀吧!小臣不想做他乡之鬼!”
朱亨嘉奇怪:“孤没有害卿的意思,卿何出此言?”
莫敬宇道:“自古一王死,一王立。您既然立了莫英为安南都统使,就肯定饶不了小臣的性命。估计小臣走不到太平,路上就会被伏兵杀了。小臣情愿被您杀死在故囯的土地上,求您成全。”
朱亨嘉脸红了,又羞又愧,大黑脸涨成了猪肝色:难道在别人的心里,自己的人品这么差吗?言而无信、阴险毒辣?不过仔细一想,也确实。自己收了莫敬宇那么多好处,结果居然把他给废了,立了别人做莫氏之主。难怪人家不相信自己。
朱亨嘉也委屈:这事也不能怪孤啊!都是孤的宝莲逼的!哎!这下孤的名声有损了。
朱亨嘉急忙安慰莫敬宇,表示自己绝对没有害他性命的意思。为了让莫敬宇安心,朱亨嘉特意下旨,允许莫敬宇旧臣护送莫敬宇离开高平。
不料,世态炎凉!人走茶凉!莫敬宇离开时,莫氏旧臣居然一个来送的都没有。除了一个人:史威。
听说旧主要离开,史威拿着把大刀,亲自护送莫敬宇到太平府。
莫敬宇见只有史威一人来送自己,伤心欲绝,深悔不听忠言。史威也陪着流泪。
有人将史威送莫敬宇的事告诉了朱亨嘉,劝朱亨嘉杀了史威。不料朱亨嘉得知以后,反而称赞道:“史威真是个忠义的人啊!”
朱亨嘉劝赵宝莲重用史威,赵宝莲令莫英任史威为高平副将。赵娘娘颇有政治手腕,让莫英定年号为嘉庆,带个嘉字,以示不忘朱亨嘉扶立之恩;任阮允钦为高平知府、阮公礼为太原知府,这两人都是武安大王老臣,也是安南国有名的大儒。这两糟老头子,一个七十,一个六十五,搞政变不行,安定人心很有一套。任命了他俩,很快新政权的人心就安定了下来;赵宝莲又升有拥立大功的符胜、符铁、农贵虎等人为参将;莫敬宇旧臣照常留用。一时间诸臣皆赞嘉庆大王英明、太妃娘娘贤德。
处理好了这些事,朱亨嘉急于和黎朝郑氏达成谈判协定,好北归桂林。出征了大半年了,将士们也想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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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后,有安南士人愤恨朱亨嘉以阴谋诡计坑害仁慈和善、深受高平人民爱戴的顺德大王莫敬宇。作诗讽之曰:
鸿门
靖王鸿门剑指谁,
请君赴宴竟藏雷。
可怜几盏断魂酒,
百年基业一日没。
第四十三章 外交
打败了郑梉后,朱亨嘉名声大噪。居然先后有安南国阮朝、南掌(老挝)、暹罗(泰国)、真腊(柬埔寨)、占城(越南南部)各囯使节;嘉莱族、墨侬族、麻族、叻族四大族长遣使修好。
问明来意,朱亨嘉搞清楚了。原来这些国家和部族的国王和首领主要分三拨:
第一拨暹罗来使,纯粹是乌龙。暹罗囯,世代与大明交好,以阿瑜陀耶城(曼谷附近)为都。其国屡被缅甸侵略,听闻大明朝隆武帝即位,想约隆武帝共击缅王。
结果暹罗使臣走到高平附近时错把朱亨嘉当隆武了。朱亨嘉也不点破,将错就错地将暹罗使臣的礼物笑纳了,也回敬了一些自己用不着的绢啊之类的东西。并跟使臣说,大明朝现在正在跟满清作战,等打败满清后再共击缅甸,现在只能进行一些经济上的交流与合作。
第二拨南掌国和阮朝的使臣,目的相同,都是约朱亨嘉共击安南国黎朝郑氏的。南掌国定都南掌,安南阮朝定都顺化。这两国都和安南黎朝郑氏接壤,郑梉自恃兵强,不断侵略两囯土地。听说朱亨嘉打败了郑梉,这两国急忙遣使约朱亨嘉共击郑梉。
朱亨嘉大喜,自己打了大半年的仗,师老兵疲,急于和郑梉谈判停战,好带着大军回桂林修整。不料郑梉硬气的很,坚决不肯割让谅山、新安、鸿基三府,甚至连原属于高平莫氏的太原也要求朱亨嘉放弃。
“这下好了。如果能挑拨南掌和阮朝共同夹击郑梉,郑梉在三面受敌的压力下,也只能向自己割地求和了”,朱亨嘉想。
于是,朱亨嘉一面让自己的军队收拾行装准备回桂林;一面约南掌国和安南阮朝共同夹击郑梉。朱亨嘉表示,你们大胆地打!狠狠地打!大明朝是你们的坚强后盾,不消灭郑氏不撤兵!
第三拨占城国和嘉莱族、墨侬族、麻族、叻族四大族长的使者目的相同,都是控诉安南国阮朝不断侵略他们的土地。
原来,安南囯南方的阮朝,打不过北方的黎朝郑氏,就把主意打到了南方的占城囯和嘉莱族、墨侬族、麻族、叻族等小囯、小族身上。先后占领了富安地区和南蟠地区。
占城国,定都因陀罗补罗(今茶荞),又称占婆补罗(补罗梵语为城,所以大明朝称其为占城,其自称占婆),特产水稻,占城稻名扬海外。占城和嘉莱族、墨侬族、麻族、叻族四大族都信仰佛教,同气连枝,和信仰儒教的阮朝水火不容,屡被其侵略,所以遣使来朱亨嘉处寻求大明朝保护。
本来朱亨嘉见他们人数众多,以为实力雄厚,又对阮朝的富庶动心,颇有联合他们共击阮朝、发笔小财之意。结果仔细询问才知道,原来这些国家和部族实力弱小。最强大的占城国,最多也只有三四万兵力,最小的叨族,全族人口只有两万。
朱亨嘉的外交政策一贯是实用主义,既然暂时借不到他们的力量,也就决定暂时放阮朝一马。对他们说自己对他们的遭遇深表同情!对阮朝欺凌弱小的霸权主义行径深感愤怒!然而自己正在跟安南黎朝郑氏作战,暂时爱莫能助。等打垮了郑氏,再助他们一臂之力。
送走了使者们,朱亨嘉深深地被中南半岛的富庶和国家众多震动了,比如占城国,国家虽小,但是占城稻生长期短,自种至收仅五十余日,一年能收好几季;再比如暹罗囯,盛产宝石和大象,富得流油??
朱亨嘉想:看来要在大明朝设立海关了!要是能把这些国家的商品引入大明,和大明互通有无。既能增加国家税收,又能提高民众生活。何乐而不为?而且海关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宋朝就有市舶司。想法虽好,还是得等回桂林后征求一下关守箴等老臣的意见后再施行。“治大国如烹小鲜”,大明朝这么大,施政得慢慢来,有些事真的急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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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王,那些红毛夷太可恶了!居然要求吾朝先同意其在升龙府传教,其才肯出动火铳手帮助吾朝”,安南升龙郑府后花园,郑柞气愤地说。
“孤都不急,王儿急什么?汝先看看这两份奏报”,安南黎朝清都王、郑氏家主郑梉不紧不慢地说。别看这些安南人在面对大明朝官员时十分谦卑,关起门来却称孤道寡,好不热闹!郑梉更是极有威严,正式场合,连儿子郑柞都不敢称其父王,而是和其他大臣一样称殿下或王上;只有在后花园这样的私下场合,才敢称其父王。
郑柞打开奏报一看大惊:“南掌国、阮朝同时入侵吾境,这可如何是好?”
郑梉微微一笑:“父王老了,江山迟早要交到王儿手里。王儿当每逢大事有静气,喜怒不形于色。”
郑柞点头受教。
“以吾郑氏的国力,同时对付南掌和阮福澜可有胜算?”
“儿臣觉得有,而且很大”。
“既然如此,那就只有和大明媾和,进攻这两国了。孤在大明手上丢的土地,要在南掌手上捞回来”,郑梉冷冷地说。
“那明朝占了吾三府之地,这个仇不报了?”郑柞问。
郑梉一笑:“王儿要多关心邦交形势。孤听说清人正在和明人交战,清人的兵马远胜明人,等清国伐明的时候,就是吾郑氏复仇之时。”
郑柞恍然大悟:“父王英明!那要马上遣使去明国议和吗?”
“不!先打一打再谈。王儿要记住:和平是打出来的!兵强才能言和!”郑梉正色道,双目射出凌厉的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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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黎、莫黎边境上干戈四起!一会儿几百郑军进攻几百莫军;一会儿几十明军骚扰郑军;一会儿又出现几千郑军缴杀明军斥侯。
小打不断,谈判也不断。经过艰苦卓绝的谈判,双方终于在大明崇祯十九年三月二十九日,签定了《明郑友好和约》与《郑莫友好和约》,约定各方在现有边境的基础上保持和平,并相互给予对方通商贸易便利。
和约签定后,朱亨嘉令严遵诰部回太平府驻守,自己率领大军踏上了回桂林的归途。出征了大半年,真的想家了!
第四十四章 返桂
朱亨嘉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高平莫氏的孟泉宫,一旁的宫人、内侍纷纷施礼。他是这里的征服者,没有人敢阻拦他,哪怕片刻。
他现在完全理解后世看电影《恺撒大帝》,恺撒说的那句名言:“我来了!我见了!我胜了!”可是心里却并没有半分欣喜。
明天他就要离开高平返回桂林了。一想到就要离开赵宝莲,他的心里忽然失落落的,象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曾几何时,他以为她只是一个舞姬,一个可怜的玩物而已。他赏了她一块玉佩,可她却说她是高平莫氏的世子妃。
一开始他以为自己只是喜欢她高贵的身份还有美丽的胴体;一开始他以为自己只是把她当成战利品和泄欲的工具;一开始他以为自己只是稀罕她的异囯风情。可是现在,他发现自己错了,错得离谱。有些事不是说没发生就没发生的,有些人不是说忘记就能忘记的!
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他和她天各一方。她是安南莫朝的王太妃,安南人的国母;他是大明朝的监囯,未来九州华夏的帝王。他们都有各自的责任。想再见一面,何其难哉!
朱亨嘉走进赵宝莲的寝宫,宫门没有关,就算关,也关不住宫里的春色。
他走了过去,寝宫的床铺温暖而柔软,他伸出手,触摸到一个更温暖柔软的胴体,光滑如丝缎。
“莲儿!”他温柔地喊了一声。
赵宝莲没有让他说完,她猛地摸到他身上,用温暖柔和的嘴唇,堵住了他的嘴。
她的身子就像春日中的草原般温润甘美,他忽然就已沉入一种深邃温暖的快乐里。急促的呼吸声化为销魂的呻吟,温柔地牵引着他。
他想和她说些道别的情话,无声的话语随着他的嘴唇摩擦她的耳门传来,她似乎听懂了那些话,眼泪自眼角滑落。
珍贵的眼泪让他颤抖,虽然穿越到了一个小老头身上,可他的灵魂依然是那个渴望爱情的懵懂青年。
有时候真得希望彼此只是对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罗帐再次拉开,他起床更衣,但身后却有一双莹白如玉的修长玉腿紧紧跟随,带着一丝轻微颤抖,就像春风中的柳枝。
他狠下心肠,轻轻地推开她:“莲儿,孤走了,孤舍不得卿,但是孤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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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威武雄壮的大军,走在太平府至南宁府的道路上,朱亨嘉让粮草辎重沿郁江、浔江、桂江水道而行,自己率领大军走陆路。他想看看自己治下的花花江山。
道路两旁的草丛中,一个青年被大军的声势所慑,怯生生地对一个老农说:“爹,要不咱们先回去吧?”
老农大怒:“小二子,你忘了你大哥的仇了吗?”
川流不息的大军络绎不绝,老农不知道找谁。忽然他看到了一杆大旗,比其他的旗都大。
“冤枉啊!青天大老爷!求您为小民作主啊!”
和几万大军比,两个草民的出现就象在大海里投下了一颗小石子,甚至没有荡起一丝涟漪;但是,并不表示不存在。
很快,亲卫们就把事情的原委报告给了朱亨嘉:这老农名叫张铁柱,小伙子叫张二喜,乃是南宁府宣化县张家庄人士,张家庄的大地主张魁想霸占他家的五亩水田,老农的大儿子不愤找张魁理论,不料被张魁活活打死。此事激起民愤,乡民群起往宣化县衙告状。知县李峰见民意汹汹,判了张魁斩监候。本来此事到此为止。结果张魁家使了银子,问斩的那一天,张铁柱父子发现法场上砍头的那人虽然用锅灰涂了脸,但分明不是张魁。那张魁身高五尺有余,又粗又壮;挨刀的这位四尺多一点,又瘦又小。于是张铁柱父子到南宁府告状,南宁知府仇自奇却以查无实据为名,置之不理。二人无奈,听说靖监囯的大军凯旋经过此地,于是告起了御状。
“反了!人命关天!杀头这么大罪都敢找人顶罪!还有没有王法了!”朱亨嘉听闻此事勃然大怒,把御案都拍碎了,派人将宣化知县李峰羁押,令大理寺少卿吴玉、邢部郎中白履新、都察院监察御史李如月三法司会审此案。
处理完此事,朱亨嘉率军继续往浔州而去。
“大人,祸事了!宣化知县李峰被监囯抓了。监囯令三法司会审此案”,南宁知府仇自奇的幕友唐妙才赶紧向仇自奇汇报。
仇自奇心里一紧,南宁各县、州中,宣化知县李峰跟自己跟得最紧,送礼也送得最多。李峰要是倒了,拔出萝卜带出泥,自己也危险了。
“先生看,此事该如何是好?”
“大人,李峰现在还关押在宣化县衙,您应该趁三司官员到来前,当机立断”,唐妙才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到了浔州,探访了民情,见百姓富庶、安居乐业,朱亨嘉心情好多了:“浔州知府梁文鸣是个好官啊!”
刚开心没多久,传来消息:宣化知县李峰在县衙畏罪自缢了。
“畏罪自缢?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孤一调查此案他就死?仇自奇,汝当孤是三岁小孩吗?”朱亨嘉气得摔了茶盏。
平稳了下心境,朱亨嘉下令斩李峰、张魁二人首级悬挂于宣化城门,一来平息民愤,二来震慑贪官、以警效尤。此案暂时了结。
“仇自奇!哼哼!”朱亨嘉取出了一本小折子,把仇自奇的名字写上,用朱红画了个圈圈。
旁边伺候的典宝正马欢喜吓得心惊肉跳,这本折子上记载的人物,凡是画了红圈的,比如陈邦传、岑兆祯等,最后都没得善终。据马欢喜所知,唯一一个上了红名单,还活得很滋润的,唯有太傅丁魁楚老大人。
马欢喜暗暗把仇自奇的名字记牢:以后这个官给咱家送礼,咱家打死都不能收的。
出了浔州府,来到了平乐府。朱亨嘉见到了两个老相好:一个是头号心腹、东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孙金鼎,孙金鼎奉朱亨嘉谕令,安抚浔梧平三府的苗民,差事办得不错,朱亨嘉勉励了几句;另一个是美丽可人的黄婉、黄娘娘,朱亨嘉出发前让她从柳州至平乐等候自己,小别胜新婚,此处略去一万字。
“快点!把热烈欢迎的旗帜和灯笼都挂起来!把各大酒楼的掌勺都给本官喊来!还有告诉迎春楼里的舞姬,让她们好生排练。服伺好了监国,本官重赏!”听说朱亨嘉要经过平乐,平乐知府袁铭章喜得睡不着觉,紧锣密鼓地张罗。这可是个巴结监国,不对,勤于王事的好机会呢。
“大人,监囯谕令,为防扰民,大军不进府城,直接走栈道回桂林”。
“得,白忙乎了!”袁铭章泄了气。
“袁铭章”,朱亨嘉在小折子上记下这个名字,想用朱红涂圈圈,又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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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亨嘉小朝廷的西京、广西首府桂林城文昌门内外挤满了等候的百姓,男女老少、官员黎庶都有,他们有的拿着鸡鸭鱼肉,有的拿着点心水果,有的拿着水壶,伸长了脖子,焦急地等待着。
“来了!”
人群沸腾了起来,争先恐后地向前挤。
“肃静!”两旁的衙役赶紧维持着秩序,忙着,忙着,衙役们自己却流下了泪来。为了靖江王爷的王霸大业,桂林城几乎家家有征夫啊!
“儿啊!太好了!汝还活着啊!”白发苍苍的老翁激动万分。
“娃儿,快喊阿爹!”一个妇人露出了笑容。
“爹,儿子回来了!还当上哨长了!”一个靖军小校开心地在队列中大喊。
也有找不着自己亲人的,他们的目光由欣喜变成惶恐、悲伤,哽哽咽咽的哭泣声随风飘荡。
天下兴亡多少事!对上位者不过是王图霸业谈笑中;对黔首们来说却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看着人山人海的等待队伍,听着隐隐约约、或悲或喜的哭声。朱亨嘉百感交集:出征前自己只有桂林一府之地,现在已经奄有广西全境、广东四府一州、安南囯三府。在自己的征战过程中,桂林人居功甚伟,很多将士长眠在了异地他乡。
“孤对不起桂林父老啊!”朱亨嘉的眼睛湿润了:“传孤的谕令,桂林城每户赐银一两、米五斗、酒两壶!孤要和桂林父老同庆!”
第四十五章 家宴
斜风细雨又迎春,
莺燕娇音耳际闻。
缥缈云烟开画卷,
眼前人是意中人。
回家了,一家人吃个饭,人之常情。朱亨嘉的家宴设在靖江王城的御苑。
面北朝南的一张金龙大宴桌后坐着朱亨嘉;
左侧,面西座东的一张七翟三凤大宴桌后,坐着元妃石贤妃、世子朱若极、兴安县君朱慧娥;
西边头桌,坐着次妃陈淑妃、义宁县君朱慧姞、阳朔县君朱慧娖;
二桌,坐着王庄妃、富川县君朱慧媞、王府仪宾周玉成(朱亭嘉女婿、朱慧媞之夫);
三桌,坐着刘德嫔、灵川县君朱慧媛,朱慧媛已出嫁,嫁给了王府仪宾王珪,王珪被朱亨嘉派去作与隆武帝议和的副使,不在桂林;
四桌,坐着赵贤嫔、永福县君朱慧妍;
五桌,坐着李庄嫔、荔浦县君朱慧婷;
六桌,坐着新封的黄惠嫔,也就是黄婉黄娘娘。
本来黄婉刚入宫,应该封个淑女、选侍、贵人、才人、美人、昭仪、婕妤之类的,结果朱亨嘉认为黄婉是自己穿越以来自由恋爱的第一人,意义重大,直接跳过前七级,封了嫔。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嫔,恵嫔在王府九嫔中名列第五,仅次于德嫔、贤嫔、庄嫔、丽嫔,高于安嫔、和嫔、僖嫔、康嫔。封了嫔才有和朱亨嘉一起吃饭的资格。
依着朱亨嘉的性子,巴不得直接给黄婉封妃才好。结果元妃石氏苦劝,新人封得太快,不利于后宫团结。朱亨嘉才勉强妥协。即使这样,也是飞跃了。引得刘德嫔、赵贤嫔、李庄嫔等私下嘀咕。什么“狐媚惑主”、“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之类的议论不断。朱亨嘉只作未闻。
“今日是家宴,大家都别拘束,放开了吃!”回家后,朱亨嘉很开心,不顾礼仪,走到石贤妃桌前,往儿子朱玄极嘴里塞了块点心。
“妾石氏等,恭贺殿下凯旋而归!”石贤妃领着众妃嫔、子女向朱亨嘉祝贺
“哎呀!孤都说了,不要多礼!来,来,来,赶紧坐下吃点心。”
众美入座后,朱亨嘉仔细打量,真好!争奇斗艳,简直像进了百花园一般!
石贤妃,今年刚好三十岁,头戴七翟三凤冠,身着一袭大红妆霏缎凤袍,袍上绣着凤凰和雉鸡,身材窈窕、体态婀娜、肤似凝脂、指如葱花,浑身上下透出一股端庄典雅、不怒而威的贵气,真得是雍荣华贵、母仪天下。
陈淑妃,今年三十三岁,头戴凤冠,缀着珠翟、花钗,身着一件浅色织金红妆凤袍,眼神妩媚、淡淡绾起的乌发及腰,薄施粉黛却艳若桃李,皓腕上的一双碧绿翡翠玉镯,直如仙子下凡、不食人间烟火。
王庄妃,今年四十一岁,朱亨嘉前任元妃病故后,她就如同朱亨嘉的糟糠之妻一般。头戴凤冠,插着一支火凤含珠钗,身披素雅的白色凤袍,清秀的脸庞,恬美安逸,保养得很好的肌肤,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刘德嫔,今年四十岁,也是后宫老人,梳着牡丹头,丝丝玉坠在耳边泠泠作响,黛眉细描、胭脂轻抹,一袭碧蓝锦衣,体态丰腴,犹如一朵盛春海棠。
赵贤嫔,本是石贤妃贴身侍女,今年二十六岁,三千青丝高高挽起一个缕鹿簪,身着玉兰飞蝶氅袍,腰佩紫玉,淡雅的双眸如水般纯净,五官精致,眉似柳月,嘴如樱桃。
李庄嫔,今年二十三岁,头戴莲花冠,梳着插步摇,身披浅紫色莲瓣玉棱纱衣,颈上戴着乳白色珍珠璎珞,秀美的瓜子脸上,双眸里有水波荡漾,一颦一笑,风姿绰约,楚楚动人。
黄惠嫔,刚过十九岁生日,梳着双螺髻(这本是民间女子发髻,偏偏朱亨嘉最是喜欢),斜斜插着一枝翡翠簪子,垂着细细一缕银流苏,上身穿着双蝶戏水宫衣,下身一袭广绣百仙石榴裙,明眸善睐,束素纤纤,浅浅一笑,回味无穷。
“奏乐!”右??奉何亮一声高唱,打断了朱亨嘉的审美。
朱亨嘉瞥了一眼何亮:哎!何亮这奴才啥都好,就是太死板,不知道变通啊!
原本朱亨嘉从后世看的野史中得知,历史上自己谋逆失败后,何亮抱着自己唯一的儿子朱若极,遁入空门,含心茹苦地把他拉扯大。朱若极长大后,成为了一代画宗,化名石涛,号苦瓜和尚。如此忠义,朱亨嘉就把他由内承奉改成了右承奉,负责王府礼仪等诸事。
结果,这一改坏了事!
作为穿越者的朱亨嘉觉得监国靖江王府宴会礼仪太繁琐,九次奏乐,每一次家人都要起身离席向自己施礼,搞得一家人饭都吃不好,要何亮家宴时取消奏乐。结果何亮说“礼不可废”,又说“监囯无小事、家宴即囯宴”,还说什么即使朱亨嘉砍了他脑袋,他也要按照祖制来。朱亨嘉也拿他没办法,只好妥协:敬酒时依然奏九次乐,只是家人不用离席,坐着施揖礼便罢。
没办法,封建礼教力量太强大啊!
“总有一天得找个理由打何亮一顿板子,把他的屁股打开花”,朱亨嘉愤愤地想。
第一轮敬酒,教坊司奏《炎精之曲》。石贤妃领着诸人向朱亨嘉敬酒,朱亨嘉开心地一饮而尽。
酒是好酒,桂林瑞露,采用优质大米和无怪味杂质的漓江水酿造,放在冬暖夏凉的岩洞里贮存。清澈澄碧,醇和芳香。
比酒更好的是一起饮酒的人!
第二轮敬酒时,奏《皇风之曲》,奏完,一群武士跳起了劲舞:《平定天下之舞》。平定天下,舍孤其谁?干!
第三轮敬酒,奏《眷皇明之曲》,又是一曲劲舞:《抚安四夷之舞》。抚安四夷,非孤莫属!干!
第四轮敬酒,奏《天道传之曲》,舞姿开始柔和:《车书会同之舞》。
第五轮,奏《振皇纲之曲》,跳《百戏承应舞》。
第六轮,奏《金陵之曲》,跳《八蛮献宝舞》。
第七轮,奏《长杨之曲》,跳《采莲队子舞》。
第八轮,奏《芳醴之曲》,跳《鱼跃于渊舞》。
第九轮,奏《驾六龙之曲》。
敬酒完毕,开始上菜。自由发挥,其乐融融。朱亨嘉在幸福的海洋里陶醉了!
第四十六章 施政
饥穰谁道尽由天,治国须知类小鲜。
贪吏班车方立立,雷神振鼓已阗阗。
弘羊既往民无事,旱魃不来书有年。
自此皇家歌乐岁,鱼丽天保永无愆。
回到桂林以后,朱亨嘉和关守箴、孙金鼎、余朝相、郑封等重臣反复商议后,终于于大明崇祯十九年四月十六日,颁布了《明定囯是诏》。
这是一篇又臭又长,但又意义重大,在各个方面都闪耀着灿灿金光的施政诏书。它的颁布,意味着大明期从此走向新时代。
一、政权建设方面。
其一、重开科举
令各县于五月十日、举办县试;各府(直辖州)于六月二十日举办府试;各省学政(原提学道)于于七月三十日举办院试。秀才一箩筐,靖王乐开花。
令礼部、翰林院派官于九月十日、十三日和十六日在广东、广西、安南举办乡试(秋闱)。考场划分:广西省各府、州于桂林府贡院;广东四府一州于肇庆府贡院;安南三府于新安府贡院。中了举人,就可以去吏部注册,担任县令、教谕等县一级的官员,大大缓解朱亨嘉手上人才不足的窘境。
令于十一月三日、六日、九日举行会试(礼闱);十二月二十日,举办殿试。朱亨嘉期盼着在自己手上出现一批进士。进士及第(状元、榜眼、探花)、进士出身、同进士出身,天下英雄,入孤彀中!
其二、裁汰冗官
中央层级
将和礼部相关的太常寺、光禄寺、鸿胪寺、行人司、教坊司、僧录司、道录司并入礼部的仪制、祠祭、主客、精膳四司。
将和兵部有关的太仆寺并入兵部车驾司。
鉴于卫所制度崩坏,撤销和卫所制度息息相关的五军都督府。
将原本监督六部的六科给事中,并入督察院,统一行使监督职能。
这样中央层级,原本的六部、三府、五寺、两监、五司、三院裁撤为六部(吏户礼兵刑工)、两府(宗人府、詹事府)、一寺(大理寺)、两监(国子监、钦天监)、一司(通政使司)、三院(翰林院、都察院、太医院)。
地方层级
取消道一级编制。由原本的省、道、府(或直辖州)、县(或散州)四级编制,裁撤为省、府(或直辖州)、县(或散州)三级编制。
其三、整顿吏治
将原本六年一次的京察,改为三年一次。今年十二月二十日开始。
令都察院监察御使陈邦彦为广西巡按御史,巡按广西;令都察院监察御史李如月巡按广东四府一州;令都察院监察御史陈子壮巡按安南三府。这三人是朱亨嘉千方百计招募来的人才。李如月历史上曾因顶撞孙可望被剥皮,陈子壮、陈邦彦历史上抵抗满清壮烈殉国。
又在靖江王城城门口,立“登闻鼓”,让督察院轮值记录。凡政有不便于民,许其乡老、头人赴诉,立即除之;有可以便于民者,立即行之。又令地方上,不论绅士军民,有为地方起见,即一得之愚,亦许进言,立引见,不许拦阻,即妄诞之言亦不深究。朱亨嘉本来只是做个样子而已,他日理万机,唧有空接待上访?不料登闻鼓一立,感动得一众黔首齐呼监国仁德。
二、经济政策方面
其一、税收
一则:取消宗亲、官员、士绅的免税免徭役特权。为了作表率,朱亨嘉下令自家的一百多处王庄也要向户部缴税。
二则:取消各种农业杂税,只收田赋,税率十分之二。
三则:商税统一按太祖朝三十分之一征收。
住税(营业税):官店钱、塌房税、门肆门摊钞、落地税、牙税、契税、酒醋税、屠沽税等保持不变。
过税(市舶税):取消城门税;钞关税、抽分税等保持不变;在廉州府钦州、高州府吴川、琼州府昌化、安南新安府新设四处海关。朱亨嘉对海关税给予很高期望。
四则:清查盐税。
盐税:依太祖旧制,每斤盐抽税二十二文。朱亨嘉令户部派员去广西、粤西、琼州各地清查盐政。大明朝盐税理论上能收一千多万两,但实际收一百万两都难。朱亨嘉表示不服,非派人清查不可。
其二、废除矿禁
除金、银、铜等战略性矿产外,允许民间采矿。矿税,也就是坑冶之课,按十分之二征收。
令户部派官,勘探矿产,开拓财源。
其三、筹建大明钱庄
令户部派官,联合民间各大钱庄,筹建大明钱庄,也就是未来的大明中央银行。只有有了中央银行,下一步铸钱、印钞,施行起来才方便。
其四、铸钱印钞
令户部联合各大钱庄,筹备铸靖江通宝。当然,现在只是筹备,铸钱印钞的事不能急,急了容易出乱子。治大国如烹小鲜,朱亨嘉觉得稳一点好。
其五、新修水利
令工部督水、屯田二司,在各地修建水渠、堤坝等水利设施。
其六、奖励耕织
朱亨嘉亲自颁布劝农诏令,令礼部、户部下发各地;令钦天监修订农历、国子监翻译各国农书并普及;令户部统计好农政和户口,引进番薯等高产作物,鼓励民众恳荒,荒田归开垦者所有;又令各地表彰种田高手、织布巾帼,敲锣打鼓、骑马夸街。
其七、鼓励兴办实业
鼓励钱庄借贷给实业主纺织、造船等。新办实业三年免税,三年后按盈利的十分之一征收实业税。大明朝已经出现资本主义萌芽,朱亨嘉很想薅一把资本家的羊毛。
三,军事方面
其一、申明军纪
颁布军规十八条。又下令:将官士卒,有擅夺百姓一物者,立刻取斩;如该主不首,连坐;该管官失察,责八十棍。立法若是之严,史载凡发兵征剿,所过大路,鸡犬不惊,百姓卖酒肉者路旁不断。民得安息反富庶焉。
就连反对靖藩谋逆最坚决的封建大儒也称赞道:“靖逆立法甚严,兵民相安。”
其二、奖励军功、抚恤伤亡、授爵授田
朱亨嘉取消了斩首级记功政策,改为了镇抚官登记记功。回桂林后,朱亨嘉根据各级将士战功,将没收的部分叛乱土司土地授予立功将士,少则十亩、二十亩,多则几百、上千亩。
阵亡将士赐家属良田百亩;残疾将士赐良田五十亩。
其余参战人员亦赐银二两。军心大悦。
又授杨国威为兴业侯、史其文为平南侯、范友贤为定北侯、李明忠为定西伯、严遵诰为武勇伯、杨武为安南伯、孙贵为定海伯、杨怀为忠勇伯、朱亨跨为镇国将军。
严天凤本来和杨国威、史其文、范友贤同为伯爵,但严天凤在肇庆驻守未参战立功,其他三人都因战功升了侯爵。朱亨嘉怕严天凤心里失落,将自己的女儿永福县主朱慧研(九岁)许给了严天凤的小儿子严孝勇(十二岁)。“坐在监囯的位置上,考虑问题必须全面呀!”朱亨嘉想。
其三、严格训练
令各部不分战兵、守兵,日夕操练,三、六、九为大操。
其四、加强军工生产
将兵部由武选、职方、车驾、武库四司扩建为武选、职方、车驾、武库、武备五司。
新设的武备司设郎中(正五品)一人、员外郎(从五品)两人、主事(正六品)若干,专门负责军工生产。下设战马科、火器科、兵甲科、军需科、舰船科,各设主事负责。朱亨嘉让他们制定制度,重奖发明创造;又让他们在保持质量的基础上,既可以自行生产,也可以下订单给民间。
其五、扩建海军
令在廉州合浦、琼州儋州、高州电白、安南兴安修建军港、水寨。
以刘贵为广东水师总兵,领水兵一万五千并各类大小战船四百九十二艘,驻守合浦;令田虎为儋州水营守备,领兵一千并各类战船五十艘;令钱亮为电白水营守备,领水兵一千并各类战船五十艘;令王治囯为兴安水营守备,领水兵六百并各类战船三十艘。
鉴于靖军海船较小,火力不足,朱亨嘉令兵部武备司舰船局组织专人仿造西夷人的风帆战舰。
其六、裁撤卫所
将各省卫所由都指挥史降级为指挥史,省级设指挥史(正三品)、指挥同知(从三品)、指挥佥事(正四品)、卫镇抚(从五品)等;府级设千户(正五品)、副千户(从五品)、所镇抚(从六品);县级设百户、总旗、小旗若干。
改革以后,各省的卫所就相当于后世的预备役兼武装部。主要负责农闲时节组织各府县农夫训练,帮助正规部队募兵,紧急状态组织壮勇协助守城。
朱亨嘉取消了卫所官员的世袭制,改为由兵部任命。
令兵部派人清查卫所屯田,因为卫所制度早已崩坏,有些军田已经被侵占了几百年,所以特谕仅清查最近三十年的屯田。
四、民生方面
其一、取消军户、匠户的户籍限制,统一编为民户,允许他们自由择业。
其二、允许蜑户入民户籍,地方官员不得限制蜑户上岸、经商、科举等。
其三、规定民间田租最高只能收取十分之二,民间借贷最高只能十分之一。
其四、令工部督导各地修缮驿路。
其五、取消三饷,永不复征。
其六、取消徭役
原先的徭役改为雇役,由官府出钱雇人服役。此令一出,民皆悦之。
其七、官府开仓赈济饥民。
五、民族宗教方面
其一、各少数民族的寨主、头人、首领,只要愿意服从朱亨嘉统治,朱亨嘉一律承认其在自己领地的管理权,表现好的封以土官。
其二、鼓励少数民族人士参加科举
明文规定土民参加科举,土官不得阻拦。
其三、鼓励少数民族参军
明文规定土民投军,土官不得阻挠。
其四、鼓励各民族通婚
汉、僮、倮、夷各族通婚,每对新人奖励羊一只、酒两壶、粮五斗。
其五、尊重各民族宗教
鼓励儒、道、佛各家传教。
令在广西田州敢壮山上建布洛陀神庙。
令保护宗教寺观,刻印佛教经典、铸造供佛的香炉等器物。
为表明自己一贯尊师重道,朱亨嘉亲自去文庙祭祀孔子。
朱亨嘉又任郑封为广西巡抚、金维新为广东巡抚、胡执恭为安南巡抚,让他们在各地督促《明定国是诏》全面施行。
《明定国是诏》颁布实施后,取得了良好的政治效果。人心迅速安定。自明末以来多年不见的升平景象,竟然在朱亨嘉谋逆以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出现了,连原先对朱亨嘉心怀敌意的隆武帝和鲁监国政权支持者也为之赞叹,称之为有“熙皞之风”。
第四十七章 杀瞿
桂林山水甲天下!有蓬莱一般的风景,自然有神仙一般的人。刘仙居的草庐前,两个“仙人”正在对诗。
上首一人,五十多岁,一袭紫衣,玄纹云袖,席地而坐。他身材高大,面貌粗犷,外表看就象一个老农,偏偏目光凛凛有神,自带着一股浩然正气、不怒而威。
另一人,四十岁左右,水墨儒衫、青色儒巾。他剑眉凤目、鼻正唇薄,脸如雕刻般棱角分明,披散着头发,疏狂中不失文雅秀气。
“老师,您请”,“儒衫仙人”笑着对“紫衣老仙”说。
“别山,老夫先吟一句”,“紫衣老仙”沉思片刻,长啸一声,半首绝命诗跃然纸上:“莫笑老夫轻一死,汗青留取姓名香。”
“儒衫仙人”心里一震:“老师这是已存死志啊!”他也不多说,对了后半首:“鸿儒不改生前志,名姓空留死后诗。”
“紫衣老仙”乃是广西巡抚瞿式耜,万人景仰的一代忠良!
“儒衫仙人”乃是瞿式耜的弟子,万历朝权相张居正的曾孙张同敞。张同敞,字别山。天启朝时,天启帝给张居正平反,恩泽张同敞,封了他一个中书舍人的闲官。
自从瞿式耜被朱亨嘉关到这刘仙居,张同敞就经常来看望自己的老师,陪着老师写诗鸣志。诗的内容嘛,猜也猜得到,无非是痛骂朱亨嘉目无君父,发誓要斗争到底、宁死不屈之类的。
这些诗不多,真不多,一共也就几百首。
他俩骂得高兴,写得快活。看守的锦衣卫不敢怠慢,急忙汇报给朱亨嘉。
??
锦衣卫的密折报上来的时候,朱亨嘉正在跟黄惠嫔下围棋。
“婉儿,孤刚才不小心落错子了,让孤悔一步先”。
“不嘛,殿下您是堂堂监囯,怎么能悔棋呢”,黄婉娇嗔着不依。
两人正你侬我侬、打情骂俏着,瞿式耜和张同敞的大作就送到了朱亨嘉的御案前。
朱亨嘉看到这些诗,鼻子都气歪了:
“凭加搒辱神不变,旋与衣冠语盖庄”。天地良心呀!自从抓了汝,孤好吃好喝地供着,从来没有打骂侮辱过。这不是造谣嘛?
“欲坚道力凭魔力,何事俘囚学楚囚。”哎!您死就死呗,什么道啊魔的?难不成孤是娇魔鬼怪?
“试问怡堂今在否,孤存留守自捐身”。看出来了,您老是不想活了。
朱亨嘉越看越气,脸也越拉越长。
黄婉很奇怪:“殿下,您看了什么这么生气?”
“唉!还不是瞿式耜那老儿,又在写诗骂孤。”
黄婉读完诗后,忽然噗噗一笑:“说到对诗,臣妾忽然想起一个笑话。”
“哦!什么笑话?婉儿说给孤听听。”
“宋朝时候,有一个女孩名朝云,聪明伶俐。有一次朝云去桥下淘米,被一个骚秀才调戏。秀才指着桥说:有木便为桥,无木也念乔。去木添个女,添女便为娇。阿娇休避我,我最爱阿娇。朝云姑娘轻篾地指着米对答:有米便为粮,无米也念良。去米添个女,添女便为娘。老娘虽爱子,子不敬老娘”。
“哈哈哈!老娘虽爱子,子不敬老娘!”朱亨嘉乐得前仰后合,笑着笑着,忽然反应过来了:“婉儿是想为瞿式耜求情?”
瞿式耜刚直不阿,两袖清风,为广西百姓做了很多好事。黄婉很敬重瞿式耜,想为瞿式耜求情。她看朱亨嘉在气头上,所以说了个笑话缓和气氛。不料朱亨嘉当了多年王爷,勾心斗角的事见多了,最会揣测人心。黄婉的小心思瞒不过朱亨嘉。
黄婉索性承认了:“婉儿只是觉得瞿大人是个好官,怕殿下您因怒杀了翟大人,以后会后悔”。
朱亨嘉长叹一声:“瞿起田海内人望,孤也知道他是好官。可是婉儿也太小看孤了,孤岂是因怒而杀人的人?孤杀瞿式耜是因为孤要变法!孤要改变大明朝官绅不纳粮的坏毛病,让他们跟百姓一样一体纳粮缴税!肯定会有读书人不服气,要造孤的反。瞿式耜在这些读书人心里很有威望,孤杀瞿式耜就是给《明定国是诏》立威,这和商鞅变法前要在南门立木一个道理”。
??
朱亨嘉做着最后努力,继续派人劝瞿式耜归顺。
东阁大学士孙金鼎,上次劝降李明忠立了大功,这次毅然前往。没聊几句,被瞿式耜赶出来了。瞿式耜还取了清水清冼孙金鼎坐过的椅子,说什么不能让这种腌臜人脏了自己的椅子。
吏部右侍郎顾奕(本来是吏科给事中,后面升了吏部右侍郎)和瞿式耜有旧,劝了很久很久。回来跟朱宁嘉说,瞿起田已存必死之心,泰山崩不能移其志。
郑封拿着朱亨嘉赐的毒酒来送瞿式耜最后一程。
“起田兄,汝不骂吾吗?”
“人各有志,为何要骂?”
“汝不想知道吾当初为何要降靖江王?”
“汝的人品,吾很清楚。汝既然降了,一定有汝的理由。汝能来送吾,吾很高兴!拿酒来!”瞿式耜哈哈大笑,接过毒酒一饮而尽。
好官瞿式耜死了,朱亨嘉下令为其立碑作传!
边臣死节亦寻常,恨死犹衔负国伤。
拥主竟成千古罪,留京翻失一隅疆。
骂名此曰知难免,厉鬼他年讵敢忘。
幸有颠毛留旦夕,魂兮早赴祖宗旁。
第四十八章 上疏
“承蒙大人关照,卑职一定尽心当差,勤于王事。上为监国赴汤蹈火,下报大人知遇之恩”,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儿??而谈。
“嗯!汝仔细着当差,就是对本官最好的报答了”,吏部右侍郎顾奕端起了茶杯。
老头儿识趣地告辞(端茶送客,宋朝开始的优良传统,大明朝自然要延续)。
老头儿姓曹名登榜,乃是琼州府临高县举人,科举不顺,四十多岁中了举人后,想考贡士却怎么也考不上。理论上中了举也是能当官的,可大明朝举人多如牛毛,想当官何其难也!于是老先生也就打消了当官的念头,在家守着祖传的几十亩地过日子。也是他运气来了,正赶上朱亨嘉谋逆,手上严重缺乏人才,要求各地发动有功名的读书人来吏部登记,好随时补缺。老先生一听,本已熄灭的仕途之火又燃烧了起来,立即坐船飞驰桂林吏部登记。
吏部右侍郎顾奕一听来了个举人,大喜。朱亨嘉监国,名不正言不顺,大知识分子来投奔的很少,基本上都是些童生、秀才之类的,举人老爷在靖藩官员里已经算是了不得的大知识分子了。于是,亲自接见了他。
结果一见面,顾奕傻了眼,举人倒是真的,可惜年已六十了。这么大岁数还想当官,简直是添乱嘛!我们这缺干部不假,可是不缺老干部呀!顾奕很想问他一句: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不料,老先生引经据典,振振有词。先拿《礼记》说事:“大夫七十而致仕”,大明朝正式退休年龄是七十岁,吾还有十年才算老;何况即使到了七十岁,也可以留任的,比如嘉靖大帝喜欢严嵩,严阁老干到八十多岁都没退。
顾奕一听他这么说,也觉得似乎有理。他又一口一个学生的,叫得顾奕不好意思。再说,老人家从琼州飘洋过海地来了,也不好寒了他一片报效之心。怎么安排呢?正赶上朱亨嘉要清理盐政,户部缺人,就给了他一个盐课提举司副提举,从七品的小官。
老先生领了官印、官袍以后,欣喜万分,来到顾奕府答谢。顾奕勉励了两句,端茶送客了。
??
“臣闻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百姓者,国之根本也。自古未闻君王有与民争利,而国能安者。殿下承天景命,岂可贪盐贾之利,失万民之心??”
曹老先生被顾奕的一番勉励深深打动,回到家也不休息,连夜给朱亨嘉上疏:《戒与民争盐利疏》。
通政使钱炜见到了曹老先生上的疏,知道朱亨嘉正准备清理盐务,不敢怠慢,立即交由内侍呈给朱亨嘉。
朱亨嘉打开一看,又好气又好笑,自己正准备整顿盐务,没想到先整到自己头上来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曹登榜老大人既然当了收盐税的从七品大官,就不能不放把火。他的奏疏情真意切,先是讲了一通百姓、君王、囯家和树木、泉水的辩证关系,然后坚决要求朱亨嘉取消靖江王府在桂林的食盐专卖权。
靖江王府在桂林一地的食盐专卖权历史悠久,话说朱亨嘉他爷爷靖江宪定王朱任晟时,繁衍了两百多年的靖藩宗室,开销巨大,每年朝廷要补贴五万两银子才勉强够。后来朝廷感觉有点吃不消了,就不再给钱而是让其负责桂林府的食盐买卖。广西几乎不产盐,食盐依靠从广东输入。大明朝食盐专卖,各地都有专门的盐商,广西的盐集中在梧州销往各地。靖江王府得到了桂林府食盐专卖权后,立即独家控制了桂林府的运盐售盐,成了广西的大盐商。
一年五万两银子的利润,朱亨嘉舍不得放弃。孤有钱不假,可家大业大开销也大呀!光后宫就有七仙女,一年少了五万两,孤和娘娘们今后岂不是要过穷日子了?
可是不同意也不行,自己正要清理盐务,人家让你带头让利于民,你不同意,其他盐商怎么能服气?盐务还清理不清理了?
“该死的老东西,孤售盐这事大家都知道,都不说。偏你能耐,要把这事捅出来”。朱亨嘉愤愤不平,
“殿下,何事愤怒?”一旁坐着的石贤妃微笑着询问。本来,大明朝祖制,后宫不许干政,皇帝看奏疏时基本上都是一个人孤苦伶仃地看。可朱亨嘉是穿越者,没那么多讲究,喜欢晚上办公的时候把妃嫔们叫过来红袖添香,端个茶、倒个水、扇个扇子什么的。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见王妃问,朱亨嘉把原委一说。
石贤妃立即正容起立,向朱亨嘉道贺:“妾闻,君明则臣正。今曹登榜直谏,正因为监囯您贤明。妾为监囯贺”。
朱亨嘉一听哈哈大笑:“爱妃的这段话,孤听着耳熟,似乎是长孙皇后劝唐太宗的话。爱妃想做长孙皇后,那孤就做一回李世民。不跟那小老儿一般见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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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朝,朱亨嘉想看看上疏的小老头长什么样,没找着。
按照大明朝祖制,凡是在京的京官不论官职高低都应上朝,但是只有四品官或者言官才有咨格和监囯殿下说话。靖藩虽然缺干部,但也只是相对的缺。承运殿外依然黑压压的站满了人。一个从七品芝麻小官,挤在黑压压的后排人堆里,上哪找去?
朱亨嘉把曹登榜写的疏给站在前面的四品以上官员传阅了一番。
吏部右侍郎顾奕气得脸都红了:好你个曹登榜,吾让你仔细着当差,你就这么个仔细法呀!居然敢骂监囯与民争利!简直混帐得不象话!
“卿等都说说曹登榜的这道疏写得好不好?”
“曹登榜狂悖无礼,请监囯念其第一次当差,不懂礼仪,莫和其一般见识”,东阁大学士兼户部尚书关守箴是个厚道人,赶紧帮曹登榜开脱。曹登榜怎么说也是户部属官,他倒了霉,关守箴脸上也无关。
“关卿,孤倒是觉得曹登榜这道疏写得好!非常好!来呀,宣曹登榜近前答话”。
挤在最后几排的曹登榜听到此起彼伏的传唤声,知道是在唤他。连忙快步走到朱亨嘉跟前。老先生挺激动,终于见到天颜了!
“曹卿,孤听说卿非常勤勉呀!昨天上午刚授的官,晚上就给孤上了这道疏?”
“监囯,昨日授官时,顾大人勉励臣,要臣仔细着当差。臣想着老骥伏枥,时不我待!所以连夜上疏,上报监囯圣眷,下报顾大人嘱托。”
朱亨嘉乐了:感情汝仔细着当差就是仔细着给孤添堵呀!好!很好!汝给孤找麻烦,孤也给汝找点麻烦。
“曹卿,孤看汝上的疏似乎对盐务很精通啊!”朱亨嘉给曹老头下套了。广西盐税收不上来,朱亨嘉想了很多办法都没用。就想把难题踢给曹老头。汝不是能吗?解决了,当然好;解决不了,看孤怎么收拾汝!
“监囯,臣是琼州人,琼州产盐。所以对盐务,臣略知一二”,曹登榜也不谦虚,慨然而答。
“哦,卿是盐课提举司副提举,有办法替孤把盐税收上来吗?孤要求不高,每年二十万两就成。”
“监国若依臣之策,臣有把握每年收盐税三十万两,三年之后,每年百万两以上。”
见老家伙上套了,朱亨嘉暗喜:让你狂!办不到,看孤怎么治你的罪。
“哦!曹卿可不要把话说得太满,盐商们可不好对付!”
“监囯,臣以为盐税收不上来,根本缘由不在盐商,在制度!”
“哦!”朱亨嘉来了兴趣,“卿详细说说。”
“解决盐税问题,臣只有四个字:一例通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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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朝建国后,即对食盐进行专卖。
一开始实行“开中法”:用官府控制的“官盐”(或称“引盐”)来换边军所需粮饷。也就是让商人把粮饷运到边境,然后根据商人所运粮食的多少给予相应数量的盐引,商人凭此盐引赴指定的盐场支盐,再送到指定的地区销售。以达到专卖的目的。
到了成化年间,腐败严重,开中法实施困难。为了增加财政收入,官府直接运盐售盐变得常见。万历二年开始,广西正式开始食盐官运。万历四十五年,袁世振在两淮盐区实行“纲法”,大明朝的盐法开始变迁为“专商引岸”制度。
所谓“专商引岸”:是指由官府将盐运到各省指定的地方,卖给固定的盐商,各省盐价自定,不能跨界售盐。广西指定地点是梧州。
所谓“一例通销”:是指不再实行专商垄断,由官府在指定地区发售给任何想买盐的商人。买盐的商人可以跨省贩卖,不再有地域限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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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亨嘉有点不太明白:“曹卿,为什么由‘专商引岸’变成‘一例通销’就能把盐税收上来呢?”
曹登榜胸有成竹:“监国,盐税收不上来,是因为各省的官盐集中在少数大盐商手上,他们垄断了盐价,盐价自然就高。百姓吃不起官盐,只好吃质量粗劣的私盐。而官府每斤盐收的税是固定的,享受不到盐价上涨带来的好处。‘专商引岸‘说白了,就是肥了盐商,苦了朝廷和百姓!”
“孤还是不太明白,官盐销售得少,盐商怎么赚钱呢?”
曹登榜一笑:“监囯您有所不知,盐商售的官盐质量好,都是给有钱人吃的。虽然卖得少,但价格极高,依然能赚很多。有的盐商宁可把盐放在仓库里也不愿便宜卖。”
“官盐卖得少,那孤的盐场里生产出的那些卖不掉的盐去哪了?”
“理论上应该存在盐仓里,但有没有贪腐走私之类的丑事,非臣所知也。”
“那卿再给孤说说‘一例通销’的好处。”
曹登榜精神一振: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要是能在自己手上让老百姓吃上平价盐,自己也算没白当这么大官!
“监囯,臣以为‘一例通销’的好处有三点:其一、可以增加官盐的销售额,从而增加盐税。买官盐的商人多了,官盐销量自然高;官盐不再由少数大盐商垄断,价格自然低,价低了,又促进了官盐的销售。每斤官盐,朝廷收的税都是固定的二十二文,卖得越多,盐税越高。其二、对百姓和其他原本没有资格售卖官盐的商人是大好事。百姓们吃上了平价盐,那些商人们多了条生财的门路;其三、可以打击私盐走私。官盐质量本来就比私盐好,官盐便宜了,走私私盐自然无利可图。走私少了,又促进了官盐的销量。”
听完曹登榜的解释,朱亨嘉倒吸一口冷气:“曹卿,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以前没人想到呢?”
“监囯,其实万历年间,就试行过这个方法。但那些大盐商们势力太大,各地政策又不统一,难以成功。”
“势力大?”朱亨嘉冷笑一声:“在广西还有谁的势力比孤大?曹卿,孤封卿为正五品盐课提举司郎中,再兼任都转运盐使司郎中。大明盐政这一块,卿给孤管起来!要是干得好,让百姓们吃上平价盐,孤让人给卿立块功德碑!”
第四十九章 盐政
美丽的漓江,风景宜人。一艘千料大黄船(运输宫廷用品的船)的船仓里,两个文官、一个武夫有说有笑。
“大喜呀,汝可是监国派来押解吾二人的,现在已近黄昏,汝看吾等是上岸休息,还是连夜行船,直抵梧州啊?”曹登榜开着从六品王府忠显校尉赵大喜的玩笑。
赵大喜人如其名,长得甚是喜庆,也是个妙人:“呦,曹大人,您这话卑职可担当不起。就是砍了卑职的脑袋,卑职也不敢听您这么说话。您说走,卑职紧紧地跟在后面;您说不走,卑职立马给您收拾住的地儿。监国的圣谕是让卑职好好地服侍两位大人办差。卑职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两位大人的忠犬,大人们说咬谁,卑职就咬谁。”
正七品巡盐御史佘立乐了:“老赵啊!汝这张嘴够油的啊!不过黄大人,依吾看咱们还是不上岸了,连夜下梧州吧!”
曹登榜正色道:“本官亦有此意,清理盐务,刻不容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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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藩的盐课提举司衙门和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都设在梧州,两个衙门在一个大院里办公,左边是盐课提举司,管着盐税;右边是都转运盐使司,管着盐运。
这两个衙门本来各有五品郎中一人、从五品员外郎一人、六品主事一人。朱亨嘉谋逆攻克梧州后,郎中、员外郎们不肯附逆,逃得一干二净。两司只剩了两个主事主持:盐课提举司主事宋二泉、都转运盐使司主事刘岩。
上午,宋刘两人正坐着聊天,忽报新任的盐课提举司郞中兼都转运盐使司郎中曹登榜、新任巡盐御史佘立到了。二人大吃一惊,这朝廷的速度也太快了!刚说要整顿盐务,立马就派了两个上官。他俩还没来得及准备,人已到了衙门。
曹登榜招集二司属官开会,新官上任总得露个面。
“刘主事,最近盐道可还通畅吗?损耗可多?”
刘岩恭敬地说:“回禀大人,肇庆盐走西江水道运往梧州,损耗较小,不足百之二三;廉州盐走廉江、南茂江水道至梧州亦然;琼州盐先经海路至廉州,再走廉江、南茂江水道至梧州,损耗较大,百之五也。”
曹登榜点点头,虽有猫腻,不过贪得不多,水至清则无鱼。又问宋二泉;“宋主事,本司现有盐场几处?产量多少?”
宋二泉也不看帐本,数据张口就出:“回禀大人。我司现有盐场十四处。其中,廉州府二处:白石盐场、石康盐场;肇庆府六处:双恩盐场、矬峒盐场、海陵盐场、金斗盐场、咸水盐场、上川司盐场;琼州府六处:大小英感恩场、三村马袅场、博顿兰磬场、临川场、新安场、陈村乐会场。年总产量一千五百万斤。”
曹登榜暗暗称奇,不愧是老盐务,数据都在脑子里。
“把帐本都拿出来吧,本官要查查帐。”
曹登榜带来的钱粮师爷,查了半天,帐目清楚无误。
宋刘二人长吁一口气,以为过关了,赶紧请曹登榜、佘立二人吃大餐。大明朝的事,说难也难,说易也易,只要上了酒桌,啥事都好办。
“两位大人远来辛苦,吾等在翠云楼摆了酒席,聊表寸心。”
“是呀,是呀,梧州鲙鱼,天下闻名,请大人们一定尝尝。”
曹登榜脸一沉:“吃饭的事先不急,帐上看,梧州盐仓还有三百万斤存盐。走,去盐仓看看。”
宋刘二人大惊失色,忙给小厮使眼色,小厮刚溜到门口,却被赵大喜的部下拦住。来的时候曹登榜已经给赵大喜下了令,不许放一人出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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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州盐仓的大门被打开了,几十名王府校尉,一一点验。靖江王好歹也当过广西的大盐商,清点食盐这种事,校尉们门清。
盐仓的九品仓大使黄锜,脸色苍白,求助地看着宋二泉、刘岩,宋刘二人面面相觑、无计可施。
校尉们打开一袋,是盐;再打开一袋还是盐。
曹登榜道:“把外面的盐袋卸下来,查里面的。”
里面的盐袋解开了,黄花花的,居然是泥巴。
“大人饶命啊!”黄锜瘫软在地。
“黄锜,汝好大胆!三百万斤盐,居然有两百万斤泥巴!来人,将黄锜押到后衙,听候发落!”
曹登榜看了一眼宋二泉和刘岩,见二人已经汗出如浆,颤抖不能言。哈哈大笑,对二人道:“依本官看来,此事一定是黄锜个人所为,与两位主事无关。”
宋刘二人一听此言如蒙大赦。
“是啊,是啊,此事吾真的不知。”
“哎呀,没想到那黄锜如此大胆,幸亏大人慧眼如炬。”
曹登榜一笑,正色道:“此次本官奉监国谕令清理两广盐务,监国非常重视,连王府校尉都派了。两位大人是否愿意协助本官做好此事呀?”
“吾等愿竭尽全力,报效大人!”
“好!好!刚才两位说梧州的鲙鱼天下闻名?本官想尝一尝。今晚不醉不归!哈哈哈!”
宴后,佘立奇怪地问曹登榜:“曹兄,此事明摆着是黄锜、宋二泉、刘岩三人共同贪腐,兄为何只追究黄锜一人,放过了宋、刘?”
曹登榜道:“宋、刘二人都是老盐务了,全抓了,谁来帮咱俩干活?现在这两人有这么大的把柄在吾手里捏着,吾料二人不敢不尽心当差。这个叫‘使功不如使过’”。
佘立叹服,思忖了一下,又对曹登榜一笑:“曹兄虽然一心为公,但小弟仍然要参兄一本,请兄见谅!”
“贤弟这是为何?”
“弟身为御史,参驳贪腐是弟的职责!曹兄放过二人虽是出于公心,但在弟的职位上却不能不参兄也!”
曹登榜愕然片刻,忽然大笑:“吾有幸结识贤弟,真人生幸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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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头灶户低草房,
六月煎盐烈火旁。
走出门前炎日里,
偷闲一刻是乘凉。
廉州白石盐场,历史悠久,建于洪武中期,白石凿凿,故名白石。总催周老根正顶着阴雨,拿着木制的耖粑来回拨动着卤水,苍老的脸上密布着皱纹。
盐场仓大使“黑李逵”引着一个穿着麒麟袍服的大官走了进来。这“黑李逵”平时在灶户面前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横行霸道、趾高气扬,人送外号“黑李逵”;不料今天却分外地和气。
“大人,这位就是盐场的周总催,场里的老盐丁了”,“黑李逵”低眉顺眼地说。大明朝以团为单位组织煮盐的灶户,一团一百一十户,编为十甲,每甲十一户,设总催一人。
大官很和气:“老人家今年贵庚?”
“免贵,小人今年四十了。”
此大官正是曹登榜老大人,他一听此言大奇:“总催年方四十,本官六十,却怎么觉得总催比本官还老呢?”
这一言,激起了老灶民周老根的伤心事:“大人,灶民们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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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民”又称“盐丁”,是指那些在广袤盐区里终日煮海的盐民。
“灶民”处于大明朝的最底层。是最被看不起的人。
他们不仅在生活上艰苦,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蓬头垢面,胼手胝足;而且在政治上倍受歧视和奴役。大明朝用特殊的户籍管理着灶民,灶民们编为灶籍,子子孙孙只能煮盐,不能从事其他职业。世世代代地积薪、晒灰、淋卤、煎盐,所产食盐要全部交公,而所得仅仅够维持活命。
不仅如此,大明朝还限制灶民的行动自由,若出灶区需经官方批准,且不能持器械或三五人结伴同行,类似奴隶一样地活着。
《淮南中十场志》季寅在《盐丁苦》诗中真实地写道:“盐丁苦,盐丁苦,终日熬波煎淋卤。胼手胝足度朝昏,食不充饥衣难补。每日凌晨只晒灰,赤脚蓬头翻弄土。催征不让险天阻,公差迫捉如狼虎。苦见官,活地府,血比连,打不数。年年三月出通关,灶丁个个甚捶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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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了周老根的哭诉,曹登榜也不禁动容:“如此艰辛,逃的人多吗?”
“本场原有灶民一百一十户,如今只余四十户矣!灶户越来越少,可官府的盐课却一两不能少。只能将逃的人的份额加到未逃的人身上。家家户户若不堪言。本来本场阴雨天休憩,晴天晒盐,不煎盐,可为了完成盐课,小人等阴雨天也要煎盐,时时刻刻不得闲。”
“这样能完成盐课吗?”
“完不成,小人等忙死忙活,年年都免不了挨顿板子。永乐爷时,本场年产盐一百五十万斤,如今仅产八十万斤矣!”
曹登榜想了一下:“若是本官上奏监国,取消尔等灶籍身份,改为与民籍同,盐课也不再按户摊派,而是按每斤给尔等一至两文报酬,多劳多得。尔等能将产量给本官提高上去吗?”
周老根闻言,双膝跪地,泣不成声:“若是大人能取消吾等贱籍身份,改无偿为有偿,小人等必粉身碎骨以报大人,有信心将本场产量恢复甚至超过永乐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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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呈灶民六苦并改灶为民疏》:臣奉谕督导两广盐务,深恸灶民之苦,盐政之败。灶民者,贫薄之人也。虽有分业涂荡,然自来粮食不充,安息无所,其艰苦难以尽言。臣以六苦试述之:小屋数椽,不蔽风雨,粗粟粝饭,不能饱餐,此居食之苦也;山荡渺漫,人偷物贱,欲守则无人,不守则无入,此蓄薪之苦也;哂淋之时,举家登场,刮泥汲海,午汗如雨,虽至隆塞砭骨,亦必为之,此淋卤之苦也;煎煮之时,烧灼熏蒸,蓬头垢面,不似人形,虽至酷暑如汤,亦不能离,此交办之苦也;不分寒暑,无问阴晴,日日有课,月月有程,前者未足,后者复来,此征盐之苦也;税吏到场,咆哮如虎,既无现盐,又无抵价,百般逼辱,举家忧惶,此赔盐之若也。如有疾病死丧等事,尤不能堪!逃出别处,则身口飘零;复业归来,则家计荡尽。诚为去住两难,安生无计!孟轲谓穷民无所归,此等是矣。恳请殿下怜其苦痛,取消贱籍,改灶为民。又或改摊为粜,民必悦之,量必多矣。蕞尔小臣,一腔赤诚,惟殿下思之。
曹登榜的上疏深深地打动了一贯爱民如子的朱亨嘉。他立即颁发谕令,取消灶户的身份限制,统一编为民户。要求各地官员不得压迫灶民。
谕令如下:孤闻之,天生民,为之置君以养治之。人主不德,布政不均,则民不聊生。灶民胥民,皆大明之民,何忍置其于苦寒。今改灶胥为民,各地臣僚,不得违逆。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后世的史学家们一致认为《改灶胥为民谕》反应出了朴素的自由、平等、博爱思想,它的颁布是大明朝资本主义萌芽的产物。
第五十章 哭庙
东阁大学士、户部尚书关守箴很郁闷。监囯让他领着户部清查土地田亩人口,编鱼鳞册,准备八月份收夏粮时官绅一体纳粮缴税。也不知道监囯怎么想的,这事能随便干吗?
给有功名的人减税,是太祖笼络读书人的一个手段,但太祖免的只是杂役,正税田赋是不免的。当然大明朝田赋也不高,百之七八左右,杂税数倍于田赋。时间一晃过去两百年,有些读书人越来越不象话,连田赋都不交了。不对,他们不是不交,是拖欠。有欠七十年的,有欠八十年的,还有欠个一百多年的,寻常事耳。大明朝历代帝王都不愿意跟读书人较真,原因很简单,读书人嘴皮子厉害,得罪了他们,人家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成了昏君了。监囯想收读书人的税,也不怕坏名声吗?
不过监国对泥腿子还是不错的。往年田赋加杂役,加起来十之三四;而按监国的收法,田赋加杂役合并只征十之二,足足少了一成多。而且监国还改徭役为雇役,规定了地主最高地租只能收十之二,泥腿子们今年应该能过个好年。可是监国不明白呀!吾大明朝是读书人的天下,不是泥腿子的天下。关守箴觉得监囯的屁股似乎没坐对位置。
虽然关守箴觉得监囯收税的思路不对,但他一点也没有劝监囯把屁股坐正的意思,他也有自己的考量。现在内阁就自己和孙金鼎两个大学士,谁来当元辅?这个时候自己可不能跟监国对着干,读书人的税不仅要收,还得认真地收。关守箴想。
一想到孙金鼎,关守筬就来气:这小子有什么本事,只会拍监囯马屁而已!呸!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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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阁大学士、礼部尚书孙金鼎很开心。
自从监国裁汰冗官,将太常寺、光禄寺、鸿胪寺、行人司、教坊司、僧录司、道录司并入礼部后,自己的权利大了许多,不仅管着祭祀、礼仪、宴会,还兼管外交、宗教。监囯还让自己和国子监祭酒夏万言一起筹划今年科举的事,这可是莫大的信任!
一想到科举,孙金鼎坐不住了,读书人谁不想桃李满天下?自己一定得求监国,会试的时候捞个主考官当当!本来县试、府试并不是正式科举,由各地府县自己考考就行了,但孙大学士不干,为了狠抓教育质量,提高自己的政绩,孙大学士奏请监国,派了一大堆礼部官员,又让夏万言派了国子监一些博士助教什么的去各地检查县试府试情况。现在内阁就自己和关守箴两个大学士,谁来当元辅?自己可得加把劲!
一想到关守箴,孙金鼎就来气:这小子有什么本事,只会拍监囯马屁而已!呸!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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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日的清晨,平乐知府袁铭章起了个大早去平乐县学巡视县试情况。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监囯重视科举,袁大人自然得跟紧。
来到平乐县贡院,只见平乐知县、教谕指挥着三班衙役把考场调度得有条不紊,可奇怪的是应试的考生却没几个。咦?这是怎么回事?童生们都到哪去了?
“大人,不好了!那些读书人聚集在文庙闹事,还写了篇文章骂您!”
事情的起源不在科举,而在官绅一体纳粮;也不在官绅一体纳粮,而在于知府袁大人胃囗太大。
本来朱亨嘉定的夏税标准是十之二,并不重,一体纳粮就一体纳粮吧,读书人捏着鼻子也就认了。可袁大老爷不干呀,谁不知道袁大老爷妻妾几十个,开销大,不趁机捞点银子,不对,不趁机公忠体国一把,那这个知府不是白当了?
于是袁大老爷下令,让这些士绅们不仅要交今年的夏粮,还要补交以前欠朝廷的田赋。你们这些读书人也太可恶了,太祖优待你们,免了你们的杂役杂税,可太祖他老人家从来没说过要免你们正税呀!你们居然连田赋都不交,欠着。本官是个厚道人,太久远的欠税,本官也不追究了,两百年前的算了,一百年前的也作罢。这样吧,从六十年前,你们的爷爷的爸爸这一辈算,把欠朝廷的田赋给本官补齐喽。要是不交,哼哼!看是你们的屁股硬,还是本官的板子硬。
平乐府的士子们本来就对官绅一体纳粮不满,袁大老爷又火上添油让他们补缴六十年前的欠税,不干了,团结起来闹事。天下有钱的读书人是一家,他们知道监国重视科举,偏偏在县试这一天闹,除了几个家里没什么田产的穷童生还在贡院傻傻地挥笔应试外,其他人一致罢考,去文庙孔子的牌位前,哭至圣先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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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铭章来到文庙,只见一众士子们正跪在至圣先师的牌位前,哭得涕泪横流。
让手下取了《哭庙文》看,只见《哭庙文》写道:“崇祯十九年五月初十,平乐生员袁铭章,胆大包天,欺世灭祖,公然破千百年来之规矩,置圣朝仁政于不顾,伙同属曹,滥征赋税,鼠窝狗盗,偷卖公粮。罪行发指,民情沸腾。读书之人,食国家之廪气,当以四维八德为仪范。不料竟出衣冠禽兽,如袁铭章之辈,生员愧色,宗师无光,遂往文庙以哭之……”。
袁铭章一看此文,勃然大怒!混帐东西,你们居然敢骂本官贪腐,方圆几百里,谁不知道本官是清官,大清官!别看袁大老爷见了监国、阁老、六部上官,温良恭顺,比狗都听话,可在平乐府这一亩三分地,袁大老爷却是狼。你敢骂狼,狼自然要咬你。于是,袁大老爷让手下的衙役们驱散了闹事的士子,抓了为首的十三个人。又以破坏科举、拒缴国税为名,连夜向广西巡抚郑封行文申请,将这十三人斩首示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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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封自从被朱亨嘉任命为广西巡抚后,一直任劳任怨地推进《明定囯是诏》在广西施行。他看到了袁铭章发来的公文后,不敢怠慢,急忙找朱亨嘉汇报情况。
朱亨嘉听了郑封的汇报后,大怒:“这个袁铭章可恶啊!孤只是让他征今年的税,什么时候让他征以前的欠税了?他这是打着征税的名义捞钱!可恶!可恨!可杀!”
郑封不慌不忙:“监国,袁铭章虽然可恨,但此事您一定要站在他这一边,不然官绅一体纳粮就成了一纸空文了”。
朱亨嘉明白了过来:是啊!袁铭章固然可恨,但这伙读书人也不是什么好鸟。表面上看他们是在骂袁铭章贪腐,实质上是在对抗官绅一体纳粮。如果自己放过了这几个闹事的,就等于给各地释放了一种错误信号,官绅一体纳粮是搞着玩的。
“郑卿,依卿看此事如何处理为好?”
“臣以为监囯应该一面以破坏科举为名将这闹事的十三人斩首示众、以警效尤;一面行文各地只征今年的赋税,以前的欠税作废,不再补缴,并痛斥袁铭章滥征。”
朱亨嘉有点悻悻:“难道就这样放过袁铭章这贪官吗?”
郑封微微一笑:“监国见过农人养猪吗?”
“哦,郑卿此言何意?”
“农人养猪,总是等猪养肥了才杀。臣以为贪官们就如同是猪,监囯先让他们贪一段时间,等他们贪肥了,再派人惩贪。一来可以杀贪官以平民愤;二来可以收缴贪官资产以充国库。对您来说,贪官们就是您的财神爷,并不可怕,反而可爱也!”
朱亨嘉一听哈哈大笑:“郑卿呀郑卿,孤以为自己已经够奸够坏,没想到卿比孤还要奸十分、坏百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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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国的谕令下了:判闹事的十三个读书人斩立决;又下令各地免除以前的欠税,只征收今年的夏税;还痛斥了袁铭章不体上意,胡乱追缴欠税。
大明朝的读书人最有骨气,大明朝的读书人又最没骨气,十三颗血淋淋的脑袋一砍,读书人们也就捏着鼻子和泥腿子们一起乖乖纳粮了。
第五十一章 海盗
传说,在粤江蕉门入海口,有一座漂浮在空中的小岛。这座小岛山清水秀,恍如仙境。有神龙看中了宝岛风光,以之为穴,故名龙穴岛。
龙穴岛上,蓝色的海潮拍打着金黄的海滩,一个身材高大,面色黝黑的老人,赤着双足,任海水亲吻着自己的脚背。海水很温暖,老人的神态也很柔和,他在吟诗:“江水三千里,家书十五行。行行无别语,只道早还乡”,吟着,吟着,怔怔地流下泪来。
“爷爷,您怎么哭了?”一旁的小孙女好奇地问。
“爷爷没哭,爷爷只是让海风吹痛了眼睛”,老人赶紧擦干眼泪,抱起孙女,“孙儿,汝往北看,那里是爷爷,也是汝的家乡啊!”
“当家的,孙二从高州回来了,采购了不少东西,还带回张纸。请您回去看看。”
老人抽出双足,穿上靴子,往岛上的聚义厅走去。他走路的速度很快,状如奔马,健步如飞。
“孙二,汝辛苦了!听说还带回了张纸?”
“当家的,这纸片可不寻常,贴在县城门口,吾不识字,见看得人多,就偷偷揭了一张。听人说,是什么监国靖江王的谕令。”
“嗯?拿给吾看。”
“孤闻之,天生民,为之置君以养治之。人主不德,布政不均,则民不聊生。灶民胥民,皆大明之民,何忍置其于苦寒。今改灶胥为民,各地臣僚,不得违逆。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老者看着看着,混浊的双眼泛起了亮光,“灶民胥民,皆大明之民”,“今改灶胥为民”,这,这,这!这是要给予我们胥民平等的民籍身份啊!从此以后,我们的子子孙孙再也不用终日待在船上,打着渔虾,交着沉重的渔课。我们胥民,也可以上岸,也可以科举当官,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靖江王爷真是仁君啊!他是胥民的大恩人啊!
限制松了,吾是不是可以回乡了呢?老者想了一会:“孙二,汝带着吾的书信,请大虎岛郑当家的、小虎岛石当家的、上横档徐当家的来龙穴岛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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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郑、石、徐四姓疍家贼横行粤江口多年,他们是大名鼎鼎的四姓海盗。广东沿海,提到这四位海贼头的大名,小儿都不敢啼哭。可又有谁知道,这些所谓的海盗,其实原先都是些贫苦的疍家子弟。
疍户,又名蜑户,他们散居在广东、福建等沿海地带,历期历代都备受歧视,不许陆居,不列户籍,以船为家,从事捕鱼、采珠等劳动,计丁纳税于官。
太祖高皇帝是大英雄,他建国后,按照分工将民分成几十种,普通的为民户、当兵的为军户、煮盐的为灶户,打渔的为疍户??,胥民才勉强编了户,有了籍。太祖穷人出身,收的渔课并不高,胥民尚能生存。可到了大明朝后期,管理胥户的大明河泊司对胥民的压迫越来越重,不仅取消了胥民的户籍,征的渔课也越来越重。
胥民无法生存,柔弱的逃逸,刚强的铤而走险,变成海盗。这些海盗其实有着多重身份,既是海盗,也是水手,还是渔夫,更是海商。
黑脸老头姓马名玄生,是四姓海盗首领中年纪最大,也是最有威望的。他把郑家首领郑廷球、石家首领石壁、徐家首领徐贵相约到龙穴岛聚义厅,把朱亨嘉的《改灶胥为民谕》拿给三人看。
“吾观监囯靖江王是贤德之人,吾欲领三位贤弟投之可好?”
“这!”三位当家的面面相觑。
马玄生怒道:“吾等四人以前都是贫苦的胥家子弟,活不下去才当了海盗。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不上岸回故乡,还等什么?怎么,难道汝等当海盗当上了瘾,想让子子孙孙脑门上顶个贼字吗?”
“马当家的,如果吾四人招了安,朝廷出尔反尔,言尔无信怎么办?马当家的不记得汪直事了吗?”(汪直是嘉靖朝大海盗,被朝廷以招安为名骗上岸杀了,汪直的部下引倭寇入寇,直接造成了嘉靖朝的倭乱)。
“汝等不要光看汪直,怎么不看看郑芝龙?彼受招安后封了侯,不是风光得很吗?”提起郑芝龙,四位首领恨得牙痒痒。郑芝龙自己是大海盗出身,不仅控制着福建,还把势力扩张到了广东。他只许自己做海盗吃肉,却不许其他小海盗喝汤,挤兑得马、郑、石、徐四姓海盗生存越来越艰难,这才动了投奔朱亨嘉的心思。
马玄生见三人既有所意动,又有点迟疑。便道:“这样吧,吾派人去和靖藩广东巡抚金维新联系一下,看监国对招安吾等是什么态度,然后再做打算如何?”
三人齐声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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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玄生派人给靖藩广东巡抚金维新写了封信。
信的大意如下:我们这些人,本来都是些贫苦的胥家子弟,为了活下去,才不得不干起非法的勾当——当海盗,妈祖在上,这确实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我们虽然是海盗,但是盗亦有道,只打劫富商,不洗劫贫民。现在,听说监国殿下取消了胥民的贱籍,使我们胥家人也能弃船登岸、科举做官。我们非常感动,愿意归顺监国殿下,做他最忠诚的臣民。请朝廷接受我们的归顺!我们期盼朝廷招安,就象旱天期盼甘霖一样!
金维新见了马玄生的使者,看完信,大喜。他飞报朱亨嘉,建议接受四姓海盗的归顺,并说了招安海盗的三条好处:其一、有助于强化海上治安;其二、不花一文,白得一万海军,此天赐海上雄师于殿下也;其三、可以促进海关的发展,增加关税。
朱亨嘉深以为然,迅速回复了金维新。回复很短,只有六个字:“此事甚佳,速办。”
双方进行了一段时间的接触,终于完成了招安事项:马郑石徐所部一万人编入靖藩水师,三万多家属安置在广东廉州府,每户赐田二十亩。安置在廉州是因为廉州离广西近,便于控制这些人。有了这些人质,朱亨嘉才敢放心使用这些人,他宣四姓首领到桂林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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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林靖江王城的承运殿外,顶盔贯甲的侍卫亲军手执刀枪剑戟等兵器,排成两列,从殿门一直延伸到王城的城门。盔明甲亮,戈矛如林,在阳光下闪着寒光。朱亨嘉怕海盗们野性难驯,故意多设侍卫,已慑其心。
四姓盗首进入端礼门,沿王道旁的臣子通道,走入承运殿,已经被一座座象征王权威严的建筑慑服,再加上如林的兵甲、规规矩矩站立两旁的文武大臣,无一不向他们施加着威压,四人来到承运殿外,已是双股颤栗,面如土色,老老实实跪在殿外,一句不敢言。
朱亨嘉宣四人进殿后,见四人畏惧的样子不禁感叹:“皇权威严,任尔刀头舔血的盗酋亦不能免”。
达到了慑服盗心的目的后,朱亨嘉开始温言抚慰:“如今国事蜩螗,天下豪杰若皆如卿等这般弃暗投明,何愁皇明不能中兴?卿等年富力强,正当有为之年,朝廷也正当用人之时。今举兵来投,孤心甚悦,定优加善待,来日若能立下战功,朝廷不吝封赏。”四人听了这几句话大为动容,喏喏连声。其他三人皆是大老粗,言辞也简单,翻来覆去就是“感谢圣恩”、“誓死报国”这几句词。唯有马玄生言行举止,颇合规矩。
朱亨嘉大奇:“卿读过书?”
马玄生道:“臣年幼时读过书,奈何胥户贱籍,不得科举。如今年已老迈,恨不早逢殿下二十年!”
朱亨嘉暗暗点头,读书之人,必有忠义,勉励道:“自古英雄,未必科举。卿不见东汉伏波将军马援乎?孤希望卿能成为孤的马援!”
马玄生听闻此言,感激涕零。
朱亨嘉令徐贵相为合浦守备,领两千人至广东水师总兵刘贵帐下效力;升原儋州水营守备田虎为都司,任石壁为儋州水营守备,得水兵三千五百人;升原电白水营守备钱亮为都司,任郑廷球为电白水营守备,得水兵三千五百人;任马玄生为兴安水营都司,原兴安水营守备王治囯划归马玄生管辖,得水兵三千六百人。
朱亨嘉令各地水师肃清辖区海盗,维护海上贸易安全。
第五十二章 海关
“尊敬的国王陛下:我奉您的命令来东方,打通东西方贸易的商道。我来到了号称天朝上国的大明朝,大明朝正在和北方的蛮夷清囯人作战,听说战局很不乐观,丢失了一大半领土。不过依然土地辽阔、物产丰饶。最可喜的是,他们已经改变了以前的贸易政策,在四座美丽的海滨城市设置了专门供贷物进出的海关。这些海关布设得非常合理,修筑了大型码头,可以供大型商船停靠;官员彬彬有礼,各国商人按照程序,申报货物、缴纳税银后就可以进关自由贸易;关内设有商肆街,各国商人在街上开设了大大小小几十家商馆,这个数量仍在不断增加中,有暹罗人、占城人、安南人、朝鲜人、日本人、法国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还有该死的荷兰人。我认为我们英国人也应该在大明朝的海关开设这样的商馆,并去他们的首都桂林,与他们建立稳定的外交关系。感谢万能的上帝,让我们架起了东西方友谊的桥梁??”
这是英国国王查理一世派往东方的特使威廉·查尔图写给查理一世的信,可惜这封信回到英国时,查理一世已经在内战中失败,落到了英国资产阶级革命家克伦威尔手里,中英建交也因此晚了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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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郎中,海关开设两个月了,目前情况如何呀?”户部衙门里,关守箴笑咪咪地询问新设的海关司郎中孙玉荣。
一听上官问话,孙玉荣不敢造次,规规矩矩地撅着半边屁股坐稳,挺直腰杆答话:“回禀大人,情况喜人:廉州府钦州海关,上月收关税六千两,本月升至一万两;高州府吴川海关,上月收关税五千两,本月升至八千两;琼州府昌化海关,上月收关税四千两,本月升至七千两;安南新安府海关,上月收关税三千五百两,本月升至六千两。而且随着进出海关的商户越来越多,下官预估四大海关第一年能收关税四十万两白银以上,以后逐年还有增加。”
“嗯,孙郎中辛苦了。对了,本来按常例,四大海关司分司应设六品主事一人,可监囯认为海关重要,把四大海关分司主事全提升为从五品员外郎,这两天吏部的文书就要到了。这可是莫大的恩宠,尔等要好生当差!”
孙玉荣一听连忙谢恩不迭。
海关可是个肥缺,为了加大对海关的反腐倡廉力度,朱亨嘉令户部对海关税收情况按年核查,重点查看有无偷逃税款情况。并制定制度对海关政绩进行考核。考核方式有三种:一是户部考察,然后将考察情况上报内阁;二是吏部考核官员升迁降免时例行查问;三是设海关巡查御史,不定期抽查。
朱亨嘉又规定了各海关分司员外郎三年一换,严禁当地人担任海关分司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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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看完户部关于海关司的奏疏,朱亨嘉揉了揉眼睛,这两天批改奏疏有些劳乏。忽报庄妃娘娘求见。
王庄妃认识朱亨嘉时间最长,等于是朱亨嘉的糟糠之妻,一贯性情贤淑,与世无争,平素最喜欢吃斋念佛。
“她来干什么?”朱亨嘉老脸一红,“莫非是孤这段时间老往石贤妃、黄惠嫔那跑,冷落了她,想让孤上缴公粮?”
“宣她进来。”
“殿下,妾给殿下煲了点参汤”,见朱亨嘉一脸疲惫,王庄妃急忙伸出纤纤玉手,帮朱亨嘉按摩肩颈和头部。
朱亨嘉心里一震,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看来原主经常享受这种服务。
“爱妃最近在忙些什么?”
“妾日夜忙着为殿下还有家人们祈福!”
“多好的女人啊!孤冷落了她,她还为孤祈福!”朱亨嘉心里一热,小声说:“今晩孤去爱妃宫里。”
王庄妃脸一红,忙岔开话题:“今日妾去龙华寺上香,见到了占城国的屋牙仳大师,他佛法高深,殿下何不见他一见?”
“好啊!又是那个神棍!想忽悠吾大明将士为他占城囯打仗,门都没有!”
朱亨嘉把脸一沉:“太祖高皇帝早立祖制,后宫不得干政。爱妃是想违制吗?”
王庄妃眼一红,跪下请罪:“贱妾不是为了自己,是为监国和世子殿下祈福。贱妾在龙华寺遇见了屋牙仳大师,他为贱妾诵读了《僧伽吒经》,贱妾见他佛法高深,才引见给殿下。贱妾知错了。”
朱亨嘉见王庄妃哭得梨花带雨,心中不忍:“好了,好了,下不为例,孤看在爱妃的面上明天就见他一见。”
屋牙仳是占城国派往大明的使臣,也是一位虔诚的婆罗门。占城囯和印度一样信奉婆罗门教,而佛教是从婆罗门教发展演化来的,所以屋牙仳精通佛法。
安南国阮氏,不断侵略占城,占城王婆契令屋牙仳来大明请兵讨伐阮氏、制止侵略。身为穿越者的朱亨嘉却知道再过几个月郑芝龙就要降清,隆武帝将在汀州遇害。他正秣马厉兵准备和满清大干一场,哪有空管占城的鸟事?于是借故推辞。哪知这屋牙仳脸皮甚厚,赖在桂林不走也就罢了,居然还冒充佛教高僧忽悠善良纯洁的王庄妃!真是舅舅可忍、舅妈不能忍!
朱亨嘉想,汝以为孤不知道婆罗门教和佛教的区别?看孤明天怎么揭穿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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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汝说贵囯信奉佛教,是佛陀的囯家。佛陀说众生平等,何以贵国将人民分为婆罗门、刹帝利、吠舍、首陀罗高低贵贱四等?”
朱亨嘉此问不怀好疑,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佛教和婆罗门教的区别。他想揭穿屋牙仳假装佛教高僧的真相,出口鸟气。
不料屋牙仳不愧是有道神棍,微微一笑就圆了过去:“吾国虽是佛陀的国家,但国人却非皆是佛陀。阿弥陀佛!”
厉害,这都行!好,汝既然装高僧,孤就跟你打打禅机。
“大师可听说过寒山和拾得两位大师?”
“此乃唐代高僧,小僧景仰!”
“寒山问拾得:‘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骗我,如何处置乎?’拾得曰:‘忍他、让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大师可明白孤的意思?”
屋牙仳哭丧着脸:“殿下是想让吾占城囯先忍让安南阮氏一段时间,等其作恶多端必自毙?”
“正是,现在吾大明正和清囯作战,暂时无能力管占城的事,只好请贵国忍耐一段时间了。”
“殿下,昔日佛祖考问他的弟子:‘一滴水怎样才能不干涸?’弟子们都回答不出。释迦牟尼说:‘把它放到江、河、湖、海里去’。殿下可知小僧的意思?”
朱亨嘉乐了:“大师是想让吾大明博爱四方,以广阔的胸襟保护贵囯?可是孤真的没这能力呀!”
屋牙仳急了:“殿下,若大明愿意出兵助吾占城,吾国愿出白银三十万两,象牙、犀角、乌木若干”。
“什么?三十万两白银!还有象牙、犀角、乌木!”朱亨嘉一想,这笔生意似乎可以做。
“大师,步兵,孤实在抽不出,不过孤最近招安了一批海盗,不对,组建了一支水师,可以救援贵国;另外孤的仓库里还有一批淘汰的,不对,刚生产的火铳火炮、铠甲兵器可以提供给贵囯”。
收了占城国三十万两白银和一大批奇珍异宝后,朱亨嘉令新招安的四姓海盗之一、徐贵相领所部两千人驻扎于占城宾童龙港,又支援了一批淘汰火器和铠甲兵器给占城,总算是打发走了屋牙仳大师。
第五十三章 杀猪
“舒服啊!”南宁知府仇自奇发出了幸福的呻吟。
仇大老爷正在洗澡。大明朝礼仪之邦,士人将“澡身”、“赏古玩”、“亵名香”、“诵名言”并列为四大雅趣,家家户户皆有澡房,大一点的城市里还有公共澡堂“混堂”。
洗澡本不稀奇,稀奇的是仇大老爷的洗澡方式略微奢侈了些。普通人家洗澡,不过用一澡盆;富贵人家,挖一小池;仇大老爷家的澡池略微大了一点,也就方圆五丈的样子。
他眼如丹凤、眉似卧蚕、身高九尺、唇方口正,髭须地阁轻盈、额阔天仓饱满,端得是幅好相貌。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肚子有点大,躺在浴池里,白花花的大肚皮遮住了腿。六个只着亵衣的侍婢伺候着,一女端着药盘,盘上放着口脂、面药、浴巾等物;一女端着果盘,各色时令水果颜色诱人;一女替其涂抹药膏;一女帮其按摩头颅肩颈;一女手持毛巾搓泥除垢;一女捏着他的大脚丫,做着足疗。
仇自奇眯着双眼,长吁了一口气,在一个侍婢的身上狠狠捏了一把,手劲极大,捏得侍婢眼泪欲出,却不敢呼痛。
仇大老爷最近心情不好,需要发泄。监国任命的广西巡按御史陈邦彦到了南宁,仇自奇觉得有一柄锋利的宝剑,正对着自己的大好头颅缓缓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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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察院监察御史、巡按广西的陈邦彦一路上激情澎湃、壮怀激烈。
出发前,朱亨嘉将自己和巡按广东的李如月、巡按安南的陈子壮叫到一起,勉励了一番:“卿等此去只管学茹太素,大胆地干;孤绝不会象太祖高皇帝那样打卿等板子。”
茹太素是太祖朝的监朝御史,为人刚直不阿。太祖执政过于严苛,经常因为小事杀大臣。茹太素时常劝谏太祖,太祖很恼火,一日赠宴时写诗吓唬茹太素:“金杯同汝饮,白刃不相饶”。茹太素续韵对曰:“丹诚图报国,不避圣心焦”。太祖亦为之测然。
后来太祖终于找到了一个理由,说茹太素写文章太啰嗦,原本五百字就可以写完的奏疏,足足写了一万多字!叫人打了茹太素一顿板子。
问题是茹太素不写这么长不行呀!太祖杀人如麻,经常为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杀人。比如,他当过和尚,对“光”、“秃”、“僧”这样的字特别敏感,又参加过红巾军,忌讳别人提“贼”、“盗”等字。杭州府学徐一夔写的贺表有“光天之下,天生圣人,这世作则”的吹捧。完了!有“光”、“生”同“僧”、“则”谐音“贼”,被砍了脑袋。这种惨烈的政治氛围,茹太素想劝谏太祖也不敢直谏,拐着弯写了一万多字才敢说出真实意思。
太祖打了茹太素一顿板子后也反思:为什么五百字就能搞定的奏疏,茹太素非得写一万多字呢?他想了很久,终于明白了茹太素的苦心,发出感慨:“为君难,为臣亦不易!”于是太祖后来不再轻易杀大臣,改成打大臣板子。
由杀头改廷杖,茹太素这顿板子挨得值!挨出了千古佳话!大明朝历代御史皆以做茹太素为荣。监国以茹太素激励自己,这是何等的信任!自己一定要好生当差,多惩治几个贪官,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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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这是先夫的帐薄,请您收好。先夫死得冤啊!求您作主”。前南宁府宣化县令李峰的亡妻李徐氏红着双眼,给陈邦彦施了一礼。
李峰曾经是仇自奇的心腹死党,因法场更换死囚一案,被朱亨嘉下令三法司会审。仇自奇怕李峰供出自己,灭了李峰的口。陈邦彦得知此事,立即以李峰家人为突破口。
打开李峰生前所记帐簿,何时何地给仇自奇送礼金额历历在目。更妙的是还记载了一些其他官员给仇自奇的贿赂事项。
陈邦彦看了帐簿后大喜,先后请宣化县主簿、典史;永涥知县、主簿;隆化知县等官吏喝茶。
勒在仇自奇脖子上的绳索越来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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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先生,陈邦彦那厮一点面子都不给,这是要置本官于死地呀!先生何以教吾?”仇自奇向自己的幕友唐妙才求计。
“大人,兔子急了,尚知咬人。现今没什么好说的,大人府上养的那些豪杰义士,到了用武之时了”。唐妙才不紧不慢地说。
仇自奇家资巨富,府上养着几十号死士看家护院。这些人中不乏绿林大盗、土匪流贼。
“嗯,吾这就让人杀了那小子,再放一把火,诈称火灾”。仇自奇恶狠狠地说。
冥冥中自有天意!仇自奇鱼肉南宁多年,民愤太大。他府上的几个亡命徒,去酒楼吃酒,无意中泄露了此事。酒楼东家知道陈邦彦是个好官,偷偷给陈邦彦送了信。
陈邦彦得知后吓出一身冷汗,立即带着手下和证据逃出南宁。
走出南宁地界,陈邦彦立即上疏朱亨嘉,弹劾仇自奇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等大小罪状三十余项。朱亨嘉阅后大怒,令有司将仇自奇、唐妙才等锁拿问罪。
审明罪状后,立斩仇自奇示众,抄其家,居然得银八十多万两!朱亨嘉概叹:“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古人诚不我欺”,又笑对郑封曰:“卿说得没错,好大一口肥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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惩治了仇自奇后,两广官场震动,风气肃然一清。
平乐知府袁铭章坐立不安,吃喝不香。不为别的,“白包公”陈邦彦来平乐府了。
自己干的事自己知道,袁大老爷没干别的,也就借着朱亨嘉官绅一体纳粮的东风,做了两本鱼鳞册而已。一本是给朝廷收税用的,另一本是自己收的私税。袁大老爷隐瞒了一百万亩良田不报,成功地让自己和自己的几十个妻妾走上了致富的道路。
问题是土地摆在那跑不了,陈邦彦那狗官居然带着人一亩一亩地量。偏偏自己在哭庙案中,做事太狠,一口气砍了十三个士绅的脑袋,得罪了平乐府的士绅,他们十分配合陈邦彦清点田地。
袁铭章知道自己这一次在劫难逃了,整日借酒消愁。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袁铭章决定牺牲自己一人,保全家人。他向朱亨嘉上了一道《悔罪疏》,疏中情真意切、涕泪交加,将自己贪污了多少,怎么贪的,交待得一清二楚。最后请求朱亨嘉只追究自己一人,对家人网开一面。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悲。看了袁铭章的《悔罪疏》,朱亨嘉忽然动了测隐之心。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嘛。这个袁铭章和仇自奇不同,向来恭顺;而且在哭庙案中,砍的那十三颗脑袋也算帮了自己大忙,至少官绅一体纳粮顺利推行下去了。
朱亨嘉下令将袁铭章革职充军到琼州,家人不予追究。他知道袁铭章妻妾家人众多,给袁家留了三百亩地和三千两银子。其余财产充公,居然又得银五十万两。
袁铭章感动莫名,充军途中还高呼:“监国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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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东、安南两省的杀猪行动也进行得如火如荼。
李如月在广东惩治同知一人、通判两人、县令七人??
陈子壮在安南惩治通判两人、县令五人??
针对各地卫所的惩贪行动也收效巨大。兵部左侍郎余朝相亲自带队和督查院右签都御史范仲韬,一起清查各地卫所近三十年的屯田事项。惩治各地卫指挥史七人,追回被侵吞的军田一百五十万亩。
历览前贤国与家,
成由勤俭败由奢。
何须琥珀方为枕,
岂得珍珠始是车。
远去不逢青海马,
力穷难拔蜀山蛇。
几人曾预南薰曲,
终古苍梧哭奢华。
第五十四章 钱庄
“这就是大明钱庄发行的银票?”朱亨嘉开心地问。
“禀监国,大明钱庄目前发行了一两、五两、十两、五十两、一百两、一千两六种银票。谨遵殿下的圣谕,吾等将名人佳作印于银票之上,化铜臭为芬芳。”新设的户部钱庄司郎中兼大明钱庄大掌柜赵宝源谄媚地说。
前不久,朱亨嘉令户部出银九十万两占三成、王室出银六十万两占两成、恒升昌、宝丰隆等十家票号各出银十五万两占半成,共同成立了大明钱庄。本来朱亨嘉想让大明钱庄采取后世纯私有制银行模式发展,但是想想没敢这么干。这可是大明朝,凡事都得沾个官字!于是赏了钱庄的大掌柜赵宝源一个五品钱庄司郎中官位,有官好办事嘛!赵宝源一介商人,忽然官从天降,喜不自禁、干劲十足。没法子,大明人只要有官做,其他都算不了什么。
“化铜臭为芬芳?”朱亨嘉乐了。
打开一看,可不是吗?
一两银票印着韩愈的《送李愿归盘谷序》;五两银票印着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十两银票印着《滕王阁序》;五十两银票印着《将进酒》;一百两银票印着《前赤壁赋》;一千两银票印着《醉翁亭记》。
全都是名篇佳作,雅意高致。
“好!好!好!卿有心了。关于钱庄运营,卿有什么章程吗?”朱亨嘉笑咪咪地问。
“请监国将朝廷不急用的库银和官员俸禄、军饷存入大明钱庄”。
“准!”
“臣建议在簿记方法上变三脚帐为四脚帐”。
朱亨嘉暗暗点头,这个赵宝源业务能力不错,懂得用复式记账法了。
“准!”
“臣准备给予一定息利,吸收民间余金。”
“准!”
“借贷方面,臣计划以采矿、纺织为重点”。
“卿的目光不要只看到赚大钱的事,民生也应兼顾。比如灾年,不妨低息借贷给百姓,让他们度过难关”。朱亨嘉是监囯,自然站得高、看得远。
“监囯睿智。”
“臣建议??”
“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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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有朝廷的信用做保证,很快大明钱庄就吸储三百多万两。
两广地区向来有做海贸的传统,商业氖围浓厚。很快,这些钱就贷了出去,有的贷去经商、有的贷去采矿、有的贷去开作坊??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不过,也发生了两件乐事。
其一、大明钱庄桂林分号来了一个大豪客,头戴珍珠冠、身穿锦袍、腰佩宝玉、足踏鹿皮靴,手指上还戴着一个大大的翡翠板指。那水头,又透又亮!
伙计一看,来生意了,大生意!
“尊客来此是存钱还是借钱?”
“借钱。”
“好说,好说,不过本店规矩,借贷需有抵押”,伙计笑容可鞠。
“要得!吾有千里驹一匹,可抵万金。”
千里马?这生意绝对小不了!伙计笑得更甜了:“请问尊客欲贷多少银子?本店年息每两六分银子。”
“吾欲贷一两银子”,豪客认真地说。
“您只贷一两银子?如果您愿意,吾可以多给您贷些。千两、万两不在话下。”
“不,不,不,吾只贷一两”。
豪客出门后,伙计越想越奇怪:看这位身家,怎么也不缺一两银子呀。
于是,伙计追出去问:“尊客留步,小人有一事不明,看您的身家怎么也不缺一两银子,何以只贷区区一两?”
豪客一笑:“吾欲渡海去扶商国经商,打算将这匹神驹存汝这里一年。现在整个桂林城还能找得到像贵店这么便宜,一年只要六分银子的马厩吗?”
其二、李四是开赌场的,他听说大明钱庄利息低,就找在大明钱庄当伙计的张三,让张三从钱庄贷钱给自己,自己再转贷给赌客,赚点息差。
张三的兄弟王二来找张三借钱。
“贤弟,哥哥最近有点手紧,想借三百两银子。”
“兄长,小弟刚娶了妻,也没银子。”
“贤弟,哥哥是想让汝帮忙,找大明钱庄借点。”
“不行呀,兄长!大明钱庄借钱需抵押,您没有抵押呀!”
“贤弟,吾听说汝跟开赌场的李四有交情,不如汝帮哥哥找李四借点?”
张三一想:“李四那借钱每两年息二钱,大明钱庄每两年息仅六分。不如吾从大明钱庄借出这三百两,再转借给王二,赚点息差。”
于是张三以自家房产作抵押,从大明钱庄贷了三百两银子给王二。他对王二说是从李四那借的,年息每两二钱。
没多久,李四喝酒喝死了。
王二乐呵呵找到张三:“贤弟,大喜事!李四那厮喝酒喝死了,那三百两不用还了!”
张三:“不要呀!大哥??”
第五十五章 铸币
大明朝太祖高皇帝是驱逐蒙元的大英雄,惟大英雄能本色。太祖他老人家的本色就是穷。因为穷,他做过和尚、讨过饭、也当过红巾贼。穷人嘛、自然是希望一文钱不花,而得横财千万!
于是太祖想到了一个天才的主意,发行大明宝钞,取代铜钱。宝钞这东西没啥成本,不就是纸嘛,随便印便是。
纸币这东西,真不是啥新鲜玩意,宋金元都有,而且存在了相当长时间,基本上贯穿王朝始终。不过宋金元三朝皇帝都是有钱人,不差钱,人家只发行了少量纸币,作为金银铜钱的补充。太祖是穷人,穷则思变,敢教钱币换新篇!
一开始太祖还继承传统文化,在洪武元年铸造铜钱,名为洪武通宝,分为一钱(十文)、二钱、三钱、五钱、一两(这个两指的是铜钱重一两,并不是价值一两白银)等五种。
到了洪武八年,太祖想致富的想法按捺不住了,开始发行纸币,名为大明宝钞。宝钞署洪武年号,分为一贯、五百文、四百文、三百文、二百文、一百文等六种。他规定宝钞一贯等于白银一两,铜钱一千文;黄金一两等于宝钞四贯。
搞笑的是太祖一方面大力推行宝钞,另一方面又规定:百姓可以拿金银去跟官府换取宝钞,但是不可以拿宝钞跟官府兑换金银。他的本意估计是想把金银都聚拢到官府手中,不让老百姓用,这样他们就只能乖乖用宝钞了。接着太祖下令、市场交易只许用铜钱和宝钞,不准使用金银。
洪武二十二年四月太祖下令印造小面额的宝钞,从十文到五十文,补充铜钱的不足,为取消铜钱做准备。
洪武二十七年八月太祖干脆下令禁用铜钱,强制民间铜钱在半个月内上缴官府换取小钞,想要让通货完全纸币化。
从洪武二十七年开始,法律角度上大明朝就只有一种官方货币——大明宝钞了。
然并卵。老百姓不买帐,民间仍然偷偷使用金银铜钱,宝钞日益贬值。
为了应对宝钞贬值,朝廷开始逐年减少印宝钞数量。这个思路表面上很对,货币印的少了,自然应该升值。但是,那是建立在市场只有一种货币的基础上,问题是大明朝不光有宝钞,还有金银铜钱等硬通货,云南等地还有贝币,减少宝钞印刷数量,不仅没有拯救宝钞贬值,反而让其他硬通货币迅速挤占了宝钞的流通市场。
仅仅过了六十年,大明宝钞就变成了一堆废纸。太祖想通过印钞票,让老朱家发家致富奔小康的宏伟蓝图没有实现。
大明朝的货币制度又回到了银铜二元币制时代。即政府发行铜钱,白银则任由民间自己流通。这种币制,好处是可以有效地自动调节金银和铜钱的兑换比例,适应各地经济发展差异的现实。例如,先进地区多用白银,落后地区多用铜钱;害处是硬通货币受制于矿山的开采数量,经常处于不够用的通缩状态,通缩是不利于经济发展的。
太祖推行宝钞完败,表面上看是犯了两个错误:一是官府不兑换宝钞政策,让百姓对宝钞价值心生怀疑;二是保守退缩的宝钞发行政策,加速了宝钞的贬值,面对白银的竞争,大明宝钞不断地缩减它在货币市场上的实质占有率,最后被白银完全取代。从根本上说,纸币要想完全取代金属货币,只能建立在商品经济飞速发展的阶段,很遗憾,大明朝资本主义刚刚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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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亨嘉也想铸铜钱,名字都想好了:靖江通宝。
铸之前,他让人把本朝历任通宝样式比较了一下。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钱币这东西真得代表着综合国力呀!洪武和永乐时,大明国力强大,钱也印得漂亮。尤其是永乐通宝,不仅书法绝伦、铸工精湛,而且厚重大气,不仅大明人抢着用,日本、安南等友好囯家也抢着仿制。这钱铸的,真的是为国争光!宣德通宝、弘治通宝、嘉靖通宝时,大明囯力还行,钱也铸得凑合。到了近期,大明朝囯力衰弱,想铸好钱没这个能力,弘光通宝?什么玩意!
朱亨嘉想:孤要么不铸,铸就要铸得大家都想用!他招集户部尚书关守箴、宝钞提举司(为了统一事权,钞纸局、印钞局等全并入了宝钞提举司)郎中蒋文德等人反复商议,最终决定铸六种靖江通宝:一钱(十文)、二钱、三钱、五钱、十钱等五种。正面书“靖江通宝”四字,背面印有币值,文字清晰、形态古朴,更重要的是份量足,真材实料。没敢铸多,先铸三十万贯,放入大明钱庄流通。
至于纸币,朱亨嘉暂时不打算印,那玩意搞不好会激起民怨的。真要缺钱,宁可以大明钱庄名义印点银票。银票这玩意,有钱庄贮存的硬通货做保证,信用度高,百姓们喜欢用。最关键的是,万一哪天瞎印银票印多了,还可以把责任推给钱庄。到时候把那个钱庄管事的,叫什么来着?对,赵宝源。把那小子抓起来砍头,咔嚓一刀,什么民怨也平了!什么,无耻?什么无耻不无耻的,自古当帝王的,哪个不是皮厚心狠手腕毒?不然怎么坐得穏这九五至尊之位?再说,孤只是想想,还没干呢,说孤无耻,早了点。
第五十六章 开矿
“五月廿九迎贵宾,瑶家米酒喜开坛”。
一年一度的“番瑶祝着节”(瑶年)开始了。广西思恩府田州巴马的布努瑶乡,成了欢乐的海洋。
土瑶、安定瑶、番瑶、蓝靛瑶等各大布努瑶分支的瑶民们,身穿节日的盛装,打开寨门、摆台高歌,以独特的方式欢迎四方宾课。按照规矩,得连摆三天酒席,宴请四方宾朋。懂规矩、想蹭饭的,只需随身带个袋子,想去哪家吃饭,就把袋子往哪家堂屋的挂钩上一挂,主人就会留你吃个痛快。
瑶族是特别爱美的民族,他们的服饰多姿多彩,五颜六色,以致于大明朝喜欢以服饰区分各族瑶裔,比如南丹瑶喜欢穿白裤,又称白裤瑶;龙胜瑶姑娘喜欢穿红色绣花衣,又称红瑶;蓝靛瑶嘛,自然喜欢穿蓝衣服。
巴马狮子山下,一户蓝靛瑶民家。
“奥(老婆),吾的马尾帽呢?”一名穿着对襟的瑶族男青年问自己的妻子。
“古(老公),汝要出门吗?先别急着走,把这几只鸭子杀了再走”。漂亮的妻子给丈夫派活了。
“不就几只鸭子嘛,小事一桩”。丈夫拿起菜刀,就宰起鸭子来。
“奥,汝快来看,鸭子的肚子里怎么有一颗亮灿灿的小金块?”
“哎呀,真的呢!真的是金子。古,汝再杀几只,看看肚子里还有没有金子。”
丈夫连杀了几只鸭子,每只肚子里都有金块。
狮子山下鸭肚子里有金块的消息,很快传到了田州知州耳朵里。田州知州知道出政绩的时候到了,立即逐级呈报给了工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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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好了!这下终于可以在监国面前大大地露回脸了”,工部右侍郎萧锜想。
这段时间朱亨嘉小集团到处都在搞施政建设,各部都干得热火朝天。萧锜的工部虽然也干了些事,比如修整了两广的驿道;在广西整修了灵渠;在广东廉州筑了防洪堤;在广东雷州整修了特侣、西湖二堤等。但萧锜总觉得自己的政绩和其他几部相比,依然不够突出,现在终于有了出大政绩的机会!
萧锜叫来了新成立的工部矿业司郎中张成。
张成此人非同小可,原是靖江王府总管出身,因为拥立有功被封了从五品员外郎,没干多久,工部新成立了矿业司,他又升了半级,成为了矿业司郎中。朝中有人好做官!萧锜深谙大明朝为官之道,和朱亨嘉的红人张成打得火热,凡事都喜欢找张成商量。
“张郎中,大喜事,赶紧跟吾一起面见监囯。”
“大人,何事如此开心?”
“巴马可能有大金矿、你我大显身手的机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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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锜和张成求见朱亨嘉时,朱亨嘉正在听黄婉弹琴。贵族嘛,就应该有贵族的享受!
见了萧锜,朱亨嘉还以为他是为整修灵渠的事情来的。灵渠是广西第一大渠,可灌溉良田数万顷,还有防洪等多项功能,十分重要。不过成化、万历年间都进行过整修,此次不过是常规维修,所耗不多,千金而已。
“萧卿是为灵渠的事来的吧?”
“监国,灵渠已经整修完毕。臣此来,另有要事禀报。”
萧锜将田州巴马瑶民家的鸭肚子里发现金块一事,详细做了汇报。
朱亨嘉乐了:“此天佑吾大明呀!依孤看,这巴马狮子山附近必定有大金矿。汝等要组织专人在狮子山附近仔细寻找。要认真思考,这些鸭子平时都在哪里活动呢?它们喜欢吃哪里的鱼虾呢?它们喜欢在哪里孵小鸭子呢?要顺着鸭子栖息的水源地找,从下游到上游,每一块地方都不能放过”。
“臣等谨遵圣谕”,二人领命后,躬身而退。
二人走后,朱亨嘉忽然想起了后世有名的巴马香猪。哎呀!真的好吃呀!不知道大明朝时期巴马有没有香猪。有的话,让他们上贡,不行!上贡对孤的名声不好。臣子们会以为孤追求享乐,失去了北伐鞑虏、恢复中华的雄心。还是让王府总管,悄悄地去巴马采购一批。让孤解解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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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朝做事,全看上位者重视程度。朱亨嘉一重视,找矿这事进行得飞快。
张成亲自飞驰田州巴马,和田州知州两人啥事不干,专门研究鸭子的饮食起居,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狮子山脉一条小溪的上游附近发现了一座大金矿。史称巴马金矿。
矿业司组织专人开发巴马金矿,获利巨大。朱亨嘉重奖了萧锜、张成、田州知州等人。
好消息接连传来,矿业司在田东发现了铜矿,在起凤山(也就是朱亨嘉和陈邦传作战的地方)发现了银矿。
废除矿禁后,民间采矿也了很大发展。新兴士绅阶级,开发了广西庆远府的煤矿、田州的铁矿等。
开矿,成为了朱亨嘉小朝廷又一项稳定的财源。
第五十七章 军备
桂林城外的火器靶场,硝烟弥漫,一队士兵正在打靶。
离士兵几十米处的高台,黄盖伞下,朱亨嘉举着千里镜欣赏。兵部左侍郎余朝相、兵部武备司郎中陈欣侍奉左右。
队正一边挥舞着令旗,一边下达军令。
“立铳!”
“啪”的一声,士兵们将火铳立起。
“装弹!”
士兵们取出一枚枚纸质定装弹壳,用牙咬开弹壳尾部,掰开火门,把弹壳里的火药倒部分于火药池,再把火门复位,将剩下的火药和弹丸用通条塞到铳管里。
“射!”
士兵们扣动扳机,龙头下压释放弹簧,燧石在火门上摩擦生火。
“呯!呯!呯!”
前方九十步一排靶子中,木屑横飞。
“监囯,这自生火铳成功了”。余朝相献宝式地对朱亨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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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生火铳,也叫燧发枪,不是啥新鲜玩意。早在崇祯八年,大明朝兵器专家毕懋康就研制成功了一种燧发枪,并将其记载于《军器图说》中,叫做“自生火铳”。
自生火铳其实就是改良版的鸟铣,区别在于将发火装置由过去一直使用火绳的龙头,改制为安设火石,扣扳机时,龙头落下与安设的燧石磨擦发火。
和普通鸟铳比,自主火铳有两个优点:其一、不需要点火绳,不受风雨天气影响;其二、射击更为方便、节省了发射时间。
朱亨嘉有点不明白,既然自生火铳这么好,为什么崇祯大帝不推广呢?
一调研,明白了。原来有三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当时的大明朝没有能力制造出更优质的黑火药,从而造成了自生火铳发火率低。
早在戚继光抗倭时期,大明朝就已经出现了火药造粒工艺,让黑火药基本告别了受潮固化,但是当时的火药质量确实不咋滴,主要是配方有问题。而自生火铳对于火药又特别挑剔,不合格的黑火药造成自生火铳发火率低。
一开始,朱亨嘉认为火药配方好解决,“一硝二硫三木炭”,穿越者们不都这么说嘛。
结果一试验不是这么回事,主要是提纯的工艺不一样,大明朝的硝、硫、木炭杂质较多。不过这个配方相差亦不远,经过工匠们反复实验,终于琢磨出了最佳配方。
新的黑火药配方,威力更大。不仅解决了自生火铳发火率低的问题,而且同等装药量下,提供的动能更多,从而子弹射得更远。
通过定装弹药、改良火药配方和铳管,新型火铳的发火率提高到了百分之八十;射速提高到每分钟两发;射程由八十步提高到了九十步(明朝迈一足为跬,迈两足为步,一步大约1.3米左右)。这些在军事上意义非凡,火铳取代弓箭成为了可能。
第二个原因:缺乏优质的燧石。
这个真的不叫事。随着两广各地开矿潮的蔓延,广西庆远府南丹燧石矿已经量产,燧石这玩意要多少有多少。更何况,海关已经通了,还可以向国外买。
第三个原因:崇祯大帝缺银子。自生火铳造价比普通火铳高,大规模换装需要银子,崇祯大帝穷,换不起。
这个就更不是事了,谁不知道咱靖江王爷敛财有道。搜刮土司、官绅一体纳粮、开海关、征盐税??
国库已经被银子撑得满满的,换装这点钱,真的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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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仗,光有质不行,还得有量。朱亨嘉决定检查一下军工生产。
“监囯,此处是火药局。设有硝、硫、炭三库和晾晒场”。
“嗯!甚好!”
“此处是弹药局装配场,工匠们在此配药。”武备司火器科主事彭耀向朱亨嘉一一介绍。
“彭主事,弹药局有工匠多少?月产各类铳弹几何?”
“禀监国,弹药局有工匠三百,月产各类纸质定装弹壳十万枚。”
朱亨嘉见弹药局装配场井然有序,非常满意,不过月产十万枚,现在勉强够,大规模换装后是不够的。
“卿再招三百人,月产要二十万枚以上。”
“臣谨遵圣谕。”
“监囯,此处是火铳局,设有自生火铳场、三眼火铳场、斑鸠脚铳场、鸟铳场。”彭耀继续献宝。
朱亨嘉走进自生火铳场,只见工匠们一排排流水作业,有的专司钻铳管、有的专司照门准星、有的专司螺栓??
“彭卿,这种流水化生产,尺寸能统一吗?”
“监国,每一小件都标明固定尺寸。每场都设有质监员,哪个工匠做的尺寸不合格,扣其薪酬。”
“那就好。自生火铳和三眼铳月产几何?”自生火铳和三眼铳是朱亨嘉换装的主要武器,一个装备步兵,一个装备骑兵。
“自生火铳场有工匠八百,月产一千杆;三眼铳场有工匠三百,月产三百杆。”
“自生火铳产量不够,卿先暂停鸟铳、斑鸠脚铳的生产,将二场工匠集中到自生火铳场,另外再多招些人。孤要求卿做到月产自生火铳两千杆以上。”
“喏!”
“监国,这里是火箭局。此乃单兵火箭‘一窝蜂’,有效射程两百步;此乃多兵火箭‘百虎奔雷’,有效射程三百步;此乃‘火龙出水’用于水战。”
“好!好!好!”朱亨嘉大喜,有了这些火箭,明军的中程火力不足的问题就解决了。
他已经决定用火铳替代弓箭。但新型火铳射程只有九十步,而弓箭抛射却可以达到二百五十步,没了弓箭,在火铳和火炮之间会产生射击真空,这些火箭能很好地解决这个问题。朱亨嘉决定在侍卫亲军中成立一个专门的火箭营。
“监囯,这里是火炮局,生产用于攻城、守城、海战的红夷大炮;用于野战、海战的佛朗机炮;还有轻便的虎蹲炮。”
关于铸炮,朱亨嘉一开始还想点拨一下工匠,比如铁模铸造法之类的。奈何前世的他只是个历史发烧友,不是什么大匠,实在不懂这个。只能重赏工匠,让他们自己研发了!
“彭卿,现在生产了多少门红夷大炮?月产多少门佛朗机?多少门虎蹲?”
“监囯,目前已经生产出了八门红夷大炮。佛朗机炮月产二十门、虎蹲炮月产八十门。”
朱亨嘉点点头,一千五百名炮工,月产量也就这点。大炮不好造呀!
红夷大炮,是一种前装重炮,重三千斤,射程远(一千二百步左右)、精度准,主要用于攻守城池和战舰上。这种炮移动不便,不适用野战。但是用于攻城、守城、海战,还是很棒的。
佛朗机炮是一种后装滑膛炮,大型的一千斤左右。和红夷大炮比,它射程近(八百步左右)、精度差(炮管没有膛线造成的),但它重量较轻,可以用炮车载着跑,机动性强,最重要的是它是后膛炮,射速快,红夷大炮打一发,它能打三发。
虎蹲炮是古代的迫击炮,射程近(四百步左右),非常轻便,战时不需要炮车,士兵背着就能跑。
“彭卿,汝要想方设法多造佛朗机和虎蹲。”佛朗机炮和虎蹲炮机动性强,是明军的主战火炮。
彭耀急忙应喏。
“监国,此处是战车局。主要生产三种战车:一是装载佛朗机炮的大型偏厢车,长一丈三尺、阔九尺、高七尺五寸;一种是装载火箭的全胜车;还有一种双轮小车,可以装炮弹或杂物。”
视察完了火器科,朱亨嘉对彭耀赞不绝口,喜得他心花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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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朱亨嘉要来,兵甲科主事陈嘉谟起了个大早,指挥属下,把各局卫生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先看弓箭局。
弓箭按材质来说,可分为单体弓和复合弓;按射箭原理,可分为直拉弓和反曲弓。
虽然朱亨嘉已经在用火铳淘汰弓箭,但这需要一个过程,目前依然在生产。
再看兵器局。
“监囯,工匠们这是在铸刀。铸刀之技,关键在淬火”。陈嘉谟介绍说。
朱亨嘉来了兴趣,拿起一把打造好的刀,让手下拿了个竹筒,取铜钱几枚置竹筒中。一刀下去,连铜钱带竹筒,一挥两断。
“好刀呀好刀!每把刀都这么锋利吗?”
“本科工匠手艺精湛,每把都是好刀”,陈嘉谟大言不惭。真实情况是,他知道朱亨嘉来视察,把最好的刀摆在了外面。
“好!卿辛苦了!”朱亨嘉交口称赞。
“监国,这是在造枪,主要分骑枪和步枪”。
“嗯!”
“这是在造盾牌,主要以木、藤、竹制做,外面蒙有生牛皮。”
“这边是造甲场”
“甲?这可是军中重器,孤要好好看看”。朱亨嘉想。
走到造甲场,两千工匠正在挥汗如雨。
大明朝盔甲种类繁多。光头盔就有锁子甲盔、抹金凤翅盔、八瓣黄铜明铁盔、六瓣盔、红顶铁盔、青苎衬盔等。甲有柳叶甲、齐腰甲、鱼鳞甲、曳撒甲、圆领甲、鸳鸯战袄(棉甲)等。
综合各种因素。朱亨嘉决定:头盔采用八瓣黄铜明铁盔,这种头盔抵挡弓箭的效果好;甲采用棉甲,这种棉甲是在鸳鸯战袄基础上的改进型,外面是厚棉布,内衬铁网木片,军官的棉甲还有一层丝绸。用棉甲的好处是量产快、对鸟铳的防护力比铁甲高。
“陈卿,兵甲科月产棉甲多少?”
“月产三千多套。”
“嗯,卿只需生产战兵的棉甲,守兵的鸳鸯战祆可以交给民间生产”,以军工拉动经济,这是穿越者的新思路。
“臣已经联系了三家工坊,生产守兵穿的鸳鸯战祆。”
“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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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察完火器科、兵甲科,又来到了战马科。
虽然南方不产战马,但运输用的滇马,各种驽马、驴子、骡子还是有的,战马科不一定要养战马嘛。
当然,战马也是有的,全部从外地甚至外国买来。在桂林设了马场饲养。
朱亨嘉问战马科主事周忠孝:“周卿,桂林马场现有战马多少匹?”
见朱亨嘉问自己,周忠孝精神一振:“禀监囯,桂林马场现有战马八千匹,其中蒙古马七千匹、河曲马八百匹、还有您从大食商人那高价买来的两百匹阿拉伯马”。
提到这个,朱亨嘉老脸一红。他见这些阿拉伯马体型比蒙古马大(蒙古马重260~370公斤,阿拉伯马重500公斤以上),脑门一热,花了三倍的价钱买来给自己的战马配种。
哪知道这些阿拉伯马看着大,却跑不快,耐力也不如蒙古马。唯一的优点就是能负重,适合耕地和充当运输工具。
问题是孤缺战马,不缺挽马呀。耕地有牛;运输有骡子,又能吃苦又好养!
一想到自己出了三倍的高价,朱亨嘉恨得牙痒,“这些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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勉励完了周忠孝,朱亨嘉来到了舰船科。
他也不休息,直接问舰船科主事李文翰:“李卿,军港现在修建得如何?另外,舰船科督造了多少战船?”
李文翰不敢怠慢:“禀监国,合浦、儋州、电白、兴安四大海港已经修建完工。战船方面,本司已向各大船场采购了网梭船一百艘、鹰船一百艘、沙船一百艘、子母船五十艘、火龙船五十艘、赤龙舟五十艘、苍山船三十艘、车轮舸三十艘、海沧船三十艘、蜈蚣船三十艘、二号福船二十艘、一号福船十艘,另外还遵照监囯谕令,仿造了西夷三桅帆船八艘、四桅大船两艘”。
朱亨嘉听完暗笑,这些数据听起来吓人,好几百艘,其实大多是些蚊子船,真正的大中型船只也就三四十艘。
大明朝在战船建造上有一点好,喜欢发挥民间力量,向民间船场采购。一开始是个美差,后来却变成了恶政。朝廷为了省钱,定价低,船场主想不造还不行。经常给朝廷造一次船,逼得船场主破产。
朱亨嘉是个好监囯,为了和船场主们共同分享海洋利益,你好、我好、大家好,他改定价制为议价制,一艘船多少钱,大家商量着来。有钱挣,船场主们自然高兴,战船质量也提高了不少。知道监国急于建海军,有些船场主甚至直接把家里做海贸的旧船,改装一下当战船卖给监囯,真是一家人呀!
“嗯,卿不光要仿制西夷战船,还要将夷船的优点用到吾大明战船的建造中”。朱亨嘉鼓励李文翰。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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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察的最后一站是军需科,来到衙门口,军需科主事赵永和已经等候多时。
“赵卿,桂林仓现存军粮多少?”
“禀监国,桂林仓现有卫仓十个,储军粮一百万石”。
朱亨嘉占了安南三府,又积极从高平莫氏、安南阮氏、安南郑氏、占城、暹罗等国购粮,所以军粮是充足的。
“嗯。单衣、军被、军靴、水壶、毡毯等准备得怎么样了?”
“依照监国谕令,这些东西全部交给民间生产。臣已经给几十个工坊下了订单。目前已经采购单衣、军被各十万套;军靴八万双;水壶十万个;毡毯六万条;还有各类军需不等。”
“甚好!卿要派人认真检查质量,孤也会派清军御史清查。交给民间生产,质量不能下降。谁要敢对不起孤的将士,孤就要谁的小命”。朱亨嘉恶狠狠地说。
第五十八章 航海
“嗖!嗖!嗖!”一把大刀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又似游龙穿梭,行走四方。
刀法帅,舞刀的人更帅。
此人三十岁左右的年纪,身材伟岸,肤色古铜,轮廓分明而深邃,斜飞的剑眉下,隐藏着锐利的黑眸,宛若黑夜中的鹰,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孑然独立间散发出傲视天地的气势。
即使他的头秃着,只在头顶中央留着一小撮细细垂下的发辫,也丝毫影响不了他的美感,反而让他增添了几分独特的邪魅。
爱新觉罗·博洛在舞刀,将痛苦寄情于刀法。三个月前,他被摄政王多尔衮任命为征南大将军,接替平南大将军勒克徳浑征伐南明。
一开始,博洛很高兴。满洲的皇族最重军功。哪个龙子龙孙不是十几岁就南征北战?作为太祖努尔哈赤的孙子、饶余郡王阿巴泰的儿子,博洛也不例外。十四岁随父南征明囯、西伐蒙古。参加过松锦大战,败李自成、灭弘光,多立战功。伐南明,小事一桩耳。
谁知,大军刚到杭州,就接到消息,他一生最敬重的人、饶余郡王阿巴泰病逝了。
还有什么比父死不能在身边尽孝更痛苦的呢?
“你小子,这次出征好好地打,别丢老子的脸!”出征前,阿玛强撑着病体鼓励自己的话犹在耳边。没料到这一去,竟成永别!
想起自己的阿玛,博洛的刀舞得飞快。
自己的阿玛、一生坎坷!论战功,不在皇太极、代善、多尔衮之下,可因为是侧妃所生,不管立多大功,就是封不了王。
皇太极忌惮阿玛,家宴的时候,居然以阿玛只是贝勒不是王为由,把一些晚辈排在阿玛前面。阿玛深以为耻,不愿赴宴。
“战则我披甲胄而行,猎则我佩弓矢而往,赴宴而坐于子弟之列,我觉可耻”。阿玛说这句话时的激愤,博洛牢记在心。
直到多尔衮当了摄政王,阿玛才翻了身,封了郡王。
阿玛最欣赏摄政王,常对自己说:“你十四叔才是满人的大英雄,真性情,敢做敢为!”
摄政王也最敬佩阿玛,常对人说:“七哥是虎将,没人敌得过他的虎爪!”
博洛知道,阿玛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封亲王,论战功也应该是亲王!可惜终成遗憾!
“阿玛!儿子一定给你争口气,多立战功,早封亲王!”
博洛想着心事,刀越舞越快。终于,收刀在手,不动如山。
“贝子爷好刀法!”护军统领杜尔德在旁边等候了半天,见博洛收了刀,赶紧过来拍马屁。
博洛一笑,笑的时候,嘴角的弧度相当完美,似乎能让阳光猛地从云层里拨开阴暗,一下子照射进来,温和而又自若。有的人天生就带着高贵不凡的气质,让属下不知不觉中被折服,甘愿效死。
“汝这奴才,看汝开心的样子,有什么喜事吗?”
“什么都瞒不过贝子爷的慧眼”,杜尔德笑了一下,又正色道:“钱塘江的水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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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塘江,全名“浙江”,又名“折江”,江水湍急,极其难渡,钱塘江潮被誉为“天下第一潮”。
南明鲁监国政权,依钱塘江天险而守,割据浙东,满清楞是拿他没办法。
此时的鲁监国朱以海已经没有了去年的雄心壮志。去年朱以海为了从声势上压倒隆武帝和朱亨嘉,制定了先取杭州、再攻南京,祭孝陵的战略目标。结果两次进攻杭州都被清军打得大败,现在的他已经没有了再攻杭州的勇气,只想依靠钱塘江天险,守住浙东地盘。
朱以海派自己麾下兵力最多的总兵方囯安驻守在钱塘江防线,又令水师王之仁部随时准备支援方国安。自以为固若金汤。
然而,没有攻不破的城池,也没有渡不过的江。
崇祯十九年的夏季,浙江久旱不雨,钱塘江水涸流细。清军见有人在江中洗澡,水深不过马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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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洛的中军帅帐里,将星荟萃。
副帅正黄旗固山额真瓜尔佳·图赖,参加过大凌河之战、松锦之战、山海关之战、一片石之战,从多铎攻陷潼关,擒获弘光帝,战功显赫。
论资历,图赖才应该是主帅。可惜他屁股没坐对位置,当年豪格、多尔衮争立,图赖和索尼、敖拜一起,对着多尔兖亮刀子。现在多尔衮掌了权,能有图赖的好?给个副帅干干,算不错了。
护军统领阿济格、尼堪、杜尔德等皆是猛将。
护军是满族最精锐的部队,一旗只有几百人,一开始称巴牙喇营,后来改称巴牙喇纛,再后来改称护军营。
见诸将到齐了,博洛微笑:“钱塘江水退了,天险已无,大家议一议,如何进军?”
尼堪今年尚不满三十,性情急躁,闻言大喝:“天赐良机,有何可议?直接沿六和塔、富阳攻绍兴便是。”
阿济格、杜尔德等皆附议,唯老将图赖沉默不语。
博洛很重视图赖,温和地问他:“额真,汝有何高见?”
几十年的征战,耗尽了图赖的生命,多尔衮明知道图赖病重,却令他从征,其中的意思是很明显的。不过对一个打了一辈子仗的将军来说,马革裹尸,亦是一种荣耀!
图赖咳了两声,喘了囗气:“明军陆师不足畏,可畏者,水师也!请大帅率主力从六和塔、富阳、严州攻绍兴;吾领一支偏师抢占鳖子门,阻止其水军来援”。
博洛点点头,老一辈的大将个个能征善战,这图赖的眼光真是又毒又刁!鳖子门,位于钱塘江出海口,抢占了这里,明军水师王之仁部就无法援救方国安了。
博洛对图赖的身体状况有些担忧:“额真身体有恙,不如在后方休养,吾派尼堪攻鳖子门可好?”
不料,图赖闻言大怒、奋然而起:“吾十三岁从太祖、太宗出征,只知有国、不知有恙!”
大明崇祯十九年五月二十五日,博洛领满八旗四千、并吴淞总兵李成栋部五千、其他前明降军六千,共一万五千人沿六和塔、富阳、严州攻绍兴;令固山额真图赖领蒙八旗两千,并前明降军三千,攻鳖子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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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钱塘江两岸,热得让人心里冒烟。
二十五日的晚上,寂静无声。一队一队的清军,从钱塘江水浅处,涉水渡江。
古时,因为夜盲症较多,很少夜战。爱新觉罗·博洛利用这一点,出其不意、夜袭明军。
他令将士们牵马过河,后面的人牵着前面人的马尾巴,一个接一个渡到对岸。
渡过江后,身经百战的八旗老兵并不急着上马,而是牵着马缓缓而行,节省马力。来到明军营地不远处,清军才点上火把、列好阵势杀向明军。
营门口,清军下马搬开鹿砦,几名骑手抛出绳索,套住辕门,战马用力一扯,辕门倒塌。守门的明军正欲呼警,一排排箭矢飞来,纷纷倒地。
八旗兵进得营帐,见兵就砍、遇将辄杀、四处放火、喊杀冲天。对冲营这种事,他们极有经验,入得明军大营,并不乱战,而是专找聚集起来的明军冲击,让明军列不了阵。
追杀慌乱的散兵游勇这种事,八旗大爷们交给了汉奸部队。说也奇怪,这些降军,归降满清前,畏敌如虎、一战即溃;可投降清军后,杀起自己人来,却如狼似虎。
很快地,鲁监囯沿钱塘江布防的三万大军,在一万五千清军突袭下,损兵折将,纷纷逃窜。
清军图赖部也在“水师”的协助下偷袭鳖子门。
这些所谓的“水师”,都是些临时拼凑的小船。虽然钱塘江水退了,但鳖子门位于出海口,依然海潮汹涌。明军料不到清军敢从此处偷渡,不做提防之下,被清军抢了关。
图赖占了鳖子门后,立即在水道上遍布水障。明军水师王之仁部来援,却进不了钱塘江,只得退往宁波。
五月二十九日晚上,鲁监国朱以海,听闻清军已逼近绍兴,在张名振等护卫下苍惶乘船逃往海上。
鲁监囯航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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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穷节乃现,一一垂丹青。
危急关头,最能看出个人品德!
鲁监囯第一权臣、越国公方国安,带领马兵五百、步兵七千不战而降。先后跟随降清的还有新建伯王业泰、内阁大学士方逢年、谢三宾、宋之普、吏部尚书商周祚、兵部尚书邵辅忠、刑部尚书苏壮、阮大铖、姜一洪等,武将有总兵陈学贯等十八人,副将以下不计其数。
投降也就罢了,还有卖主的。
叛将张国柱截获鲁监囯宫眷、世子送往杭州请赏。
卖主不稀奇,还有自相残杀的。
兴国公王之仁听说方国安投降,知道大势已去,流泪说道:“坏天下事者,方国安也。敌兵数万屯北岸,倏然而渡。孤军何以迎敌,惟一死而已。”
他率领部分兵员乘船数百艘,携带大批辎重由蛟门航海到舟山,打算同隆武帝所封的肃虏伯黄斌卿会师共举。
哪知道黄斌卿畏清兵如虎,待自己人却如狼。他见王之仁带了数百船钱粮,起了觊觎之心。假意与王之仁会师,突然攻击王之仁,夺其粮饷。
王之仁怎么也没想到会被自己人暗算,悲愤难平,起了殉国之心。
他先把家人的乘舟凿沉,家属九十三人全部溺海,然后将鲁监国颁发的敕印也投进大海,只给自己留下一条大船。竖立旗帜,鼓吹张盖,直驶吴淞江口。
“大人,吾等去何处?”
“去南京,找洪承畴。吾全家为大明殉囯,不可不让天下人知晓!”王之仁流着泪说。
人有百种,各有各的活法。有当汉奸的,就有做烈士的。
大学士张国维、督师兵部尚书余煌、礼部尚书陈函辉、大理寺少卿陈潜夫等先后自杀殉囯。
清兵逼近金华,督师大学士朱大典据守金华,誓死不降。
朱大典当过崇祯朝漕运总督,官声很臭,一个字:贪!捞了不少银子。不过朱大典对金华老乡们很好,只贪国库的银子,不贪自己老乡的钱。
清军逼近金华,金华人找朱大典拿主意。没办法,他官最大。
朱大典把桌子一拍:“这有什么好商量的?难道尔等想留着金钱鼠尾祭祖宗吗?吾就两个字:守城!”
见朱大典这么有血性,金华百姓纷纷跟随,招募了民兵万人,死守金华。汉奸阮大铖写信招降朱大典,朱大典裂书杀使。
六月二十三日,清征南大将军博洛、浙闽总督张成仁率满汉军三万包围了金华。明军在朱大典指挥下顽强抵抗了一个多月,直到博洛从杭州调来红衣大炮,金华才被攻陷。
朱大典带着家属和亲信将校来到火药局,用绳索捆在火药桶上,点燃引线,轰然一声,壮烈成仁。死前,他长叹:“吾终不负大明矣!”
大难临头,多少名声好的官吏都降了清,而以贪婪着称的朱大典,却能破家纾难、为国尽忠,不能不说是一种讽刺。更讽刺的是鲁监国的两大正规军,方囯安降清,王之仁被自己人所害。抵抗得最坚决的,反倒是这些民兵义士。
“贝子爷,这些刁民实在可恶!奴才请求屠城”。清护军统领杜尔德愤愤不平。
清军在金华伤亡惨重,杜尔德想报复。这也是满人的老规矩,遇到抵抗激烈的城市,必屠之泄愤。
“去吧”,博洛淡淡地说,像在叙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这个长相温和儒雅的年青大帅,显露出了性格里凶残狠毒的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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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吴淞江口,风平浪静,一艘大船,扬帆张盖,大摇大摆,直入长江。
“站住,来者何人?”巡江的清军哨船小校喝问。
“吾乃大明兴囯公、宁绍总兵王之仁”。
小校见王之仁泰然自若的样子,以为又是一个来投降的大官。鲁监囯航海以后,归降的前明官员络绎不绝,小校都习惯了,赶紧上报给吴淞总兵李成栋。
李成栋不敢怠慢,立即转送南京招抚江南大学士洪承畴处。
洪承畴是闻名青史的大汉奸,也是进士出身的大知识分子。
作为一个有文化的大汉奸,洪??畴最忌讳别人骂自己当汉奸这件事。怎样才能让读书人不骂自己是汉奸呢?洪大学士想了个好办法:拖大家一起下水当汉奸。大家都当汉奸、做满清的官,你们总不好意思只骂我洪承畴一人吧?
于是,只要是找洪承畴求官的前明官员,洪承畴一律照准,而且往往优厚给官,想当知县的,给个知府;想当知府的,赏个道台。在洪大学士的努力下,汉奸数量越来越多。洪大学士心里暗喜:天下乌鸦一般黑,遗臭万年的不止我一个!
听说又来了个投降的前明大官,洪承畴大喜,立即接见。
“九如贤弟,汝弃暗投明,可喜可贺呀!”洪承畴亲切地叫着王之仁的字,以示亲热。
不料王之仁慷慨陈词:“洪学士误会了,吾乃前朝大帅,国亡当死,恐葬于鲸鲵,身死不明,后世青史无所征信,故来投见,欲死于明处耳!”
洪承畴一听,又羞又恼:让我杀你?你想得美!我杀了你,你青史扬名,我遗臭万年?这种傻事我不干!我不但不杀你,还要劝你投降,跟我一起当汉奸,一起臭名满天下!
搞笑的一幕出现了,王之仁一心求死,洪承畴偏不杀他,反而一个劲地劝他投降。
王之仁急了,自己全家都为大明殉囯了,自己偷生到现在,不就是想让家人的事迹为后人知晓,不白死嘛!没想到洪承畴
这厮如此歹毒,竟然不杀自己!
“看来不骂这厮是不行了!”王之仁想。
“洪承畴,汝这狗贼!先帝赠汝官,立庙祠汝、祭汝,荫汝子。如此信任!汝不思报答,反而屈身事虏、引狼入室!无耻啊无耻!可恨啊可恨!”
洪承畴一听这话,脸色潮红,杀机毕露。当年他松锦兵败后,崇祯帝以为他是国家重臣,一定会自杀殉国,十分伤心,设了祭坛祭奠他。不料洪承畴辜负了崇祯帝的信任,不但没死,还当了大汉奸。这是洪承畴一生的耻辱,谁敢在他面前说这事,他必杀之。
王之仁一看洪承畴脸气得通红。有门!继续骂!
“洪承畴,尔反面事仇,背义亡恩,操戈入室,平夷我陵寝,焚毁我宗庙,若通天之罪,过李陵、卫律远矣!”
受不了了!真得受不了了!
洪承畴羞愧满面,无地自容:“来人呀,将此人拖下去。斩!”
第五十九章 帝崩
大明隆武二年七月,福州城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曾皇后诞下龙子,四十四岁的隆武大帝终于有了儿子。
上天垂怜!朕这一生不容易啊!隆武帝喜极而泣,下令给官员加官封赏,以示喜庆。
隆武帝朱聿键是个苦孩子。
爷爷唐端王朱硕熿惑在嬖妾,想让小妾生的儿子继承王位,于是将朱聿键和他爹朱器墭父子关在承奉司内,不许见人。一关就是十六年。后来父为叔鸩,老唐王怕事情闹大,不得不立朱聿键为世孙。再后来,老唐王死了,朱聿键当了唐王。第一件事就是杀叔报父仇。崇祯九年,清军攻打北直隶,朱聿键不顾“藩王不掌兵”的规矩,自率王府护军千人北上勤王。结果犯了崇祯大帝的忌讳,被关入凤阳圈禁。一关又是七年。
四十四岁的人生,有二十三年是在监狱中度过的。隆武帝真是个苦孩子!
好不容易,苦孩子有儿子了,自然要庆祝一番。
结果,被大臣骂了。
此时,清军攻破浙东,鲁监国航海,唇亡齿寒。御史钱邦芑认为现在不是封赏大臣的时候。于是上疏:“元子诞生之日,正浙东新破之时,同盟且应见恤,剥肤益复可忧。臣以为是举朝同仇发愤之秋,非覃恩爵赏之时也。且恩泽不宜太优,爵赏不宜太滥。若铁券金章,徒以锡从龙之旧,则将来恢复疆土,何以酬汗马之勋?非所以重名器,劝有功也。”
隆武帝将此疏留中不发,却暗暗对曾皇后说:“钱邦岂,忠臣也!可惜他不理解朕的苦啊!”
隆武帝太需要一件喜事来纾缓一下苦闷的心情了!
这段时间诸事不顺。
先是去年他寄予厚望的北伐武昌之役完败了。去年隆武帝誓师北伐,他令湖广总督何腾蛟与湖北巡抚堵胤锡,分别从岳州、荆州伐清。结果何腾蛟打仗不行,坑队友一流,被小股清军吓得落荒而逃,不但没攻下武昌,反而丢了军事重镇岳州。
接着清军金声恒部进攻赣州,赣州是广东、福建的屏障,一旦丢失,后果不堪设想。
再接着,清军攻陷浙东,鲁监国航海了。
“朕的这个侄儿看来是成不了气候了,现在有能力跟朕争帝位的,只剩下那个曾孙了”,隆武帝想。
要是朱亨嘉在,估计会气得吐血。没办法,辈分小就是吃亏!
朱亨嘉是太祖他哥朱兴隆第十三代孙,隆武帝是太祖第九代孙,朱亨嘉可不得喊隆武帝曾叔祖嘛。这还不算,他还得喊鲁王朱以海叔祖。甚至见了桂王朱由榔,也得乖乖叫声叔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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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子爷,下官以为我军兵力不足,攻下浙东后,宜修整以待援兵。不可轻易再攻福建”,清闽浙总督张存仁苦劝博洛。
“是啊,贝子爷,吾军兵少,刚下浙江,不宜再战福建”,巡抚佟柄鼎也不赞成再动刀兵。
这次博洛南征,总兵力不过两万,其中满蒙八旗仅仅六千,即使加上张成仁的一万兵马,总数不过三万。这点人,拿下浙东已是极限,再攻福建远远不够,郑芝龙手上可是有十几万大军。
“胡说,吾八旗将士个个以一抵百。现在正应该趁胜追击,再伐福建”。
图赖、尼堪、阿济格、杜尔德等满将,皆欲再战。
博洛一笑,对张存仁、佟柄鼎说:“两位大人搞错了,吾军不是三万,而是五万,不是还有两万降兵嘛”。
“贝子爷,即使加上两万降兵,攻取福建兵力也不足呀!”
博洛笑得越发神秘:“上兵伐谋,打仗不一定要动刀兵。吾意已决,留降兵一万守浙东,其余四万兵马立即兵发福建仙霞关。尔等回去后整顿兵马,立即出发。违令者,斩!”
下达完军令,博洛接见了一个人:苏忠贵。
苏忠贵,乃是博洛派去招降南明平虏侯郑芝龙的特使。此人没别的本事,就是能言善辩,天生一张巧嘴。
“苏忠贵,郑芝龙是否愿意归顺?有什么条件?”
“贝子爷,郑芝龙愿意归顺。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他条件提得太高!”
博洛平静地说:“不管他提什么条件,汝都答应他”。
“郑芝龙想总督福建,还要求封王。”
“答应他。”
“贝子爷,下官觉得此事先请示一下摄政王比较好!”
博洛哈哈大笑,用孔武有力的大手,轻轻拍了一下苏忠贵的背部:“你们这些读书人呀,读书读傻了!先答应他,等他归顺后,想要什么官,就由不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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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武帝最近心绪有些不宁,他觉得郑芝龙有些不对劲,但哪里不对劲却说不上来。
他和郑芝龙的关系越来越僵了,不管他做什么,郑芝龙都说不可以。
隆武帝觉得自己要想有所作为,就必须摆脱郑芝龙的控制。他想以援救赣州的名义去江西,半年前就派了特使找湖广总督何腾蛟,让他派兵到江西湖东迎驾。
何腾蛟是隆武帝南阳故人,隆武帝觉得何腾蛟忠诚可靠。
世间人性各异,有的人能为故人两肋插刀,有的人则专门插故人一刀。
明末乱世,军阀割据。不光武人跋扈,就是文臣也越来越不听调遣。何腾蛟总督湖广后,宛如湖广的土皇帝。他深知隆武帝性格刚烈,生怕其去了江西后,离自己太近,到时候对自己指手划脚的,自己没法再做湖南的土皇帝。
于是,何腾蛟一边假意派郝永忠、张先璧迎驾;一边又密令二将绝对不可以假戏真做,要慢慢地走,永远也别走到江西。
隆武帝正在烦闷,忽报派往边关的锦衣卫送来了查获官员投降满清的信件,数了数居然有两百封之多。拆开一看,很多大臣居然是当初拥戴自己登基的老臣。满清大兵压境,人心不稳。
隆武帝心中悲凉,都说树倒猢狲散,朕这棵大树还未倒,臣子们就已经要叛朕了吗?
七月二十五日朝会,隆武帝命人将这些投降信捧至午门烧毁。他谕群臣曰:“朕本无利天下之心,为勋辅诸臣拥戴在位。朕布袍蔬食,晓夜焦劳,有何人君之乐?只是上为祖宗,下为百姓,汲汲皇皇,惟恐负诸臣拥戴之初心。今观诸臣大非初意,昨关上主事搜得关中出关迎降书二百余封,今俱在此。朕不欲知其姓名,命锦衣卫检明封数,捧至午门前对众焚之。班中诸臣宜亦有之,朕俱不问。有之者当从此改心易虑;其本无者益宜矢志竭力,毋贰初衷。特谕。”
隆武帝此谕一下,有人心的,羞愧莫名;没人心的,继续向满清写降表。王朝末世,大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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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您既已归顺清囯,为何??将隆武小儿擒了献给博洛,以得大功呢?”郑芝龙的把兄弟、十八芝成员杨耿不解地问郑芝龙。
“汝呀,平时要多看看书”,郑艺龙哈哈大笑,“吾不抓隆武给清国,有两个原因:其一、隆武和吾君臣名份已定,抓了他,将来史书上会落一个卖主求荣的名声,这事不能干;其二、飞鸟尽,良弓藏,清国虽然答应封吾为王,可万一他们反悔怎么办?放隆武一马,将来咱们也好多条退路”。
博洛的使者苏忠贵又来了,他带给郑芝龙一个消息:清囯已经同意任命郑芝龙为闽浙总督,并封其为王。
郑芝龙大喜。为了表示自己归顺清国的诚意,他下令驻守仙霞关的守军全部撤离。浙闽边境上的天险仙霞关,现在已经没有一兵一卒防守。
郑芝龙又向隆武帝上疏,谎报海盗进犯其家乡安平,要求率部回安平。
隆武帝觉得不对劲,为了试探郑芝龙的真实意图,他派内使持手敕云:“先生少迟,请与先生同行。”
郑芝龙置之不理,径自带领军队返回了自己的老巢安平。
郑芝龙把军队全部带到安平后,福州城里除了隆武帝的五百多侍卫外,再无其他守军。福州城人心慌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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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加快速度!征南大将军令,人不卸甲、马不离鞍、昼夜兼程、赶往仙霞关”。
军令一层层传递,一队又一队的清军飞奔仙霞关。
他们刚打了胜仗,气势正旺。
八月十八日清军来到仙霞关下,发现如此险关,居然无一兵一卒防守。不由皆叹,天助我大清。
唯有博洛暗笑:郑芝龙入吾彀里矣!
福建百姓对郑芝龙放鞑虏入福建非常气愤。作民谣讽刺曰:峻峭仙霞路,逍遥军马过。将军爱百姓,拱手奉山河”。
八月二十一日,隆武帝听到了清军进入福建的消息,他带着宗室、随驾官员、五百多侍卫还有大量的书籍,从延平行在起程前往江西赣州。
不久,得知清军迫近,隆武君臣大惊狂奔,许多人员逃散。
二十七日隆武帝到达汀州,随行的只剩忠诚伯周之藩、给事中熊伟带领的五百多名士卒。
二十八日,清军追到汀州。隆武帝、曾皇后、沈嫔、陈嫔、周之藩、熊伟遇害于长汀。清军又杀害阳曲王朱盛渡、西河王朱盛佺、松滋王朱演汉、西城王朱通简,并获玉玺九颗,马骡辎重无数。
一代天骄,隆武大帝,至此退出了历史舞台。
独抱遗弓望玉京,
白头荒野泪沾缨。
霜姿尚似嵩山柏,
旧日闻呼万岁声。
??
天下着大雨,征南大将军博洛以征服者的姿态,冒雨进入了福州城。
他走到隆武帝的皇宫,却发现宫门口跪着一个人。
大雨天,宫门口一片泥泞,此人跪在泥沙中,一动不动。
博洛暗暗称奇:“跪者何人?所为何事?”
“臣前明工部尚书郑瑄,愿意归顺大清效力。祝大清国祚万万年!”
“汝跪在泥沙里多久了?”
“臣已跪大半日,等候大将军,一动不敢动耳!”
此人的无耻,深深震惊了博洛。
他拿起马鞭,狠狠地给了郑瑄一鞭:“尔官在明朝亦若是乎?兹不便用也,速去!”
第六十章 诱虎
“臣闻皇上入主中原,挥戈南下,夙怀归顺之心。惟山川阻隔,又得知大兵已到,臣即先撤各地驻兵,又晓谕各府、州积贮草秣,以迎大军。”
这是郑芝龙托征南大将军博洛转交给清廷的题本。
“学士怎么看郑芝龙上的这个题本?”博洛问自己的智囊,内院学士额色黑。
额色黑,满洲八大姓之富察氏,镶白旗人,爱新觉罗家正宗的奴才。在大清朝,奴才(满语:阿哈)这两个字可不是谁都有资格称的,这代表着无上荣光。
“贝子爷,奴才以为郑芝龙上给朝廷的这个题本有两层意思:一是表功;二是要官。贝子爷应速上奏摄政王,给他个官做,以安其心。”
“呵呵,学士有所不知。封郑芝龙王爵并闽浙总督一事,纯属本帅诓郑芝龙的,并未禀告摄政王”。
额色黑大惊,这个主子啥都好,就是胆子太大呀!
“万一摄政王动怒,如何是好?”
博洛微微一笑:“十四叔的脾气吾最清楚,向来是有功必赏。此次吾一举荡平伪明两帝,他夸吾都来不及,又怎么会为了一个汉人怪吾呢?”
额色黑想了想:“郑芝龙要是封不了王爵,久必生怨复叛。其人手握十数万雄兵,吾军只有四万。贝子爷不可不防。”
“吾所忧虑者亦此,所以欲将郑芝龙诱入营中软禁。不料此人躲在安平不出。学士可有计教吾?”
额色黑思索了一下:“可找与郑芝龙相熟之人,写信劝其入营。”
博洛笑道:“郑芝龙,枭雄也。光写信估计不行,还得派兵迫之。”
“贝子爷,吾军兵少,郑芝龙兵多。派兵迫之,万一其不忿造反。奈何?”
博洛捏了捏下巴:“无妨。吾以兵迫之,郑芝龙必遣使询问吾缘由。吾再假作不知此事,当使者面,将领兵的大将痛斥一番。彼必深信不疑。双管齐下,诱其入营。只要郑芝龙进了本帅的军营,哼哼,插翅难飞!”
二人正商量着怎么对付郑芝龙,忽报一等公、固山额真图赖卒于军中。
博洛惋惜不已,令人将灵柩送归北京。
??
安平郑府,郑芝龙正在看一封信。
此信是郑芝龙的老朋友、泉州乡绅郭必昌所写。郭必昌,当过大明朝的兵部尚书,和郑芝龙交情深厚。
此时的郭必昌,已经归顺了博洛。他在信中写道,大清的征南大将军博洛,如何仰幕郑芝龙,日夜盼望着与郑芝龙相见。让郑芝龙赶紧来福州与博洛一会,有天大的好处云云。
如何天大的好处呢?郭必昌没有言明。郑芝龙想,莫非是要封吾为安平王?怦然心动。
正在犹豫不决,忽报清固山额真富拉克塔领着八旗大军,逼近安平。
富拉克塔,满洲镶黄旗人,郭尔罗氏。他既非皇族,又非满洲八大姓,能混到固山额真这个位置,全靠两个字:擅战。其部三千满蒙八旗,极其精锐。
富拉克塔领兵来到安平城下,整日在安平附近纵马飞驰、炫耀军威。
说也奇怪,郑芝龙的十几万大军,在三千八旗面前,居然龟缩城中,不敢一战。
郑芝龙很不高兴,博洛啊博洛,你既然仰幕我,想和我一会,又为何派兵逼我?
于是遣使去博洛处询问:“吾惧以立王为罪耳。既招吾,何相逼也?”
听说郑芝龙的使者来了,博洛亲切接见,言辞谦逊、嘘寒问暖。
“什么?有这种事?吾让富拉克塔请郑将军相会,这厮居然在安平纵马行凶?来呀,将富拉克塔给本帅唤过来”。当着使者的面,博洛假作不知此事。
富拉克塔来到大帐,博洛把他好一顿臭骂,说他没领会自己的意思,居然敢骚扰自己一直仰慕的郑将军,实在是混帐,罪该万死。
“富拉克塔荒野莽夫,在白山黑水间野惯了,不懂礼仪,万勿见怪”,博洛对使者说,话锋一转,“不过郑将军既已归顺大清,却迟迟不与吾相会,难免吾的部下会疑虑。请您回去后转告郑将军,请他速来福州与吾相会。吾大清缺乏水师,闽浙千里海疆,皆托付郑将军。吾对天起誓,必不相负”。
使者回去后对郑芝龙说,博洛态度诚恳,不似有诈。
博洛下令把军队后撤三十里,又派内院学士额色黑带着自己的亲笔信,到安平面见郑芝龙。
郑芝龙折开信一看,只见上面写道:“吾所以重将军者,以将军能立唐藩也。人臣事主,苟有可为必竭其力;力尽不胜天,则投明而事,乘时建功,此豪杰事也。若将军不辅主,吾何用将军哉!且两粤未平,今铸闽粤总督印以相待。吾欲见将军者,商地方故也。”
哎呀!博洛这年轻人真不错,信也写得感人。不去恐拂了他一片好意。再说人家连闽粤总督的官印都给吾铸好了!
郑芝龙下定决心,去福州见博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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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父亲要去福州见博洛,朱成功大惊,急忙劝说郑芝龙。
朱成功乃郑芝龙嫡子,隆武帝喜其忠义,赐国姓朱,改名成功。他也感激隆武帝厚恩,常思报效。不料其父却迎清兵入闽,八百里山河,如今遍地腥膻!
朱成功劝郑之龙曰:“吾父总握重权,未可轻为转念。以儿细度,闽粤之地,不比北方得任意驰驱。若凭高恃险,设伏以御,虽有百万,恐一旦亦难飞过。收拾人心,以固其本;大开海道,兴贩各港,以足其饷。然后选将练兵,号召天下,进取不难矣。”
他想劝郑芝龙割据福建,反清自立,岂料郑芝龙过惯了好日子,不愿意再打打杀杀。
他驳斥儿子道:“稚子妄谈,不知天时时势。夫以天堑之隔,四镇雄兵且不能拒敌,何况偏安一隅。倘画虎不成,岂不类狗乎?”
朱成功不死心,再劝:“吾父所见者大概,未曾细料机宜,天时地利,有不同耳。清朝兵马虽盛,亦不能长驱而进。我朝委系无人,文臣弄权,一旦冰裂瓦解,酿成煤山之惨。故得其天时,排闼直入,剪除凶丑,以承大统。迨至南都,非长江失恃,细察其故,君实非戡乱之君,臣又多庸碌之臣,遂使天下英雄饮恨,天堑难凭也。吾父若藉其崎岖,扼其险要,则地利尚存,人心可收也。”
郑芝龙火了:“识时务为俊杰。今招我重我,就之必礼我。苟与争锋,一旦失利,摇尾乞怜,那时追悔莫及。竖子渺视,慎毋多谈。”
朱成功被郑芝龙斥退后,悻悻然回房。
为了防止儿子呱噪,第二天,郑芝龙起了个大早,带着五百卫士赶赴福州。
朱成功听闻后大急,骑快马追上郑芝龙。
他跪在地上,牵着郑芝龙的衣袖,哭着说:“父亲!虎不可离山,鱼不可脱渊;离山则失其威,脱渊则登时困杀。求您三思而行。”
郑芝龙不听,甩开袖子,让左右将朱成功拖开。自己快马扬鞭,直奔福州。他仿佛看见,闽浙总督的官印,在向自己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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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郑芝龙来了,博洛大喜。
他亲自出城迎接郑芝龙。
见到郑芝龙,博洛先说了一番仰慕已久的客套话,又让人拿了一支箭出来。
“贝子爷此是何意?”
博洛将箭一折两断:“吾与将军折箭为誓,共享富贵,永不相负!”
郑芝龙被深深地感动了,最后一点戒备,荡然无存。开开心心地和博洛一起进了福州城。
进城以后,博洛将郑芝龙的卫士分散各营,海吃海喝。又与郑芝龙开怀畅饮,连喝了三天酒。
第三天晩上,郑芝龙酒还没醒,忽然接到博洛军令,让郑芝龙随博洛一起,拔营回京,觐见摄政王多尔衮。
此时,郑芝龙才知中计,但已经身入虎穴,无计可施。
可怜他纵横四海,嚣张半生,连一代英主隆武大帝都被其操控于股掌之间。这么大一条巨鲸,居然被年仅三十二岁的爱新觉罗·博洛忽悠,变成了失水之鱼。
神龙失势,与蚯蚓同。
郑芝龙只好委婉地向博洛求情,表示就他个人而言既然已经投降清朝,进京“面圣”正是自己的愿望;不过,留在福建沿海的长子和兄弟拥有相当兵力,自己一旦进京,呼应不灵,恐怕海上从此多事。
博洛冷笑:“将军的部属,本帅自有重用。请将军修书为本帅招之。”
郑芝龙只好写了几封信给部下,让他们听从博洛调遣。
他还想以部下做筹码,不愿去北京。
不料博洛翻脸无情,杀机毕露:“此与尔无与,亦非吾所虑也。汝速行,勿迟疑。”
为了让郑芝龙走得快些,博洛精选了五百八旗勇士,押着郑芝龙,急驰北京。
摆平了郑芝龙后,博洛又利用郑芝龙写的信招降其旧部,居然招降了武毅伯施福、澄济伯郑芝豹和部下总兵十员,兵将十一万三千名。手中的兵力一下由四万,扩充到了十五万多。
接着博洛又令佟养甲、李成栋领着原属郑芝龙部下的施福、施郎、梁立、黄廷、成升、洪习山诸将并五万降军进攻广东;又令浙闽总督张成仁等领兵分守福建各处。
忙完这些,博洛领着六千满蒙八旗和一些北方绿营兵回京了。
消灭南明残余势力的事,让那些降军去做吧。以汉制汉,是大清的基本囯策。满洲大爷的命金贵,消耗不起。
??
听说博洛仅带了六千满蒙八旗和两万降兵,就扑灭了南明鲁监国、隆武两大政权。摄政王多尔衮十分开心。
他慨叹道:“七哥生了一个好儿子呀!”
多尔衮让顺治帝封博洛为端重郡王。
听说老将图赖病亡于军中,多尔衮更开心了:图赖呀图赖,汝再凶再狠,不还是被孤整死了吗?
当年图赖为了保皇太极的长子豪格即位,拔刀指着多尔衮的鼻子大骂。气得多尔衮对他说:“尔这般怒色疾声,将逞威于谁?难道予与诸王非先帝子孙乎?”
知道图赖有病,多尔衮非逼他出征。果然整死了图赖。
不过人都死了,多尔衮也就不与其计较了,让图赖的儿子辉塞袭了父亲的一等公爵位。
至于郑芝龙,不知道天高地厚,居然妄想封王、总督闽浙!哼哼!以为我大清是明国,忍得了你们这些藩镇割据?
多尔衮不管郑芝龙乐意不乐意,将他编入汉军正红旗,赏了个一等精奇尼哈番,也就相当于大明朝的子爵。周礼,公侯伯子男,五爵倒数第二,中下等贵族。
办完了这些,多尔衮的目光已经聚焦到了北京城里的另外一位摄政王、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的身上。
“济尔哈朗啊济尔哈朗,汝跟豪格狼狈为奸,跟孤作对。现在豪格已经被孤骗去了四川,两黄旗、正蓝旗的重要将领,孤也令他们出征在外。汝一个人在北京势单力孤。看孤怎么收拾汝”,多尔衮阴阴地想。
第六十一章 祭唐
“殿下,老臣差点就见不到殿下了”,承运殿外,一个身着锦服的白胡子老头,哭得稀里哗啦,好似孩子。乃是太傅丁魁楚老大人。
老头身后,立着一名白衣黑发,二十岁出头的青年。此人面容清秀淡雅,有一种飘飘逸逸的神仙气质,正是朱亨嘉的女婿、王府仪宾王珪。当年朱亨嘉正是看他长得好,才将自己的女儿灵川县主朱慧媛嫁给了他。
王珪亦是泪流满面。没办法,九死一生啊!
朱亨嘉连忙安慰:“两位爱卿辛苦了,快跟孤说说福州的情况。”
丁魁楚老腰一挺:“为监囯效力,何惧苦劳?伪帝隆武已经于八月二十八日殁于汀州了。”
不愧是当大官的料,朱亨嘉一开口,丁太傅就知道朱亨嘉想问什么,立即汇报隆武帝的死况。
朱亨嘉内心狂喜,外表悲切:“唉!唐王亦是孤的曾叔祖,且勤于王事,坚贞不屈,殁于虏手,着实可叹!孤欲在桂林设坛祭奠唐王!”
“陛下仁德,堪比海天!臣等敬服”。一听朱亨嘉此言,丁魁楚、王珪急忙跪倒在地,称颂不已。
“好了,二位爱卿快快请起。跟孤说说,你们是怎么逃出的福州?”
“监囯,此番吾等九死一生!”丁太傅开始了他的长篇苦情诗朗诵,“那一日,风雨大作、电闪雷鸣,十万大军,在臣二人身后紧追不舍。无数次,鞑虏刀剑砍向臣的脖子,臣高呼监囯殿下护佑,立即逢凶化吉、转危为安。又一次,虏骑已到臣等身边。臣以为不免,仰天长啸,苍天啊!吾不畏死,奈何死了无以报监国殿下知遇之恩!结果上天垂怜,白昼立变黑夜,伸手不见五指。臣二人才侥幸逃脱!又一次??总之,臣等能从虎口脱险,全靠监国殿下鸿福齐天,臣等又忠字当头,感动上天庇佑。方才转危为安,得见监国。”
丁魁楚吹得起劲,身后的王珪羞得粉脸通红。他可没有丁太傅的厚脸皮。真实的情况是他俩一听清军逼近福州,立即撒腿就跑,狂奔三百里,而清军一门心思追隆武帝,也没空搭理他俩,这才逃了回来。有惊无险。
朱亨嘉又好气又好笑,老东西这是在向自己表功,他还惦记着封靖北伯的事呢。当初自己派丁魁楚与隆武帝和谈,有言在先,如果能将和议谈成,就封其为靖北伯。
可问题是你还没谈成,隆武帝就亡了,无功怎么能封爵呢?孤封的那些侯爵、伯爵,哪个不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孤不能坏规矩呀!
朱亨嘉正色道:“丁卿,卿吃的苦,孤感同深受,牢记在心。奈何无功授爵,本朝无此先例。卿想封伯,还需多立功劳才是。”
丁魁楚老脸一红,一阵失望。须臾,他把钢牙一咬:“臣愿为监国再次出使?”
朱亨嘉一楞:“卿欲出使何处?”
“臣欲去湖南、贵州,招降何腾蛟、堵胤锡、曾益、张耀,此四人皆是隆武旧臣,与臣有旧。隆武一亡,四人无枝可依,必然愿意归顺殿下。”
朱亨嘉暗暗感叹,丁老太傅六十多岁了,功名利禄之心仍如此之重。没办法,世人皆道休闲好,唯有爵位忘不了。
“如此,辛苦太傅了。太傅几时起程?”
“臣明日就去。”
??
囯之大事,唯祀与戎。
朱亨嘉决定大张旗鼓地祭拜隆武帝和曾皇后,场面要大,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孤对隆武帝的好!
这样孤才好继承他的政治遗产,不对,这样才能更好地表达孤失去曾叔祖的哀思!
虽然牌位上写着是唐王朱聿键,但毕竟是当过皇帝的人,朱亨嘉指示按帝王之仪祭拜。
大明崇祯十九年十月十一日,朱亨嘉领群臣来到了太庙。
礼部太常寺卿刘鑫将一切安排得井然有序。
一百二十八名乐舞生进入岗位,他们充当执事、赞礼等角色。
祭祀所用的香、祝、牲、帛等物也已摆放完毕。
隆武帝和曾皇后的牌位前各设一案。
隆武帝的正案上陈列着爵三、茶一、汤二、饭二、菜四、炙肉一、炙肝一、肉骨一、油饼一、角儿一、栗一、枣一、圆眼一、荔枝一、胡桃一、馒头二、羊肉一、豕肉二、汁壶一、酒壶一。
曾皇后的正案上除了不置酒壶置茶壶外,其余跟隆武帝一样。
此外、隆武帝和曾皇后正案之前共设黝牛(牛犊)一、羊一、豕一。
再往前摆放制帛各一段。
帛前设香一、烛二。
左侧设司樽桌放酒樽,右侧设祝桌放祝版。祝版上写着祝文。
礼仪官引领着朱亨嘉和百官行了九拜之礼:“稽首”、“顿首”、“空首”、“振动”、“吉拜”、“凶拜”、“奇拜”、“褒拜”、“肃拜”。
朱亨嘉亲自给隆武帝和曾皇后书写了祭文:
维大明崇祯十九年十月十一日,监国靖江王遣官致祭于故唐王朱聿键、王妃曾氏之灵前告以文曰:
呜呼!鞑虏逞凶,劫际红羊。攘外安内,一代英王。吴天不吊,折我唐王。孤以薄德,继王遗志,临轩洒涕,痛何如之!
曩者建奴肆虐于中华,王以宗室之尊,屏卫闽、赣、湖、广。临危受命,天下知吾王之辛苦;两载拼搏,大明无覆亡之隐忧。虏骑入犯,烽火遍燃于九州。孤以微薄之身,起兵于广西。欲与王休戚与共、共保祖宗江山。未建懋功,遽成国殇。呜呼痛哉!
王被围时,夷然不惧。慷慨誓师,将士闻之而气壮;拔剑而战,夷狄对之而胆寒。同行诸臣,尽皆殉国。大臣如此勇决,自古罕有。雎阳义烈,堪与比拟。无奈群虏众多,寡不敌众。然王犹拔剑杀敌,力竭而亡。当此时也,战鼓齐唁,星月无光,长空云暗,旷野风悲,微而忽零,浙沥不止,盖忠贞格于上苍,天地为之愁惨而陨泣!
孤虽薄德,愿继遗志。建祠建坊,国有褒忠之典;议谥议恤,孤怀表功之心。王之志节功业,已饬宣付史馆。呜呼!王虽死矣,死而不朽。留芳名于百世,传忠贞于万年。魂其归来,尚飨。
祭祀完后,朱亨嘉一算成本,千省万省,还是花了三千两银子,不由哀叹:帝王无小事,死不起呀,死不起!
第六十二章 挑拨
冬天快来了,占城王婆契心凉如冰,焦急地望着殿门。他在等待,等待着那个他。
等待的人儿终于来了,一身简介长袍、慈眉善目、仙风仙骨的屋牙仳大师走入殿内。
“屋牙仳大师,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柔佛苏丹国和亚齐苏丹国愿意出兵吗?”
柔佛苏丹囯位于马来西亚的马六甲附近、亚齐苏丹国位于印度尼西亚苏门答腊岛北部,这两个***教国家是占城囯的天然盟友。
大明万历年间,占城国王婆阿曾出兵马六甲,支持柔佛苏丹国对抗葡萄牙殖民者的侵略。柔佛苏丹囯也经常出兵帮助占城对抗安南阮氏。
至于亚齐苏丹国就更亲了,乃是前占城城囯王的后裔所建。
安南后黎朝洪德二年(1471年),黎圣宗亲自率军攻打占城,杀死了占城国王盘罗茶全。盘罗茶全的一个儿子斯雅帕乌林率部逃往苏门答腊岛北部的亚齐,建立了亚齐苏丹国;盘罗茶全的另一个儿子斯雅·因德拉·贝尔曼逃往马来半岛南部的马六甲苏丹囯(柔佛苏丹国前身)。
屋牙仳志立敬礼:“真主在上!柔佛苏丹同意出兵一万、亚齐苏丹也同意出兵五千帮助我们抵御安南阮氏。”
真主在上?要是朱亨嘉在,一定会惊掉下巴。你丫不是信婆罗门教和佛教吗?怎么一口一个“真主在上”?
此事说来话长。
占城囯使用的是马来语,受马来半岛国家影响很大。
十世纪后,***教传入亚洲,迅猛扩张,对婆罗门教等亚洲本土宗教产生巨大冲击。到了十四世纪,就连婆罗门教的大本营印度,都成了***的天下。印度的***商人又促进了***教在东南亚的传播。十五世纪,马来西亚的马六甲地区,出现了一个十分强大的***教国家马六甲苏丹囯(明史称满剌加囯)。
在这种大背景下,原先信奉婆罗门教的占城国王,决定改信***教。这是小囯君主的通病,谁的势力大,就信谁。
问题是占城的老百姓不干!
婆罗门教在占城国传了上千年,你国王说改信***就改信***?国王还想不想干了?
占城国王一看反对的声音太大,害怕了。连忙说政治信仰自由,大家想信哪种宗教就信哪种宗教。我信我的,你们信你们的,互不干涉。
好家伙!政治信仰一自由,就在占城囯出现了一种神奇的综合性宗教:婆尼教。
此教只在占城囯有,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婆尼教神通广大、包罗万象。既信仰婆罗门教的女神,比如天依女神、大地女神杨婆那加等(当时占城囯还处于母系社会,虽然也信仰婆罗门教的毗湿奴神、湿婆神等男神,但主要信仰婆罗门教女神);又信仰***教的真主安拉和先知穆罕默德;还信仰祖宗英烈。
婆尼教,说白了,就是一种带着浓重的婆罗门教色彩的***教。
婆尼教占族虽然也向麦加祈祷、写阿拉伯文式的书法,但是没有人能读懂。
他们可以喝酒,对《古兰经》和***教的礼仪、禁忌不了解,因此也无法严格遵守***教正统的教规、教理。
大多数人看不懂***教经文,不念“求愿经”,不关心每周五的聚礼。不过“开斋节”,而过带有自身特色的“拉木旺节”。
他们不像***囯家,称统治者为苏丹,而是维持传统,称占城国王。
神职人员的称呼也和***教的阿訇、教长不同,分修士、柯提、玛目、大师四级。大师是最高等级,既要指导婆尼庙的仪式,又要组织民间的祈祷、祭祀。
屋牙仳是占城囯婆尼教大师。天地良心!他到大明朝见朱亨嘉时,自称屋牙仳大师,那是货真价实,半点忽悠的意思都没有!
听到屋牙仳带来的好消息,占城囯王婆契也不禁喃喃自语:“真主保佑啊!”
没办法,安南阮氏带给他的压力太大了。
前不久,阮主阮福澜派儿子阮福濒领兵攻灭了嘉莱族;又对阮占边境上的墨侬族、麻族、叻族露出了獠牙;华英囯、南蟠囯早已是阮氏的傀儡。
占城国已经到了非常危险的时刻。
阮主还遣使给婆契,要求占城割让古笪罗给阮氏。古笪罗是什么地方?那是占城的两京之一,就如同大明朝的北京和南京。阮福澜这是要亡我占城啊!
婆契一面准备应战,一面四处请援兵。他回复阮福澜道:“您想要我们的土地,可以,用血来换!”
??
古笪罗是一座海滨城市,陆上有高山阻隔,易守难攻。
最好的方法是从海上来。
很快地,古笪罗海战开始。
海风凛洌,古笪罗海域帆影重重,也不知来了多少船。
北边阮氏的水师里,有五艘造型奇特的快船,三艘荷载一百五十吨左右的双桅纵帆、两艘荷载五百吨的多桅纵帆船,格外显眼。
这是阮主重金请来的葡萄牙战舰。
说是战舰,其实是葡萄牙安南商会组织的商船,装上大炮,便是战船。
和阮氏水师的几百艘战船相比,葡萄牙的这五艘战舰不仅大,速度还快。它们耀武扬威地列阵与阮氏水师旁。
“轰”的一声,多桅帆船上三千斤重的红夷大炮开始试炮。
望着葡萄牙人嚣张的样子,阮氏舰队主将阮福鸣恨恨地吐了口唾沫:“呸!这些佛朗机人,越来越狂妄了!”
为了借助葡萄牙人的势力对抗安南郑氏和荷兰人,安南阮氏允许葡萄牙人通商和传教。
大量的安南人开始信奉基督教,让阮福澜感到自己的统治地位受到威胁。几个月前,他下令驱逐耶酥教会,但是允许葡萄牙人继续通商。
占城这一方船只数量比阮氏稍多,但是船型较小。由柔佛水师、占城水师、亚齐水师还有朱亨嘉派去的两千海盗组成。四国联军的主力是柔佛苏丹囯的一万水师,指挥官自然也是柔佛苏丹的大将、斯雅贝德曼。
婆契之所以让柔佛将领担任己方主将,是因为两年前,柔佛苏丹国的水师联合荷兰人,在马六甲重创了葡萄牙人的舰队,名扬马来半岛。
柔佛人和葡萄牙殖民者有血海深仇。
1528年,葡萄牙殖民者灭亡了强盛一时的马六甲苏丹国(明史称满剌加国,全盛时期的国土范围覆盖泰国南部至苏门答腊西南部)。马六甲王朝的后人在柔佛地区建立了柔佛苏丹国。柔佛人和葡萄牙人有亡国之恨。
该来的终究会来,一声声凄厉的炮弹声,拉响了海战的帷幕。
阮福鸣下令以速度较快的鸟船先行出击,试图以此搅乱占城水师的阵形,然后再投入主力一举歼灭占城水师。
经验丰富的斯雅贝德曼将军,立即调动柔佛水师的战舰围攻上去,一顿炮火之后,阮军各舰纷纷起火,擅长跳帮战术的柔佛水军靠了上去,双方顿时陷入了残酷的肉搏战当中。
斯雅贝德曼的战术很明显,就是要先吃掉阮福鸣的第一批鸟船,再跟其主力决战。
见己方鸟船牵动了占城舰队的队形,阮福鸣下令全军出击。
斯雅贝德曼升起指挥旗,占城、亚齐、大明三方的战船,横向列队,挡住了阮福鸣的主力。
四姓海盗之一、大明合浦水师守备徐贵相领着所部八十艘船,用火炮、火箭、火铳蹂躏着阮氏水军。
忽然几声巨啸,葡萄牙人的大炮开火了。
一颗巨大的炮弹将一艘明军小船掀翻。
“这些狗娘养的佛朗机人”,徐贵相吐了口唾沫,下令火船攻击。
这是明军的老战术,在料罗湾海战中,郑芝龙就用这招收拾过荷兰人。
五艘明军火船向一艘双桅帆船冲去,葡萄牙人的炮弹很密集,一艘又一艘火船被击沉。终于有一艘冲到了双桅帆船前。借着风势,火船上的尖锥深深地刺入纵帆船的船身,明军水兵将母船点燃,乘子船退回本阵。
很快地,斯雅贝德曼吃掉了阮军的鸟船,杀向阮军主力。四囯联军占据了优势。
然而,海神和四国联军开了个大玩笑。风向变了,由西南风变成东北方,变得对阮军有利。
剩余的四艘葡萄牙纵帆船充分发挥了船快炮猛的优势,将一艘艘占城战舰打着了火。有经验的葡萄牙水手,集中射击占城水师的帆,重创一艘后立即转向下一艘,将击沉敌船的任务交给阮氏水军。
古笪罗海战打了很久很久。最终阮氏和葡萄牙人的联军取得了胜利,四国联军大败,斯雅贝德曼将军中弹身亡。明军徐贵相部也损失了三百人,二十艘船。
“快向大明朝求援!”占城国王婆契嘶哑地吼道。
??
“真主保佑,不对,阿弥陀佛!”
占城国派往大明求救的使臣屋牙仳大师,又来到了朱亨嘉面前。
救还是不救呢?
作为穿越者的朱亨嘉知道,再过几个月,满清三顺王的军队就会进攻湖南,清军李成栋部也将进攻广东。自己即将在两个方向面临大战。此时此刻不宜再起战端。
可是南方还有安南郑氏虎视眈眈。当年安南国下琅州之战,自己偷袭郑主郑梉,一般人在这种出其不意地打击下早就全军覆冷了,可这个郑梉着实了得,居然敢让象兵反击自己,虽败不乱。战后,又缴获了郑军三十门做工精良的西夷火炮。其与红毛夷人素有勾结。万一孤跟清军作战时,郑梉在背后捅孤一刀。如何是好?
本来自己想挑拨安南阮氏进攻安南郑氏,让他们自相残杀,这样自己后方就安全了。
不料阮福澜不听指挥,不但不打安南郑氏,反而打起了大明友邦占城国的主意。也确实该教训一下。
这一仗打不打呢?
有问题找郑封,是朱亨嘉的老习惯了。
“郑卿,孤是否应该派兵讨伐安南阮氏?”
“监国,最好是让郑氏和阮氏互相攻伐,吾大明在旁观战!”
“孤也知道这样最好,也曾派人约阮氏攻郑氏,可阮氏不听呀!”
郑封一笑:“监国,您为什么一定要约阮氏攻郑氏?为何不约郑氏攻阮氏呢?”
朱亨嘉眼睛一亮,对呀!
大明朝对安南的基本囯策一直都是扶弱抑强,郑氏强、阮氏弱,所以自己在潜意识中一直把阮氏当盟友,把郑氏当敌人。这种思维定式,影响了自己的挑拨能力。既然想让他们互殴,只要打起来就行,管他选谁做盟友呢?
思维一换天地宽。朱亨嘉派使臣约安南郑氏攻安南阮氏。
??
听说大明朝的使臣约自己伐阮,安南黎朝清都王、郑氏家主郑梉把儿子郑柞叫到身边。
郑梉今年六十九了,精力大不如以前。江山迟早是儿子的,他想在死前多培养一下儿子。
“柞儿怎么看大明约吾攻阮氏这件事?”
郑柞气愤地说:“明国人一向奸诈,上次偷袭我军,夺走了我们谅山、新安、鸿基三府。父王万万不可答应他们。”
“柞儿啊,汝是世子,处理国家大事岂能感情用事?”郑梉点拨着儿子,“明国和吾安南囯孰强孰弱?”
“自然是明国强,安南弱。”
郑梉眼一瞪,精光四射:“弱国不听强囯的话,会有什么后果?汝想过没有,如果拒绝了明国,明国约阮氏打我们,怎么办?”
“这个!”郑柞把头一低,“儿臣思虑不周。”
郑梉缓和了语气:“吾儿切记,以弱抗强的密诀就一个字:等!等到明国衰落之日,就是我们报仇之时!”
郑柞用力点了下头:“儿臣记住了!”
郑梉哈哈大笑:“上次虽然割让了三个府给明国,但我们从南掌囯却夺下五个府。这一次,明国人想让我们安南人自相残杀。孤就假戏真做,先灭了阮氏。回过头,等清国大军到了,再联清攻明”。
??
听说安南郑氏发兵攻阮氏了,朱亨嘉对南部边境的安全彻底放心了。
他令桂林参将冯安平领步兵四千、兴安水营都司马玄生领水兵三千驰援占城囯。以冯安平为主将。
临行前,朱亨嘉写了一首诗给冯安平:
“大将南征胆气豪,腰横秋水雁翎刀。风吹鼍鼓山河动,电闪旌旗日月高。天上麒麟原有种,穴中蝼蚁岂能逃。太平待诏归来日,朕与先生解战袍。”
朱亨嘉问冯安平:“冯卿可知此诗何人所写?”
“臣不知。”
朱亨嘉看着冯安平,深情地说:“这是吾大明朝世宗写给大将毛伯温的诗。当年嘉靖先皇令毛伯温南征安南,临行前写了这首诗为其壮行。孤希望卿能成为孤的毛伯温!”
冯安平听后,激动得热泪盈眶:“臣一定不负监国厚望,扬大明国威于四海!”
第六十三章 豪格
风劲角弓鸣,
将军猎渭城。
草枯鹰眼疾,
雪尽马蹄轻。
汉中天台山原始森林,一队精锐的骑士大声嚎叫着,将成群的野猪、狼、狐等从森林中赶出。
“主子,快看,有白鹿!”
高大神俊的枣红马上,端坐着一名气宇轩昂、相貌英俊、身躯凛凛、不怒而威的中年锦袍将军。此人胸脯横阔,有万夫难敌之威;语话轩昂,吐千丈凌云之志。高挺的鼻梁,坚毅又霸道;冰蓝色的眼眸,多情而冷漠。浑身上下,散发出凌厉的气势,仿佛是一只坐在王座上的金色貔貅。
“嗯?真的有一只白鹿呢!”
骑士戴上铁板指,熟练地左手挽弓、右手拉弦,行云流水、快如闪电。
“嗖”的一声,白鹿应声倒地。
“恭喜王爷,汉中得鹿!”
三名将领随着恭贺声,飞驰到将军马前,勒马伫立。
其中一人,身长八尺、浓眉凤眼、燕颔虎须,声若巨雷,肤如黑炭,乃清国第一巴图鲁,瓜尔佳·敖拜。
另一人,脸生横肉、目露凶光、身长七尺、一身杀气,乃清国固山额真董鄂·都类,都类是清开囯五大臣之一何和礼的儿子,母亲是清太祖努尔哈赤之女,身份尊贵。
又一人,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乃是尚书觉尔察·星讷。
见三人恭贺自己射中白鹿,枣红马上的将军、爱新觉罗·豪格爽朗一笑:“敖拜、都类、星讷,你们也别闲着,去比试一下箭法。谁的猎物多,本王重重有赏!”
三人领命而去。
豪格却紧盯着白鹿,没有了围猎的心情:“汉中得鹿,真的是吉兆吗?”
??
这清国的天下,本来应该是豪格的。
爱新觉罗·豪格,清太宗皇太极长子,母亲是大福晋乌喇纳喇氏(1623年母亲因为违反努尔哈赤不许乘轿的命令被废)。
爱新觉罗家不容易!太祖努尔哈赤当过辽东总兵李成梁的家奴,自己都经常吃不饱饭,就别提他的儿子们了。十六个儿子中,年长的几个,小时候都吃过很多苦。要每天不间断地打猎、砍柴,才能勉强填饱肚子。
以致于清太宗皇太极经常拿自己小时候砍柴、打猎这些事教育满洲的王公贵族:我大清怎么得的天下?吃苦吃出来的!所以你们不能惯着家里的小崽子们,要磨练他们,让他们多吃点苦。
皇太极身体力行,给了长子豪格无微不至的爱。
怎么个爱法?让他吃苦。
一是请老师教豪格学习满蒙汉三族文化;二是打仗的时候带豪格体验生活。
十一、二岁,豪格就见识了战争的残酷;十四岁就出征杀人;十七岁时,厉害了,手刃敌方大将。那一年豪格奉命征讨蒙古扎鲁特部,他表现突出,亲手斩杀了扎鲁特部的贝勒鄂斋图。
豪格不仅武艺精湛、力大无穷,还极有谋略。
天聪七年,皇太极与诸贝勒、大臣商讨兴国大计,他问诸臣:明国、朝鲜、察哈尔这三个地方,先打哪个?豪格说:“应该先攻打明国,如果我们仅仅得到了锦州,其他的城池却得不到,那就会旷日持久,劳师疲众,不利于我。所以应该从蒙古绕道进入,并且晓谕当地的各个明朝村落,我们进入是因为他们的君主不肯和我们议和,他们就会怨恨崇祯帝。再采用更番法,等到我们马肥的时候,增加大炮的数量,一支人马出宁远,一支人马出蒙古旧道,夹攻明朝的山海关。如果还不能攻下来,就在附近屯兵并招募当地的流贼,驻军在通州,等到明军懈怠的时候再攻打他们。如果那样的话,朝鲜、察哈尔就可以缓缓图之了。”
他的见解受到了皇太极的赞赏,他夸豪格有将帅之才。皇太极可是位严父,得到他的夸奖真得不容易!
崇德八年,皇太极猝然崩蚀,生前未立遗旨。有实力的王公贝勒争相觊觎皇位。
如果是在大明朝,不用议,祖制规定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板上钉钉是豪格的。
清国不行,信奉实力为王。天子者,兵强马壮者为之。
豪格争夺皇位的主要竞争者就是多尔衮。
豪格虽然叫多尔衮十四叔,但是比多尔衮大三岁,军中资历也比多尔衮老。又是先帝长子,继承大统,合情合理。成为众人拥立的对象。
豪格手上有皇太极的两黄旗、自己的正蓝旗,三旗人马。
多尔衮手上有两白旗,两旗人马。
豪格对多尔衮,三比二,暂时领先。
另外中立派,掌控两红旗的代善、掌控镶蓝旗的济尔哈朗也倾向于豪格。
争夺皇位的大战从崇德八年九月二十一日开始,双方火药味很浓。为了支持豪格,图尔格、索尼、图赖、锡翰、巩阿岱、鳌拜、谭泰、塔瞻等两黄旗大臣佩剑上殿。他们流着泪说:“先帝对我们的恩情有天大。要是不立先帝的皇子,我们宁愿以死追随先帝于地下!”多尔衮不甘示弱,两白旗也拔了刀。
这个时候,一个女人一针见血地看到了问题的本质:决定皇位归属的不是豪格,也不是多尔衮。而是中立派代善和济尔哈朗。
这个女人就是皇太极的永福宫庄妃、博尔吉济特氏,顺治帝生母。他看到了让自己的儿子福临称帝的好机会。
她先做代善工作,说两方谁都不服谁,大清不能内战呀。不如换个大家都能接受的当皇帝,比如我儿子福临。代善同意了。
再说服济尔哈朗。济尔哈朗从小和皇太极情同手足,也是豪格的死忠。工作不好做。没关系,庄妃有办法,她说你支持我儿子继位,我就让你当大清第一摄政王,位于多尔衮之上。饼很大,济尔哈朗同意了。
这还不算,又对原本支持豪格的两黄旗老臣们说,我知道你们对先帝忠心耿耿,福临也是先帝的儿子,你们支持他,也是对先帝尽忠。
七搞八搞的,支持福临的人占了大多数。
经过十多天的较量,结果如下:六岁的福临继帝位,年号顺治,济尔哈朗和多尔衮共同摄政。济尔哈朗任第一摄政王;多尔衮任第二摄政王。
文武双全、将帅之才的皇长子豪格,没有败给多尔衮,败给了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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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完猎后,靖远大将军、和硕肃亲王豪格很开心。汉中得鹿,大吉兆!
的确,此次西征很顺利。
朝廷让自己和衍禧郡王罗洛浑、贝勒尼堪等一起,讨平陕西和四川。结果还没等自己动手,四川的张献忠和南明的残余势力自相残杀。陕西的李自成残部又不堪一击。
自己一方,势如破竹。先是星讷在邠州破敌,然后都类攻打了庆阳。打汉中时,李自成余部蒋登雷、石国玺、王可成、周克德等人自动投降,其余的人败溃逃走。不费吹灰之力,陕西彻底肃清。
下一步就是消灭四川的张献忠了,豪格想。
第六十四章 西王
大明崇祯十九年七月,四川成都府,正在发生一幕人间惨剧。
大西皇帝张献忠又要杀妻杀子了。
这是农民起义军的老传统了,每当官军围剿,农民军走投无路的时候,总是要将妻、子杀掉,免得留给官军受辱。
只有四十岁的张献忠,这种事已经干过好几次了。
随着一声又一声惨叫,一个又一个妻妾倒在血泊中。
只剩下一个一岁多的男婴。
张献忠的手停顿了一下,又缓缓地拔刀。
“父亲三思,您征战一生,只有这点骨血啊!”
张献忠的义子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纷纷跪下求情。
孙可望,大西国平东王,极有谋略,军中外号“一堵墙”;李定囯,大西国安西王,作战英勇,军中外号“小尉迟”;刘文秀,大西囯抚南王,文武双全;艾能奇,大西囯定北王,箭法如神。此四人乃是大西军的四大军头,少小拜张献忠为父,战功卓着。
张献忠望着孙可望:“我亦一英雄,不可留幼子为人所擒,汝终为世子矣。明朝三百年正统,未必遽绝,亦天意也。我死,尔急归明,毋为不义。”
一刀砍去,婴儿倒在血泊中。
张献忠现在的形势很不妙,他要拼命了。
两年前他在成都称帝,建国号“大西”,改元“大顺”,以成都为西京。命汪兆麟为左丞相、严锡命为右丞相,遍设文武百官;颁行《通天历》,设钱局铸“大顺通宝”行用;开科取士,任为郡县各官;对西南各族百姓“蠲免边境三年租赋”。一系列措施迅速稳定了四川民心。
然而,好景不常。
大明朝在四川的残余势力,对大西军进行了反扑。
在明朝大学士王应熊、川陕总督樊一蘅、四川巡抚马干的统一运筹下,今年三月,副将曾英攻陷重庆;接着,王应熊会兵遵义,率副将杨展、屠龙、莫宗文、贾登联等攻陷叙州。明军有兵十余万,声势大振。前不久,张献忠亲自领兵和明参将杨展激战于彭山的江口,大败,退回成都。
回到成都后,正欲领兵再战。传来消息,清朝靖远大将军、和硕肃亲王豪格攻占了汉中。
现在的张献忠两面皆敌,南有明军、北有鞑虏。
必须选定主攻方向。伐明还是伐清呢?
张献忠是汉人,汉夷不两立;张献忠是陕人,他想打回陕西。
他决定了,联明抗清、先打豪格。
此战不好打!所以他杀妻杀子,又对四位义子留下遗言。若胜则罢。若败,吾必战死。吾死,尔等急归明,毋为不义。明朝三百年正统,未必遽绝,亦天意也。
张献忠布置完毕,拿起一张纸。乐了!这鞑子说来也好笑,要战你便战,居然想诱降朕。不久前,满清的诏书来了,写得很好。有理解:“张献忠前此扰乱,皆明朝之事”,表示谅解;有诱惑:“张献忠如审识天时,率众来归,自当优加擢叙,世世子孙,永享富贵”;有威胁:“倘迟延观望,不早迎降,大军既至,悔之无及”。
“哈哈哈!这鞑子也不看看咱老张是什么人!当年活不下去,起兵反明。一造反就是十六年,杀人无数,连大明朝的凤阳皇陵,都被咱一把火烧了。一张小纸片就想要朕投降?真正可乐也!”张献忠哈哈大笑,目有泪光。
表明了自己联明抗清的决心后,张献忠令义子们分兵四路,先行向陕西进发。九月间,张献忠亲自率部离开成都,与义子们会合,十一月,大军扎营于西充凤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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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汉中,冷得很。不过对白山黑水间长大的和硕肃亲王豪格来说,这点冷真不算什么。“和硕”,满语一方的意思。镇守一方的大王还怕冷吗?
他拿起一本《火攻挈要》认真研读。该书是德国传教士汤若望所写。豪格敏而好学,喜欢研究西方的先进科技知识。他和在北京的天主教耶稣会传教士汤若望是好朋友。汤若望送了这本书给他,托他到四川后保护传教士。豪格欣然答应。
看了一会,他被书中先进的火炮制造知识打动了。
“此诚国之利器也!应上疏皇上,用西夷之法改良火炮”,豪格想。
满清有一点好,学习能力特别强。
在和大明朝长期作战中,满人吃火器的亏吃得太多,所以特别重视火器的发展。
后金天聪五年,皇太极就下令大量铸造火炮、火铳。甚至组建了纯火器化部队:三顺王的军队。因为弓箭的射程比火铳远,八旗兵依然使用弓箭为主要射击武器,但是火炮的数量却非常多。到了明清战争的后期,清军装备的火器无论数量还是质量都远远超过了明军。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
豪格正看着书,戈什哈(满语:侍从护卫)来禀告。
“主子,参领格布库抓到了一个奸细”。
“奸细?把他带进来。”
一个又高的瘦、风尘仆仆的人被押了上来。
“尔是何人?”豪格傲慢地问。
“小人乃是张献忠部将刘进忠,特来归降王爷,为大清效力。”
“哦,尔不会是西贼派来诈降的吧?”豪格读的书多,想法也多。
来人叩头至血:“小人已经走投无路了,王爷不信,唯死而已。”
原来刘进忠先为张献忠部将,后因事得罪了张献忠。惧祸,投奔了明将曾英。曾英因为他当过贼,不信任他。他把心一横,干脆剃了头降清。
豪格见其不似做假,放缓了语气:“尔在四川多年,可知四川地理?”
刘进忠来了精神:“小人在西贼营中多年,不仅熟知四川地理和各地守军情况。小人还探知,贼酋张献忠正屯兵于西充风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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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格召开了军事会议,没办法,他虽是一军主帅,多尔衮却怕他太累,给他派了两名副帅帮忙。
想分我的权?一般人豪格找个理由就砍了,但这两人根基太深,没法砍。只能商量着来。
一位是衍禧郡王爱新觉罗·罗洛浑,太祖努尔哈赤的曾孙、和硕礼亲王代善之孙、克勤郡王岳托长子。得罪了他,就是得罪了两红旗。
另一位是贝勒爱新觉罗·尼堪,太祖努尔哈赤之孙,努尔哈赤长子褚英第三子。此人和博洛一样,都是多尔衮提拔的皇族新生代将领。也是多尔衮掺在豪格军中的沙子。
“尼堪”,满语中汉人的意思。当年清太祖努尔哈赤听说长子褚英又给自己添了个小孙子,很高兴,就去看。一看,很惊讶,这小家伙长得白白嫩嫩的,不象满人,倒象汉人呢!就给他起了“尼堪”这个名。因为“尼堪”这个名字,他小时候经常被其他皇族笑话。为了证明自己是高贵的爱新觉罗家子孙,不是低贱的尼堪。爱新觉罗·尼堪,杀起尼堪来,比谁都狠。
“大将军,吾以为应该等吴三桂部到齐后,再一起进兵”,罗洛浑和他爹岳托一样,一贯主张以汉制汉,这一点和多尔衮不谋而合。
“是啊!大将军,吴三桂部颇为精锐,合兵一处,获胜的把握更大”,尼堪喜欢和罗洛浑保持一致。
“大将军,我军刚取了汉中,锐气正盛,现在又尽知四川地利,应该一鼓作气,趁胜进军。怎可错失良机呀!”护军统领敖拜气得跺脚!
格布库、都类、星讷诸将都主战。
豪格一见,大多数将领都主张继续进军,心里有底了。
他对着罗洛浑、尼堪冷冷一笑:“什么时候吾八旗将士堕落到要依靠汉人打仗的地步了?本帅决心已定,不等吴三桂,即刻进军。违令者,斩!”
罗洛浑、尼堪二人,羞惭满面、不敢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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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内奸刘进忠的指引下,八旗军很快就攻占了四川北部大片地区,往张献忠屯兵的凤凰山杀来。
十一月二十六日清军前锋护军统领鳌拜,率八旗护军轻装疾进,对大西军发起突然袭击,击溃了大西军一部。
二十七日晨,清军隔太阳溪与张献忠的大西军相遇。面对这意外的袭击,张献忠沉着应战,指挥大西军分两面抗击清军。
战至中午,豪格率大军至,他遣参领格布库进攻大西军右翼,都统准塔攻击大西军左翼。战斗打得非常激烈,参领格布库被张献忠义子艾能奇射死。双方谁也奈何不了谁,隔着太阳溪对峙。
大西皇帝张献忠有点摸不着头脑。鞑子怎么来得那么快?川路险峻,自己又在川北布防了不少军队,按说鞑子不可能来得这么快呀。莫非来得不是鞑子主力,只是一支偏师?
他不知道自己内部出了奸细,指引豪格大军前来。还以为面对的是清军的小部队。可是从今天作战情况看,敌人打得很凶,又不像小股部队。
所以张献忠起了个大早,带了几百卫士出营到河边查看敌情。
豪格也没休息好,这大西贼怎么这么能打?比明国的官军战力强多了!刚一开战,就把正白旗骁将格布库射死了。
他也起了个大早,带着戈什哈们和汉奸刘进忠到河边土坡巡视。
豪格正在土坡上观察,忽然发现对岸西营走出几百人。其中一人衣飞蟒,半臂,被众人簇拥在正中。
豪格问刘进忠:“此人是谁?”
刘进忠定睛一看:“衣蟒者,八大王张献忠也”。
清军有土坡遮挡,大西军看不清清军,所以未做防备。清军却将大西军看得清清楚楚。
豪格听刘进忠说那人是张献忠,大喜,令亲信戈什哈乱箭射之。
豪格的戈什哈,个个皆是精选出来的勇士,用得全是硬弓,比一般弓箭手射得远,箭法又好。乱箭齐发下,大西军纷纷倒地,
其中有一名叫雅布兰者射中张献忠左乳,将他射下马来。
左右侍卫拼死将张献忠抢回军营医治。无奈箭伤过重,呼疼不止,半日后殁于军中。死前再次叮嘱四名义子,勿忘自己是汉人,可降明不可降清。
张献忠死后,部众以锦褥裹尸,埋于僻处,往南撤退。
一代雄杰张大王,生前立过一个石碑《圣谕碑》,碑文曰:“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善以报天,鬼神明明,自思自量。
第六十五章 政争
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最近日子不好过。本来“济尔哈朗”,蒙古语中是幸福、快乐的意思。可他现在真的幸福快乐不起来!
他被人告了,罪名是建筑府第逾制,擅自使用铜狮、铜龟、铜鹤。
逾制这个罪,可大可小,往大了判,掉脑袋;往小了判,罚点银子了事。
告自己的这条毒蛇不可怕,可怕的是放毒蛇的人。
一想到背后的这个人,济尔哈朗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这个人手腕太厉害了!
顺治帝继位后,和硕睿亲王多尔衮对济尔哈朗非常好。
他说:“老哥,你是第一摄政,年纪又大了,你留在盛京帮皇上处理政务,带兵打仗这种苦活,交给小弟。”
济尔哈朗心里一热,这兄弟不错,苦活自己干,好活留给我。好兄弟!
问题是大清朝跟大明朝不一样,实施的是军功立国制。谁打的胜仗多,谁的势力就大。加上多尔衮这人又忠厚、不记仇。即使是当初对他拔刀的人,只要战场上立了功,叙功的时候,多尔衮都往大了叙。大家都说,睿亲王是个厚道人。慢慢地,投奔多尔衮的人越来越多,势力越来越大。
济尔哈朗很害怕。他是苦孩子,知道政治斗争的残酷。十二岁时,因为皇室争斗,大伯努尔哈赤杀了他的父亲和两个哥哥,又将他养在身边。那段时间,大七岁的皇太极给了他亲哥哥一般的温暖,他很感激皇太极。但是很快,成年以后,他就亲眼目睹了视为兄长的皇太极的另一面:狠!皇太极整死了他的另一个哥哥阿敏。
这种特殊的生长环境,造就了济尔哈朗小心谨慎、知道进退的性格。皇太极喜欢他的这种性格,让他当了镶蓝旗旗主。
多尔衮的势力越来越大,济尔哈朗的第一反应不是斗争,而是示弱、妥协、忍让。
他想得很简单,你多尔衮想要权,我给你。咱俩换个位置,你当第一摄政,我当第二摄政。大家相安无事多好!
于是济尔哈朗谕诸大臣,凡事先向睿亲王多尔衮上报,书名也以多尔衮为先。并且主动要求将自己的名次调换到多尔衮之下。
多尔衮很高兴:老哥,你嫌当第一摄政太累,行,这个担子,小弟帮你担了。从今以后,我老大、你老二。
政治这个东西,不进则退。济尔哈朗的示弱,并没有换来多尔衮的感激。很快地多尔衮就对济尔哈朗和豪格发动了政治斗争。
多尔衮的手段很厉害,拉一批、打一批,让你们狗咬狗。
当初索尼、鳌拜、图赖、图尔格、拜音图、何洛会、谭泰、冷僧机等八位两黄旗高级将领对天盟誓,要保皇太极的儿子豪格继位。
多尔衮决定分化瓦解这八个人。
第一个突破口是何洛会,他投奔了多尔衮。
狗一旦背叛了主人,咬起原来的主人来比别的狗都狠。
多尔衮让何洛会咬豪格。
豪格很信任何洛会。面对两黄旗一些将领背叛自己、投奔多尔衮的行为,豪格十分愤恨,他向何洛会抱怨:“向皆附我,今伊等乃率二旗附和硕睿王”。又当何洛会面大骂多尔衮“非有福人,乃有疾人也”,并叫嚷:“岂不能手裂若辈之颈而杀之乎?”。
何洛会大喜,上疏告豪格心怀不轨、觊觎皇位。
多尔衮说豪格罪太大,得杀。济尔哈朗等人说罪不致死,要保。
这一招叫以进为退。多尔衮知道自己现在的力量杀不了豪格,于是把价码开得高高的,让济尔哈朗还价。
一方说要杀,一方说不能杀。最后,多尔衮发话了,给你们一个面子,不杀了。但是得削了他的王爵,另外他手下几个人太坏,得杀。
讨价还价结束,多尔衮削了豪格的肃亲王爵位,又一口气杀了豪格方四员大将:扬善、俄莫克图、伊成格、罗硕。
这四人可不是一般人,全是满洲八大姓之类的大贵族。比如扬善,瓜尔佳氏,开国五大臣费英东弟音达户齐之子。
杀了这四个人等于是向其他支持豪格的势力发出了明确的政治信号:豪格不行了,你们是想死还是想活?
当年对天盟誓要誓死保豪格的八兄弟,进一步分化。除何洛会外,又有三人:拜音图、谭泰、冷僧机投奔了多尔衮。
另外四人:索尼、鳌拜、图赖、图尔格见豪格保护不了手下人,转而投奔顺治帝的生母圣母皇太后(孝庄)。
豪格的势力只剩下自己直接掌控的正蓝旗。
多尔衮不罢休,又杀了几个支持豪格的文官。
济尔哈朗更怕了:你把豪格收拾完了,下一个是不是轮到我了?
他决定帮盟友一把,对豪格说:“大侄子,咱大清马上入关了,你得多立战功!”
豪格心领神会,拼死作战。叙功的时候,功劳除多尔衮外,列诸王之首。
于是济尔哈朗联合一批皇太极老臣说话了:豪格功劳这么大,应该恢复他的王位!
这股势力很强大,强大到多尔衮必须让步。
很快地豪格恢复了肃亲王王位。
一根筷子呦,易呀易折断。两根筷子呦,抱呀抱成团。济尔哈朗和豪格紧紧抱在一起,多尔衮一时也拿他俩没办法。
他搞明白了:豪格再狂,不是摄政王;济尔哈朗再怂,是摄政王。应该先除掉济尔哈朗。
但是豪格在,不好下手。于是多尔衮利用豪格想立战功抢权的心理,让豪格去四川打张献忠。豪格一走,立马收拾济尔哈朗。
多尔衮继续放狗。
弹劾济尔哈朗逾制的折子刚上没多久,
拜音图的弟弟巩阿岱又公开告发济尔哈朗,称其经常报怨,心怀不轨。
济尔哈朗一看不妙。他很聪明,立即向顺治皇帝请罪。意思表达得很隐晦,皇上您救我一命,将来一定报答。
圣母皇太后(孝庄)很开心,不费吹灰之力,又扩张了自己一系的势力。这个人不能杀,留着有用,可以牵制多尔衮。
圣母找多尔衮谈判,这个人为国家立过大功,不能杀。多尔衮说这个人太坏,得杀。圣母说这样吧,罚他两千两银子,在家思过;另外,把他的摄政王去掉,让你的弟弟多铎当第二摄政王,可好?多尔衮一想,自己一方多了个摄政王,揽权更方便了;济尔哈朗已经是没牙的老虎,不杀就不杀吧。表示同意。
北京城里的政治斗争,暂时结束。
多尔衮开开心心地揽权,济尔哈朗老老实实地在家喝小米粥。
表面上看,最大的赢家是多尔衮,他和多铎两兄弟赶跑了济尔哈朗,分列第一、第二摄政,又收编了两黄旗一半势力。
实际上,最大的赢家是圣母皇太后。她收编了两黄旗另一半势力,又让镶蓝旗的济尔哈朗对自己死心塌地。
更重要的是,恶人,多尔衮做;好人,圣母皇太后当!
第六十六章 招抚
湖南衡州府总督衙门,两个人正在闲聊。
一人头戴一品乌纱、面目削瘦、三缕长髯,正是隆武朝重臣,大明湖广总督何腾蛟。
另一人,生来歪首、面有巨痣。乃是何腾蛟的监军张旷。别看张旷长得丑,却博学多才,乃是崇祯九年的解元,也是何腾蛟的智囊,还当过明朝大儒王夫之的老师。
“于野呀,汝怎么看这丁神童,带着监囯靖江王的信,来招抚吾这件事呀?”何腾蛟询问自己的谋士章旷。
丁神童,指的是太傅丁魁楚老大人。
别看在朱亨嘉眼里,丁魁楚这老东西又贪婪又卑鄙,收钱不办事,品德不好。但是在广大士林眼里,这丁魁楚却享有盛名。他不但是万历年的进士,还从小就聪明过人、出口成章,人称“神童”。
话说这丁魁楚七岁那年和父亲到县城游玩,县令邵可立见这孩子长得可爱,就让他写段作文,描述一下公堂屋顶的屋兽。当时还是小屁孩的丁魁楚不慌不忙地说:“居栋梁之上,受雨露之恩深矣”,县令称奇。十二岁那年,丁魁楚参加童子试。考官肖其贤听说他是“神童”,就想考考他,出了幅上联:“丁相公,穿钉靴,丁钉入地”,丁魁楚才思敏捷,脱口而对:“朱天子,戴珠冠,朱珠朝天”。肖其贤见他志气不小,又指着县衙后面的韩公楼,叫他作一首诗。丁魁楚略加思索,高声吟道:“韩公楼,楼最好。气象巍巍镇云表。仰观星斗灿,俯视亁坤小。试看万里动风色,聊将一笑登烟皋”。肖其贤十分惊异,连声说:“这孩子不得了,将来一定是国家的栋梁!”让丁魁楚得了第一名。除了穿越者,谁都不知道未来事。要是肖其贤知道,这孩子长大后,居然成了大贪官,估计要气得从坟墓里蹦出来。
从此以后,丁魁楚得了个“丁神童”的外号。即使他今年六十多了,何腾蛟依旧戏称他为“丁神童”。
章旷微微一笑:“阁部,旷以为,应该答应。”
何腾蛟有些犹豫:“可这靖江王不是皇家直系,血脉稀疏呀!”
章旷道:“血脉尊贵者,莫过于桂王,可桂王已经被刘承胤控制了。难道阁部想向刘承胤俯首不成?”
一提起刘承胤,何腾蛟就火大,此人本是自己部下。自己见他整天拎着根大铁棍,似乎很能打仗,就和他做了亲家。哪知他打胜仗不行,打败仗内行。桂林之战两万人,被杨国威六千人打得大败。打仗怂也就罢了,偏偏此人野心还大。桂王朱由榔逃到武岗,刘承胤知道桂王血脉高贵,乃万历大帝亲孙。立即将桂王控制了起来,企图挟桂王以令自己。自己几次派人接桂王,刘承胤派兵阻拦,没接成。此人着实可恶也!
章旷见何腾蛟有些意动,趁热打铁:“吾听说靖江王不但控制广西和广东四府一州,还占了安南囯三个府。高平莫氏,安南郑氏、阮氏,甚至连占城国都向吾大明称臣了。他现在地广兵多,手握二十万雄兵。阁部如果归顺了靖江王,一旦鞑虏南侵,两广援兵立至。”
“这个??”何腾蛟动心了。
“说到底,靖江王也姓朱,以崇祯年号监国,名正言顺,有何不可?”
何腾蛟捋了把胡须:“好吧。吾就见一见这丁太傅。”
说动了何腾蛟,章旷回到家,见到了正在等候的丁魁楚的招抚副使、王府仪宾王珪。
原来丁魁楚在官场多年,深知在大明朝,没有办不成的事,只有找不对的人。他知道何腾蛟对章旷言听计从,章旷和自己一样,都是大知识分子。所以派王珪先去做章旷的工作。本来丁魁楚想亲自见章旷,又一想自己已经贵为太傅了,章旷只是个小监军。亲自见他,有失自己身份。不能亲自去,得端着!就让王珪代行。
章旷一见王珪,满面春风:“王兄,大喜!阁部已经同意归顺监国了,您可以让太傅见阁部了”。
“哎呀!多谢章兄!”
“好说,好说!”
丁太傅见了何总督后,双方热情叙旧、言谈甚欢。很快就达成了协议:何腾蛟上表朱亨嘉,承认他监国的正统性;朱亨嘉保留隆武帝给他的武英殿大学士、湖广总督职位,又将他的太子太保虚衔,提升至三公之一的太保。与丁太傅同列三公。
何腾蛟搞定了,偏沅巡抚傅上瑞是何腾蛟的人,自然归顺。
丁太傅又见了湖广巡抚堵胤锡。此人是湖广的擎天柱,一个人招降了李闯余部十几万大军。当然,也是个大知识分子,崇祯年间的进士。
进士之间,很好交流,两人“中翘兄”、“仲缄弟”地亲热互称了半天。
堵胤锡提到了一个实际问题:“不知监国殿下如何对待忠贞营?”
忠贞营,李自成的旧部,归顺隆武帝后,改名忠贞营。
当年堵胤锡孤身入李过、高一功军营,招降李自成余部。又上疏隆武帝,称其“貔虎之士不下数万,吴楚秦晋直欲以气吞之,此真百战雄师,天留之以资陛下也”。隆武帝大喜,立即封李锦为兴国侯,诸将皆有封赏。
听到堵胤锡提起忠贞营的事,丁魁楚早有准备:“吾来时,监囯殿下早有谕令。忠贞营,国之栋梁。原封爵位官职不变。另外,殿下让老夫带来了银三万两、米二十万石、弓五千张、铳五百杆、刀一千把、长枪两千杆,交给堵巡抚赏赐给忠贞营。”朱亨嘉正在给部队换装,这些武器都是更换下来的。
堵胤锡一听大为激动:自己虽然招降了忠贞营,何腾蛟却视忠贞营为流贼,不给粮饷。自己左支右绌,才能让他们维持。现在靖江王,又给银子、又给武器,真是圣明呀!
“臣替忠贞营十万将士,叩谢监国”。
丁魁楚连忙扶起:“堵巡抚快快请起,老夫临行前,监囯曾对老夫说过一句话。他说:湖广忠臣甚多,然称得上干臣者,唯有仲缄”。
“哎呀!臣如何当得监国此赞!”一听这话,堵胤锡激动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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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抚完湖广的何腾蛟、堵胤锡等人后,丁老太傅不顾年高体弱,坐着马车,急怱怱来到贵阳,去见他的另外两个老熟人:大明贵州按察史张耀、贵州布政司参议曾益。
这两位也是士林中人。
曾益,字惟敬,大儒王佐弟子,以诗闻名,擅书画,号瑶石山人。
张耀,字融我,万历年举人,政绩卓着,精明仁爱,极得贵州民心。
一见士林老前辈“丁神童”到了,曾益和张耀大喜,嘘寒问暖、殷勤招待。
丁魁楚人老成精:这二人如此殷勤,必然有事求老夫!
他也不问何事,反而看着二人身后的一名黑脸武将问:“这位将军何人?”
二人连忙引见:“此乃贵州都指挥史陈瑞征”。
“原来是陈将军,久仰!”
寒暄了半天,三人十分痛快地表示愿意上表归顺朱亨嘉。
丁魁楚见三人神色凝重,似有心事。老太传养气的功夫一流,故作不知,悠闲地品着贵州名茶:湄潭翠芽。
“好茶呀好茶!”丁魁楚咂咂有声、赞不绝口。
贵州按察史张耀憋不住了,忽然离席跪倒:“请老大人救救贵州百姓!”
其他二人也跟着跪倒。
丁魁楚脸色一变,立即由轻松变成惊讶:“三位大人这是何意?快快请起,有话好说。”
“前不久,大西贼孙可望、李定国等部,杀了重庆总兵曾英。正在抹马励兵,准备攻我贵州。西贼残暴,贵州兵少。请老太傅禀告监囯,速发援兵至贵州,救我贵州一省百姓!”
丁魁楚乐了,我说你们三人怎么答应得这么痛快,原来是火烧屁股了呀!不过广西地狭民穷,监国也一直有扩充地盘之意。这可是好机会,正好可以将军队开进贵州,扩张势力。
老太傅二话不说,立即答应了:“吾立即回桂林,请监国发兵救援贵州。三位大人一定要整饬军备,严防西贼进犯!”
“多谢太傅,吾等备了酒宴,为太傅接风洗尘。”
“不必了”,丁魁楚神色庄重,一幅忠君爱民的样子:“贵州百姓即将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本太傅怎么有心情赴宴?请三位大人给吾准备点干粮。吾立即回桂林,请援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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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老太傅忧国忧民,不愿意大吃大喝。
朱亨嘉不管那么多,他正吃得痛快。今天是十一月二十六日,朱亨嘉的生辰。过了今天,自己就五十周岁、虚岁五十一了。大明朝可恶,喜欢按虚岁算人年龄!唉!雄鹰展翅欲高飞,可怜人老鬓毛催!
本来礼仪这种事是何亮负责的,朱亨嘉嫌何亮太耿直,找个理由让他出差办事去了,家宴交给了马欢喜主持。
小马会办事,准备了八桌好菜好酒。娱乐节目也搞得好,再没搞那老掉牙的皇家九曲七舞。什么《炎精之曲》、《皇风之曲》、《平定天下之舞》??,朱亨嘉和娘娘们早看腻了。这次请了个桂剧名角,欣赏一幕桂剧《玉堂春》。
石贤妃、陈淑妃、王庄妃、刘德嫔、赵贤嫔、李庄嫔、黄惠嫔,七仙女打扮得姹紫嫣红,领着皇子、皇女们给朱亨嘉施礼祝贺。
看着石贤妃、陈淑妃和黄惠嫔微微隆起的腹部,朱亨嘉双目充满柔情:“三位爱妃就不要施礼了,坐下好好休息。”
回桂林后,朱亨嘉辛苦耕耘,终于有所收获。不是他好色,实在是皇嗣这个问题非常重要,涉及到帝囯百年基业。自己这么大岁数了,只有一个儿子怎么行?得多生几个,国祚才能安稳。皇家无小事,好色也是为国!
吃完酒宴,桂剧名角小百灵咿咿呀呀地唱起了桂剧《玉堂春》。
《玉堂春》是由大明朝小说家冯梦龙写的《警世通言》里的《玉堂春落难逢夫》改编而成。讲的是大明朝名妓苏三(玉堂春)与吏部尚书之子王景隆相识,誓偕白首。王景隆钱财用尽,被鸨儿轰出妓院。苏三私将银两赠于王景隆,使其度过难关。后来,鸨儿把苏三骗卖给了山西商人沈燕林作妾。沈妻妒,下毒面害苏三。不料沈燕林误食毒面而亡。苏三被诬,定为死罪。起解途中,解差崇公道同情苏三,认为义女。王景隆得官,巡按山西,调审此案,为苏三伸了冤。
这小百灵唱得真好,声如莺啼;表情也配合得好,神情哀婉,珠泪涟涟。
朱亨嘉一看,娘娘们都被感动得落泪了,莺莺燕燕、哭声一片。最后,大团圆时,又转啼为乐。有情人终成眷属!
“赏!”朱亨嘉很开心,大吼一声:“赏银一百两!”
第六十七章 华英
安南国的冬季依然温暖,海风吹散了浓烈的血气,郑氏家主、黎朝清都王郑梉,带领着众将,得意洋洋地走在残破的广平城头。
广平一带全是山,易守难攻。这座城是一座坚城,也曾经是郑梉的梦魇。
围绕着广平城,北方的郑氏和南方的阮氏进行过三次大规模战争。
尤其是四年前的第三次郑阮之战,郑梉亲领十万大军,又请了红毛夷人助战,决心一举荡平阮氏,统一安南。没料到阮氏也请了佛朗机人帮忙,在高平城头布置了大量火炮。
郑梉亲冒矢石、奋勇做战,攻克了阮军第一道防线后,却怎么也突破不了第二道,两万英魂丧生在广平城下。他只能望城长叹,无功而返。
现在,这座天下雄城终于被自己攻克了。
几个月前,阮主阮福澜利欲熏心,起八万大军征讨占城国,北方的郑阮边境仅留守军五万。
郑梉得知了这个情报,又收到了朱亨嘉共伐阮氏的邀请。他觉得这是个一举攻灭阮氏,统一安南的好机会。
于是郑梉一边秘密调集军队到郑阮边境,一边又放出风去,说自己年老病重,将不久于人世。
阮主阮福澜听说郑梉病重,哈哈大笑,大呼:“天助我也!”遂不再把郑阮边境的防御当回事。
郑梉偷偷地来到了郑阮边境。这一次他起全国之兵,自率十三万步兵进攻广平,又令孙子郑栋领水师两万,直扑阮朝国都顺化。
为了顺利地攻取广平,郑梉早在两年前,就已经偷偷地从居侬族(壮族分枝)、芒族、赫蒙族(苗族分枝)等居住在山区的少数民族中,征召了五千山地作战部队,称之为山地营。
这些山地营战士,身穿轻便的皮甲或藤甲,背着短斧、轻弩、铁钩、长索,遇到悬崖阻路,即用系着长索的铁钩,钩住对岸树木,沿索攀援而过。登山如履平地,十分厉害。
“仡濮将军留步”,郑梉叫住了整装待发的山地营将领,仡濮忠。
仡濮,苗族十二姓之一。仡濮忠是安南苗族第一勇士,力大无穷、手撕虎豹。
见郑梉让自己留步,仡濮忠以为郑梉是想向自己作战前动员,立即挺胸昂立,等待郑梉训话。
不料郑梉竟向仡濮忠弯腰深施一礼:“请将军一定要活着回来!”
一股热泪涌上了仡濮忠的眼眶,他使劲憋了回去,率军往山崖出发。
仡濮忠对部下说:“清都王如此仁义,吾辈唯有以死报之!”
丑时,阮军睡得最沉的时候,第四次郑阮战争打响。
郑梉之弟郑楷,指挥着从红毛夷人那里买来的三十门红夷大炮和二百多门安南土炮猛轰广平阮军。
郑柞,这位郑氏历史上最雄才大略的君主,此时展现出了一代名将应有的素质。炮声刚一停,立即率前锋猛攻阮军。
郑根,郑氏第六代杰出将领,在左翼猛攻阮军。
大将丁文左,沿右翼进攻。
很快地,郑军突破了阮军两道防线。反应过来的阮军,依靠天险,死守第三道防线。郑军在第三道防线前猛攻了十天,伤亡惨重,却不得寸进。
“仡濮将军怎么到现在没动静呀?”中军大纛下,郑梉眺望着山峰,焦急地等待着。
仡濮忠的山地营翻过重重悬崖,出现在阮军侧后。
两下夹攻,阮军大溃,广平陷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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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郑氏攻陷了广平府,正在进攻广治府?”
听到这个消息,阮主阮福澜如遭雷击:“郑梉这老狐狸,吾上了他的大当!”
很快,阮福澜冷静了下来。
他命令进攻占城国的大军立即返回。考虑到山路崎岖,走陆路太慢,阮福澜下令大军从海路返回,又令水师返航兼护航,只在阮占边境保留一万军队防守。
这个命令下得很及时,因为很快郑氏的水师就来了。
郑栋领着两万水师出现在了顺化港附近海域。和阮氏一样,郑氏水师也有外援。三艘七百料(一料约等于0.325吨)红毛夷夹板帆船出现在郑氏水师中。
十七世纪是大航海时代,各国都在发展海军。此时荷兰人的造船技术暂时领先,他们的帆船采用双层木板设计,航行得更稳,能装更重的炮,称为夹板帆船。
阮氏的水师主力已被调去攻打占城,顺化港只有一万水师。
一万对两万,对方又有红毛夷人相助,阮氏水军大败。
郑军从顺化港登陆,骚扰阮氏国都顺化城。
阮福澜发了狠,下令征发全城十四岁以上男子守城。
僵持了几日,忽闻阮氏大军乘船返还,郑栋下令烧了顺化港,回师广治府,与郑梉合兵。
返回的阮军顾不上休息,连忙增援广治府。
郑阮大军在广治府中部地区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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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城国古笪罗地区,兴安水营都司马玄生焦急地问桂林参将冯安平:“大帅,阮氏主力已经撤回了,华兴国、南幡国仅有一万阮军,为何我们还不进攻?”
“是啊,大帅,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呀!”合浦水师守备徐贵相也沉不住气了。
马玄生、徐贵相是刚归顺朱亨嘉的四姓海盗,他们新附不久,急于立功。
冯安平平静地说:“不着急,再等一会。吾军步军只有四千、海军不足五千,这么点兵力,打下华英容易,守住华英难。来的时候监国对吾说,马上要和清国交战了,短时间内没有援兵派给尔曹,尔曹一定要用最小的代价,夺取最大的战果。”
“大帅,如何用最小的代价夺取最大的战果?”
冯安平微微一笑:“汝等不必心急,吾已有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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宾童龙城,占城王宫。
占城王婆契,听说大明援占军主帅冯安平求见,急忙接见。
“真主在上!感谢尊敬的将军,不远千里来到我国,帮我们赶跑了该死的安南人”。
“尊敬的婆契国王,现在郑氏伐阮,阮氏大军回援,边境空虚。难道您不觉得这是贵国收复失地的好时机吗?”冯安平微笑着说。
“收复失地?将军的意思是??”婆契的眼睛亮了。
冯安平昂首挺胸,大声说道:“大明愿与贵国共伐阮氏。吾军攻华英国,贵军攻南蟠国。胜利后,华英囯归吾大明,南蟠国归占城。大王意下如何?”
华英国、南蟠国以前都是占城国领土。1471年,安南国黎圣宗进攻占城囯,占领了一半占城领土,将另一半占城领土一分为三,分别称为:华英国、南蟠国、占城囯。后来,安南人继续扩张,又吞并了华英囯和南蟠囯。现在的占城囯领土面积只有以前的三分之一不到。
婆契一听有机会收复部分失地,立即同意了冯安平的建议。双方约定好了时间,同时进攻阮军。
冯安平回到军营后第一件事就是找来了徐贵相。
“大帅,唤末将来有何军令?”
冯安平奸笑一声:“汝在占城的时间长,认识的人多。想个办法,将占城人即将进攻南蟠囯的消息,透露给阮军”。
阮军留守部队的主将听说了占城人准备进攻南蟠国的消息后,半信半疑。他一面让南蟠守军做好战斗准备,一面让华英国守军做好驰援南蟠国的准备。
约定进攻的日子到了,两万占城军和五千墨侬族、麻族、叻族联军对南蟠囯发动了进攻。冯安平却下令明军晚两天再打。
阮军主将见占军攻势凶猛,急调三千华英国守军救援南蟠国。华英囯守军仅剩两千人。
冯安平这才下令,海陆并进,进攻华英国。
不到三天时间,明军全取华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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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国,佛朗机使臣安德烈想觐见您”,东阁大学士、礼部尚书孙金鼎向朱亨嘉汇报。大明朝一直没有专门负责外交的机构,藩国来朝,都是先通知礼部,礼部再通知鸿胪寺处理。
“哦,彼有没有说什么事?”
“好像是为安南阮氏的事来的”。
朱亨嘉明白了。现在葡萄牙人的处境很不妙,以前葡萄牙人控制着马六甲,垄断了和大明朝的贸易,可以说是暴富。1641年,荷兰人攻占了马六甲,杀死了葡萄牙总督;随后又攻占了葡萄牙殖民地锡兰(斯里兰卡),葡萄牙人日子不好过了,所以支持安南阮氏对付荷兰人。朱亨嘉讨伐阮氏,某种程度上说,损害了葡萄牙人的利益。葡萄牙人憋不住,来谈判了。
“宣他进来!”
“伟大的监国殿下,东方万王之王。我带来了葡萄牙国王若奥四世陛下对您的问候,愿两国友谊,永世长存”,安德烈一见到朱亨嘉,就猛灌迷魂汤。
朱亨嘉点点头,他知道这个若奥四世有点本事,带领葡萄牙打赢了对西班牙的复国战争,有个外号叫复国者。
“使臣辛苦了。吾也愿两国关系能够和平共处。”
一顿对话过后,安德烈说明来意,希望当协调人,协调阮氏和大明朝的谈判。
朱亨嘉暗笑,磕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
马上就要和清军作战了,他也想尽快结束和安南阮氏的战争。
中、葡、阮、占四国会谈在占城国宾童龙地区展开。
在葡萄牙人的斡旋下,大明崇祯二十年元月六日,达成了《中阮和平条约》、《中占和平条约》、《阮占和平条约》。规定阮氏将南蟠国归还给占城国;将华英囯割让给大明朝。占城囯每年为大明朝在华英国的驻军提供五万两白银军费;大明朝负责保护占城囯不被敌对势力入侵。
朱亨嘉下令将华英国改为华英府,设知府、同知、通判等职,归安南行省管辖。又在华英国绥和地区建军港。升冯安平为华英副将;升马玄升为华英水师游击;升徐贵相为华英水师都司。
中阮战争结束了,郑阮战争还在打。他们在广治府中部地区,打得不可开交。
朱亨嘉暗笑,自己的南部边境,总算是安全了。
第六十八章 四王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朱亨嘉在款待贵客。今天的这两位贵客非同小可,都是隆武朝响当当的大学士。
一位是何吾驺,香山人,字龙友,号闲足道人,万历年庶吉士。此人有才,不光诗文写得好,书法更是一绝。当时书坛四大名家邢侗、董其昌、米万钟、张瑞图等推服其为“树一帜于岭外”。
另一位是苏观生,莞城人,字宇霖。此人科举不顺,三十岁才考上生员,崇祯七年才选送国子监。虽然他科举蹉跎,但却有一副硬骨,人送外号“三不要老爷”。
这个外号是有来历的,那一年苏观生任无极县知县,为老百姓平反冤案,得罪了上官,遭到诬陷。他说:“我不要官,不要钱,不要命,奈我何!”老百姓给他起了个外号:“三不要老爷”。离开无极时,百姓为其立碑。
做为穿越者的朱亨嘉知道,历史上隆武帝死后,这些人一开始想投奔永历帝。永历帝重臣丁魁楚、吕大器等人怕这些德高望重的家伙来了后,影响自己的地位,对他们非常冷淡。结果这些人一气之下,拥立了隆武帝的弟弟,唐王朱聿鐭为帝,年号绍武。然后就是永历帝和绍武帝打内战。
这可不行,既然穿越了,就要纠正这个错误,厚待隆武遗臣。免得自相残杀,让鞑子笑话!
于是,朱亨嘉对这两位来投奔的大学士非常之好,解衣推食,关心得无微不至。立即任命二人为自己的东阁大学士,又设宴为二人接风洗尘。
“两位阁老是如何来的桂林?”
“禀监囯,是辅明伯保着唐王还有我们这些遗臣退到了三水。”
朱亨嘉点点头,作为穿越者,三水水师总兵、辅明伯林察的大名,他是知道的。
林察打仗很厉害,早年从军。隆武时授左都督、总兵,封辅明伯。历史上南明两帝争立,永历帝派兵打邵武帝,结果被林察打得大败。
此人不仅打内战强,打外战也狠。邵武帝被清军杀害后,此人投奔了郑成功,跟鞑子打仗,屡立战功。永历十四年,清安南将军达素率三省联军进犯福建。泉州之战中,林察奋勇杀敌,斩清军护军较穆雅纳,尚机图,达度,玛喇奇四人,自己也受重伤,殁于军中。
这样一员虎将,自己一定得把他拉拢过来!不能便宜了郑成功。
朱亨嘉走到何吾驺和苏观生的面前,深施一礼:“孤有事请两位阁老襄助,望两位阁老勿辞劳苦!”
“哎呀,监国!这可使不得!您有事,敬请吩咐!”
“孤欲请二位阁老去一下广东,替孤招揽隆武旧臣,孤欲重用之。另外,请二位阁老替孤请唐王入桂林。”
“此乃利国利民的大好事,谈何劳苦,臣等愿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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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两位大学士的穿针引线下,招揽隆武遗臣的事进行得很顺利。隆武朝东阁大学士曾道唯、辅明伯林察、广东布政使顾元镜、礼部侍朗王应华、兵部侍郎张家玉、陕西道御史连城壁、吏部郎中关捷先等人纷纷来投。
隆武之弟、唐王朱聿鐭,也领着周王、益王、辽王前往桂林。
朱亨嘉大喜,拜曾道唯为东阁大学士,林察、顾元镜等人皆留任原职,唯独将关捷先改任为唐王府长史司右长史。
之所以没让关捷先留任吏部,主要是因为朱亨嘉依稀记得此人品德不好。历史上他被绍武帝拜为东阁大学士,却降了清。所以,朱亨嘉干脆让他陪着唐王朱聿鐭解闷。
朱亨嘉又让唐王封藩广西南宁府、周王封藩广西太平府、益王封藩广西泗城府、辽王封藩广西思明府。让他们即刻就藩。
把他们全封在广西,表面上看是照顾他们,让他们远离战火。实际上这些地方都是自己的根据地,便于控制他们。
朱亨嘉又按照祖制,给每位藩王准备了一定数量的侍卫。说是侍卫,其实全都是抽调的锦衣卫。
朱亨嘉对自己的亲信、锦衣卫指挥佥事陶成说:“陶卿,这四位藩王都是太祖子孙,血脉高贵。卿一定替孤监视好,不对,照顾好他们。一日不可脱离照顾”。
陶成心领神会:“监囯放心,臣已经在四大王府的属吏、侍卫、仆人中遍布锦衣卫番子,四位藩王的一举一动,尽在臣的照顾之下。”
表面工作还是要做的。四王就藩前,朱亨嘉带着文武百官,请四位藩王吃了顿饭。
这顿酒宴摆在靖江王府紫光阁。为了笼络四王和隆武重臣,酒宴准备得非常丰盛、山珍海味、玉馐珍酿无所不有。
酒席吃了一半,君臣皆有醉意。
忽听一阵哭声传来。
朱亨嘉循声望去。只见辅明伯林察虎目垂泪、泣不成声。不由惊奇:“林卿何故垂泪?”
林察红着双眼说:“臣见殿下赐宴,菜肴精美;各色器皿,尽皆华丽。忽然忆起隆武先帝时赐宴,菜不过数道,器皿亦平常。不由得悲从中来,触景伤怀”。
朱亨嘉听完后,老脸通红。
隆武帝朱聿键,一心为了大明朝,舍不得吃,舍不得喝。他龙袍都用粗布做,旧了也不肯换,每顿饭只吃几道菜。省下的钱都用来振兴大明了。跟隆武帝比,自己在品德上确实差了些。
朱亨嘉急忙解释:“孤平时生活也是很节俭的,每顿饭也就四菜一汤。此次是看各位卿家远道而来,才让他们准备得丰富了些。下不为例”,又对光禄寺卿唐翰曰:“唐卿,今日起,朝廷宴飨,每案最多只许摆八菜一汤,不可浪费”。
一时气氛有些尴尬。
大学士何吾驺偷偷地用脚踢林察。
林察反应过来,急忙离席,下跪请罪:“臣酒后失言,请监国治罪”。
朱亨嘉急忙扶起林察,抚其背道:“辅明伯秉性忠贞,不忘先帝,何罪之有?孤最喜欢林卿这样豪爽耿直的汉子,林卿真是吾大明朝的脊梁啊!”
安抚好林察,朱亨嘉又端起酒杯:“此番是孤奢糜了,下不为例。然菜已烧好,不吃可惜。来,孤敬诸卿一杯。今日与诸卿畅饮,不醉不归!”
第六十九章 东征
“呯!这个曹志建,可恶!居然想割据广州当土皇帝。他当孤是弘光帝呢”,朱亨嘉狠狠地拍了御案,“传令严天凤,给孤狠狠地打!
四位藩王及隆武旧臣归顺后,广东的局面一度对朱亨嘉十分有利。
驻守雷州的隆武旧臣海南道洪天擢、据守广州的保昌侯曹志健都归顺了朱亨嘉。
海南道洪天擢是个硬骨头,当初朱亨嘉令丁魁楚招降广东各府,廉州、高州、琼州都降了。雷州夹在北面的廉州、高州和南面的琼州之间,已经无险可守。
可是洪天擢就是不降,他指着丁魁楚派来的使者的玉带问:“公此带出谁所赐,而作此语也?”
说完把使者的玉带扯碎了。
那使者原来也是隆武旧臣,随着丁魁楚降了朱亨嘉,被洪天擢整得又羞又躁,逃回广西。
当时朱亨嘉正在跟隆武帝和谈,不愿刺激隆武帝,就放了他一马,没讨伐他。
但这雷州卡在高、廉二州和琼州之间,地理位置十分重要。不占领雷州,就控制不了琼州海峡。
现在隆武一死,洪天擢自动归顺,琼州海峡尽在朱亨嘉掌握中。看来厚待隆武旧臣这步棋,走得对呀!
朱亨嘉欣赏洪天擢的硬骨头,升洪天擢为吏部右侍郎。以前的吏部右侍郎顾奕,改任吏部左侍郎。大明朝以左为尊,顾奕也很高兴。
既然雷州、广州都归顺了,自然要派兵攻取广东其他地方,争取在清军李成栋部赶到前,多占一些地盘。
朱亨嘉令平东伯严天凤为主帅,忠勇伯杨怀为副帅,领马步军三万五千,从肇庆至广州,再攻取惠、潮各州;又令辅明伯林察为广海水师总兵,领水师一万,协同严天凤出征。
不料,严天凤部刚从肇庆走到广州府三水县,就被曹志建部下总兵汪大捷拦住了去路。
汪大捷说,广州府是我家曹侯爷的地盘,麻烦你们绕道走。
毕竟曹志建名义上已经归顺朱亨嘉了,打还是不打,严天凤不敢自己做主。于是上奏朱亨嘉,请示怎么办。
朱亨嘉的谕令来了。三个字:狠狠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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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昌侯曹志建,本来也是忠良之后。世袭沧州卫,清兵入关后,全家死于王事者九十三人。
他和剩余的家人从河北逃到南京,年少时落魄,传邸报为生。
巡按御史刘熙祚看他可怜,又有勇力,就让他做了自己的中军,守卫长沙。
不料此人忘恩负义。
农民军攻破长沙后,曹志建和刘熙祚一起往永州逃。追兵很急,曹志建嫌刘熙祚跑得慢,舍弃刘熙祚独自逃命。导致刘熙祚惨死。
历史上曹志建率军从镇峡关入广东时,被粤军所拒。这个时空,朱亨嘉打败了两广总督丁魁楚,广东兵力空虚,他才乘机占了广州。
除了忘恩负义,此人还有两个特点。
一是胆子大,无法无天。曾经因为私怨,让手下扮作盗贼,攻杀了明朝宗室永安郡王。他手里有兵,朝廷拿他没办法,也只好装不知道。
二是擅长宏扬佛法。为了让部下信服自己,他宣传自己是燃灯佛转世。曾言:“吾宿世为燃灯佛,师瞿昙。李耳、仲尼皆吾弟子行,况今之坐而自大者,曾何足比数也!”
此獠世代卫所军户,沧州又是武术之乡,所以武艺不错。部下曹四、汪大捷、雷兆胜、欧正福等皆有勇力。
??
“大哥,咱们不让靖江王的军队过广州,他会不会派兵讨伐我们?毕竟他是监囯呀!”曹志建的弟弟曹四,有点不放心。
“怕个卵”,曹志建用手剔着牙,“当年那个狗屁郡王跟咱老曹狂,咱让手下人扮成贼寇,把他杀了。朝廷不也是屁都不敢放,只说是路遇盗贼,惨遭不幸”。
“可那靖江王不一样,他手上有兵呀。”
“呵呵,他有兵,咱还有炮呢。”
曹志建狂有狂的道理。占据了广州后,他派人向澳门的佛朗机人,买了大量的火铳和大炮,又搜集船只,建了一支水师。自以为天下无敌。
他已经把广州当成了自己的地盘,所谓归顺,不过是想让朱亨嘉封他个更大的官做做。哪想到朱亨嘉居然派军队从广州路过,这怎么行?只能打了。
??
平东伯严天凤很高兴。终于有仗打了!
作为最早跟随朱亨嘉的大将,他的资历跟杨国威、史其文、范友贤差不多。这三个老兄弟因为跟着朱亨嘉攻打泗州岑氏,立了战功,封侯了。而他却因为留守肇庆,没仗打,封不了侯,到现在还是个平东伯。
现在好了,有仗打了!自古功名马上取!
严天凤问杨怀:“忠勇伯,汝看这个仗怎么打?”
杨怀亦是跟随朱亨嘉的老人。当年白云山之战,丁魁楚部下骁将苏聘,差点要了朱亨嘉的命,亏得杨怀奋勇斩杀了苏聘。
杨怀想了想:“大帅,三水、顺德两县紧挨广州首治南海、番禺,大帅领主力攻南海,吾率一支偏师攻顺德如何?”
严天凤拈须大笑:“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忠勇伯现在是胸有韬略的一军统帅,再不是当年那个跟在监囯身边的亲兵队正了!”
严天凤的资历比杨杯老得多,所以敢这么跟杨怀开玩笑。
二人商量完毕,依计而行。
??
上川岛附近海域,定海伯孙贵正在和辅明伯林察竞赛。
孙贵部水师本来驻扎在廉州合浦。
听闻曹志建这厮居然放抗拒自己,朱亨嘉大怒,令孙贵带水师一万来广州助战,合浦仅留五千水师防守。
孙贵是朱亨嘉的心腹爱将,他的水师自然是嫡系。军备司舰船科所造的大船、新船,几乎都拨给了孙贵。
孙贵的舰队里有六艘千料(一料等于0.325吨)新型大福船。这种新型福船借鉴了红毛夷人夹板大帆船的优点,也采用双层夹板,高大厚实。除了装有三十门佛朗机炮外,还有六门红夷大炮;十艘仿红毛夷多桅帆船建造的新型海沧船;二十艘仿红毛夷双桅帆船建造的新型鹰船;号外还有数百艘水师原有的船只。
自己的船比林察的船好得多,孙贵在林察面前也就有了优越性。
他想露一手给林察看看,想以更快的速度编队、航行。
不料孙贵以前只在江河中打过水战,对指挥海战却不是很熟。他的船虽好,但指挥的旗帜却乱,灯笼等其他指挥手段不足,编队的速度自然就慢。
林察的船只虽然老旧,但他指挥得当。白天以约定方式悬挂和挥舞各色旗带,组成相应旗语;夜晚以灯笼反映航行时的情况;遇到能见度差的雾天、下雨天,还配有铜锣、喇叭和螺号。通讯指挥非常顺畅。
“打风”
“张帆”
“扬帆”
“起航”??
一条条旗语传出,大船居中,快船居侧,根据船只种类,八至十艘为队。
林察部很快就编队完毕,扬帆航行。
孙贵好不容易跟了上来。
忽然遇到了逆风。
“抢风行船”,林察打出了旗语。
一艘艘战船,每隔一段时间,更换一次船体和船帆的方向,船只沿“之”字形前进。逆风而行,队形不散。
孙贵的舰队,遇到逆风,队形散乱。
几天下来,孙贵服了。
他打旗语与林察相见。
一见林察,孙贵立刻行了个军礼:“我部愿听从辅明伯指挥!”
林察慌忙谦让:“这可使不得,定海伯徳高望重,我部愿听定海伯调遣”。
孙贵急了:“吾老孙有几斤几两,自己还不清楚吗?辅明伯若是不允,就是看不起吾”。
二人谦让良久,忽然哈哈大笑。
??
明军的水师和曹军的水师首战于上川岛海域。
首战即决战。
明军由林察指挥,大小战船七百艘,兵员两万。主帅海战经验丰富,人足训练有素,船只装备好。
曹军由水师总兵雷兆胜指挥,大小战船六百艘,兵力一万五千人,大多是搜集的民船,主力是向佛朗机人购买的十几艘帆船。
雷兆胜部以前是步兵,没打过海战,训练了几个月后匆匆成军。本来只有一万人,为了增加实力,又强征了五千沿海胥家子弟入伍。
这些胥家子弟听说朱亨嘉改灶胥为民,渔课也收得低;反观曹志建,却在广州横征暴敛。自然不愿意为曹志建死战。
仗一打起来,一边倒,一艘又一艘曹军战船着火沉没。
此战,明军损失战船二十艘,人员六百;曹军损失战船四百艘,人员一万(主要是逃跑的多),另有三十艘船被俘获。
很快地,上川岛、下川岛、乌猪山岛、大金岛、老万山岛、大奚山岛,一个又一个被攻破。
明军进入粤江(珠江)口。
明朝时,粤江有六个出海囗:虎门、蕉门、横门、磨刀门、虎跳门、崖门。后世,经过几百年江水冲击,又多了洪奇门、鸡啼门,号称八门入海。
粤江口河道多,水流急,礁石密布。不熟悉水文情况很容易搁浅。
不过这难不倒明军。因为这里曾经是已经归顺朱亨嘉的四姓海盗老巢,明军自然不缺领航员。
“大帅,这里是虎门,珠江口最险处;对面是蕉门。曹贼在这二处设了炮台。”老海盗陈大狗给林察做着介绍。
传说,很久以前,广东沙角西南面是南海龙王经常出没之地。一天,龙王的小女儿亚娘独自跑到大陆海滩上玩耍,并向西游到莲花山。谁知此山上住着一只老虎精,时值有孕,正四处觅捕食物。一见亚娘便猛扑过去。亚娘吓得魂飞魄散,飞步回跑。龙王被震惊,马上带着虾兵蟹将奔出龙宫,此时,亚娘生命危在旦夕。虾兵蟹将们用神棍将老虎击死。老虎受伤时,生下了一个死胎。可龙王仍不放心,生怕它死而复活,于是用一把金锁将老虎与死胎锁在江中,成了横卧珠江的两座山岛。后人便称之为大小虎山。大小虎山恰似两个看门的卫士,虎门也因此得名。
林察一看虎门地形,倒吸一口冷气:“此处金锁横江、地势险峻,又掐着水道咽喉。曹贼在此处设炮台,我军船队入不得广州矣!”
不料陈大狗却不慌不忙:“小人当年随马当家的在粤江口当海盗时,对此处了若指掌。”
林察大喜:“汝若有法子让吾军攻克虎门,重重有赏!”
“大帅可先绕道洪奇门攻克蕉门。至于虎门,每日有两个时辰的涨潮,涨潮时水深比平常多数丈,我军战船可趁涨潮时进入水道,猛轰虎门。再遣一支步兵登陆,绕道虎门侧翼攻之。必破!”
第七十章 双城
试探性的前哨战打了几天,汪大捷兵少不支,退回三水城死守。
两天后,保昌侯曹志建率军两万来到了三水。
汪大捷急忙迎接。
一见汪大捷,曹志建询问战况,汪大捷道明军百战之兵,训练有素,不可轻敌。
不料曹志建哈哈大笑:“无妨!明日吾请燃灯佛,护佑众儿郎刀枪不入。尔等只管大胆杀敌,严天凤必败!”
第二天作战,曹志建祭起法坛施法。
曹志建在军中宣传自己是燃灯佛转世,有法力护佑。
别说,这一招还真灵!信徒无数。
一见曹志建祭坛施法,曹军立即士气大振,就跟打了鸡血似的。一个个皆以为自己练成了刀枪不入的金钟罩、铁布衫。
三水战役打响。
明军排着较为稀疏的方阵,发起了冲锋。
明末时,火器已经开始普及,以往过于紧密的阵法已经不符合实战需要,方阵开始成为主要阵法。
曹军从佛朗机人处买来的火炮开始轰击,不时有士兵中炮倒地。
明军的佛朗机炮、虎蹲炮,不甘示弱,开炮还击。
有经验的老兵都知道,此时不能退,冲过火炮射程就可以活命。
接着弓箭手开始抛射,戴着八瓣黄铜盔,穿着厚实棉甲的明军将士,头顶藤牌,开始冲锋。
“呯!呯!呯!”
双方的火绳枪手,点燃了火绳。
严天凤部没有换装自生火铳,这种新型火铳产量不足,朱亨嘉目前只来得及给自己的两万多侍卫亲军更换。
不过即使全换成自生火铳,对战力影响也不大。十七世纪中期的燧发枪和火绳枪的威力、射程差不多,只是节省了点燃火绳的时间,每枪快个两秒而已。自生火铳的最大优势是在阴雨天作战。
很快地,双方展开了白刃战。
两方军士都是明军出身,战法战术几乎一模一样。区别就在于明军武器更为精良,而且前段时间东征西讨,有实战经验的老兵多。不过曹军也有自己的优势,那就是他们有精神信仰,认为自己有曹侯爷请来的燃灯佛护佑,可以刀枪不入。
渐渐地,曹军将士发现,刀砍在自己身上,也会死。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自己心不够诚,神灵不保佑了?
一个又一个将士倒下去,曹军崩溃了。
曹志建见势不妙,收拢败兵,撤回三水城防守。
虽然吃了败仗,但三水城坚,严天凤一时也奈何不了曹志建。
两军正在对峙,忽报明军杨怀部攻下了顺德,斩杀了曹军大将、总兵欧正福。
杨怀和严天凤商议,分兵攻顺德后,即带着一万大军出发。
曹军主力尽在三水,顺德只有总兵欧正福部六千人驻守。欧部本部老兵只有两千,其余皆是新招募的新兵。
杨怀部忽然杀至,欧正福猝不及防,被明军抢上城头,砍了脑袋。
曹志建听闻丢了顺德,大惊。生恐明军由顺德攻打自己的老巢南海、番禺。
急忙从三水撤往南海,严天凤从后追杀,曹军死伤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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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天凤和杨怀二人合兵后,包围了南海、番禺二城。
广州府乃广东第一大府,辖十五县一州,它的府治也与别府不同。
别的府基本上都是一府一治,而广州府却有两座府治,分为南海、番禺(后世的番禺和明时的番禺地理位置不同,后世的番禺向南迁移了)二县。
广州,一省重地。南海、番禺二城不仅修得城高池深,而且离得极近,互为犄角。
打南海,则番禺增援;打番禺,则南海增援。
严天凤和杨怀二将,沿着南海、番禺巡查了一番。连连惊叹:“不好打呀不好打!”
不好打,也得打。
广州攻城战开始。
严天凤、杨怀用了各种方法攻城,均告失败。
用撞车,敌方用“轰天雷”炸;用云梯,敌方用火油烧;用鹅车,敌方用礌石滚木砸;挖地道,对方反挖,以烟熏之??
最后,严天凤决定采用一种新式攻城法:“地穴爆破法”。
这是随营的工匠想出来的方法。明军挖出之字形地道至南海城墙底部,然后用密封的棺材,装满火药,封住空间,点燃火绳。
“轰隆”一声,硝烟弥漫。南海城抖了一下,然后岿然不动。
“地穴爆破法”并不稀奇,李自成攻打开封时就用过。当时,闯军挖地道至开封城下,点燃火药,轰的一声,开封城也仅仅抖了一抖而已。最后没办法,水淹了开封。
主要原因是当时的火药质量不行。“地穴爆破法”真正大规模用于攻城战,始于太平天囯起义。两百多年后的火药质量和现在的火药质量自然不是一回事。
当然,这个年代,“地穴爆破法”也有成功的。满清在辽东攻城时用过此法,成功破城。但那是一座小城,且年久失修,而且爆破前已被火炮轰击多时,城基松动。
曹志建见明军用爆破法攻城,吓了一跳。急忙下令,在南海城内离城墙两丈处,栽上木栅,以防明军炸墙破城。
严天凤见其他方法无效,一咬牙,下令蚁附攻城。
仗打得激烈,明军眼看就要攻破番禺城,曹志建弟弟曹四,从南海城拼死杀出,救了番禺。
严天凤见两城一时难下,下令围城。又分兵攻取各县。
曹军主力尽在二城,其余各县守军很少。
明军很快攻克了新宁、香山、新会、清远、从化、增城各县;东莞、龙门、宝安、连州(领本辖及阳山、连山两县)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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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明军已攻克广州各县,吾军现在只余南海、番禺二城。如何是好?”曹四十分担心。
曹志建安慰弟弟:“小弟别急,再坚持几天。清国的大军马上就要伐明了,到时候吾等就可以脱险了”。
曹四急了:“大哥!难道您想投降鞑子?您忘了咱家跟鞑子的血海深仇了吗?”
曹志建和曹四本来都是沧州军户,清军攻破沧州时,家人殁于王事者九十三人。他们和鞑子有深仇大恨。
曹志建长叹一声:“孔有徳、尚可喜、耿仲明,他们哪个和鞑子没仇?最后不都降了鞑子吗?形势逼人啊!”
曹四火了:“要去汝去,吾宁可战死也不降鞑子”。
曹志建急忙安慰:“小弟勿急。等清军来了,吾二人趁明、清大战的时候,逃往镇峡关。那一带地形险峻,背靠瑶僮。到时候吾兄弟二人占山为王,自由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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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天凤、杨怀正拿南海、番禺二城没办法时,忽报水师已经攻下了蕉门、虎门炮台,沿粤江直抵广州。
严天凤大喜。他知道孙贵的船队可有一种宝贝:三千斤重的红夷大炮。
朱亨嘉给孙贵的水师添了六艘千料新型夹板大福船,每艘除三十门佛朗机炮处,还有三千斤红夷大炮六门。总共三十六门巨炮。
这种巨炮,用于攻城、海战是把好手,但是体型巨大、运输不便。要是从陆路运输,至少好几个月。从水道过来,却便捷得很。
严天凤急忙令孙贵把巨炮从战舰上卸下来,准备了大量驮马,终于将巨炮运至番禺城下。
严天凤令集中炮轰番禺,两日后轰塌城墙一角,城破,曹军大将汪大捷阵亡。
最后的血战在南海城爆发。
炮声隆隆,三日后南海城破,曹志建、曹四均战死。
严天凤拿下广州不久,即传来消息:清军金声恒部攻下了赣州;清军李成栋部攻下潮州、惠州,逼近广州;南雄府降清。
严天凤急令杨怀部进驻韶州府英德县,沿连州、阳山、英德之间的湟水(即现在的广东连江)布防;自己亲领大军在广州佛冈、龙门七星冈、罗浮山一线依险布防;东莞、新安、南海卫一带,交由林察、孙贵的水师布防。
严阵以待,静候李成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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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亨嘉得知严天凤已经攻下了广州和韶州部分地区后,十分高兴。
他下令封严天凤为平东侯、杨怀为忠勇侯、林察为辅明侯、孙贵为定海侯,其余诸将皆有封赏。
又令思恩游击袁来朝领兵四千增援严天凤。
为了筹措战争经费,朱亨嘉下令增设雷州府海康所海关、肇庆府阳江海关;又下令户部海关司接管广州府澳门海关。
自嘉靖三十二年,佛朗机人进入和租居澳门后,大明朝一直设有澳门海关,收取关税。不过以前的海关是由广东布政使司下面的广东市舶司和香山县共同管理的。朱亨嘉觉得海关十分重要,取消了各地的市舶司,由户部直接设海关司,各海关设海关分司,垂直管理。
为了让广西拥有出海口,朱亨嘉下令把廉州府划入广西,改孙贵为广西水师总兵,改林察为广东水师总兵。
第七十一章 称帝
终日奔波只为饥,方才一饱又思衣。
衣食两般比俱足,又想娇容美貌妻。
娶得美妻生下子,恨无田地少根基。
买得田园多广阔,出入无船少马骑。
槽头栓了骡和马,叹无官职被人欺。
县丞主簿还嫌小,又要朝中挂紫衣。
若要世人心里足,除是南柯一梦西。
人性贪婪,永不满足。据大明朝某位研究史学的鸿儒分析,正是这种不知足的劣根性,才推动了资本主义萌芽在大明朝的发展。
定蛮伯刘承胤很气!气自己官小!自己手下兵马好几万,才封了个定蛮伯、武冈总兵。
那个以前做过贼的李自成的侄子李过,居然被封了兴国侯。
隆武皇帝也太小气了!他李过,绰号“一只虎”,俺老刘,绰号“刘铁棍”,铁棍打虎,俺老刘哪点不如他?
去年,刘承胤把兵科给事中龚善选揍了一顿。
隆武帝令龚善选带着圣旨,册封李过为兴国侯,路过刘承胤辖地武冈。
天使来了,刘伯爷自然要问一下:“老龚呀,汝干嘛去?”
“圣上让吾给李过册封”
“封他多大官?”
“兴国侯”。
“什么!俺老张几万大军,才封了个伯,他李过一个当过贼的人,凭什么封侯?”
“这事您得问陛下呀,吾只是个传旨的”。
“俺老刘没法揍陛下,但是能揍汝!来呀!把这厮给俺揍一顿!”
噼哩叭啦,部下将龚善选一顿好揍。刘铁棍想,打了使者,隆武皇帝应该知道给自己的爵位小了,估计很快也要封自己为侯了吧。
没想到,封侯的谕旨没等到,却传来消息,隆武皇帝崩殂了!
哎呀,陛下!您死就死吧,死前好歹给俺老刘提一级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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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承胤把自己的弟弟刘承远,还有四个结拜亲戚刘远生、刘湘客、刘真、刘鲁生叫过来商量。
刘承胤这帮亲戚可不得了,五花八门、文武双全。
亲弟郑承远,以前是卖布的,刘承胤发达后混了个副将。
刘元生,大地主,乡间一霸。
刘湘客,杀猪的,有气力。
刘鲁生,教书先生。
刘真,一个六品主事,芝麻大的小官。
后面这四位和刘承胤本不是亲戚,但因为他们都姓刘,刘伯爷又最重视能喝酒的人才,素性和这四位拜了把子,结为同姓兄弟。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喝小酒喝到同年同月同日死。
“都说说罢,皇帝没了,咱们今后该怎么办?”
“哥,依吾看,干脆您直接称帝得了”,刘承远嚷着。
“对呀,大哥,您当皇帝,弟兄们都服”,刘元生、刘湘客表示同意。
“大哥,吾看还是立个姓朱的为好”,刘鲁生是读书人,观念传统。
刘真毕竟是六品官员,有点见地:“大哥您不能直接当皇帝,要是当了,就成了众矢之的,大家都会攻打您。您应该学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
刘承胤眼睛一亮,问刘真:“老二,咋个挟天子以令诸侯?”
刘真道:“桂王朱由榔在咱武冈,他是神宗的亲孙子,立他为帝,明正言顺。您拥立了他,把大权攥在手里,再去号令其他人。这样天下不就是咱们的吗?”
“拥立了那小子,他能给咱封个侯吗?”
“他是咱立的,还不是咱说了算。别说封个侯爵,就是封公爵。大哥也当得”。
“哈哈哈,老二,汝这法子好,就这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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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王朱由榔逃到武冈后,刘承胤把他安置在岷王府。
此刻,一个四十岁左右,头戴青色儒巾,身着水墨儒衫,剑眉凤目、鼻正唇薄的文士正跪在他的面前。
此人棱角分明,披散着头发,疏狂中不失文雅秀气。正是瞿式耜的学生,中书舍人,张同敞。
当年瞿式耜和张同敞一起和诗骂朱亨嘉。瞿式耜英勇就义前,嘱咐张同敞来武冈辅佐桂王朱由榔。他说朱由榔是神宗亲孙,由他承继大统,上合天道、下顺民心。
第一次见到桂王时,张同敞吓了一跳:桂王好相貌!
朱由榔,史载,相貌威武、极似神宗。
张同敞暗赞:凤准龙颜、龙姿日表,真尧舜之质!果中兴之主也!
然而,很快地,他就发现这位亲王,读书读得晚,文化程度不高。
这还不算,更致命的是,他性格懦弱、胆小如鼠。
隆武帝崩后,张同敞多次劝朱由榔赶紧称帝,招揽隆武遗臣,为己所用。
朱由榔怕惹祸,死活不肯同意。
“殿下,您是神宗亲孙,宗室中没有人比您的血统更尊贵。现在隆武帝已死,您不承继大统,奈天下万民何?”张同敞再次哭着劝朱由榔赶紧登基称帝。
“不行,不行。别山,汝这是要害孤呀!现在天下大乱,孤要是称了帝,北边的鞑虏要打孤,南边的靖江王也要打孤。孤焉有命在?孤不想称帝,只想做一个太平王爷”。朱由榔再次拒绝。
“咣当”,岷王府的大门被人撞开了。
刘元生带着几百兵士昂然而入:“俺大哥欲拥立桂王当皇帝,请桂王随末将入奉天殿,接受百官朝贺。”
朱由榔忙道:“孤德薄,汝等还是拥立其他宗室吧”。
刘元生火了:“桂王好不晓事,汝逃到武冈,俺大哥不辞劳苦地保护汝,现在又拥立汝为帝。汝不但不感激,反而推三阻四的,是何道理?”
朱由榔吓得不敢说话。
刘元生也不废话,喝令手下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龙袍,披在朱由榔身上。
又令人抬进一副肩舆,将朱由榔按在肩舆上抬着就走。
一边走,还一边大喊:“大哥,俺把皇帝给你带过来了”。
张同敞一边喝斥着刘元生的无礼,一边紧跟在朱由榔身后。
他的内心又激愤又无奈,没想到自己几个月都办不成的事,一个武夫,不到半个时辰,就办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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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王朱由榔称帝了,年号永历。
不管他愿不愿意,第一件事必须是封刘承胤伯爷侯爵,不对,公爵,刘伯爷涨身价了。
刘承胤封了吴国公加上柱国,赐尚方剑、蟒玉督师。
其他老刘家的人,自然也鸡犬升天。
亲弟刘承远为武冈伯;亲家郑逢元为兵部右侍郎;刘元生为太仆寺卿;刘湘客为右谕德;主事刘真为御史;刘鲁生为编修。
毕竟是神宗亲孙,血统尊贵。朱由榔登基,吸引了一批士林人士投奔。
朱由榔授张同敞、吴炳为东阁大学士;周鼎瀚为翰林院侍讲;刘尧珍为兵科给事中;杨乔然为都御史;傅作霖、瞿鸣丰为御史。
第七十二章 杀相
刘元生很高兴,他当官了,太仆寺卿。听人说这个官不小。
他本是武冈大地主,颇有资财。大哥刘承胤要募兵,他襄助了些银子,前一阵子又帮大哥拥立了桂王。大哥记着他的好,给他弄了个太仆寺卿。
可这太仆寺卿是干啥的呢?刘元生搞不明白。
不懂就问。
退朝了,刘元生叫住了身边的兵科给事中刘尧珍。
“刘大人,请等一会”。
“哦,刘大人有何见教?”
“吾以前没做过官,不太懂大明的官制。请问一下太仆寺卿是什么官呀?具体管什么?”
刘尧珍愣住了,然后出离愤怒:吾等莘莘学子,十年寒窗苦读,历经县试、府试、院士、乡试、会试、殿试,所得不过一七品官。汝一介无赖,仗着刘铁棍的势,一下子就封从三品太仆寺卿。身为朝廷大臣,居然连自己的职务是做什么的,都搞不清楚。天下岂有这样的道理?
“哈哈哈哈!”刘尧珍放声大笑。
吴炳、周鼎瀚、杨乔然、傅作霖、瞿鸣丰等大臣感到奇怪。问刘尧珍:“刘大人,何故朝堂失仪?”
刘尧珍大声对这些科举出身的大臣们说:“刚才,太仆寺卿刘元生,问吾,太仆寺卿是做什么的?
“哈哈哈哈!”吴炳、周鼎瀚、杨乔然、傅作霖、瞿鸣丰跟着刘尧珍一起放声大笑。
伤自尊了,真的伤自尊了!
别看刘元生挟制朱由榔时不可一世,在这些正气凛然的读书人面前,却落荒而逃。
刘元生哭着跑到刘承胤府。
刘承胤正在饮酒作乐,见到刘元生,很奇怪:“三弟,汝眼睛怎么红了?”
“大哥,您要为吾作主呀!小弟被人欺负了!”刘元生把原委一说。
刘承胤火了,好你个刘尧珍,吾三弟不知道啥叫太仆寺卿,汝给他解释一下便是。不解释也就罢了,还差辱他,懂不懂什么叫诲人不倦?
“三弟,那厮辱汝,汝何不揍他?”
“他们都是读书人,揍他们不太好吧?”
“哎呀,三弟,汝糊涂呀!你我兄弟,手握重兵,皇帝都不怕,还怕几个书呆子吗?”
次日上朝,刘承胤指挥一帮把兄弟,把兵科给事中刘尧珍,好一顿揍。
百官不敢阻拦。
大学士张同敞愤怒之极,走上前质问刘承胤:“尔为国家勋臣,圣上面前无人臣礼,屡辱朝绅,何也?”
见张同敞带头,杨乔然、傅作霖、瞿鸣丰等人也鼓起勇气,怒斥刘承胤。
刘承胤火了,欲拔刀砍张同敞。
张同敞丝毫不惧,双目直视刘承胤。
看着张同敞锐利的目光,刘承胤忽然怂了。
他不敢惹张同敞,走到都御史杨乔然面前,给了杨乔然一拳:“尔为宪长,刘尧珍羞辱吾弟,尔何不弹劾他?”
不料杨乔然也是个硬汉子,与刘承胤争吵。两人争斗,至裂冠裳。
大学士吴炳、翰林院侍讲周鼎瀚苦劝。此事方才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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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国的人喜欢内斗是出了名的。
永历小朝廷百官打架打得不可开交,大西国小朝廷更狠,闹出人命了。
大西囯皇帝张献忠在西充凤凰山殉了国,死得壮烈。
他死前有意立平东王孙可望为世子,让他率兵归明:“我死,尔急归明,毋为不义”。
孙可望不干,他想自立为帝。可安西王李定囯、抚南王刘文秀、定北王艾能奇皆欲归明。
孙可望见想归明的人多,就忽悠他们,咱们走一步看一步,先合力打下贵州再说。
于是大西国四王合力,击毙重庆明将曾英,打通了进入贵州的道路。
正喝着庆功酒,忽然来了左丞相汪兆麟的使者龚完敬。
龚完敬摆出一副尚书的架子,趾高气扬、不可一世。
他对四人说,你们四人立了大功,丞相很高兴,已经禀明了皇后,要给你们叙功。你们赶紧准备准备,进宫谢恩吧。
龚完敬一走,四王气坏了。
汪兆麟这厮,老大王在的时候,仗着老大王的势,欺负我们。现在老大王死了,他还敢这么作威作福。真正可恶也!
艾能奇道:“大哥,咱不去。咱们去贵州,把那厮和那个狗屁皇后,留在重庆算了”。
李定国、刘文秀也赞成。
孙可望阴狠地一笑:“不,得去!带着兵去!”
??
大西囯左丞相汪兆麟是个怪人。
他很奇怪,身为名门望族、正儿八经的读书人。不好好在家读书,考科举,却喜欢议论朝政。
说大明朝这不好、那不好。
这朝政能乱议论吗?
汝要说吾皇圣明,那没事;汝要说吾皇不圣明,这没做好,那没做对。完了,进去了。
很快地,汪兆麟以“犯卧碑”桎梏囹圄。
“卧碑”是明太祖朱元璋为钳制士人问政而颁布的禁令。“犯卧碑”就是因发表对政治不满的言论而获罪。
汪兆麟成了犯人,关在牢里,科举之路是断了,能不能保命也难说。
忽然,传来消息,大西贼张献忠的造反大军逼近蕲水城。
汪兆麟一想,反正自己这辈子功名也完了,不如豁出命去,跟八大王一起干。他在牢里,阴结死罪重囚百人,杀了狱卒,破狱而出,投奔张献忠。
张献忠一看,来了个读书人,还出身名门,大知识分子。这可是宝贝啊!宝贝得不得了。先生长、先生短地叫着,让他当了丞相。
汪丞相本事还是有的,给八大王出了很多主意。有好有坏。
好的主意有:建议张献忠放弃江南,进军四川。巴蜀之地、沃野千里,可成王霸之业。又劝张献忠在四川,开科取士、定官制、铸钱币、免田赋,很快稳定了四川局势。
不好的主意也有,比如劝张献忠杀人,主要是杀官员。他本来在家读书准备科举,仅仅因为发了几句牢骚,就被这些狗官们关了起来,差点没命。所以恨透了这些官员。他对张献忠说,明朝的官员不可靠,您应该把他们都杀了。然后从底层那些不得志的读书人中选一批当官。这些人在明朝不得志,您让他们当了官,一定会对您忠心耿耿。
张献忠听了汪丞相的劝,每打下一个地方,只要官员不降,就把人家全家杀光,家产充公。然后,提拔一些不得志的老童生、老秀才之类的当官。
渐渐地,张献忠落了一个杀人如麻的好名声。皆汪丞相所赐。
汪丞相不仅对大明朝的官员狠,对自己人也狠。为了立威,张献忠的部下犯了罪,他不但不说情,还劝张献忠从重处罚。搞得大家都很怕他。张献忠的四位义子战功卓着,威望很高。为了打压这四人,帮助他们分清大小王,汪丞相经常在张献忠面前进谗言,整这四人。四位王爷敢怒不敢言。
可是汪丞相没料到,大西皇帝张献忠忽然战死了。
狐假虎威。没了老虎,狐狸怎么借势?
汪丞相有办法。
张献忠为了激励将士跟清军决战,杀妻杀子。汪丞相见皇帝精神空虚,又献了一名美女给皇帝。帝喜,立为皇后。
张献忠死后,汪丞相说话了:“皇帝虽然死了,皇后还在,大家应该听皇后的,认皇后为主”。
汪丞相真的很奇怪,别人都是挟天子以令诸侯,他偏要挟皇后以令诸侯。
大西国四王当贼是当惯了的,张献忠活着,自然没问题,镇得住。张献忠死了,你一个文官,想凭一个女人,镇住四大贼头。简直是开玩笑。
世人都说平安好,唯有权势忘不了。
很快地,汪丞相为了争夺权势,付出了代价: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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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遵义桃源洞丞相府。
一队队军士包围了这里。
“你们是什么人?如此大胆!敢在丞相府撒野”。守门的家将喝问。
刀光一闪,人头落地。
“吾,大西国平东王孙可望。弃械者免死”。
正在办公的左丞相汪兆麟被押到了四王面前。
“跪下!”
汪丞相不肯跪。
军士们用刀背砍,用脚踹膝盖,逼他跪下。
跪下后,四位大王数其罪曰:“若一囹圄死人,我等破蕲水城生若,以若为世家子,保若为相。不谓若一心杀人以固宠。我等戮力疆原,收获诸健儿,为若数言,杀之殆尽。即以民效忠于我,主上欲赏金帛以固结之,若必欲取而尽杀之。我辈从万死一生幸复至于今者,皆若所致也。若之肉、军中不足食也,今当诛若以谢三军”。
汪兆麟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挣扎起身道:“吾,大西国丞相也。请四王为大西国存些体面,速速杀吾,不要凌辱”。
孙可望以目视艾能奇,艾能奇将汪兆麟牵出,捆于树上。张弓搭箭,一箭毙命。
杀了汪丞相后,四王一不做、二不休,闯入皇宫,将大西皇后,那个不知从哪弄来的漂亮女人,一刀挥作两断。
从此,大西国政,皆出四王之手。
四王公推平东王孙可望为全军统帅。孙可望重整队伍、严肃军纪,下令:“自今非接斗,不得杀人”。
又派人在川贵边境屯粮,准备入贵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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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卿是永城人吧?”朱亨嘉笑咪咪地望着从贵州回来的丁魁楚和自己的女婿王珪。
这次丁老太傅可立了大功,帮朱亨嘉招降了贵州、湖广,功劳不小。
“监国圣明,臣是河南永城人”,丁魁楚知道有好事,老脸乐开了花。
“丁卿此番立下大功,孤有功必赏。封卿为永城伯,光宗耀祖”,朱亨嘉曾许诺,如果招降成功,就封伯爵。君无戏言,今天给他兑现了。
“谢监国。监国,大西贼欲犯贵州,不可不防呀!”
朱亨嘉点点头;“孤已派定西伯李明忠部一万五千人、庆远韦氏土兵一万人、贵州安龙岑氏土兵五千人,去贵州布防了”。
朱亨嘉又封自己的女婿王珪为鸿胪寺少卿,以酬其功。
君臣三人正聊得开心,忽报武冈的刘承胤拥立桂王朱由榔称帝了,年号永历。
朱亨嘉暗暗冷笑。令兴国侯杨国威、武勇伯严遵诰领马步军三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兵发武冈,扑灭永历小朝廷。
第七十三章 武冈
兴国侯杨国威被任命为讨伐武冈的主帅,他乐得拈着胡子笑。监囯对咱们这些老臣,真是好得没法说!
刘铁棍那两下子,他太清楚了。当年刘铁棍领兵两万,骚扰桂林。自己仅带了六千人,就打得他抱头鼠窜。他那几个手下,除了一个陈友龙善战,其余皆是些草包饭桶。
监囯这是送战功给吾呀!君恩深似海!吾一定打出个样子给监国看看。
杨国威令儿子前营游击杨辅臣,进攻城步的莫宜寨。
刘军大将刘湘客率军五千迎战,他本是个杀猪的出身,拜了刘铁棍为大哥后才飞黄腾达。
凭着一腔杀猪热血,冲向靖军。
杨虎臣按步就班,列阵对攻,一会儿就杀得刘军大败。
刘湘客尝到厉害后,不敢守莫宜寨,逃奔茅坪铺。
茅坪铺守将是陈友龙,刘军第一勇将,绰号“五阎王”。此人惯战,武冈苗瑶各族土司闻其名丧胆,“五阎王”这个外号就是他们起的。可惜此人不姓刘,又不愿意巴结人。刘承胤对其又用又防,让其镇守茅坪铺这不毛之地。
陈友龙问刘湘客:“刘将军,汝不待在莫宜寨,怎么跑到茅坪铺来了?”
“不好了,陈兄弟,汝赶快准备守寨,靖军打过来了”。
陈友龙一楞神:“汝把莫宜寨丢了?”
“没办法呀,靖军人太多,又会列阵。实在是挡不住呀!”
“好吧,刘将军赶紧收拢溃卒,和吾一起守茅坪铺”。
刘湘客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吾得赶紧将靖军到来的消息告诉大哥。陈兄弟,汝好好守寨,吾回去让大哥调援兵”。
说完,刘湘客拔腿就往武冈逃去。
“呸!什么玩意”,陈友龙的部将、把总蒋虎吐了口唾沫。
“大哥,不如咱们降了靖藩吧”。另外三个把总孙华、聂鸣、张大胜都不愿意为刘铁棍打仗。
原因很简单,刘铁棍任人唯亲,有功不赏。
陈友龙立过无数战功,到现在才混了个游击,他们自然也升不了官,到现在只混个把总。
陈友龙想了想:“不战而降,人必轻我。先打,把靖军打疼了,再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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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嗖!嗖!嗖!”一枚枚尖锐的炮弹射向了茅坪铺刘军阵地,落地后如焰火般绽放。
明初火炮编制是,每五百人配三门虎蹲炮,一营三千人配十八门虎蹲。朱亨嘉增加了每营火炮数量,他规定每营设一百人的炮兵哨,配三十门虎蹲。
杨辅臣指挥前营和左营的六十门虎蹲,还有两门佛朗机炮,炮轰茅坪铺。
陈友龙在茅坪铺山坡上挖了很多层壕沟,每层都留有通道通向后一层,壕沟中挖有藏兵洞,炮声一响,陈军士卒就弯腰蹲入洞中,以厚木板遮住洞口。这种藏兵洞,模仿山民打猎时防风雪所挖的藏身洞而挖,一洞一人,简单实用。
炮停了,士卒们从洞中钻出,用弓箭、火铳对攻山的靖军射击。
双方对射,刘军居高临下,有俯射优势。
靖军好不容易攻上第一层壕沟,刘军却并不和靖军肉搏,从容地从欲留的通道,退往第二层壕沟。然后堵死通道,继续对射。
第一天,靖军攻下一层壕沟,伤亡百人。
第二天,又攻下一层,伤亡百人。
第三天,再攻下一层,伤亡百人。
第三天晚上,刘军趁夜偷袭,夺回一层壕沟。
第四天,靖军又夺回一层,伤亡百人。
第五天??
刘军居高临下,对射占有优势;而且向上冲锋的时候,靖军暴露在外,刘军却躲在壕沟里。
双方的伤亡不成比例,两三条靖军的性命,才能换一条刘军的性命。
打了八天,六千靖军留下了八百具尸体,士气低落。
杨辅臣不敢再攻山,将军队撤出壕沟,跪着向杨国威请罪。
“混帐东西,尔竟敢丧吾军威。拖出去斩”,杨囯威要斩自己的儿子。
副帅武勇伯严遵诰急忙劝阻:“大帅,此仗不能全怪杨将军。茅坪铺地势险要,陈友龙又久经战阵。末将建议留一军在此监视陈友龙,主力绕开茅坪铺,去打新寨,再由新寨进攻武冈”。
杨国威哼了一声,对杨辅臣道:“既然杨将军为汝求情,先记着汝的脑袋,留汝在此地监视陈友龙。若再出差迟,两罪并罚,定斩不饶”。
杨辅臣不敢多言,领命而退。
杨国威带着主力杀奔新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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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历帝第一重臣、吴国公刘承胤听说杨国威来讨伐他,吓了一跳。
当年桂林全州之战,他是被杨国威打怕了。
可不应战也不行,人家都打上门了。
刘铁棍自己率三万大军守新寨;让弟弟刘承远领兵五千守新寨右边的新宁县;新寨左边的茅坪铺有陈友龙防守。
杨国威见新寨地势险要,硬攻伤亡大。
便大张旗鼓地假装要攻打新宁县,却在半路设下埋伏,等待刘铁棍救援新宁。
新宁是武冈膏腴之地,刘铁棍舍不得不救。中了杨国威埋伏,三万大军丢了一半,急忙撤往云山。
杨国威紧追不舍,猛攻云山。
刘铁棍打不过,只得弃了云山退回武冈。
正在沮丧,忽报自己的弟弟刘承远从新宁逃回来了。
刘承远听说哥哥战败,不敢守新宁,一口气逃到石门隘,又从石门隘一口气逃到武冈。
自己逃也就罢了,他还带着石门隘的守军一起逃。
天险石门隘,不费吹灰之力就落入了靖军手里。
杨国威连连感叹:“打刘铁棍比打陈友龙容易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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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坪铺陈友龙军营来了个黑衣人。
此人白面长须、相貌堂堂,人畜无害的脸庞,神态柔和。
“阁下是何人?找吾何事?”陈友龙问。
来人解下披风,里面的斗牛服赫然可见。
他温和地一笑:“本官监国靖江王麾下,锦衣卫镇抚使马吉翔”。
陈友龙吸了口冷气,他有见识,知道普通锦衣卫穿校尉官服;只有皇帝特别宠信的,才赐斗牛服和飞鱼服;而只有极少数人才能赐等同一品大员的蟒服。
来人穿斗牛服,看来很得靖藩信任。
“镇抚若是想招降本将,请回吧。”
马吉翔微微一笑:“将军既已有归顺之心,又何必做此小儿女态,让人小瞧?”
“镇抚何以知本将有归顺靖江王之心?”
“将军若不想降,必定会趁吾军主力离开之际,攻打杨辅臣将军。可将军却按兵不动,可见有归顺之意。良臣择主而侍。本官为将军贺。”
陈友龙赞道:“镇抚火眼金晴,本将愿降了”。
马吉祥披上披风,准备告辞。
陈友龙长叹:“没想到本将这么有面子,竟然能惊动大名鼎鼎的锦衣卫!”
马吉祥微微一笑,语气平静,却隐藏着一丝特有的骄傲。
“招降陈将军,只是本官临时起意。将军那区区几千人马,还不值得本官特地从桂林跑一趟”。
第七十四章 忠臣
陈友龙归顺后,武冈城很快被攻破了。
刘承胤、刘承远、郑逢元战死,永历小朝廷官员们作鸟兽散。
武冈岷王府,一身是血的大学士张同敞,拿着剑走了进来。
“乱军已经进城,陛下速随臣走”。
永历帝惊慌地问:“卿让朕去哪?又如何出城?”
“臣保着陛下杀出去。去四川,大学士王应熊素来忠义,一定会保护好陛下!”
“恐怕汝等哪都去不了了”,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身着便装的马吉祥,带着一队黑衣武士走进了岷王府。
永历帝大恐:“尔等是什么人?”
马吉祥轻蔑地一笑:“天子亲军,国之爪牙”。
“啊!”一名内侍尖叫欲逃,一名武士一刀下去,倒在血泊中。
“竖子敢尔!”张同敞大怒,拔剑护驾,很快被制服,宝剑落地。
张同敞目眦欲裂:“吾乃堂堂大学士,不可死于鼠辈之手!”
他推开身边的锦衣卫,给永历帝磕了个头:“陛下,臣不能再为陛下尽忠。先行一步了”,一头撞向岷王府的玉柱,脑浆迸裂,英魂不朽。
永历帝哭着向马吉翔求情:“朕真的不想做皇帝,都是刘承胤他们逼的呀!”
马吉翔点点头:“桂王殿下此言属实。”
永历帝大喜:“您能否上奏靖江王,饶朕,不,饶孤一命。”
马吉翔长叹一声:“桂王真是痴人。天无二日,国无二君。一君死,一君立。此万古永恒的道理。您怎么不明白呢?”
永历帝还在哀求。如秋蝉悲鸣,其声可悯。
马吉祥不耐烦了。谓左右:“帮帮桂王殿下的忙”。
左右抡刀砍去,永历帝崩。
很快地,巍峨雄伟的岷王府,化作了一片火海。
永历帝、后、妃、子俱丧于火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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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林王城,暖心阁。
锦衣卫镇抚使马吉翔跪在地上,浑身冷汗,一动不敢动。
“马吉翔,孤问汝,桂王朱由榔是怎么死的?”
“禀监国,大军破城时,畏罪举火自焚。”
“混帐,马吉翔,汝敢欺孤!”
朱亨嘉怒火冲天。他不是气马吉翔杀了朱由榔,而是气马吉翔居然敢不禀告自己就杀了朱由榔。这就如同养狗,让你咬,你才能咬;没让你咬,你乱咬。岂不是说明主人对狗失去了控制?
恶犬反噬怎么办?
朱亨嘉看马吉翔的目光越来越冷,起了杀意。
马吉翔感到了这种杀意,吓出了冷汗。求生的本能让他爬到朱亨嘉面前。
“咚咚咚”,不停地叩首,血流满面。
“殿下,桂王朱由榔是臣杀的,巨死罪!”
朱亨嘉踹了他一脚:“擅杀宗室,汝好大的胆子。为什么不禀告孤?”
“殿下宅心仁厚。臣恐报于殿下,殿下不忍为此事。”
“哼哼”,朱亨嘉冷笑。孤宅心仁厚?孤狠起来六亲都不认。看来汝是没见识过孤狠起来的样子!
不过被人夸宅心仁厚,朱亨嘉总算气消了点。脸色稍霁。
马吉翔见朱亨嘉脸色好看了些,爬到朱亨嘉面前,泪流满面:“殿下,臣一片赤胆忠心啊!”
“汝瞒着孤做这事还赤胆忠心?”朱亨嘉上前又是一脚。
马吉祥一脸忠臣不畏死的样子,目光中满是视死如归的决然。
“殿下,锦衣卫者,殿下之爪牙。丑事、坏事、狠事,臣来做;美事、好事、善事,殿下为。臣不禀告殿下,就是因为臣想着,若是此事败露,皆臣一人所为,与殿下无关。殿下可杀臣以谢天下。臣宁愿自己遗臭万年,也要让吾王流芳百世!”
说完,马吉翔嚎啕大哭、痛断肝肠。
震惊了!朱亨嘉震惊了!这还是后世那个大奸臣马吉翔吗?
大奸似忠,马吉翔卓越的演技成功地让朱亨嘉消了气。
倒不是他被马吉翔一副大忠臣的样子骗了,而是因为,他意识到了,现在自己离不开马吉翔。
杀马吉翔容易,再找一条如此好用,知道主动帮孤咬人的狗难!
杀了他,以后这些阴暗狠毒、下流无耻、卑鄙龌龊、肮脏恶心的事,谁来帮孤干?难道让孤亲自干?那孤的名声岂不是坏了?
不过,也不能不敲打他。不然他以后失去了控制,恶犬反噬怎么办?
朱亨嘉想了想:“马吉翔,汝可知罪?”
“臣知罪。”
“孤罚汝廷杖二十,罚俸三月。”
“臣谢殿下不杀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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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朝的廷杖分“打”、“着实打”和“用心打”三种。
监刑官如果喊的是“打“,那没事儿,就是敷衍一下,打出点皮外伤而已。
如果喊的是“着实打“,同时两个脚撇开,成外八字,这就是往残废了打。几棍子下去,身体不好的,下辈子就拄拐地干活。
如果喊的是“用心打“,同时两脚并拢,那歇菜了。这是往死里打。挨打的官员也许能青史留名,但是,名誉活着是享受不到了。
正德年,大太监刘瑾就曾在午门杖死过二十三位大臣!
朱亨嘉让马欢喜监刑,这是个伶俐人,应该能领会自己的意思。
果然,马公公来到午门,轻飘飘地喊了声:“打”。
一阵“噼啪”的板子声传来,大忠臣马吉翔受了点皮外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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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妻子给马吉翔上药。
“轻点,哎哟,疼!”
“相公,伴君如伴虎,您以后做事可不能这么冒失了,不为自己,也要为妾身和孩子们着想呀!”
马吉翔忽然哈哈大笑。
“相公,您笑什么?”
“夫人,吾笑汝妇道人家,不懂朝堂之事。为夫简在帝心,即将飞黄腾达矣!”
“相公,您挨板子挨傻了吧?”
“呵呵!如果监国真生吾的气,吾还有命回来吗?现在只打了二十板子、罚俸三月。说明监囯并没有生吾的气。反而很欣赏吾。”
“妾身不信。”
“为夫跟汝打个赌,马上监国就要给为夫甜枣吃了。”
话音刚落,家人来报,马欢喜马公公来了
“公公来到寒舍,下官有伤在身,不能施礼。罪过,罪过!”马吉翔连声致歉。
“监国让咱家给大人送来了最好的金创药。大人伤得不要紧吧?”马欢喜温言安慰。
“哎呀,臣犯如此大罪,监国还给臣送药。监国之恩,天高海深啊!”马吉翔感激的眼泪说来就来。
“此事太大,不得已才打了大人的板子。打在大人身,疼在监国心。大人可千万不能怨恨监国呀!”
“臣感恩都来不及,又怎敢有怨恨之心?臣愿意成为监国的忠犬,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离开马宅后,马欢喜掂着马吉翔让管家送的厚厚的银袋,心里想:此人简在帝心,又会做人,看来要好好结交一下。一笔写不出两个马字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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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光武帝本纪》:“帝杖责马吉翔。归家,翔喜。妻异之。曰:简在帝心,即将用也。”
第七十五章 仁政
大清是八旗的大清,想当皇帝,就得笼络八旗人心。
和硕睿亲王多尔衮是个大好人,为了当皇帝,不对,为了满汉一家,他决定实施“仁政”。
多尔衮的“仁政”,获得了八旗将士的一致好评。大家都说:爹亲,娘亲,不如摄政王亲啊!
“仁政”一共六条:圈地、投充、逃人、占房、剃发、易服。
其一、“圈地法”。
这条最好,八旗子弟最喜欢!
进了北京城后,旗人不容易啊!拖家带口的,总得吃饭不是?
于是摄政王他老人家下令了:圈地令,一共下了三次。
名义上说是把近京各州县“无主荒田”,分给东来诸王、勋臣、兵丁人等,实际上却是不分有主无主,大量侵占畿辅地区汉族居民的田产。
八旗子弟们在规定的时间内,骑着马跑,能跑多远的距离,就得到多大的土地。所以民间又称“跑马圈地”。
一开始主要在畿辅地区,慢慢地扩大到北方各省。
圈地令,威力太大!所过之处,汉民们家破人亡!
大好人、摄政王多尔衮,看不下去了,他说,抢了人家的地,应该给人家补偿:“令户部传谕各州县有司,凡民间田产有为满洲圈占,兑换他处者,俱视其田产美恶,速行补给,务令均平”。
当然,这也仅仅是口头说说。谁都知道,摄政王和他的两白旗,圈得最多,也没见摄政王掏过一个铜板。
其二、“投充法”。
“投充”的意思是,投充旗下为奴。
八旗大爷们有了土地,总得有人替他们耕种呀;汉人没了地,也得吃饭呀。
摄政王大才,把双方都想到了。以“为贫民衣食开生路”为名,听任汉民投入旗下,以奴仆身分耕种田地。
在大清国,能给满人当奴才可是无尚的荣耀!
摄政王对汉人真的恩比天高!
其三、“逃人法”。
什么!有汉人不愿意做满人的奴才为满人耕地?
他们跑了。往哪跑?
摄政王下令,逃一次者面上刺字,逃二次者正法;窝藏逃人正法,妻子家产藉没给主。
其四、“占房令”。
八旗子弟进了京,总得有地方住呀,不然,刮风下雨怎么办?
别担心,摄政王他老人家早就为咱满人想好了。
把汉人从北京内城赶到外城,内城分给八旗将士住。
别乱,大家按品级分:“一品官给房二十间;二品官给房十五间;三品官给房十二间;四品官给房十间;五品官给房七间;六品、七品官给房四间;八品官给房三间;拔什库、摆牙喇、披甲给房二间”。
不用交房租,也不用装修,大家直接拎包入住。
听说摄政王他老人家,还计划在南京等地建满城。真是圣明啊!
其五、“剃发令”。
为了彻底实现满汉一家,摄政王又下令了:“各处文武军民尽令剃发,傥有不从,以军法从事”。
请注意,以军法从事!
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汉人们,你们自己惦量着办!
还有,头不能乱剃,得有标准。
大清国专门为尔等汉夷各族,制定了美观大气的好发型。只此一款,万世留芳!
“金钱鼠尾辫”:将四周头发全部剃去,只留中间一钱大小的头发,大于一钱,处死,谓之金钱;把这一钱头发,结辫下垂,形如鼠尾,谓之鼠尾。
其六、“易服令”。
“金钱鼠尾,乃新朝之雅政;峨冠博带,实亡国之陋规”。
头都剃了,衣服自然也得换。
咱满人的衣服多好看!男子长袍马褂马蹄袖;女子直筒旗装美如花!
什么?汝不想换?哼哼!以军法从事!
这六大善政一出,八旗子弟,拍手称快。摄政王简直成了旗人的活菩萨。甚至有人私下议论,他老人家要是能当咱旗人的皇帝,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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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和硕礼亲王府。
六十四岁的爱新觉罗·代善,躺在床上,眉毛稀疏、两鬓斑白,古铜色的脸上布满了刀刻般的皱纹。
他病了,颧骨深陷,有气无力。但是一双眼晴依然寒光四射。
“主子,两位摄政王来看您了”,一旁侍奉的包衣阿哈恭敬地说。
“他俩来了?快,扶本王起来”。
“主子,您龙体欠安,还是躺着吧!”
代善摆摆手:“快,扶本王更衣”。
王府正堂,三位亲兄弟亲切友好地交谈着。
最帅的这位,和硕豫亲王爱新觉罗·多铎,很年轻,才三十三岁。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乌黑深邃的眼眸,泛着迷人的色泽;那浓密的眉,高挺的鼻,绝美的唇形,无一不在张扬着高贵与优雅。
他最帅,但他不是主角。主角是爱新觉罗·代善,还有这位———和硕睿亲王爱新觉罗·多尔衮。
多尔衮今年三十五了,按说不老。可他在松锦之战中受了重伤(据说无法再生孩子,历史上打完松锦之战后也确实没添过子女),国事又劳神,看上去倒有四十多,皮肤苍白,头发半白,英挺的剑眉下,有一双小而黑的眸,深不可测。
“两位摄政王大驾光临,寒宅真是蓬荜生辉呀!”代善大笑着表示欢迎。
“哎呀,二哥,在您的面前,没有什么摄政王,只有您的十四弟、十五弟”,在代善面前,多尔衮、多铎不敢托大。
多尔衮关切地问:“二哥,听说您病了,我和十五弟来看看您”。
“呵呵,一点小病而已,十四弟、十五弟,你们费心了。”
“二哥,您病体未愈,还是上床歇息吧”。
“病体未愈?二哥的病早好了。十四弟、十五弟,下个月你们可愿意和二哥一起猎黑熊?”
离开了礼亲王府,多尔衮脸色阴沉,有些失望:“都说这老东西病得快死了,怎么还这么精神?看来暂时还不能接受皇父摄政王这个称号啊!”
自从整趴了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后,多尔衮的势力越发大了。
大到他的敌人已经不敢公开反对他,而是采用另外一种方式:捧杀。
济尔哈朗对多尔衮非常恭顺,恨不得跪下来舔多尔衮的脚后跟。
他给顺治帝上疏,说多尔衮功劳这么大,“叔父摄政王”这个称号对不起人家的功劳,建议改称“皇叔父摄政王”。
别看仅仅多了一个“皇”字,有皇没皇,可不是一个概念。
顺治帝问大臣们意见,没有一个敢反对。多尔衮成功晋级。
顺治帝和他娘圣母皇太后(顺治帝继位后,尊其母永福宫庄妃为圣母皇太后)很忌惮,多尔衮势力太大了。
小皇帝和多尔衮吵了几次。
多尔衮成了“皇叔父摄政王“后,济尔哈朗继续捧杀。
他再次上疏顺治帝,说多尔衮的功劳比天都大,“皇叔父摄政王”这个称号还是对不起人家的功劳,建议再改称为“皇父摄政王”。
由叔到父,质的飞跃。
小皇帝不干了,我爹是皇太极,不是多尔衮。
圣母皇太后劝他,儿呀,咱先忍着,不就是一个称号嘛,给他。
圣母同意了,可多尔衮暂时不敢接受。
因为朝堂里还有一个令多尔衮十分忌惮,甚至十分害怕的人,多尔衮的二哥代善。这个人太狠毒,比多尔衮狠毒得多。
三年前,和硕礼亲王代善,用自己的亲子亲孙,两条人命,震慑了多尔衮。让他明白了,只要这位还活着,称帝这件事,自己想都别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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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顺治帝刚即位。
多尔衮没当成皇帝,他很伤心,生病了。心腹们来看他,他对心腹们说:“若以我为君,以今上居储位,我何以有此病症!”
在多尔衮最伤心的时候,有两个大贵族给了多尔衮最坚定的支持。
这两位,一个是爱新觉罗·硕讬,礼亲王代善的亲儿子,大清贝勒;一个是爱新觉罗·阿达礼,礼亲王代善的亲孙子,大清郡王。
他们支持多尔衮,是因为他们挨过皇太极的整。主要是皇太极担心代善势力太大,故意打压他们。
阿达礼是代善第三子萨哈廉的长子,萨哈廉刚过世,皇太极就苛责其遗孀。
硕讬是代善次子,皇太极因为一点小事将他降了级。更气的是,他伐明打了大胜仗,皇太极仅赏赐他骆驼和马各一匹。
他俩挨过皇太极的整,自然不喜欢皇太极的儿子,铁了心,支持多尔衮称帝。
在顺治帝已经登基之后,二人仍然四处活动,企图推翻福临,改立多尔衮为帝。他们听说多尔衮气病了,对多尔衮说:“王正大位,我当从王。”
多尔衮很高兴,他想,这两位是代善的子、孙,如果能说服代善,我推翻福临称帝也不是不可能。
于是多尔衮一边以养病为由,闭门谢客,一边等二人的好消息。
二人找到代善说,立幼君对国家不利,请改立多尔衮。
代善虽然挨过皇太极的整,但他是玩政治的,考虑问题从家族利益出发。立小皇帝,小皇帝力量弱,必然要依靠自己这个大伯对抗多尔衮,自己的家族自然兴旺;立多尔衮,多尔衮力量强,不但不会感激自己,反而会视自己为皇权的威胁,对自己家族不利。
所以代善不从,并告诫二人离多尔衮远点,别老跟多尔衮混。
二人不听,继续上蹿下跳,联络其他八旗重要人物。要命的是,他们说要换个皇帝时,不避讳,搞得满城风雨。
豪格很高兴,终于抓到多尔衮的小辫子了!他收集了二人打算换个皇帝的证据,交给代善:多尔衮要谋反,您看怎么办吧?
中宫太后(孝端)、圣母皇太后(孝庄)两位皇太后也求代善表态:他大伯,我们孤儿寡母的,眼看福临的皇位就不保了。您看这事怎么办?
怎么办?杀!老代善狠起来,连自己儿子、孙子的命都要。
他不自己杀,他逼多尔衮杀。
你们这两个孽子、孽孙,不是想拥立多尔衮当皇帝吗?我让多尔衮杀你俩,看以后谁还敢帮多尔衮谋逆!
代善逼多尔衮的心腹、大学士刚林把这两人抓起来,押送多尔衮处。
就如同下棋一样,一下子将死了多尔衮。
多尔衮如果不杀掉硕托和阿达礼,就坐实了自己仍有称帝的想法。到时候就是众矢之的,必死无疑。所以,只好杀掉二人来证明自己没有野心。
审讯快马加鞭,很快就出了结果。阿达礼、硕讬“扰乱国政”,以叛逆罪论死。当天晚上,二人就被砍了头。不仅如此,阿达礼的母亲、硕讬的妻子,也一同被活活勒死。
和硕礼亲王代善,以一子、一孙、二儿媳,四条人命,震慑住了和硕睿亲王多尔衮。
此事发生后,很长一段时间,多尔衮都夹着尾巴在做人。
老代善没病,身体还很好,还能猎熊。
多尔衮决定,暂时不接受“皇父摄政王”这个称号,老老实实地继续当“皇叔父摄政王”。
第七十六章 首辅
朱亨嘉小朝廷控制的地盘越来越大了,内阁大学士的数量也多了起来,达到了七人。
朱亨嘉想,得给他们排排位,免得乱。
按说给大学士排位这个事,大明朝自有规矩,很好排。但是实际一操作,却愁坏了朱亨嘉。
此事说来话长,
太祖杀了胡惟庸,废除宰相一职后,大明朝便再无宰相。大学士们一开始也只是类似于皇帝的秘书。后来,慢慢地,权力越来越大,参与机要、起草诏令、代皇帝批答奏章,实际掌握宰相之权,称之为“辅臣”。
这些大学士们上朝办公时都是有排名的,排名第一的首席大学士称“首辅”,又称“首揆”、“元辅”;排名第二的称“次辅”。
嘉靖、隆庆和万历朝初期,首辅、次辅界限严格。首辅职权最重,主持内阁大政,尤其是掌握票拟权,次辅不敢与之抗衡。
万历朝中后期,万历大帝不想大明朝再出现第二个权相张居正。他很厉害,削弱了首辅权力,让首辅、次辅在内阁中互相牵制,自己皇权永固。
那么,这些大学士们是怎么排位的呢?四条规则:
首看加官
大学士们虽然相当于宰相,但是秩品并不高,太祖规定,不管什么阁什么殿的大学士,一例五品。
问题来了,大学士们品级小权力却大,五品官怎么压服地方上的一二三四品官员?
好办,给大学士加官。
一般加正一品左、右柱国,从一品柱国之类的勋职;牛一点的加正一品三公(太师、太傅、太保),从一品三孤(少师、少傅、少保)之类的虚职。
比如万历朝大学士张居正,他很牛,加官三公中的太师。
大家不要乱,排排队,比一比所加官职大小。我,从一品柱国;您,一品右柱囯。您加的官大,往前排;我加的官小,往后站。
再看殿阁
如果两位大学士加的官一模一样,比如都是从一品柱囯,怎么办?
好办,再看殿阁。
明朝大学士们分为四殿二阁六级。
殿阁不是正式官职,更多的是一种资历。由低到高为:东阁——文渊阁——武英殿——文华殿——建极殿(原为谨身殿)——中极殿(原为华盖殿)。
新人入阁,一般先是东阁大学士;混个几年,资历老了,升文渊阁大学士;再混个几年,升武英殿大学士;又往后,升文华殿大学士。最后两极:建极殿、中极殿,一般活着很难熬到这么大岁数,留着死后加封用。比如历史上,东阁大学士堵胤锡死,永历帝追封他中极殿大学士。
官职品级一样的大学士们不要乱,大家按殿阁来排队。我一品东阁大学士,您一品武英殿大学士。您往前排,我往后站。
其次看任职先后
如果大家的加官殿阁都一样,比如两人都是正一品东阁大学士,怎么排?
好办,按任职先后排。
您先加的一品官,或者您先封的东阁大学士,您往前排,我往后站。
再次,看列名先后
如果大家的加官殿阁都一样,就连任职时间也一样,比如两人同时担任正一品东阁大学士,怎么排?
好办,看列名先后。
皇帝陛下,听取大臣们的意见,给你们列个名,列名前的往前排,列名后的往后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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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大明朝的规矩,朱亨嘉小朝廷的内阁很好排位,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目了然。
七名内阁成员如下:
何腾蛟,正一品太保,武英殿大学士
关守箴,从一品柱国,东阁大学士
孙金鼎,从一品柱国,东阁大学士
堵胤锡,从一品柱国,东阁大学士
何吾驺,正二品正治上卿,东阁大学士
苏观生,正二品正治上卿,东阁大学士
曾道唯,正二品正治上卿,东阁大学士
首看加官。朱亨嘉的内阁首辅,当之无愧的是正一品太保,何腾蛟何大人。
朱亨嘉也很想把何腾蛟从湖广调到桂林来。因为何腾蛟这个人虽然很有气节,不肯降清。但他私心重,权力欲强,处处压制能打仗的李闯旧部“忠贞营”,又招募了一大批地方军头为己用。这些军头,割据一方行,打仗不行,见了清军掉头就逃。历史上,大明朝丢了湖广,何腾蛟要负主要责任。
朱亨嘉给何腾蛟写了一封声情并茂、感人肺腑的信。信的大意是:何大学士,您的德行,感动上苍;您的才干,举世共仰。孤的内阁首辅,只有您才有资格担当。所以请您赶紧从衡州来桂林辅佐孤。我们君臣二人,共创一段再造大明的佳话。
问题是何腾蛟早已将湖广当成自己家的自留地。当年隆武帝想去江西,让他派兵护驾,他都不肯派兵,生怕隆武帝去江西后,离自己太近,影响自己在湖广弄权。
这样一个只想在湖广当土皇帝的总督,朱亨嘉想把他调到桂林来,有点难!
何腾蛟的复信来了,同样的深情并茂、感人肺腑:殿下呀,臣也想来桂林,做您的首辅。但是鞑虏不让呀!那三个鞑子的汉奸王,就要来打湖南了。臣实在离不开湖广。
朱亨嘉不死心,又写信劝:你来桂林当首辅,湖广的事,我让堵胤锡主持。
何腾蛟回信:湖广的军队皆是臣的旧部,堵胤锡情况不熟,担不了这个重担,非臣不可。
朱亨嘉再写信:先生不来桂林,那孤的内阁首辅谁来当?
何腾蛟答复得很扭捏,既表达了自己迫切想当首辅、为朱亨嘉效力的愿望;又再次强调了鞑虏大兵压境,自己须臾离不开湖广。
朱亨嘉仔细一琢磨,回过味来了。赶情这家伙既想当内阁首辅,又舍不得自己的湖广地盘。他想让朱亨嘉封他为内阁首辅,留在湖广主持军政大权。
这怎么行?让你来桂林当首辅,就是因为孤想派人整编你在湖广的军队。湖广乱七八遭二十万大军,在你手上发挥不出作用,但是在孤手上,必然能成为保卫国家的中流砥柱。
既想割据一方,又想当首辅。哪有这种好事?
隆武帝没兵没钱没粮,让着你,孤有兵有钱有粮,不惯你这坏毛病。
既然你不肯离开湖广,那好,内阁首辅你也别想了,孤换个人干。
剩下的三个加官从一品的大学士。堵胤锡,朱亨嘉要留他在湖广制衡何腾蛟,走不开。关守箴和孙金鼎二人,同时于朱亨嘉监囯那天,受封从一品柱囯、东阁大学士,任职的时间先后一模一样。只能自己给他俩列名先后了。
任命谁当首辅呢?
关守箴施政能力强,威望高,拍马屁的本事不如孙金鼎;孙金鼎能力不如关守箴,但是善于逢迎,跟自己更贴心。
现在大敌当前,还是选能力强的当首辅比较好。
于是,朱亨嘉升关守箴为正一品左柱囯、文渊阁大学士,暂代内阁首辅;升孙金鼎正一品右柱囯、文渊阁大学士,暂代内阁次辅;升堵胤锡正一品特进荣禄大夫,文渊阁大学士;升何吾驺、苏观生、曾道唯从一品柱囯;又增补郑封入阁,正二品正治上卿,东阁大学士。
之所以让关守箴暂代首辅,是怕何腾蛟不高兴。用个“代”字,何大人心里会好受些。朱亨嘉又赏赐何腾蛟蟒服一件,以示恩宠。
关守箴当了首辅后,孙金鼎有点不服气,偷偷地跟人发牢骚、倒酸水。
朱亨嘉暗暗高兴:帝王之道,首在制衡。内阁首辅、次辅有些小矛盾,他这个监国才能当得稳当。如果首辅、次辅好得穿一条裤子,自己就有被架空的危险。
为了让孙金鼎心里不那么酸,朱亨嘉也赐了件蟒服给孙次辅。
第七十七章 督抚
绝命诗(何腾蛟)
天乎人世苦难留,眉锁湘江水不流。
炼石有心嗟一木,凌云无计慰三洲。
河山赤地风悲角,社稷怀人雨溢秋。
尽瘁未能时已逝,年年鹃血染宗周。
??
武英殿大学士、湖广总督何腾蛟是个大忠臣。历史上被清军俘虏后,写下了这首绝命诗,绝食七天,不屈而死。
他以自己的实际行动,展现了一段“忠臣误国”的嗟叹往事。
何腾蛟是个狠角色,对自己人比对敌人更狠。他极其擅长政治斗争,玩弄权术,三下两下就将湖广整成了他的独立王国。
李自成死后,他的部下分东、西两路撤入湖广。
东路大顺军先到湘东,主要将领有泽侯田见秀、义侯张鼐、绵侯袁宗第、磁侯刘芳亮、光山伯刘体纯、太平伯吴汝义、将领郝摇旗、王进才、牛万才等。
何腾蛟觉得在隆武帝面前立功的机会来了。当时他收编了一批湖南当地的明朝杂牌军队,如黄朝宣、张先璧之流,自以为打这些李闯的残兵败将,还不是手到擒来。
于是何腾蛟令长沙知府周二南、副总兵黄朝宣二人领兵进攻农民军。大败,周二南战死。
主力被消灭了,何总督做好了为大明朝殉节的准备。不料,天无绝人之路,大顺军请降了。原来李自成死后,农民军群龙无首,早有归顺大明之意。
没啥好说的,打又打不过人家,只能接受人家投降。他同东路大顺军达成了“合营”的协议。
然而,一清点闯军东路军人数,吓了一跳,足有二十万大军!
何腾蛟想,贼寇们拥兵二十万,自己只有几万杂牌军,万一这些贼寇造反怎么办?不行,得想办法整他们。
当时,农民军被清军打败后,编制全乱了。地位高的大将,比如刘芳亮,仅剩部卒一万;田见秀,仅剩部卒七千;袁宗第仅剩部卒三千。而地位低的将领,比如袁宗第的老部下刘体纯,却有兵三万;刘体纯弟刘体统,有兵二万;裨将郝摇旗有兵四万;王进才,有兵七万六千。
地位高的兵少,地位低的兵多,自然就有矛盾。
何腾蛟一看,机会来了。
他对大顺军分化、排挤。拉拢地位低的,排挤地位高的。郝摇旗、王进才原来在大顺军地位较低,他拉拢这两人,收为亲信,要钱给钱,要粮给粮;田见秀、袁宗第、张鼐、刘体纯、吴汝义等人以前在大顺军地位较高,备受岐视,既不安置驻地,也不供应粮饷。
没有粮饷,这些人被迫就地打粮,何腾蛟立即给他们安了个加以掠夺的罪名,严加训斥。
两下一搞,逼走了田见秀、袁宗第、张鼐、刘体纯、吴汝义、党守素、蔺养成、王进才、牛万才等人。这些人投奔了李锦(李过改名)、高一功率领的大顺军西路军。
大顺军两军汇合后,号称三十万,但是没钱没饷。最困难的时候,一度起了暂时投靠清朝的心思。但是清方坚持要李锦、马进忠(绰号混十万,自动和大顺军合营)等人剃头表示归顺的诚意。
这怎么行呢?咱是汉人,剃了头,怎么见祖宗?没谈拢。
又没钱,又没饷,明、清双方都不接纳。怎么办?
??
湖海声名落缙绅,
由江而鄂逆鳞鳞。
烦君黄鹤楼头看,
天下英雄有几人。
两年前的那一天,一人一马一白袍,由武陵渡过澧水,到达草坪,前往李锦的军营。
“汝是什么人?”
“麻请通报李将军,大明湖广巡抚堵胤锡请与将军一晤”。
堵胤锡,字仲缄,崇祯十年进士。
和大多数读书人不同,此人身上多了一股侠气,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这可能和他的人生经历有关。十一岁时父母双亡,投靠岳父陈大懋,师从马世奇。马世奇,天下大儒,他用生命教会了自己的学生怎么做人。李自成破北京,官员们纷纷投降,唯马世奇为崇祯帝殉节。
“忠臣不事二君,吾自当以一死报主上,数月前主意已定。所不能恝然者,母亲耳!吾幸全受全归,母亲自可无憾,且魂气无所不住,在天为日星,在地为河岳,固时时周旋母亲之侧也。江南此时恐亦当无干净土,念之愤绝!”
每当想起老师的这封遗书,堵胤锡总是心潮激荡。
他决心以老师为榜样,置身死于度外,替大明朝招降这三十万闯军旧部。去前,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国家新造,势不能剿,应当招抚。事成乃吾国家之福,不成即吾毕命之日”。
堵胤锡口才很好。开诚慰谕,讲明忠孝大义,慷慨激昂,把大家感动得哭泣起来,纷纷表示愿意听从命令。他又以隆武帝的名义,赐李自成妻高氏命服,又赐李锦、高一功等蟒玉及金银器,并犒赏诸军,士兵皆踊跃欢呼。高氏出拜,对李锦说:“堵公真是一片忠心,你切不可辜负他的好意!”当时就留他欢宴,筵前奏乐。堵胤锡婉辞谢绝,哭泣着说:“两京还未恢复,百姓十分困苦,这难道是人臣欢宴听乐的时候吗?”李锦等感叹不已,为之撤掉筵席。
隆武帝听从了堵胤锡的意见,授李锦为御营前部左军,一功为右军,并挂龙虎将军印,封列侯,赐锦名赤心,一功名必正,号其营为忠贞营,封高氏为贞义夫人。从此李锦等将三十万众皆就抚,听从堵胤锡节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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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武帝一下子多了几十万兵马,认为北伐中原的时机到了。
他命令堵胤锡率刚归顺的忠贞营进攻荆州;命令何腾蛟率大明朝的正规军进攻武昌。
隆武帝的北伐时机选得很好。当时清军主力已经北返,江南只有平南大将军勒克德浑的一支小部队。
可惜,这次北伐被大忠臣何腾蛟率领的官军破坏了。
堵胤锡率领的忠贞营打得很好,眼看就要攻破荆州。何腾蛟的部下却畏清军如虎,先是张先璧借口购买的马匹未到,逗留不进,然后诸镇亦复观望。何腾蛟拿这些军头毫无办法。
勒克德浑接到湖广求救文书后,派遣护军统领博尔惠领兵一支南下岳州,迎击以马进忠、王允成为前锋的何腾蛟部;自己统率主力直趋荆州同忠贞营决战。
几天以后,何腾蛟部将,驻守岳州的马进忠、王允才、卢鼎、王进才四镇,听说八旗兵来袭岳州,竟然不顾汛地,乘船南逃。岳州副将马蛟麟干脆向清军投降。何腾蛟遇到南窜的四镇兵,询问原因,四将说是勒克德浑大军迫境。其实,博尔惠带领的只是一支小部队。何腾蛟被吓倒,仓惶退回长沙。
跑就跑呗,居然不通知旁边的堵胤锡!
堵胤锡以为侧翼有何腾蛟的军队掩护,没有防范,仍在攻打荆州城。勒克德浑部忽然出现,分两路直冲忠贞营营垒。李锦等猝不及防,被打得大败,向西撤入夔东地区;堵胤锡堕马折臂,撤往常德;刘芳亮陈亡;田见秀、张鼐、李友、吴汝义投降后被杀。
何腾蛟把堵胤锡坑惨了。
北伐失败后,何腾蛟见手下这些军头,一个个割据自雄,自己指挥不动,决心组建一支忠于自己的军队。他派人分别从广西,贵州等地召募兵将,很快就拼凑成了一支三万多人的“督标”、“抚标”亲军。其将领有吴承宗、姚友兴、龙见明、覃裕春、满大壮、胡跃龙、向登位等。
有了这支部队,何腾蛟信心百倍,再次北伐。
结果,几万亲军,被清军的几百骑兵打败了。
何腾蛟拚命扩充兵员,不仅丝毫没有增强湖南的抗清实力,反而严重地加重了百姓的负担,弄得湖南民穷财尽,派系林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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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广的一督一抚,对堵胤锡,朱亨嘉很放心;对何腾蛟,朱亨嘉真担心。
他令堵胤锡去夔东封赏忠贞营,并调忠贞营去常德,防范清三顺王的军队;又令杨国威部赶往新墙,和何腾蛟的部下一起防范新墙、潼溪一线;令严遵诰、降将陈友龙驻守武冈。
第七十八章 封爵
三百骑奔驰在常德至夔东的道路上,这是湖广巡抚堵胤锡的抚标亲兵“君子营”。和何腾蛟的督标亲兵高达三万多人不同,“君子营”人数仅仅三百,却个个精锐,眼神中皆有一股慓悍之气。
当年堵胤锡挑选亲兵的时候,亲自去观察和了解这些从军青年的状况,测验其胆气和力量,精挑细选,几千人中只留下这三百壮士。这些人不仅身强体壮,而且还粗通文墨,对大明朝忠心耿耿。之所以叫“君子营”,取越王勾践君子六千之意。
不叫兵丁,而称为君子,以示堵胤锡对这些将士的尊重。这些君子们也没有辜负堵胤锡的厚望,当年荆州战败,他们拼死保护堵胤锡杀出一条血路,安全撤到常德。
一袭白袍、一骑白马,四十六岁的堵胤锡心绪起伏。此次朱亨嘉让他封赏夔东忠贞营诸将,可没有空手,还携带了银三万两、米二十万石、甲一千具、弓五千张、铳五百杆、刀一千把、长枪两千杆,金银酒器官袍若干。
当年隆武帝招安忠贞营,仅封了李自成遗孀高氏贞义夫人;李锦兴国侯、龙虎将军(正二品);高一功龙虎将军而已,其他将领仅授官职,未封爵。朱亨嘉觉得这个封赏低了。
历史上,永历帝继位,大封忠贞营,李过、高一功、袁宗第、刘体纯皆封公爵,侯爵、伯爵更是满天飞。朱亨嘉觉得这个封赏又太滥,公侯满地走、伯爵多如狗。这怎么行?吾大明朝的爵位,不能这么不值钱。
所以,朱亨嘉决定,最高封侯,但是数量要多,雨露均沾,大家都开心。他一口气拿出了三个侯爵、六个伯爵、各类官职若干。
堵胤锡刚被朱亨嘉拜为东阁大学士,不到一年即升文渊阁大学士,心里十分感激。他望着携带的这些物资,感慨万千:隆武先帝只给爵位,不给钱粮兵器;靖江监国又给爵位,又给钱粮兵器。实在啊!知道皇帝不差饿兵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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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见阁部!”一见文渊阁大学士堵胤锡来了,李锦、高一功诸将急忙行礼。
“补之、国勋、诸位将军,快快免礼!一年不见,想死仲缄了!”堵胤锡性情中人,对部下一点架子没有,字字充满真情。这也是他深得众将拥戴的地方。
“阁部,您来此有何吩咐?”李过性格比较急,他知道堵胤锡来此必有要事。
“喜事啊,补之,吾带来了朝廷封赏忠贞营的敕书,还有一大批钱粮物资。朝廷这一次要重用忠贞营了!”
“物资?什么物资?”一旁的忠贞营大将刘体纯问。没办法,夔东这个地方太穷了,忠贞营补给十分困难。
“银三万两、米二十万石、甲一千具、弓五千张、铳五百杆、刀一千把、长枪两千杆,金银酒器官袍若干”。
李锦、高一功、刘体纯、袁宗第、党守素、塔天宝、蔺养成、牛万才、李来亨等不由得咽了下口水。当贼当了这么多年,银子他们不缺,但是米粮、甲胄、弓矢、刀剑这些东西真得非常缺。尤其是米粮,军中的存粮已经不多了,真的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这位靖江监囯,比隆武皇帝大方啊!
堵胤锡见他们激动的样子,微微一笑:“补之、国勋,先别急着乐,还有好事呢。吾还带来了监囯敕封汝等的谕令”。
“敕封吾等?”
“正是。监国已敕封补之为从一品建威将军、提督常德军务总兵官;囯勋为郢国侯;袁将军为靖国侯;刘将军为皖囯侯;马腾云将军为桐城伯;马进忠将军为武昌伯;塔将军为宜都伯;党将军为兴平伯;王将军为南漳伯;谭将军为涪城伯;蔺将军、牛将军为副将;李将军为正三品昭毅将军、参将”。
“哎呀!监国圣恩啊!臣等粉身碎骨难报!”隆武帝招安只给了一个侯爵,朱亨嘉一下子给了三个侯爵、六个伯爵,还有大量的钱粮物资。诸将十分感奋。
堵胤锡哈哈大笑:“诸位将军还楞着干什么,赶紧准备香案,接上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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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给忠贞营封爵外,朱亨嘉还封了投奔何腾蛟的大顺军旧部郝永忠(原名郝摇旗,隆武帝赐名永忠)南安伯;王进才澧阳伯。
朱亨嘉任命的提督湖南军务总兵官杨囯威,率领两万大军,赶到了新墙、潼溪一线。
武英殿大学士、湖广总督何腾蛟感到很焦灼。
虽然名义上杨国威只是提督,归自己这个总督节制。但此人毕竟是监囯的心腹,监囯又让他提督湖南军务,名义上也就有了对湖南各部的指挥权。再联想到监国一系列的举动:让忠贞营进常德;封自己的两个部下郝永忠、王进才为伯。
何腾蛟倒吸一口凉气:“来者不善啊!”
虽然何总督绝对忠于大明朝,但他早把湖广一带当成了自己的势力范围,容不得别人分自己的权。哪怕是皇帝也不行!
何腾蛟叫来了自己的首席智囊章旷:“于野,杨总兵已经到了新墙了。汝怎么看这事呀?”
章旷抿嘴一笑,跟着何腾蛟这么多年,对他的心思自然清清楚楚。
“阁部何不将杨总兵部署在第一线;让不怎么听调遣的马进忠、张先璧、卢鼎等将居侧翼;您自率督标亲兵和黄朝宣将军居后策应。这样,打胜了,是您指挥有方;打败了,您也可以保存实力啊。”
“哎!于野,吾就怕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章旷一笑:“打胜了,您可以令杨总兵趁胜离开湖南,攻打湖北;打败了,自有监国砍他的脑袋。不管是胜是败,湖南皆在阁部掌握之中”。
何腾蛟拈着胡子想了想,赞道:“此策甚善!”
??
马鸣风萧萧。
清平南大将军,浓眉大眼、魁梧凶悍的辽东大汉,恭顺王孔有德正踌躇满志地骑在马背上,缓缓而行。
此次他率领怀顺王耿仲明、智顺王尚可喜、续顺公沈志祥、右翼固山额真金砺、左翼梅勒章京屯泰(即佟岱、佟养和)统领五万大军,加辅兵、民夫,号称二十万兵马南下,进攻湖广和两广。
在他看来,南明兵将懦弱无能,扫平南方,易如反掌。
自己已经贵为王爷了,此次若再立战功,当求摄政王为自己家那几个小子,谋个前程。
“吾军还有多久才能到常德?”孔有德问。
“禀大将军,以现在的行军速度,还有三个月才能到”,部下禀报。
孔有德看着队伍中那沉甸甸的三十门三千斤重的红夷大炮,叹了口气。没办法,带着这些大家伙,走不快。
“让炮队后行,全军轻装出发,两个月内,必须赶到常德”,孔有德吼道。
第七十九章 乌江
乌江,江水湍急、山峰耸峙、悬崖密布、猿猴难攀。以流急、滩多、谷狭,闻名天下,自古号称“天险”。。
此时,乌江南岸,四员大将正在巡视乌江防线。
为首一人,正是大明朝定西伯李明忠,他奉朱亨嘉之命,带着庆远韦氏大将韦万忠、安龙岑氏大将黄玛,领兵三万驰援贵州,以防大西军南下。
另一人,乃是大明朝贵州都指挥史陈瑞征,他征召了两万贵州卫所军,协助李明忠防守乌江。
李明忠见乌江地势险峻,十分满意。但他毕竟是沙场宿将,不敢大意,依然认真地询问情况。
“陈将军,汝在贵州多年,熟悉地形。汝觉得大西贼会从哪里渡江?”
陈瑞征想了想:“此处乌江江面有两个渡口,一个是对面的乌江渡;另一个是下游的犵闪渡。末将判断,大西贼绝不会走仡闪渡,必然从乌江渡渡江。”
“哦,为何?”
“大帅有所不知,从犵闪渡过江打贵阳,要经过草塘安抚司、白泥司、黄平安抚司,大大小小的土司几十家。等他们通过了这些土酋的地盘,还有清水江拦路。简直比登天还难。所以末将判断,西贼必从乌江渡过江。”
李明忠想了想:“西贼会不会从乌江上游陆广河的陆广渡、黄沙渡渡江?”
陈瑞征哈哈大笑:“大帅不是贵州人,不知贵州情况。陆广河是贵州宣慰使安坤的地盘,水西安氏有雄兵十万。西贼要是想从安坤的地盘渡河,安坤一定会崩掉他们几颗牙。况且,即使他们渡过了陆广河,陆广驿还有吾大明定番侯皮熊的七千兵马。稳如磐石”。
李明忠点点头,水西安氏的大名他听说过。那是和泗城岑氏齐名的大土司,称霸水西六百年,带甲十万。
不过李明忠毕竟是沙场宿将,为了预防万一,他还是下令韦万忠领庆远韦氏土兵一万防守黄沙渡对面的青山司、息烽所;令黄玛领安龙岑氏土兵五千,守卫陆广驿附近的底寨司;自己和陈瑞征沿乌江渡布防。
“陈将军,汝再给本帅说说乌江渡的情况。”
陈瑞征来了精神:“大帅,乌江渡自古天险,乌江关附近有虎跳峡、鹰愁峡等七座险峻峡谷,碧峰耸峙,飞鸟难渡。西贼若由此处渡江,末将有把握让其全军覆没”。
李明忠又看了看乌江地势,越看越满意,忽然来了兴致,朗声吟道:“兵散弓残挫虎威,单枪匹马突重围。英雄去尽羞容在,看却江东不得归”(此处是李明忠弄错了。楚霸王项羽自刎的乌江,在今天安徽和县东北的乌江浦,不是贵州的乌江)。
吟完诗,李明忠豪气顿生:西贼要是乖乖地归顺则罢,不然就让他们葬身在乌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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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遵义军民府桃源洞(明朝时,遵义属于四川),大西军老营。
大西国平东王孙可望、安西王李定国、抚南王刘文秀、定北王艾能奇正在接见朱亨嘉的使者、陕西道御史连城璧。
孙可望问连城璧:“监囯靖江王给吾等何爵?”
连城璧道:“四位将军皆封列侯。”
孙可望大怒:“吾兄弟四人在大西囯乃王爵,何以归明后,连公爵都封不了?”
连城璧丝毫不惧:“李闯余部李过等亦是侯爵。自古功名马上取,将军想封国公,当为大明建功才是”。
孙可望喝退了连城璧后,四王商议。
“大哥,当前清军在后面追我们,父王中箭身亡,我们与清军有不共戴天之仇。大敌当前,不可再与明军厮杀”,李定国主张降明。
刘文秀、艾能奇亦赞同。
见三位兄弟皆欲降明,孙可望眉头紧皱。
此人工于心计,极有手段。本来大西囯总兵力一百二十营:张献忠自领二十二营;艾能奇领二十营;孙可望领十九营;李定国领十六营;刘文秀领十五营;王尚礼、王定国、冯双礼、马元利、张化龙五都督领二十八营。孙可望的实力仅排第三。
但他先以大西囯世子的名义接管了张献忠的御营,又成功拉拢了王尚礼、冯双礼。现在已经控制了大西国一半的兵力。
他不想降明,想割据称王。
但是其他三王想降明,直接拒绝可能会导致大西军分裂。
孙可望想了想:“吾也想降明,但是这靖江监国太小瞧人,只给吾等封个侯爵。依吾的意思,先打下贵州,然后再降。”
众人拗不过孙可望也只得同意。
??
初日曈曈似晓霞,雨痕新霁渡头沙。
溪深几曲云藏峡,树老千年雪作花。
白鸟去边回驿路,青崖缺处见人家。
遍行奇胜才经此,江上无劳羡九华。
这首诗写得是乌江上游陆广河风景。陆广河,河床是一道峡谷,“两岸连山,略无地处”,河面极其狭窄。有多窄?它的下游有一段叫猫跳河,当地人称虎为猫,意思是老虎都可以跳过去,可见其狭窄。
陆广驿,建在陆广河畔,是贵州到四川的九个驿站之一,景色秀丽、风景怡人。
大明朝定番侯、贵州副将皮熊正拿着一份奏疏和朱亨嘉的批字,嗟叹不已。
这封奏疏是中书舍人吴其雷所写,密告皮熊勾结韩王,意图谋逆。
农民军大起义,韩王朱颢溧失囯,逃到了贵阳,当时皮熊驻守贵阳,对韩王甚好。韩王爱上了皮熊的女儿,娶之为妃。
问题是大明朝的祖制规定,王妃通过选秀女的方式从民间娶,不得娶高官女。皮熊是定番侯、又是从二品高官,违制了。
大明朝的读书人,最喜欢联想。为什么韩王要娶皮熊之女,是不是看上了皮熊手里的兵?皮熊为什么把女儿嫁给韩王,是不是想拥立韩王称帝?
谣言四起。
吴其雷密报朱亨嘉。朱亨嘉不相信:皮熊要是想拥立韩王称帝、弘光帝死的时候为什么不拥立?非得等到现在?
既然不相信,索性送皮熊一个大人情。
朱亨嘉将这封奏疏送给皮熊看,还批了两个字:信任。
看到朱亨嘉写的“信任”,六十五岁的皮熊感动得老泪纵横:监囯知吾啊!
第八十章 渡江
大西囯中军都督王尚礼将旗挥动,几百只竹筏载着大西军将士,由乌江北岸,划往南岸。
狂涛怒吼,汹涌的江水翻滚着,将一只又一只竹筏掀翻,无数西军将士葬身江底。
“轰!”对岸明军的大炮开火了,中弹的竹筏被轰上了天。
终于有一小部分竹筏,九死一生登上了岸。早已等候多时的明军将士,火铳、弓箭、长枪、大刀地伺候着。西军很快被杀得干干净净。
这次试探性渡江失败了,一个两千多人的营头,仅剩五百人。
王尚礼跪在孙可望面前:“末将无能,请平东王责罚。”
孙可望摆摆手:“起来吧,此江太险,非汝之过”。
“大哥,过此江非造大木船不可”,李定国献策。
“嗯”,孙可望点点头,命李定囯、刘文秀二人打造大木船。
乌江北岸,西军大营,孙可望正在低头沉思,忽报派去的斥侯回来了。
“探察的如何?”
“禀平东王,下游的犵闪渡水流甚急,而且对岸全是高山,多苗倮土寨,大军行进不易。上游的陆广河有两个渡口:黄沙渡、陆广渡,水流稍缓,水道亦窄,黄沙渡仅三四丈宽,陆广渡仅两丈宽,适合渡江。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陆广河是水西安氏的领地,过黄沙渡,要经过雄所则溪治下六座倮寨;过陆广渡,要经过雄所则溪、则窝则溪、以着则溪治下十七座倮寨。水西土兵素来骄横,恐怕未必肯让吾军过境”。
则溪,倮语(彝语)的汉字音译,原意为仓库。因在行政区驻兵屯粮,其治所必设仓库,则溪遂转为行政区划的名称。安氏统治水西后,将水西划分为十三个则溪管辖。
“汝辛苦了,下去歇息吧”,孙可望挥退了斥侯。
水西土兵骄横?吾大西军造反造了这么多年,连皇帝都不怕,还怕几个土狼?
孙可望冷冷一笑,一个计划浮出脑海。
孙可望令李定国留在乌江北岸,大张旗鼓地打造木船,造成强渡乌江的假象。自己率领刘文秀、艾能奇,并王尚礼、王定国、冯双礼、马元利、张化龙诸将,轻装简行,往黄沙渡杀去。
陆广渡江面更窄,但是要经过十七座倮寨,容易走露消息。走黄沙渡只需经过六座倮寨,不易泄露军情。所以孙可望选择了从黄沙渡过江。
孙可望令定北王艾能奇为先锋,四王之中,艾能奇和孙可望关系最好。孙可望能成为大西军统帅,除了张献忠的遗嘱外,艾能奇的支持起了很大作用。
清晨,雄所则溪北山寨的寨民们正在生火做饭,祸从天降。
艾能奇率领的大西军先锋,潜行至寨外,忽然发难,冲入寨中,下至婴儿、上至老人,统统杀死,一个不留。
本来,杀了丞相汪兆麟后,孙可望已经下令,严肃军纪、不得滥杀。此时,为了防止消息泄露,他们又恢复了做贼的本性。
屠尽了六个寨子,孙可望令后军都督冯双礼封锁黄沙渡至水西城的驿道,以防水西安氏知晓;自率大军来到黄沙渡。
放眼望去,波涛粼粼的黄沙渡江面,虽然水流亦急,但比乌江渡却好了很多。更可喜的是,江面仅三四丈宽,须臾可渡。
孙可望仰天长笑:“天助我也!”
即令将士打造木筏渡江。
黄沙渡对岸的青山司,本有李明忠所派的庆远韦氏土兵一万防守。
庆远韦氏的大将韦万忠被水西安氏的赫赫威名所误,以为西军不敢从安氏的领地过江,所以仅在江边放了一哨斥侯,自己驻于青山城。
他听了斥侯回报,大西军正从黄沙渡渡江,大吃一惊。急忙点齐兵马,杀奔黄沙渡。可惜已经太晚了,西军前锋艾能奇部三万人马已经渡过江,列好了阵。
西军兵多且锐,韦万忠不能敌,大败而归。艾能奇趁胜掩杀,顺势占了青山城。
韦万忠只好撤往息烽所,一边死守,一边飞报李明忠。
孙可望攻占了青山司后,令刘文秀率领王尚礼、王定国二将进攻底寨司、陆广驿,以打通通往贵阳的通道;自己领着艾能奇、冯双礼、马元利、张化龙诸将杀向息烽所、养龙坑司,策应李定国部从乌江渡过江。
驻守底寨司的岑氏老将黄玛拼死抵抗,无奈他手下只有五千土兵,敌不过刘文秀的三万多大军。战至半日,力竭殉国。
黄玛曾是泗城岑氏的大首领岑雷汉心腹,一生忠于岑雷汉、岑兆武、岑继祖三代岑氏首领,不料最后却为大明朝殉了囯。
刘文秀攻克了底寨司后,又杀向陆广驿。防守陆广驿的大明定番侯皮熊,跟水西安氏的大首领、贵州宣慰使安坤关系很好。他知道贵阳无兵,也不往贵阳求援,直接往安坤处求救。
安坤得知自己领地内,六个寨子被大西贼屠尽,本已暴跳如雷。接到皮熊的求援信后,立即亲率五万水西土兵,渡过陆广河,助皮熊防守陆广驿。
安坤、皮熊合兵一处,有兵近六万,牢牢守住了陆广驿、龙场驿等通往贵阳的交通要道。刘文秀兵少,仅有三万余人,攻不下陆广驿。
大西军逼近贵阳,贵阳城内,一夜数惊。贵州按察史张耀、贵州布政司参议曾益二人,一边尽发贵阳百姓守城;一边飞马报桂林求援。
大明定西伯李明忠听闻西贼居然从黄沙渡过了江,大惊,痛骂自己是笨人下棋、死不顾家。他急忙领主力至息烽所,与韦万忠会合。
大西军和明军在息烽所展开决战。
大西军十余万,又是新胜,士气正旺。明军兵少,仅四万,又刚丢了青山司,士气不振。
尽管李明忠拼死抵抗,却依然不敌,大败,往札佐司撤退。大明贵州都指挥史陈瑞征阵亡。大西军李立国部趁机从乌江渡过了江。
“苍天啊!这叫本帅如何有脸见监国殿下呀!”撤退的路上,李明忠羞愤难当,欲抜剑自刎,部下急忙劝阻。
李明忠本来以为贵阳肯定丢了,不料撤到札佐司后,一打听,才得知皮熊请到了水西安坤的五万援军,守住了陆广驿、龙场驿,贵阳依然在大明手里。
李明忠暗呼侥幸,急忙和皮熊、安坤合兵,死守陆广驿、龙场驿、札佐司三处要道。上疏向朱亨嘉请罪。
第八十一章 广东
世界上的事,没有什么能比升官发财更开心的!
佟养甲很开心,他今年三十九岁,汉军正蓝旗人,刚刚因为攻取福建、广东有功,被摄政王任命为两广总督。
佟家和爱新觉罗家关系可不一般。
佟家本是女真人,佟佳氏。大明朝强大时,改为汉姓佟。清太祖努尔哈赤做过佟家的上门女婿,佟佳氏是努尔哈赤的元妃,生长子褚英、次子代善。很多史书甚至称努尔哈赤为佟努尔哈赤。
后来,大清朝强大了,佟家上疏给清廷,请求恢复满洲老姓佟佳。当时佟家的实力很强大,门生党羽遍布朝堂,号称“佟半朝”。清廷将佟家一分为二,一支编入满洲正白旗;另一支编为汉军正蓝旗。
佟养甲被编入了汉军正蓝旗,这可是个美差!皇太极编练汉军八旗,可又不相信汉人,所以弄了许多满人到汉军旗当高官,尤其是汉军旗的旗主,必须全部是满人。佟养甲的堂侄佟图赖就是汉军正蓝旗的旗主。
作为深得主子信任的满洲奴才,佟养甲稍微立点小功,立即被封为两广总督,开心得不得了。
李成栋,字廷桢,陕西人,绰号“李诃子”。他不是很开心。
他本是江北四镇高杰的部将,降清后追随豫亲王多铎南下,立下无数战功。后来又南下福建、参加攻灭南明隆武帝之役,舍身忘死、冲杀在前。自以为功劳这么大,不封个总督,至少也是个巡抚。
可惜他是根正苗红的汉人,又只会打仗,不擅长和满洲的王爷贝勒们搞好关系。想当总督、巡抚有点难!
摄政王的封赏下来了,广东提督,归两广总督佟养甲节制。
李成栋一不开心就想杀人,他杀过很多人。当流贼时杀官军;当官军时杀流贼;投降清朝杀南明的忠臣义士。当然,杀得最多的还是老百姓。
李提督先参加了一次大屠杀:扬州十日。那一次他当配角,主角是爱新觉罗·多铎。
后来,他觉得当配角不过瘾,做了回主角:嘉定三屠。
清军颁布剃发令,嘉定百姓不从。乡绅侯峒曾带领嘉定绅民起义。李成栋领兵五千攻破城并屠城,一口气杀了三万多人,此为一屠;几日后,义士朱瑛聚集免于屠戮的周遭民众两千余人,重夺嘉定。李成栋回师嘉定,将城外的葛隆、外冈两镇居民杀光,又杀到嘉定城里,尸体堆积如山,此谓二屠;二十多天后,南明总兵吴之番又率余部收复了嘉定,李成栋第三次回攻嘉定,又杀了两万多百姓,此为三屠。
他想杀人,但他现在还不敢杀佟养甲,只能先忍着,盯着他那光溜溜的小辫子看。
佟养甲找李成栋交心了:“廷桢呀,摄政王如此厚待吾等,吾等更应加倍报效,早日攻灭广西的伪明政权才是。”
“嗯”,李成栋不阴不阳地哼了声。
佟养甲知道李成栋嫌官小了,立即抛出块饼:“此次廷桢若是能立下战功,吾一定上奏摄政王,封廷桢为广东巡抚”。
李成栋来了精神:“末将一定死战”。
佟养甲点点头:“如此吾就在潮州等待廷桢的好消息”。
??
此次李成栋来打广东,本部老兵只有四千五百人。后来他兼并降兵,扩充到两万多人,分由李元胤、杜永和、郝尚久诸将统领。这是他的嫡系军队。另外还有原属郑芝龙部下的武毅伯施福和总兵施郎、梁立、黄廷、成升、洪习山等率领的降兵三万多人。
共计五万多人马,杀向广州。
他不急着打广州的明军,先派施福、耿献忠率大小船只数百,扑灭顺德县“海寇”。
施福的水师很能打,很快消灭了“海寇”,解决了大军的后顾之忧。
李成栋表面夸了施福几句,内心却更加忌惮施福。
他的嫡系人马少,早有兼并这三万多郑芝龙降兵之意。不料这些福建佬,十分抱团,隐隐地形成了一个以施福、洪习山等人为中心的小团体。自己一时找不到机会下手。
李成栋给摄政王上疏了,说郑芝龙手下的这些南方兵将“脆弱不堪,无资战守”。
打了胜仗,还被人说坏话。没天理呀!
到了广州,李成栋舍不得消耗自己的嫡系,让降兵打头仗。
他先让降将施郎进攻龙门七星冈,大明平东侯严天凤严阵以待,施郎一仗打下来,损兵六百。
李成栋见七星冈一带地势险要,又令降将梁立、黄廷、成升,领兵一万五千,从北部的英德绕道进攻,不料英德到广州有湟水阻隔。大明忠勇侯杨怀,据湟水而守。杨怀还找辅明侯林察、定海侯孙贵,借了些水手、火炮、小船,建了支两三千人的内河水营,骚扰清军渡河。梁立等没办法,也只好从自己的水师中抽人,建了支水营。双方隔着湟水,你争我夺,各伤亡了千余人。
李成栋见英德一时打不下来,又令降将洪习山,攻打罗浮山一线。罗浮山又高又陡,洪习山又损失了八百多将士。
李成栋一看陆地上讨不着便宜,干脆从海上来。你们福建人不是擅长海战吗?施福,你去,去打东莞、新安、南海卫。这些地方都靠海。
施福的水师和大明辅明侯林察、定海侯孙贵的水师,打了半天,占了几个小岛,各死伤千人。最后冷战,暂时不打了。原来施福和林察以前都在郑芝龙手下干过水师将领,两人又都不是郑芝龙嫡系,有点交情。
打来打去,死的都是自己的部下,不如劝降。于是双方冷战,不打了。你劝我归顺大明,我劝你投降大清。玩起了劝降战。
第八十二章 歌舞
相聚要敬酒
(倮语)
苏木地为哦,角波各拉索。
你哦嗄拉索,莫拉嗄得波。
你木嗄节勒,支节波哥大。
支咋莫唔脚,赛拉罗哦苏。
苏你苏大多多,苏你苏大多多。
(汉语)
远方的贵宾,四方的朋友。
我们不常聚,但有相见时。
倮家有传统,待客先用酒。
倮乡多美酒,美酒敬宾朋。
请喝一杯酒呀,请喝一杯酒。
一群头戴鲜艳鸡冠帽,身穿红色拖地长裙,梳着双辫(倮族少女十五岁前梳单辫,十五岁后梳双辫)的美丽倮族少女,婀娜多姿地上来给客人们斟酒了。鸡冠帽上的红缨和珠料,围腰上精美的刺绣,银光闪闪的耳坠,还有那一双双洁白温润的玉足,勾起了客人们的酒兴。
“各位头人、寨主请!”
“总府大人、主母请!”
随着一声声“请”字,宾主举杯,一饮而尽
请客者,云南总府大人、王弄和阿迷之主沙定洲;云南主母、沙定洲之妻万彩莲万美人。
作客者,王弄、阿迷还有其他各处亲近沙定洲的头人、寨主们。
这顿酒可不是白喝的,喝完这顿酒,这些头人、寨主们就要尽起本寨男丁,随沙定洲征讨大明分巡金沧道杨畏知。
“啪!啪!啪!”豪爽大气的总府大人拍起了手掌。
一群群身着盛装的倮族青年男女,点燃篝火,跳起了传统的左脚舞。
传说很久以前,世间有一条恶龙,兴风作浪。两位倮族勇士阿里和阿罗勇敢地率领族人向恶龙开战。恶龙逃进龙潭。人们把龙潭填平,怕夯压不紧,恶龙翻身,就在上面燃起篝火,边唱边跳边跺脚。三天三夜,恶龙终于死了。为了纪念这两位倮族的勇士,形成了独特的左脚舞。
倮族是火的民族。舞蹈亦如烈火般粗犷、豪放。青年男女们相互挽臂,面向熊熊燃烧的篝火,脚下踏地为节,且唱且舞。打歌唱到高潮,倮族美女们,一边舞蹈,一边模仿虎啸,高唱“罗哩罗,罗哩罗哩罗”,意思就是“虎哇虎,虎哇虎哇虎”。这是对祖先的怀念和呼唤!这是在恳求祖先赐予自己力量!
听到这一声声“虎哇虎”的呼唤,沙定洲、万美人、大大小小的头人寨主们,一个个脸色潮红,仿佛浑身充满了力量。
万美人举起酒杯,施施然走到沙定洲面前,嫣然一笑百媚生。
“恭祝夫君扫平杨畏知,一统云南!妾身在昆明静候夫君凯旋!”
沙定洲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多谢夫人,此次不灭杨畏知,吾誓不收兵!”
??
杨畏知,字介甫,陕西宝鸡人。大明朝云南副使,分巡金沧道(金沙江、澜沧江)。
此人是大明朝的忠臣,也是沙定洲的梦魇。有此人在,沙定洲楞是统一不了云南。
沙定洲素有大志,一向想让倮族人做云南的主人。他阴险狡诈,趁世镇云南的大明朝黔国公沐天波不备,突然袭击黔国公府,控制了昆明。
但这个狡诈如狐的家伙却上了外表憨厚的杨畏知的大当。
沐天波逃到楚雄投奔杨畏知。杨畏知当时兵少,知道抵挡不住沙定洲,就对沐天波说:“为了天下安危,请您不要待在我这里,赶紧往西去永昌吧。”
沐天波于是逃往永昌。
沙定洲追赶沐天波至楚雄。杨畏知听说沙定洲来了,敲锣打鼓地欢迎。他忽悠沙定洲说:“您想抓的人沐天波,已经逃到楚雄了,您赶紧去追他,我跟您是一条心。”
沙定洲相信了,跟杨畏知结盟,然后离开了楚雄。
他一走,杨畏知立即征召军队,准备粮饷,和沙定洲做对,姚安、景东俱响应。
沙定洲第一次征楚雄之役,就这样被杨畏知忽悠走了。
他知道上当后,第二次征讨楚雄。这一次,杨畏知做好了准备,沙定洲久攻楚雄不下。杨畏知趁沙定洲松懈,忽然出击,击败了沙定洲。
沙定洲第二次攻楚雄失败后,改变策略,先打其他不服从自己的地方。攻下了石屏、宁州、嶍峨。
然后,喝完这顿洒,开始了第三次征讨楚雄之役。
??
荆台呈妙舞,云雨半罗衣。
袅袅腰疑折,褰褰袖欲飞。
雾轻红踯躅,风艳紫蔷薇。
强许传新态,人间弟子稀。
和沙定洲喜欢粗犷、雄壮的民族舞不同,朱亨嘉喜欢美人歌舞。
没办法,他今天太烦了。贵州、广东的战报同时传来,两线作战,清囯的地盘大,大明的地盘小,坐以待毙可不行。必须主动出击。
可是今天上午的朝议,大臣们分为两派,吵来吵去,吵不出结果。
一派以关守箴、孙金鼎、何吾驺为代表,认为广东离广西近,战略地位更高,一旦丢失,广西难保。应该先打广东之敌。
一派以苏观生、曾道唯、郑封为代表,认为严天凤兵多,广东又是老地盘,政治基础稳固,利于防守;贵州新降之地,如果不救,容易丢失。应该先救贵州。
朱亨嘉觉得双方说得都有道理,议了一上午也没议出结果。
议不出结果,心里烦闷,就到李庄嫔这里解解闷。
石贤妃、陈淑妃、黄惠嫔有身孕后,朱亨嘉去李庄嫔、赵贤嫔的寝宫较多。
李庄嫔今年二十四岁,长着一张秀美的瓜子脸,双眸似水波荡漾,腰身如柳枝般柔软,一颦一笑,风姿绰约,楚楚动人。更难得的是她还多才多艺,精舞技、擅音律。在没有太多娱乐方式的古代,这个优点实在太突出了。
何以解忧,看吾歌舞。
随着女乐的琴声,李庄嫔越舞越快,素手婉转流连,裙裾飘飞,配合着妩媚的眼神,欲语还羞,无限春光。忽然,琴声舒缓,整个人如隔雾之花,朦胧飘渺。
即使不精舞蹈的朱亨嘉也不禁拍手叫好。
叫完好,他又长叹一声。没办法,国事蜩螗,怎一个烦字了得!
“殿下,妾为您唱一曲吧!”李庄姟想为朱亨熹解忧,
“嗯!有劳爱嫔!”
李庄嫔唱了一曲《高山流水》:“素弦一一起秋风。写柔情、都在春葱。徽外断肠声,霜宵暗落惊鸿。低颦处、翦绿裁红。仙郎伴、新制还赓旧曲,映月帘栊。似名花并蒂,日日醉春浓。吴中空传有西子,应不解、换徵移宫。兰蕙满襟怀,唾碧总喷花茸。后堂深、想费春工。客愁重、时听蕉寒雨碎,泪湿琼钟。恁风流也称,金屋贮娇慵”。
“妙!”虽然没听懂唱的是啥,朱亨嘉还是叫了声好。
李庄嫔凄婉一笑,又唱了一曲《鹧鸪天》:“”一点残红欲尽时。乍凉秋气满屏帏。梧桐叶上三更雨,叶叶声声是别离。调宝瑟,拨金猊。那时同唱鹧鸪词。如今风雨西楼夜,不听清歌也泪垂”。
这一次,朱亨嘉听懂了:“爱嫔为何唱得如此伤心,似要与孤分离?”
“殿下即将出征,妾一时感怀!”
“爱嫔怎知孤要出征?”
“殿下愁眉深锁,必有大事。囯之大事,唯祀与戎。现在并非祀时,只能为戎了。自古江山马上取,妾祝殿下凯旋而归!”
“好!好!好!”朱亨嘉被这句话激起了万丈豪情,“爱嫔等着孤,孤一定凯旋!”
??
朱亨嘉决定赌一把,先讨平贵州的大西贼。
他把赌注押到了福建的朱成功和航海的鲁监国身上。
希望这两人争点气,帮孤分担一下广东清军的注意力。
第八十三章 闽乱
《鲁纪年》:“上自浙河失守以后,虽复郡邑,而以水上为金汤,舟楫为宫殿,陆处者惟舟山耳。海泊中最苦于水,侵晨洗沐,不过一盏。舱大周身,穴而下,两人侧卧,仍盖所下之穴,无异于棺中也。御舟稍大,名河艍。其顶即为朝房,诸臣议事在焉。落日狂涛,君臣相对,乱礁穷岛,衣冠聚谈”。
鲁监国朱以海被清军追得航海以后,很落魄。以海为家,以船作房。淡水少,洗澡困难;船舱少,大家挤一块睡;君臣议事都在大船上议,称之为朝房。
没办法,得找块陆地。他在张名振等保护下到达舟山。
舟山守将、肃虏侯黄斌卿是个坏种。史载此人“怯于大敌,而勇于害其同类”,对兵败后逃到舟山的鲁监囯官员,不仅无恤怜之义,反而乘人之危。
他先后杀死了巡抚荆本初、户部尚书朱常淓、总兵贺君尧等鲁监国大臣,掠夺他们的财产,兼并他们的部下。兴国公王之仁,领着部下想和他会师,一起打清军。他假装应允,忽然进攻王之仁,兼并了他的军队辎重。王之仁绝望之下,将全家九十三人沉海,孤身一人乘船去南京,骂大汉奸洪承畴而死。
黄斌卿一门心思想割据舟山当土皇帝,怎么可能接纳朱以海呢?
他借口自己是隆武帝所封,不承认鲁监国的合法性,拒绝朱以海进舟山城。
鲁监国没办法,只好在舟山岛附近的小岛上居住,不对,借住,黄大人说了,舟山鸟屿太少,也就一千多个,容不下您的大军,所以您只能借住一段时间,别住久了哦!
鲁监国在舟山无名小岛上借住了两三个月。屋漏偏逢连阴雨,大学士孙嘉绩生了重病,又缺医少药的,很快不行了。
“孙卿还有什么心愿吗?”鲁监囯流着泪问孙嘉绩。
“臣无他愿,唯愿殿下恢复两京之后,遣人在臣的坟头告知一声”。
鲁监国泪流满面。
孙嘉绩,大明忠臣,崇祯十年进士,祖父是天启年间东阁大学士孙如游。当年余姚训导王元如降清,孙嘉绩率健勇突入县衙,擒斩王元如。他在浙东首举义旗,和钱肃乐、沈宸荃等人迎立鲁王朱以海监国。
不料今日却卒于舟山无名岛!
鲁监国大恸,追赠孙嘉绩为太保,赐祭九坛,谥忠襄。
??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大明崇祯十九年、鲁监国元年九月,据守金门、中左所(厦门)一带的永胜伯郑彩、定波将军周瑞带领舟师四百艘来到舟山,迎接鲁监国前往福建。十月二十五日从舟山出发,十一月二十四日抵达中左所。
郑彩是郑芝龙的侄子,当时郑芝龙和隆武帝关系不好,郑彩的本意是将鲁监国交给他叔郑芝龙,作为制衡隆武帝的一个手段。不料到了中左所,得知消息,郑芝龙已经被清征南大将军博洛,骗到福州软禁了。
郑芝龙被博洛从福州护送到北京后,部下群龙无首,分成了四股。一股跟随郑芝龙降了清,比如施福等;一股归顺了朱亨嘉,比如辅明伯林察等;一股投奔了郑芝龙长子朱成功,比如洪政等;一股企图自立,比如永胜伯郑彩。
郑彩快四十了,很小的时候就跟着他叔郑芝龙做海盗,不对,做海商。有智略,被隆武帝封为永胜伯。
他手下战船上千、兵多将广,产生了割据称雄的野心。
割据一方,得有个名义呀!
金字招牌已经找好了:鲁监囯朱以海。
郑彩没安好心,玩的还是挟天子以令诸侯那一套。企图象他叔郑芝龙操控隆武帝一样,操控朱以海。但是不管怎样,朱以海终于上了岸,不用再航海了。
??
搞定了郑芝龙后,清征南大将军博洛,自以为已经稳定了东南,率主力返回北京。
失复失地的机会来了!
大明崇祯二十年、鲁监国二年,元月,朱以海在长垣誓师,打响了福建人民反抗满清暴政的第一枪。
他封郑彩为建国公、张名振为定西侯、杨耿为同安伯、郑联为定远伯、周瑞为闽安伯、周鹤芝为平夷伯、阮进为荡胡伯;又加东阁大学士熊汝霖太子太傅,司票拟。朝政军伍初步就绪后,即着手收复失地。
先是小打,令平夷伯周鹤芝为先锋。
正月,周鹤芝从泉州中左所渡海,收复漳州海门,派参谋林龠舞、总兵赵牧防守;二月初一日攻克海澄;初二日攻漳平,失利;初三日清方援兵来到海澄,退至海上;初五日,攻克漳浦县,任命洪有文为知县;初十日,清兵来攻,漳浦失守,洪有文死难。四月,清兵攻陷海口,林龠舞、赵牧战死,周鹤芝引兵退保火烧岙;六月,明军攻漳州,再度失利。
小打没打赢,那就大打,玩命干!
七月,鲁监国亲征。
他是大明朝正儿八经的亲王,影响力惊人,哪怕只是做做样子,也极大地鼓舞了福建军民。一时间远近响应,义军飙发。
建宁府乱了。七月初四日,大明宗室、郧西王朱常湖带领王祁、李长蛟义军攻克建宁府城,响应鲁监国。他们击毙清朝总兵李应宗、副将曹胤吉,擒杀知府高简等人,连克建阳、崇安、松溪、政和、寿宁等县。
兴化府乱了。七月,同安伯杨耿领兵一度收复平海卫。绅民王继忠、王时华、吴永宁、林孟、林淑德、游慎行、梁鼎钟、林兰友、周沾等纷纷起兵抗清。
福州府乱了。八月,明军攻克连江;十月,收复长乐、永福、闽清、罗源、宁德等县。
福宁州乱了。隆武朝大学士刘中藻在原籍福安县起兵,攻克县城。十月十三日,另一枝义军首领王祁,受鲁监囯官职,纠集乡兵与陈文达、朱锋等部围攻福宁州。
一时之间,泉州、漳州、福州、兴化、建宁、福宁??处处锋火。
清闽浙总督张存仁哀叹:“遍海满山,在在皆贼”。
这还不算,鲁监囯的大本营浙江也乱了。
鲁监囯虽然人在福建,但是并没有忘记浙江旧部。使人间道浮海至浙江,传播消息;又时时驰敕书潜通山谷诸部,宁绍一带,义奋尤烈。
浙江很多地方,清军的势力仅在城内,城外遍地是义军,吓得清军不敢出城。大大小小的义军号称有几千支:“浙以西则自天目诸山无下数千部”。
??
人的命,天注定。
鲁监囯朱以海命好,咸鱼翻了身,一时间成了和朱亨嘉齐名的南明割据势力。
浙江、福建,位于满清心腹之地。闽浙总督张存仁,顾不得增援广东的李成栋。他调兵遣将,急着找鲁监国的麻烦。
第八十四章 起兵
闽南安平镇,一名头戴珠帽、腰系玉带、身着麒麟锦袍、脸型容长、细眉凤眼、蓄短须的青年人正在看信。他是朱成功,字明俨,隆武帝亲赐的国姓爷、大明忠孝伯。
(关于国姓爷的相貌,笔者参考了台湾博物馆珍藏的郑成功画像。画像里的郑成功,脸长小眼、蓄短须。然而,曾经被郑成功俘虏的荷兰人菲力普梅,却在他的日记里这样形容郑成功:“他的眼睛又大又黑,那对眼睛少有静止的时候,不断闪现。胡子不多,长及胸部。他说话的声音非常严厉,咆哮又激昂??”问题来了,为什么画像里的郑成功是小眼睛,荷兰人却说他的眼睛又大又黑?估计是国姓爷在面对西方殖民者时,怒目而斥,小眼睛瞪大了的缘故。)
信是郑成功的父亲,大明平虏侯,不对,现在是清国一等精奇尼哈番,郑芝龙写来的。
信的内容很简单,劝朱成功认清形势,早点归顺我大清。切勿螳臂挡车,不自量力。
父亲啊父亲,您身为明臣,却不为大明尽忠。是何道理?
朱成功越看越悲愤,提起笔来,奋笔疾书:“从来父教子以忠,未闻教子以贰。今吾父不听儿言,后倘有不测,儿只有缟素而已”。
他这么愤怒,是有原因的。
前不久,鲁监国朱以海准备在长垣誓师伐清,堂兄郑彩约他来金门相会,共商反清大事。虽然在是否拥立鲁王这个问题上,他还没有下定决心,但是反清的目标是一致的。
朱成功欣然前往金门。
来金门一看,不得了,人山人海。反清的义士太多,有前明的高官显贵,也有普通的百姓走卒,甚至还有土匪山贼。这些人紧密地团结在鲁监国周围,誓要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朱成功又喜又愧。喜的是人心思汉,有这么多忠臣义士在,大明不会亡;愧的是自己的父亲对不起大明,父亲把鞑虏放入福建,害死了隆武先帝和无数福建百姓,有罪啊!
“父亲的罪,就让我为他洗清吧”,朱成功想。
朱成功决定和鲁监国一起反清,但他不用鲁监囯名义,而用隆武帝赐给他的忠孝伯、囯姓名号。
大明崇祯二十年、鲁监国二年,元月,朱成功在小金门(金门县烈屿乡),以“忠孝伯招讨大将军罪臣国姓”之名誓师反清,正式加入了波澜壮阔的福建人民反清斗争。
“罪臣”二字,反映了父亲降清带给他的愧疚和羞耻。
和鲁监国、郑彩等人商量完了反清大计,朱成功兴冲冲率军回到了自己的大本营泉州府安平镇。
回去一看,祸从天降,家被抢了,母亲也被清军害死了。
清平南大将军博洛,见郑成功迟迟不肯归顺,派固山额真韩岱去安平镇,向郑成功施加压力。
既然是施加压力,自然要好好地杀一把、烧一把、抢一把。
郑成功带着军队去金门了,安平镇守军不多。郑芝豹、郑鹏等惧八旗兵威,不敢战,仓惶出逃。
韩岱杀到了郑成功家门口。郑成功的生母翁氏(日本名田川松。翁氏家族本是福建泉州的大匠,善于铸剑,迁居日本后,改姓田川)手持倭剑,守护家门。以剑刺清军,被清军刺穿腹部而亡。
可怜老郑家那么多大老爷们,强盗来时,表现得不如一个妇女。
弯弓征战作男儿,
梦里曾经与画眉。
几度思归还把酒,
拂云堆上祝明妃。
“母亲!”
料理完了母亲的丧事,朱成功痛不欲生,他用黄金铸造了一尊母亲的坐像,饰以珠宝,朝夕上供。
供过母亲,再拜孔子。
“携所着衣巾,焚于南安文庙,仰天欷嘘,曰:‘昔为孺子,今为孤臣,谨谢儒服,惟先师昭鉴!’再拜而去。与所善陈辉等九十余人,收兵南澳,得数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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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姓爷朱成功是个慢性子。
鲁监国朱以海做事,雷厉风行,元月份在长垣誓师反清,立即派部下攻取各地。快!快如离弦之箭,转眼之间就搅得福建、浙江天翻地覆。因为他动作快,所以成了清囯的首敌。
朱成功很慢,元月份誓师反清,整整七个月,没有大动作。
这七个月,他只做了一件事:练兵。
太慢了,慢得部下都受不了。
“国姓爷,福州府的百姓反清了。咱们什么时候打鞑子?”
“不着急,先把兵练好再说。”
“国姓爷,建宁府的百姓反清了。咱们什么时候打鞑子?”
“不着急,先把兵练好再说。”
“国姓爷,兴化府的百姓反清了。咱们什么时候打鞑子?”
“不着急,先把兵练好再说。”
“国姓爷??”
“不着急??”
这一招很有用。
一是成功迷惑了清朝的官员。他们认为鲁监国才是自己的大敌,朱成功属于可以争取的对象,不断地让郑芝龙写信,企图诱降朱成功。朱成功也不断地虚以委蛇,积蓄实力,准备作战。
二是有充足的时间,打造一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军队。
他耐心地养精蓄锐,操练士卒,就如同丛林中的猛兽,静静地盯着自己的猎物,等待着出手的那一刻。
到了八月份,朱成功终于动了。
他用叔叔定囯公郑鸿逵副将的名义,以洪政、阵辉为左右先锋;杨才、张进为亲丁镇;郭泰、余宽为左右镇;林习山为楼船镇。进攻泉州海澄,扎祖山头。
第一仗没打好。
数日后,清军援兵至,洪政中流矢,与监军杨期潢俱死之,遂退兵。
一支强军的产生,不仅需要训练,还需要实战。
败了不要紧,再战。
他和叔叔郑鸿逵会合,再攻泉州,列营桃花山。
第二仗打得漂亮。
清提督赵国祚率数百骑冲营,张进、杨才迎战;郑鸿逵遣林顺等夹攻,大破赵国祚。
别遣水兵破溜石炮城,斩清参将解应龙,军威大振。
清福建提督赵国祚是个狠人,用铁血手段,守住了泉州。泉州士绅郭必昌之子欲为朱成功内应,赵国祚杀之,灭其家;并杀明朝故相黄景昉等。赵国祚酷虐,泉民不敢喘息。
九月,清漳州副将王进率兵来援,内外夹击,朱成功失利。二十八日收兵乘船入海,返回老巢安平。
回到安平后,朱成功继续玩老一套。一边和清囯打太极,一边招兵买马,扩大自己的力量。
文官有原大明浙江巡抚卢若腾、进士叶翼云、举人陈鼎等慕名而来;武将有洪旭、甘辉等相继来投。
朱成功精心整编军队,建立了极为严格的军事组织和纪律,慢慢地成为了一位真正的统帅、满清的大敌。
大明崇祯二十年、二十一年,这两年,国姓爷势力很小,就像是一棵小树苗。清国在福建的心腹大患是鲁监国朱以海。
总有一天,小树苗会长成苍天大树。
第八十五章 入黔
崇祯二十年元月六日,柳州融江水道挤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一批又一批人员和辎重,有序登船。他们以八艘为一队,装满一队,扬帆起航一队。
远远望去,就象人往锅里扔豆子,扔了一批又一批。
这是朱亨嘉的援黔大军,足足十一万人:六万战兵、五万民夫。
大军在广西柳州集结登船,水陆并进,沿融江、福禄江、古州江,进入贵州都匀府,然后走陆路,经新添卫至贵阳。
之所以民夫的数量少于正兵的数量,是因为朱亨嘉在自己的六万战兵中编列了八个营三万人的车炮营部队。既可以装炮,又可以运粮,大大减少了民夫数量。
每营3750人、150辆偏厢车。1车为什,3什为队,2队为哨,5哨为总,5总为营。1车设1什25人,其中有12名铳手,车上6名,车下6名。
这种偏厢车,辕长1.3丈,宽0.9丈,高0.75丈,厢用薄板,厢上置铳眼。出则左右相配,前后相接,钩环牵互,车载衣、粮、器械并鹿角。
每辆车用一丈三尺长的鹿角两架,作战时摆在车阵外十五步的距离当作外围工事。每二车间隙,设拒马枪一架,一架拒马枪十二杆长枪,填塞间隙,车架上下用棉絮布帐围之,可以防避矢石。
历史上,明末孙承宗的车营,1个营有6600名军兵,1984支各种火枪和344门各种火炮。可是却打不过清军。主要原因就是装的全是小佛朗机炮,火铳也多是威力小,射程近的三眼铳。这些火器难以进行有威力的排射,而且威力小,射程近,清军使用楯车就可以防御住。
清军楯车由两层木板、两层沙,两层棉被组成。在楯车掩护下,清军白巴牙喇和红巴牙喇重甲步兵很容易就可以接近这些独轮车和双轮牛车,随后进行白刃战,明军抵挡不住清军重甲步兵突击。搬开拒马,打开突破口以后,八旗重甲骑兵就会从突破口冲锋进去,随后的战斗基本上就是明军开始崩溃,八旗轻骑兵开始奔马射箭,进行一边倒的追杀。
很多人对清军的印象是骑兵纵横,然而实际上清军作战最依赖的却是楯车、火器和重甲步兵。明军甚至评价满洲骑兵低劣,作战主要靠楯车加火枪推进。
历史上浑河血战,后金右翼四旗不待楯车到来,即进行攻击,结果吃了明军的大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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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州,无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尽管有水路运输之便,朱亨嘉的大军依然走了一个多月才到贵阳。
第一件事就是安抚贵州人心。
先是升守土有功的贵州按察史张耀为贵州巡抚;参议曾益为贵州布政使;皮熊为匡国公;安坤为从二品镇囯将军。
又追封陈瑞征为义勇伯、黄玛为定囯将军。
为了拉拢皮熊、安坤这两个地方实力派。朱亨嘉又特意命宗人府肯定了皮熊之女的韩王妃名分;又封安坤之妻禄天香为诰命夫人。
出乎李明忠意料,朱亨嘉没有追究李明忠战败之责,只是要他戴罪立功,好好打下一仗。
第二件事,请吃饭,请贵州大大小小的土司们吃饭。
朱亨嘉要求不高,不求他们象安坤一样出兵帮自己守贵阳,只要他们老老实实,别给自己添乱就好。
什么?在贵州改土归流?想都别想,大敌当前,搞改土归流,那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明代土官,武职衔号有宣慰司、宣抚司、招讨司、安抚司、长官司;文职衔号则有府、州、县之名。
贵州有多少土司?
据《明史?地理志七》记载,计有宣慰司一,即贵州宣慰司;长官司七十六,内有蛮夷长官司二十一(长官司与蛮夷长官司没什么区别,就是治下的土民数不同。四百户以上者设长官司,四百户以下者,设蛮夷长官司)。
普安土司龙吉兆、龙吉佐、龙吉祥;乌撒土司安重圣;朗贷土司陇藩玉;贵阳土司罗大顺??
多!实在是太多了!摆酒席居然摆了几十桌!
吃完饭,朱亨嘉单独召见了贵州宣慰使安坤。
“安卿,此次贵阳能够保全,全赖安卿之力呀!”朱亨嘉对安坤赞不绝口。
“此皆监囯鸿福,将士用命,臣不敢居功”,安坤回答得规规矩矩,毕恭毕敬。
朱亨嘉打量了一下安坤:好一副福相!
此人约莫二十多岁,男生女貌,富贵相也。长眉若柳,身如玉树,瞳孔漆黑,鼻梁高顶。
更难得的是,此人知道进退,一点不敢居功自傲。
朱亨嘉点点头:贵州四大土司,田氏、杨氏、宋氏,都在大明朝一代又一代的改土归流中被消灭,唯有安氏幸存。这和他们的小心谨慎是分不开的。
不过这安坤啥都好,就是骨头太软。历史上洪承畴、吴三桂一到贵州,安坤就降了清,还引清军走小路占了贵阳城。为了向清朝献媚,安坤甚至派兵攻打反清武装。然并卵,野心勃勃的吴三桂看上了安坤的财产和领地,擒杀了安坤,占了水西。
朱亨嘉决心点拨一下安坤:“安卿,两广岑黄、思播田杨,何以灭亡?”
安坤闻言大惊。田、杨、岑、黄四家齐名,曾经是西南最大的四大土司。思州田氏造反,被永乐大帝所灭;播州杨氏造反,被万历大帝所灭;广西岑氏、黄氏造反,被朱亨嘉所灭。
监国问吾这四家为何灭亡,难道怀疑吾有反心?
安坤急忙跪倒:“监囯,水西安氏对大明一贯忠心耿耿呀!”
“哎呀,安卿,卿误解了孤的意思”。
朱亨嘉急忙扶起安坤:“孤的意思是说,此四家之所以灭亡,是因为他们的心中只有利益,没有忠义之心;而水西安氏长存到现在,就是因为你们安家,世世代代都有一颗忠义之心。昔年,贵祖奢香夫人和太祖定有盟约,世世代代,永不相负。孤希望安卿与孤,依然如此。大明永远做水西的坚强后盾,水西永远做大明的铜墙铁壁。”
安坤听完,大为感动,表态要誓死效忠大明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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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的朝廷,千年的土司。
水西安氏不简单,正儿八经的千年老店。
先说段两千年前的传说。
周朝时,夷人(明朝称广西、云南的彝族为倮,全国性的称呼是夷)大首领阿普笃慕,生了六个儿子,史称六祖,分别统领武、乍、糯、恒、布、默六个部落。
武部落、乍部落迁到了云南的南部和西部;糯部落、恒部落迁到了四川;布部落迁到了云南曲靖、宣威;默部落迁到了毕节、水西一带。
默部落的首领慕齐齐,是阿普笃慕的小儿子,也是水西安氏的始祖。
再来段一千四百多年前的史实。
一千四百多年前,诸葛亮“七擒孟获”之战,安家的先祖罗氏助诸葛亮战胜孟获,被封罗甸国王。
水西安氏本姓罗。
大明朝建立后,水西罗氏的首领霭翠归顺了大明朝太祖朱元璋。
为了表示自己对大明朝的忠心,霭翠将“罗”姓改成汉姓“安”。从此以后,水西罗氏就变成了水西安氏。
大明朝在水西安氏和水东宋氏两大土司之地建立贵州宣慰司,其级别高于其他宣慰司。贵州宣慰司的驻地在贵州城(贵阳)。
后来,水东宋氏不听话,永乐大帝灭了宋氏,在水东改土归流。贵阳成了大明朝直辖,水西依然归安氏管理。
安氏子孙世世代代,担任贵州宣慰使一职。
水西安氏的苴穆(首领)霭翠死后,儿子很小,洪武二十一年年末,太祖发布诏书,准霭翠之妻奢香代子摄政贵州宣慰使。
这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奢香夫人,水西的传奇。
她开偏桥、水东,以达乌蒙、乌撒及容山、草塘诸境,立龙场九驿。为大明朝进一步巩固西南边疆政权做出了重要贡献。
更难得的是,她将囯家利益置于个人荣辱之上。
大明贵州都督马晔欲在贵州尽灭诸罗、改土归流。他故意因为一点小事鞭打奢香,想激水西安氏造反。“故以事挞香,激为兵端。诸罗果怒,欲反”。奢香顾大局,劝阻了部下,为免水西百姓遭战乱之苦,她亲自去南京朝见太祖,诉说马晔激变状,并且发誓愿意替大明效力,开西鄙,世世保境。最后太祖为奢香鸣了冤,斩了马晔。
太祖和奢香夫人,民族团结的典范。
朱亨嘉希望自己和安坤也能如此。
“安坤呀安坤,清军要是攻打贵州,汝可千万要顶住,别像历史上那样降清啊!”朱亨嘉祈祷。
第八十六章 龙场
龙场驿很有名,它不仅是从贵州到四川的水西九驿中的首驿,更是王阳明心学的发祥地。
阳明先生可不得了。
五岁还不会说话,后来他祖父根据《论语·卫灵公》里的“知及之,仁不能守之”,给他改了个名:“守仁”,立即开口说话。
十八岁时研究“格物致知”,傻看了七天竹子,病倒了。
内阁首辅李东阳夸他是状元之才,结果他考了两次科举没考上。
父亲安慰他,他却笑着说:你们以不登第为耻,我以不登第却为之懊恼为耻。”
瞧人家这心理素质!
王先生是大哲学家:阳明心学;大军事家:平江西盗贼、宁王叛乱、两广僮瑶叛乱;大教育家:立院讲学。
他还是大政治家,敢跟大太监刘瑾斗。刘瑾把他一口气从兵部主事,贬为驿丞,还不是好地方的驿丞,而是这贵州大山沟龙场驿的驿丞。
当时的龙场驿年久失修,无法安身。他就住到了驿站南边的龙岗山洞穴中,修仙,不对,悟道。
在龙场驿,王大师彻底领悟了“格物致知”之旨,奠定了阳明心学的理论基础。
他一边悟道,一边教学生,不管汉人、夷人、苗人??来的都是好学生,师傅我统统都收。还写了“教条示龙场诸生”,史称龙场悟道。
可怜这文学圣地,居然化做了战场。
大西军平东王孙可望,带着定北王艾能奇,王尚礼、冯双礼、马元利等将,共十万大军,猛攻龙场驿;抚南王刘文秀,带着白文选等将,领兵两万,攻打陆广驿;安西王李定国带着王定国、张化龙等将,领兵四万,攻打札佐司;又派大将贺九义领兵三万,分守青山司、底寨司、息烽所,守住乌江渡口,以作退路。
安坤领着部将察革勒、阿布黑等将,五万安氏土狼,依靠着龙场驿南部的龙岗山,居高临下,拼死防守。
身经百战的大西军将士们,手拿腰刀,顶着藤牌,弓着腰,三或五人一组,向山上攻去。
“射!”
大西军的弓箭手向上仰射,掩护攻山。
“射!”
安氏土狼,不用弓,用弩,还有土铳,毫不示弱的向下攒射。
在山区做战,弩比弓更好用。
“嗖!嗖!嗖!”
一个又一个西军将士中弩,滚下山坡。
一个剽悍的西军校尉,眼看就要攻上山顶,一根滚木带着重力滚下山来,将他压倒。
“放礌石!”
随着安坤手下大将察革勒一声令下,一块又一块大石头从山上滚下。这种礌石经过处理比较光滑,滚下去的时候摩擦小,速度快。只要砸中西军,顿成肉泥。
西军将士有的返身后退,有的躲到障碍物后蹲下,以避礌石。
第一次进攻被打退了。
“大哥,这样硬攻不行呀!”艾能奇对孙可望说。
孙可望仰头看了看山上:“让虎蹲炮抵近,往山上轰。命令王尚礼,炮一停就往上冲”。
“轰!”
虎蹲炮发射的散弹,看上去气势很凶,但是大多被山上的树枝挡住。
土兵们躲在树丛中,发射着土铳、土弩,一个又一个西军将士栽倒。
“杀!”
西军大将王尚礼、冯双礼、马元利亲自攻山。
“杀!”
安坤、察革勒、阿布黑也不甘示弱。
龙场圣地竟变修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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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场驿东边的札佐城,李明忠正在巡视城墙。
“大帅”,见到李明忠,正在躺着或坐着歇息的部下,纷纷起立。
李明忠赶紧示意部下休息。
“将士们不要多礼,好好休息,养好精神杀敌。”
惨烈的攻城战已经打了五天了,三千多部下长眠在了札佐城,敌人也扔下了几千具尸体。
对手李定国是员悍将,十分善战,他将帅旗立于东城,又调集火炮猛轰东城,却突然率军从西城架云梯而上。打了李明忠一个措手不及。
关键时刻,亏得明军大将韦万忠拼死冲杀,将登上城的西军又赶了下去。不然札佐城就危险了。
李明忠看着这座土城暗暗庆幸。
札佐城城高不过丈余,息烽所战败后,自己仅剩两万八千残军,当时如果孙可望率全军杀来,自己绝对抵挡不住。幸亏孙可望怕驻守陆广驿和龙场驿的皮熊、安坤攻打自己侧翼。先去攻打陆广驿和龙场驿,给了自己喘息的时间。
李定国赶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加固了城墙,又征召了壮丁守城,才能坚持到现在。
冬季还没有过去,凛冽的寒风吹来,像刀子在刮脸。李明忠停顿了一下,忽然闻到了血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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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广驿攻防战已经打了一个多月了,西军拿老将皮熊一点办法没有。
皮熊本来有兵七千,又收集了两千黄玛部溃兵,得兵九千。
打了一个多月,皮熊损失了三千人,西军损失了一万。
打成这种战果,不是皮熊有多厉害,多能打,而是陆广城砌得太坚固。
当年奢安之乱,大土司安邦彦据陆广城为大本营,抵御明军,折腾了好几年才被平息,可见其坚固。
不光城修得坚固。陆广河对岸的陆广渡还有水口寨,与陆广城隔着陆广河互为犄角。
水西安氏的大将岔嘎领兵一万防守此寨。
每当皮熊快抵挡不住了,岔嘎就渡河骚扰西军。
孙可望见陆广驿这么难打,只得让刘文秀、白文选领兵两万,监视皮熊。
刘文秀、白文选将陆广城三面包围,只留靠近黄沙渡的北门不围。他们希望皮熊能从北门撤到对岸,不战而得陆广。
不料皮熊自从收到了朱亨嘉封自己为匡囯公的诏书,又得知女儿已经正式被封为韩王妃后,萌生了以死报恩的决心。居然不渡河逃命,而是留在陆广城,死死地牵制着大西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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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阳明军大营,朱亨嘉正在召开军事会议。
“大家都说说吧,是先救龙场驿,还是先救札佐城?”
定北侯范友贤是个大嗓门:“监囯,臣觉得没啥好议的。擒贼先擒王,孙可望在龙场驿,自然先救龙场驿”。
“是啊,监国,打垮了孙可望,西贼自然就垮了”,中营副将张成武、右营副将王祥都赞成范友贤的意见。
车炮营副将赵二虎却不说话。
“赵将军,汝有何看法?”
“监囯,要是以前,末将一定赞成定北侯还有各位将军的意见,先救龙场驿。可是现在,末将认为,应该先救札佐城。”
朱亨嘉很奇怪:“这是为何?”
赵二虎道:“此次吾军六万战兵,有一半是车炮营。偏厢车体型笨重,在山路上运转不便。龙场驿山路崎岖,车炮营战力发挥不出来;而札佐城附近,地势相对平坦,适合车炮营作战”。
朱亨嘉恍然大悟:“对呀!自己的车炮营虽然炮沉火力猛,但是也有弱点,车太重,在山路上推不动。要是打龙场驿,六万战兵只有三万能战,以三万人打孙可望十万众,不是必败无疑嘛?还是先救札佐城比较好”。
他下定了决心:“今晚饱餐休息,明日一早,兵发札佐城”。
第八十七章 札佐
“报,明军离我军还有五里”。
“再探!”
“喏!”
朗眉星目、一身英气、肤色黝黑,浑身上下洋溢着一种沙场百战味道的安西王李定国,正在调兵遣将。
李定国,字鸿远,今年只有二十六岁。看着年轻,可已经打了十六年的仗了。十岁那年,他活不下去,参加了张献忠的义军,张献忠见其相貌不凡,收做养子。
张献忠养子很多,活下来的仅有四个:老大孙可望,老二李定国,老三刘文秀、老四艾能奇。
“报,我军的斥侯已与西贼交战,西贼主力离我军还有五里。”
“准备布阵!”
“喏!”
朱亨嘉的大军到达了札佐城外围。
一辆又一辆七尺五寸(2.5米,这个高度是车厢的高度,车轮只有1米多高)高的偏厢车停了下来。
为了防止作战时牛受惊,也为了转换队型方便。接近敌人时,军士们将拉车的牛牵出,改成人力推拉。
明军的军阵分为左中右三阵,每阵五层。
第一层是铳手,分为三排。
这些铳手跨着腰刀,背着小圆盾,既是铳手也是刀盾手。朱亨嘉取消了专门的刀盾兵,改成综合性兵种。为了节省战兵的体力,每伍五名战兵外,还编有一名辅兵,推着斗车,装载战兵的兵器铠甲。敌军接近时,战兵才披甲执刃。
第二层是装载着千斤佛朗机炮的偏厢车。这种炮射程可达两里,装在七尺五寸高的偏厢车上,车头迎敌。
第三层是装载着虎蹲炮的偏厢车,每辆车的车身上装有两门虎蹲炮,侧面迎敌。
第四层是装载着火箭的偏厢车,这些火箭射程可达两百多步,车头迎敌。
第五层是朱亨嘉的亲卫、步兵、骑兵。
一辆一丈三尺高的巨型高台车格外显眼。和双轮偏厢车不同,此车四轮,拉车的不是牛,而是马。一杆盘龙大纛插在中央,迎风招展。这是朱亨嘉的王车,也是全军的指挥车。车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令旗。
八匹骏马拉着王车在阵前掠过,然后顺着预留的通道来到第五层中央停止。
盘龙大纛上的五爪金龙,绣得栩栩如生,狂风吹过,张牙舞爪,十分威风。
“千岁!”“千岁!”“千岁!”
看到这杆盘龙大纛,明军将士士气大振,高呼千岁,准备作战。
你有王旗,我有帅旗。
对面的大西军,安西王李定国驰马飞奔阵前,鼓舞士气,掌旗官举着中军大旆,紧紧跟随。
“全军前进!”令旗飞舞,李定国下达了军令。
“停!”
大西军在明军两里多外停下。李定囯作战经验老到,这个距离正好在明军火炮射程之外。
“大王,这好像是官军的车营,不好对付呀”。部将张化龙对李定国说。
大明朝的车炮营虽然名扬天下,但是多用于北方、中原一带平坦地区,南方多山地丘陵,使用得不多。大西军也只在打襄阳的时候,遇到过。
要是李自成的大顺军,对这种车营会相当熟悉。当年孙传庭带着车炮营从陕西打李自成,十战十胜,杀得闯军胆寒。可惜河南无粮,孙传庭粮尽而溃。不然李自成能不能进得了北京,还真是个问题。
李定囯观察了一下明军战阵:左翼是定北侯范友贤部一万五千人;中间是朱亨嘉的中军三万人;右翼是副将王祥部一万五千人。队形严整、寂静无声。
此强军也!
李定囯令大将高明贵、祁三升领军六千,试探性攻击明军中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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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军的王车上,朱亨嘉正在和东阁大学士何吾驺、郑封二人,观察敌情。
郑封是朱亨嘉的智囊,自然要带在身边。
何吾驺嘛,大明朝着名的文学家、书法家。朱亨嘉指望着他给自己写一篇《靖监国讨贼记》之类的大作,好让自己名扬千古、流芳百世!
何吾驺第一次上战场有些紧张:“监囯,大西军亦劲旅,何不招抚之?”
“孤也想招抚他们,怎奈那孙可望心气太高,张口就要公爵。孤的这些旧部,战功最高的也才封了侯。寸功未立,就想封国公,天下焉有此种好事?谈不拢,只能战!”
郑封一笑:“先战慑其心,后用之。监国好手段!”
朱亨嘉大笑:“知孤者,郑卿也!”
??
大西军前锋进入了明军第二层佛朗机炮的射程。
“轰!轰!轰!”几声巨响,试炮完毕。
车炮营副将赵二虎号旗挥舞,一百五十辆偏厢车上,一百五十门千斤佛朗机炮开始轰鸣。
这些炮架在一米多高(偏厢车带车厢的那一面高2.5米,架炮的车架只有一米多高)的车架上,炮管又是仰射,所以不会误伤第一层的铳手。
随着一声声尖锐的啸声,一朵又一朵黑云,在西军将士中绽开,一个又一个军卒被掀翻。
“四百五十步!”
“佛朗机营撤,虎蹲营准备!”
随着赵二虎号旗挥舞,第二层佛朗机炮营,沿着预留的通道退到朱亨嘉所在的第五层前。
将士们推着偏厢车,调转方向,将车厢那一面面对敌人,卸下火炮,换上六名铳手。四米多长的车厢上有六个射击口,每名射击口后站着一名铳手。两米多高的车厢犹如城墙,将铳手浑身保护好,只留脸部和头部,顺着射击口向外射击。
一百五十辆偏厢车,每辆的车辕上都有勾环,每两辆车勾扣在一起,形成七十五截,每截长近九米的简易“城墙”,每截“城墙”间,留有一段一丈宽的间隔。守的时候,这段间隔设一丈宽拒马枪一架,每架置十二杆长枪,拒马枪后有铳手。攻的时候,搬开拒马,步骑军从间隔杀出。
很快地,一百五十辆偏厢车,在朱亨嘉的指挥车北边,形成了一段九百米长的“城墙”,明军又将棉絮布帐围在车架上下,以避矢石;每辆偏厢车,车前十几米处,还设鹿角两架,以阻敌军。
“四百二十步!”
“虎蹲炮准备!”
“四百步!”
“射!”
一百五十辆偏厢车,三百门虎蹲,开炮时若群虎啸林,一次齐射,呼呼地射出无数大小散弹。
这种古代的迫击炮,以曲射为主,一次发射,能射30两重大铅弹一枚和5钱重的小铅子或小石子一百枚。威力虽然不如千斤佛朗机炮,但杀伤半径大。
万弹齐发,冲锋的大西军又倒下了一片。
“两百五十步!”
“虎蹲营撤!”
见旗而动,虎蹲营一百五十辆偏厢车,沿着预留的通道,一辆又一辆在朱亨嘉指挥车东面“结城”。
很快地,一段九百米长的简易版东“城墙”结好。
“两百三十步!”
“火箭准备!”
“两百二十步!”
“射!”
明军点燃了三百辆“百虎齐奔”、“一窝蜂”,这些火箭,准头奇差,但是数量多,一射几千枝。总能瞎猫碰到死耗子,威力可比弓箭的抛射强多了。但中一箭,极难活命。
炮轰完毕,李定国脸色铁青,六千先锋,倒下了近一半。
“大王,明军铳炮太利,叫将士们撤下来吧”,王定国、张化龙诸将跪下求情。
“撤?撤了怎么能试出对方的底牌?”李定国咬咬牙,下令继续进攻。
看着安西王的令旗,高明贵、祁三升咬牙快速冲锋。
此时,明军火箭营的三百辆偏厢车已经沿预留的通道在朱亨嘉的西面和南面又各结成了一段九百米的车墙。“城”建好了。前后左右各一百五十辆车、九百米长。
“敌军已至一百一十步!”
“第一排准备!”
“九十步!”
“射!”
三排火铳手,每排四千八百人。
第一排射完,退至第三排后。
然后第二排射击,第三排准备??
一排接一排,形成弹雨,杀伤敌人。
这种三段射,并不是什么新战术,大明《武备志》记载,万历年间,李如松就在朝鲜用过。因为当时火铳质量太差,效果不好,没有推广。后来丰臣秀吉在日本大力推广,西方则是普鲁士国王腓特烈二世最先使用。孔有德等三顺王的辽兵,以前在登莱的时候就请了佛朗机人教授此法,他们降清后,将此法教会了清军。
一轮齐射,四千八百颗铳弹飞出,西军倒下一片。
第二轮、第三轮、第四轮??
大西军崩溃了,不顾军令,掉头后撤。大将祁三升阵亡。
李定国清点损失,六千先锋,仅剩千余人。
“末将死罪!”高明贵跪地请罪,
“官军铳炮太利,非汝之罪。下去歇息吧”。
虽然损失了四千多战兵,但是李定囯达到了他的目的。他看到了明军的底牌:铳手后的那座“城”。
“撤!”李定国毫不犹?,说走就走。
时机选得很好,明军骑兵和长枪兵都在“城”中,铳手还没有归队。
等明军铳手归位,列阵而追时。李定国已经撤出了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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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军指挥台上,郑封笑着对朱亨嘉说:“此人似有归顺之意,监国何不劝降?”
“哦,郑卿如何看出?”
“小挫即退,战心不足。”
“嗯,孤派人试抚之”。
朱亨嘉派人劝李定国归顺。李定国对使臣说,自己早有归明之意。只是兄弟四人,同生共死,他不愿意独自投降,愿意去龙场驿劝孙可望一起降。
朱亨嘉也不劝他,耐心地等待消息。
第八十八章 川局
“大哥,小弟无能,败了!”李定国回到龙场驿向孙可望请罪。
“二弟不要气恼,明日吾亲自带兵去打札佐城,替汝雪恨。”
“不可!明军铳炮精良,装在车上行进迅捷。那些战车,战时为炮,守时为城,十分难对付。不过却有两个缺点。”
“哦,二弟快讲。”
“其一、铳药消耗大,补给困难;其二、适合平地作战,山区运动不便。龙场驿地形崎岖,利于我军。大哥不妨藏兵于龙场驿,伏击明军。”
“哈哈!大家都说二弟作战勇敢,是’万人敌‘,依吾看,不光是‘万人敌’,还是‘智多星’。就这么办”。
“大哥,弟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自家兄弟,但说无妨”。
“义父生前曾要吾等归明,弟观靖江监国颇有中兴气象。您何不带吾等兄弟归顺大明,一来为国家尽忠,二来为义父尽孝?”
孙可望一听这话不耐烦了:“二弟,吾说了多少次了,吾也欲归明。但那靖江王小瞧吾等,连个公爵都舍不得封。不战不行。等吾打胜了这一仗,一定领兄弟们归明。可好?”
李定国还欲再劝,孙可望甩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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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这孙可望一个劲地猛攻龙场驿,不来札佐城与孤决战。龙场驿地形又险,去龙场驿决战,不利于吾军。这该如何是好?”朱亨嘉向群臣问计。
不料将领们大眼瞪小眼,无计可施。
李明忠想了一下道:“监囯,不如吾军先打息烽所,再打养龙坑司,占了乌江渡,断敌后路?”
“李将军,汝这个主意好!”朱亨嘉打算听李明忠的,忽见郑封又在捏下巴。
根据历史经验,只要郑子房一捏下巴,准有损招。
“郑卿有什么好主意?”
“监国,西军大将贺九义驻守在息峰所,他手下三万大军,地形又险,不易打。您不如佯攻息烽所。”
“佯攻息烽所?”
“您大张旗鼓地去打息烽所,走到一半再返回。您一走,孙可望必然以为札佐城空虚。他一定会率主力偷袭札佐城。到时候,您诱其在札佐城决战的目的就达到了。”
“哎呀,郑卿,还是卿的点子多呀!”
“监国,臣还没说完。”
“哦,郑卿快讲。”
“贺九义把主力摆在前方的息烽所、底寨司、开州、青山司,后方的养龙坑司守军不多,仅留了三千兵。监囯何不派兵偷袭养龙坑,控制乌江渡,断西军后路?”
“郑卿呀,这养龙坑在后方,孤怎么能越过开州、息烽所,偷袭养龙坑?”
“监国忘了,这一段有乌江的支流清水江,您派兵逆河而上,至乖西司偷偷上岸,奇袭养龙坑,控制乌江渡。西军便成了瓮中之鳖矣。”
“这清水江不是号称天险吗?”
“臣已派人打探过水情。现在已是枯水期,枯水期的清水江并不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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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地久乱,民生凋敝。末将自驻叙府至今,所属各州县,仅征得稻谷四十八石、粗米九石,官兵枵腹难忍,骡马宰杀殆尽,请回保宁就食”。
和硕肃亲王豪格正在看信,这封信是他的部将,叙府总兵马化豹写的。信中主要倾诉了四川残破,征集不到粮食的窘境。
打败了张献忠后,豪格开始了他的四川攻略。
他顾不上追大西军的残兵败将,目光盯上了驻守在四川各地的明朝残余势力。
豪格读的书多,知道以汉治汉的道理。打下合川后,他立即委任明朝降将王遵坦为四川巡抚。
明朝四川巡抚马乾扼守内江,豪格命王遵坦招降马亁。马乾回信说:“某为大臣,义无降理。古人有言,封疆之臣应死封疆,此正某毕命之时也。”
“马乾有骨气!”爱新觉罗·豪格最喜欢有骨气的汉子。
他赞了马乾几句,立即率军攻打内江,马乾不屈战死。
接着豪格进军遵义(明代属四川)。
大西军渡过乌江渡,进入贵州后,明朝督师、大学士王应熊领兵占了遵义。
听说豪格来了,王应熊不敢战,逃往赤水卫。明四川总兵贾登联、副将谭得胜干脆降了豪格。
多了贾登联、谭得胜部两万降兵,本来是件喜事,但豪格却开心不起来。
他和马化豹一样,军粮也快尽了,实在养不活两万张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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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贾将军、谭将军,本王敬两位将军一杯。”
“多谢王爷!”
豪格敬酒,二将不敢怠慢,一饮而尽。
“两位将军是真心归顺吾大清吗?”
“末将愿为大清赴汤蹈火”。
“好好好!本王欲向两位将军借样东西,两位将军可舍得?”
“王爷欲借何物?”
“两位将军的项上人头”。
贾登联、谭得胜大惊。还没来得及从桌上站起来,一群精锐的正蓝旗护军(原巴牙喇兵)举刀冲向二人,将二人砍为肉泥。
杀了二将,豪格领兵突然包围了二人的部下,将二人所统的两万降兵杀了个干干净净。
杀完以后,豪格喃喃自语:“两位将军不要怪本王,本王也知道尔等死得冤。谁让本王手里没粮食呢。军无粮必乱,与其等尔等作乱,不如本王先下手为强”。
这么大一个四川,怎么会没有粮食呢?
打仗打的!先是张献忠和明军打,杀来杀去,十停四川百姓杀了三停;然后清军入了川,满洲大爷们一时手痒,又杀了三停百姓;再然后,明军和清军打,明军内部又军阀混战,十停百姓再死了两停。
打来打去,十停四川百姓只剩两停。人少了,促进了野生动物的繁殖。一些地方,老虎下山,城里可闻虎啸。
没有百姓,哪来的粮食?
没有粮食,爱新觉罗·豪格本事再大也没辙,只得全军退往保宁(四川阆中)就食。
清朝在四川的实际控制区,仅剩保宁及其附近一小片地区。
骄横的八旗兵,败给了一顿饱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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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格一撤到保宁,川蜀大地热闹喽!各路诸侯争霸。
为了争地盘,大家你打我、我打你。打是疼,骂是爱,热热闹闹做一家人。
大的军阀有以下几位。
杨展,四川嘉定(今乐山)人,崇祯十二年武进士,任职参将。他的地盘在嘉定、峨眉一带。
这个人在四川军阀中算不错的,对老百姓很好。在兵荒马乱、哀鸿遍野的情况下,他注重恢复生产,“遣使告籴黔楚,自绅士以下至弟子生员皆给资,农民予牛种,使择地而耕,愿从戎者补伍,百工杂流各以艺就养,孤贫无告者廪之”。
由于措施得力,杨展的控制区,成了当时四川惟一自给有余的地方。
王祥,原为明朝参将,盘踞于江津、合州、彭水、黔江一带。豪格撤退后,他又占了遵义。
这个人很残暴,对老百姓太狠!
为了扩张自己的势力,他不惜竭泽而渔地榨取地方残存的黎民百姓。
在他的地盘,你要想活命,就得掏银子买免死牌。有免死牌,活;无免死牌,杀。养牛得交银子买牛票,才让你养。更过分的是,你已经买过牛票了,过段时间派兵抢你家。你有牛,是有钱人,不抢你抢谁?“其始也,每家给免死牌一张,需银若干两;其继也,每牛给牛票一张,需银若干两。未几,而牵其牛,掠其人,掘其粮,焚其室。胥西南之民而兵之,朝而负耒,夕而荷戈矣”。
他无恶不作,捞了很多银子。有钱自然有兵,兵很多。但是老百姓都恨他。
于大海、李占春,原为曾英部将,拜曾英为义父。屯兵于涪州(今涪陵)西平坝,控制着涪州、长寿、垫江三州县。
侯永锡,原明军偏裨,据守永宁(今叙永)。
马应试,原明朝沪州卫指挥佥事,任游击,据守泸州地区。
这个人在无恶不做方面,和王祥有一拼。
他喜欢在泸州至富顺地区游窜,所过之处,大肆搜杀焚掠,“江安、纳溪、九姓(九姓司在今沪州市)等处俱遭蹂躏”。
谭文、谭诣、谭宏,号称“三谭”,没有映月。原为忠州卫世袭卫官,驻于忠州(今忠县)、万县、夔州(奉节)一带。
摇、黄各部,号称“摇黄十三家”。原为农民起义军,后来同当地官、匪纠结,变成一种不伦不类的武装。活动于四川东北部地区。
各部互不统属,首领人物有争天王袁韬、逼反王刘惟明、震天王白蛟龙、行十万呼九思、二哨杨秉胤、黄鹞子景可勤、整齐王张显等。
这些人中以袁韬最出名,外号也狠:争天王。曾经率众数万,屯军于涪,号称要归顺大明。结果却劫掠如故,涪人流离。
不过此时他牛不起来,刚被豪格收拾了一顿。大败,逃到涪州附近。和涪州军阀李占春打内战打得火热。
四川除了有军阀,还有封疆大吏。
督师一人,弘光帝任命的大渊阁大学士王应熊,刚刚病死。
总督一人,弘光帝任命的川陕总督樊一蘅。
四川巡抚马乾,刚刚和清军血战而亡。
历史上永历帝为了拉拢各地的实力派,一口气在四川任命了一位总督、五位巡抚。十羊九牧,搞得乱七八糟。他派宗室朱容藩总督军务;任命李乾德、杨乔然、江而文、詹天颜、范文光为四川各地巡抚。
朱亨嘉决定不犯这个错误。继续以弘光帝任命的樊一蘅为川陕总督。
谁来接替壮烈殉国的马乾四川巡抚一职呢?
朱亨嘉想来想去,目光落在了反腐成效明显、政绩卓着的都察院监察御史陈邦彦的身上。
第八十九章 大战
皇统年时饥饿,
万户愁生眉锁。
有口却无餐,
滴泪谩成珠颗。
灾祸,灾祸。
灾祸临头怎躲。
世界上的灾祸,再没有比没饭吃更可怕的了。任尔铁打的汉子,一日不吃饭,照样饿得两眼冒金星。不管多大本事的统帅,不给将士们饭吃,你看他们闹不闹?
大西军统帅孙可望最近很烦,他的军粮不足两月之用了。
本来定好的计划是速取贵州,成王霸之业。不料顿兵于贵阳,二十万大军,人吃马嚼,粮草消耗惊人。
必须尽快与官军决战!
孙可望正为粮草发愁,忽报明军主力去打息烽所了。
“这位监国殿下,好毒的手段!这是想切断我军退路呀!不过,明军主力远离,倒是个打札佐城的好机会。打下了札佐城,就有粮了!”
孙可望把李定囯、艾能奇、王尚礼、冯双礼、马元利、王定国、张化龙等大将召集在一起商议。也不是商议,是鼓舞士气,破釜沉舟,准备决死一战。
“在座的都是老兄弟了,吾也不瞒大伙,吾军的军粮不足两月了。必须尽快与明军决战。现在明军主力去打息烽所,正是攻取札佐城的好机会。诸位将军是否愿随本帅攻下札佐城,为全军杀出一条生路?”
“吾等愿随大帅死战!”
李定国皱眉想了一下:“大哥,明军铳炮锐利,既然要战,须尽全力。”
“二弟此言,甚合吾意。”
孙可望令冯双礼、王定囯二将领兵两万,牵制龙场驿的安坤。自己亲率十一万大军杀向札佐城。
朱亨嘉用郑封之计,假装去打熄烽所,走了一半,又潜回了札佐城。他将城门紧闭,封锁消息,静静地等待孙可望的大军。
??
金枫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两军在札佐城外三十里处相遇。
寂静无声,空气中一片萧杀之气。
大西军小旗赵大臣,舔了舔嘴唇,习惯性地攥紧了腰刀。
赵大臣本是襄阳府赵家庄人氏,那一年老大王张献忠打襄阳,全庄都被裹挟成了流寇。父亲、母亲、弟弟、小妹??家人们一个一个死于乱军中,仅剩下他一个。一开始,他恨大西贼恨得要命,可是慢慢地,自己也成了贼,还是个小旗,管着十个人。
这些年,他抢过两个婆娘,生过娃,可是都流散在乱军中。没法子,当贼的,想有后,难。老大王都杀妻杀子,只收了四个干儿子,何况自己这种小卒。
“等打下贵阳,一定要再抢个婆娘,为老赵家留个后!”赵大臣想。
“大臣哥,明军那边一辆又一辆的是什么?”同村的赵虎子偷偷地问他。
赵大臣瞪了一眼赵虎子:“战阵中别说话,小心平东王的军法。”
明军的阵列中,什长余忠正在不紧不慢地披甲,他是广西柳州人,监国打陈邦传的时候投的军。
他是老兵了,立功升了什长。监国对当兵的特别好,立功不仅升官,还赏银赏田。他也因功被赏了一百亩功勋田,全家都过上了好日子。
“老二也老大不小了,这一仗,吾一定要多立战功,领了赏,给老二娶房媳妇”,余忠想。
??
“将孤的王旗打出来!”
诱使大西军在札佐城决战的目的已经达到,朱亨嘉不再隐瞒。
“千岁!”“千岁!”“千岁!”
明军山呼海啸,士气如虹。
见到明军中那杆盘龙大纛,孙可望知道自己上了当。但是两军相逢勇者胜,大战临头,绝没有后撤的道理。
汝要战,吾便战!
孙可望咬了咬牙,仔细观察明军的军阵。
明军的军阵由左、中、右三个方阵组成,中间方阵大,两翼方阵小,三个方阵形成了一个长长的“一”字。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孙可望决定集中兵力打朱亨嘉的中军。他下达了军令,掌旗官举起了号旗。
随着号令,李定国部两万人往明军右翼王祥部移动;艾能奇部两万人往明军左翼范友贤部移动;自己的七万主力,缓缓逼近朱亨嘉的中阵。
王对王。
“咚!咚!咚!”战鼓响起。
一辆又一辆楯车缓缓地推向明军军阵,大西军士卒排成长列,躲在楯车后面,鱼贯而行。
这是对付铳炮的老战法,步卒以楯车为掩护,接近军阵后,再从楯车后杀出。
听李定囯说了明军铳炮厉害,孙可望不敢密集布阵,而是加大了各营的间距,以营为单位发起冲锋。
因为阵形稀疏,远远望去,西军的战阵居然长达十里。
举起千里镜,朱亨嘉暗暗感叹:“孙可望亦人杰也!”
这种阵形能够有效地减少铳炮造成的损失。
车炮营副将赵二虎发了号令。
明军将士赶紧将偏厢车的四个桩脚放下,这种桩脚可收可放。虽然偏厢车只有两个轮子,但有这四个桩脚,等于是六个点支撑,十分稳固。
余忠使用瞄准具,指挥炮手调适好千斤佛朗机的射角。
明军的佛朗机炮有很多型号。这种佛朗机炮是威力最大的要塞型佛朗机,也称千斤佛朗机,可以做攻城炮使用,更别提小小的楯车。
余忠看到了号旗挥动,立即喊了声:“射!”
“嗖!嗖!嗖!”
佛朗机的好处是射速快、散热快、不容易炸膛,打完一发换一发子铳继续打。
一颗又一颗死神之吻,吻向了大西军将士。
“轰!”一辆楯车被炸散了架。
“啊!”一名士卒被掀上了天。
赵大臣咬着嘴唇,举着藤牌,弓着腰,紧紧地跟在一辆楯车后面。
这辆楯车很幸运,躲过了明军的重炮。
“呯!呯!呯!”
明军的虎蹲炮发威了。
这种炮很邪门,要么打不中,只要打中,身上会有无数伤口,疼得死去活来。
“啪”的一声,一发炮弹打中了赵大臣前面的楯车,打死了一个车手。
赵大臣以为这辆车完了。没想到剩下的车手又将车推了起来,只是重创,还没散架。
“奶奶的”,赵大臣吐了口唾沫,继续跟上。
天空中飞来了一片黑蒙蒙的乌云,是明军的火箭。
“快举盾!”赵大臣提醒着自己这一小旗的部下。
“啊!”
他听到了同乡赵虎子的惨叫。赵虎子被火箭钉在地上,眼见着活不了了。
赵大臣不敢停留,每多留一会,离死亡就更近一步。
“噼啪!”“噼啪!”“噼啪!”
象崩豆子一样,明军的火铳响了。
朱亨嘉的中军有一万四千四百名铳手,分三排,每排四千八百人。
一排又一排,分段射,弹雨连绵不绝。
“咣”的一声,赵大臣前面那辆伤痕累累的楯车终于散了架。
此时他离明军只有四十步了。
“冲呀!”
赵大臣左手举盾护住胸口,右手拔刀,冲向明军阵列。
“呯!”
藤牌挡不住明军的铳弹,赵大臣如遭雷击,缓缓倒下,意识慢慢消散。
“爹,娘,二弟,小妹,我来和你们团圆了!”
??
明军的铳手退了,现在出现在孙可望面前的是一座“城”,一座“车城”。
孙可望的心在滴血,尽管使用了楯车,尽管摆了稀疏的阵形,刚才那一波攻击,依然让他损失了七千多人。
他也有炮,一百三十门虎蹲炮,二十门千斤佛朗机炮。但是长期作战消耗,又没有稳定的根据地提供?给。所以他手里的炮弹不多。
这些炮弹,要用在关键的时刻。比如,现在。
“城”里的明军没有闲着,在拼装炮台。
明军现在在“城”里作战,周围都是两米多高的“城墙”,所以必须把火炮垫高到炮台上,免得误杀己军。
两百辆双厢车正在拼接,这种双厢车和偏厢车几乎一模一样,就是比偏厢车多了一边木板而已,里面装满了粮袋。平时是运粮车,战时是炮台。
跟偏厢车一样,车辕有钩环,明军将每五辆车勾扣在一起,又在各车车顶拼接木板。一百五十辆车,形成了三十座炮台。每座炮台上有十门虎蹲炮。
左右两翼有自己的军阵,朱亨嘉没在左右两边布置炮台,而是在前边布置了二十座炮台、两百门虎蹲炮;后边布置了十座炮台、一百门虎蹲炮。
另有五十辆车,每车车顶安装千斤佛朗机炮,因为炮身较重,安装时间较长,暂时还用不上。
“轰!轰!轰!”
一声又一声巨响,大西军忽然开炮了。
前面打得那么惨烈,大西军的炮兵都没动作,让明军产生了错觉,以为大西军没有火炮。
很多士兵来不及蹲下、举盾,就被炮火掀倒。
一发又一发炮弹落在偏厢车的木板上。木板挡不住炮弹的轰击,“车城”被轰出了一个又一个缺口。
“不要慌,瞄准射击!”
余忠指挥着部下,他指挥着一辆偏厢车,一车二十五人,十二名铳手,八名炮手,四名刀盾手。炮手已经被抽到炮台上去了,现在一车有他和他的十六名部下。
在他的指挥下,部下通过射击孔对外面的西军点射,射倒了一个又一个敌人。
装药的事,不用铳手操心。十二名车炮营铳手后面,还有十二名步兵营的铳手,他们负责为第一排的铳手装药。
明军的车城后面,每一面都有一个步兵营,排着无数个鸳鸯阵,列阵而守。
最中间则是骑兵营,和一千名朱亨嘉的亲卫,还有八百名重甲步兵。这些重甲步兵是为了对付敌方闯阵的重甲步兵而设,人数少,皆是精锐。
“轰!轰!轰!”明军的虎蹲炮反应过来,开始向西军的火炮反击。
明军的火炮多,很快压制了西军火炮,还有余力轰击城外的西军步兵。
缩成一个小城后,明军每一面正对西军的方向仅有一千八百杆铳。可是因为更加密集,对西军的杀伤反而更大。
无数的西军被火炮轰倒,被铳弹射倒。
??
孙可望来到那二十门千斤佛朗机炮面前,对炮营都司王自奇说:“看到明军的盘龙大纛了吗?把它给本帅轰下来。”
朱亨嘉的指挥台离西军的炮兵阵地一里半远,虎蹲炮射不了那么远,千斤佛朗机可以。
“大帅,您就瞧好吧!”
朱亨嘉正在指挥台上和两位大学士,观察着战局,忽然一颗又一颗炮弹,在指挥车附近爆炸。
“西贼居然有射得远的重炮!”
朱亨嘉大惊失色。
“请监囯速将指挥车后移!”部下请命。
“不可!”
朱亨嘉断然拒绝,现在正是两军对阵的关键阶段,孤一往后撤,军心就乱了。
“孤的重炮呢?让他们赶紧反击敌人的炮台。”
还好,千斤佛朗机是后膛炮,即使装了瞄准具也不容易打准。
多发炮弹落在朱亨嘉身边,就是打不中。
“菩萨保佑啊!”朱亨嘉低头自语。
明军的重炮车终于装好了,及时压制了西军重炮,指挥台转危为安。
??
“全军突击!”
孙可望下令总攻,令掌旗官将中军大旆前移。
“杀!”
西军将士打出了火,他们推开偏厢车前的鹿角,搬走拒马枪,从车辆之间的间隔或是从大炮轰出的缺口冲入。
“杀!”
车厢后的明军步兵营列着鸳鸯阵迎战,将从缺口闯入的西军一个接一个砍倒。
此时明军的一部分铳手,放下火铳,左手从后背取下圆盾,右手拔出腰刀,由铳手变成了刀盾手。
一伍五人,两名刀盾手在前劈砍,两名长枪手在后攒刺,中间一名铳手点射敌军。
“死!”
一名大西贼从缺口跳上了余忠的偏厢车,一刀砍下了一名明军铳手的脑袋,血花飞射。
“杀!”
余忠虎吼一声,左手用圆盾顶住大西贼的刀,右手用腰刀捅进大西贼的腹部。
“啊!”
大西贼惨叫一声,滚下车。
余忠杀得性起,索性跳下车,将两名正欲登车的大西贼砍倒。
忽然,一杆长枪刺中了他的咽喉。
他的目光迷散:“小翠,吾死后,汝记着用抚恤银给老二说房媳妇”。
第九十章 雨殇
何吾驺《征黔见闻录》:“昔监囯与可望战札佐。西军骄狂,攻势如潮。监囯居车台而战,面不改色。铳炮若雷,君臣相对。血流漂橹,衣冠聚谈。忽狂风大作,暴雨淋漓。可望大喜,以吾军失铳炮之利也,全军来攻。铳炮如故,尸横遍野。盖天降圣人,明祚复兴,故能有此神迹也!监囯奋勇而战,王旗前移,诸军感奋,败可望于札佐”。
两军战得正酣,“无无三日晴”的贵州,忽然下雨了,雨越下越大,本来干爽的陆地,竟成泽国。
“天助我也!”
孙可望大喜!根据以往的经验,一下雨,明军的火绳枪就打不着火了。
明军的铳炮太犀利了!自己的火炮已经打完了炮弹,成了废铁。而明军的炮弹却像打不完似的,一波接着一波。没有了己方火炮牵制,明军的火炮转而对付己方的步兵,炮弹和铳弹形成了一张死亡之网,一个又一个勇武的士兵倒下。
打到现在,己方损失了两万人。
孙可望本来已经有了退兵之意,忽然下起了暴雨。就像一个已经输红了眼的赌徒,忽然有了扳本的机会。一定要抓住!
他认为,在双方火器都无法使用的情况下,己方有人数优势。一定能胜。所以,将最后一支预备部队,投入了进攻。
孙可望的判断对了一半。
明军左翼的范友贤部和右翼的王祥部,依然用的是火绳枪,大雨中作战,确实容易打不着火。可朱亨嘉的中军,装备的是自生火铣,基本不受大雨影响。至于火炮,炮台上有雨蓬。
??
“将士们,随吾杀敌!”
艾能奇一马当先杀入了明军左翼。
大明定北侯范友贤,带着亲卫迎战。
艾能奇是大西军有名的神箭手。他取出一枝穿云箭,“嗖”的一箭射中范友贤左肩。
范友贤居然若无其事,用右手折断箭杆,继续作战。
将是兵的胆。范友贤拼了老命,部下也奋勇杀敌。
明军的铳手们,能点着火的继续射击;点不着火的,换上刀盾,结阵而战。
左翼,僵持。
??
“小尉迟”李定国动了。
他抓住了明军没有弓箭手的弱点,将自己军中的弓箭手集中起来攒射。
虽然雨中射箭,弓箭的威力大减,而且还伤弓;但是毕竟比点不着火的火绳枪强。
箭矢象雨点般落入明军阵中。
李定国红袍黑驹,一马当先,形成了一个锋矢。
锋矢阵!
这种阵法,极其依赖武将的个人骁勇,做锋矢的,必须是万人敌。
李定囯在大西军有两个外号:一个是“小尉迟”;一个是“万人敌”。
他取出长枪,轻轻一挑,就挑开了一名明军的胸膛。
枪者,百兵之王。
好一杆丈二长枪!一截二进,三拦四缠,五拿六直。李定囯的六合枪法,使得出神入化。转眼间,连杀十余人。
形势危急,明军阵形开始散乱。
右营副将王祥身边无援兵可派,只得将随营的一万两千民夫组织起来,冲向大西军。希望能迟滞大西军的进攻。
这些没受过正规训练的民夫,怎么抵挡得住如狼似虎的大西贼。被砍倒几百人后,崩溃逃散,反而冲乱了自家阵列。
“将军速引兵后撤结阵,末将断后。”
危急时刻,王祥部将黄崇虎率五百士卒,冲向大西军。
在黄崇虎的掩护下,王祥带着残兵退出车阵,准备重新列阵。
黄崇虎本是太平黄氏降将,善使双刀,王祥爱其武勇,任为右营游击。
黄崇虎双刀闪过,人头滚滚。李定国只得舍了王祥,来战黄崇虎。
几千西军包围了黄部,一个又一个部下战亡。最后,只剩黄崇虎一人被包围在西军中。
“吁!”李定国跃马飞至黄崇虎面前,勒住疆绳。
“将军何不归降?”
“哈哈哈!”黄崇虎笑出了眼泪。
李定国不解:“将军何故发笑?”
黄崇虎吐了口唾沫:“吾笑汝自命英雄,好无道理!自古只有劝贼从良,岂有劝良家子弟做贼的道理?”
一个“贼”字深深地刺痛了李定国。
吾辈以前亦是良家子,倘有一口饱饭,又岂愿做贼?
李定囯见黄崇虎不肯投降,对他施了一礼:“将军走好!”
取下背上长弓,一箭射穿黄崇虎咽喉。
真烈士耳!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朱亨嘉见自己的右翼已经崩溃,急忙令骑营游击冯进领三千骑兵,杀往右翼,支援王祥。
雨天影响了骑兵的速度,冯进部伤亡两百多人后,迟滞了李定国部的攻击。
王祥趁机收拢了几千溃兵,依靠骑兵的掩护,重新结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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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关重要的战斗,在中阵打响。
明军将火炮集中起来,排成三排,轰击西军。
密集的炮火,让西军一片又一片的倒下。
“砰砰砰!”
明军的火铳居然比下雨前还要密集。朱亨嘉从左营和后营,抽调了一千铳手支援前营。
下雨天,不仅让西军的鸟铳点不着火,还让他们进攻的速度变得缓慢。一个接一个地成了明军的活靶子,倒在血泊中。
在明军的营地中央,有八百名大汉一直在进食休息,现在他们开始披甲了。
这是明军的重甲步兵,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勇士,人人披双甲,拿着铁锤或狼牙棒等重兵器。
这些重甲步兵本来是为对付闯阵的敌方重甲步兵而设。但是西军没有装备重甲步兵,勇士们只好暂时休息。
现在朱亨嘉命令这八百重甲反击西军。
养精蓄锐的八百壮士杀得很猛,用手中的大铁椎和狼牙棒,将一个又一个闯进来的大西贼,砸成肉泥。
西军的刀枪砍不透、刺不动八百壮士的重甲,能威胁重甲的鸟铳又点不着火,很快被杀得干干净净。
“击进军鼓,全军突击”。
“咚咚咚”的战鼓声短促、激昂,朱亨嘉反击了,他下令指挥车前移。
八匹骏马拉着那辆四轮大马车缓缓向前,夕阳下的盘龙大纛,像染了血般,分外鲜艳。
“万胜!”
八百重甲,一马当先。
“万胜!”
各营步兵紧跟其后。
“万胜!”
炮手们发了疯似的射出一发发炮弹。
这次冲锋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不可一世的大西军败了。
败得很惨,大将马元利、张化龙、王尚礼阵亡,艾能奇受伤,阵亡三万,被俘三万。
随孙可望逃回龙场驿的大西军残部,仅剩四万人,还大多带伤。
孙可望和刘文秀、冯双礼会合后,全军撤往息烽所。
二十万大军,现在还剩十一万。被压迫在贵阳北部的狭小区域。
第九十一章 逼降
枯水期的清水江,峻岭崇山,群峰叠翠,风光旖旎,水流清澈,急缓有致。
大明定西伯李明忠,带着两万将士,乘小舟、木筏,逆流而上。
江风轻拂,微波荡漾,时见野鸭凫游,遇人拍浪惊起,行行贴水而飞。好一幅恬静景致。
行至江中心,忽见礁石密布,最大的礁石高达数丈。
平时行船,礁石藏于江中,船只撞上,立即船毁人亡。此时枯水期,礁石外露,倒成了一道美丽的风景。
李明忠不禁感慨:“难怪西贼如此大意,居然不在江边设烽火台。想必以为天险难渡。如此天险,居然也有风平浪静的时候。天佑大明啊!”
船队一路经过开州、乖西司,顺风顺水,未遭一兵一卒阻拦。
李明忠在养龙坑司登陆,一路潜行至乌江渡水寨附近。
此时驻守乌江渡的西军将领潘世荣、焦光启正在呼呼大睡,三千守卒也皆在梦乡。
“啪!”
明军大将韦万忠,张弓往西军营门口了望塔上的哨兵射去,一箭毙命,栽下塔来。
“杀!”
明军搬开拒马,杀奔西军营中,见人就砍。
火光大作,西军将领焦光启刚从梦中惊醒,就被闯入帐中的明军乱刀砍死;潘世荣慌乱中带亲卫欲逃,李明忠追上,一剑挥作两截。
明军不费吹灰之力,占领了天险乌江关,将乌江渡牢牢地控制在手中。
“乌江渡,吾又打回来了!”
想起阵亡的陈瑞征、黄玛,李明忠的眼睛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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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打了胜仗的朱亨嘉并不急着追击大西军,他在札佐城整编部队。
此战,虽大败西军,自己也损失了一万人。好在俘虏了三万西军将士。这些可都是精锐的老兵,不能浪费。
朱亨嘉将俘虏打乱,整编。一场大仗过后,六万大军不但没少,反而多了两万。
讨贼是野心家们扩充实力的好手段。名正言顺、简单易为。流民们只求饱饭,抓住后让他们吃饱,发点军饷,就成了自己的兵。历史上曹操打黄巾军,越打越多,由几千人打到十几万人就是这个道理。
“监囯,西贼已丧胆,您为何不趁胜追击?”何吾驺问朱亨嘉。
“穷寇莫追,追急了必死战”,朱亨嘉笑了笑,“况且,彼军粮草将尽,孤只需以逸待劳,困死他们即可”。
郑封向朱亨嘉贺喜:“恭喜监囯,不战而得十万大军”。
“哎呀,孤的心思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郑卿。知孤者,郑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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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乌江渡丢了!”
四十五岁的大西军统帅孙可望,听到这个消息,天眩地转,一口鲜血喷出。
在大西军中,孙可望以谋略见长,不仅能打仗,而且善理民政,文武双全,军中人称“一堵墙”。
北有乌江;西有广河;东面是数不清的崇山峻岭和苗蛮土寨;南面是朱亨嘉的大军。不但东、西、南三面被明军包围,粮草也不足了。
即使是足智多谋的“一堵墙”,现在也摇摇欲坠,再也不能为部下挡风遮雨。
“三位将军,大帅正在休息”。
“闪开,吾等要见大哥”。
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闯入大帐。
孙可望知道此时一定要安抚住人心,急忙给三人让座,热情接待。
“大哥,现在吾军已经陷入重围,军中缺粮,您要早作决定啊!”
“三位贤弟,吾军尚有十万,全军渡乌江如何?”
“大哥,乌江天险难渡,况且,就算回了四川,四川残破,又有豪格的大军,岂不是自陷死地?”刘文秀十分担心。
李定囯说话了:“大哥,老大王临终前曾有遗言,要我等归明,勿为不义。您岂可一错再错?”
四王中,艾能奇跟孙可望关系最好,他也赞成归明。
“大哥,大明朝乃是正朔,吾等降明不丢人。”
孙可望觉得自己手上还有十一万大军,犹豫不决,还想再撑一撑。
李定国拔剑欲自刎:“大哥,吾辈也曾是良家子,迫于生存才做了贼。难道大哥想让吾等一辈子脑袋上顶个贼字吗?大哥不投明,弟唯有一死。”
“哎呀,二弟,汝这是干什么?”孙可望急忙抢过剑安抚李定国。
李定囯、刘文秀、艾能奇长跪不起。
孙可望一声长吁:“三位贤弟快快请起,吾依汝等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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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亨嘉的使臣、陕西道御史连城璧看着碗里的鸡腿在沉思。
上次,朱亨嘉派连城璧劝降大西四王。孙可望问自己四人封何爵,连城璧说封列侯。孙可望不满,坚持要封国公。
结果连城璧说,吾大明没有无功封囯公的传统,您想封公爵,可以,请为囯家立功。
孙可望大怒,将其软禁在军中。
一开始待遇还好,顿顿有肉;西军渡过乌江,打了胜仗后,待遇变差了,每顿仅给两个馒头、一碗稀饭;这段时间又好了起来,今天居然有鸡腿。
连城璧冷笑:看来孙可望这厮是吃了败仗啊!
连城璧,字如白,崇祯十三年进士,隆武朝陕西道御史。
历史上,这位是个狠人,把大明朝的官印看得比命都重。
史载,隆武帝死后,永历帝命这位巡按广东。他一去就单骑招降了大海盗萧嘉音,改其名曰王兴,荐为总兵。后来,清兵攻打两广,总督佟养甲来信劝连城璧归降,连城璧不听。佟养甲便欲收买王兴,让其献上连城璧官印。王兴把这事告诉了连城璧。连城璧聚集部下曰:“敌欲以千金购吾印,当与否?”众将不语。连城璧大怒:“此印,大明皇帝所授,尔等拿刀来剖我腹,把印放进去,再抬我的尸首去领赏吧”(“刀来,刨我腹纳印,则可耳”)。众将皆痛哭,誓以死守印。王兴也打消了降清的念头,回复佟养甲曰:“广东易得,此印难求”。
如此忠贞的大臣,岂能不用!
朱亨嘉收留了隆武旧臣后,特别重视这个连城璧,令其劝降大西军,也有让其立功重用的意思。
不管孙可望给自己吃肉,还是喝粥,连城璧都泰然处之,一副风清云淡的样子。搞得孙可望暗暗赞叹:“大明天使,果然气度不凡”。
“大人,吾家大帅请您议事”,孙可望的亲卫来请连城璧了,态度恭敬。
“哈哈哈!”连城璧放声大笑,整了整衣襟:“带路”。
孙可望的大帐内,温暖如春。大西四王亲迎连城璧坐上首,态度之恭敬,前所未有。
“大人,吾等罪人,欲归顺大明。请大人回去后为吾等美言。”
连城璧看了眼四人:“汝辈是真心归顺朝廷吗?若只是迫于形势,降而复叛。可速取吾头。吾国家大臣,不敢做此误国之事。”
孙可望四人跪伏在他:“吾等四人归顺之心,苍天可鉴。若违此誓,死后万劫不复!”
连城璧扶起四人,答应转奏朱亨嘉,允其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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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大西军归降后,郑封对朱亨嘉说:“其余诸将皆可用,唯孙可望素有野心,不可使其掌兵”。
朱亨嘉深以为然。他封孙可望为平虏侯;李定囯为定虏侯;刘文秀为伏虏侯;艾能奇为荡虏侯;白文选为吴川伯;贺九义为宁海伯;冯双礼为新兴伯;高明贵为恩平伯。
又将十一万大西降军家属安置于广西柳州,拆分诸将。令李定国、贺九义各领兵两万至平南侯史其文处听用;刘文秀领兵两万至武勇侯严遵诰(打下武冈后,朱亨嘉封杨国威为兴业公;严遵诰为武勇侯)处听用;艾能奇领兵两万至范友贤处听用;白文选、冯双礼、高明贵各领兵一万随自己返回桂林。
朱亨嘉封范友贤为定北公,令其领兵三万再加艾能奇的两万人马留守贵阳;封李明忠为定西侯;赵二虎、张成武、王祥、韦万忠诸将皆有封赏;又追封黄崇虎为宣武将军,荫其子黄石为昭信校尉。
忙完这些,朱亨嘉带着大军,回到贵阳,准备返回桂林。
??
“孙卿,孤任命卿为礼部右侍郎。吾大明现在还没有专门的外事衙门,卿替孤督促着鸿胪寺,先管一段时间外交。将来孤还有重用”。
朱亨嘉听了郑封的劝,不让孙可望继续掌兵,但也不好完全不用他,冷了降将的心。
正好,他准备筹建一个专门的外交衙门:理藩院,索性让孙可望先代管一段时间外交。
“监囯,臣是武将,还是喜欢带兵打仗。”
“孙卿谦虚了,都说孙卿能文能武,‘一堵墙’嘛”。
朱亨嘉瞥了一眼孙可望:“怎么,孙卿不愿意替孤分忧?”
被朱亨嘉目光扫中,孙可望出了一身冷汗。
“臣愿意为监囯赴汤蹈火”。
“那就好。孤以至诚待卿,望卿不负孤望,成为大明的忠臣良将”。
“臣一定谨遵监国教诲,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第九十二章 血疏
“臣东阁大学士王锡衮泣血呈疏:适今陛下龙飞海甸,辟网旁招,畀臣以号召恢剿等事。曾不逾日,再晋阁衔,且于滇在事诸臣敕中谆谆及衮。然遭逅多艰,为贼臣沙定洲设奸计困厄会城,进退维谷,日与诸魔鬼作邻。贼臣拥兵自重,逼凌众官,悖逆若此,是尚知有朝廷也哉!云南巡抚吴兆元等不惟不能匡正,而反摇尾听之。滇事真不可言矣。臣衮血性具存,义愤常结,惟有捐躯如赴,俟时而行。请陛下速发大军,征讨叛逆,诛除群丑。陛下御旨尝云,朕有堂堂不怕死之身。有是君定有是臣,臣愿身任之,以报陛下知遇之恩”。
看完这封用血写成的奏疏,朱亨嘉十分感慨:隆武忠臣何其多哉!这个王锡衮,忠义啊!
看着跪在面前的老头,朱亨嘉问道:“尔是王阁老家什么人?”
“小人是王大人的管家王义。王大人命小人带着这封血疏,去福州向隆武先帝请兵,讨伐沙贼定洲。不料小人刚到福州,还未见到先帝,鞑虏就打来了。小人九死一生,逃出福州。听闻殿下监国,特将这封血疏转交给殿下,请您兴兵讨伐沙定洲,救云南百姓于水火!”
朱亨嘉点点头:“云南现在是什么状况?”
“沙贼占了昆明后,初始还装出礼贤下士的样子,现在日益骄纵。重用倮族官吏,排挤他族人士。又兴兵攻打石屏土司龙在田、嶍峨土司王扬祖。他在云南扩充军队,横征暴敛,稍有不从,即行屠戳。云南百姓恨不能饮其血,啖其肉”。
朱亨嘉又点点头:“跟锦衣卫汇报的情况差不多。这个沙定洲占了昆明以后,狂妄自大,自以为兵强马壮,逼其他大土司效忠自己。稍有不从,就跟人家动刀动枪。表面上看,石屏、嶍峨、宁州、景东各地的土司,都被他用刀逼服了。但其实早已怀恨在心,反抗的种子已经埋下”。
“听说沙定洲又去打楚雄了?”
“殿下,沙贼起倮族全族之兵十万,又征发各地土司兵五万,围攻楚雄。昆明守军仅几千人,此乃收复昆明的良机呀!”
“嗯,汝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
三个臭皮匠,胜过诸葛亮。
朱亨嘉把自己的智囊郑封,还有御用大文人何吾驺叫了过来,问问他俩意见。
“打!非打不可!这个沙定洲,擅自攻打吾大明黔国公,软禁大学士和云南巡抚,妄想做云南王。实在可恨!不打,无法体现朝廷威严!”
看着何吾驺正义凛然、义愤填膺的样子,朱亨嘉童心顿起,想和他开个玩笑。
“如此,就请何阁老以督师的身份,率兵讨伐沙定洲,还云南一个朗朗乾坤可好?”
何吾驺一楞:“为殿下讨贼,臣义不容辞。只是前日,臣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跌坏了腿,步履蹒跚,有心杀贼,无力行走。只好请殿下另择大将。臣愿意在后方,为殿下作讨贼檄文,骂不死沙贼,也要让其遗臭万年!”
朱亨嘉乐了:“好吧,何卿,卿就在后方替孤写讨贼檄文,狠狠地骂,骂不死沙贼,也要骂得他掉层皮”。
“郑卿,汝怎么看。云南,打还是不打?”
“天赐云南于监国,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哦,这沙定洲号称拥兵二十万,可不好打。万一僵持不下,满清再打过来,孤岂不是要两线作战?”
“臣料此时攻云南,不用费太大劲,很快就能讨平沙定洲。”
“哦,郑卿何以如此自信?”
“沙贼之所以难平,是因为其老巢阿迷、王弄地势险峻。现在他离开老巢,占了昆明,恶虎离巢,灭之不难”。
“嗯!”
“”表面上看,周围的土司都被沙贼打服了,实则却恨之入骨。我军入滇,彼等必弃沙贼投我。沙贼号称二十万众,真打起来,臣料他十万人都不一定组织的起来”。
“有道理!”
“监国可使人联络楚雄的沐天波、杨畏知;石屏的龙在田;元江的那嵩,共同兴兵伐贼”。
“这个主意好!”
“监囯此次出兵,可先不以朝廷的名义,而是以沐天波之妻焦氏娘家的名义,迷惑沙贼”。
“此是为何?”
“昔年沙贼攻打黔国公府,焦氏自杀殉节。其娘家是云南大族,黔囯公又世镇云南二百多年,在土司中威望高。以焦氏的名义出兵,各地的土司必然欢迎我军,不会阻挠。沙贼闻听来的是焦氏私军,不是官军,也不会害怕,逃回老巢。我军可诱其在昆明附近决战,一举荡之”。
“哎呀,郑卿,汝真不愧是孤的子房呀!依卿看,派谁出征为好?”
“监囯,得云南容易,治云南难。沙贼易平,但和各地的土司搞好关系却不易。须选一老成持重之将。依臣看,非平南侯史其文不可!”
“史其文?”
朱亨嘉拈着胡子想了想,点点头。此人敏于事而慎于言,作战沉稳,从不冒险,稳字当头。最适合云南这种复杂环境。
朱亨嘉令史其文领兵三万,再加上李定国部两万人、贺九义部两万人,共七万大军,进入云南,征讨沙定洲。又改陕西道御史连城璧为云南巡按,随军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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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卿,大战在即,孤抽不出太多的人力物力给卿,只能给卿八百壮士,钱粮若干。卿去四川后,要和川陕总督樊一蘅搞好关系,安抚四川各地的军头,严防保宁的清军”。
“监囯放心,臣去四川后,一定和樊督齐心协力,稳定四川的局面”。
“嗯,原四川巡抚马乾,死得壮烈,替孤祭拜一下他,照顾好他的后人”。
“臣谨遵圣谕”。
“嗯,陈卿,虽然孤只给了卿八百人,但是卿做事也不要畏首畏尾。身为四川巡抚,一举一动关系朝廷尊严,当断则断。等孤打跑了湖广、广东的清军,一定会派兵入川,为卿后援”。
“监囯放心,臣早将生死置之度外,绝不会丢了朝廷脸面”。
“呵呵!”
朱亨嘉干笑了两声,给陈邦彦打气:“卿也不要太悲观。孤虽然只给了卿八百人,可个个是百里挑一的壮士。尤其是那个忠武校尉陈豹,是孤的亲卫出身,真正的万人敌”。
第九十三章 新墙
不容易啊!走了大半年,清平南大将军、恭顺王孔有德的大军,终于走到了武昌城。
一下子来了三位王爷、一位国公,还有一帮得罪不起的八旗额真、章京。官场的规矩,自然要设宴款待。
清湖广总督罗绣锦领着总兵徐勇,副将唐国臣,参将赵士忠、韩友、高士清、惠之观等,斟满了稻花香,红烧了武昌鱼,热烈欢迎三顺王。
军情似火,孔有德酒都没喝,匆匆吃了几口菜就直奔主题。
“罗总督,速速为本王准备粮草辎重,明日,本王要兵发常德”。
罗绣锦大惊:“王爷要攻常德?伪明忠贞营的贼寇已经赶到常德,该部乃李闯余孳,战力颇强,强攻不易耳。”
“哦,贼寇都有哪些兵马?”
“王爷,常德现有伪明提督常德军务总兵官、兴国侯李赤心(李过);郢国侯高必正(高一功);靖国侯袁宗第;皖囯侯刘体纯;武昌伯马进忠;桐城伯马腾云;宜都伯塔天宝;兴平伯党守素;南漳伯王光兴;还有蔺养成、牛万才、李来亨、刘体统等贼将,兵力不下十万”。
“哎!闯贼余部能征善战,本王来晚了一步呀!”
孔有德捶足顿胸、长吁短叹。
罗绣锦本是辽阳人,汉军镶蓝旗人。跟同样出身辽人的恭顺王孔有德、怀顺王耿仲明、智顺王尚可喜、续顺公沈志祥关系好得蜜里调油。
他见孔有德焦急,笑道:“王爷喝了吾敬的这杯酒,吾自有妙计送上。”
孔有德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骂道:“老罗,汝好不爽快,有屁快放!”
这位恭顺王爷,铁岭矿工出身,“长于弓马,不识字”,生性粗犷,越是和人亲近,越喜欢说粗话。部下皆以被其骂粗话为荣。
听到孔有德让自己有屁快放,罗锦绣早已习以为常,乐呵呵地说:“王爷何不渡过汩罗江,先打长沙,然后从长沙绕到常德后方,攻之?”
“哦,长沙附近有守兵多少?”
“汩罗江前线有伪明湖广提督、兴业公杨国威部两万人守新墙;总兵张先璧部两万人守潼溪;总兵卢鼎部两万人守长寿。后方有湖广总督何腾蛟、澧阳伯王进才、赵印选、胡一清十一万人守长沙;南安伯郝永忠(郝摇旗)四万人守浏阳;王允成两万人守湘阴;黄朝宣三万人守攸县。明军总兵力约二十六万人”。
孔有德一听火了:“老罗,汝这叫什么妙计?让本王放着十万人的常德不打,去打二十六万人的长沙?汝是不是酒喝多了?”
罗锦绣也不恼,微微一笑:“王爷可以从幕阜山小道,绕至汩罗江后方偷袭。”
孔有德没好气道:“就算偷袭成功,占了新墙、潼溪,长沙还有何腾蛟二十万大军。就算是二十万头猪,也够本王喝一壶了。”
一听孔有德此言,罗绣锦、徐勇、唐囯臣诸将乐得哈哈大笑。
“王爷可知岳州总兵马蛟麟?”
“知道,不就是那个明朝降将吗?一点骨气没有,怂人一个”。
“前一阵子,就是这位怂人,打败了何腾蛟十万大军。”
“哦?”
孔有德来了兴趣:“老罗,汝说说看,咋回事?”
罗绣锦一笑:“去年九月,何腾蛟派章旷督兵,率领十万兵马犯我岳州。马蛟麟派副将李显功领五百名骑兵出战,在万由桥一举击败章旷十万大军,趁势追杀五十里才还。十万人打不过五百人,这样的二十万大军,王爷何惧?”
孔有德听完,乐不可支:“如此,本王就去会会这何腾蛟的二十六万大军。”
??
不肯迂回入醉乡,
乍吞忠梗没沧浪。
至今祠畔猿啼月,
了了犹疑恨楚王。
汨罗江在洞庭湖东侧。周赧王三十七年,楚国的大忠臣屈原,听到秦将白起攻下郢都,楚顷襄王逃难于陈城的消息后,在苦闷绝望中,投此江自尽。
此时的汩罗江新墙一带,停泊着三、四百艘战船。
孔有德号称二十万大军,实际只有五万战兵。为了弥补兵力不足,他令原湖广驻军
总兵徐勇、参将赵士忠、韩友、高士清、惠之观等部三万人随军出征,又汇合了岳州总兵马蛟麟、副将李显功的二万人马。共十万战兵,杀奔汩罗江。
为了迷惑明军,孔有德令梅勒章京屯泰(即佟岱、佟养和),率领马蛟麟的水军两万,佯装从新墙渡江;自己率领怀顺王耿仲明、智顺王尚可喜、续顺公沈志祥、固山额真金砺、徐勇等将,绕道幕阜山小路,偷袭汩罗江下游的长寿城。
“渡江!”
屯泰下达了军令。
一艘又一艘战船向汩罗江对岸驶去。
“开炮!”
杨囯威帅旗挥动,岸边的明军炮台,发出了轰鸣。
“嗖!”“嗖!”“嗖!”
一颗颗炮弹落入江中,将一艘艘清军战船打着了火,一些小船更是被直接掀翻,沉入江底。
“轰!”“轰!”“轰!”
战船上的清军开炮还击。
一艘又一艘战船开始登陆。
早已列好了阵,等在岸边的明军将士,先是放了一通火铳,然后列着鸳鸯阵,砍杀清军。
上岸一艘,杀光一批。
很快,就将登陆的清军屠戳一空。
“鸣金收兵!”
屯泰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万胜!”“万胜!”“万胜!”
岸上的明军发出了胜利的吼声。
??
幕阜山,古称天岳山,三国时东吴大将太史慈扎营幕于山顶,遂改称幕阜山。
山雄崖险、石奇林秀,云涛雾海,道路崎岖。
“呸!什么鸟道路!”
一名清军小卒吐了口唾沫,抱怨着,蹒跚行军。
忽然,一道凌厉的目光射来。前营大将缐囯安出现在面前。
“恭顺王将令,行军喧哗者,斩!”
一刀挥过,小卒倒地。
众军竦惧,八万大军,寂无声息。
终于走出来了!
固山额真金励率着七千汉军镶红旗走在最前面,至长寿明军营寨前三里,发起冲锋。
来到营门,金励张弓搭箭,一声箭啸,望楼上的哨兵应声而倒。
清军搬开鹿角,拉倒营门。
骑兵开始冲营,步兵随后掩杀。一边厮杀,一边放火。长寿军营,成了火海。
“怎么回事?”明军守将卢鼎,惊慌地问。
“大人,不好了,鞑子打进来了。”
“什么!”
卢鼎大惊失色,怎么清军不打上游的杨国威、张先璧,反而先打下游的自己?
不过他毕竟是有名的逃跑将军,当年北伐荆州、武昌之战,此人一听清军来了,立即狂奔三百里。
卢鼎保命的本事一流,立即换上一套小卒的服装,连长寿城都不进,带着几个亲兵,化妆逃往长沙。
遭到突袭,又没了主帅,明军大败。
孔有德不费吹灰之力,占领了长寿城,又往潼溪杀来。
别看新墙的杨国威正在和清军死战,潼溪可是一片太平景象。
总兵张先璧正在饮酒作乐,尝了口铁山刁子鱼,挟了块长寿炸肉,又泯了一口乡间米酒。
爽!天塌下来,有杨国威顶着。反正清军又没打潼溪,先乐一会儿再说。
“大人,不好了,清军占了长寿,向潼溪杀过来了。赶紧关闭寨门死守,迟了就来不及了!”
“什么,清军占了长寿?他们是飞过来的吗?”
张先璧想了想:“不守了,赶紧撤,往长沙撤。快!”
这些天,他一直在准备逃命,将粮草辎放在车上,不卸下来。跑起来,自然快。
张先璧比卢鼎强,全军而逃,不但保住了自己的命,还保住了部下的命。
至于还在前方浴血奋战的战友,张大人管不了那么多了。
“潼溪就这么到手了?”孔有德不敢相信。
他顾不上开心,全军往新墙杀来,从后方包抄杨国威。
??
汩罗江萧家湾一带,地势平坦,水陆交通方便,客商络绎不绝。不知哪朝哪代,有人在此地,建起一栋高房,新墙四无遮拦地显露于平阳之地,成为人们问路、指路的标识。久而久之,远近皆以“新墙”称此地。
新墙本是平地,除了北面的汩罗江,无险可守。
“杀!”
孔有德的大军杀到了。
“父帅,我们被清军包围了。您快跟着我杀出去吧!”杨国威之子杨辅臣焦急万分。
“杨辅臣听令!”
“末将在!”
“汝带五百精骑,先行突围,去武冈,让严遵诰将军,赶紧占领新化、邵阳、祁阳一线抵御清军。”
“父帅,那您呢?”
“为父身为一军主帅,岂有弃军而逃的道理。汝先撤,为父组织大军随后撤。”
“儿愿留在父帅身边”。
“混帐,尔敢违吾军令?”
杨辅臣无奈,率五百精骑突围。
右手雪亮的长刀划过,一个又一个清兵被抹了脖子;左手骑枪一抖,带着冲击力,一下子放倒了一名清兵。
杨辅臣冲破敌阵,五百部下个个成了血人。
“哒!哒!哒”
清军的骑兵追来。
杨辅臣返身一箭,射倒一骑。看着被清军合拢的新墙大营,泪流满面:“父帅!军令如山,您多保重!”
孔有德的大军包围了新墙。
原以为无险可守的新墙,必然一鼓而下。没料到,明军在营外布设了鹿角、铁蒺藜,列阵而守。
气焰嚣张的清军,竟然一时冲不破明军的营寨。
看着部下一个个在明军的栅栏外倒下,孔有德下令暂停进攻。
“架炮!”
清军在寨外架设炮台。
孔有德等三顺王,不是一般的汉奸,而是为满清入关,立过汗马功劳的特大汉奸。
当年他们降清,带来了清人急需的舰队、红夷大炮和各类工匠。皇太极亲率诸贝勒出盛京十里,使用女真人最隆重的“抱见礼”欢迎他们。
他们自成一军,称“天佑军”。这是一支用西夷技法编练的纯火器化部队。炮多用威力大、射程远的红衣大炮(满人忌夷字,称红衣大炮);铣多用鸟铳,采用三段击。
“轰!”“轰!”“轰!”
明军的营寨被轰塌,栅栏被连根拔起。
“杀!”
无数梳着金钱鼠尾的辫子军,冲入营寨。
“杀!”
明军将士奋勇抵抗。
杨国威的刀已经砍卷了刃,死在刀下的敌人至少有几十个。
亲卫们都已阵亡,伤痕累累的杨国威仰天长啸:“监国殿下,臣,力竭矣!”
第九十四章 长沙
湘水之阴,有县名湘阴。
何腾蛟帐下大将王允成,站在城墙上远眺。
一排又一排的清兵,战阵厚重,一眼望不到头。
王允成脸色凝重,传令全军,准备战斗。他是辽人,曾经是左良玉的副将,有个外号叫“铁骑王”。
辽人,哪个和满清没有血海深仇?降清?清军屠城的好习惯,王允成领教过很多次。
只能血战到底了!
“弓箭手准备!”
将旗挥动,一场血战即将开始。
“且慢射箭!”
清军战阵中有几骑奔出:“请明国总兵王允成大人,上前答话!”
王允成冷笑:鞑子莫非想诱降?
“尔等唤本将何事?”
“是乐安吗?不记得辽东故人了吗?”
这个声音听起来很熟悉,王允成一时想不起来。
“乐安贤弟,汝不记得老哥我了吗?”
来人解下头盔,浓眉大眼、肤色黝黑,鼻高唇厚,魁梧凶恶。
好熟悉的相貌!
“贤弟,当年在辽东,汝跟着左将军,吾跟着毛大帅,咱兄弟二人并肩作战,汝都忘记了吗?”
王允成楞住了,居然是他!他怎么来了?往事如烟啊!
他苦笑一声:“孔大哥,昔日为战友,今朝作仇雠,请回吧!”
“乐安,若是别人,老哥我早就攻城了。就因为是贤弟,才迟迟不动手呀!若说和清人有仇,我等辽人,哪个没仇?然,识时务者为俊杰。贤弟不为自己,也要为一家老小,还有部下将士的性命考虑呀!”
“这个。”王允成有些犹豫。
孔有德索性骑马至城下,直视王允成:“贤弟非是降清,是降我孔有德。我跟贤弟同生共死,若违此誓,有如此箭。”
说完,用那双掘矿的大手,用力一掰,一杆长箭,折成两断。
最后一句话打动了王允成,他和孔有德约定,明日一早剃发降清。
晚上,王允成睡不着,想起来走走。忽然听到营中大乱,骂声四起。
“王允成,汝这不要祖宗的狗东西!”
“剃发降清,不得好死!”
“原以为汝是个英雄,不料这般没种!”
原来王允成的部下很多都是辽人,和满清有血海深仇。接到了王允成剃发降清的命令,部下愤懑大骂。
王允成羞惭满面,不敢出帐。第二天清点人数,二万大军竟然跑了一半多,仅余八千多人。
降清后,因其部下逃散,实力弱小,诸王皆不把他当回事,呼来喝去。唯独孔有德待之甚厚。
??
听说清军渡过了汩罗江。何腾蛟下令各军向长沙府集中,与清军决战。
逃跑?何总督虽然私心重,喜欢整人、玩阴谋诡计。但是,民族气节还是有的,这一点,勿庸置疑。坐拥二十万大军,不战而弃长沙,这种事,何总督还做不出来。
听到总督军令,李闯旧部,南安伯郝永忠,领兵四万,赶到了长沙;何腾蛟的心腹爱将黄朝宣却躲在攸县,不敢来。
他不来就不来吧,这些年,何总督也习惯了。有郝永忠和王进才在,这个仗还是可以打一打的。
郝永忠,原名郝摇旗,做过大顺军大旗手,骁勇无比,喜欢带旗冲锋。归顺大明后,隆武帝赐名“永忠”。
王进才,亦是李闯余部,部下虽然没有郝永忠部精锐,但比起其他官军来还是强得多。
当年闯军余部撤到湖广,何总督施展权谋之术,分化瓦解大顺军。厚待这二将,排挤袁宗第、刘体纯等人。一开始,只是权宜之策,后来,何腾蛟发现自己越来越离不开郝永忠,除了他,其他部将皆不敢战。即使是王进才,也只敢防守。唯有郝永忠敢跟清军对攻。
郝永忠来了,何腾蛟胆子壮了起来,调集了十八万大军,要和孔有德决战。
战鼓四起,狼烟滚滚,人仰马翻,炮火连天。
长沙保卫战打响了。
明军十八万人,以郝永忠部四万人为前军;以王进才部七万人为左军;以吴承宗、姚友兴、覃裕春等三万督标亲军加赵印选、胡一清的一万滇军为右军;何腾蛟自带胡跃龙、向登位等一万亲兵为中军;以从潼溪逃回的张先璧两万人马为后军。
清军九万人,怀顺王耿仲明,率徐勇、
赵士忠,领兵三万,攻明军左翼;孔有徳,率续顺公沈志祥、固山额真金砺、梅勒章京屯泰,领兵四万,攻中央;智顺王尚可喜率班志富、高士清、惠之观,领兵二万攻右翼。
除了这九万人马,清军还有岳州总兵马蛟麟的一万水师,在汩罗江游弋,以作策应。
这是一场奇怪的战争,九万对十八万,人数少的攻,人数多的守。
孔有德令旗挥动,一个甲喇的蒙八旗试探性发起了进攻。
“轰!”
明军的火炮开火了。
稀稀落落的炮弹,虽然没有造成多大伤亡。但一旦中弹,必然人仰马翻。
孔有德举起千里镜。
一匹战马被掀倒,马上的骑士飞上了天。那惊骇的表情,清清楚楚。
孔有徳观察了一下:明军火炮不足,且没有集中使用。
“抵近射箭!”
甲喇额真闻令,率一千五百骑,冲入明军火炮死角,横向掠过明阵前方,用腿夹着马腹控马,双手挽弓,开始骑射。
和满八旗的骑兵,大多是骑马步兵不同;蒙八旗的骑兵,从小在马背上长大,可以边骑马边射箭。是孔友德试探明阵的最好手段。
“嗖嗖嗖!”
蒙八旗箭矢如雨。
“嗖嗖嗖!”“呯呯呯!”
明军的弓箭和火铳开始还击。
清军的弓箭射程更远,明军的火铳威力更大。
双方各倒下一百多人,蒙八旗掠过明阵前方,从侧翼回归本阵。
孔有德放下千里镜,心里有数了,明军火铳虽多,但未采取三段射,甚至齐射都很乱,缺乏训练。
在火器运用方面,三顺王的“天佑军”绝对是行家。
这支军队原先是大明朝登莱巡抚孙元化,为了对付满清八旗,专门组建的登莱军。孙元化本人是火器专家,他为了对付八旗兵,专门请了27名西夷教官,教授登莱军炮术、三段术等西夷战法。前前后后,花了大明朝百多万两银子。孰料刚刚成军,这支军队却因为登莱事变,反而投了清,成了清军入关的帮凶。让人啼笑皆非。
孔有德号旗挥舞,三千名身着黑甲的鸟铳军出现在战阵前方。满清属水德,黑甲代表着战无不胜的滔天洪水。
这是孔有德的王牌,能在行进中进行三段射的中军标营。
行进中三段射,需要极其严格和残酷的训练,耿仲明、尚可喜都没这个能力,孔有德也仅训练了三千人。
三千黑甲排成三排,向明军战阵前进,后面跟着普通步兵。
四百步,轰隆隆的炮声响起。
不断地有人倒下,旁边的人理都不理,仿佛倒下的不是自己的同袍。
一般的部队遇到火炮,会拼命地向前奔跑,以最快的速度跑到火炮死角,减少伤亡。这支部队,却是踩着鼓点,迈着相同的步伐缓缓而行。自然伤亡更大。
二百五十步,明军的弓手开始抛射。
不断地有人被射中额头、脚趾,栽倒在地,
一百多步,沉不住气的明军火铣手开火了,声势惊人,却没到有效杀伤距离,空费弹药。
一百步
九十步
八十步
“射!”
随着令旗和将领的咆哮声,第一排天佑军齐射,装药。
第二排前进,齐射,装药。
第三排前进,齐射,装药。
第一排??
第二排??
第三排??
弹雨一幕幕,连续不断,越接近明军战阵,对明军的杀伤越大。
很快地,明军的正中央,出现了一个大缺口。
越来越多的明军崩溃,向后逃窜。
刚跑了几步,一颗颗脑袋飞上了天。郝永忠的督战队站在身后。
“畏战后退者,斩!”
一看形势不利,郝永忠变成了当年的那个郝摇旗。
“弟兄们,跟着老子往前冲。冲上去鞑子的火铳就没用了。”
郝永忠身经百战,一眼就看出了清军的弱点:人少。
当年农民军打官军,官军火铳精良,农民军几万人,甚至十几万人,打几千人。人海战术,冲上去肉搏。多少精锐都被消灭了。
铳好怎么样,跟你玩命。
郝永忠命掌旗官,扛着将旗,亲自冲锋。
部下士气大振,拼死冲锋。一批人倒下去,又一批人冲上来。
很快,两军就打成了肉搏战。
此时,装药慢的鸟铳就成了废铁,鸟铳手们纷纷换上刀盾作战。
一个又一个训练了很久的铳手被砍倒。
孔有德的心在滴血,他舍不得拿自己的精锐和明军的普通步兵消耗。
后撤的号角响起,黑甲标营后撤,留下了一地尸体。
“万胜!”
明军的战阵中欢声雷动。
孔有德的脸黑了:“传令沈志祥,一个时辰内,再架不好红衣大炮,本王要他的脑袋。”
??
明军的火炮发展思路,和清军完全不同。
明军追求射速和便捷。运动战中很少带红衣大炮之类的重炮,多是虎蹲炮、佛朗机炮。缺点是射程近,威力小;优点是数量多,放炮快,不需要搭建炮台,用炮车即可发射。
清军追求的是火力和射程。运动战中喜欢用三千斤红衣大炮之类的重炮。优点是威力大,射程远;缺点是运输不便,射速慢,战前要花大量时间搭建炮台。
所以明军和清军作战,在火炮方面,前半截清军的炮台没砌好,明军虐清军;后半截,炮台砌好了,清军虐明军。
着名的浑河血战,数万清军对七千多明军(四川白杆兵4000及浙江兵3000)。明军火器精良,白杆兵又善步战。差点打垮了清军。努尔哈赤想用红衣大炮轰,可都快被打败了,红衣大炮还没架好。不得已,用缴获的明军小炮,重金收买俘虏的明军炮手,轰击明军,才转败为胜。
架炮这种事急不得。你急,炮不急,慢慢来。
激烈的阵战,还在继续。耿仲明对王进才;孔有德对郝永忠;尚可喜对吴承宗。
结阵而战,比拼的就是忍耐力。谁忍受不住,先崩溃,谁就败。谁挺到最后,谁就胜。
一方士兵更精锐,一方士兵人多。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每一刻都有将士倒下。
“轰!”
试炮完毕,清军的三千斤红衣大炮终于架好了。
续顺公沈志祥乐得合不拢嘴,他比规定的时间提前了一刻,这下又有前程可以挣了。
“射!”
一颗颗十公斤重的大炮弹落入明军阵中。
虽然是实心弹,没有开花弹杀伤半径大,但是弹射出来,威力惊人,撞上即死。尤其是对明军战阵前的鹿角、拒马等工事,效果更好。
一颗又一颗大炮弹,象犁子一样,把明军战阵,犁开了一道又一道口子。
“不要乱,稳住!”
郝永忠、王进才等将拼命地维持战阵。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逃跑将军,列于战阵最后方的张先璧,带着他的两万逃军又逃了。
本来他率部从潼溪逃到长沙,何腾蛟知道他的脾性,没敢让他打前锋,把他那两万人安排在后军。不图他出多大力,好歹是两万人马,壮壮声势还可以。
原本,张将军很满意,躲在最后面,安全。
结果,清军开炮了,好巧不巧的,有几枚大炮弹,弹到后阵,撞死了几个人。
不得了了,死人了,快撤!
张先璧的部下崩溃了,裹挟着张先璧往后跑,一边跑还一边喊:“败了!败了!”
“败了!”
失败的气氛传染了全军,覃裕春部跑了,姚友兴部跑了;吴承宗部跑了;赵印选、胡一清保着何腾蛟后撤;郝永忠、王进才拼死抵抗,无济于事,只得跟着后退。
此役明军损失十万人,大将胡跃龙、向登位阵亡。史称长沙之战。
何腾蛟一口气从长沙退到湘潭,清军追到湘潭;从湘潭撤到衡州府的衡阳,清军追到衡阳。
没办法,一口气撤到常宁、桂阳州、蓝山一线才暂时稳定下来。
北风裂地黯边霜,战败桑干日色黄。
故国暗回残士卒,新坟空葬旧衣裳。
散牵细马嘶青草,任去佳人吊白杨。
除却阴符与兵法,更无一物在仪床。
第九十五章 常德
疾风知劲草,
板荡识诚臣。
勇夫安知义,
智者必怀仁。
长沙之战后,孔有德令怀顺王耿仲明领兵三万攻打常德;智顺王尚可喜领兵两万攻打攸县;总兵马蛟麟领兵一万攻打辰州府;自率四万大军继续追击何腾蛟。
何腾蛟打了大败仗,部下们掀起了一股降清潮。
驻于浏阳的中军总兵董英率部降清。身为总督标营,拿的饷银比别的部队多,不战而降。
何总督心腹,驻守沅州的偏沅巡抚傅上瑞,举辰州府而降。他这一降,直接将驻守在北面常德、岳州一带的堵胤锡忠贞营,和南面的严遵诰、何腾蛟部,一刀截为两断。
得到了杨辅臣通报,已经挺进到邵阳、祁阳一线的大明武勇侯严遵诰,闻讯大惊。立即令伏虏侯刘文秀,领兵两万重夺辰州府。
刘文秀军两万和马蛟麟军一万,在沅州附近激战。不知大西军厉害的马蛟麟,被杀得大败,狼狈逃回长沙。明军重新打通了和常德的联系。
有奸就有忠。何总督心腹,隆武朝右佥都御史章旷,决心为囯尽忠。
章旷,字于野,解元,崇祯十年进士,大儒王夫之的老师。此人长得丑,生来歪首,面有巨痣;腹有韬略,帮何腾蛟出过很多整人的坏主意。虽然小节有亏,民族大义绝不含糊。
一开始他守湘阴城,“城存我存,城亡我亡,湘阴城,我棺材也!”誓言豪迈。
何腾蛟要打长沙会战,他率部和何腾蛟会合。兵败后,断后,往南转战三百里,撤到衡阳。
在衡阳,他拉着何腾蛟的手,哭着说:“如果长沙不失守,我们还能决一死战。可如今湖南已经土崩瓦解,我们又怎么对得起这两年百姓为我们所作的巨大牺牲呢?”
清兵进犯衡阳,章旷退守祁阳。率领一千多人,牵制南犯的敌军,人称“不怕死的章北院”。
撤到永州后,章旷见诸将拥兵自重,不听指挥,闻警即退,乃抑郁吐血。临终,他召集门生部将,饮酒诀别,令小吏拍板,躺在床上慷慨悲歌,并叫在座的人同声歌唱,声音极为哀伤凄厉。一曲终了,与世长辞,年仅三十六岁。
曾作《绝命诗》给部下蒙正发:“血为水火心作炉,熔铸湖南土一块;指心誓日与子期,死报君恩身不爱。”
激励蒙正发:“我期望你成为刘琨、祖逖,不要效仿小儿女为我哭泣。”
??
攸县,春秋战国时期古城,“衡之径庭、潭之门户”,山川秀丽,风景迷人。有“鸾山配凤岭,金水绕银坑”的美誉。
和这美丽风光不协调的是,清智顺王尚可喜的两万大军杀过来了。
月高杀人夜,风大放火天。尚王爷要讨伐盘据在攸县燕子窝一带的何腾蛟帐下大将,黄朝宣。
一到攸县,尚可喜就发现这个地方的老百姓和别的地方不同,对清军并不抵触。听说要打黄朝宣,居然纷纷表示愿意带路。
这是怎么回事?
一问得知,原来这黄朝宣,名为官军,实则连土匪都不如。蹂躏地方,残害百姓,攸县父老,恨之入骨。
来到燕子窝附近,尚可喜一看,好一座高山!
自己只有两万人,黄朝宣却有三万人,还占着险地,这个仗不好打!
尚可喜硬着头皮,准备攻山。
还没攻,黄朝宣的使者来了,说要请降,讨招安。
尚可喜不同意。
此时的三顺王,已经有了裂土封疆之意,他们把湖广看成自己的地盘。黄朝宣残害百姓,名声太臭。准其投降,坏了三顺王的名声。最好是杀之以收民心。
尚可喜不准降,黄朝宣傻了眼。
投降人家都不收,咋办?逃!
黄朝宣只好收拾财物,领兵窜往衡州。
尚可喜紧追不舍。
逃了三十里,黄朝宣再次请降,尚可喜再次不准。
黄朝宣逃,尚可喜追。
追到长沙、衡州交界处,黄朝宣又派人请降。
尚可喜一想,这小子腿长,要是再不准其投降,不知道要跑到什么天涯海角去。准了!
一听说尚可喜同意自己投降了,黄朝宣大喜,终于可以顺顺利利地当汉奸了!
他立即下令部下,剃发降清。
三万部下严格按制式,清一色霸气小帅辫,乌黑蹭亮,又细又长,剃得比八旗还象八旗。
一看黄朝宣这么恭顺,智胜王决定请他吃饭,一顿断头饭。
吃完饭,尚可喜说话了:“黄将军,按说汝对吾大清这么忠心,不该杀汝。可汝坏事干得太多,不杀汝,不足以平民愤。”
说完,不由分说,就让人把黄朝宣父子拖出去砍头。
这一招很灵,攸县的百姓对尚可喜印象大为改观,都说智胜王是个大好人。
尚可喜查抄黄氏家产,得银几十万两;又兼并其军三万;还收买了攸县民心。一举三得。
只是可怜了黄朝宣父子,铁了心当汉奸,没当成,反误了卿卿性命。
尚可喜又打下了郴州府,去衡州府与孔有德会合。
王进才部撤往蓝山;郝永忠部撤往桂阳州;何腾蛟残部撤往常宁。这样湖广南部的明军沿邵阳、祁阳、常宁、桂阳州、蓝山一线和广东明军的连州、阳山、英德、佛冈、龙门、罗浮山防线连为一体。
孔有德攻占了长沙、衡州、彬州三府后,留尚可喜守衡州、郴州,率主力杀往常德和耿仲明会合。
??
常德,东临洞庭,北接岳州,西接辰州,南接长沙。不仅陆路居湖广之中,水路也有沅水由西向东,过常德入洞庭,再由洞庭通长江。扼着水陆咽喉,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明皖国侯刘体纯、武昌伯马进忠、宜都伯塔天宝、兴平伯党守素、南漳伯王光兴的四万人马,已经和清怀顺王耿仲明的大军,隔着沅水,在武陵、桃源、白马、高都一线对峙,打了十几天,各死了几千人,谁也奈何不了谁。
陆陆续续地,双方都来了援军。明军方面,来了兴国侯李赤心、郢国侯高必正、靖国侯袁宗第、蔺养成、牛万才、李来亨、刘体纯等将,兵力增至十万;清军方面来了恭顺王孔有徳、续顺公沈志祥、固山额真金砺、徐勇、马蛟麟、唐国臣、韩友、高士清、惠之观等将,兵力增至九万。
双方久战不下,孔友德令大将唐囯臣、韩友,领兵一万,偷袭辰州辰龙关,企图切断常德府和宝庆府的联系。
不料,李赤心早料到这招,在壹头山设伏,击败清军,击杀清武昌副将唐国臣。
孔有德正在懊恼,忽报己方又来了一支援军。清广西巡抚李懋祖和总兵余世忠两万大军赶到了长沙。
原来,雄才伟略的摄政王多尔衮,有意一举荡平两广,命李、余二人南下支援广东的佟养甲、李成栋。
刚走到长沙,被孔有德连哄带骗截了胡,请他们帮自己打完这一仗,再去广东。
多了两万大军,孔有德信心大增。
沅水,源自贵州省云雾山鸡冠岭,经黔东、湘西,入洞庭湖。这条江很特别,上游贵州段,显得桀骜不驯,一路切峪削壁,横冲直撞,奔腾湍急;中游凌津滩至桃源县段,水流开始变缓;下游桃源至武陵、龙阳、洞庭湖段,水势愈发温柔,水宽一里左右。
孔有德漫步在美丽的沅水畔,查看水势。
沅水很美,象一条天汉银诃,漫江碧透,晶莹可爱。如绸缎、似琉璃,纯净无杂质,一笑可鉴,掬手可饮。
可惜,孔有德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武夫,他顾不得欣赏沅水美景,而是在认真考察合适的渡江点。
他选中了武陵,此处水势平缓,江宽四百步,完全在红衣大炮和佛朗机炮的射程内。
就是此处,好地方啊好地方!恭顺王哈哈大笑!
一个“好”字,顿将这如画美景,化作修罗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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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崇祯二十年六月十八日,沅水之战打响。
清军在沿江一里处架设炮台,这个距离他们的红衣大炮可以打到明军,而明军的佛朗机炮和虎蹲炮打不到他们。
炮台修得很好,不仅修了炮垫,前面还修了一道矮墙。这种矮墙可以保护己方炮手免受对方炮弹碎片伤害。尽管这个距离,对方的中小型火炮打不到自己,天佑军士卒依然严格按照炮兵操典的要求,一丝不苟地砌着炮台。
他们曾经是大明朝最优秀的登莱火器兵,现在是清朝的“天佑军”。
岸边,清军还布设了一些佛朗机炮。又把一些虎蹲炮运到小船上。
这个时代的炮弹分三种:实心弹、霰弹、开花弹。
清军的三千斤红衣大炮装的是实心弹。这种炮弹内部没有火药,主要用于攻城和射船,对工事破坏性极大,但是对人员杀伤力不强,射程远。
虎蹲炮主要装的是霰弹。炮弹内部没有火药,由数斤铅铁小丸或者碎石构成,以杀伤人员为主,对工事破坏性不强,射程近。
佛朗机炮主要装开花弹(也可以装霰弹)。开花弹是爆炸性弹丸的别称,内部装有火药,炸开时弹片四射,犹如花朵绽放。
因为炮弹内部装有火药,对步兵的杀伤比霰弹更大,射程比虎蹲炮远,比红衣大炮近。开花炮弹在明代中后期得到了广泛应用,比如宁锦大捷。
开花炮弹本是国之利器,但因为满清的炮术思想重在推毁敌方工事,比如城墙、船只、望楼、鹿角、拒马之类(满清把杀伤敌方人员的事交给步骑兵),不重视用炮杀伤敌方人员,导致清朝后期,开花炮弹制作法居然失传了,要向洋人买开花炮弹。历史上,左宗棠在西北平叛时,从一处明代炮台遗址挖掘出开花弹百余枚,不禁仰天长叹:三百年前中华已有此物,到如今竟然失传,以至被列强所欺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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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的沅水南岸,布满了上千艘清军船只。虽然多是些小舟,数量之多,也令人骇然。远远望去,仿佛无数只蚂蚁。
孔有徳令旗挥动,第一批五十艘小船开始渡江。
“轰!轰!轰!”
明军的各类火炮开火了。
清军的了望手们,认真估量着明军火炮的位置,记录下来。
“天佑军”曾经接受过西夷教官的训练,很多人精通数学。
第一批小船被击沉了十余艘,狼狈撤回。
令旗挥动,第二批小船渡江。
“轰!轰!轰!”
明军的火炮再次轰鸣,清军的了望手又发现了对岸十几门新的火炮。
接着是第三批小船试探。
等到把对岸火炮布置情况,摸得差不多了,清续顺公沈志祥将旗一挥,清军的红衣大炮、佛朗机炮同时开炮。
“轰隆!”二十斤的实心大炮弹,向明军的炮台、炮车轰去,只要挨上一炮,立成齑粉。
清军先打了几轮实心弹,摧毁明军火炮。
又打了一轮链弹,清除江岸上的箭楼、偏厢车、鹿角、拒马等障碍物。
链弹本来主要用于摧毁敌方战船的风帆。用锁链将两个比炮膛口径要小的小炮弹串联在一起,发射后一颗炮弹拖着另一颗炮弹离心甩动飞出去,会在风帆上扯出一个大洞,或者把索具撕坏,运气好,甚至能扯断桅杆瘫痪敌舰。其对摧毁比较高大的障碍物也同样有效。
伴随着重炮的轰鸣,清军的佛朗机炮也开火了,他们的任务不是摧毁明军的大炮和工事,而是杀伤岸上的明军士卒。
很快,对岸明军的火炮稀疏了。
孔有德中军大旆挥动,总攻开始。
早已张帆的清军战船,纷纷向对岸扑去。
徐勇、马蛟麟、韩友、高士清、惠之观各将打出了各自的将旗。
八艘或十艘一队,多而不乱。
三顺王的王旗不在船上,已经贵为王爷了,冲锋陷阵这种事,不用亲自干。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想立功的将领有的是。
“大帅,鞑子炮猛人多,弟兄们顶不住了!”靖国侯袁宗第、皖国侯刘体纯、武昌伯马进忠向郢国侯高必正禀报。
为了防止清军切断自己的退路,明军兴囯侯李赤心领兵两万驻守在辰龙关。指挥沅江八万大军的是郢国侯高必正。
“顶不住也要顶!”高必正吼道。
激烈的战斗打了一个多时辰,越来越多的清军开始登陆、结阵。
清将董英打得最狠,他是降将,自然被孔有德派作第一批炮灰。他的部下已有一千多人登陆。
说也奇怪,自从降了大清,董英一改在何腾蛟手下时的窝囊样,每战争先,战斗力暴涨。
“杀!”
董英挥刀指挥冲锋。
“狗鞑子!”
明军小将李来亨,一箭射去,正中董英眉心。
虽然明军拼死抵抗,但是清军铳炮精良、训练有素,渐渐不支。
徐勇、杨文富、马蛟麟、韩友、高士清、惠之观部纷纷登上了岸。
孔有德的中军大旆也过了江。
高必正长叹一声:“撤!”
明军有秩序的向辰龙关撤退,南漳伯王光兴、副将牛万才断后。
二人死战不退,掩护主力转移,双双阵亡在江边。
沅江之战,明军损失两万人,撤至辰龙关;清军损失一万五千人,攻占了常德。
第九十六章 北伐
葡萄美酒夜光杯,
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
古来征战几人回?
“来,孤敬诸位将军一杯!诸位将军辛苦了!”
“谢监国!”
桂林城里美酒香,打了胜仗的朱亨嘉,正在犒赏劳苦功高的将士。
酒是好酒,桂林瑞露。
“孤敬两位大学士一杯,此次,卿等运筹帷幄,劳苦功高!”
“谢监国!”
“定西侯何在?”
“臣在!”
“奇袭乌江关,打得漂亮!孤敬卿一杯!”
“谢监国!”
“孙卿、白卿、冯卿、高卿,卿等切勿拘束。既然归顺了本监国,从此就是一家人。来,来,来,满饮此杯!”
“臣等谢监囯厚恩”。
酒肉穿肠过,宾主俱欢颜。
“军报!湖广六百里加急!”
朱享嘉一楞:“什么军报?没什么好隐瞒的,诸位将军都是孤的心腹股肱。念!”
“湖广六百里加急,清军攻破新墙、潼溪防线,兴业公杨国威阵亡。”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很久,很久,朱亨嘉不说话。
“监囯”,“监囯”,“监国!”旁边的孙金鼎轻轻提醒。
朱亨嘉心恸万分,忽然发出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嚎啕痛哭,
“老杨啊!老杨!这些年汝跟着孤南征北战,光吃苦没享过福啊!当年若不是汝和一帮老臣全力拥戴,孤怎么登得上这监国之位!老杨啊老杨,孤本来想着打跑鞑虏,恢复两京之后,和汝共享富贵!汝怎么能先孤而去呀!老杨!汝痛杀孤矣!”
这顿哭,哭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关守箴、孙金鼎、余朝相、顾奕、陶成等老臣,无不感动,泣不成声。
哭着,哭着,朱亨嘉忽然一阵眩晕,晕死过去。
众臣大惊,慌忙请御医施救,
许久,朱亨嘉悠悠醒来,把御案一拍,咬牙切齿。
“孤欲北伐湖广,替兴业公报仇血恨,哪位将军愿随孤出征?”
李明忠、张成武、王祥、赵二虎、白文选、冯双礼、高明贵诸将,皆跪地请战。
郑封暗暗点头:哀兵必胜,士气可用!
大明崇祯二十年七月六日,朱亨嘉率领十一万大军北伐湖广。
《明·光武帝本纪》:帝闻国威殁,恸厥,举全桂之兵北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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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亨嘉的大军到了永州府祁阳,何腾蛟等湖广文武出迎。
“何卿,卿可知罪?”
“臣身为封疆,不能守土,死罪。”
朱亨嘉暗叹一口气,此人有气节,也很聪明,知道以退为进。自称死罪,反而杀不得。若是把这股聪明劲,用在善待同僚百姓,对付鞑虏上,亦良臣耳。可惜其党同伐异、私心过重!可惜哉!
“卿之错不光在失土,更在于不会用人。卿用传上瑞,堂堂一省巡抚,居然降清;用黄朝宣、董英、王允成,拥兵数万,反成鞑虏鹰犬;用张先璧、卢鼎,不战而逃。卿不感到惭愧吗?”
一旁的张先璧、卢鼎二将,一闻此言,吓得跪伏在地,汗流浃背。
朱亨嘉也不理二人,静静地看着何腾蛟。
何腾蛟面红耳赤,再次请罪。
“何卿,好好看看这些奏疏。”
何腾蛟打开一看,整整一筐,全是弹劾他失地误囯的奏疏。
这些年自己殚精竭虑,一心想恢复两京,中兴大明,不料今日却成了丧家之犬、误国之臣。
何腾蛟看看两旁的湖广文武,这些人皆是自己提拔,如今竟无一人为自己开脱!不由得心灰意冷、心如飞灰。
“臣听凭监国发落。”
朱亨嘉忽然有些不忍,这位总督虽然昏馈,毕竟是个忠臣,这么多年支撑湖广大局,出生入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一棍子打死,寒了其他封疆大吏的心。
“孤欲免去卿湖广总督一职,以堵胤锡代卿,卿可服气?”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叩谢天恩!”
朱亨嘉口气一缓:“这些年,卿筚路蓝缕,对大明赤胆忠心。孤心里有数。然功即是功,过即是过。赏罚分明方是治国之道。卿不要怪孤!”
何腾蛟眼眶一红:“臣身为封疆,不能守土,自知罪重,不敢怨恚。”
“嗯。孤欲留卿在身边,襄赞军事,卿可愿意。”
何腾蛟松了口气,忽然十分感动。原以为会被治罪,不料只是被撤了湖广总督,依然保留了武英殿大学士,还能留在监国身边。圣眷未衰呀!
“臣谢监国隆恩,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处分过了何腾蛟,朱亨嘉又追封了殉囯的大臣。追封杨国威为太师,特进光禄大夫,左柱国;章旷为东阁大学士、特进荣禄大夫、柱国;王光兴为光禄大夫、柱国;牛万才为定国将军、上护军。
又让杨辅臣袭爵。
大明祖制规定:
皇家宗室,亲王、藩王世袭罔替,其他的逐代降。
勋爵分为三级,公爵、侯爵和伯爵。每级爵位又分成四等。一等开国辅运推诚,意思这爵位是跟着明太祖朱元璋打天下获得的;二等奉天靖难推诚,意思这爵位是跟着明成祖朱棣造反靖难成功拿到的;三等奉天翊运推诚;四等奉天翊卫推诚。
公、侯、伯,按军功大小分。功劳大的,发个铁券给你,世袭罔替,一代一代往下传,谓之“世爵”;功劳小的,不给你发证书,一代而终,谓之“流爵”。
朱亨嘉为了拉拢人心,一口气封了很多爵位,但为了怕封得太快,后面封无可封,所以没给这些功臣发世袭罔替的铁券。没有证书,按祖制杨辅臣是袭不了杨国威的爵的。
可杨国威功劳这么大,不让杨辅臣袭爵,冷了功臣们的心。怎么办呢?折中。
在大明朝这种人情化社会里,善于折中的监国才是好监囯。
朱亨嘉让杨辅臣降一级袭爵,不是兴业公,而是兴业侯;又封杨国威正妻为一品诰命夫人;荫杨国威次子杨辅国为中书舍人。
朱亨嘉又任堵胤锡为湖广总督;原湖广按察使高斗枢为湖广巡抚。
忙完这些,朱亨嘉冷冷地看了一眼跪在殿前,簌簌发抖的两位逃跑将军张先璧、卢鼎。
“拖出去,斩!”
两颗人头落地,空气中一片肃然。
第九十七章 安南
安南国升龙府黎朝皇宫,后黎太上皇黎神宗(黎朝面对明朝的时候称安南国王,私底下自称皇帝)黎维祺正在和次子黎维禑对话。
“汝兄长的病怎么样了?”
黎真宗黎维佑病重了。
“兄长不大好,病愈发重了。”
黎维祺叹了口气:“清化来人了吗?”
清化是安南郑氏的祖地。
“清都王正在伐阮,清化那边未遣人探望。”
黎维祺眼中闪过一丝怒色,很快又隐藏不见。郑氏是越来越不把皇室放在眼里了呀!
四年多前,黎神宗黎维祺还是后黎皇帝(自封的,明朝未承认),仅仅因为第三次郑阮战争时,郑梉挟制他一起南征。讨论军情的时候,他插了一句嘴,说阮氏城垒修得很坚固,这个仗不好打。就招致了权臣,清都王郑梉的忌惮。
郑梉认为,黎朝的皇帝,除了当一下橡皮图章外,平时就应该待在皇宫里享清福。关心囯家大事是不对的!
郑老头大怒,指着黎神宗鼻子骂,两军正在交战,汝这个皇帝居然敢乱吾军心?皇帝别干了,让你儿子干吧。
没法子,安南囯,谁当皇帝,郑氏说了算。神宗黎维祺乖乖地禅位给了儿子、黎真宗黎维佑,自己成了太上皇。
黎维祺算幸运的,当年黎维祺的父亲黎敬宗因为想从郑氏手里夺权,被郑梉的父亲平安王郑松,逼得自缢而死。太上皇就太上皇吧,好歹保住了一条命。
一想到郑梉这老家伙,黎维祺后背就冒冷汗。这老头七十了,身体还很康健。老而不死是为贼。他的政治手段比他父亲郑松强多了。当年郑松逼死了黎敬宗,弄得天下大乱,很多大臣反叛,阮氏的阮潢趁机请命平叛,一去不复返,割据南方,成了南北朝。郑梉比他父亲厉害,不杀自己,让自己禅位给儿子,就算有大臣不满,也不好说什么。既废了自己,又保证了政权平稳过渡。
这些年郑梉对自己监视的很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啊!
“派往明囯的使臣回来没?”
“回来了,明国正和清国交战,暂时无法干预。”
黎维祺偷偷地遣使拜见大明朝安南巡抚胡执恭,隐晦地表示了一下希望大明朝帮自己夺权的心思。不料这胡执恭虽然斩钉截铁地承认黎朝的正统地位,却不给实质性帮助。现在大明朝又和清军交战,看来一时半会是指望不上了。
黎维祺盘算了一下自己手中的实力。国都升龙一带,还有一些拥护自己的大臣,但都是一些大儒,他们坚持君君臣臣这一套,却没有什么军事实力。
唯一有点实力的,是宣光镇少傅宗郡公武公悳。
宣光武氏对后黎朝有拥戴大功。武公悳的先祖武公纪,在莫氏篡黎的时候,不忘旧主,依然对黎朝皇帝忠心耿耿。黎朝皇帝准许武氏世镇宣光镇,地位有点象大明朝云南沐家的黔囯公府。
不过这个武公悳和其先祖不同。素有野心,“恃其山川险远,阴蓄不臣之心,僭称王爵,伪立朝班”,还和后黎朝的叛逆高平莫氏“屡有交书往复”。
让他来勤王,帮自己夺权,会不会前门趋虎,后门迎狼呢?
黎神宗黎维祺陛下,有点举棋不定。
??
“父王,现在郑氏正在攻打阮氏,正是吾武氏壮大的良机。父王何不联络高平莫氏以勤王的名义,一起伐郑?”武公悳的儿子武公俊焦急地说。
武氏虽然是忠良之后,然而天高皇帝远,又加上郑氏纂权,挟天子以令诸侯,激怒了武氏。自武德恭时,即已有不臣之心,自称隆平王。
“吾儿有长进!”武公悳拈着胡子夸了儿子一句。
“为父已派人去联络高平莫氏了。”
安南国高平莫氏王宫,一名三十岁刚出头,面如芙蓉、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倾国倾城的大美女,正在召见宣光武氏的使者。她是安南国王太妃赵宝莲赵娘娘。
岁月没有在赵娘娘身上留下痕迹,三十一岁的容颜保养得很好,宛若十八的少女。
“尊使远来辛苦,且下去歇息吧”,赵娘娘莞尔一笑,打发了使者。
随即招高平莫氏的重臣,太师、东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阮公礼;太傅、户部尚书阮允钦;中军都督赵呈德;左军都督农贵虎;右军都督符胜、前军都督符铁;后军都督史威议事。
安南国官制参照明朝早期。1460年,黎圣宗参照大明朝官制改制,史称“洪德官制”。他在中央废除丞相,设立六部、六寺、六科、御史台、翰林院、国子监、司天监等官。又设立东阁,以六部尚书中兼任东阁大学士者为首辅。地方上设十三宣(省),并置都、承、宪三司。武官采用卫所制,设五军都督府、殿前六卫、驯象四卫、马闲四卫、神武四卫、效力四卫。
“宣光武氏约吾莫氏一起南下勤王伐郑,卿等都议一议,这个仗可不可以打?”
“太妃,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郑氏全师伐阮,升龙空虚,正是南征升龙,恢复英祖大王伟业的好时机呀!”
符胜、符铁、农贵虎是主战派。
“太妃,臣等以为应看大明态度,大明不动,不宜妄动”,阮公礼、阮允钦是亲明派。
“娘娘,郑氏主力虽然伐阮,但是北方依然留有三万大军。不可妄动呀!”
赵呈德、史威是主和派。
赵娘娘想了想:“朕以为可以先答应武氏。让武氏先动,若武氏胜,吾军便跟着进军升龙;若武氏不胜,则自保边境”(古时太后,临朝的称朕,如西汉孝元王皇后、东汉邓皇后、北魏冯太后、唐武则天;只垂帘不临朝的称予,比如慈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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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南国广治战场,郑氏和阮氏的大军正在对峙。
一开始郑梉伐阮很成功,出其不意地攻占了整个广平府和大半个广治府,一度推进到顺化城下。但是,随着阮氏主力从占城国返回,就再难前进一步。
郑军已经损失了三万人,阮军也损失了五万。
郑梉想,血流得已经够多,又攻占了阮氏两个府,是时候和阮氏议和了。耽误得太久,恐怕后方不稳啊!
郑梉派人遣责阮主阮福澜,说其身为黎朝大臣,不朝见黎朝皇帝,狂妄悖乱,无人臣礼。
此时的阮主阮福澜正在病中,他把儿子阮福濒叫到身边,问他怎么看郑梉遣使指责自己这件事。
“父亲,此是郑梉挟天子以令诸侯,遣使来羞辱吾等”,阮福濒气愤地说。
“儿啊,汝还是太年轻啊!郑梉老儿是在以进为退。堂堂清都王,怎么能主动求和呢?所以,他必须打着遣责的名义来。”
“这个郑梉太奸诈了,儿子要和他血战到底!”
“唉!郑氏打不去了,吾阮氏亦打不下去了,钱粮辎重都消耗得差不多了。只能和他们议和了!”
阮福澜喘了口气,大声对阮福濒说:“儿啊,当年太祖曾经说过,‘顺广北有横山灵江之险,南有海云碑山之固,山产金铁,海出鱼盐,实英雄用武之地。若能驯民厉兵与郑氏抗衡,足建万世之业‘。这句话汝一定要牢记在心”。
“儿记住了。”
阮福澜回复郑使,指责郑梉把持朝政、擅自废立皇帝,才是真正的乱臣贼子;而他阮福澜看不惯奸臣篡权,兴兵对抗权臣,是黎朝真正的忠臣。
双方唇枪舌剑,吵了很久,最终达成了和议:以广治府为界,结束边界的战争状态。
第四次郑阮战争,以郑氏胜利而告终。郑氏夺取了广平、广治二府,回师升龙。
听说郑梉得胜归来,宣光武氏和高平莫氏的联合伐郑之谋,自然偃旗息鼓,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
第九十八章 阎王
听到孔有德的主力正在攻打忠贞营防守的辰龙关、沅陵、溆浦一带的消息后,朱亨嘉决定不救。
战争这种事,不能让敌人牵着鼻子走。他打他的,孤打孤的。
既然孔有徳的主力去打辰州,那么长沙和衡州必然空虚。
朱亨嘉下令武勇侯严遵诰率伏虏侯刘文秀、副将陈友龙领兵四万七千,沿着涟水,水陆并进,攻打长沙府的湘乡、湘潭、醴陵,切断长沙和衡州的联系。
自己领着从广西带来的十一万兵马,再加上四万何腾蛟残军,从祁阳出发,浩浩荡荡直取衡阳。
何腾蛟的四万残军成分复杂。最能打的是滇军赵印选、胡一清部各三千人。这两人本是云南将领,隆武帝命他们援救赣州,赣州失守后,本想回云南,结果云南又被沙定洲给占了。二人无枝可依,只得投了何腾蛟。云南兵能打仗,可惜不是何腾蛟嫡系,缺饷少粮的,二人只好时不时纵容部下抢一点,军纪不好。
朱亨嘉见二人能打仗,升二人做了总兵,命二人统率原何腾蛟标营覃裕春、姚友兴、吴承宗部,各领兵一万。又给二人补发了军饷,派了镇抚使,严肃军纪。
剩下的两万残军,乃是逃跑将军张先璧、卢鼎部下。朱亨嘉斩了这二人后,命杨辅臣整编其军。
这四万残军刚刚整编,暂时没什么战斗力。只能放在后军,充充门面。
从广西带来的十一万大军,有六万本部老兵,五万大西军降兵,颇是能战。
朱亨嘉不救辰州,反攻长沙、衡阳的战略,完全出乎清军意料。这么多年了,大明朝多是被动防御,很少有人敢主动进攻的!
孔有德带着大军走后,长沙府守军仅有一万多。偏沅巡抚线缙、巡按吴达、副将全节、参将杨应元大惊失色,紧闭长沙城准备防守。
有不怕死的。副将马雄主动请命,前往湘乡,迎战明军。
这位马副将背后有人,人家义父是岳州总兵马蛟麟。
当年何腾蛟派章旷领十万大军攻打岳州,马蛟麟让副将李显功领五百骑兵出战。五百人打得十万明军落花流水。
所以马副将得了个结论,明军,土鸡瓦狗,不堪一击耳。
他忘了,曾几何时,他跟他义父一样,都是明军。尤其是他义父,当明军时,怂人一个,降了清,立马成了勇将。自从用五百人打败了十万人后,又有混成名将的趋势。
一看有人主动请战,清偏沅巡抚线缙大喜。
“马将军,汝准备带多少兵马去守湘乡?”
马雄一想,俺义父打何腾蛟十万人,只用了骑兵五百。俺也不能带多,带多了让人小瞧。
“末将带精骑五百便可。”
“哎呀,虎父无犬子,马少将军真有马总兵之风也!”
线缙想了想,觉得五百人有点少。
“本抚拨给将军精骑五百,外加步卒二千五百。来呀,取酒来。请将军满饮此杯,本抚在长沙等着马将军的好消息。”
马雄哈哈大笑,将美酒一饮而尽,雄纠纠、气昂昂地杀往湘乡县城。
孔有德带走了大军,湘乡城仅有一个守备五百兵。见马雄带着援兵来了,守备大喜,打开城门欢迎。
马雄对守备说:“尔准备好酒宴,等本将打败明军后,犒赏三军”。竟不守城,杀奔明军而去。
他运气不好,遇到的明军前锋是个狠人——-陈友龙,有个外号叫“五阎王”。
陈友龙有两个特长:其一、跑得比马快(善步走,日行三百里);其二、会剥人皮(征黎平苗,尝先登,破苗砦,执叛苗则生剥之,为群苗所畏,呼为“五阎王”)。
历史上,“五阎王”陈友龙,不仅对叛乱的土司狠,对清军也狠。清军招降他,他诈降进入靖州后,拔刀大呼砍清将:“身是陈阎王,为索汝头来耳。”
严遵诰知道陈友龙是个猛人,为了好好地招待清军,特意命他的七千兵马打先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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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雄并不是个蠢人,他跟着马蛟麟打过几仗,还是有作战经验的。
先派五十骑斥侯试探明军。
这些斥侯接近明军后,发现对面的敌人别说铁甲,连绵甲都没多少,穿着一种简单的藤甲。每人手持一根削尖的长竹竿、腰间跨着特别的大刀。这种大刀前面是尖的,既像刀,又像剑。
斥侯接近到离明军百步距离,开始骚扰射箭,明军战阵前压根就没有火铳,连箭矢都没多少。
五十人在明军阵前溜达了一圈,一个都没损失,安安全全地回到本阵。
“启禀少将军,前面是一群叫花兵。”
原来陈友龙以前是刘承胤刘铁棍的部下,虽然作战勇猛,却不是刘部嫡系,自然得不到好装备。在长期和武冈叛乱的土司作战中,陈友龙借鉴了湘西苗蛮各族的武器装备,藤甲看着寒酸却很坚固;长竹竿对付骑兵一流;利剑大刀,不但能砍人,还能砍马腿;没有火铳、弓箭,没关系,有弩,虽然射程近,但一次能射好几支,贴近了打,鬼都怕。最关键的是,这些装备省钱。
长期和山区土司作战,陈友龙的部下有一半是汉人,还有一半是各族山民。打起仗来,骁勇无比,不怕死。
马雄一看明军的装备简陋,再一看,乐了,对面的明军,竟然连鹿砦、拒马、铁蒺藜都没有。
难道是在邀请自己的骑兵冲阵吗?那咱就不客气了!
马雄将旗挥动,五百骑兵开始冲阵,后面的两千五百步兵跟随。等着冲乱了明军阵势就大开杀戒。
“杀!”
清军的骑兵呼啸着冲向明军战阵。
陈友龙的部将孙华、聂鸣、张大胜约束着各自部下,估算着骑兵距离。
历史上这三人都是猛将,力战清军而亡。
距离差不多了,号令下达。
“布枪!”
明军将手中削尖的长竹竿,倾斜四十五度角立于地上。
普通的步兵见到呼啸而来的骑兵会感到恐惧,陈友龙的部下没有。他们直视敌人,目无惧色,等着敌人往枪口上冲。
骑兵冲步兵,犹如撼山。山动了,撼得动;山不动,撼不动。
此时此刻,明军就犹如一座岿然不动的大山,清军撼不动。
一骑骑清军,冲上了长枪阵。
人和马被刺倒,但是巨大的惯性也冲断了长枪。
没关系,冲断一层还有一层,区区五百骑,塞牙缝都不够。
前面的骑兵冲不动,后面的骑兵速度自然慢下来。
失去了速度的骑兵,在步兵面前就是一盘菜。
身经百战的陈友龙,把握住了战机。
明军的进军鼓敲响了。
“杀!”
一名名明军将士冲了过来,用长枪刺马腹,用大刀砍马腿,用弩射敌人。
一个又一个骑兵落下马来,被砍成肉泥。
他们见势不妙,拨转马头往后逃,反而冲乱了自家的步兵。
喊杀声大作。
近战,陈友龙部的大刀特别好使,又厚又重,一刀两断。
清军崩溃了。马雄见势不妙,掉头就想逃。
“哪里走?”
一道黑影追至。
跟别的将领不同,陈友龙不喜欢骑马。因为他跑得比马快,日行三百里。
短小精悍的陈友龙,跑到马雄身后,借着马势,一把将马雄拽下马来。
击溃了清军,明军趋势直扑湘乡城。湘乡城只有五百兵,守备不敢战,归降。
进了湘乡城,陈友龙办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人烧锅开水。
他用阴狠的眼神对着马雄一笑:“吾陈友龙最恨的就是汉奸!来呀,给吾将这厮的毛烫了。吾要剥了他的皮!”
第九十九章 旧情
“监国,吾军还有五日可至衡阳。”
朱亨嘉点点头,衡阳可是座历史名城,“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衡阳,亦名“雁城”。
“全军加速行进,让将士们把军歌唱起来。”
“风从龙,云从虎,功名利禄尘与土。望神州,百姓苦,千里沃土皆荒芜。看天下,尽胡虏,天道残缺匹夫补。好男儿,别父母,只为苍生不为主。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才罢手。我本堂堂男子汉,何为鞑虏作马牛。壮士饮尽碗中酒,千里征途不回头。金鼓齐鸣万众吼,不破黄龙誓不休!”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号令明兮,赏罚信。赴水火兮,敢迟留。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杀尽倭奴兮,觅个封侯”??
十五万大军威武雄壮的歌声,将衡阳西部的祁山震得地动山摇。
“报,明军已过祁山”。
“再探!”
“喏!”
清智顺王尚可喜神色凝重,将心腹许尔显唤了过来。
“许将军,汝速带人将各位将领的家眷送往武昌”。
此次南征,为了充分调动各位汉奸的积极性,英明睿智的摄政王多尔衮流露出了在南方划块地盘给他们裂土封王的意思,并允许他们携带家属。
这一下,三位王爷疯狂了,对着明军拼命地打。军纪也好了很多,指不定打下的哪块地盘,以后就是自己的封地,可不敢乱抢乱烧乱杀。
摄政王真是睿智啊!不过“多尔衮”这名字,满语意思为“狗獾”。这种小生灵,胖乎乎的,又蠢又笨,似乎和睿智不太搭。
湖广不好打,尚可喜赶紧将家眷们往后方送。
尚可喜的本部兵马两万,又收编了黄朝宣降兵三万,还收拢了其他一万杂军。
看上去不少,其实能战的只有他的本部两万人。
他令部将先启玉领兵五千守郴州;班志富领兵五千守耒阳;自己领兵五万守衡阳。
??
明军中军大帐里,朱亨嘉开着李明忠的玩笑。
“李将军,汝和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皆有旧,上了战场可下得去手?”
李明忠当年在皮岛,以昌邑主簿身份,从毛文龙军。和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关系都很好。尤其和孔有德、耿仲明二人,兄弟相称。三个人经常在一起慷慨谈兵、饮酒唱歌(“饮酒唱歌,皆自负”)。
努尔哈赤在辽东大杀汉人,辽民的孤儿很多,毛文龙收了几百个孤儿做“义子”、“义孙”。
清恭顺王孔有德,还有个名字叫毛永诗。他全家死于鞑子之手,和兄长孔有性投毛文龙。毛文龙收他为养孙,赐名永诗。
清怀顺王耿仲明,家人遇害后,为毛文龙部将,是孔有德“义兄”,军中人称“孔耿”。
清智胜王尚可喜,还有个名字叫毛永喜,父母、兄长皆死于清军手。毛文龙收他为养孙,赐名永喜。
李明忠跟清人也有仇。当年他在昌邑城当主簿,清军攻破昌邑,屠城,家人遇害。
后来,毛大帅被袁崇焕杀了,孔有德、耿仲明投了登莱巡抚孙元化,李明忠留在皮岛继续抗清。
再后来,登莱事变,两人造了大明的反,要投清。他们跑到皮岛,邀李明忠一块去。李明忠火了,你们这些不要祖宗的东西,忘了和鞑子的血海深仇了吗?吾李明忠,生是大明的人,死是大明的鬼!
他跟这两人割袍断义,对他俩曰:“中原人当归中原,异地富贵非我愿也”,单骑返回京师,向崇祯帝上书言平辽方略。
又后来,此三人成了清国三顺王,李明忠投了史可法,成了广东西山参将。
皮岛兄弟,反目成仇!
历史上,李明忠反清,被耿仲明的儿子耿继茂俘虏了。耿继茂一见是李明忠,亲热得不得了,给李明忠磕头,“居然是您呀,李叔叔,您要是归降可封侯”。
李明忠仰天大笑:“唉,我和你父亲在皮岛分别时,如果愿意跟他一起投降,如今分藩开府,又算得了什么呢?大明遗臣,力尽而死,你不要再说了。快快杀我!”(“嗟乎!吾与汝父别皮岛时,肯降心向北,今分藩开府,岂足道哉!大明遗臣,力尽而死,夫复何言!)
听见朱亨嘉担心自己不忍对以前的皮岛兄弟下狠手,李明忠气得满脸通红。
“吾早已和此三贼割袍断义,誓取三贼首级来报监国”。
言罢,李明忠愤然离开中军大帐。
他刚走,郑封溜了进来。
“郑卿,李将军对大明赤胆忠心,卿这招可有点损啊!”
郑封一笑:“监囯,请将不如激将。李将军性格沉稳、深谙兵法,惜乎用兵过于保守。此战,吾军拚的就是时间,必须抢在孔有德回师前,拿下衡州、长沙。所以,须得激李将军一激,让他快点打”。
朱亨嘉指着郑封,笑得前仰后合。
“郑卿啊郑卿,别人的心只一窍,卿却有七窍。好一颗七窍玲珑心也!”
??
李明忠回到军营,羞愤难忍,唤部将陈上川、邓耀、杨彦迪入帐议事。
此三人皆大明忠贞之士,历史上一直坚持抗清。后来兵败后,退往安南国,成了后世越南华族的祖先。
三人见李明忠怒容满面,惊问:“大帅何故动怒?”
李明忠道:“今日监国召吾,言及皮岛旧事,疑吾对三贼有旧情。与三贼有旧,实吾耻耳。此耻唯有以贼之血来偿。明曰,汝等可愿随吾死战?”
三将亦大怒:“大帅之耻,即全军之耻也,末将等愿随大帅死战!”
李明忠点点头:“汝等回营好生休息,明日一早,兵发熊罴岭。”
??
熊罴岭,因山势嶒峻盘踞似熊罴而得名。当地民谣曰:“熊罴离地三尺三,人过要低头,马过要离鞍”。
尚可喜令参将李之珍领兵五千守熊罴岭。李部有一千尚军老兵,四千黄朝宣降兵。
李明忠部三万,直抵熊罴岭下。他见熊罴岭地势太险,命部将邓耀领兵七千先打熊罴岭附近的灵官殿。
放了一阵火炮,轰击清军。
火炮刚停,邓耀挥舞双刀,一马当先,阵斩清将三人,部下感奋,皆死战。
明军击败清军后,驱赶着清军往熊罴岭撤退。
清军撒开脚丫往山上跑,明军举着刀枪在后面追。
明将陈上川、杨彦迪分兵攻打熊罴岭两翼。
将士们五人一组、两人举盾、三人持铳,向上仰攻。无数明军,一组、一组地奋勇登山,象一股股红色的波涛。
“轰!”
一枚枚火炮在明军中爆炸,带走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一名明军刚登上山腰,一支流箭射穿脖颈,时间一下停顿,栽倒。
又一名明军被山上的礌石砸中,连人带石滚下山去。
仗正打得激烈,山上的清军,忽见灵官殿方向,来了一群己方溃军,往山顶跑来,一边跑还一边喊着:“败了!败了!”
熊罴岭清军大多是黄朝宣部降兵,之所以坚持到现在,是因为身后有尚军老兵弹压。现在一看己方败了,再也弹压不住,撒腿就往后山跑。
“后退者,斩!”
尚军老兵,抡刀一舞,一颗颗脑袋落地。
没用,逃兵太多了。尚军老兵仅一千人,实在杀不过来。
杀急了,这些逃兵举刀反抗,山顶乱成一团。
李之珍只得率部后撤。刚逃下山,明军大将杨彦迪杀到,手起一枪,刺透李之珍后背。
此战,只打了三个时辰,歼灭清军四千,逃回四明山者不足五百。
清四明山守将乃是副将陈武。陈部有兵一万,一千五百名尚军老兵,八千五百名黄朝宣降兵。
尚可喜把降军摆在前方,是因为他听说明军势大,存了保存实力的念头。当了这么久的汉奸,尚可喜深谙做汉奸之道,那就是手里得有实力。
你有实力,主子才会给你肉吃。把老本都拼光了,在主子面前就不值钱了。
若不是畏惧清国军法森严,尚可喜甚至打算不战而弃衡阳。
陈武听闻明军不到一日就攻下了熊罴岭,大惊。他令部将分守登仙崖、野牛坪各处,自己率中军守四明山主峰腾云岭。
腾云岭有大大小小的山峰三十六座,很高,比两个熊罴岭还高。但它之所以叫“腾云岭”,并不是因为高,而是因为很久很久以前,山里住着一位仙人,叫“腾云祖师”。现在两军交战,打扰了这修仙圣境,罪过!罪过!
陈武想,就算明军一天攻下一座山峰,怎么也能坚持一个多月,足以等到王爷的援军了。
李明忠来到四明山下,见群山无涯,起伏相连。不由叹道:“山高我为峰,一览众山小”。
忽报监国又遣白文选、冯双礼二将各领兵一万来助战,这二人皆是大西军降将
李明忠谓二将曰:“吾以结交汉奸为耻,二位以曾经做贼为耻。此雪耻之战焉,不可不奋勇!”
白、冯二将慨然应喏。
李明忠令白文选攻登仙崖;冯双礼攻野牛坪;自率陈上川、邓耀、杨彦迪三将攻腾云岭三十六峰。
没什么兵法妙策,堂堂正正而战。兵多欺负兵少,人狠欺负人怂。
清军没料到明军从各个山头同时进攻,一时间处处锋火、方寸大乱,首尾不能兼顾。
明军将士不顾生死地冲山,倒下一批,上来一批。清军大部是降兵,作战意志不强,明军又打得极凶狠。这股狠劲吓住了清军,他们纷纷弃山而逃。
不到两天,清军丢了一半的山头。陈武怕被明军切断后路,困死在山顶。不得不领残兵,往衡阳逃窜。
陈武逃了三十里,喘息刚定,忽报尚可喜派总兵张月领兵五千来援。二人合兵一处,往衡阳退却。
“哒哒哒!”
马蹄声声,乌云滚滚,明军的骑兵追过来了。
当先一员老将,白马红袍,身材雄伟,五官紧密,轮廓分明。金色的八瓣黄明盔下,一双剑眉竖立,眼神锐利,寒光凛凛。
大明定西侯李明忠,带着一千精骑杀到。追上清军,也不废话,从箭囊中取出一支长箭,拉开复合短弓,“嗖”的一箭,射落清军号旗。一杆马槊上下翻飞,将清兵一一刺于马下。
槊是茅的一种,外形和枪很像,只是比枪更长、更粗、更重,锋刃上有明显的破甲梭,锋利若宝剑。因为沉重,一般的明军用不了,李明忠,大将也,举重若轻,挡者披靡。
将是兵的胆,大将奋勇,明军自然敢战。陈武部已被明军杀丧了胆,落荒而逃,又冲乱了张月部的军阵。张月无法,只得跟着陈武一起逃。
步兵遇到骑兵,只能结阵而战,想跑是跑不掉的。
李明忠也不着急,领着一千精骑慢慢追杀。遇到有投降的清军,即令其放下兵器,跪于路旁。
追了几十里,李明忠追上陈武,一槊刺于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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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才三天就丢了熊罴岭、四明山?”
衡阳城里的清智胜王尚可喜目瞪口呆,半晌才发问:“明军先锋何人?”
“禀王爷,明军先锋是定西侯李明忠。”
尚可喜一楞:“是他啊,难怪打本王打得这么狠!”
“李兄啊李兄,弟知道兄痛恨弟做了汉奸,可兄又怎知弟的苦衷,但凡有一条活路,怎会走这条绝路!”
尚可喜和孔有德、耿仲明不同,他降清真的是被人逼的,被上官逼的。
孔有德、耿仲明造反失败后,约尚可喜一起降清,尚可喜不从,不但不从,还领兵打他俩。你们这两个不要祖宗的狗东西,吾非砍了你俩不可!
因为替大明平叛有功,尚可喜被擢为副将,驻守广鹿岛。
然而,很快地,他的噩运就来了。欣赏他的总兵黄龙战死了,换了个叫沈世奎的当东江总兵。
此人跟尚可喜有私仇。
在大明朝要是得罪了上官,那是要掉脑袋的。沈世奎想骗尚可喜至皮岛,然后再诬他谋反,加害。
事机不密,尚可喜知道了。
没法子,得罪上官了,留在大明只有死路一条。走投无路,尚可喜只好降了清。
皇太极听说尚可喜来降,大喜,出城三十里迎接,规格和孔有德、耿仲明归降时一样隆重。
皇太极精通权谋之术,他见来降的汉人很多,分而治之。令孔有德、耿仲明领一军,为“天佑军”;尚可喜领一军,为“天助军”。两军各不统属,互相竞争。成功地挑得辽东三矿徒,内部不合。大家谁都不服谁,自然只能服他皇太极。
就这样,本来桀傲不逊,动不动就亮刀子造反的辽东三矿徒,被皇太极三两下收拾得服服帖帖,比狗都听话。
听说明军的先锋是李明忠,尚可喜眼眶湿润了,忘不掉的皮岛旧事涌上心头。
“故人重逢,吾当退避三舍!”
第一百章 衡阳
明清对垒。第一天,尚可喜主动后退三十里扎营,李明忠进逼三十里;第二天,尚可喜再退三十里,李明忠再进三十里;第三天,尚可喜又退三十里,李明忠又进三十里。
第四天,尚可喜不退了。他令总兵吴进忠、张月领兵两万守衡阳城;自己率许尔显、由云龙等大将领兵两万,驻守衡阳城侧的回雁峰、石鼓山;又令驻守耒阳的班志富搜集船只,由耒水至湘水与己会合。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尚可喜做好了一旦战局不利,就由湘水、涞水撤往攸县的准备。
布置好了这些,尚可喜又向孔有徳和武昌、赣州的清军求援。
秋高气爽,朱亨嘉带着何吾驺、郑封、王夫之等谋士查看地形。
王夫之,字而农,今年二十八岁。桂王朱由榔在武冈称帝后,他觉得朱由榔是大明正统,跑去投奔,被选了个大明翰林院庶吉士。后来永历帝被朱亨嘉灭了,他又灰溜溜回了老家。
他老家不是别处,正是这衡阳。
前一阵子,听说自己的老师章旷逝世后,被朱亨嘉追封为东阁大学士,王夫之十分感动。觉得这靖江王虽然血脉稀薄了些,但是颇有明君之相,不管怎么说,人家也姓朱。正巧明军来打衡阳,他就自告奋勇报効英主,给朱亨嘉做了带路党。
查看完地势,朱亨嘉叹了口气。这衡阳城依着石鼓山、回雁峰而建,又临着湘水,唯一适合进攻的地方是城南。可城南依然要翻越南岭,重炮运输不便。没有重炮,难道要将士们用命填吗?
“唉!”
朱亨嘉叹了口气:“回雁峰啊回雁峰,难道孤也要像大雁一样,往南回吗?”
何吾驺扑嗤一笑:“监囯,您把方向说反了。‘万里衡阳雁,寻常到此回’,说的是北方的大雁飞到此处过冬,然后飞回北方。不是往南,是往北”。
朱亨嘉心里那个气呀,这位何大学士啥都好,就是读书把脑子读坏了,不懂得奉承领导。尤其喜欢当众纠正领导错误。讨厌呀!
朱亨嘉决定刁难一下何大学士。
“何卿可知这衡阳城有何特产?”
“禀监国,藤茶、湘黄鸡、黄菌干、珍珠枣,皆极品也!”
“哟,没难住。”
朱亨嘉看了一眼四周,忽见附近长满了一种长约几寸,双层六瓣、七根花芯的野草。似乎很熟悉,穿越前自己经常吃。
咦?这不是黄花菜嘛。
“何卿,此草何名?”
一下难倒了何吾驺。何吾驺,大学士,书读得多,纸上谈兵,五谷不分。你要问他什么是萱草(黄花菜),他能引经据典,说得头头是道。可你要拿一根实物,问他这是什么草,他还真认不出来。
何吾驺脸一红:“臣孤随寡闻,不识此草。”
朱亨嘉见难倒了何大学士,心里畅快。得意洋洋道:“此乃萱草,又名黄花菜也。神农氏尝曰,食此草能治百病”。
旁边的王夫之见状,大拍马屁:“久闻监国,文韬武略,举世无双,连小小的萱草都识得,名不虚传焉”。
说也奇怪,这王夫之以前禀性潇洒,文采风流。最喜欢指点江山,这不好、那不好地乱说一气。可自从朱亨嘉封了他一个正七品翰林院编修后,性情大变,恪守为官之道,监囯说啥就是啥。
别小看这七品编修,这可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官职。永历帝只给他选了个庶吉士,庶吉士可不是官,只是翰林官的预备资格,要再经过三年学习培养,通过考试,成绩优秀者才能做官。
朱亨嘉比朱由榔大气,直接就让王夫之当了正七品翰林院编修。这可是翰林官。大明祖制规定,非进士不得入翰林。这个官封到了王夫之心坎里,从此对朱亨嘉感恩戴德,毕恭毕敬。
若想毁掉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其做官。只要做了官,就再也没有心思研究学术文章。从此,大明少了一个大思想家、大教育家、大文学家王夫之,多了一个大官王夫之。
朱亨嘉听了王夫之的恭维,心情好了点,旋即又晴转多云。
“唉!这衡阳山路崎岖,重炮一时半会运不上来,打衡阳城不知道要牺牲多少孤的忠勇将士!”
“监囯,臣是衡阳人,就出生在这回雁峰下。深知衡阳陆路难行,然水路却便捷。何不沿湘江水道运重炮轰城?”
“哎!王卿有所不知,那尚可喜令部将班志富将湘水沿岸的大船收集一空,没有大船,孤如何运炮呢?”
王夫之一笑:“清军的粮草皆是托本地的粮商从湘水运输。臣是本地人,和粮商很熟,可以让粮商的大船帮吾军运炮。监国只需在湘水沿岸,建好码头便可”。
朱亨嘉眼睛一亮:“如此,运炮的事,便交给王卿”。
??
石鼓山列于衡阳西侧,隔岸望之,宛如一弯偃月。本是秀丽的山水形胜之地,不懂风情的尚可喜竟然在上面架了炮台。此炮台一架,从西面攻衡阳城有点难。
北面的回雁峰,号称南岳衡山第一峰。潇湘八景之平沙落雁和雁峰烟雨均坐落于此峰。可恨尚老贼不但在峰上建了炮台,还把中军大旆立在千年古刹雁峰寺中。一点保护文物的意思都没有。可恶!
东边临着湘水,清军将领班志富的船队,在江上巡逻。从东边攻城,会受到江上火炮的袭击。
没法子,只能从南面主攻。
朱亨嘉令李明忠领兵两万佯攻石鼓山;张成武领兵两万佯攻回雁峰。不求打下这两座山峰,只要牵制住山上之敌,不让他们增援衡阳城便可。
朱亨嘉自率十一万大军,攻击衡阳南城。
第一批攻城的部队,不是自己的兵,而是在熊罴岭、四明山抓到的五千清军俘虏。
俘虏们拿着钢刀、顶着木板,扛着云梯开始攻城。后面站着明军的督战队,胆敢后退者,斩。
好在衡阳城是山城,没有护城河,直接攻城便可。
“杀!”
俘虏们都知道,攻城战打起来,没人会管你是不是自己人。想活命,只能攻上城去。
尚可喜的部下火炮、火铳很多,尤其是红衣大炮,打运动战不便,守城却是利器。
“轰!”“轰!”“轰!”
一颗又一颗巨大的实弹在俘虏中爆炸,将他们砸成肉饼。
俘虏们冲至重炮的死角,城上的小炮开火了。
这回是霰弹,一扫一大片。
“呯!呯!呯!”
“嗖!嗖!嗖!”
火铳和箭矢如雨,一批又一批俘虏被射倒。
接着架云梯,登城。
守军用火油烧云梯,熬好了滚烫的金汤给攻城的俘虏们喝。
一架架云梯被推倒,被点燃;一个又一个俘虏成了火人、死人。
终于有人举刀登上了城,很快地被蜂拥而至的守军砍倒、捅死。
城外的高地上,朱亨嘉举着千里镜看着一个个俘虏阵亡,目无表情,毫无怜悯。这些俘虏在他眼里只是工具,一些消耗守军守城物资的工具。
三天时间,五千俘虏死伤大半,失去了进攻能力。
该轮到正规军攻城了。
担任第二波攻城的主力,是改编过的四万何腾蛟旧部。
何腾蛟的旧部以善长撤退出名。朱亨嘉决定让他们见见血,不然他们不知道什么是军人。
真正的攻城战开始了。
明军的正规军装备比俘虏们好得多,不仅身上有甲,还有火铳手、弓箭手掩护,甚至还有小型火炮抵近支援。
几百辆楯车向衡阳城缓缓逼近,步兵们扛着云梯,躲在楯车后面。
这种楯车很厚,有两层,一层牛皮,一层铁皮,包裹着厚木板做盾牌,竖立在双轮推车上,可以为车后之兵提供遮蔽。小砖石击之不动,大砖石击之滚下,柴火掷之不焚。每辆车可以遮蔽二十余人作战,箭射不穿,铳击不破。
除了楯车,还有撞车撞城门,鹅车凿城墙。
第一天,赵印选、覃裕春部主攻;
第二天,胡一清、姚友兴部主攻;
第三天,杨辅臣、吴承宗部主攻;
第四天,赵印选??
第五天,胡一清??
第六天,杨辅臣??
打了六天,四万何胜蛟旧部损失了五千人,衡阳城摇摇欲坠,就是不倒。
死的人越来越多,何腾蛟的旧部却越战越强。
戚继光说过,上得战场,还能端得了刀枪的,就是好兵。
朱亨嘉很着急:孤的重炮怎么还没运到啊?
??
明军的十八门三千斤大将军炮从湘水运到了,这些大将军炮是仿造红夷大炮造的,是攻城的利器。
明军架好十八座大炮台,还运了一百五十门炮车,分三排,每排五十辆,日夜不停地向衡阳南城,发射实心弹、开花弹。
明军潮水一般的攻击退去,清军又打退了一次明军的进攻。
两个时辰炮轰,两个时辰攻城,反复循环不断。即使是晚上,明军也派小股部队骚扰守军,不让他们休息。
又打了六天,双方各多了几千伤亡。
衡阳南城墙,就像是一件破破烂烂的衣服,城墙上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大洞。角楼、串楼、箭垛,被砸得惨不忍睹。
更可怕的是,好几段城墙被轰塌,守军只好用麻袋、木栅封住缺口。
熊烈战火升起的浓烟,弥漫了整座衡阳城。血色残阳,一杆杆清军将旗、号旗,残破褴褛,有气无力,似乎顷刻间就会坠落。
城墙上,一地的死尸,无人清理,浓浓的血腥味与汗水味相互夹杂着,充斥在空气中,刺鼻难闻。
“嘎,嘎,嘎”
一群群秃鹫飞上城头,啃食着腐肉。守军们木然地看着,却没有力气驱赶。
朱亨嘉放下千里镜,总攻的时机到了。
“破城就在今日,哪位将军愿意先登?”
“末将愿往!”
众将皆踊跃请战。
朱亨嘉点点头,目光落在大西军降将,恩平伯高明贵的身上。
高明贵的一万部下,负责押送粮草刚到,至今未打一仗,编制良好,生力军。
朱亨嘉点将了:“高将军,为国家建功,只在今朝!”
高明贵激动得满脸通红:“末将一定不负监囯厚望!”
嘹亮的战鼓敲响,朱亨嘉的盘龙大纛出现在城下。
“万胜!”“万胜!”“万胜!”
明军呐喊着,从缺口、从云梯登城。
嘶喊惨叫,动人心弦。将士们健硕的身影,如波浪般起伏。他们口中,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喊杀声。
“杀!”“杀!”“杀!”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是最好的激励,消褪了对死亡的恐惧,有的只是必胜的信心。
空中箭矢、铳弹狂飞,不断地有兵士倒地,却丝毫动摇不了明军拔城的决心。
“去死!”
高明贵登上了城,一刀将一名敌将斩落。又刷刷几刀,连杀几名敌人。冲到那杆“清”字大旗前,将大旗砍断。
白文选、冯双礼、赵印选、覃裕春、胡一清、姚友兴、杨辅臣、吴承宗各部随后登城。
衡阳城破了。
第一百零一章 湘潭
明清湖广战场打成了一锅粥,形成了四条战线。
西北部战线,清平南大将军、恭顺王孔有德的大军,对阵明兴囯侯李赤心率领的忠贞营。孔有德攻势很猛,李赤心按照朱亨嘉的谕令,节节抵抗,迟滞清军回援长沙的时间。孔有徳攻下辰龙关,李赤心退守沅陵;孔有徳攻下沅陵,李赤心又退守卢溪、辰溪、溆浦,占着沅水和清军对峙。
北部战线,明军严遵诰、刘文秀、陈友龙部攻下湘乡后,正在进攻湘潭。这支部队是明军的偏师,主要目的是切断清军长沙、衡州二府的联系。
中部战线,朱亨嘉率主力十余万大军,攻下了衡州府城衡阳,又趁势攻下了耒阳、安仁,清智顺王尚可喜引残部退往长沙府东南角的攸县。
东南部战线,明南安伯郝永忠、澧阳伯王进才,按照朱亨嘉的谕令正在反攻郴州府。长沙之战,二将冲杀在最前面,结果张先璧一逃,二将来不及撤退,伤亡惨重。所部十一万兵马仅剩四万,在蓝山、桂阳一带休整。不过,反攻郴州,足够了。尚可喜将主力撒往衡州,郴州只有部将先启玉的五千兵马。二将兵逼郴州,先启玉兵少不敢战,撤往桂阳。二将收复永兴、宜章各县,又进军桂阳。先启玉还欲再撤往江西赣州,忽报清南赣游击孔囯治领绿营兵一千五百来援。虽然援兵只有一千五百人,但却久经战阵,先启玉大喜,与孔囯治合兵守桂阳。
??
“军报,明军攻陷湘乡,偏沅巡抚线缙求援!”
“军报,明军包围湘潭,偏沅巡抚线缙紧急求援!”
“军报,明军进攻衡阳,智顺王尚可喜求援。”
一条条紧急军报,传到了正在攻打泸溪的清军湖广主帅,恭顺王孔有德军中。
孔有徳此番南征,志存高远。听到摄政王流露出要在南方划块地,给三顺王裂土封王的意图后,孔有德打得最狠。这是老传统了,当年跟着干爷爷皮岛毛大帅时,孔有德就是每战必当先。三顺王中,他为首,可是正儿八经,一刀一枪杀出来了。
“唉!功亏一篑啊!”
孔有德叹了一口气,他之所以那么拼命地打辰州府,就是存了染指贵州之意。没办法,湖南太小了,三个王怎么够封?
孔有徳甚至连推荐谋士彭而述为贵州巡抚的奏疏都写好了。
眼看着攻下了辰龙关、沅陵,只要再努把力,打下卢溪和靖州,入黔的道路就打通了。到时候做个贵州王也不错,天高皇帝远,没人管。
可现在明军打长沙,长沙掐着自己的后路,不可不救!
至于衡阳的尚可喜,呸,什么玩意?死了才好。
孔有德不打算救尚可喜,他觉得此人既没义气,还没种。他和尚可喜当年都是毛大帅的干孙子,按说应该同气连枝,可是自己降清时拉这小子一块降,这小子不但不肯,还派兵打自己,没义气。汝效忠大明倒是效忠倒底呀,怎么效忠了一半也降了清?呸,没种!
孔有德不但跟智顺王尚可喜关系不好,跟续顺公沈志祥,关系也凉凉。也不为啥,就是这沈志祥胆子小,打不了硬仗,之所以能被封公爵,纯粹就是因为他堂妹是皮岛毛大帅的小妾,跟毛大帅沾点亲。皇太极为了收买皮岛旧部的人心,封了他续顺公。孔有德最瞧不上胆小的人,所以关系凉凉。
既然孔有德跟尚可喜、沈志祥关系都不好,那尚可喜跟沈志祥应该成好朋友才对,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
不行,他俩关系更差,有仇。
续顺公沈志祥的叔叔是沈世奎,沈世奎是毛大帅的岳父,关系户,没啥本事。袁崇焕杀了毛大帅,尚可喜听朝廷的话,帮朝廷夺了沈世奎兵权。后来东江总兵黄龙战死,沈世奎翻身当了总兵,自然要找尚可喜算旧帐,想骗尚可喜至皮岛杀之。尚可喜无奈降了清。尚可喜一降清,沈世奎力孤,守不住皮岛,战死。沈志祥接管了他叔的军队,按说清兵杀了你叔,你得为你叔报仇啊,他不,畏清军势大,归降,被封续顺公。
沈志祥不敢找清廷麻烦,却敢找尚可喜麻烦,关系不和谐。
乱!三王一公,四大汉奸,内部关系一团糟!
孔有德让部将王永年守沅陵,自己带着大军救援长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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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卿都议议看,下一步是北上和严遵诰将军合兵攻打长沙,还是继续东征,彻底打垮尚可喜?”
朱亨嘉征求大家意见。
大多数人都主张打长沙,少部分人主张打尚可喜。
少数服从多数,朱亨嘉准备打长沙,刚要开口,忽见王夫之若有所思。
“王卿在想什么?”
见朱亨嘉问自己,王夫之慌忙撅着半个屁股,恭敬对答:“臣在想为什么黄朝宣已经投降了,尚可喜还要杀他。”
“哦,为何?”
“监国,黄朝宣残虐于民,名声极臭。尚贼杀黄朝宣,是为了收攸县、乃至整个湖南的民心。尚贼至湖广后,一改以前的烧杀抢掠,军纪严明、秋毫无犯,此其志不在小。若是让其在攸县站稳了脚,恐成心腹大患啊!”
“什么,有这等事?尚贼这是要和孤争夺湖广民心啊!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这个尚可喜,才是真正的大患!”
“攸县百姓对尚贼态度如何?”
“臣不敢言。”
“旦说无妨。”
“百姓颇有通贼者,”
朱亨嘉想了想:“传孤的谕令,攸县百姓连遭兵祸,免其一年钱粮。三军做好准备,明日兵发攸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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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明军攻克了湘乡,清偏沅巡抚线缙
惶惶不可终日。欲守长沙,必守湘潭,他令参将杨应元领兵三千,防守湘潭。
副将全节见形势不妙,偷偷令孔有德侍卫白云龙保护孔有德妻白氏、子孔庭训撤往南昌。
湘潭城外,明军大帐内,陈友龙正在和原永历朝督军御史傅作霖谈话,他和傅作霖是知己好友。
“润生兄如此大才,何不报效监国,吾愿替兄向监囯引见。”
傅作霖不肯:“忠臣不事二主,吾已经是永历朝御史,岂可再事靖江?陈兄不必再劝。吾来此,是助陈兄破湘潭城,为驱逐鞑虏、恢复华夏尽一份力耳。”
“哦,润生兄有破湘潭之策?”
“湘潭,小城耳。吾观其是用夯土所筑,高不过丈余,城东南角旗帜甚少,陈兄可在夜间偷偷引兵潜伏至城东南,以弩钩射绳索,攀援而上。”
大明朝的城有很多种,高度也不一样。比如都城南京城高十二米,要塞雁门关十米,府城也皆在六米左右,像湘潭这种县城估计也就四米多。后世湘潭残存的城墙仅2米高,土城。
陈友龙的部下多来自武冈山区,善用一种弩钩。攀援时用弩射出钩头,钩后有绳索,钩住山上大树或岩石缝隙,拉紧,便可沿绳索,攀上悬崖。
这种招术也可以用于攻城,不过对南京这种天下雄城无用,射不了那么高;对坚固的石城亦无用,射不透。不过对于湘潭这种一丈多高的土城来说,非常管用。
陈友龙恍然大悟,吾怎么把这招给忘了,忙给傅传霖施了一礼,“多谢润生兄指点”。
说来也奇怪,这陈友龙绰号“五阎王”,还有个绰号“陈剥皮”,每得虏官,即剥皮示众,长相凶恶,人多畏之。傅作霖这个文弱书生,偏不怕他,以之为莫逆好友。陈友龙也非常敬佩傅作霖,二人经常在一起把酒谈心。
历史上,武冈城破,傅作霖壮烈殉国后,陈友龙杀虏官为其报仇。
湘潭城,处湘江之曲而多潭,其中昭潭最为有名,又称莲城、潭城。
丑时的湘潭城,寂静、安祥,连昆虫都睡了。
一道道黑影,泅过护城河,潜行至城东南角。
“噗!”“噗!”“噗!”
一支支弩钩射向城垣,黑影们将铁钩拽紧,顺着绳索攀援而上。
这些山地战士从小就擅攀援,个个身手矫健,一会儿就爬上城墙。
陈友龙部勇将孙华,一马当先,上得城墙后,抽出陈部特有的厚背尖刃大砍刀。带着几十个锐卒,沿着城阶,下到城门口。
“什么人?”
“敌袭!”
守门的军士刚喝了几声,孙华的大刀到了。一刀一个,犹如切西瓜,人头滚滚,很快杀尽守卒。
“快,放吊桥,开城门”。
城门打开了,早已潜们至城外的明军约纷入城。
“杀!”
陈友龙、聂鸣、张大胜等将,若猛虎下山,大开杀戒。
“什么,明军入城了?”
清军参将杨应元听到这个消息,带着部下,撒腿就从北门往长沙逃。
抵抗?开什么玩笑,不跑快点,落到“五阎王”手上,是要剥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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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败逃回来的杨应元,清偏沅巡抚线缙,如丧考妣、面如土色。
长沙只剩九千兵卒,怎么挡得住数万明军?
正当线缙绝望之际。忽报清湖广总督罗绣绵遣梅勒章京噶来道噶,率一千五百八旗兵救援长沙。
一听真满洲大兵到了,哪怕只有一千五百人,也刺激得线缙眼冒红光。
没办法,自打八旗入关以来,满洲兵的战斗力就被吹得神乎其神。
“满洲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线缙好不容易平静了一下惊喜的情绪,定了定神。
“快!赶紧准备,迎接噶来道噶将军”。
第一百零二章 如龙
“快,把灯笼挂上,喜庆点,把迎接的乡绅百姓们都安排好!到时候锣鼓声一定要响!”
“嗻!”
“火宫殿的大厨,酒菜都准备好了吗?”
“大人放心,已经准备妥当。”
线缙嗯了一声,想了一想,又道:“去杏花院找几个会唱小曲的姑娘,噶来道噶将军远来疲惫,得给他解解乏。”
“嗻!”
“还有,其他八旗将士也要招待好,若有半点差迟,小心汝的脑袋”。
“嗻!”
雄伟的长沙城高大肃穆,偏沅巡抚线缙、巡按吴达、副将全节、参将杨应元站在城墙上焦急地等待着。
“来了!”
只见一条黑线,卷着狂沙,向长沙城逼近,
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一员黑脸大汉,领着几百骑,驭马飞驰到城门前。
线缙从城头俯身一望,白色的绵甲、白色的头盔,头盔上还有根短而粗壮的白色缨枪,一根根帅气的小辫,从头盔下滑出,随风飘动,潇洒豪迈。
线缙倒吸一口凉气,白盔白甲,五边形白色旗帜上镶着红边,镶白旗!看来这嘎来道嘎将军是摄政王的心腹啊!可得巴结好,不对、结交好他。
“吁!”
黑脸大汉勒住马,冲城上大叫:“吾乃嘎来道嘎章京部将,牛录额真楞色奇,快开城门,让吾军进去休息。”
线缙正欲让人开城门,全节提醒到:“抚台,印信”。
线缙脸一红,光顾着巴结八旗大爷了,居然忘了查看对方的印信。
全节一使眼色,守门的把总冲城下大喊:“楞色奇额真,请将关防印信吊上城来,让卑职查看”。
“混帐”,楞色奇气得大骂,“印信在我家章京那,快开城门让老子进去休息,不然砍了汝脑袋!”
没印信,把总不敢开城门,恼得楞色奇在城下破口大骂。
又过了一会儿,更多的八旗兵来了。
当中一员瘦小精悍的大将,威风凛凛、相貌狰狞,别看个子不高,身上却有一股杀气,远远望去犹如地狱的魔神。刚才那位魁梧高大的楞色奇虽然比这位高了半个头,却远没有这位的气势足。一看就是杀人如麻的狠角色。
线缙暗道:看来这位就是梅勒章京(相当于明朝的副将)嘎来道嘎了,真满洲的大将,果然雄壮,气势不凡,这下长沙有救了!
只见楞色奇驰到嘎来道嘎面前,叽哩咕噜说了一通。
又有一员白脸将领,飞驰到城门下,对城上的把总喊道:“我家章京说了,汝做得很对,军令如山,没有印信绝不能开城门。一会儿进城,章京要重赏汝。印信在此,拿去吧”。
喜得把总连呼不敢,将印信吊上城,送到线缙处。
线缙连连点头,真满洲的大将,就是比部下明事理。
打开各种关防文书一对验,官封、印信、花押、图章,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分毫不差。
线缙大喜:“快,开城门,锣鼓敲起来,欢迎嘎来道嘎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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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沙城门开了,嘎来道嘎也不客气,一马当先,大摇大摆地带着部下进了城。
线缙脸上堆满了笑:“梅勒章京远来辛苦,本抚备好了酒菜,请随本抚歇息”。
嘎来道嘎望四周欢迎的人群一看:“这些人是?”
“此皆是长沙的各级官员和乡绅,听说章京到来,特来欢迎章京”。
“哦,长沙的官员皆在此吗?”
“皆在此欢迎章京。”
嘎来道嘎哼了一声,忽然脸色一变:“线缙,大清待汝不薄,汝为何谋反?”
线缙楞住了:“谋反?”
“拿下!”
一群如狼似虎的八旗将士将前来欢迎的官员们按住捆绑。
后排的副将全节一看,不对呀,八旗用的是长柄佩刀,这些人用的是古怪的厚背尖头大刀;八旗用的是虎枪,这些人用的是长枪。不对,不对,他们不是八旗。
全节大喊:“不好,中计了,他们不是八旗!”
嘎来道嘎一听此言,哈哈大笑:“身为陈阎王,为取汝命来耳!”
一刀砍下,全节脑袋飞出。
进城的一千五百勇士,杀散城门附近守军,将前来迎接的长沙官员抓住,向城外发信号。
“大帅得手了,进城!”
“杀!”
见到信号,埋伏在城外的陈友龙部下大喜,杀进城来。
清军官员皆已被擒,无人指挥,明军不费吹灰之力占了长沙城。
长沙巡抚衙门,被俘的长沙官员捆了一地。
陈友龙令部下煮了很多锅开水,磨刀霍霍向虏官。
忽有一人,连滚带爬跪到陈友龙面前:“请陈将军看在往日交情,饶本官,不对,饶小人一命”。
陈友龙仔细一看:“咦?这不是吾大明的偏沅巡抚傅上瑞吗?”
前段时间,清将马蛟麟进犯辰州府,明偏沅巡抚傅上瑞见清军势大,举辰州降清。朱亨嘉派刘文秀打败了马蛟麟,傅上瑞在辰州待不下去,逃到了长沙。这些天,他在长沙四处活动,想在清国再弄个官干干。不料,成了明军的俘虏。
陈友龙哈哈大笑:“傅上瑞啊傅上瑞,汝身为巡抚,带头降清,居然还敢和本将谈交情。也罢,看在往日交情,本将第一个剥汝的皮!”
长沙府衙鬼哭狼嚎,一片凄惨。清偏沅巡抚线缙、巡按吴达、参将杨应元??整整三十多名长沙虏官,被“五阎王”陈友龙以“投虏”的罪名,剥了皮。
消息传出,“五阎王”凶名远震,湖广震恐。
陈友龙使人招降安化、宁乡等长沙府各县,竟无一人敢说不降。
开玩笑,“五阎王”让你投降,是给你面子。不降?身上的皮还想不想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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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高气爽,两杯清茶。
一文一武,端坐在明军中军帐内,武将英俊谦和,大将风度,笑不露齿;文士削瘦猥琐,语气骄狂,唾沫星子横飞,还拿着把破扇子,仿佛谈笑间能让樯橹灰飞烟灭。
大明朝武勇侯严遵诰,正在款待一位贵宾。
贵宾姓查名如龙,三十多岁,身形削瘦,脸色蜡黄,一双三角眼,眼珠滴溜溜乱转,显得有些猥琐。
几天前,朱亨嘉派人护送这位查先生,还有一批清军甲胄,到严遵诰营中。告诉严遵诰,此人有特长,擅长伪造清军文书印信,让严遵诰派人假扮清军,赚开长沙城门。
“查先生,汝伪造的那些文书印信,真的能以假乱真吗?”
严遵诰半信半疑。
见严道诰怀疑自己的本事,查如龙有些不悦,拈了一把山羊胡子,哼了一声。
“本官最擅此道,虽是微末小术,却无有不中招者。武勇侯就等着长沙城破的好消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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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如龙,本是弘光朝户部一名六品主事。
位卑未敢忘忧国。此人官虽小,对大明朝却是赤胆忠心。弘光帝被清军杀害后,他流落于江湖,一心以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为己任,奔走于各抗清势力间,出谋划策。
朱亨嘉雄起于南囯,俨然成为一面抗清的旗帜。查如龙不辞劳苦,来投朱亨嘉,为囯効力。
一听说查如龙来投奔自己,朱亨嘉大喜,亲自出辕门,迎接查如龙。
有亲信迷惑不解:“那么多高官来投奔您,也没见您如此重视。一个小小的六品官,何以如此隆重?”
朱亨嘉哈哈大笑:“尔等不知,此人天下奇才,乃神人也!得之,孤之大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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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穿越者的朱亨嘉,深知查如龙的能耐。
他有一项特长,擅长伪造公文印信。不管多复杂的印章,经他手伪造,以假乱真,极难看出差异。
历史上,此人一手炮制了给吴三桂“上血书”事件,以自己的一条命,逼反吴三桂。
康熙初年,此人伪造全国各省总督、巡抚、提督的书信,其官封、印信、花押、图章,非常逼真,令人很难识破。这些信中都有“联络声气,共图举事,恢复中原”的内容。他把这些伪信汇为一册,携带身上,前往云南。
他宿于离昆明不远的一座寺庙中,咬破食指,给三桂写了一封血书,大意是:天下督抚、提镇及朝中大臣,皆有同心,待王为盟津之会(武王伐纣,会八百诸侯于河南孟津渡口)。大王,您是华人,当年之事(指吴降清),出于不得已。今天下之机杼把握在王的手里,王如果出兵以临中原,天下响应,此千古良机啊!
查如龙写好血书,托付一个侍童送到吴三桂王府。他企图让人们都知道这封信,造成吴三桂不得不从之势。结果侍童到了昆明,却没有办法进王府,徘徊了一阵,返回到寺庙,把信退给了查如龙。
投书不成,查如龙到了曲靖府,不慎犯了事,被知府李率祖拿获,所有伪造的信札和写给三桂的血书都被查出。李率祖与吴三桂不和,得此物证甚是高兴。但见其书札稿中牵连各省官员,影响太大,就把其他的烧了,只留下血书,申报督抚,上达朝廷。
李率祖故意把查如龙交给吴三桂处置。吴三桂命千总董三纲把查如龙押解进京。
临行,查如龙对着吴三桂王府方向,大叫:“我死,你灭九族之日也不远了!”
至京,清廷以叛逆十恶不赦之罪判凌迟处死。
查如龙一个小小的六品主事,死得壮烈,惊天动地,足以让洪承畴之类的大官们汗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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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光武帝本纪》:帝闻如龙至,甚喜,出辕迎。左右有惑者。曰:“天下奇才,得之幸也!”
第一百零三章 战鞑
清湖广总督罗绣锦派往长沙的援军到了,总共六千多人。主帅,汉军正黄旗固山额真刘之源,所部四千名辽东汉军;副帅,梅勒章京噶来道噶,所部七个牛录、二千一百名满洲八旗。
满洲军制:每旗设一固山,置都统(满语称固山额真)一人,相当于明朝的总兵,一品,副都统(满语称梅勒章京)二人,相当于明朝的副将,二品;每固山设五甲喇,每甲喇设参领(满语称甲喇章京)一人,三品;每甲喇设多个牛录(数量不等,少的八九个,多的十几个,满八旗最多,蒙八旗次之,汉军旗最少,由旗主的势力大小决定牛录数多少),每牛录三百人,设佐领(满语牛录章京)一人,四品,骁骑校一人,六品。
两千一百名骑兵、四千名步兵,杀气腾腾来救长沙。刚走到一半,忽报长沙失守了。
刘之源赶紧找嘎来道嘎商议。
“章京,明军势大,又占了长沙。不如吾军先在长沙北部扎营,等恭顺王到了,再合兵一处攻取长沙”。
嘎来道嘎大怒:“混帐!吾八旗将士什么时候要等尼堪来了,才敢作战?额真畏战,可待在后方扎营。吾自领本部去战明军”。
一句尼堪,骂得刘之源不敢抬头。
尼堪,满语,汉人的意思。孔有德三人一投降清国就被封了王。嘎来道嘎等满将心中不服,所以以尼堪称之。
嘎来道嘎骂得高兴,可他忘了,这刘之源也是汉人。
别看刘之源,身为一品汉军正黄旗固山额真,在其他的汉人面前以旗人自居,威风凛凛;可在正儿八经的满洲主子面前,可是屁都不敢放一个。这支军队,名义上刘之源是主将,真正的主将却是这位嘎来道嘎大人。
见嘎来道嘎发怒,刘之源急忙恭维道:“章京不愧是真正的满洲勇士,本将愿随将军出战。”
嘎来道嘎这才转怒为喜,二人合兵一处,来战长沙。
一个总兵拍一个副将马屁,正儿八经的满洲特色。
八旗将士,素来军容严整、甲胄鲜明。领头的是嘎来道嘎的满洲镶红旗,一面面五边形红色旗帜上镶着白边,龙首向着前方;走在后面的是刘之源的汉军正黄旗,一面面钜形的黄色旗帜,龙首向着后方。
很多史书上说清军旗帜鲜明,不是没有道理的。光八旗的旗帜就有四色八种,再加上绿营兵的绿旗等。远远望去,尉为壮观,自然而然地就有一股杀气。
走在最前面的是镶红旗署理牛录章京苏达。
之所以是署理牛录章京,而没有转正,是因为这苏达虽然立功无数,却不是满洲贵族,甚至也不是正经的八旗旗丁,而是来自于野人女真的尼布楚索伦五部之乌扎部。
女真人,除了努尔哈赤的建州女真(建州卫、建州左卫、建州右卫)外,还有海西女真(叶赫、哈达、乌拉、辉发)、野人女真(东海女真)。
这女真三大部,并不是三个大部落,而是由很多小部落组成。其中野人女真,地域范围最广,也最野蛮善战。
因为和大明朝作战,清囯人口损失太大,为了增加人口数量,从努尔哈赤时代开始,建州女真就经常攻伐野人女真,掠其人口。他们把抓来的野人女真,迁到建州,编成八旗旗丁,增加八旗人数。
“索伦”,达斡尔语,“生活在山林中的人”的意思,并不是一个部族,而是对生活在东西伯利亚、外兴安岭等东北周边地区各通古斯民族的统称。
镶红旗署理牛录章京苏达,十年前还不是八旗,他属于骑马的索伦人的一支,乌扎部。
和其他依靠渔猎为生的索伦人不同,骑马的索伦人以游牧为生。主要包括:生活在尼布楚一带的乌扎部、布拉姆部、玛尔吉部、奥拉部、墨尔迪勒部;生活在赤塔的阿拉尔部、杜拉尔部、多尔托尔部;生活在乌德柏兴的图克塔纳部、罗佳部、纳哈塔部。
十年前,十八岁的苏达,是乌扎部最有名的勇士,曾经一个人杀死过一头黑熊。那一天,苏达正骑着马,带着乌扎部的勇士们套野马,忽然族人慌慌张张地说有强盗进了部落。他慌忙返回,准备作战。才发现来的是南边一个叫“清”的大部落。还没等他反抗,清部落的人就把刀架在了部落里的老弱妇孺头上,说要是敢反抗,就把勇士们的亲人全砍了。
没办法,苏达和乌扎部的其他勇士,只好含羞忍辱,被人从尼布楚,迁到了乌兰察布,编入满洲镶红旗,做了军事奴隶“披甲人”,由一个叫代善的老头子管着。
一开始,苏达很不满意,想带着家人逃回尼布楚。慢慢地杀得人多了,立得功大了,他的地位也提高了,得到的赏赐也多了。
从龙入关后,摄政王大搞跑马圈地,苏达骑术精,在通州圈了一大块地,还分了二十多个汉人奴隶帮他种地。成为了地主后,日子好过了,苏达再也不想回尼布楚那苦寒之地了。
不过,这清部落啥都好,就是升官难!他们把满洲分成佛满洲和伊彻满洲。佛满洲指的是以前的旧满洲人,这些人升官快,稍微立点战功就升官。伊彻满洲,指的就是自己这些被抓来的野人蛮子披甲人,再能打,立的战功再多,也难升官。
自己砍了那么多明军脑袋,立了那么多战功,到现在还是个署理牛录章京。为了帮自己把“署理”二字去掉,嘎来道嘎章京不知道使了多大劲,没用,就是等不到兵部去掉“署理”二字的文书。
嘎来道嘎章京,真是个大好人啊!又让自己打先锋,还做了保证,此次要是再立战功,一定托人找关系,帮自己去掉“署理”二字,做个真正的牛录额真。
一想到这个,苏达的心热了。他叫来了本牛录中,自己的两个结拜兄弟,来自索伦布拉姆部的克尔图、来自索伦玛尔吉部的道林阿,嘱咐他们,上了阵好好地打,给嘎来道嘎章京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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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沙城,是一座星星之城。《史记·天宫书》云:“天别有列宿,地则有州域”。二十八宿中轸宿有一附星名为“长沙”。古人按星象分野的理论,将长沙之地以应长沙星。故长沙,又名“星沙”。
这座星城里,两员将星正在争吵。
“鞑子的援兵来了,哪位将军打前锋?”
大明武勇侯严遵诰微笑着问部将。
“末将愿往!”陈友龙第一个请战。
一见“五阎王”又主动请战,伏虏侯刘文秀急得快哭了。
“末将也愿往!大帅,您总不能让陈将军一个人把功全立了吧?陈将军久战疲惫,此战让末将打先锋吧!”
“大帅,末将一点都不疲惫,还是让末将去”,陈友龙不肯让。
看二人争执不下,严遵诰乐了:“汝二人不必争执,一起去。刘将军为左翼前锋,陈将军为右翼前锋,本帅引中军居后。‘满洲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哼哼,本帅不信这个邪。吾四万多大军,用人命堆,也要堆死这帮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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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沙城北部,影珠山战役打响。
明军左前方是刘文秀部的方阵,右前方是陈友龙部的方阵,中间是严遵诰的中军。
严遵诰将中军大旆立于影珠山狮子岩。居高临下,观察敌情。
清军后方是刘之源的汉军正黄旗四千步兵,刘之源的汉军正黄旗本有四十五个牛录,一万三千五百人,留了一批在北直隶,又留了一批守武昌,所以只带了四千人出来。
前方是嘎来道嘎的二千一百镶红旗骑兵。这些骑兵非常精锐,以牛录为单位,一排一排地勒马伫立。
嘎来道嘎举起千里镜观察了一下。
左翼的明军甲胄齐全、人数众多,装备精良,应该是主力;右翼的明军穿着藤甲,竖着长竹竿,跨着古怪的大砍刀,甚至有人连鞋都不穿,赤脚椎髻立于阵中,估计是助战的民军。
擒贼先擒王,八旗将士,专打明军的主力。
打老了仗的嘎来道嘎,下令先骑射骚扰明军。
骑射,需要很高的技巧,一半以上的满八旗做不到一边用双腿驭马,一边射箭,而多采用靠近敌人时下马步射的方式。嘎来道嘎的部下,一大半来源于抓来的骑马的索伦蛮子。他们骑术精湛,不比蒙古人差,所以能骑射。
见到嘎来道嘎的号旗挥动,苏达和他的两个结拜兄弟克尔图、道阿林冲在最前面,他们的牛录是先锋。
一排排的骑兵从明军阵前掠过,像一团团翻滚的乌云,带来一阵阵箭雨。
苏达感觉到他的箭射中了一名明军,这种箭感很神奇,是多年在尼布楚猎黄羊练出来的。
明军的火铳和弓箭开始还击。清军的距离在一百步左右,百步穿杨。这个距离,明军的火铳达不到,弓箭的杀伤力也不强。双方的损失都不大,主要是一种试探和骚扰。
清军倒下了几十骑,明军也倒下百人。
清军掠过明军战阵,从侧翼回归本阵。
嘎来道嘎见刘文秀部,在箭雨前丝毫不乱,神色变得凝重,知道面前的明军是劲敌。
两军相逢,拼的就是个狠字。嘎来道嘎将旗挥动,下令部下冲阵。
后阵的刘之源见状,急忙令汉军旗做好准备,等满八旗冲乱敌阵后,趁势跟进砍杀。
第一排的苏达见到将令,率领他的牛录冲向明军。
苏达身经百战,先在明军火器射程外缓缓前进,快进入射程后,夹紧马腹,开始加速。
骑兵的杀伤力并非全部来自武器,马的冲击力和马蹄子的威力同样不可小视。
明军的炮弹、火铳和弓箭,射倒了一骑骑八旗,苏达很幸运,没被射中。
他冲到明军阵前,拨动手中的骑枪,枪尖向前,刺中了一名明军。迅速地掉转枪身,枪尖向右下斜,让尸体顺着枪尖滑下去。然后再抽出枪头对准第二个明军,又刺中了。这一次尸体挂住了,没滑下去,苏达弃了骑枪,挥刀砍杀。
他有两把刀,一把马刀,一把顺刀。借着马力,割麦子似的割下一颗颗人头。
克尔图、道阿林跟在苏达周围,拼死冲杀着。
敌众我寡,满八旗冲锋的队形是纵队。这种队形可以让自己受攻击面减到最小。冲入敌阵后,凭借速度的优势再从敌阵冲出,然后迂回,统一个圈,回来再冲。直到把明军的方阵冲垮为止。
八旗将士,靠着这种战术,一次次以少胜多。
可是这一次,明军的阵形太厚重,作战意志很坚决,排着一个个鸳鸯阵,冲散一个,还有一个。
清军居然冲不透明军的军阵。
一骑又一骑清军,开始失去速度,被明军的步兵刺倒、砍倒、射倒。
苏达知道不能让自己的马停下来,他驾驭战马在人群中穿梭,看见敌人就骑马从其身边跑过,给他一刀。
忽然,他看见自己的结拜兄弟克尔图被火铳射中,伏在马背上。
“二弟!”
苏达虎目垂泪,冲到克尔图马前。
“阿浑(索伦语,兄长),帮我照顾好婆娘和娃。”
克尔图说完合上了眼。
苏达眼眶红了,发疯似的冲击着明阵。
撤退的号角吹响了,经验丰富的嘎来道嘎见八旗冲不透明军军阵,趁着马势未衰,下令撤退。
一个个牛录,拨转马头,回归本阵。
刘文秀部太硬,难啃。嘎来道嘎决定挑软柿子打,他挑上了陈友龙部。这支部队一个个赤脚椎髻,像群乞丐,想必战力不强。
冲锋的号角又吹响了,这一次,八旗的纵队扑向了陈友龙的方阵。
“杀!”
杀红了眼的苏达,一马当先。
“竖枪!”
陈友龙部倾斜着角度,竖起了一根根削尖的长竹竿。
这些竹杆比刘文秀部的长枪长得多。
道林阿控制不住马速,被竹竿刺穿,竹竿也被冲击力震断。
“三弟!”
苏达虎吼一声,左手持顺刀砍断竹竿,右手砍倒持竿的明军,驰至道林阿面前。
道林阿已经气绝,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啊!”
苏达发疯了,砍断一根根竹竿,杀死一个个明军。
他骑术和武艺精湛,又力大无穷,可以这样干,大多数人不行。
慢慢地,八旗的马速慢下来了,陷入明军阵中。
站在狮子岩上观阵的严遵诰大喜,下达了冲锋的号令。
“杀!”
陈友龙部,冲上前去,先射出一根根弩箭,射得八旗胆寒。再抡起厚重的大刀,下斩马腿,上劈活人。一名名八旗兵被砍下马来。
“杀!”
左边的刘文秀部,杀向清军侧翼。
嘎来道嘎大惊:“明军的胆子这么大!居然敢反击?”
他知道己方马速已失,不敢再战,扔下几百具尸体,下令撤退。
八旗兵训练有素,知道不能冲乱己方的步兵。撤出后,斜掠着。撤到己方步兵右翼。
刘文秀、陈友龙杀向后阵的汉军旗。
一条黑线从影珠山侧面杀向嘎来道嘎的八旗,这是明军的一千多骑兵。他们的目的是缠住清军骑兵,等己方步兵消灭了汉军旗后,再全歼满八旗。
清汉军正黄旗固山额真刘之源拼死抵抗,但他只有四千步兵,怎么敌得过四万多明军虎狼?
很快地,刘之源的将旗被砍倒。
嘎来道嘎大恐,知道再不走就会全军覆没。他当机立断,不管刘之源死活,向后撤退。明军骑兵追杀九十里方返。
嘎来道嘎一口气逃回武昌,部下折损了一半。刘之源全军覆灭,自己侥幸逃命。他不敢怪嘎来道嘎瞎指挥,只说自己遇到了二十万明军,英勇奋战,寡不敌众。
影珠山之战结束。星城长沙,静静地等待着下一场大战的洗礼。
第一百零四章 星战
“什么?明军攻下了长沙!”
清智胜王尚可喜听到这个消息,如遭雷击。
这段时间,明军步步紧逼,先后攻下了酃县、茶陵州,自己又损失了一万人马。再打下去,老本就要拼光了!
明军要是再攻下醴陵,后路就会被切断。
这年头,有兵才能做王!赶紧撤!保存实力。
尚可喜老奸巨滑,连夜从攸县撤退到醴陵,又一口气从醴陵撒到浏阳,最后干脆从浏阳撤到平江。和岳州总兵马蛟麟会合,沿汩罗江沿岸防守。
他怕清廷怪自己畏战,打出了死守岳州、保卫武昌的幌子。
多尔衮见他手里有兵,这些年还算听话,也没治他的罪。下旨斥责了他一番,着其守住岳州,戴罪立功。
朱亨嘉见已经把尚可喜赶回到了汨罗江北岸,也不继续追击。令兴业侯杨辅臣领胡一清、赵印选部三万人马,沿新墙、潼溪、长寿一线防守,驻守汩罗江南岸。自率大军赶至长沙与严遵诰部会师。
朱亨嘉的大军刚赶到长沙,清平南大将军、恭顺王孔有德的大军也到了。
??
长沙,又名星沙,这座对应着天上长沙星的星城,今年多灾多难。刚打完两场大战役,又即将迎来第三场更大规模的战役。
朱亨嘉部十五万大军,伤亡了一万多,又分兵三万守汩罗江,还剩不到十一万人;严遵诰部四万七千人马,损失了几千。两军合并后,兵力达十五万。
截胡了广西巡抚李懋祖和总兵余世忠的两万人马后,孔有德部有十一万大军。伤亡一万多,留一万多守沅陵,还剩八万兵马。
明军在人数上有优势,但是骑兵不多,重炮少。清军人数少,但是骑兵多,重炮多。汉军镶红旗固山额真金砺统领的七千人中,有一半是骑兵,另外孔有德、耿仲明本部也各有两千骑兵。至于三千斤红衣大炮数量,清军有五十门,明军只有十八门。
这个金砺,是个老牌铁杆汉奸,投降满清的时间比孔有德早十一年,他和宁完我、范文程、金玉和、高鸿中等人投清的时间差不多,属于根正苗红的第一代汉奸。参加过松锦大战等大战役,深得主子信任。他的部队装备比孔有德的部队还好,不仅有炮有铳,骑兵还多。
此人本是大明朝的武举人,任职武堡都司。努尔哈赤一来,他不敢战,连逃跑都不敢,直接降了。刚降的时候,他还像在大明一样胆小,打皮岛的时候畏缩不前。结果没想到,大清的军法和大明不同。给大明打仗,畏缩不前根本不算事;给大清打仗,畏缩不前是要掉脑袋的。皮岛战后,清廷议其罪,当斩。当时当汉奸的人少,皇太极一想,杀了他,少了个好榜样。于是让他先把脑袋寄存着,戴罪立功。金砺侥幸逃了一命后,明白了一个道理:给大清打仗,不能怂,怂就要砍脑袋。从此以后,此人作战变得特别勇敢,屡立战功,经常被皇太极表扬。
“报,明军过岳麓山来战,离吾军六十里处扎营!”
“什么!”
孔有德闻讯大喜,谓众将道:“这明军要是据岳麓山之险而守,这个仗就不好打了。现在居然敢来平地和本王决战,本王的重炮和骑兵,够他喝一壶了”。
一旁的汉军正蓝旗梅勒章京屯泰,连忙向孔有徳道贺:“恭喜大将军,伪明靖江王打了几个小胜仗,便得意骄狂,居然弃山川之险与我军在平地决战。此天助大将军成功焉,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孔有德哈哈大笑:“章京所言甚是,全军即刻出发,与明军决战!”
别看屯泰只是个梅勒章京(相当于明朝副将),但是他一说话,孔有德基本会给面子。
为啥?人家后面有人!后面站着满洲八大姓排名第一的佟佳氏,赫赫有名的“佟半朝”。
屯泰,还有个汉名叫佟养和。他可不是汉人,乃是地地道道的满人,只不过当初明朝强大,他们一族改成了汉姓佟。后来,清朝崛起,他们又向清廷申请,改回满洲老姓:佟佳。清廷将佟佳氏一分为二,一部分编入满洲正白旗;另一部分编为汉军正蓝旗,担当旗主、固山额真、梅勒章京之类的高官。
屯泰没被编入满洲旗,成了汉军正蓝旗的梅勒章京,闷闷不乐。他觉得佟养和这名字听起来像汉人,体现不出自己满洲贵族的高贵身份。于是给自己改了个名字叫佟岱,佟岱这名字好,一听就是满人。结果,“佟岱”和“屯泰”谐音,传来传去,大家都叫他“屯泰”。就这样,佟养和大人就成了屯泰大人。
其实佟养和真得不必纠结。为了体现满汉一家,清廷给满洲八大姓都赐了汉姓:佟佳氏,汉姓佟;瓜尔佳氏,汉姓关;马佳氏,汉姓马;索绰罗氏,汉姓索;齐佳氏,汉姓齐;富察氏,汉姓富;纳喇氏(那拉氏),汉姓那;钮祜禄氏,汉姓郎。
屯泰所属的佟佳氏在满洲八大姓中排第一,号称“佟半朝”,是有原因的。老佟家,本是辽东巨族,经商的,银子巨多。努尔哈赤当过佟家上门女婿,佟佳氏是努尔哈赤的元妃,生长子褚英、次子代善。努尔哈赤起兵时,老佟家要钱给钱,要人给人,出了大力。自然比其他七家满洲大贵族高出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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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国,吾军和鞑子在平地决战,是否过于冒险?”郑封问朱亨嘉。
“郑卿,孤也不想在平地决战。可孤的十五万大军中有三万是车炮兵,山地作战,这三万大军难以发挥作用。况且我军人数远多于清军,岂有被动防守,丧失主动的道路?所以此次,孤要主动进攻,列堂堂之阵而战。”
郑封想了想:“监囯,清军的骑兵不可怕。彼骑兵虽多于吾军,亦不过八千骑而己,列阵而战,难以凿穿吾十五万大军军阵。可虑者,敌之重炮耳。”
朱亨嘉点点头:“此节,孤亦考虑到了。敌之重炮,架设不便,架好一座炮台,需两三个时辰。所以此战的关键,就在一个‘快’字,一定要在两个时辰内,打垮孔有德!”
郑封想了想:“若要快速破敌,可将车炮兵分成数排,抵近射击。另外,多造楯车,以逼近敌军。”
“郑卿此言甚善,孤已打造了千辆楯车,准备决战!”
??
第三次长沙之战打响。星城长沙,将星荟萃。
清军左翼是怀顺王耿仲明领着韩友、高士清诸将两万人马;右翼是广西巡抚李懋祖领着汉军正蓝旗梅勒章京屯泰、余世忠、惠之观诸将两万人马;孔有德领着汉军镶红旗固山额真金砺、徐勇、缐国安、孙龙、李养性四万大军任中军。
孔有德将军中所有骑兵集合起来,凑了八千骑,交由金砺指挥,居于中军前列;又令续顺公沈志祥领兵两千余,在后方铺设重炮炮台。孔有德给沈志祥下了严令,两个时辰内一定要将炮台架好。
明军左翼是武勇侯严遵诰领着刘文秀、陈友龙诸将四万人马;右翼是定西侯李明忠领着陈上川、邓耀、杨彦迪诸将三万人马;中军是朱亨嘉带着张成武、赵勇、王祥、孙广威、白文选、冯双礼、高明贵诸将八万大军。
朱亨嘉在中央集中了八万大军,他决心黑虎掏心,一举打垮孔有德的中军。他也把各营骑兵集中起来,凑了四千骑,归骑营参将孙广威指挥。
??
两军缓缓靠近,空气死一般的沉寂。
行至四里处,双方停下,战兵在辅兵的帮助下,开始披甲。
甲胄很重,如果一开始就披甲,会过早地消耗将士体力。
“千岁!”
“千岁!”
“千岁!”
朱亨嘉那杆特有的盘龙大纛出现在明军阵前,八匹马拉着四轮高台指挥车,绕阵一圈。明军军阵中响起了一阵阵排山倒海般的呐喊声。
孔有德眉头一皱,伪明的这个靖江王胆子不小,敢亲临战阵。
“传本王的将令,有擒获伪明靖江王者,官升三级,赏银万两;将其斩杀者,官升两级,赏银五千两”。
“咚!咚!咚!”
孔有德亲自擂鼓。他下令骑兵冲阵,步兵紧跟。
“咚!咚!咚!”
明军的进军鼓也敲响了。
左、中、右三个大方阵缓缓前移。与左、右两个普通方阵不同,明军的中军方阵后有六排偏厢车。前两排装着火箭;后两排装着虎蹲炮;最后两排是千斤佛朗机炮。
“哒!哒!哒!”
清军的骑兵列着八个纵队,每纵队一千骑,杀向明军。
很快地,金砺的骑兵进入明军火炮的射程。
“轰!”
人仰马翻,硝烟弥漫,不断地有人倒下。但是,因为他们列的是纵队,受打击面小,伤亡并不大。
见清军骑兵逼近,朱亨嘉谓骑营参将孙广威曰:“孙将军,吾军成败在此一战,将军可愿为孤阻滞敌骑?”
孙广威慨然领命而往,也将四千骑兵分成八列,迎战清军骑兵。
十六道黑线,碰撞在一块,合成八股粗线。
清军的骑兵数量多,训练也更有素,他们占了上风。明军的骑兵伤亡很大,很快就损失了千余骑。
但他们的牺牲并非没有意义,他们成功地让清军的骑兵速度变慢了,由冲阵,变成了混战。
明军的步兵方阵快速向清军骑兵逼近,金砺见明军离自己不足百步,自己又失去了速度,知道冲阵的任务完不成了,下令撤退。
为了不破坏己方战阵,两军的骑兵都从侧翼绕回了本阵。
骑兵离开后,后面是步兵的决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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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有德见骑兵没能冲乱明军战阵,己方的重炮一时半会又架不好,不敢再前进,下令列阵防守。他传令沈志祥速速架好炮台。
为了节省时间,迅速击垮清军,朱亨嘉王旗挥动,全军突击。
他下令车炮营抵近射击,最大限度地杀伤清军,
车炮营总兵赵勇(原名赵二虎,朱亨嘉见其作战勇敢,赐名为勇)挥动将旗,偏厢车快速向孔有德中军移动,抵近炮轰清军。
四百五十步,五、六两排偏厢车停下,车上的千斤佛朗机炮向清军发射开花弹;
三百步,三、四两排偏厢车停下,虎蹲炮开火,发射霰弹;
二百步,最前两排偏厢车停下,发射火箭。除了“神机箭”、“百虎齐奔”等各种各样的“一窝蜂”式火箭外,明军还使用了“神火飞鸦”与“飞空击贼震天雷”两种“有翼式火箭”。
这两种火箭分别在鸦形与球形体内装满火药,火药中有火药线通出,并与起飞火箭火药筒中的火药相串联;发射时先点燃起飞火箭的火药线,使火箭飞至敌方,并将鸦身与球体内的火药引爆,杀伤和焚烧敌军的人马。这两种火箭防守时用处不大,但却是破阵攻城的利器。
“轰!”“轰!”“轰!”
“呯!”“呯!”“呯!”
“嗖!”“嗖!”“嗖!”
开花弹、霰弹、火箭,暴雨般在清军战阵中落下。
孔有德大惊,他曾经多次和明军车炮营交过手,但以前的明军车炮兵装备的都是小炮和火箭,数量也不多。可面前的明军不仅小炮数量多,还有千斤佛朗机这样的中型火炮。
大意了呀!
孔有德知道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他一边下令自己阵中的佛朗机炮、虎蹲炮还击;一边命令将军中的楯车推出来,令军士躲于楯车后做掩护。
清军的火炮开火了,可他们一贯重视重炮,轻视中小型火炮,佛朗机炮、虎蹲炮数量很少,所以火力不足,只能被明军的火炮压着打。
明军的楯车也来了,足足一千辆,每辆可掩护两个什、二十二名士卒。
“呯!呯!呯!”
“嗖!嗖!嗖!”
清军的火铳和弓箭向明军射击,却射不透厚厚的楯车。
楯车接近清军后,车后的明军一跃而出,每什列一个鸳鸯阵,杀向清营。
前面的搬开鹿砦、拒马枪,为后军开路。
“杀!”
孔有德知道不拼命不行了,他带着亲卫亲自冲杀,砍杀入阵的明军。
主帅敢战,三军奋勇。
徐勇、缐国安、孙龙、李养性皆率部随孔有德死战。
“杀!”
左翼,明军严遵诰部和清军耿仲明部,杀成一团;右翼,明军李明忠部和清军李懋祖、屯泰部战斗激烈。
两军厮杀成了三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混战中,明军的人数优势开始显现,渐渐地清军开始不支,孔有德的中军更是摇摇欲坠,即将崩溃。
??
清军的大炮台终于砌好了,续顺公沈志祥见己方军阵危急,赶紧下令炮轰明军。
“轰隆!”
“轰隆!”
“轰隆!”
红衣大炮射出一枚枚十公斤大铁球,在明军后阵爆炸翻滚。
有一枚居然在朱亨嘉的盘龙大纛附近爆炸。
中军总兵张成武请命:“请监囯圣驾转移,此处留末将指挥。”
朱亨嘉大怒:“敌人即将崩溃,孤岂可避敌畏战?”
他下令盘龙大纛前移,又下令车炮营,除了留下炮手继续发炮外,所有的铳手换成刀盾,随自己冲锋。
车炮营总兵赵勇大喜,令副将指挥炮手继续发炮,自己率一万多刀盾兵和张成武合兵一处杀向清军。
看见朱亨嘉的盘龙大纛前移,明军士气大振。
“杀!”
随着朱亨嘉的中军和后营的车炮兵加入战团,孔有德的中军再也坚持不住,崩溃了。
“王爷快撤,末将断后”,孔有德部下孙龙自愿断后。
孙龙对孔有德忠心耿耿,他不仅是孔有德的部下,还是孔有德的亲家,他的儿子孙延龄和孔有德的女儿孔四贞订了娃娃亲。
见孙龙要断后,孔有德点点头。
他顾不得多说,打旗帜命令三军后撤。
“杀!”
孙龙上马挂刀,率两千部下杀向明军。明军如潮水般杀来,砍倒一名,又来一名。他的刀砍卷了刃,正欲换刀,一颗铳弹,击中胸口。时间停顿,一点愚忠,报效孔有德。
第三次长沙会战结束了。
血红色的腥味弥散在这座星城,战场上的无数具尸体,似乎在倾诉着什么。
君不见,
青海头,
古来白骨无人收。
新鬼烦冤旧鬼哭,
天阴雨湿声啾啾。
第一百零五章 挑衅
第三次长沙之战,明军大获全胜,斩清广西巡抚李懋祖,总兵余世忠、孙龙。孔有徳兵马损失过半,退往常徳。明军右营总兵王祥阵亡。
朱亨嘉虽然击败了清军,自身亦伤亡惨重,极需休养生息。又得安南巡抚胡执恭、安南伯杨武密报,安南郑氏有些不稳。遂生了回师桂林,休整后再战的念头。
此次北伐,严遵诰、李明忠、陈友龙立功最多。朱亨嘉封严遵诰为武勇公;李明忠为定西公;陈友龙为远安伯。兴国侯李赤心率忠贞营拖住了孔有徳的大军,为明军攻下长沙、衡阳创造了条件,功劳亦不小。且其部伤亡很大,十万大军仅剩六万。朱亨嘉觉得不能寒了忠贞营的心,遂封李过为兴国公。又大赏诸将,准备回师。
回师前,朱亨嘉拜严遵诰为征虏大将军,辖李赤心、高必正、刘文秀、陈友龙、杨辅臣诸将十二万人马,和湖广总督堵胤锡、巡抚高斗枢一起留守湖广;又调郝永忠、王进才部四万兵马去平东侯严天凤处听用,朱亨嘉令严天凤伺机进取广东。
忙完这些,朱亨嘉带着李明忠、张成武、赵勇、孙广威、白文选、冯双礼、高明贵、胡一清、赵印选诸将返回桂林。
回桂林前,他找严遵诰谈心。
“严卿可知这征虏大将军,我朝曾是何人担任?”
“臣知道,我朝担任过此职的仅有两人,魏国公徐达、凉囯公蓝玉”。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孤希望卿能成为孤的徐达”。
此言一出,严遵诰感动得泪流满面。靖藩武将系统里,史其文、范友贤、严天凤都有拥立之功,资历比自己老得多。自己最初不过是丁魁楚部下的降将,监囯居然把征虏大将军一职给了自己。这是何等的信任!君恩似海,粉身难报啊!
“臣一定替监国守住湖广,不让鞑虏越湖广一步”。
“卿不但要守住湖广,还要积极地联络两湖的仁人志士,抹马厉兵,准备北伐中原”。
??
“父王,武公悳那厮,又称病不朝。现在天下人皆知武公悳有异心,是否可以出兵了?儿臣请命率两万人征讨宣光镇”,郑柞充满希冀地向郑梉请命。
听了儿子的话,安南国清都王郑梉老怀大慰,自己的这个儿子,越来越有政治头脑,郑氏第五代成长起来了,自己死了也可以放心了!其实郑梉多虑了,他的身体很好,虽然一辈子南征北战,伤痕累累,但历史上足足活了七十七岁。如果不是第五次郑阮战争爆发,他的寿命会更长。
征阮之役获胜后,郑梉得知了宣光武氏和高平莫氏密谋伐郑的消息。
老谋深算的郑梉觉得,此时,南方阮氏新败,北边的大明正在和清囯交战,无力干涉安南事务,正是自己解决武氏和莫氏,统一安南北部的好机会。弄得好的话,还可以夺回被大明占去的三个府。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先收拾宣光武氏。
郑梉以黎真宗的名义,派使臣召宣光镇保主、少傅宗郡公武公悳来升龙府,觐见黎真宗。
按说皇帝(安南黎朝面对大明时称安南国王,自己内部称帝)召见,不可不去。
可武公悳不傻,他不是郑芝龙。要是去了升龙,那还不成了郑氏砧板上的肉?铁铁的被软禁,能不能保命都两说。
于是武公悳上疏黎真宗,说自己脚扭了,足疾,去不了。
过了几天,郑梉再次以黎真宗的名义传召他。他又上疏,说腰疼,去不了。
又过了几天,郑梉又以黎真宗的名义传召。他还不去,这一次说是腹泻。
于是,郑梉就对其他大臣们说,你们看看这个武公悳,皇帝召见他,他都不来。乱臣贼子,一门心思想割据宣光做土皇帝。我要替皇帝陛下讨伐他。
师出有名,理直气壮。
郑梉派儿子郑柞、两个孙子郑根、郑栋领兵两万,讨伐宣光镇保主武氏。
宣光镇虽然面积大,但多是山地,人口少。武公悳仅有兵一万五千人,又分守各地,敌不过久经战阵的郑柞,被打得大败。
武公悳向盟友高平莫氏求救。
唇亡齿寒的道理,高平莫氏的赵宝莲王太妃自然知道,他派左都督符胜、右都督符铁,领兵一万救武公悳。
得知莫氏发兵救武氏,郑梉冷笑。宣光武氏、高平莫氏,加一起不过四万人马,南方阮氏十万大军都被自己打败了,还怕这两只小虾米?
一声令下,早已等候在郑莫边境的四万大军,向高平莫氏的太原府发起了进攻。
郑梉的弟弟郑楷,带着大将丁文左,将太原府治下的州、社全部攻陷,又包围了太原府城。
太原危急,赵太妃顾不得援救武公悳,令符胜、符铁转救太原。又派人给朱亨嘉送信,请他看在昔日情分上,发兵援救高平莫氏。
太原城除了高平莫氏左都督农贵虎、后都督史威的一万守军外,还有大明朝的驻军六千人。
郑梉派使臣给大明朝安南巡抚胡执恭、安南总兵杨武交涉,要求明军撤出太原。
开什么玩笑,高平莫氏对大明朝一向恭顺,别的不说,大明和莫氏是有友好条约的,莫氏每年向大明进贡五万两银子,并承担太原驻军费用,大明保护莫氏的安全。岂能背信忘义?
胡执恭和杨武商量后,一口拒绝了郑梉,并遣使警告郑梉不要挑衅。
郑梉恼羞成怒,令大将阮有登领兵两万,在明莫边境制造摩擦,给大明施加压力。
郑梉嘱咐阮有登,小打不断,大打不要,主要目的是牵制住明军,不让他们救太原。
阮有登派小股郑军,搔扰明朝安南省鸿基府,今天你打死我几个人,明天我宰了你几匹马。双方小打小闹,紧张兮兮。
对高平莫氏,郑梉则是大打。四万大军猛攻太原城。
莫氏大将农贵虎、史威和明将傅虎、岑兆松拼死抵抗,惨烈的太原攻防战打响。
胡执恭和杨武想救太原,兵力不足。
杨武部主要是由泗城岑氏俘虏加一小部分老兵改编而成,有兵二万二千,六千协守太原,仅余一万六千战兵守安南。即使加上谅山、新安、鸿基三府的六千守兵,也仅有两万多人,面对阮有登的两万军队还能对付,救太原,心有余而力不足。当然明军在南方的华英府还有四千步兵、五千水师,但是面对阮氏的威胁,不敢调动。
??
赵宝莲的求援信送到朱亨嘉处时,他正在准备跟孔有德决战,实在没有多余的力量救自己的昔日情人。
朱亨嘉想拒绝,又不忍心。
打开信一看,写得情真意切,感动肝肠。
不光有信,还有一幅画。画的是赵宝莲娘娘的尊容,画师的技艺很高,维妙维肖。看到这幅画,朱亨嘉不由得又忆起了那个经常在梦中出现的人影。
一个“不”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监国何事焦灼?”见朱亨嘉长吁短叹,郑封忙问原因。
“唉!现在安南国郑氏正在攻打高平莫氏,孤想救莫氏,可广西的精兵都被孤带到湖广打孔有德了。奈何?奈何?”
郑封一笑:“监囯,广西有兵。”
“广西有兵?”
“监国怎么忘了,庆远韦氏、龙州赵氏、永安韦氏和黄氏、思恩六大土司都有兵。”
朱亨嘉一拍脑门:“哎呀,孤怎么把这些土司忘了!”
他立即檄调庆远韦氏土兵一万、龙州赵氏土兵五千、永安韦氏、黄氏、思恩六大土司各出兵一千,总共凑了两万三千兵马,由庆远韦氏大将韦万忠率领,援救高平莫氏。
朱亨嘉告诉高平莫氏的使者,援兵马上就到。又让使者带了封信札给赵太妃。信札里除了一些缠绵的情话,还有幅画,朱亨嘉的肖像画。略微请画师修饰了下,把自己修饰得帅了一点点,像不像的,只有赵宝莲娘娘知道。
??
宣光镇保主武公悳请降了。
等不到高平莫氏的援兵,武公悳只好利用宣光镇的地形,在各个山头打游击。
慢慢地,兵越打越少,处境越来越险恶。
他亦是个枭雄,知道要投降,得趁早,兵打光了再降,全家的命就没了。于是,把部下交给儿子武公俊,让人把自己绑了,去升龙朝见黎真宗,负荆请罪。
你郑氏不是说我武氏不朝见皇帝,是乱臣贼子吗?好,我来朝见皇帝,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
见武公悳服了软,郑梉不但不杀他,还向黎真宗求情:“陛下,武公悳虽然久不来朝,但宣光武氏对我朝有拥戴大功。看在武公悳的先祖武公纪的面子上,稍微训诫一下即可”。
黎真宗哪敢说什么,自然是准。
于是郑梉找武公悳聊天,把酒交心,宛若兄弟。
郑梉说了,你武氏既然降了,我郑氏也绝不会把事情做绝。这么着吧,你回宣光,宣光的民政依然归你们武家管,但是军队要交出来。
武公悳说,行,大哥,您说咋办就咋办。
郑梉使人押着武公悳回宣光,让武公悳招降旧部。
这一招很有效,包括武公悳的儿子武公俊在内,总共七八千武军残部从各座大山里钻出来投了降。
郑梉把这些人编入了儿子郑柞的军队,以很小的代价,解决了宣光武氏。又令郑柞越过武氏的领地,从西面和西南面进攻高平莫氏。
高平莫氏总共只有两万五千兵马,即使起全族之兵亦不过四万,分了两万守太原,国都高平仅剩一万守军。正在惶恐不安之际,忽报大明朝的援军到了。
韦万忠率两万三千土司兵赶到了高平。赵太妃喜极而泣,令中军都督赵呈徳领兵一万,与明军会合,反击郑柞。
郑柞兵马不过两万多,留了一万留守新得到的宣光镇,攻打高平的军队仅一万余人。明莫联军却有三万多,寡不敌众,退回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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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南伯,吾军兵少,本抚以为守住安南即可,不可主动进攻呀!”
杨武想主动攻击阮有登的军队,胡执恭苦劝杨武,己方兵少,守住城池便好。
“抚台,阮有登不敢打大仗,不断派小股军队骚扰吾军,分明是郑梉在试探吾大明的态度。如果吾等表现软弱,下一步郑氏的大军就到了。所以本伯以为,应该主动攻击阮有登,打得越狠,安南越安全。”
胡执恭想了想:“安南伯去打阮有登,万一郑军偷袭鸿基府怎么办?”
“抚台放心,本伯只带五千人马,翻越山岭,夜袭阮有登大营。阮有登见吾兵少,必然料不到吾敢主动出击。”
“如此,安南伯珍重!本抚在鸿基等待安南伯的好消息”。
杨武带五千精锐,翻山越岭,偷偷潜到阮有登大营附近。不急着进攻,一直等到丑时,郑军睡得正香时,忽然发难。
“杀!”
明军一边砍开栅门,一边四处喧哗放火,制造恐慌。
郑军猝不及防下炸了营,一片狼藉,四散而逃。
阮有登狠狈逃窜后,收拢残部,折了四成人马。不敢再战,后撤请援。
韦万忠杀退郑柞后,率本部人马援助太原。太原城原有莫氏符胜、符铁、农贵虎、史威部两万人,大明驻军六千人,再加上韦万忠部两万多人,总兵力超过了郑楷部。
郑楷见讨不到便宜,将太原附近抢掠一空,返回升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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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阮有登,真是废物!”
接到军报,郑梉气得大骂。
“父王,明军的援军不过两万多人,现在他们正在和清国激战,南部边境空虚,请父王起全国之兵伐明,儿臣愿为先锋”,郑柞从宣光镇返回升龙,向郑梉请命。
郑梉想了想,有些意动。
“禀清都王,军报”。
郑梉打开一看,军报上写着,明国靖江王打败了清军,回师桂林了。不禁暗叹,功亏一篑啊!还好此次占了宣光,荡平了武氏,也不算全无收获。
“柞儿看看这份军报”。
郑柞一看,傻了眼,明国居然胜了清国?
郑梉悠悠一叹:“来日方长,先遣使向大明请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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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亨嘉接见了郑梉的使臣。
使臣舌灿莲花,说得天花乱坠。说什么明郑冲突皆是误会。清都王只是想讨伐不愿意朝见真宗大王的乱臣贼子武公悳,没有和大明为敌的意思。不料逆贼高平莫氏援救武公悳,这才引发了和大明的摩擦。坏事都是部下干的,清都王并不知情,已经惩治了部下。现在向您请罪,愿意赔偿天朝人员损失。
朱亨嘉冷笑,要是孤被清军打败了,来的恐怕就不是请罪使,而是汝郑氏的大军了吧。
本想派大军征讨郑梉,但大军久战疲惫,需要休整。安南又多山,打败郑氏容易,消灭郑氏难。
于是,朱亨嘉派使臣严厉遣责了郑梉。双方讨价还价,郑氏赔偿给大明十万两银子,明郑边境重归和平。
第一百零六章 义军
随着弘光帝、潞王、隆武帝的殉国,很多义士对复兴大明没了指望,他们有的流亡海外,有的出家做了和尚,有的躲到山里当野人。
忽然,于无声处听惊雷,传来消息,鲁监囯、靖江监国两位大明的藩王奋勇抗清,打得轰轰烈烈。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吾辈又怎么能无所作为呢?于是纷纷出来起义响应。正赶上摄政王多尔衮又在推行圈地、投充、逃人、占房、剃发、易服,六条“仁政”,逼得很多汉人,不得不反抗。
一时间,全国各地,锋火四起,唤起绅民千百万。
除了直接投奔朱亨嘉、鲁监囯的义军外,大大小小的起义,多如牛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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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山东谢迁大起义。
谢迁率众攻破高苑、长山、辎川等地,攻破辎川后,抓住并处死了大汉奸、原清廷兵部尚书孙之獬。
这孙之獬,十分可恨。多尔衮刚搞剃发易服的时候,清廷的汉官们拖拖拉拉,不好意思剃小辫。为了拍主子马屁,孙之獬第一个剃。结果,上朝的时候,满班大臣说他是汉人,不许他入班;汉班大臣说他是满人打扮,也不要他。他又羞又恼,给顺治帝上疏,建议尽快执行剃发易服。疏言:“陛下平定中国,万事鼎新,而衣冠束发之制,独存汉旧,此乃陛下从中国,非中国从陛下也”。
多尔衮一看,你们汉人自己都想剃发易服,看来剃发易服得人心啊!于顺治二年六月,再次颁发“剃发令”,规定:“全国官民,京城内外限十日,直隶及各省地方以布文到日亦限十日,全部剃发”。
剃发令一下,人头滚滚。
山东百姓恨死了第一个剃发的大汉奸孙之獬。谢迁当众宣布其罪状,用锥子遍刺其身,插上头发,恨声不绝道:“我为汝种发!”孙之獬自知众怒难犯,已无活理,破口大骂。义军将其口缝上,凌迟而死。死前,还把他的四个孙子绑来,当其面斩杀。孙子、曾孙杀了个干干净净。即使这样,百姓仍不解恨,义愤填膺,骂声不绝。
杀了孙之獬后,谢迁在大清朝挂了号,被称为“山东第一巨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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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鲁大地多义士。除了谢迁外,又有任七、张七为首的起义。他们活动在山东曹州府濮州、范县一带,当地榆林很多,被清朝蔑称为“榆林贼”。
“榆林贼”啸聚于榆林中,号称百万。他们不仅利用茂密的榆林作掩护,还创造了地道战术,在地下挖掘纵横交错的通道,长达数百里,神出鬼没地袭击清军。
到清朝初年,榆园军已经蔓延到朝城、观城、郓城、城武等县,声势颇为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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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光老百姓要起义,清朝的大官,苏松提督吴胜兆也要反清复明。不过他可不是激于民族大义,而是被人忽悠的。
“务公,吴胜兆那边策动得怎么样了?”
一个四十岁左右,青布儒衫的中年人,抚须而问,风度翩翩。
此人姓陈,名子龙,字人中,南直隶松江华亭(今上海市松江区)人士,崇祯十年进士,弘光朝兵科给事中。
陈子龙是大明朝很有名的一个学社,复社的钜子,以经世致用自命,在绅衿中有很大的影响。他忠于大明,矢志不渝,积极参加并组织江苏一带的抗清运动。
“人中公放心,吴胜兆已经意动了,只待吾大明舟山水师一到,即刻动手,攻占苏、松,响应鲁监国”。
说话的人,姓戴,名之俊,字务公,长洲生员。此人曾和另一个义士周谦一起,在太湖反清。清苏松提督吴胜兆围剿他们,二人不敌,只好暂时降了吴胜兆。但是反清复明的念头一直未断,所以和陈子龙商量,策反吴胜兆。
吴胜兆,辽东人,早年是吴三桂的副将,后来是李成栋麾下参将。降清后跟随多铎南下,任苏松常镇提督。
按说清朝对他不薄,他的老上级李成栋到现在也才是提督,这么快就跟前上级平起平坐了,官升得够快的,为何要反清?被戴之俊忽悠的。
吴胜兆带兵进剿太湖义师,打胜了,逼降了戴之俊、周谦。按说有功,当赏。但此人有个爱好,喜欢纵兵劫掠,在吴江县一带抢了一把。“远近怨声沸腾”,闽浙总督张存仁上疏参劾他。结果,不但没得到奖励,反而被罚俸六个月。因此,“心甚怏怏,每怀异念”。
这还不算,他和上级,同驻苏州的清江宁巡抚土国宝关系没处好,摩擦甚多。土国宝密报于内院大学士洪承畴,说吴胜兆招降纳叛,心怀不轨。洪承畴命吴胜兆移镇松江。吴胜兆受到土国宝的排挤,内心更加不满,和心怀明朝,四处策划反清的大儒钱谦益,颇有来往。
虽然吴胜兆对清朝很不满,但造反搞不好要掉脑袋的,所以犹豫不决。
戴之俊决定推他一把。
大明崇祯二十年三月,戴之俊一脸惊慌地来找吴兆胜。
“大帅,不好了,祸事来了!”
“啥祸事?”
“上次您是不是和钱谦益一起喝酒聊天,发了几句牢骚?”
“是啊,有这事”。
“土国宝想害您,抓了钱谦益,说他谋反,钱谦益把您给供出来了。马上就要有人来抓您了,您再不造反,命就没了”。
吴胜兆大惊,同意造反。他让戴之俊联络南明的反清势力,一起打苏州、松江。其实不用联络,戴之俊本身就是大明的人。
戴之俊找到陈子龙,陈子龙联络鲁监国,封了吴胜兆一个定吴伯、平江将军。
陈友龙派好友夏之旭作代表去见吴胜兆,鼓励他反戈易帜;又说动驻扎在舟山的明军,主要是肃虏侯黄斌卿、定西侯张名振、总督浙直水师户部左侍郎沈廷扬、监军张煌言的军队。约定了,四月十五、十六日舟山海师进抵吴淞,内外配合,共襄复明大业。
吴胜兆按计划行事,四月十六日,他以会议“下湖剿贼”事务为名,把松江府海防同知杨之易、理刑推官方重朗请到提督署内。大喝一声:“拿了!”副将李魁立即率兵一拥而上,当场把杨、方二人乱刀砍死。吴胜兆下令文武官员割辫反清,又派督标中军副将詹世勋、左营中军都司高永义前往海边迎接舟山海师。
可惜天不从人愿!
张名振、张煌言、沈廷扬、蔡聪等带领本部兵员,分乘战船二百多艘,从舟山出发,前往松江。不料四月十三日,在崇明附近海面遇上飓风,船只被掀翻。沈廷扬、总兵蔡聪等十余名将领上岸后被清军俘获,就义;张名振、张煌言侥幸逃脱。
詹世勋、高永义了望海上,直到天亮不见援兵踪影,感到事情不妙,就同另一副将杨文启、材官沈兰等合谋反戈一击。他们带领兵丁进入提督衙门,砍死李魁,逮捕吴胜兆、陆冏,解送苏州转押南京。又杀死吴着、戴之俊、乔世忠、王兴邦、黄国桢、孟学孝等人,借以灭口。
消息传到南京,洪承畴同操江总督陈锦、镇守南京满兵提督巴山会商后,决定派兵搜捕反清义士。
陈子龙跳江自尽,夏之旭自缢于文庙。接着,清政府又杀害了参与吴胜兆反清活动的杨廷枢、吴胜秦、吴奇、林可进、刘承高、左帅、黄锦标、钱彦林、顾咸正、夏完淳、钦浩、刘曙等人。
杨廷枢是戴之俊的老师,吴县人,崇祯三年解元,既是大儒,也是着名的反清义士。被抓后,清廷想借重他的名望,劝他剃发。他回答道:“砍头事小,剃发事大”,慷慨就义。
在这次大搜捕中遇难的还有大明中书舍人殷之辂。
中书舍人,从七品的小官。
洪承畴见一个从七品的芝麻大点的小官也造反,便嘲讽殷之辂道:“汝是明朝都大的官,作谋反大逆的事?”
意思是,你,殷之辂,在明朝当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也敢造大清的反。可笑!
殷之辂,以洪承畴的原话,反讥洪承畴道:“汝是明朝都大的官,作谋反大逆的事?”
意思是,你,洪承畴,在明朝当那么大的官,居然造大明的反,投了清囯当汉奸。可耻!
洪承畴听了,老脸羞得通红,命人拖出处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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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夏、王家勤、屠献宸、杨文琦、杨文瓒、董德钦、董志宁密谋在宁波反清。
他们大多是鲁监囯旧臣。华夏任鲁监国兵部职方司郎中,董志宁、王家勤任大理寺评事,屠献宸任兵部车驾司主事,杨文瓒任御史,董德钦任监纪推官。
鲁监囯航海后,他们隐居故里,力谋恢复。得到鲁监囯在福建大战清军的消息后,自然要在浙江搞事,响应旧主。
大明崇祯二十年冬,华夏、屠献宸、董志宁、王家勤、杨文琦等人策反了宁波游击陈天宠、仲谟。此二人曾是史可法部下,藏有史可法颁给的劄书,早有反清复明之心。计划由王翊、李长祥部突袭绍兴,得手后即与黄斌卿海师合攻宁波。到时候,他们和陈天宠、仲谟里应外合,攻取宁波。
不料,有人告密。
鄞县降清未用的废绅谢三宾探知消息,在十一月间向清分守宁绍台道陈谟告密。陈谟报告了巡按秦世祯,秦世祯急调附近驻军进攻大兰山、东山、管江各义军山寨,王翊仓猝率部转移。清军在王翊营中缴获了明鲁监国颁发的印、敕和书信。
清廷依据谢三宾告密书揭和缴获的书信按名搜捕。华夏、屠献宸、董德钦、王家勤、杨文瓒先后遇难,史称“五君子翻城”之役。
华夏被捕后,清朝官员抓住密信中所说“布置已定,发不待时”八字,对他严刑逼供,讯问同党。他拼死不招,说这只是虚造声势,“苟有可通,不能不大言以壮任事之气,而又何借区区实布置为?”
虏官不信,令人用夹棍夹。
华夏被夹晕后复苏,大声喊道:“崇祯先帝造谋,弘光皇帝统兵,其余大学士范景文、四川御史陈良谟、南京礼部仪制司主事黄端伯、杭州府钱塘县知县顾咸建、监国太常寺少卿陈潜夫一班忠义(这些人均已殉国)皆予布置也。”
最后,华夏英勇就义。刽子手要他跪下受刑,他挺立不屈。被击伤脚后,盘坐地上,大呼高皇帝者三。又呼:“藿食谋之,藿食死之”,然后被杀。
最搞笑的是,告密的谢三宾因为家里有钱,被清巡海道孙枝秀看上了,故意把他说成是同谋,捉拿入狱,好谋其家财。
孙枝秀暗中派人告诉华夏说,就是这人告的密,汝把他供出来,正好报仇。
不料,华夏不肯。他义正词严地说:“我等反清复明,是青史留名的大好事。谢三宾,反复小人,行同狗彘也。此好事,岂有他分?”
谢三宾使尽家财,疏通关系,才逃得一命。害人终害己,卖友未得荣。嗟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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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北王光泰、王昌两兄弟在襄阳、郧阳一带反清。
两兄弟有个大哥叫王光恩,绰号关索,颇有点名气。三兄弟原来都曾参加过明末农民起义,后来招安成了官军。
清军进至郧阳时,王光恩投降了清朝,被委任为襄阳总兵。后来因为同清朝委任的郧阳抚院潘士良闹摩擦,被诬陷逮捕押往北京处斩。
清廷又另派人当襄阳总兵,王光泰(又名王二)、王昌(又名王三)知道来者不善,率领部下兵将七八千人,杀清分巡下荆南道甘文奎、襄阳知府杨矿、推官李实发、襄阳知县潘朝佑,反清。
清廷命吏部侍郎喀喀木等领满、汉军队前往郧阳镇压,王氏兄弟寡不敌众,退往夔东,成为“夔东十三家”之一。
第一百零七章 海战
两广总督佟养甲最近心情很差,他在广东提督李成栋那碰了一鼻子灰。
老佟家,号称佟半朝。当年,十六岁的清太祖努尔哈赤在山林中打猎迷了路,遇到了抚顺商人佟·塔本巴颜,塔本巴颜见努尔哈赤无家可归,非常可怜,收留了努尔哈赤,又把独生女儿佟春秀(佟·哈哈纳扎青)嫁给了他。
佟氏一族从此显贵。佟佳·扈尔汉,开国五大臣之一,赐姓觉罗(觉罗是姓,意为远方;爱新是族名,意为黄金);佟养真,一等公(被明将毛文龙斩杀);佟养性,昂邦章京(病亡);佟养量,宣大总督;佟养甲,两广总督;佟养和(屯泰),梅勒章京;佟图赖(佟养真子),汉军正蓝旗旗主??
李成栋啊李成栋,汝到大清朝打听打听,得罪了佟半朝,有什么后果!
不过,他也只是心里骂骂,李成栋不鸟他,他一点招都没有。
为啥?人家李成栋有兵,他没有。
李成栋刚进福建的时候,只带了六千本部老兵,一路上招降纳叛,势力发得很快。到广东后,李成栋把郑芝龙降将施福、施郎、梁立、黄廷、成升、洪习山等人摆在前线,令他们进攻广州明军严天凤部;却令亲信将领杜永和、郝尚久、李元胤等人,镇压后方惠州、潮州、南雄、韶州各府的义军。镇圧了东莞的张家玉义军,又招降了大盗陈耀后,势力大涨,本部人马扩充到了五万。
这年头,有兵就是草头王,管你“佟半朝”还是“狼一窝”(指钮祜禄氏,汉姓“郎”)。
李成栋大帅,心里憋着火呢。他和佟养甲一起,从江苏一直打到广东,足足为清朝打下了明朝好几个省。自认为功劳大,不封个总督,至少也是个巡抚。
结果,仗,他打;官,佟养甲当。
佟养甲,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李成栋,广东提督。表面上看,提督比巡抚还高半级。实际可不是这回事,提督只管兵,不管民;巡抚既管兵,又管民,实权远大于提督。更何况,李成栋这个提督,还要归佟养甲这个两广总督节制。
这清国,重北人,轻南人,委实不会用人!
既然如此,李成栋也就消极怠工了,只让那帮福建兵打广州,自己的嫡系在后方休整。
佟养甲很着急,打了大半年了,还没进展,怎么向朝廷交待?天天逼李成栋打仗。没用,不管是拍桌子还是摔板凳,李成栋轻飘飘一句话就顶回去了:“兵力不足,请调真满洲大兵”。
佟养甲向多尔衮求援兵,可多尔衮派来的援兵,广西巡抚李懋祖、总兵余世忠部两万人马,已经被朱亨嘉消灭在湖广了;山东、江苏、江西、浙江、福建义兵四起,多尔衮忙着镇压,实在没有多余的兵派给他。只是让他督促李成栋进取两广。
佟养甲傻了眼,这李成栋硬的不吃,吃不吃软的呢?
于是,他对李成栋和颜悦色,兄弟相称。又上疏清廷,说李成栋劳苦功高,好久没和家人团聚了,能不能把他的家眷从松江送到惠州,与其团聚。
这一招很有效,李成栋装模作样地发动了几场小攻势。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正在佟养甲沮丧之际,清廷又派了一支水师给他,广东水师总兵盖一鹏、副将李润香领着一万两千水师到了。
佟养甲大喜,他拟定了一个水陆并进的作战计划:海路,由盖一鹏的一万二千广东水师,再加上施福、施郎、成升的八千福建水师,共两万人,从大鹏所出发,进攻大溪山岛、香山;陆路,由总兵陈耀、郭虎部一万五千人,加上梁立、黄廷、洪习山的一万五千,共三万人,从赤冈出发,进攻新安。企图先控制珠江出海口,再攻取广州。
然而,佟养甲没有料到,他来了援军,严天凤也来了后援。打完了湖广会战后,朱亨嘉令南安伯郝永忠、醴阳伯王进才部,驰援广东。两部兵力足有四万,且都是李闯旧部,战力很强。
大明平东侯严天凤得了这两支生力军后,立即决定转守为攻。他令忠勇侯杨怀领兵两万,分守广州各地;自带一万五千名中军,并郝永忠、王进才部,共五万五千人,从新安出发,攻取赤冈;又令辅明侯林察、定海侯孙贵、分守大奚山岛、冷汀山岛,不让清军战船驶入珠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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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波荡漾的大海上,两艘明军的哨船正在一前一后的巡航着。
哨船,又名三号福船、草撇船,吃水七八尺。有千斤佛朗机炮四门,水手十人,士兵四十三人。既可用于侦察,也可用于作战。
这个时代,福船是大明舰队的主战舰型,共有六种型号。
一号大福船,柁楼三重,底尖上阔,吃水两丈。有红衣大炮两门、千斤佛朗机炮八门、迅雷炮三十门,水手十五名,士兵九十名。
二号福船,吃水至少一丈。有红衣大炮一门、千斤佛朗机炮六门、迅雷炮二十门,水手九人,士兵五十五人。
四号福船,又名冬船、海沧船,吃水七八尺。有千斤佛朗机炮四门。水手九人,士兵四十四人。
五号福船,又叫鸟船,吃水五尺,设有橹。风顺可扬帆,风息则荡橹。有千斤佛朗机炮两门,水手四人,士兵三十三人。
六号福船,又名快船,吃水五尺以下,设有橹。有千斤佛朗机炮一门,人员二、三十人。
此时大明的战船使用的是硬帆;西方的战船使用的是软帆。和西方的软帆相比,大明的硬帆优点很多:操作便捷,不需要太多水手;帆有横条,被火炮射破后,破洞不容易扩大,不需要换帆;落帆快,遇到大海浪不容易翻船,也不容易摔死水手;成本低,不需要用上好的帆布。缺点是,受当时材料影响,这种帆没有西方的帆高大,顺风的时候,船速没有西方的快。
问题是,海上行船,汝能保证一直顺风?
大明的硬帆,可以围绕着桅杆旋转,俗称八面风。不管顺风、逆风还是侧逆风,一帆统统搞定。西方的软帆就不行了,顺风的时候快如奔马;逆风、侧逆风的时候,手忙脚乱,须使用支索帆等辅助性风帆。
朱亨嘉觉得大明的硬帆一点都不落后,挺好的,不需要换。
落后的是船体和甲板。大明的船使用水密舱技术,好处是不容易沉;不好的地方是承受不了大量火炮发射时的后坐力。
朱亨嘉已经下令兵部武备司舰船科,聘请西夷技师,引进西方的火炮甲板技术和侧弦炮技术,新型一号、二号福船全部建为双层夹板。
大战在即,明军哨船上的气氛有些肃杀。
一个老水手缓缓地爬上刁斗,充当了望哨。
忽然,上千根桅杆密密麻麻的出现在他的的视线内,这壮观的景象让他一瞬间有些失神,好半天后才喊道:“敌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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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哨船发现清军水师的时候,是在石排附近,按照清军的船速,两个时辰后会到”。
林察不慌不忙地判断。
“太好了,林兄,咱们在哪迎战?”孙贵有些迫不及待。
林察微笑道:“不急,吾率水师堵住大奚山岛和冷汀山岛之间的水道,请定海侯埋伏在冷汀山岛侧面。等鞑子的战船和吾激战时,定海侯突然杀出,必能重创鞑子水师”。
“末将何时杀出?以何为信号?”
“不用信号,吾料虏船未时能到,定海侯只要在申时出现,吾军必胜!”
大明崇祯二十年九月十六日未时,施福、施郎(后来改名为施琅)、洪升所部出现在奚山岛洋面上;后面跟着盖一鹏、李润香的广东水师。
此时明军水师已经出动,林察领着部下王兴、余龙,率八百料以上一号福船二十艘、六百料二号福船五十艘、其他各类战船一百艘,列纵队,堵在奚山岛、冷汀山岛水道中间。
清军水师主将盖一鹏,打出了帅旗,让施福领福建水师出击。
施福吐了口唾沫:“该死,又让吾福建人拼命!”
没办法,自从郑芝龙被押到北京后,他的部下就成了孤儿,打仗靠前,分战利品靠后。
见明军已经做好了准备,施琅当即命令全速前进,靠近明军,打接舷战。
郑芝船的部下,最擅长“跳帮”战术,他们的船多是三、四号福船和鸟船、快船,大船不多。优点是速度快,缺点是火力不足。所以需要迅速接近敌船,减少敌方炮火造成的损失。
“轰隆!”
明军一号、二号大福船上的红衣大炮开火了。红衣大炮射程远,向清军战船射岀一枚枚链弹。
这种链弹有两颗弹丸,中间系着铁链,专打敌船的桅杆和帆。
弹丸带着旋转的力量,速度极快,将一艘艘清军战船的桅杆打断,帆炸破,甲板凿穿。
还好,福建水师多是鸟船、快船之类的小船。这些小船都装有橹,换帆的换帆,换不了的划橹。
“轰隆!”
这一次,红衣大炮换上了实弹。十公斤重的大铁球,在清军水师队列中肆虐。只要中炮,就是一个大洞。
“呯!”
一颗大弹丸直接将一艘小蜈蚣船,炸成了两截。
距离越来越近了。
“轰!”“轰!”“轰!”
明军和清军的千斤佛朗机炮和迅雷炮开始互射。
开花弹的温度,让越来越多的战船起火。
终于,福建水师接近了明军。激烈的跳帮战开始。
双方用弩箭、标枪、火炮、弓箭、火枪相互攻击,一个又一个士兵落入海中。
施郎见一艘明军的福船,离自己只有三丈,急忙令士兵用绳子和钩锁套住对方,把明军的船,使劲拉向自己的方向。他的部下都是海盗出身,经验丰富,先投掷火把,然后在两船之间搭起一座座宽度约三尺的“独木桥”,通过独木桥登上明军的船,与明军展开白刃战。
更有悍勇的士卒,在桅杆上系绳索,直接荡到对方船上肉搏。
“杀!”
清军将领施福、成升,指挥战舰冲向明军。
“杀!”
明军将领王兴、余龙不甘示弱,反杀向清军。
这种接舷战,并不是每次都能“接舷”成功,许多情况下,会有船直接撞向敌船的情况出现。这时,以船头接触的一方处于明显弱势,因为船头和船尾很窄,一次只能通过少数人,弱的一方会被另一方的士兵重重包围。
见清军跟自己打接舷战,林察笑了。他以前也是郑芝龙的部下,对郑家军的这种跳帮战术太熟悉了。
这种战术最耗时间,这样打,自己有充足的时间等待孙贵的奇兵出现。
广东水师总兵盖一鹏放下了千里镜,夸了一句:“郑芝龙的旧部还是挺能打的嘛!”
盖一鹏的旗舰,升起了进攻旗。
一艘又一艘广东水师的战船,冲向明军的战船。
盖一鹏在微笑,福建水师已经冲乱了明军的编队。自己出手的时机到了。他觉得胜利在向自己招手。
??
虽然清军的船多,但接舷战,双方杀来杀去,一时分不出结果。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很快地,申时到了。
几百根细棍子,从冷汀山岛的海平线上出现,越来越大,越来越粗,迅速地变成大桅杆,大船。
孙贵的水师到了,出现在清军后方。
这个时代,不论明军还是清军,船头的火炮数量都远高于船尾。
一枚枚炮弹射向清军,明军的炮火压制住了清军。
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明军的突袭打乱了清军编队,他们有的掉头,有的转舵,有的向前,有的往后,乱成了一锅粥。
海战比得就是乱,哪一方的船队编队更乱,哪一方就败。
清军的编队乱了,四散逃窜,明军的战船紧追不舍。
施福一见不妙,急忙下令转向,往石排方向驶去。
他忘了取下自己的将旗。
明将王兴看到了施福的将旗:“这是一条大鱼!”
王兴紧紧地追着施福。
双方的座舰都是二号福船,区别就是施福的船有一面帆被炸裂了。
距离越来越近,王兴看见了一个身穿铠甲,头戴顶戴花翎的清将。
王兴举起鸟铳,将清将的脑袋置于前方的照星和后方的照门中,点燃火绳。
“呯”的一声,施福应声栽倒。
第一百零八章 逃亡
赤冈到新安的栈道上,一万五千福建兵,有气无力地行进着。这些郑芝龙旧部,被李大帅整得没脾气,仗,他们打;功,李大帅领。最气的是,损失得不到补充。李大帅一心想吞并他们,八闽子弟兵的数量越来越少了。
这一次,李成栋又让福建兵打先锋。
梁立愤愤地骑马前行,他是个暴脾气,很多次都想拔刀砍李大帅。可那李大帅,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想当年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杀的人头滚滚。梁立每次看到李大帅的眼神,就有点怵,只能把仇恨放在心里。
“梁兄,听说了没,赐信在小金门起兵反清了”,副将黄廷来到了梁立身边。
朱成功是郑芝龙的长子,这些福建兵将被李成栋排挤得很惨,起了投奔旧主之心。
“嘘,小点声,汝不要命了?”
“怕什么,此皆吾八闽子弟,还有人出卖兄弟不成?”
梁立想了想:“走,咱们去找老洪”。
洪习山亦是郑芝龙旧部,三人商量了一下,待会和明军打的时候,别太认真,给闽军留点火种。
跟在福建兵后面的是总兵陈耀的一万人和总兵郭虎的五千人。
这二人皆是李成栋的部下,待遇和补给都比福建兵高,所以士气也高。
出发的时候,李大帅对他俩面授机宣,打的时候让福建兵冲在前面,保存实力。
问题是两广总督佟养甲也找他俩谈了心,让他俩奋勇作战。立了功,朝廷不吝公侯之赏。公侯啊!
到底是听李大帅的还是听佟总督的呢?
郭虎想都不想,听李大帅的,他是老实人,不懂啥大道理。就知道谁的兵多听谁的。李大帅兵多,听李大帅的。
陈耀不这么想。几个月前他还是广东绿林有名的好汉,李大帅大兵围剿,才归的降。认识的时间短,关系自然没那么铁。他觉得谁的官大听谁的。佟总督比李提督官大,听佟总督的。这一仗打好了,没准咱还能捞个侯爵干干!
??
新安到赤冈的栈道上,明军将士雄纠气昂地行进着。
郝永忠、王进才部刚到,锐气正盛。及锋而试的道理,大明平东侯严天凤是懂的。他令郝永忠为先锋,自己和王进才为后援,趁着士饱马腾,杀往赤冈。
“郝将军,听说汝打仗,喜欢扛着大旗冲锋,军中人称郝摇旗?”
“哎呀,末将这点贱名,居然传到大帅的耳朵里去了。惭愧,惭愧!”
严天凤的话挠到了郝永忠的痒处,他咧着大嘴开心地笑了起来。
“如此,本帅就在中军,观将军摇旗之风彩”。
“大帅放心,末将一定打出吾大明将士的威风!”
??
一方从赤冈往新安走,一方从新安往赤冈行,半路相逢。
半路相逢勇者胜!
郝永忠骑着黄骠马一马当先,虽然号称郝摇旗,但混到大将了,摇旗这种事真用不上他,自有掌旗官跟在后面。
“杀!”
一员骑马清将,挺枪直刺。
郝永忠冷冷一笑,侧身避过枪尖,左臂挟住枪身,欺上前去,右手挥刀,人头落地。
“杀!”
闪亮长刀挥动,当者披靡。
大将拼命,三军向前。
明军奋勇作战,清军却各怀鬼胎。
洪习山、梁立、黄廷暗暗叫苦。他们想消极避战,为闽军保留点火种。可身为前锋,想保存实力谈何容易。明军追着他们打,福建军队伤亡惨重。
三人急忙向后军求援。
郭虎听李大帅的,不救,领着本部兵马准备跑路。
陈耀听佟总督的,领兵一万救援。
明军兵多将勇,清军兵少心不齐。遭遇战很快结束了,清军大败,损失过半。明军趁胜攻下了赤冈、大鹏所,把清军赶出了广州,退至惠州。
惠州提督衙门,李成栋盯着跪在地上、汗出如浆的陈耀,怒喝道:“本帅千叮咛、万嘱咐,让汝不得浪战,保存战力。汝为何不听?折损了如此多的兵马,该当何罪?”
陈耀吓出了一身冷汗,人一害怕就容易说错话。
“是两广总督佟养甲大人命末将奋勇向前,末将见明军逼福建兵逼得太紧,一时不忍,冲上去救援,致有此败”。
不提佟养甲还好,一提,丢了自己的小命。
李成栋冷冷一笑,暗道:看来,这厮是只知道有总督,不知道有本帅!不杀他,其他人不知道在广东,谁说了算。
“拖出去,斩!”
??
明军打败了清军水师后,清广东水师总兵盖一鹏,副将李润香,领着一万水师残兵退到了广东潮州府靖海所。其中有施郎、成升的福建水师残部三千人。
清军退往潮州后,福建军残部,洪习山、梁立、黄廷等将,还剩七千兵马。
李成栋觉得吞并福建兵将的机会到了。在佟养甲眼皮底下,不好动手。他令洪习山、梁立、黄廷,引残兵,撤往潮州惠来休整;又暗暗令亲信将领郝尚久,做好准备,等福建残兵退往惠来后,立即动手,杀其将,并其军。
??
潮州府楼外楼,福建水师将领施郎、成升,请潮州总兵郝尚久吃饭。
施郎和成立吃了败仗后,部下仅剩三千,知道自己没有实力再搞小山头,所以想找个靠山。主动巴结郝尚久,请郝总兵喝酒。
黄金排骨、豆酱焗鸡、砂锅粥、潮州打冷、护国菜、来不及??
一道又一道的潮州大菜端了上来。
大家都是武将,没那么多讲究。吆三喝四、推杯换盏、面红耳赤、称兄道弟。
郝尚久是个实诚人,最讲义气。酒一喝到位,立即把施、成二人,当成了兄弟。
“二位贤弟放心,以后有俺老郝一口饭吃,就有兄弟们一口饭吃。俺老郝绝不会亏待了自己弟兄!”
“多谢大哥!”
二人殷勤劝酒。
郝尚久有个坏毛病,喝多了管不住自己的嘴。
“过段时间,两位兄弟在军营里要是听到什么动静,可千万别出营门。哥哥保你们俩平安无事”。
“大哥,这是为何?难道明军打过来了?”
“哪呀,大帅要本将杀了洪习山、梁立、黄廷那几个小子,并了他们的军队”。
施郎、成立听完大惊。
都是福建袍泽,怎能见死不救?
二人一边殷勤劝郝尚久喝酒,将其灌得大醉;一边使人告诉洪习山、梁立、黄廷。
当晩,洪习山、梁立、黄廷引兵逃到施郎、成立的驻地,登上二人的战船,逃往福建,投奔朱成功。因为战船不多,装不了太多人,五将只装了五千亲兵,逃之夭夭。还有五千兵马没带走,被郝尚久吞并。
虽然人马不多,但全都是沙场百战的老兵。郑成功得了这支兵马,势力大涨,在福建抹马厉兵,准备兴风做浪。
第一百零九章 恩荣
琼林宴(明·林鸿)
柳暗百花鲜,琼林设绮筵。
玉箫仙岛月,银烛紫微天。
坐列龙池畔,名题雁塔先。
醉归扶上马,袖惹御炉烟。
朱亨嘉又要请客了。本来他不想请,刚打完湖广会战,国库空虚。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可不是挣黄金万两,而是花了黄金万两。因为缺银子,他甚至让严天凤把清军赶出广州后,在广州、惠州边境处停下来;又派使臣招降李成栋。最好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省银子!
可这顿饭不请真不行!这可不是普通的饭,这是科举四宴中最重要的恩荣宴。请的也不是普通人,而是朱亨嘉小朝廷,首次科举选士,选出来的一百位三甲进士。其中,一甲赐进士及第三人(状元、榜眼、探花);二甲赐进士出身十七人;三甲赐同进士出身八十人。
本来这顿饭四月份就该请,结果因为打仗,拖了半年。
科举四宴,顾名思义,就是要请四顿饭。有文有武。请武举人吃饭,叫“鹰扬宴”;请武进士吃饭,叫“会武宴”;请文举人吃饭,叫“鹿鸣宴”;请文进士吃饭,叫“恩荣宴”。
其他三顿饭,不用朱亨嘉出面请,唯独这“恩荣宴”,非朱亨嘉亲自出马不可。
“武举”乃武则天大帝所创。则天大帝不爱红妆爱武装,遂有了“鹰扬”、“会武”二宴,一直延续到大明朝。
“鹰扬宴”,由省级管武举考试的官员出面请,请的是考官和新科武举人。鹰扬者,取“武如鹰之飞扬”之意。
“会武宴”,由兵部官员请,请的是新科武进士。武科殿试不同于武科乡试,故会武宴的规模比鹰扬宴要气派得多。中武举人容易,中武进士难。必精武艺十八事:一弓、二弩、三枪、四刀、五剑、六矛、七盾、八斧、九钺、十戟、十一鞭、十二锏、十三挝、十四殳、十五叉、十六把头、十七绵绳套索、十八白打。
在后世,这十八般武艺,只要精通一样,就可以自称武术大师,开武馆收徒弟了。在这个年代,您得十八般武艺门门精,才能中得了武进士,当武将。
有武科,就有文科。
“鹿鸣宴”,由地方官吏主持,请的是内外帘官(考场工作人员)和新科文举人。一说起源于唐代,因为要在宴席中唱吟《诗经·小雅》中的“鹿鸣”之诗:“悠悠鹿鸣”……而得名;又一说起源于大明朝,宴请举人吃饭,要上一道鹿脯,来表示皇恩浩荡和对人才的器重,鹿与“禄”谐音,寓意新科中举乃是入“禄”之始。
此宴设于乡试放榜次日,席间不仅要唱《鹿鸣》诗,还要跳魁星舞,规模宏大且场面热闹。不会唱歌跳舞,最好不要参加科举,免得尴尬。
“恩荣”宴可不得了,非皇帝亲自请不可,没有皇帝,监国也行。请的是三甲进士,大明朝的各位文曲星。
“恩荣宴”,起源于宋太祖赵匡胤。当年他老人家下旨,中了进士以后,别人都不许宣布,只有朕这个皇帝才能宣布。并且要在皇家花园:琼林苑,请新及第的进士吃饭。故称该宴为“琼林宴”。政和二年以后,又改称“闻喜宴”。至元、明两朝,再改称“恩荣宴”。
虽然大明朝官方管这顿饭叫“恩荣宴”,但它起源于宋朝的“琼林宴”,所以民间多称这顿饭为“琼林宴”。
安徽黄梅戏《女附马》中,有一段唱腔:“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我也曾赴过琼林宴,我也曾打马御街前……”唱词中的“琼林宴”,就是朱亨嘉请的这顿“恩荣宴”。从唱腔中可以确定,中皇榜的这位“女驸马”,一定宋朝或宋朝以后的人。
??
在礼仪官引导下,新科进士们都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这些可都是吾大明朝的才子啊!孤要好好看看。
朱亨嘉偷偷瞄了一下这些进士,尤其是坐在最上首的三位文曲星:状元、榜眼、探花。
最上首的是新科状元,王介之。四十一岁,字石子,号耐园,湖广衡阳人。此人唇红齿白,气宇不凡,风度翩翩,仪表堂堂,一看就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那种大才子,乃是大儒王夫之的长兄。
朱亨嘉知道王介之不但书读得好,还是个实干家,主张学以致用。历史上,他针对当时士人竞相空谈,以声誉相高的风气极为不满,尝对王夫之云:“此汉季处士召祸之象也。文章道丧,不十年而见矣。”
似乎发现了朱亨嘉在偷窥他,王介之微微一笑。这一笑,和煦如春风,温暖若朝阳。
朱亨嘉暗赞,不愧是大知识分子,一举一动,尽显儒雅之态。
坐在王介之下首的,乃是新科榜眼,史大成。二十八岁,字及超,号立庵,浙江鄞县人。此人乃是崇祯十三年举人,文质彬彬,落落大方,眉清目秀,英俊潇洒。
朱亨嘉特别指示,从鞑子占领区来的举子,都是心怀大明的义士,一律安排在桂林考试,考试期间,免费提供住宿。
朱亨嘉看史大成,越看越爱。听说此人天性至孝。一次母亲染病,服药无效,他于焦虑中,竟然学古人,割股肉和药,为母疗疾,在当地传为佳话。
历史上,此人是清朝浙江省出的第一位状元。殿试时,试卷被评第三,顺治帝见他的楷书写得端正,说:“此人楷书工整,必定是个正人君子”,钦定他为状元。
朱亨嘉喜欢史大成,是觉得自己抢了顺治的人才。开心!
书非借不能读也,人非抢不能用也!
坐在史大臣下首的,是新科探花吕良臣。十九岁,浙江崇德县人,字庄生。
此人是本科神童,已经来桂林一年了,一路经乡试、会试、殿试,直中探花。
看到吕留良这个名字,朱亨嘉乐得差点把大腿拍肿了。这位吕留良先生,在历史上大名鼎鼎。他一辈子以反清复明为己任,着书立说,在理论上深刻阐述了满清统治中囯的不合理性。以致于都死了好多年了,雍正皇帝看了他写的文章后,还气得下令把他从坟墓里挖出来戮尸,诛了他十族,又大兴文字狱。
吕留良,幼时即“颖悟绝人,读书三遍辄不忘”,十三岁以诗文入社。博学多艺,有二十四绝技,“凡天文、谶纬、乐律、兵法、星卜、算术、灵兰、青乌、丹经、梵志之书,无不洞晓。工书法,能弯五石弧,射辄命中。余至握槊投壶、弹琴拨阮、摹印斫砚,技艺之事皆精绝。然别有神会,人卒不见其功苦习学也”。
他不但能文,还能武,十五岁就敢跟满清作战。清军南下攻打弘光帝时,他的三兄吕愿良随史可法镇守扬州,吕留良与侄儿吕宣忠(长吕留良四岁)散家财召募义勇,与入浙清军抗衡,在太湖一带抗清。后大战清兵于澜溪(太湖下游,乌镇附近),兵败。吕宣忠被捕遇害,吕留良痛心疾首,乃至“幼素有咯血疾,方亮工(吕宣忠)之亡,一呕数升,几绝。”
后来他把这一时期的诗作结集称为《万感集》。由于在抗清战斗中,左股中箭,留下终身创伤。《厉耦耕诗》记载有“箭瘢入骨阴辄痛,舌血溅衣洗更新”的诗句。其弟子严鸿逵注谓:“子自言左股曾中箭,遇天雨辄痛。”
如此忠烈义士,若不是年龄太小,才十九岁,朱亨嘉都想把状元给他做。
??
朱亨嘉示意光禄寺卿唐翰,可以上菜,准备开饭了。
一道道菜肴端上了桌。
菜可不能乱上,得老老实实按照《明会典》来。
《明会典》把进士恩荣宴的宴会规格,规定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想改个菜名都难。
“恩荣宴”,分上桌、上中桌、中桌三等,不设下桌。这也是我大明特色,只能上,不能下。上桌一人一席,座的是一甲进士及第三人,即状元、榜眼、探花。中上桌由二甲进士出身、中桌由三甲同进士出身分别坐享。菜、点心与酒的供给都不一样。
上桌:按酒五盘、果子五盘、宝妆茶食五盘,凤鸭一只,小馒头一碟,小银锭笑靥二碟,棒子骨二块,羊背皮一个,花头二个,汤五品,菜四色,大馒头一分,添换羊肉一碟,酒七种。
上中桌:按酒五盘、果子五盘、宝妆茶食五盘,凤鸭一只,小馒头一碟,小银锭笑靥二碟,炸鱼二碟,羊脚子饭二块,花头二个,汤五品,菜四色,大馒头二分,添换羊肉一碟,酒七种。
中桌:按酒五盘、果子五盘、宝妆茶食五盘,甘露饼一碟,小馒头一碟,小银锭笑靥二碟,炸鱼二碟,牛肉饭二块,花头二个,汤三品,菜四色,大馒头二分,添换羊肉一碟,酒七种。
菜上好了不能马上吃,还得按宫廷礼仪来。
礼仪官领着新科进士,还有其他官员们敬了九次,九曲七舞。
第一轮奏《炎精之曲》;第二轮奏《皇风之曲》,舞蹈《平定天下之舞》;第三轮奏《眷皇明之曲》,舞蹈《抚安四夷之舞》;第四轮,奏《天道传之曲》,舞蹈《车书会同之舞》;第五轮,奏《振皇纲之曲》,舞蹈《百戏承应舞》;第六轮,奏《金陵之曲》,舞蹈《八蛮献宝舞》;第七轮,奏《长杨之曲》,舞蹈《采莲队子舞》;第八轮,奏《芳醴之曲》,舞蹈《鱼跃于渊舞》;第九轮,奏《驾六龙之曲》。
酒香菜美,望着这一百名新科进士,朱亨嘉忽然找到了当年唐太宗李世民的那种豪情。
“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
第一百一十章 亲王
这一次出征回来,朱亨嘉收获很大。最大的收获不是打了大胜仗,扩充了地盘和军队,而是他又多了三个孩子。
石贤妃给他生了个女儿,朱亨嘉起名为朱慧姚;陈淑妃生了个儿子,起名为朱若登;黄慧嫔生了个儿子,起名为朱若峰。
多了两个儿子,子嗣稀少的隐忧解决了。按说是件喜事,可人心不足蛇吞象。在给子女的封号问题上,朱亨嘉发火了,他要升一升。
孤的爵位小一点也就罢了,难道孤的子女们爵位也要小吗?比不上亲王,居然连郡王都比不上?
此事说来话长。
太祖打下江山后,规定老朱家宗亲们爵位分八级:亲王、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奉国中尉之子皆封奉国中尉)。
太祖对自己大哥一脉,相当的好!他是把靖江王当亲王看的。《明史》卷五十四《礼志》记载:“靖江王则以亲王封,故视秦、晋仪“。
其他郡王册封时是镀金银册银宝,而靖江王和亲王一样,是金册金宝;其他郡王每年只能得粮六千石,钞二千八百贯,而靖江王,每年粮二万石,钞万贯;靖江王府还置有庄田,这是其他郡王所没有的。太祖甚至把太子用的东宫仪卫都赐给了靖江王。
然而,太祖的寿命是有限的,历史的发展却是无穷的。
到了永乐大帝时,他大搞削藩。靖江王虽然没削,但明确规定了,是郡王,不是亲王。永乐以后降为“禄视郡王“,但在皇帝恩赏方面仍享受亲王待遇。
再往后,越搞越不象话。
郡王就郡王吧,还要在子女封号上歧视一下。嫡长子、嫡长孙不歧视,其他子女歧视。
其他郡王的除嫡长子外的其他儿子,封镇国将军,靖江王的其他儿子低一级,封辅囯将军;其他郡王的女儿封县主,靖江王的女儿封县君。
妈妈皮,太祖一死,你们就这么欺负人!历史上,原主造反,年号定为洪武二八七年,直接把太祖以后的所有明帝的正统性全否了,估计也是咽不下这口气呢!
搞笑的是,封号上歧视人家,却又不把人家的兵权削了,还让人家管着桂林的盐运,人家又有兵又有钱还有气,不造反才见鬼!
这一次朱亨嘉多了三个孩子,想按郡王规制,给儿子封奉国将军,女儿封县主。结果,宗人府经历(五品)朱任然说,不行,按以前的规定,您的儿子只能封辅国将军,女儿只能封县君。
这位朱任然经历,可不是外人。乃是朱亨嘉的叔祖辈,靖江王一脉的大长辈,比朱亨嘉大一岁,今年五十二岁。
太祖给自己的直系子孙取名,名字中都带着金木水火土。给大哥这一脉取名,不按五行。依这几行字取名:“赞佐相规约,经邦任履亨。若依纯一行,远得袭芳名”。
朱任然,任字辈;朱亨嘉,亨字辈。妥妥的,叔祖。
见管宗人府的叔祖不同意,朱亨嘉也没硬来。其实硬来也行,监国的时候,他就硬来了一回,把自己的儿子立为了世子。按永乐大帝的搞法,你不是亲王,是郡王。郡王的儿子应该称王长子,怎么能称王世子呢?可朱亨嘉没按成祖的搞法,按的是太祖的章程。太祖时,咱这一脉是亲王,金册金宝册封的,称世子有何不可?
自己的这位叔祖这么不听话,朱亨嘉很想换个人管宗人府。太祖时,很重视宗亲。宗人府设宗人令、左宗正、右宗正、左宗人、右宗人,这五个职位全是正一品,由亲王担任。后来,就不要求亲王担任,只要是宗室或外戚都可以当宗人令,挂个名,也不真管事。真管事的是宗人府的属官,正五品经历。宗人府由礼部代管。
朱亨嘉想让自己的这个叔祖挂个宗人令的虚名退休,让自己的从弟,镇国将军朱亨跨来当这个经历。
这件事先不急,先解决子女封号问题。怎么解决?尔等老是纠结亲王还是郡王这个问题。干脆一杆子打到底,整明确了:亲王。咱自己把自己从二字王,变成一字王;把“靖江王”变成“靖王”,不就解决了?到时候,孤的嫡子做王世子,其他儿子做郡王,女儿做郡主。多好!
这件事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关键要达到众望所归、理所应当的效果,有点难。
??
说干就干,朱亨嘉找来了心腹,内阁次辅孙金鼎。
上次在拥立自己监囯这件事上,孙大学士表现得很出色,找了一帮文武大臣,三辞三让,让自己监囯显得名正言顺,充分营造出了一种人心在孤、孤不出奈天下何的效果。
“三辞三让”源自于周泰伯让位于季历事,后人称为盛德。从曹丕代汉以后,三辞三让变成了一种礼制。礼制的意思大家都懂,虽然很麻烦,不搞又不行。
一听监囯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自己,孙金鼎激动得脸冒红光。监囯不先找首辅关守箴商量,而是找到自己这个次辅。到底监国还是跟自己更亲近些呀!
“监囯放心,此事,臣一定处理得妥妥贴贴”。
孙大学士立即行动起来,造势!声势要大,要轰轰烈烈、众志成城!
先联络关守箴、顾奕、余朝相、范友贤、严天凤、史其文、陶成、白履新、张成、孙贵、杨武、杨辅臣等靖藩老臣,说咱王上,打败满清三顺王,护卫大明河山。功劳这么大,理应封亲王。大家都说,对,是这么个理!再联络何腾蛟、堵胤锡、何吾驺、苏观生、曾道唯等大学士;然后是严遵诰、李明忠、李赤心、高必正、孙可望等勋臣、武将。先京官、再外官。自古水涨船高,朱亨嘉的爵位往上升,下面的官员自然跟着沾光。劝进这种事,官员们没有不乐意的。
于是内阁的大学士们领着百官上疏了,铺天盖地,一上就是几百道。大意都是,王上您为国为民,殚精竭虑,功劳这么大,一个郡王对不起您的功劳。请您顺应民心,自己封自己为亲王吧!
自己给自己升爵,这个事,朱亨嘉有点不好意思。第一次,拒绝了。没关系,大家继续上疏,众志成城,一上又是几百道。第二次,又拒绝了。再上疏,殿下,您不封自己为亲王,臣子们誓不罢休。
朱亨嘉一看,既然大家这么真心诚意地让自己称亲王,再推辞寒了大家的心。准了!
大明朝,前前后后实封亲王六十五位(含靖江王)。其中明太祖所封二十五王,或因罪被废,或绝嗣,或死于流贼,或亡于鞑虏。目前只剩下了周王、辽王、唐王、鲁王、韩王、岷王、靖江王这几支了。朱亨嘉恢复太祖旧制,重新封自己这一脉为亲王,实在是想为皇室开枝散叶,一片公心呀!
既然准了,下一步,就是拟定封号了。朱亨嘉觉得,把“靖江王”中的“江”字去掉,直接称“靖王”便好。
有人不同意,一看,又是自己的叔祖,宗人府经历朱任然。
“监囯,‘靖王’这个封号,隆庆先帝曾经用于追封自己不满一岁死去的皇子朱翊铃。先帝追封朱翊铃为靖悼王。是否重新拟个封号?”
朱亨嘉明白了,这位叔祖觉得“靖王”和死人的封号有点重,不吉利。要是平常也就改了,偏偏这次,因为给子女封爵的事,朱亨嘉和叔祖搞得不痛快。汝越是反对,孤越是要用。大不了孤死后,不用“悼”这个谥号便是。
于是,朱亨嘉说话了:“孤觉得‘靖王’这个封号挺好。若天命在孤,百无禁忌;若天命不在孤,再好的封号也没用。驱逐鞑虏、抚平四夷,曰‘靖’;平定动乱,廓清宇内,曰‘靖’;秩序安定,民生安康,曰’靖‘。孤决定了,就称’靖‘王”。
??
朱亨嘉自封靖王后,又大赏百官,分封诸子、诸女。
本来大明祖制,王子不满十岁是不能册封的。但朱亨嘉觉得自己现在处于战争环境中,多封几个王,更利于稳定自己这一方的人心。
于是,封朱若登为宣化王;朱若峰为安平王;朱慧姚为昭平郡主;朱慧娥为兴安郡主;朱慧姞为义宁郡主;朱慧娖为阳朔郡主;朱慧媞为富川郡主;朱慧媛为灵川郡主;朱慧妍为永福郡主;朱慧婷为荔浦郡主。
石贤妃、陈淑妃、黄恵嫔生儿育女有功,朱亨嘉赐石贤妃、陈淑妃玉如意、玉碗、玉碟、玉镯、玉簪、玉香薰、玉果盘、
翡翠珍珠镯子、玛瑙果盘等物;封黄恵嫔为丽嫔。
忙完这些,朱亨嘉龙颜大悦,去王妃石氏的寝宫,和石贤妃唠嗑。忽见,刚出生没多久的女儿,昭平郡主朱慧姚,用小手抓着一块红色的玉佩。颜色鲜艳,质地细腻,非常漂亮。
“爱妃,此物从何得来,很是好看呢。”
“殿下,此乃平南侯的夫人使人送来的,说是云南产的‘赤琼’,做成玉佩给姚儿玩,正好”。
“平南侯史其文?孤不是让他带着李定国、贺九义去云南讨伐沙定洲了吗?算时间,也应该到昆明了。怎么还没有军报到?”
第一百一十一章 带路
“大帅,富州沈氏遣使归顺了”,大明云南巡按连城璧笑咪咪地对平南侯史其文说。
“监囯高明啊!这一下广南府方向就没有什么大的威胁了!”史其文拈须叹道。
此次平南侯、云南提督史其文率领巡按连城璧、定虏侯李定囯、宁海伯贺九义攻取云南,没有按照历史上大西军的进军路线,从贵州入滇,先占草泥关;再攻曲靖、交水;然后佯攻阿迷州,调虎离山,轻取昆明;最后攻占王弄、阿迷,消灭了沙定洲。
曲靖府素有“滇黔锁钥”、“云南咽喉”之称,山路崎岖,从曲靖入昆明,这条路,不好走。
历史上大西军从贵州入云南,是因为他们没有占领广西。这个时空,朱亨嘉已经讨平了泗城岑氏,所以可以从广西安隆司,沿南盘江水道攻入广西府(云南省的广西府,非广西省)。这条路,可以水陆并进,比从曲靖入昆明方便。
云南广西府,辖弥勒、师宗、维摩三州及十八寨,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往西北可以攻取昆明,往南可以攻打沙定洲老巢阿迷州。
出征前,朱亨嘉给史其文出了一条锦囊妙计。让其四处宣传,是黔国公之妻焦氏的族人请来了大明官军,讨伐沙定洲,为焦氏复仇。
黔囯公老沐家,世镇云南二百多年,在云南各部土司中,威望很高,焦氏亦是云南旺族。沙定洲忽然攻入黔国公府,沐天波仓惶逃至楚雄。其母陈氏、其妻焦氏,来不及随行,逃至城北普吉村金井巷自焚而死。云南人多怜悯之,听闻是焦氏族人引明军为焦氏复仇,一路上各洞土司居然全不抵抗,反而开寨门,杀猪宰羊迎接明军。
现在,云南广南府大土司富州沈氏也归顺了大明,史其文不禁感叹,监囯高明啊!
史其文令副将窦名望领兵三千,在富州沈氏的指引下,突袭广南府城。广南的精兵已经被沙定洲带去讨伐楚雄的杨畏知了,守兵不多,仅两千人。明军又有富州沈氏做内应。有内应,好办事,沈氏族人偷偷地打开了城门,守广南府的沙定洲部目沙万忠,还在睡梦中,就被窦名望轻轻松松地砍了脑袋。
史其文令窦名望守广南府,自领大军,沿南盘江水道,水陆并进,进攻广南府治泸西。
他和众将说道:“广南居民多是僮人,一向不服沙贼,易下;而广西却倮僮交杂,恐不易取尔!”
“大帅放心,末将等誓取广西府”。
李定国、贺九义、靳统武、吴子圣、吴三省等将,士气高昂、跃跃欲试。
话音刚落,忽报,教化大土司龙上登求见。
“龙上登?他不是沙定洲之妻万彩莲的部属吗?他来干什么?”
??
史其文接见了龙上登及其子龙桐。
教化大土司龙氏可不得了,有个外号叫“八寨王”,在云南临安府教化、八寨一带势力庞大。龙上登是阿迷州前土司普名声的前任岳父,曾名声死后,其部属由其妻万彩莲统领。万彩莲改嫁沙定洲后,龙上登也成了沙定洲的部属。
这就是赫赫有名的“八寨王”?
史其文见这父子二人,毫无气势、一脸沧桑的样子,有些不相信。
他不知道此时的龙上登已经走投无路了。
龙上登本是倮倮族大英雄、阿迷州大土司普名声的岳父。普名声娶了龙上登的女儿后,阿迷、教化两大土司合二为一,势力大涨。他有心让倮倮一族做云南的主人,屯粮练兵,征伐周边各部。
千不该,万不该,普名声爱上了江西富商之女、万彩莲万姑娘。
他把万彩莲带回家,让龙上登之女龙氏做大,万彩莲做小。
可这万姑娘,生得千娇百媚,又心高气傲,岂是甘心做小的人?
普名声爱万姑娘爱得死去活来,放在手心里都怕化了。万姑娘又为普名声生了儿子普服远,恃宠而骄,不把普名声正妻龙氏放在眼里。
龙氏以倮倮族女人的纯朴善良,包容着万姑娘。可万姑娘却容不下龙氏。终于有一天,她在龙氏的饮食里下毒,毒死了龙氏。
自己的女儿死得不明不白,龙上登自然不答应。但是没抓到确实的证据,只能含愤在心。从此,阿迷、教化两大土司有了隔阂,再不如往日亲密。
万姑娘改嫁了沙定洲后,沙定洲计划攻取黔国公府,称覇云南。他遣使至龙上登处,约其一起进城攻打大明黔囯公沐天波。
早就看沙定洲和万姑娘二人不顺眼的龙上登岂能答应?
他怒斥沙定洲的使者:“我本汉臣,数百年受国家厚恩,累代拒挡交南,恨无寸尺之功,何忍从逆遣万世骂名”。说完,命人将来使缚送临安,准备交给大明朝。
孰料,天有不测风云,沙定洲造反居然成功了,他很轻易地赶跑了沐天波,占了昆明。
龙上登这么不听话,沙定洲和万姑娘自然容不下他。二人发兵三路,进攻教化。
王弄、阿迷两家联兵,龙上登抵敌不住,大败。沙定洲占了教化、八寨,龙上登率妻、子逃到了安南国。
正在彷徨无助、凄凄凉凉的时候,听闻黔囯公正妻焦氏的族人,请来了大明官军,为焦氏复仇。龙上登大喜,带着儿子龙桐,从安南国赶到史其文大营,为讨伐沙定洲、万彩莲出力。
史其文问龙上登:“龙知州(龙上登是明朝委任的土知州)不是万氏的部属吗?缘何要反万氏?”
龙上登老泪纵横:“大帅,吾与万彩莲那毒妇有杀女之仇,此二贼杀吾女儿、夺吾领地,不共戴天!吾愿为大人带路,替大人招降维摩州、十八寨众土司”。
??
云南广西府维摩州、十八寨等地,原先都是教化大土司龙氏的领地。
这一带出身龙氏的两大土司龙金、龙方,死后无嗣。大明朝就派了富州沈氏的沈启后(僮族)、东山王氏(傈僳族,明代把傈僳族,看作是“倮倮”,“粟粟者,亦罗罗之别种也”)分管其地。
这二族土司和教化龙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龙上登很有信心替大明招降维摩州和十八寨。
“八寨王”的名声果然不是虚的,很快地,沈氏、王氏就归顺了大明。
沈应麟、沈兆麟、王承祖、王义、王先任、王先伦六大土司,向史其文献上了维摩州和十八寨。
史其文的目光,盯上了泸西城和弥勒州,他让龙上登带路,直取弥勒州。
第一百一十二章 弥勒
广西府弥勒州,乃是着名的高原葡萄之乡。后世曾经在此处建了一座19.99米高的弥勒大佛(弥勒布袋相),因此被誉为“佛教胜地”、“弥勒道场”。
不过,“弥勒”这个名字的得来,可不是因为这尊大佛。而是因为西汉时,古羌族有一个部落的首领叫“弥勒”,他作战勇敢,威名远播,其部落遂被称为弥勒部,世世代代,居住于锦屏山下。
元朝时,在此地置迷勒州,并设土知州。洪武十五年,迷勒土知州普德(昂姓)投奔了大明,被授弥勒土知州,后升为广西府土知府。
昂氏遂成了云南广西府的土霸王、雄霸一方的大土司。昂氏所居的金顶山后的布龙城,自然也成了广西府的政治中心。
可惜,好景不长,成化年间,大明朝在云南搞改土归流。
在这种大环境下,昂氏后人、土知府昂贵,不知道收敛,反而暴虐不法、骄奢淫逸,天天酒池肉林、纸醉金迷,甚至连普通的水都不喝,非要喝金顶山上的山泉水。
好家伙,为了让土司大人喝到纯净无污染的好水,成群结队的倮倮们,上山砍竹筒,用筒瓦一点一点地从金顶山引水下山。工程十分浩大,搞得倮民民不聊生。告状的人,把云南巡抚的大门都要挤破了。
大明朝正要改土归流,您老主动往枪口上撞。成化十七年(1481年)大明朝的处置来了:革职,遣回弥勒州原本部安置。
昂贵革职后,昂氏不再风光,成了一个小土司,影响也仅限于弥勒一地。
时间一晃过去了一百多年,风水轮流转。总府沙定洲大人赶跑了黔国公沐天波,想要收买人心。
他一看,咦?你们昂氏怎么混得这么惨?没关系,一切有我。
沙定洲重新任命昂氏后人昂万祥为弥勒土知州。
受人恩惠千年记,总府大人对昂氏这么好,昂氏自然不能像其他土司一样归顺大明。
昂万祥一面遣人向广西府兵头袁士弘求援,一面和其义子昂复祖各领兵一千,分别把守金顶山、陀峨山。
昂复祖,原名李耀柱,本来系临安芭蕉岭李荣之子。李氏乃昂氏宗亲,昂万祥无子,待之若己出。其人颇有勇力,敢战。
“阿爹,吾昂氏只有两千多人马,怎么敌得过数万明军。其他土司都降了,不如吾等也降了大明吧!”昂复祖劝昂万祥。
“住口!儿啊,汝可知道,别人为什么称我们是倮倮?”
“知道,‘倮倮’,指的是‘罗倮’。在我们撒尼语里,‘罗’是虎,‘倮’是龙。‘倮倮’就是像龙和虎一样不可战胜的民族”。
昂万祥开心地大笑:“儿啊,汝说得太好了。记住,我们撒尼人(撒尼人,云南路南、泸西、弥勒、昆明一带倮倮族自称)最重恩义。总府大人对我们昂氏有恩,岂可不以死相报?”
昂复祖被父亲激得豪情万丈,集结士卒,准备战斗。
明军前锋郑国、王爱秀部三千人马杀至。此二人乃孙可望旧部,立功心切,直取布龙城。彝语,“布”是庙,“龙”是城,布龙者,有庙的城市。
布龙城里只有三百守兵,昂万祥和昂复祖,分别埋伏在城后的金顶山和城对面的陀峨山。
明军刚要攻城,两山伏兵杀出。猝不及防下,郑国被昂复祖一刀砍于马下,王爱秀领兵逃回。
见王爱秀战败,前营大将李定国大怒,亲自领两万大军攻打布龙城。
昂万祥、昂复祖从山后杀出。明将狄三品、雷朝圣分头敌住二人。明将靳统武、吴子圣、吴三省奋勇登城。
布龙城只有几百倮倮兵,怎么挡得住万余虎狼?一会儿工夫,就被破了城。
城外的倮倮兵一见布龙城丢了,军心浮动。昂万祥被雷朝圣砍死,昂复祖被重重包围。
昂复祖挥舞着倮刀,一招横扫千军,将一名明军扫成两截。
“吁!”
一员大将杀到,枣红马、亮银枪、白袍白甲,一双虎目,不怒而威。正是定虏侯李定囯。
“本将敬汝是条好汉,是否愿意归顺大明?”
昂复祖有些犹豫,但他想起了阿爹的话:“我们撒尼人最重恩义。总府大人对昂氏有恩,岂可不以死相报?”
惨然一笑:“我们倮倮勇士,宁可战着死,绝不躺着生”,反手抽刀,引颈自刭。
??
“什么,明军占领了弥勒州!”
广西府兵头袁士弘大惊。
兵头,是沙定洲自封的武将名。他控制了云南之后,凡要隘之处,用兵头一人,丛色二人,主文一人,率兵数百守卫;又设总管、总统等名目,府、州、县、卫事必咨启而后行。小兵头统兵数百,大兵头统兵数万,号称拥兵二十万。
袁士弘是小兵头,仅有兵一千五百。战又不敢战,降又不敢降。
为什么袁士弘不敢降?因为他听说,来的明军是黔国公妻焦氏的族人引来,欲为焦氏复仇。
这如此敢降?害死焦氏的元凶,他是其中之一。
两年前,此人是黔国公沐天波麾下都司佥事。
当时,清军攻破南京,弘光帝被杀。武定土司吾必奎趁机发动叛乱,说什么“已无朱皇帝,何有沐国公?”
沐天波等人急忙下令,调集石屏土司龙在田、嶍峨土司王扬祖、蒙自土司沙定洲、宁州土司禄永命、景东土司刁勋等部镇压吾必奎。
沙定洲离武定远,等他赶到时,吾必奎已经被各土司联合镇压了。
没有捞到战利品,沙定洲赖在昆明不肯走。
此时,黔囯公府有个叫余锡朋的总管。他挪用了沐府的金宝做生意,失败了,无法偿还。
沐国公的脾气,余锡朋是知道的。平时和颜悦色,涉及到银子,绝不含糊。
“祸事喽!祸事喽!国公府一查帐,吾死路一条!”
余锡朋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忽然,他想到了沙定洲,此人赖在昆明不走,必有反意。不如说动此人造反,杀了沐国公。这样,欠沐国公的银子也就不用还了。
于是,余锡朋以贸易为名,往来沙定洲营中,向沙定洲夸老沐家饶富,抢一票,一辈子吃穿不愁。沙定洲必动,贿赂余锡朋为援,又阴结掌印都司余延珍,参净张国用,都司佥事阮韵嘉、袁士弘等为内应。
余延珍、张国用、阮韵嘉、袁士弘四人,既是黔囯公沐天波部下,也是倮倮族土司。他们背叛沐天波,打开城门,放沙定洲部进昆明城,害死了沐天波的母亲陈氏和妻子焦氏。
现在,焦氏的族人请来明军为焦氏复仇,袁士弘心里如何能不害怕?
战不能战,降不敢降,只能逃喽!
袁士弘一口气逃到澂江府宜良,又从宜良逃到昆明。
史其文兵不血刃,占领了泸西、师宗州。广南、广西二府,落入了明军手中。
第一百一十三章 双雄
上天做事,总喜欢锦上添花,不喜欢雪中送炭。越倒霉,越没人理;越得势,投奔你的人越多。
明军攻下了广南、广西二府,声势大振,立即又有两大土司归顺。分别是陆凉(曲靖府南部)土司资洪和宁州(临安府北部,今玉溪东边)土司禄晃。
资洪只是口头归顺,送了些劳军的猪羊而已;而禄晃,不仅给东西,还亲自带了两千多倮倮兵助战。
史其文十分不解,便找来“八寨王”龙上登询问。
“龙知州,这宁州禄氏和沙定洲皆是倮倮族,按说同气连枝。怎么反而助吾大明?莫非他和您一样,和沙定洲、万彩莲有仇?”
“哎呀,大帅睿智。您猜得太对了。宁州禄氏和王弄、阿迷仇深似海,新仇旧恨!”
史其文很好奇:“哦,新的有什么仇?”
龙上登道:“前一阵子,沙定洲杀死了宁州上任土司禄永命。”
“哦?”
“沙定洲攻占昆明,叛吾大明。禄永命不服,和石屏土司龙在田一起,保护黔国公沐天波退往楚雄。沙贼恨极了禄永命,派兵围攻宁州。围城以三堑,‘百日绝粮,城中房舍,乡村居民,焚虏皆尽’”。
“哎呀,这个仇不小,难怪禄晃带兵助吾大明。那这两家,旧的又有什么恨呢?”
“杀父之恨!四十年前,宁州禄氏和阿迷普氏争斗。阿迷土司普维藩,率军攻打宁州土司禄厚,兵败被杀。普维藩是阿迷上任土司普名声的父亲,阿迷主母万彩莲的公公”。
??
煮豆燃豆萁,
豆在釜中泣。
本是同根生,
相煎何太急。
宁州禄氏和阿迷普氏,本是同根,一笔写不出两个“普”字。
宁州禄氏,本来姓“普”,之所以改姓“禄”,那是咱大明太祖朱元璋让他们改的。
太祖亲自为其赐姓:“禄”!
大明皇帝赐姓有三种情况:一种是赐囯姓“朱”;一种是赐特殊意义的地名,比如,为纪念郑村坝战役,成祖赐太监马和“郑”姓,才有了郑和下西洋;还有一种就是赐吉利姓,比如,赐姓“禄”。
元朝至元十二年宁州禄氏的老祖宗普提,被封为宁海府土知府,开始统治宁州。
大明洪武十七年,普提的后代普弄甥,率众归明。四月,普弄甥赴南京朝觐太祖。
太祖很开心,赐姓“禄”。“禄”者,官禄也。从此以后,汝宁州普氏,世世代代皆为吾大明土官,赐尔“禄”姓,一定要忠于吾大明朝哦!
太祖还赐了一顶大大的“冠”(乌纱帽)给普弄甥。宁州禄氏把这顶乌纱帽,视做传家之宝,世世代代供奉于甸尾城土司衙门大楼上。
这种潜移默化的教育,培养了宁州禄氏,一代又一代的忠良。
崇祯四年,鞑虏入侵,云南巡抚王伉檄宁州土司禄洪领兵往北京入卫。禄洪动色曰:“君父有警,臣子安能束手坐观?赴汤蹈火,亦所不辞”,“提三千精锐,果粮被甲,三月出滇,六月而抵都下。至则酋骑已遁,奉温旨慰劳,命防守密云墙子岭口'',并授参将职(陈继儒《北征集·序》)。
宁州禄氏忠于大明,阿迷普氏却想背叛大明,做云南的主人。两家虽是同宗,却尿不到一个壶里。
尤其是阿迷普氏出了一代雄主——普名声以后,两家的矛盾更深了。
天启二年,普名声因征水西有功授守备职;天启五年六月,其长子普祚远(普服远)准袭土知州世职;“后十余年,兵顿强,残破诸土司,遂驻州城,尽夺州守权”(《徐霞客游记校注》)。
普名声日益骄横,不把大明朝放在眼里。
崇祯四年初,大明巡抚御史赵洪范至临安府,普名声让赵洪范等了很久很久,才出来迎接。
怎么迎接?盛带甲兵,戈甲旗帜列数里。
这是赤裸裸地向大明朝示威!当时是崇祯四年,不是崇祯十七年,大明天威不容冒犯。打!
赵洪范大怒,谋之王伉,请讨。得旨,官军进围州城(《明史》卷三百十三,云南土司——临安)。
结果,没打赢。
崇祯四年三月,王伉亲驻临安,命云南布政使周士昌统十三参将及本省兵一万七千人逼近沈家坟,相持二月。十二月,周士昌中铳死,十二参将战殁。
普名声打败了大明官军后,气焰愈发嚣张。崇祯五年正月初一,攻打临安。正月十六日临安城危。还好,天佑大明,普名声部将何天衡不愿随其叛明,他突袭普名声老巢阿迷州。普名声返师,临安方才解围。
宁州禄洪是大明忠臣,他率兵入卫北京,抵抗鞑虏入侵,宁州空虚。
普名声觉得这是消灭宁州禄氏的好机会。崇祯五年七月,他借口报宁州禄氏杀父之仇,率兵围宁州。此时,禄洪已入卫北京,禄洪三弟禄晃代摄土知州,兵马甚少。巡抚王伉急忙奏请朝廷檄禄洪返回宁州。禄洪怱忙返回宁州,与普名声作战。大败,宁州危急。
此时,大明广西(泸西)知府张继孟听说两家争战,不辞路远,冒着风雨,七日至宁州。他对着普名声呼叱:“人谁无仇,解而乃释,愈结不愈深乎?”
张继孟的浩然正气,震住了普名声,他率兵离开宁州。
再后来,张继孟设计毒死了普名声。万姑娘嫁了沙定洲,叛明,替普名声报仇。禄洪病死,继任的土司禄永命、禄晃继续做大明的忠臣。
两家的仇,越结越深。
??
“黔借滇为外附,滇借洪为长城”。
禄洪的一生,可谓效忠大明,披肝沥胆、世着威名的一生。
他少年即多胆略,夙谙韬钤,所领之兵纪律严明,屡奏奇捷。
不仅武功卓着,且有文才。一生“博综群籍,游戏书法名画”,“其诗赋小令,气骨沉雄,风华秀整”。所着《北征集》被陈继儒评论说:“若读其北征诗,万卷填胸,六辔在手,轻裘缓带,羽扇纶巾,皆在其中矣”。禄洪书法,现华宁文化馆尚珍藏“紫严相”三字,笔力浑厚遒劲,古朴庄重。
大明崇祯六年,禄洪卒,无嗣,本应由三弟禄晃袭职,可禄晃淡泊名位,志在烟霞,未袭此职。从而引来石屏族人禄永命与禄洪庶弟禄昌文之间的叔侄争袭。黔国公沐天波,檄石屏土司龙世荣调解。最后禄永命袭宁州土司。沙定洲杀禄永命后,禄晃袭宁州土司。
普名声,阿迷倮倮族的雄主。
他自幼生长军中,晓勇异常。其父普维藩与宁州土司禄厚争斗被杀后,他继任马者哨头,势力迅速扩大。
他带领着倮倮人,南征北讨,建立了一个东至广南、南抵安南国、西临元江、北接曲靖,号称带甲二十万的庞大帝囯。
嗟乎!既生瑜,何生亮!
金枫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第一百一十四章 河阳
“这监国靖王,也太??要脸了!当初他打泗城岑氏的时候,咱们家找他联姻,他怕咱们攻他侧翼,一口就答应了。这些年一直把他当亲家,没防范他。没想到啊!此人悔婚也就罢了,还在总府大人攻打杨畏知的关键时刻,给了咱们一刀!可恨!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听到了朱亨嘉派兵攻打云南的消息,一向温柔婉约、玉洁冰清的云南主母、万彩莲万姑娘,气得不顾淑女形象,破口大骂。
见到主母发怒,一旁侍立的昆明总管余锡朋、总统余延珍、大兵头高阿保、宋国英、兵头张国用、阮韵嘉、袁士弘吓得大气不敢吭。
万主母足足骂了小半个时辰,才平静下来。环顾左右,又恢复了往常的雍荣华贵。
“现在吾军主力都被总府大人带去打楚雄了,昆明只有五千兵马。加上袁士弘这个废物从泸西撤出来的一千五百人,守军不满七千。计将安出?”
听到主母骂自己是废物,袁士弘吓得直流冷汗。
余锡朋、余延珍、张国用、阮韵嘉当初和袁士弘一起背叛沐天波,自然同气连枝,替他开脱。
“主母,明军有数万大军,袁士弘兵少,的确抵挡不住呀!”
万彩莲大怒:“昆明无兵,总府大人赶回来,至少也要十天,难道还要再撒出昆明不成?”
余锡朋想了一下:“主母,可以檄调昆明府各洞土司出兵助战。这也是个试探。他们若是出兵,则是忠于总府大人。若是不出兵,则是有异心,当迅速剿灭”。
万彩莲点点头,这些人中,余锡朋是最忠心的。当初就是此人劝沙定洲攻打的黔国公府。既然当了叛徒,就没有了退路,只能跟着沙定洲一条路走到底。
“好,予立即檄调各洞土司出兵助战”。
“主母,预守昆明,必守河阳。吾愿带兵去河阳驻守”,大兵头高阿保请战。
“好,有高将军守卫昆明的南大门,予就心安了!”万彩莲大喜。
余锡朋提醒道:“主母,须派人牢牢监视昆明城里的明朝官员,大学士王锡衮、云南巡抚吴兆元等人府邸,要加派人手。严防他们和明军窜通消息”。
“善!”
大兵压境,万主母行动效率很高。调兵令下,昆明府的各大土司,云南前卫董氏、安宁州董氏、罗次县杨氏、昆阳州王氏、昆明县马氏、昆明县李氏、宜良县马氏、罗次县李氏、罗次县王氏、安宁州赵氏、?丰县李氏、晋宁州陆氏等,或出兵三百、或出兵五百,迅速凑了五千多人。
万彩莲令大兵头高阿保,领着总统余延珍、兵头张囯用、阮韵嘉,领兵八千,驻守河阳;又令大兵头宋国英、总管余锡朋、兵头袁士弘,领剩下的四千多人,防守昆明。
万主母对朱亨嘉的背信弃义行为,十分愤慨,作绝交书与朱亨嘉断交。书中有一行小诗:“??皑如天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
澂江府治河阳,是座小土城,高丈余,一开始是州城,后来升级为府城。澂江府虽然是一府之地,但比一些州还小,府治自然也不大。
不过河阳城虽小,战略地位却重要,牢牢地守护着昆明的东南大门。
河阳城,在抚仙湖之阳,依舞凤山而建,是座山脚下的城市。
舞凤山,势自罗藏山之中支逶迤而来。左右两山并峙,如凤凰的两个翅膀,凤凰展翼,故名“舞凤”。“舞凤”二字,还有教化之意。旧传囯家太平,君王仁慈,则凤凰来仪。因以“舞凤”为文教昌明之典。
??
明军进抵河阳,打了两天,高阿保等将拼死抵抗,没攻下来。
史其文,沙场老将,鬓如秋霜。看了眼河阳城墙叹道:“没想到这河阳如此难打!云南山路崎岖,重炮还在泸西,一时半会运不过来。如之奈何?”
“大帅何不试试地穴爆破法?”一旁的云南巡按连城璧建议。
“连巡按有所不知,这地穴爆破法,吾军在湖广试过,效果不是很好”。
连城璧一笑:“湖广,中原腹心之地,多天下雄城,城池多用石砌,城基坚固,爆破不易。可这云南,多是土城,城基不牢,爆之易矣。”
史其文恍然大悟。想了想又道:“吾军掘土,必然惊动敌军。倘其采用‘瓮听法’如何是好?”
“瓮听法”,是古时对付穴攻、地道爆破的好方法。其法要点是预先在城内紧靠城墙地方埋一座大瓮,派人坐在里面,专门侦听来自地下的动静。如果有掘土的声音,立刻循声向下对挖,从而破坏对方的地道。
“大帅可令人在地道口前方,架设炮台、同时用小炮轰城,掩盖声音。敌必不提防。”
史其文哈哈大笑:“此城若破,皆连巡按功劳”。
一队一队的明军在城墙二里处,假装架设炮台,士兵拿着铲、锹作业,好不热闹。
大兵头高阿保见明军在城外砌炮台,有些担心,对总统余延珍说:“明军这是要用重炮攻城呀。河阳城小,恐怕挡不住”。
余延珍笑道:“高兵头勿忧,云南山高路窄,那大将军炮又沉又重,等其运到河阳,至少也得一个月。到时候,总府大人的援兵早到了”。
高阿保想想,是这个理,遂不以为意。
“快,挖快点!”
明军参将雷朝圣,催促着部下。他以前当“大西贼”时,跟着八大王打襄阳,用过地穴爆破法。虽然没成功,但是经验还是有的。
在他的催促下,两条小型地道,开始形成。为了保险,明军挖了两条地道,分别通往河阳城东门的东西两侧。
古时地道爆破,多选在城门附近。这样从缺口进城后,可以迅速控制城门,扩大战果。
地穴爆破,最是耗时,日夜不停地挖,也花了七天时间。
终于,地道挖好了,直抵城墙脚下。将士们背着一个个简易的炸药包,爬进地道,把炸药包放在挖空了的城墙正下方墙基缺口处。很快地,墙基处就堆满了炸药包。
工兵们点燃导火索,封死地道。
“娘的,怎么不响?”
负责进攻东门的明军大将李承爵、张虎,急得跳脚。
“轰隆!”
“轰隆隆!”
两声巨响,河阳东门附近,出现了两个大缺口。
“杀!”
李承爵、张虎杀向城墙。
“卟”,被震蒙了的倮倮兵,还没反应过来,脑膛就被钢刀扎穿。
明军杀散守城兵,打开城门。
“杀!”
李定囯、贺九义、余太、刘镇囯、吴三省、吴子圣、赵得胜诸将,奋勇登城。
河阳城破了,大兵头高阿保、总统余延珍、兵头阮韵嘉,狼狈逃回昆明。兵头张国用,跑得慢,只好将脑袋变成了大将吴子圣的战功。
第一百一十五章 杨沐
云南大理府治太和县(大理),是一座历史名城。这里曾经是南诏囯和大理国的囯都。
相传,白族领袖段思平,率三十七部蛮军进军大理,被一条河流拦阻。一名浣纱妇女突然出现,他对段思平说:“人从我江尾,马从三沙矣,尔国名大理”。
段思平在浣纱妇女的指引下,过了河,在此地建立大理国,定都大理。大理段氏可了不得,一传就是五百年。
此时,这座历史名城正在遭遇浩劫,倮倮兵打下了这座城市。
他们在干一件事:屠城。
“啊!”
一名白发老翁被刺倒。
“我的孩子!”
一名母亲哭叫着扑向倒在血泊中的孩子。
“银花!”
一名白族小伙想救自己的妻子,几名倮倮兵将他砍倒。
到处都是烧杀抢掠,大理城成了人间地狱。
见部下杀戮太狠,嶍峨土司王弄对主将、溪乌石洞土司王朔说道:“大哥,是否叫儿郎们停止屠城?”
王朔叹了口气:“不是吾心狠,是总府大人下了令,杀足三天才能封刀。还有两天,继续杀”。
沙定洲让王朔屠大理城,不是和大理有仇,而是和曾经治理过大理的人有仇。这个人叫杨畏知,大明云南副使、分巡金沧道。
因为太恨杨畏知,所以沙定洲让部将屠杀拥护杨畏知的大理百姓,出气。
杨畏知,字介甫,陕西省宝鸡人。崇祯十三年,以保举特用,历官云南副使,分巡金沧道(金沙江、澜沧江)。他原本驻于大理,爱民如子,深得大理各族人民爱戴。
后来,武定府元谋土知县吾必奎造反,接连攻陷禄丰、广通、楚雄等地,杨畏知从大理率兵讨伐吾必奎,攻下了楚雄。
因为杨畏知对老百姓实在太好了,楚雄的老百姓舍不得他走。叛乱平息,退兵之日,楚雄士民“攀辕遮道”恳留,把道路封了,抓住杨畏知的车辕,恳求杨畏知留在楚雄。没法子,杨大人只得上奏朝廷,移驻楚雄。
这样一个好官,沙定洲恨他做甚?
因为这位总府大人上过杨畏知的大当。
当初,黔国公沐天波丢了昆明,逃到楚雄。杨畏知对他说:“楚雄兵少,很难固守;永昌安全,请您去永昌”,把沐天波劝往永昌。
沙定洲兵临楚雄,杨畏知亲自坐镇北门,骗沙定洲说:“我的内心是向着总府大人您的,但是现在沐天波还未平定,我不方便开城接纳您,等您平定永昌转回来,我再以下属司道的礼仪迎接您”。
沙定洲相信了杨畏知的话,率军绕过楚雄,分兵攻击大理、蒙化、永昌。
结果,沙定洲前脚一走,后脚杨畏知就联络姚安、景东各地官员、土司,切断沙定洲后路。沙定洲回兵攻楚雄,以大炮轰城,杨畏知坚守,主动出击,挫了沙军锐气。沙定洲只好解围东去。
沙定洲一直认为自己是倮倮族最聪明的人,结果,这么睿智的首领居然中了别人的计。伤自尊了,自然要报复。
他令心腹、溪乌石洞土司王朔率领嶍峨土司禄益、王扬祖、王弄,攻打大理府;令蒙自土司李日芳,率领蒙自土司李日森、李世璠、李进屏,攻打蒙化府;又分兵攻占了姚安府、武定府、石屏、嶍峨。
沙兵(从沙定洲的父亲沙源时起,王弄土司兵称沙兵)从东、北、西三个方向,团团包围了楚雄。杨畏知只能依靠南面的景东土司刁郧,挺抗沙定洲。
听说部将王朔攻下了大理,沙定洲给王朔下令,屠城泄愤。
“杨畏知啊杨畏知,这一次,吾看汝往哪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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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砺山河三百年,
一朝烽火逼南滇。
孤军独振重围解,
功在朝廷业在边。
这是大明楚雄举人刘联声写的纪念杨畏知的诗。
此时此刻,这位大明分巡金沧道大人,正在巡视楚雄城防。
看着城外密密麻麻的敌营,杨畏知苦笑:“沙贼这是要困死吾啊!”
杨畏知不怕死,他是陕西宝鸡人。当年高迎祥率众起事,流民大军进犯宝鸡、杨畏知率乡勇拒敌,勇猛有谋,一战成名;崇祯九年,曾多次与孙传庭合力阻击闯军;崇祯十三年,以保举特用,历官云南副使、分巡金沧道。这样一个久经战阵的爱国义士,又怎么会怕死呢?
这一次沙定洲集中了庞大兵力,他把军队分成七十二营,每七营为一大营,将楚雄层层包围。又环城立栅凿濠,不使一人潜出。挖了一道壕沟还不够,足足挖了三道。
杨畏知虽竭力据守,但弹丸小城,终究经不起长期围困,相持八十余天,城中弹尽粮绝,几乎支持不住,十分危急。
推官王运向杨畏知报告:“大人,城里的粮食只够吃三天了”。
杨畏知叹了口气:“百姓何辜,遭逢此劫。王运,派人给沙贼送信,只要其不为难楚雄百姓,三日后,吾愿率百姓归降”。
王运泣道:“大人,楚雄百姓视大人为父母,愿为大人效死”。
“唉!身为朝廷命官,不能牧守一方,救民于水火,吾之罪也!楚雄投降之日,即吾死节之时”。
??
“汝清国倒是挺大方,居然封本国公为王?”
永昌府衙,黔国公沐天波笑着对来劝降的清使道。
清摄政王多尔衮雄才伟略,军队没打到云贵,目光已落于云贵。
清朝任命的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丁之龙,向清廷条陈滇、黔事宜中,提出“给土司敕印”与“沐国公宜封王爵”二条,多尔衮深以为然。他令署理贵州巡抚彭尔述招降沐天波。
“黔国公若肯归顺吾大清,摄政王说了,可封王爵”。
劝降的清使谄笑着,笑起来,那根细如柳枝的金钱鼠尾辫,一摆一摆的,煞是好看。
沐天波,字玉液,祖籍安徽定远,黔宁昭靖王沐英的第十一世孙。此人年仅十岁便袭黔国公一爵,担任征南将军。
他很吝啬,弘光帝派人找他助饷,一毛不拔。
虽然吝啬,此人优点却不少。别的特长且不说,擅使流星锤,喜欢藏锤于衣袖。
历史上,孙可望派王尚礼至昆明,想挟迫永历帝去贵阳。沐天波制住了王尚礼,他恐怕其他人中还有孙可望内应,生出变故。于是从袖中取出流星锤舞了起来。上下翻飞,出神入化,观看的人无不胆战心惊。王尚礼只好低下了头,长叹一声说:“吾现在已经是笼中之虎,就不劳烦您国公伸手了”。
沐天波从袖中抽出流星锤,笑道:“按说两囯交兵,不斩来使。可汝建州女真,本吾大明属地。以臣叛君,实乃叛逆。今日吾替大明诛叛逆。快哉!”
手起一锤,清使脑浆迸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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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虏侯李定囯的大帐内,来了一位尊敬的客人:石屏土司龙在田。
“干爷爷,您怎么来了?”
当年,八大王张献忠向大明朝诈降。大明朝派龙在田看守张献忠。
结果,龙在田和张献忠打得火热,不但不认真看守张献忠,反而卖兵器给张献忠,赚点银子。
后来,张献忠干脆拜龙在田为义父,李定国自然也成了龙在田的干孙子。
石屏土司龙在田,是石屏人的传奇。在石屏,关于龙在田的传说很多。
传说有一夜,皇帝梦见天庭洞开,一条雄龙伴风飞来说:“君想稳坐江山,请到南方寻龙子。”皇帝遂派人查找,在腊迷村找到了龙在田;龙在田的母亲怀孕三年,从肋间生下他;龙在田去落马槽村买马,那马,下地三年没站起过身子,龙在田说:“你是我的龙马,起!”那瘫马四脚一弹,站起来了;龙在田牵马去“莫测甸”东南半山腰一眼清泉边清洗,洗呀洗,洗得那小马长起了膘,变成了金光闪闪的龙鳞,龙在田骑着龙马去北京见皇帝。
类似的传说有很多,中心只有一个,石屏土司龙在田,是石屏百姓的大英雄。
此时此刻,大英雄龙在田焦急地对李定囯说:“快,鸿远,速带吾见史大帅。沙贼兵围楚雄,杨大人快顶不住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诱敌
收到明军进入云南,攻占广西、广南、澂江三府,逼近昆明的消息后,沙定洲大惊,昆明可万万丢不得!
他令教化土司张长寿、枯木土司龙元庆领兵五千,监视楚雄的杨畏知;自己亲率大军救援昆明;又令王朔部、李日芳部、张长寿部,从大理、蒙化、石屏各地赶赴昆明。准备与明军决战。
听说沙定洲返回了昆明,史其文不敢大意,赶紧找来龙在田、龙上登、禄晃等云南的地头蛇问计。
此次龙在田见史其文,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带来了家人、副将许秉淳,还有三千残兵败将。
前一阵子,沙定洲令大兵头陈长寿,率八寨土司李林、牛羊土司依德功、盘江土司岑继鲁进攻石屏。龙在田抵挡不住,只得丢弃领地,率残兵来投史其文。
听说龙在田来了,史其文不敢托大,亲自出营门迎接。他知道此人不但是云南有名的大土司,还官封荣禄大夫、左军都督府都督,一品高官,在云南德高望重。
龙在田本欲引史其文率军援救楚雄的杨畏知,不料刚至明军营寨,就传来了沙定洲返回昆明,楚雄之围已解的消息。
史其文第一个问龙在田:“沙贼已离楚雄返昆明,即将往河阳杀来,龙公可有妙策教吾?”
“请大帅放弃河阳,撤往泸西。”
史其文大惊:“吾军好不容易才打下河阳,缘何轻弃?”
龙在田道:“沙贼兵多,兵多则骄。大帅若弃河阳,示敌以弱。彼必全师来泸西与我军决战。我军在泸西设伏,必能击破敌军”。
宁州土司禄晃也积极献策:“大帅,末将是本地人,熟知泸西地理。阿拉湖一带地势险峻,在此阻敌,沙贼必败”。
史其文想了想,决定同意龙在田和禄晃的建议,在泸西与沙定洲决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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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林王城紫光阁,朱亨嘉正在看一份奏疏、一份军报。
奏疏是广东巡抚金维新上的,说是清广东提督李成栋拒绝了朱亨嘉的招降。
主要原因是竞争对手开的价太高,竞争不过人家。
朱亨嘉派使臣封李成栋伯爵,本来谈得挺好。结果鲁监囯朱以海也派使臣来了。他比朱亨嘉大气的多,直接封李成栋为公爵。
李成栋很高兴,殷勤款待鲁监国的使臣,还故意让朱亨嘉的使臣知道这事。
一见使臣还有金维新的奏疏,朱亨嘉火了:“朱以海啊朱以海,咱大明朝的爵位什么时候这么不值钱?照汝这个搞法,岂不是公侯满街走,伯爵多如狗了?”
竞争对手开价太高,跟不起。那就不跟。先放一边再说。
军报是史其文呈送的,汇报了一下进军云南的进展,又阐述了一下自己遇到的实际困难,比如山高路陡,粮草火炮转运不便;云南地域太广,兵力不足等等。
一看“兵力不足”这四个字,朱亨嘉吁了口气,让史其文带区区七万人入云南,是有些为难他啊!
明朝时期,云南可是数一数二的大省。后世的云南,仅仅三十九万平方公里。可明朝的云南省,最多时,面积达一百五十万平方公里。大明朝在云南边陲,设了三宣六慰。后世缅甸的克钦邦、钦邦、实皆省、掸邦、克伦克耶邦;泰国北部的清迈、清莱;老挝都曾经归云南管理。
即使现在,大明朝国力衰弱,云南省依然有七十多万平方公里。
区区七万人,想控制云南全境,有些难。史其文抱怨的有道理。
可是孤也有难处啊!大军作战,银子花得若流水。兵,孤有不少。可没钱,怎么派兵?估计要等到明年夏粮收上来,才有银子打大仗。
“唉!”
朱亨嘉长叹了一口气,放下茶盅。
茶盅里是好茶,难得一尝的“仙茶”:平乐圣山石崖茶。此茶乃茶中珍品,生长于平乐县圣山的悬崖上或涧边,不易采摘,需训猴采摘。民间又称“仙茶”、“猴摘茶”。颜色墨绿,香气浓郁,茶汤清澈,先微苦后甘甜。
“殿下何事忧心?”
石贤妃一边给朱亨嘉续水,一边温柔地问。
“孤欲发兵去云南增援史其文,奈何国库空虚。奈何!奈何!”
石妃想了一下,拔出头上的簪子道:“妾愿意号召后宫及皇帝囯戚为殿下募集军资”。
朱亨嘉感动至极,抓着石妃的手道:“爱妃跟着孤,一路筚路蓝缕,没享过什么福。孤怎么能用爱妃的首饰呢?”
石妃正色道:“天下兴亡,后宫亦有责。为匡扶大明献微末之力,乃妾的福分。请殿下恩准”。
朱亨嘉亲了一下世子朱若极的小脸,叹道:“妻贤夫祸少,子孝父心安。古人诚不我欺!有爱妃这样的贤妻,何愁大明不兴!”
即使用上了后宫的珠宝首饰,也不够大军之用。
朱亨嘉只得下令赵印选、胡一清二将,率领一支两万人的小部队,从贵州攻入云南曲靖府助战。
此二人皆是云南将领,对云南地形很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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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拉湖,宛如一个披着朦胧面纱的美女,湖水纯净幽蓝,神秘而宁静。
此湖位于泸西县西北部,湖边全是原始森林。两条长度悬殊的山间峡谷和两个岔冲相互串联,好似一条长了双角的蛟龙,邀游在崇山峻岭之中。
之所以叫阿拉湖,是为了纪念倮倮族(彝族)的大英雄阿拉。当年倮倮族阿庐部派大将阿拉镇守西部雄关。阿拉用生命和热血抗击外敌,战死于板桥河上。死后,阿庐部落把他埋葬在河畔的山坡上,并命名为阿拉坡,后来改名为阿拉湖。
史其文和李定囯二将,骑着马在阿拉坡附近考察地形。
“鸿远,吾欲将中军设于阿拉坡,让汝领一支兵马埋伏于阿拉坡附近的铁笼山。两军战至正酣时,汝见吾令号,即从侧翼杀出。如何?”
此时的李定国虽然只有二十七岁,但已经展现出非常优异的军事才能。史其文十分欣赏他,喜欢征询他的意见。
李定国想了想:“大帅此策甚佳。不过沙贼亦是云南人,熟知地利。需防其派兵乘竹筏至湖边,侧击吾军。”
史其文赞道:“鸿远用兵,果然缜密,吾再令贺九义伏兵于湖后山岭,沙贼若敢从水路偷袭,必杀得他片甲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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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府大人且留步”。
沙定洲领着大军正要从昆明出发,进攻河阳,忽然被万美人叫住了。
“夫人唤吾何事?”
万美人走到沙定洲的身前,温柔地替他缠好“英雄结”(彝语称为“祝题”),系好“英雄带”,将一缕青丝放在沙定洲的手中。
“妾身在昆明等待总府大人凯旋”。
沙定洲眼角有些湿润,忽然哈哈大笑:“夫人放心,此战吾必胜!”
翻身上马,头戴“英雄结”,身穿亮银甲的沙定洲,一骑绝尘。身后跟着密密麻麻的,头戴“英雄结”,斜跨“英雄带”,穿着野牛皮甲的倮倮族勇士。
看着沙定洲这英武的样子,万美人有些失神。
江山多骄,
红颜多少,
知己最难找。
心中观照,
梦里神交,
珍重化煎熬。
岁月情缘总迟到,
在劫者难逃。
青丝挽住英雄结,
一世苦缠绕。
青丝挽住英雄结,
一世苦缠绕。
??
大明崇祯二十年九月十九日,沙定洲部下,前锋大将铁志虎、陈长寿,与明军前锋吴子圣、禄晃相遇。
明军不敌,撤往舞凤山。
二十六曰,铁志虎、陈长寿趁胜进攻舞凤山。
明军撤往河阳城。
三十日,沙军猛攻河阳,明军又败,弃城而走。
“哈哈哈!铁将军、陈将军辛苦了。这么快就把明军赶出了澂江府。吾敬二位将军一杯”。
打了胜仗,沙定洲在军营设宴,款待诸将。
“此皆总府大人鸿福,末将等不敢居功”。
沙定洲笑了笑:“先给二位将军记下头功,等赶跑了明军,吾再论功叙赏”。
“多谢总府大人!”
沙定洲看了一眼营中诸将,激励道:“吾倮族男儿,皆是不怕死的英雄汉!明日大军攻取泸西,哪位兵头愿做先锋?”
“末将愿往”。
铁志虎、陈长寿、王朔、李日芳等将慨然请战。
空气中充满了杀伐的味道。
第一百一十七章 阿拉
阿拉坡前,雷朝圣指挥明军炮营的将士,正在坡前平地上挖坑。人多力量大,一会儿工夫就挖出了几千个土坑。
明军把一个个名叫“炸炮”的铁疙瘩放入坑中,小心翼翼地填上土。这些“炸炮”大小不一,一般都有足球大小。抱着这些大铁球走来走去,士兵们累得气喘吁吁。
我国古代,类似于“地雷”的东西最早出现在宋朝。南宋高宗建炎四年的陕州之战,宋军使用埋设于地面的“火药炮”(即铁壳地雷),给金军以重大杀伤。
到了明朝初年,出现了真正意义上采用机械发火装置的地雷。大明永乐十一年,焦玉所着的《火龙经》记载:“炸炮制以生铁铸,空腹,放药杵实,入小竹筒,穿火线于内,外用长线穿火槽,择寇必由之路,连连数十埋入坑中,药槽通接钢轮,土掩,使贼不知,踏动发机,震起,铁块如飞,火焰冲天。”
明朝末年,为了对付女真人,各式各样的地雷纷纷问世。据《筹海图编》、《武备志》、《练兵实纪·杂集》等史料记载,明朝军队所用的地雷有十多种。若按引爆方式区分,有燃发、拉发、绊发、机发等。其布设方式,除单发雷外,还有利用一条引信控制爆炸的群发雷,一个母雷爆炸引爆若干子雷的“子母雷”。
雷朝圣指挥部下干得正起劲,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居然是史其文。
“雷将军,布置得如何了?”史其文平静地问。
雷朝圣咧着大嘴一笑:“大帅放心,沙贼若敢攻阿拉坡,末将保证招待好他”。
??
大明崇祯二十年十月二十日,阿拉坡战役打响。
随着沙定洲中军大斾的调度,十八万各族联军出现在了阿拉坡下。
大兵头、蒙自土司李日芳,领着蒙自土司李日森、李世璠、李进屏的一万蒙自土兵冲在最前面。
攻下蒙化府后,听说王朔屠了大理,李日芳也不甘示弱,屠了蒙化。杀人杀红了眼的李日芳,主动向沙定洲请命,担当此战先锋。
蒙自,位于沙定洲老巢、王弄山附近。诸部土司中,李日芳是沙定洲亲信中的亲信。其部一万倮倮兵,素称骁勇。
“儿郎们,吾已向总府大人请命,打下泸西,不封刀!”李日芳激励部下。
听了此言,一万蒙自虎狼士气大振。
“罗罗!”(彝语,虎)
“罗罗!”
“罗罗!”
一队一队的倮倮兵,嘴里呼喊着“虎!”“虎!”“虎!”,冲向阿拉坡。
见冲锋的倮倮兵虽然精锐,数量却不多。史其文知道来的不是沙定洲的主力,未让大将军炮和千斤佛朗机炮开火,只是让虎蹲炮做好准备。
倮刀、倮枪闪亮,倮倮兵登上了山。
忽然,“呯!”的一声,一名倮倮兵掀上了天。
“轰!”“轰!”“轰!”
明军埋设的炸炮发威了,将一个又一个倮倮兵掀翻、炸残、炸死。
地雷这种武器,主要用于对付北方的八旗兵,在云南使用得少。倮倮兵主要来自云南的各座大山,从没见过这种东西。他们见跑着跑着,脚底忽然爆炸,中者血肉横飞,无不震恐。
倮倮兵打仗不怕死,即使受伤,依然敢战。可唯独一样,迷信鬼神。
他们不惧生死,却惧鬼神。
“不好了,明军请来了天兵!不能挡!”
“快跑,明军有邪法!”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打仗从来不怕死的倮倮勇士,居然逃跑了。
他们不听号令,向后逃窜。
“混帐!尔等还配做倮族勇士吗?”
李日芳的弟弟李日森,连杀几十人,才稳住局面。
“璠儿,屏儿,汝二人带队给吾冲!”
李日芳命令自己的子侄,李世璠、李进屏,带队攻山。
“虎!”
“虎!”
“虎!”
李世璠左手持藤牌,右手持刀,冲上山去;李进屏拿着铁棍,紧随其后。
见两位少头人亲自攻山,倮倮兵士气稍振,跟着攻山。
明军阵前的虎蹲炮开火了,硝烟滚滚,炸得倮倮兵人仰马翻。
好不容易逼近山顶,明军的弓箭、火铳开始发威,将一个个土兵射倒。
史其文之子、前营游击史孝忠,戴上铁板指,取下牛角硬弓,左手搭箭,右手拉弦,眯着眼,瞄准攻山的一名红衣小将。
“嗖”的一箭,快如闪电。
正在指挥攻山的少土司李世璠,捂着咽喉,猛然栽倒,头上的“英雄结”跌落。
“璠儿!”
在后方督战的李日芳,老泪纵横。
蒙自土兵败了,往山下退。
见蒙自兵退了,山上明军一方的宁州土司禄晃,领着宁州兵居高而下,追杀蒙自兵。
“虎!”
“虎!”
“虎!”
宁州兵杀蒙自兵杀得狠,他们要报仇雪恨。
当年倮倮族三雄鼎立,宁州禄氏、王弄沙氏、阿迷普氏,互相攻伐。宁州禄氏因为有太祖赐姓,稳压另外两家一筹,是倮倮族公认的领袖。
蒙自李氏,本是宁州禄氏部将,却背叛禄氏投奔了王弄沙氏。
天启元年,李日森的父亲李辅舜,投奔沙定洲的父亲沙源,引沙源攻打宁州土司禄重,导致禄重兵败逃回宁州旬尾土城。此战后,宁州禄氏衰败,丧失了倮倮族领袖地位。而李辅舜,却在沙源的支持下,占据了本属禄氏的蒙自地区。
所以,在宁州兵眼里,蒙自兵是叛逆。禄晃一直追杀李日森至山脚方还。
首战失利,因为没见过地雷,沙军中到处流传着“明军有天兵相助”、“山上被明军施了邪法”的谣言。一时士气大沮,沙定洲忧心忡忡。
??
“总府,这样可不行,得想办法啊!”
沙定洲的头号智囊、万美人的妹夫汤嘉宾来找沙定洲。
沙定洲知道这个连襟一向足智多谋,忙向他问计:“汤总管可有什么好办法?”
汤嘉宾道:“吾思得一策。这阿拉湖水势平坦,湖边有峡谷通明军后方。可令儿郎们扎竹筏,渡湖上岸,穿峡谷,偷袭明军”。
沙定洲找来了武定土司奢卓和盘江土司岑继鲁,令二人引兵五千,乘竹筏渡湖,偷袭明军。
此二人皆和大明朝有矛盾。
武定土司奢卓,乃是永宁奢氏的残余势力。天启年间,永宁宣抚司土司奢崇明在重庆发动叛乱,建立大梁国,史称“奢安之乱”。四川永宁奢氏被镇压后,云南武定奢氏,因为离得远,幸存。
盘江土司岑继鲁,乃是泗城岑氏在云南的分枝。历史上曾经降清,引清军渡盘江击李定国。
听说沙定洲让自己渡湖偷袭明军,二人欣然领命。
美丽的阿拉湖碧波粼粼。湖光山色之间,一条条竹筏湖中穿梭,倮僮二族的土兵们用长竹竿撑竹筏,速度飞快。卯时撑筏,辰时便到。
小小竹筏靠了岸,一队队的土兵上岸列队。前面是头戴“英雄结”,身穿皮甲或羊皮袄的奢卓部;后面是身穿竹甲或黎桶(僮族的一种短衫)的岑继鲁部。
奢崇二将不知道,他们还没靠岸,湖边的森林里就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他们。宁海伯贺九义,带着张国用、赵得胜二将和五千人马,奉史其文之命,已经埋伏在森林中多时,专防土兵渡河偷袭。
“宁海伯,有土兵渡湖了,是否杀出去?”
张囯用、赵得胜急不可耐。
贺九义端着千里镜,望了望:“不着急,现在杀出去,他们坐竹筏逃了。等他们全部上岸,进了峡谷,再围歼他们”。
一队队的土兵,鱼贯而入进入了峡谷,打算穿越峡谷,偷袭明军后方。
他们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料进入了明军陷阱。
“杀!”
四下里伏兵杀出。一块块礌石、滚木从山岭上抛下,火炮、弓矢、铳弹,雨点般落入土兵中。
峡谷狭窄,躲闪不及,奢卓当场被霰弹炸死。岑继鲁刚逃到谷口,被等待多时的张囯用一刀枭了脑袋。
五千土兵,全军覆没。
??
偷袭失败了,沙定洲咬了咬牙,决心硬攻。
他恨恨地想:“吾十八万大军,用人堆也能堆死明军”。
在阵阵排山倒海般的虎啸声中,一队队的倮族虎狼开始攻山。
大山里长大的罗罗,登山的速度很快。一个接一个,弯着腰,举着藤牌,密密麻麻地往山上冲。
山坡上明军主帅史其文一看,笑道:“沙贼拼命了!”
中军号旗挥舞,山上的三千斤大将军炮、千斤佛朗机炮不再隐藏,开始轰击沙军,阵前的虎蹲炮也凶猛地射出霰弹。
明军千斤佛朗机炮射出的开花弹,给了沙军极大的伤亡。一颗颗炮弹在沙军中爆炸,带走一条条人命。
大将军炮重达二十斤的实心弹,在沙军后方肆虐,这种炮弹,号称一炮糜烂千里。有几颗甚至落在了沙定洲马前。
倮族之狼,被激发了凶性。
他下令中军大斾前移,亲自去阵前督战。
总府大人亲临,倮倮兵士气大振。
他们口中呼喊着“罗罗”(虎),不顾生死的往山上冲。
铁志虎、王朔、陈长寿、李日森、李成林、秦祖根诸将杀红了眼,亲自冲山。
八寨土司李成林,手持双刀,奋勇登山。
“儿郎们,跟我冲!”
“轰!”
一发霰弹,李成林身上多了几十个伤口。他不敢置信地看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垂下头,倒地。
牛羊土司依德功,是沙定洲的心腹。他见总府大人亲临,如同打了鸡血一样振奋。一下子冲到明军阵前,砍倒了几个明军。
一发流弹射来,依德功停顿了一下,钢刀飞出,生命流逝。
见倮倮兵已经冲到阵前,双方开始了白刃战。
史其文急令雷朝圣,放“震天雷”。
“震天雷”也叫作“霹雷火球”,用薄瓷罐装载铁钱、火药,裹竹为球,球外加药。
使用时只需用烧红的烙锥引燃后用“炮”掷向敌人。
后方的明军用抛石机,点燃“震天雷”,抛向沙军;前方的明军,干脆点燃引线,直接往山下扔。
这种古代的手榴弹,“球开,声如霹雷”,不仅爆炸时的碎瓷片能使敌人受重伤,巨大的声响也让敌人胆寒。
随着一枚枚“震天雷”落入沙军中,阿拉坡上响起了阵阵“轰隆隆”的雷鸣。
沙军的锐气泄了,缓缓后退。
山顶上的史其文,仔细观察了一下,觉得差不多了,发信号令埋伏在铁笼山的李定国出击。
见到史其文信号,定虏侯李定囯的部队从铁笼山列阵缓缓杀出,逼近沙军后,开始加速。
如一股洪流,凶猛地撞击沙军侧翼。
“杀!”
一身白盔白甲的李定囯,如下山猛虎,冲杀在前,亮银枪的枪缨,绽满了鲜血,红色血雨洒下,和跨下的枣红马融为一体。
在这位杀神面前,凶狠的倮倮兵,也抵挡不住,开始崩溃。
沙军侧翼的新兴土司王耀祖,见势不妙,领亲兵来战李定国。
李定国手起枪落,一枪刺中王耀祖前胸。
一杆亮银枪,状若游龙,在敌阵中往来冲杀。杀散王耀祖部,李定国又杀至倘甸土司叶向阳部。土司叶向阳、土舍(土司属官)叶正昌双战李定国。
“来将何名?”
“延安李定国”。
白袍被鲜血染红,阳光照耀下,闪烁着点点红霞。
亮银枪,沉稳敏捷,犹如蓄满了势的白蟒。三人大战了十几个回合,二将胆怯手软,渐渐招架不住。李定囯一枪一个,挑死叶正昌,刺叶向阳于马下。
此战,李定国部杀死土司三人、土舍十三人,威震敌胆。
见李定国逼近自己中军,沙定洲魂胆俱裂。
“总府大人速领兵后撤,吾二人来挡明军”。
嶍峨土司王扬祖、王弄,领本部精兵五千,来挡李定囯。此二人部下皆是沙军精锐,勉强挡住李定国。
沙定洲见状,急忙下令全军后撤。
山上的史其文见李定国杀到,下令全军突击。
明军居高临下,从山上直扑沙军。倮倮兵虽然勇敢,但军心已乱,挡不住两路大军。大败后退,嶍峨土司王扬祖、王弄,法土土司龙沈氏殁于阵中。
明军追杀三十里方停。
沙定洲不敢再战,领残兵撤往河阳死守。
是役,沙军折损七万余人,伤筋动骨。
明军趁势逼近河阳,大有一举下昆明之势。
阿拉坡上血光寒,
不破楼兰誓不还。
可怜十万良家子,
孤魂遥望大倮山。
一百一十八章 宣慰
撤到河阳后,沙定洲重整兵马,修砌城墙,准备再战。
谋士汤嘉宾献策:“总府,事急矣!可派人去清国、丽江木氏、安南国处求援”。
沙定洲沉吟了一下:“去清国求援万万不可。清囯和吾云南不接壤,起不了什么作用,反而会激怒大明,全力攻吾。木懿和安南国这两处,倒是可以试试”。
别看沙定洲赶跑了黔国公沐天波,但他只想取代黔国公,称霸云南,并不敢真的叛明自立。所以他控制了昆明以后,第一件事就是上疏给隆武帝表忠心,反诬沐天波造反。沙定洲还报着实在打不过就投降的心思。叛而复降这种事,云南的土司经常干。降了清,可就没退路了。
汤嘉宾又道:“总府,何不试着发檄文给三宣六慰,让他们派兵助战?”
沙定洲皱了皱眉,苦笑:“那些蛮夷,大明朝都调不动,吾哪有那本事,征调他们!”
明朝时期,云南省地域广阔,最盛时是后世云南省面积的近四倍。
地大物博,自然土司众多。
云南的土司分两种,一种是位于云南腹心地区,汉化程度高的土司,如丽江的木懿(纳西族)、元江的那嵩(傣族)、王弄的沙定洲(倮倮族)等;另一种是比较偏远、汉化程度较低的土司,最有名的是三宣抚使司、六宣慰使司,号称“三宣六慰”。
别看沙定洲造了大明朝的反,但人家汉化程度很高。他老爹沙源,对大明朝一向恭顺,从小就请了先生教沙定洲学习经史子集。
这位沙总府不得了,生来聪慧过人,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所不通。从外表上看,比大儒还像大儒。
其实不光老沙家,倮倮族三雄,个个都深受汉文化熏陶。鞑虏入侵,宁州禄氏的禄洪,赤胆忠心,带着三千倮倮精兵去北京保卫崇祯帝。朝廷派官员接待他,禄洪的一应礼仪,十分周全,比大明的正式官员还精通。搞得兵部的官员惊叹:“这哪里是什么土官,分明是朝廷的命官!”阿迷州的老普家,世世代代都做大明的武官,普名声更是在军中长大。
此外,元江的那嵩,对大明朝忠心耿耿,历史上曾被永历帝授为云南巡抚。
丽江府的老木家,更是了不得,接受汉文化最早。史称:“云南诸土司,知诗书,好礼守义,以丽江木氏为首。老木家和宁州禄氏一样,被太祖朱元璋赐汉姓:“木”,世世代代统治云南丽江府及周边部分地区。
明初时,丽江木氏、蒙化左氏、元江那氏,并称云南三大土司。后来,蒙化左氏被大明朝改土归流,丽江木氏、元江那氏留存下来。
后世有一部电视剧《木府风云》,讲的就是老木家的事。
老木家不仅辖区辽阔,还巨有钱。领地内有银矿、金矿和盐矿。为了钱,他们家历史上经常和北方的吐蕃打仗,争夺金矿、盐矿。
论实力,老木家不在沙定洲之下,地大物博、富冠诸土司。可为什么不能像沙定洲一样,称雄云南呢?
太有钱造成的。
人家家里有矿,家大业大的,怕惹祸。谁得势,听谁的。大明朝强大,老木家积极向朝廷捐饷银、战马,派土兵帮助大明征战;沙定洲打下昆明,老木家遣使修好;历史上清朝杀来了,老木家二话不说就降了清。你们谁当皇帝,我都服,只要平平安安地发大财便好。
因为自身汉化程度高,沙定洲的内心深处是瞧不起那些位置偏远、汉化程度低的土司的。什么“三宣六慰”,在总府沙大人眼里不过是些蛮夷。
不过如今形势紧迫,他也只好低下高贵的头颅,死马当活马医,向自己瞧不起的蛮夷们求援。
??
云南的“三宣六慰”,历史发烧友们不愿意提,或者说不忍提。嗟乎!一百五十万平方公里的大云南,后世仅余三十九万矣!
“三宣六慰”,同文同种,皆是百夷族(傣族)。
三宣指的是南甸宣抚司、干崖宣抚司、陇川宣抚司;六慰指的是车里军民宣慰使司、缅甸军民宣慰使司、木邦军民宣慰使司、八百大甸军民宣慰使司、孟养军民宣慰使司、老挝军民宣慰使司。
明朝的宣抚使是从四品,宣慰使是从三品。
表面上,“三宣六慰”属兵部管辖。实际上人家各有土兵,形同一个个独立王国。大明朝只能做到,让宣抚使、宣慰使定期朝贡,按年交纳定额赋税,称为差发,战时供朝廷征调而已。
不过“三宣六慰”的设立,还是有好处的。以土司治土民,借助传统势力,控制边远地区,让大云南的领土面积高达一百五十万平方公里。
“三宣”中的第一宣,乃是南甸宣抚司,辖地东至腾冲小龙川寨,南至于崖,西至木邦孟木寨,北至腾冲。南甸刀氏(百夷族无姓,刀其实是一种贵族等级官名),号称“十司领袖”。此时,上任宣抚使刀乐启去世,本任宣抚使未定,刀乐宝继任的希望最大。
“三宣”中的第二宣,乃是干崖宣抚司,辖地在云南太平江流域。现任宣抚使为刀镇囯。
“三宣”中的第三宣,乃是陇川宣抚司,辖地在今陇川、瑞丽、遮放及后世缅甸的高丽等地区。陇川,傣语称“勐宛”,意为太阳照耀的地方。当年,陇川思氏不服大明,大明朝派兵“三征麓川”,讨平思氏,立多氏为土司。现任宣抚使为多安靖。
元朝时,百夷族领袖思可法叛元自立为勐卯王,迁都“姐兰”,建立麓川王国。三宣皆曾是麓川王囯的一部分。如今,彼此更是同气连枝,共同抵御缅甸的袭扰。
大明朝在云南,不仅有“三宣”,还有“六慰”。
“六慰”中的第一慰,乃是车里军民宣慰使司。辖地在今西双版纳附近。
车里刀氏,现在正不断地被缅甸蚕食。嘉靖十一年,缅甸东吁王朝入侵;隆庆二年,缅军破车里,掳宣慰使刀糯勐;天启七年,缅军再次入侵,掳走宣慰使刀韫勐及部分族人,车里残破,遂废,为元江那氏土司控制;天启八年,车里百姓从缅甸逃回,刀韫猛之子室利苏达玛袭位。现任宣慰使为召孟罕勒(百夷族无姓,刀和召皆是贵族官员等级)。
“六慰”中的第二慰,乃是缅甸军民宣慰使司。辖地即缅甸阿瓦王朝旧地,今以缅甸曼德勒为中心的伊洛瓦底江中游地区。一直到嘉靖五年(1526年),缅甸都是大明朝的一部分。
嘉靖五年,缅甸莽氏被孟养、木邦、孟密三家土司联合所灭,辖地为三家所分。大明遣使劝阻,三家不买大明的帐。
后来,缅甸宣慰使莽纪岁之子莽瑞体在战乱中潜逃,奔东吁,建立东吁王朝。莽瑞体见自己家遭难,大明也帮不上忙,干脆自立为王。
缅甸东吁王朝在莽应龙时代,国力达到顶峰。莽应龙是莽瑞体同母异父的兄弟。
他不但拒绝大明的招抚,反而北上攻打大明管辖下的木邦、蛮莫、孟养、孟密、车里诸土邦。
至万历三十四年,“六慰”的很多地区都被缅甸占领。东吁王朝,成了大明的心腹大患。
“六慰”中的第三慰,乃是木邦军民宣慰使司。辖地在今缅甸掸邦东北部地区。木邦罕氏,洪武十五年归顺大明,万历三十三年,被缅甸吞并。
“六慰”中的第四慰,乃是八百大甸军民宣慰使司。辖地在今缅甸掸邦东部和泰国清迈、景莱一带。元史称之为八百媳妇国。洪武二十一年,八百大甸刀氏归顺大明,后屡遭缅甸侵略,万历十五年,刀氏遣使大明,请大明出兵助其恢复失地。大明刚打完三大征,无力管这事。后来残存的刀氏领地,逐渐成为暹罗(泰国)的一部分。
“六慰”中的第五慰,乃是孟养宣慰使司。辖地在今缅甸八莫、开泰以北,伊洛瓦底江以西,那伽山脉以东地区。孟养刀氏(思氏),洪武十五年,归顺大明。万历三十二年,被缅甸吞并。现任土官为思华。
“六慰”中的第六慰,乃是老挝军民宣慰使司。辖地在今老挝中北部地区。永乐元年,归顺大明。
老挝,又称澜沧王国,意思为“百万大象”。国都川铜,后改名为琅勃拉邦。澜沧王国在嘉靖朝被音译为南掌。十五世纪时老挝曾受越南黎圣宗侵略,向大明求援,大明没管,写信调停。十六世纪,缅甸三次入侵老挝,再次向大明求援,大明又没管,写信调停。
见抱大明的大腿没啥用,万历四十一年,老挝干脆向安南囯黎朝称臣,从此与大明失去联系。
“三宣六慰”都是世袭的,非直系亲属不能继位。但是因为当时的百夷族无姓氏,所以大明朝在名前冠以“道、叭、刀、召、孟”等,这些挂名桂冠都不是姓氏,只是在不同时期使用的不同贵族等级官名。
除了“三宣六慰”,蛮莫、思密等地,一直到万历年间,仍是大明云南辖地,后来被缅甸征服;明初时云南还设有大古喇、底马撒和底兀剌三个宣慰司,后来因路途遥远,渐渐脱离了与明朝的联系。
??
沙定洲派往各处求援的使者回来了。
丽江木氏,一向是谁强跟谁,沙定洲吃了败仗,找他求援,自然没门。木懿非常客气地拒绝了沙定洲的请求,然后,迅速遣使向朱亨嘉献媚。
安南囯的清都王郑梉,倒是有心帮沙定洲一把。唇亡齿寒的道理,他是懂的。可是大明大,安南小,直接出兵,搞不好万劫不复。郑梉只是让人卖了些从红毛夷人处淘来的火炮、火铳给沙定洲,既帮了友邦,又赚了军火钱。兵,那是一个都不敢派的。
“三宣六慰”都是大明朝封的,眼里自然更在意大明朝。汝沙定洲算哪根葱?总府这个官名,各宣抚使、宣慰使们,听都没听说过。自然也不会派兵给他。
沙定洲没请到外援,内心焦灼不安。忽报自己的夫人、云南主母万彩莲,带着一万三千援兵到了。
“夫人,昆明的人马几乎都被吾带到前线了,这一万多兵马,汝是怎么变岀来的?”
沙定洲见万彩莲带来的人马十分精悍,不禁好奇。
万彩莲捂腮浅笑,眉目中传出万种风情。
“总府大人生于云南,长于云南,怎么把云南大山里的娃子们忘了?”
沙定洲恍然大悟。
原来,大明朝时,云南盛产雇佣兵。各座大山里的寨主、头人们,手上都有一些寨民、奴隶娃子组成的军事武装。平时,这些人在家打猎、种田。战争爆发,有雇主上山招募时,收了银子,这些人就是雇主的兵。
云南的雇佣兵,只认银子,不认人。他们非常有职业操守,只要收了钱,就会对雇主忠心耿耿。宁肯牺牲自己的生命,也要保护好雇主。当然,雇主也必须抚恤好伤残、阵亡的雇佣兵。
历史上,吴三桂反清,便令人在云南的大山里,招了几万土兵。倮、苗、僮、瑶,各族都有。这些少数民族士兵很勇敢,打得清兵胆寒。
“哎呀,夫人,汝真是吾的智多星啊!”
沙定洲哈哈大笑,颓废的情绪一扫而空。
他有钱,相当有钱。攻下了黔囯公府后,他把老沐家抢了个一干二净。老沐家两百多年积攒下来的财富可真不少,沙总府足足运了几个月才运回本峒。
云南这地方,有钱就有兵。看吾招兵买马、整军再战!
??
泸西城,史其文找李定囯商议。
“鸿远,汝看下一步吾军从哪一条路线进军昆明比较好?”
李定国胸有成竹:“大帅,沙贼是本地人,利在持久;吾军是客军,利在速战,末将以为,不能给沙贼招兵买马的时间,而应该趁其新败,速取昆明”。
史其文眼睛一亮:“如何速取昆明?”
李定国微笑:“速取昆明的关键在于,不战于昆明。”
“鸿远,汝说说看,什么叫速取昆明,而又不战于昆明?”
“大帅,沙贼仍有十几万众。不管吾军从何处进攻,昆明城一时半会都打不下来。所以速取昆明的关键就在于调动沙军。沙贼主力皆在昆明,老巢阿迷、王弄空虚。吾军可大张旗鼓地假装去打阿迷、王弄,沙贼担心老巢丢失,必然率军从昆明驰援。如此,就可以调动沙军。等其离开昆明后,吾军再回师,从宜良、陆凉攻取昆明。昆明易取尔!”
史其文仔细思索着李定国的作战计划,忽然一拍大腿:“妙啊!速取昆明却不战于昆明,鸿远用兵,真有武侯之风也!”
第一百一十九章 车裂
大明崇祯二十年十一月二十六日,明军大军进攻阿迷州,前锋直指阿迷州东北方的东山口。
阿迷州守将、大兵头杨嘉方见明军声势浩大,不敢怠慢,一边扎营东山口与明军对峙,一边飞马驰报昆明求援。
沙定洲听说明军居然不打昆明,反而回师攻打自己的老巢阿迷。大惊失色,大骂汉人狡猾,叹自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居然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他命亲信将领铁志虎、王朔、李日森、陈长寿率军先行返回阿迷。自己则先回昆明办点事。
沙定洲回昆明只为了一件事:杀一个人,隆武朝东阁大学士王锡衮。
王锡衮,今年五十岁,字龙藻,号昆华,云南省昆明府禄丰县人,天启二年进士。隆武帝拜王锡衮为东阁大学士、礼部尚书兼兵部右侍郎,总督云、贵、川、湖、广五省军务。
可是隆武帝被权臣郑芝龙所胁,无银无兵。受命于危难之际的王锡衮,只得回老家昆明,耗尽家财为隆武帝募兵。当时的明王朝犹如一个破屋子,四处漏风。王锡衮见国势日蹙,遂报了必死的决心,望中原而兴叹道:“天潢重孤累朝亲,肯作投戈拜舞人。三百年来乡国破,西风血泪向长陵”。
结果,兵还没募齐,王弄土司沙定洲造反了。
为了遂其独霸云南之愿,沙定洲企图招降明朝在云南的官员。云南巡抚吴兆元、巡按罗囯,迫于沙定洲的淫威,虚与委蛇。唯有王锡衮不给面子,招降一次骂一次,骂得沙定洲抱头鼠窜。
沙定洲恼羞成怒,将其囚禁于昆明贡院。
现在沙定洲要离开昆明、返还阿迷了。他觉得留王锡衮在昆明,是个隐患,非杀不可。
杀之前,还想再亲自劝一次王锡衮,看他降不降。
打开了昆明贡院的门,沙定洲问看守:“王公何在?”
“禀总府,王学士在贡院的致公堂”。
“这几个月王公都在忙些什么?”
“禀总府,王学士平时就看看书,还写了几首诗”。
“哦,什么诗?带吾去看”。
看守将沙定洲带到一根柱子前,柱子上有王锡衮用毛笔题的一首诗。
沙定洲仔细一看,鼻子都气歪了。
上面写着:
《倡义士》
土酋排闼入沐府,将军远遁国无主,
腥风更煽迤南东,军民血染土花红。
蠢尔妖魔横如故,志士闻之赫然怒。
约敢死士召乡人,以一当百义旅陈,
鼓声坎坎挟忠忿,挥戈向天天意变,
如火如荼几层围,守陴皆哭城欲摧,
碧血丹精刀头裹,风为萧条日为堕。
子突救卫虽无功,褒荣麟经华衮同。
本来沙定洲还想再劝王锡衮归降,但一见此诗,便知劝也无用。
他是枭雄,一向杀伐果断。谓左右曰:“汝等进去,送王公上路”。
左右持刀进入致公堂,王锡衮正在读书。刀光闪过,一代忠良倒在血泊中。
朱亨嘉得知此事后,谥王锡衮为“文毅公”。
??
曲靖罗雄州多罗驿,一队马帮正在驮着货物赶路,山路崎岖,马脚子(马夫)们不得不牵着马步行。
一个精瘦的汉子,来到一个健壮的络缌胡子面前。
“把总”。
络缌胡子把眼一瞪,吓得精瘦汉子脖子一缩,急忙改口。
“马锅头,前面就是多罗驿了,小的上次扮做客商探过,只有二十几个罗罗”。
“嗯”,络缌胡子点点头,“待会都给老子机灵着点”。
马帮来到驿口,几个手持刀枪的倮倮兵,拦住了去路。
“尔等是何处来的马帮?”
为首的倮倮土目问道。
络缌胡子,取下包褡,翻出一块银子,偷偷塞给土目。
“小的是贵州普安卫的马帮,去曲靖换点货。规矩小的懂,请老爷行个方便”。
土目掂了掂,比平常多了三钱,暗喜,手一挥:“算汝懂规矩,进驿站休息吧”。
一匹匹骡马,驮着货物,进了驿站。
络缌胡子一使眼色,马脚子们,纷纷从马腹下的货箱里取出短刀。冲到土目和罗罗们面前。
“唰”的一刀,土目捂着脖子栽倒。
多罗驿转眼换了主人。
赵印选、胡一清二将,奉朱亨嘉之令,带着两万人马,从贵州攻曲靖,入昆明。
他们都是云南人,熟知云南风俗地理,遂让部下扮作马帮袭取各处驿站。
多罗驿、白水驿、定南堡、额勒屯堡先后被偷袭,明军包围了富源县城。富源的五百守军居然毫无察觉,仍然开着城门。
“哒!哒!哒!”
明军的三百骑兵飞驰而入,守门的把总刚要抵抗,腹部一疼,一杆骑枪穿肠而入。
攻下了富源县后,赵印选、胡一清突袭交水。他们皆是云南人,知道直接攻打曲靖府治南宁县(跟广西南宁府重名,不是一个地方),有南盘江阻拦,绕道交水,可以避开南盘江,直插南宁县。
按说交水,乃是曲靖的门户,理应有重兵把守。可沙定洲攻打曲靖时杀戮太狠,不得人心,曲靖各地反抗不断。交水的三千守军,抽了两千平叛未归,城里仅有一千人马。
明军轻取交水,绕过南盘江直扑曲靖府治南宁县。
驻守南宁的沙军曲靖总统余延珍大惊,征收全县壮丁守城。
自古得人心者得天下。
沙定洲只知以力服人,不服便杀,曲靖百姓恨之入骨。种恶因,得恶果。守城战打得正激烈,西门忽有僮族士卒反水,杀死守门士卒,开了城门。
余延珍被胡一清削了脑袋,明军还俘获了陷于沙定洲营中的大明巡按罗国。
罗国见了赵印选、胡一清振振有辞:“本官乃大明的巡按,被沙贼胁迫,并非从贼,请二位将军明鉴”。
赵印选把眼一瞪:“汝身为巡按御史,替天子巡按一方。从未从贼,咱老赵不知道。不过汝不肯为大明殉节,却是千真万确的。还解释个屁!”
罗国本是崇祯十六年进士,闻此言面红耳赤,灰溜溜而退。
赵、胡二将占了南宁县后,又一口气攻下了马龙州、越州卫。
在越州卫得知了大明平南侯史其文的大军,已经进抵陆凉卫的消息。二将大喜,引兵攻下芳华,至陆凉,与史其文会合。
??
肚饥须吃饭,陆地要行船。
明军两路大军会师陆凉,陆凉土司资洪可破了财,鸡鸭鱼肉、新鲜果蔬,备了一筐又一筐。看着络绎不绝的大明军队,资洪暗自庆幸自己降得早,不然现在岂不成了刀下之鬼?
沙定洲带着万主母返还阿迷州后,令大兵头宋国英领兵八千守河阳;令大兵头高阿保领兵一万守宜良;令总统余锡朋、兵头阮韵嘉、袁士弘领兵一万守昆明。
史其文见调动沙定洲主力离开昆明的战略意图已经实现。遂和李定囯商议后,留下禄晃、龙在田部五千人和贺九义、张国用、赵得胜部五千人,在阿迷附近虚张声势,迷惑沙定洲。自己则带着大军,绕过河阳、宜良,从陆凉卫方向直插昆明。
明军去而复返,又置宜良、河阳不打,直取昆明,完全出乎沙军意料。
他们被打懵了。
明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拔乔水鹏、兔儿关、板桥三处沙军据点,直抵昆明城下。
昆明城三面环山,南濒滇池,本是天下雄城。沙军若集中兵力守昆明,极难攻取。
奈何沙定洲中了史、李二人的声东击西之计,主力离开了昆明,剩下的兵力又分散在河阳、陆良各处,城里兵卒不过万人。还多是各地拼凑的土司兵,并非精锐,怎挡得住八万明军虎狼?
“杀!”
李定国、赵印选、胡一清、吴子圣、吴三省、李承爵各将,从四面八方开始攻城。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终于停止,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在城头,打扫战场的明军将士清理着横七竖八的尸体。
明军攻下了云南首府昆明,擒获余锡朋、阮韵嘉、袁士弘三将。
沙定洲把老巢阿迷、王弄看得比首府昆明更重,在政治上是极其短视的。
云南土司之所以投奔沙定洲,是畏其势大。丢失昆明,给这些土司释放出了明确的政治信号,王弄沙氏不行了。
史其文攻下昆明后,亲明势力十分振奋,黔囯公沐天波领兵三千;金沧道杨畏知领兵五千;元江那氏土兵五千;龙在田的族人、石屏土司龙世荣、龙韬、龙飞扬领兵三千;嶍峨土司禄益领兵三千来投。中立势力不再中立,资凉土司资洪出兵两千;维摩土司沈应麟、沈兆麟、王承祖、王义、王先任、王先伦各出兵一千投明;敌对势力开始分化,原属沙定洲阵营的,教化土司龙升霄、古木土司龙元祚领兵五千归顺。
彼竭我盈,明军一方一下子多了三万多兵马,声势大振。
??
昆明巡抚衙门,黔国公沐天波求见平南侯史其文。
听说世镇云南的黔国公来拜见自己,史其文不敢托大,赶紧开中门亲迎。
不料沐天波一见史其文,居然不顾囯公之尊,直接给史其文跪下了,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求大帅给吾报仇啊!”
史其文大惊:“国公,您这是为何?”
沐天波哭道:“吾欲得余锡鹏、阮韵嘉、袁士弘三人,以报母、妻之仇,求大帅成全”。
当初余锡鹏引沙定洲袭黔囯公府、阮韵嘉、袁士弘放沙军入城,害死了沐天波的母亲、妻子。他想报仇!
史其文一见四十岁的黔国公沐天波,满面沧桑、两鬓全白,宛如六十多岁的老人,再没有以往丰神俊朗的形象。不由得心软了。
“国公想如何报仇,尽管放手施为。本帅绝不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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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明黔国公府前操场。
余锡朋、阮韵嘉、袁士弘,被五花大绑的押了上来。
沐天波举着鞭子,发疯似地抽着三人。
“奸贼,吾视汝为股肱,让汝当总管,汝为何引沙贼攻府,害死吾母、吾妻?”
“国公,吾是被沙定洲逼的呀!”
“吾待汝二人不薄,汝二人为何卖主求荣?”
“小人知罪,求囯公饶命!”
一道道鞭影闪过,噼啪的鞭响声,响彻着黔国公府。
沐天波打累了,三人也被抽得奄奄一息。
“拖下去,车裂!”
“不要啊!囯公!”
“国公,饶命啊!”
“求囯公让小人死个痛快!”
一听车裂,三人魂飞魄散,吓得尿了裤子。
车裂,又叫五马分尸或五牛分尸。乃中国古代的一种酷刑,用五匹马或牛拉扯,裂人的头和四肢。又称“五车裂”。
古代的车裂之刑都是先把人杀了,裂其尸。比如秦惠王车裂商鞅,车裂时商鞅已死,裂其尸而已。
沐天波恨极了三人,下令活着车裂。
沐天波,堂堂国公,自然不缺马。
卫士们牵出五匹骏马,先将袁士弘的头、手、脚用绳索各套在一匹马上。五名卫士用马鞭赶马往五个方向走。
袁士弘的身体,迅速绷直绷紧。他想喊叫,可憋得通红,说不出话来。只有一双惊恐的眼睛,祈求着望向沐天波。
很快他的眼睛翻白了。
“噗!”
“噗!”
“噗!”
几声碎响,袁士弘化作了几块碎肉。
“国公饶命啊!”
阮韵嘉吓得直哆嗦。
沐天波厌恶地一挥手,左右将阮韵嘉拖下。
很快,他也成了一堆碎肉。
三人中,沐天波曾经最信任余锡朋,也最恨余锡朋。
他最后才车裂余锡朋,又故意让余锡朋见到车裂袁士弘、阮韵嘉的场景。
余锡朋吓得大小便失禁,被车裂时,已是一滩烂泥,完全说不出话来。
随着卫士的马鞭声,余锡朋也化为五块。
“娘!夫人!吾为汝等报仇了!”
沐天波泣不成声。
血腥并未结束,沐天波又格杀数千名曾经归附沙定洲之人泄愤。
昆明城,一片腥风血雨!
第一百二十章 如是
江苏常熟县拂水山庄,碧波粼粼的荷花池畔,一位丽人,正在悲伤地抚琴。
她身着男装,目如清水、肌肤胜雪、秀雅绝俗。顾盼之际,自有一股轻灵之气,轻灵中又带着一股冷傲,让人为之所摄、自惭形秽、不敢亵渎。
丽人的指尖促动,琴音愈发的哀婉悲凉。雨点般的泪珠,滴落在一把做工精美的纸扇上。纸扇上有一首小诗。
浣溪沙·杨花
百尺章台撩乱飞,
重重帘幕弄春晖。
怜他飘泊奈他飞。
澹日滚残花影下,
软风吹送玉楼西。
天涯心事少人知。
这首诗是柳如是曾经最爱的人、复社大才子陈子龙,写给她的情诗。
此诗译意如下:在高高的专门送别的章台旁缭乱飞舞;在重重的帘幕前的春天阳光中翻腾。可怜啊!它这样无境止地飘泊,但又有怎样的办法不让它飞扬?在淡淡的日光中慢慢飘摇,洒落于花丛阴影下;又被温熙的和风吹拂到华美的高楼西边,如那在天涯飘泊流离的旅人一样,它的心事少有人知道!
此诗的前两句:“百尺章台撩乱飞,重重帘幕弄春晖”,明写杨柳,暗喻柳如是之姓,语意双关。
陈子龙不愧是复社的大才子。一首短短的小令,既写岀了对柳如是漂泊生世的怜惜与同情;又写出了与柳如是的深情相爱;还有对无法救柳如是出水火、结为鸾凤的遗憾。最后一句“天涯心事少人知”,让人泪滴。
前几天,传来消息:大明兵科给事中、复社矩子,陈子龙,策动清苏松常提督吴胜兆反清,又策划太湖民众起义,失败。纵身跳入松江,以身殉囯。
柳如是抚着琴,仿佛又见到那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身影,弹着弹着,忽然转哭为笑。
“陈郎啊陈郎,汝一生以反清复明为己任,以苟且偷生为耻辱。如今求仁得仁,予不应该哭,应该替汝高兴!”
她止住眼泪,指尖急促地拨动,琴音变得慷慨激昂。一边抚琴,一边引吭高歌陈子龙的那首《渡易水》。
渡易水(明·陈子龙)
并刀昨夜匣中鸣,燕赵悲歌最不平!
易水潺湲云草碧,可怜无处送荆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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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是与陈子龙,不可不说的故事。
柳如是,本名杨爱,字如是,又称河东君,浙江嘉兴人,今年三十岁。因读辛弃疾《贺新郎》中:“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故自号如是。与马湘兰、卞玉京、李香君、董小宛、顾横波、寇白门、陈圆圆同称“秦淮八艳”。
她的身世极其坎坷!
幼年被卖到盛泽镇归家院名妓徐佛家为养女。受徐教养,擅近体七言诗,分题步韵,作书得虞世南、诸遂良笔法。
崇祯五年,十四岁的柳如是嫁与六十多岁的大学士周道登。周是理学宗师周敦颐后裔,状元出身,常把她抱于膝上,教其诗文。其他妻妾醋意大发。周士登死后,柳如是不容于周家,被迫流落松江,重操旧业。改旧名,自号“影怜”,表浊世自怜意。
逆境中成长的柳如是,性格倔强,极其聪慧,不仅精通文墨,擅长琴棋书画,更为重要的是,她非常有抱负:一定要嫁一个“博学好古,旷代逸才”的男人。
她宣称:“天下有一人知己,死且无憾”。在松江,与复社、几社、东林党人交往,常着儒服男装,与诸人纵谈时势、和诗唱歌。
后来,柳如是先后与名士李待问、宋征舆、陈子龙发展过一段恋情,但皆为封建礼教所阻。
李待问,字葵儒,号献衷,万历三十二年进士。其人品性高洁,为官不攀权贵,爱民如子,热心慈善公益事业,名声极好。
惜乎,官宦人家,容不得名妓入门,恋情告终。
宋征舆,字辕文,号直方,上海松江人,词人。与陈子龙、李雯并称“云间三子”,所作以博赡见长,其才气睥睨一世。
书香门第,想嫁进去,有点难。
柳如是爱上了陈子龙,爱得很疯狂。
陈子龙,字人中,南直隶松江华亭人。
初名陈介,因其母梦见房间壁上有龙出现,“蜿蜒有光”,改名为“子龙”。
陈子龙不仅人长得帅,而且极其有才,是复社的钜子。
他的诗,诗风悲壮苍凉、伟丽秾艳、充满民族气节、直追齐梁初唐,被公认为明代最后一个大诗人、“明诗殿军”;他的词,词风婉约,为云间词派盟主,被后人誉为“明代第一词人”;他的骈文,佳作很多,《明史》称其“骈体尤精妙”,奏疏与策论都有很深厚的功底;他的的小品文,自成一格,《三慨》等作品真切感人又寄托自己缠绵忠厚之情;他还是明末着名的编辑,曾主编巨着《皇明经世文编》,删改徐光启《农政全书》并定稿。
陈子龙比柳如是大十岁,早已成家立业。柳如是不在乎,她爱陈子龙,爱得不顾一切。尝对人说,做不了陈郎的妻,做妾也行。
为了追求爱情,柳如是发疯了。她前往松江,在陈子龙家隔壁的南楼住下。
陈子龙也发疯了,有事没事就往南楼跑。
两个人情真意切,在南楼之上,赋诗作对,互相唱和。
可惜南楼唱和的美景不长,陈子龙的元配张氏带人闹上南楼。柳如是不甘受辱,悲切而毅然地离去。
陈家是名门望族,即使做妾,也不容名妓入门。
在巨大的家族压力下,陈子龙没有办法娶柳如是,哪怕是妾,也不行。
他含泪将一把纸扇交给柳如是,纸扇上题了这首《浣溪沙·杨花》。
柳如是一直保存着这把扇子,即使她已经成了钱谦益的妻子。
两个人虽然做不了夫妻,但仍是无话不谈的知己,经常鸿雁传书。
清军攻陷南京,陈子龙很悲痛,写信给柳如是:“大明亡了,我为什么还活着?恨不得自己早点死!”
柳如是回信:“请君珍惜有用之身,为国家复兴効力”。
陈子龙在柳如是的鼓励下,投身于反清复明的大业中。派戴之俊等人,策反了清苏松常镇提督吴胜兆。事败后,不愿受辱,纵身跳入松江。
“陈郎啊陈朗,汝得偿所愿,为国尽忠,身化长虹,虽死犹生。予真的为汝高兴!”
??
柳如是的琴音,波澜起伏。忽听身后有人,和着琴音歌唱。
“有怅寒潮,无情残照,正是萧萧南浦。更吹起,霜条孤影,还记得,旧时飞絮??”
回身望去,正是自己的丈夫钱谦益,在吟唱自己写的《金明池·咏寒柳》。
这首《咏寒柳》是柳如是感怀自己的身世所写,可此时此刻,她感怀的不是自己,而是陈子龙。
柳如是生性率直,从不在钱谦益面前,隐瞒自己的感情。
“受之,刚得到消息,人中殉国了”。
白发苍苍的钱谦益,闻此言,一楞,喟然长叹:“陈人中,侠骨风流。侠之大者,舍身取义,为国为民!吾不及也!”
钱谦益,字受之,号牧斋,晚号蒙叟,东涧老人,万历三十八年的探花,
东林党领袖,明史说他“至启、祯时,准北宋之矩矱”。
和陈子龙的恋情失败后,柳如是一度很无助。可能是上天垂怜,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崇祯十一年,二十岁的柳如是结识了五十六岁的钱谦益。
崇祯十三年,柳如是以男妆相、“柳儒士”之名与钱谦益再相遇。
爱情这东西很神奇,按说两人年龄相差这么大,擦不岀什么火花,可偏偏就烧起来了。
第二次相遇时,钱谦益爱上了着男装的柳如是。他诗兴大发,当场念道“近日西冷夸柳隐,桃花得气美人中”。之后,不顾老脸,死缠烂打。
柳如是,名如是,钱谦益就把自己住的地方改名为“我闻室”,和柳如是的名字相呼应(佛教经书经常以“如是我闻”开头);柳如是喜欢旅游,钱谦益就带着柳如是徜徉于湖光山色,诗酒作伴??
总之,我们家如是想要什么,我老钱就给什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日子久了,柳如是感其深情,愿意嫁给已经年过半百的钱谦益。
但是,柳如是心里有一个梗:她想要明媒正娶。
这件事很难!
按照大明朝的道德标准,士大夫涉足青楼、狎妓纳妾,会被看作是风流韵事;但是要大礼婚娶妓女,则是伤风败俗、悖礼乱伦之举,被视为洪水猛兽。
李待问、宋征舆、陈子龙,他们都不敢越雷池半步。钱谦益敢不敢呢?
柳如是笑着问钱谦益:“您敢不敢三媒六聘,用八抬大轿,抬我进门?”
古语云:八抬大轿,抬的是大家闺秀;重金娶妻,娶的是完璧之身;明媒正娶,娶的是贤良淑德。只有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才用八抬大轿迎娶过门。
钱谦益慨然应喏:“能娶河东君,是我的荣幸。请放心,三媒六聘,一样都不会少”。
崇祯十四年,东林文坛领袖钱谦益用大礼聘娶柳如是。他怕别人反对闹事,不敢在陆地上办婚礼,雇了一艘游船,在船上办。
可是,他是东林领袖、当世大儒,声望实在太高。这种全然不顾世俗偏见和礼法名器的做法,让许多循规蹈矩的读书人无法接受。舆论哗然,简直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于是,在婚礼当天,许多人站在岸边,捡起石头往他们结婚的船上砸。
老钱才不管那么多。爱一个人,何惧洪水滔天!
为了置办风风光光的婚礼,他忍痛把自己珍藏多年的宋刻《汉书》出售。
办完婚礼,船偷偷靠岸,岸边早已备好八抬大轿。用这顶轿子,抬着柳如是入了门。
柳如是如愿成了钱谦益的继室夫人,钱谦益吩咐家人一律叫“夫人”,不得称为“姨太”,而自己敬称柳如是“河东君”。
钱谦益为柳如是在虞山盖了壮观华丽的“绛云楼”和“红豆馆”。绛云楼里面陈列着各种书籍、古玩、瓷器、砚台。二人同居绛云楼,读书论诗相对,柳如是还为钱谦益生了个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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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钱啥都好,就是太惜命,舍不得死。
大明弘光元年五月,清军兵临南京城下,柳如是劝丈夫与其一起投水殉国。
那一天,她打扮得很美,明眸丽饰,呼一画舫,载酒与钱谦益同游西湖。
酒酣耳热之时,柳如是挽着钱谦益来到船首。只见碧波荡漾,湖水涟涟。
她慷慨地对丈夫说:“美哉,洋洋乎神州,今陆沉地倾,谁为击楫?大江已无生色,青山已蒙阴霾,此水将得君、妾而青光千古。”
接着便要与钱谦益一起投湖。
老钱不肯,当时他才六十出头,没活够,舍不得殉囯。沉思无语,最后走下水池试了一下水,说:“水太冷,不能下”。
柳如是“奋身欲沉池水中”,却给钱谦益硬托住了。
不殉囯,这事可以理解,毕竟蝼蚁尚且偷生。可他居然腼颜降清,这事就做得太不对了。
五月十五日,钱谦益率诸大臣在滂沱大雨中开城向清军统帅多铎迎降。
史敦《恸余杂记》记载:“多铎南下江南,下令剃头。不剃头,便杀头。一日,钱谦益忽然说:‘头皮痒得厉害‘,出门而去。家人以为他去用篦子篦发。不一会儿,剪了头发,留着辫子进来了。”
时人有诗讥讽钱谦益降清一事:“钱公出处好胸襟,山斗才名天下闻。国破从新朝北阙,官高依旧老东林”。
丈夫没骨气,降了清。柳如是觉得很丢脸,她不断地劝丈夫,痛改前非,为复兴大明出力。
很有效果。毕竟老钱只是怕死,并不真想当汉奸。
钱谦益降清后,因为是东林领袖,名气大,被召到北京,任清朝的礼部侍郎。受柳如是影响,他不想当汉奸,混了半年后便称病辞归。
名气越大,清廷越不放心,令巡抚、巡按随时监视上报。
老钱携柳如是返常熟。没过几天好日子,就因黄毓祺案被株连,囚南京狱。
柳如是全力奔走营救,斡旋,钱谦益才得以免祸。出狱后,一家人被管制在苏州,寄寓拙政园。
他感慨万千:“恸哭临江无孝子,从行赴难有贤妻”。
在柳如是影响下,钱谦益积极从事反清复明的地下活动。暗中与西南和东南海上反清复明势力联络;亲赴金华劝总兵马进宝反清;致书鲁监囯、朱亨嘉、郑成功,以“楸秤三局”作比喻,痛陈天下形势,列举当务之急着、要着、全着,并报告江南清军将领动态及可能争取反正的部队。
朱亨嘉看了钱谦益的建议,说:钱谦益“身在虏中,未尝须臾不念本朝,而规划形势,了如指掌,绰有成算,忠躯义感溢于楮墨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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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谦益等柳如是心情平复下来,小心翼翼地说道:“河东君,跟吾来,家里来客人了”。
柳如是很奇怪,什么人来,需要这么小心?
钱谦益带着柳如是,走进偏僻的“耦耕堂”,推开门,一个戴着斗笠,身着黑衣的神秘人,端坐在屋内。
柳如是见此人,虽然相貌平常,却有一股急如风、静如林、掠如火、不动如山的侠士气概。
不禁好奇:“受之,此位尊客是!”
来人微微一笑:“下官锦衣卫千户,郭璘”。
第一百二十一章 谍影
“不知千户大人来此有何贵干?”
柳如是对郭璘来意,有些狐疑。
听了夫人的问话,钱谦益拈着白胡子微笑,他也很好奇郭璘的来意。但是,大儒嘛,养气的功夫肯定强,他沉住气,自己不问,让夫人问。
郭璘也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说道:“钱公和夫人去年可曾去过舟山黄毓祺营中犒师?黄毓祺被人告了,清军正在搜捕他”。
“咣当”一声,钱谦益手中的茶盅落地。
老钱啥都不怕,就怕死。
柳如是倒是镇静:“郭千户既然来见愚夫妇,想必已有解决之策”。
郭璘见柳如是镇定自若,不由暗赞,不愧是当年准备跳湖殉国的河东君,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
“钱公、夫人勿惊,下官已派人将黄毓祺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了”。
黄毓祺,字介之,号大愚,是个牛人,一个很牛的江阴人!
黄家是江阴大户,家产占了半个江阴城。当年阎、陈二典史不肯剃发易服,举义旗于江阴。黄毓祺不要家产,要头发。变卖全部家产,招兵买马,跟着阎应元、陈明遇一起干。他死守江阴八十余日,奉阎应元命,冲出城外求援,城破后,在江阴、舟山一带坚持抗清。
去年,黄毓祺决心干票大的,从舟山出兵攻打常州。缺军饷,找钱谦益借。
老钱自从听了夫人的劝,反清复明后,真心实意地干。听说黄毓祺缺军饷,二话不说,把家里的藏书卖了几本,凑了五千两银子。
这还不算,钱、柳二人还准备了一些粮食衣物,亲自到舟山黄毓祺军营犒师。
结果黄毓祺义师前往崇明时,遇到飓风,损失大半,再加上清军水师的围捕,义军失败了。
黄毓祺潜伏于通州法宝寺。
即使躲到寺院里了,黄义士反清复明的念头还不歇,题诗曰:“纵使逆天成底事,倒行日暮不知还”。
可恨汉奸多!
他在泰州时,有个叫盛名儒的家伙把他告了。清军知道他当了和尚,去各个寺庙搜捕。
“印白禅师何在?”
一个体重惊人的大胖子,笑咪咪地进了法宝寺,一脸肥肉,如同一尊弥勒佛。
知客僧急忙迎接;“阿弥陀佛,施主尊姓大名?”
大胖子的随从答道:“此乃吾家王员外,通州有名的大善人。听闻印白禅师,佛法高深,特来请益。”
躲在偏殿的黄毓祺,暗暗冷笑,吾刚到法宝寺,汝就知道吾佛法高深?必是满人的鹰犬。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黄毓祺暗藏利刃,走出殿外,也不谦虚:“哈哈!贫僧确实懂点佛法,尤擅给人超度。施主找贫僧请益什么?”
精光四射,一脸凶光。
大胖子暗喜,好苗子,咱锦衣卫就缺这样的人。
“黄介之勿惊,吾也是江阴人。”
“汝也是江阴人?”
大胖子的眼泪说来就来,还唱起了歌:“宜兴人,一把枪。无锡人,团团一股香。靖江人,连忙跪在沙滩上。常州人,献了女儿又献娘。江阴人,打仗八十余日,宁死不投降”。
“这!这!这!”
听了这歌,印白禅师再也淡定不起来,当年江阴义军就是唱着这歌与鞑虏血战。城破之后,清军屠城,江阴城仅剩五十三人啊!
“黄兄,实不相瞒,吾乃靖监囯麾下,通州锦衣卫百户王炼。吾手下的番子,得到消息,有人告发了黄兄,清军即将来搜捕了。请黄兄快换个地方”。
黄毓祺叹了口气:“遍地腥膻,皆是狼犬。让黄某去何处躲藏?”
“千户萧大人敬黄兄忠义、去锦衣卫指挥佥事马大人处,为您讨了个正七品总旗的官身。黄兄若是不嫌弃,以后兄弟就跟您一个锅里吃饭了”。
黄毓祺有些犹豫,他还有两个儿子没法带走。
王炼一笑:“黄兄可是担心两位公子?萧大人已经派人把两位公子送到舟山了,给您的任务是去舟山黄斌卿处潜伏”。
黄毓祺叹了一口气,到了这个地步,没啥好说的了。
“吾愿意加入锦衣卫”。
王炼大喜,取出一块腰牌给黄毓祺。
“黄兄珍重,会有人联系黄兄。联系的暗号是:‘满城’、‘忠烈’!”
??
北京城的冬天特别冷,顺天府前街刘府,三等子爵刘爵爷病了。
听说街上的赵郎中医术高超,家人赶紧去请。
有钱挣,自然好。赵郎中拎着药箱,慢慢悠悠地跟着家人来到刘府。
刘爵爷躺在床上,胸闷,脸赤红,长吁短叹。
赵郎中搭上两根手指诊脉。
刘爵爷,大名刘泽清,原先是大明弘光朝江北四镇之一,被封东平侯。清军打来,他一箭不发,降了清。
本以为带着几万大军投降,功劳这么大,大清的赏赐少不了。哪曾想,只封了个三等子爵。更可气的是,兵权也被解除了。摄政王将他“恩养”在京,还赐了两名侍女给他。那意思,好好亨受,带兵打仗的事,您就别管了。
那怎么行?别看刘泽清,生得白面朱唇,相貌俱美,能读书作诗,颇有风雅。可人家是武将,当惯了大帅的人。没兵带了,还叫什么刘大帅?
刘大帅气病了,胸闷气喘,问赵郎中。
“本帅得的什么病?”
赵郎中一脸严肃:“请大帅屏退左右”。
“屏退左右,难不成是绝症?”
刘大帅吓了一跳。
见四下无人,赵郎中悠悠地道:“东平侯得的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
刘泽清大怒:“汝是何人?居然敢呼本帅在明朝寸的爵位?”
一听爵位,赵郎中长叹:“大帅在大明封侯,到清囯仅是个三等子爵,不值当啊!”
“汝竟敢嘲笑吾?可知本帅养了两只黑猿?”
刘泽清外表清秀,性情却凶残。在府中养了两只黑猩猩,呼名即到。一次请客吃饭,命猩猩敬酒。客见猩猩长得凶,不敢喝。刘泽清笑道:“君怖耶?”命人取一死囚杀之,取脑髓、心肝,放在瓯中,兑上酒,让猩猩交给他吃喝。食人肝髓,颜色自若。
这么一个凶神,赵郎中偏不怕他。
“峨冠博带,何其华美?东平侯难道要留着金钱鼠尾见祖宗吗?何不弃暗投明?”
赵郎中将一个“明”字咬得很重。
其实,刘泽清对清囯早已不满,曾跟老部下郑隆芳、李化鲸说:“清国不会用人、囯运不久了”,还派人跟鲁监囯联系,又让李化鲸偷偷去自己老家曹县,招兵买马。
刘泽清觉得,除了鲁监囯,再搭上靖监国这条线也不错。
“汝倒底是何人?”
“锦衣卫千户马雄飞”
刘泽清一哂:“屁大的小官”。
马雄飞把胸一挺:“吾兄,监囯靖王麾下,锦衣卫指挥佥事马吉翔”。
??
淄川城,崇祯九年改建为石城,城池坚固,周围八里,辟有四门。
一队队的义军,正在搜捕降清的地主、士绅。
没收与清国勾结的地主士绅财产,分给当地的贫苦农民,是义军的老规矩。
在高苑时就没收了降清地主豪绅张圣鹄的田产,处死了清朝知县武振华,将该县百姓照册点名,搜捕汉奸;在长山县时,活捉清知县周懋臣;在淄川,处死了大汉奸孙之懈。
谢迁的义军,杀汉奸杀得狠,抓住汉奸,经常是满门抄斩。
以致于清蒲松龄的《聊斋志异》中,有一篇《鬼哭》写道:“宦第皆为贼窟,白昼见鬼”;王培荀的《乡园忆旧录》,也有记载:“血流井中,至不可饮”。
有人觉得杀戮太重,也有人叫好。
大儒顾炎武得知谢迁处死孙之獬这个消息后,极为开心,特作《淄川行》一首志庆:“张伯松,巧为奏,大纛高牙拥前后。罢将印,归里中,东国有兵鼓逢逢。鼓逢逢,旗猎猎,淄川城下围三匝。围三匝,开城门,取汝一头谢元元”。
一辆辆大车,拉着沉甸甸的粮袋,走近淄川城门。
“站住,干什么的?”
一个富商打扮的中年人,走到近前,大声说道:“请上报谢头领,济南粮商,闻谢头领兴义师,特来犒师”。
谢迁接见了高建:“公从何而来?”
高建往南一指:“吾乃监国靖王麾下,锦衣卫千户高建,奉殿下之命,招抚谢头领”。
“招抚吾?”
谢迁惨笑:“鞑虏侵中原,齐鲁百姓翘首以盼王师北伐。这么些年了,王师何在?”
高建脸一红。南明诸帝从弘光起,就只想偏安江南,从没有过像样的北伐。山东父老对朝廷有怨气,可以理解。
但是,既然想招抚人家,气势不能弱。
高建慨然答道:“监囯靖王,与其他诸王不同,监国以来,励精图治,无一刻不思恢复中原。逐李成栋于广州,败伪三顺王于湖广,收复长沙,天下振奋。若朝廷无恢复山东之念,吾来此做甚?谢头领不可迟疑,当速归朝廷,共襄盛举”。
谢迁想了想:“朝廷对吾义军如何安置?”
“此次,吾带来了给谢头领的敕封:昭毅将军、淄川总兵;另外还有,空白敕书三十道、银一万两、粮食两万石。本来下官还想给谢总兵运些铠甲兵器,可鞑子管得严,这些东西实在运不过来”。
谢迁感叹:“朝廷终究没有忘记齐鲁父老啊!来人,请高千户入后堂,吾有薄酒款待”。
“谢总兵不必客气,吾还要急着去范县招抚任七、张七两位首领”。
谢迁哈哈大笑:“任七、张七,皆吾山东兄弟,招抚他俩的事,包在吾身上”。
高建在谢迁派的向导带领下,来到了濮州、范县一带。
一看,遍地都是大榆树。难怪清军把任七、张七称为“榆林贼”。
到了范县,高建被人带入了地道。
榆林军跟清军大打地道战,榆林底下,纵横交错的地道,长达数百里。高建在地底下,走了一天,才到达目的地。暗暗感叹:“神出鬼没,神出鬼没啊!”
有谢迁介绍,招抚任七、张七的事情,办得很顺利。
朱亨嘉封任七为怀远将军、??州副将;封张七为定远将军、范县副将;又给了二人空白敕书、钱粮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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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西抚州山区,隆武朝右佥都御史、河东巡抚揭重熙,正在接见朱亨嘉的使臣,江西巡按王介之和护送王介之的锦衣卫千户罗虎。
王介之是新科状元,本来朱亨嘉安排他在翰林院做编修(七品)。可他想干些实事,不太喜欢在翰林院待着。
朱亨嘉不忍打击他为国效力的积极性,素性让他做了江西巡按(七品),替自己招抚江西义军。
王介之和王夫之,兄弟二人,皆是大儒,士林敬仰。揭重熙是崇祯十年进士,两人有共同语言
“石子,汝是想替靖王招抚吾?可那靖王,非太祖嫡脉,鲁王才是正统啊!”
王介之一笑:“祝万,吾是最反对那些腐儒,光读书不做事的。汝怎么也学他们这么迂腐呢?”
“哦?石子此话何解?”
“鞑虏入华夏,是亡天下,不是亡囯。天下都要亡了,还纠结血脉有何意义?鲁王是正统,他离得远,力量又弱,能飞到江西救义军吗?靖王乃雄主,虎贲之士数十万,又离江西近,转瞬便可救援。况,靖王血脉再稀疏,也是老朱家子孙,监囯有何不可?石子,汝万不可,以一己痴愚,误江西百姓大事啊!”
揭重熙沉思良久,向王介之一拜:“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吾愿归顺靖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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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林王城,紫光阁,朱亨嘉正在召见手下的两大特务头子:锦衣卫指挥使陶成、锦衣卫指挥同知马吉翔。
紫光阁,是朱亨嘉秘密召见大臣的地方,非亲信大臣,不在此处召见。
这段日子,锦衣卫工作很出色,朱亨嘉升陶成为指挥史(正三品)、升马吉翔为指挥同知(从三品)。
“陶卿、马卿,跟孤说说,锦衣卫在虏占区的活动情况”。
陶成精神一振:“监囯,锦衣卫这段时间有突破。先后联络、招抚了钱谦益、揭重熙、谢迁、任七、张七、刘泽清等多支反清力量”。
马吉翔也急忙汇报:“除了招抚反清势力,锦衣卫还在各地策动抗租抗税事件七十三起,暗杀虏官十九人”。
朱亨嘉点点头:“两位爱卿辛苦了!现在朝廷国库空了,需要休养生息。但是我们休息,不能让鞑子休息。锦衣卫,一定要在鞑子后方生事,务必使鞑子一刻不得闲”。
“臣等遵旨”。
马吉翔想了想,说道:“臣还有二事禀告”。
“哦,卿有何事?说”。
“其一、安徽蕲黄四十八寨义军,奉宁藩后裔朱统锜为石城王。臣派人招抚朱统锜,不料其居然说鲁王才是正统”。
朱亨嘉轻蔑一笑:“不过是些山大王,不用理他”。
“臣已经使人,秘密招抚朱统锜部下傅梦弼、傅谦之、桂蟾、义堂和尚等,傅谦之、桂蟾有意归顺监囯”。
朱亨嘉哈哈大笑:“马卿,汝这么块就有了解决办法,不愧是孤的左膀右臂。还有一事是什么?”
“其二是,臣得到消息,清江西提督金声恒,似有叛清归明之意”。
朱亨嘉一楞:“历史的大轨迹,似乎并没有因为自己的穿越而改变。该来的,终究会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 王薨
和硕肃亲王豪格准备从四川凯旋回京了,他令明朝降将王遵坦、李囯英等人留守保宁。
部下将一箱箱的金银珠宝装车,准备运回北京。这一次远征四川,爱新觉罗·豪格又捞了不少。
京里的八旗都在传:“礼王府的墙,豫王府的房,肃王府的银子用斗量”。
呸!这些爱嚼舌根的家伙,太不体谅肃王爷了。
肃王爷家大业大的,光有记载的妻妾就有十三人,儿子都生了七个,不多捞点银子,怎么够用?
“亲王殿下,您要回京了吗?上帝保佑您!”
听说豪格要走了,四川耶稣会传教士利类思、安文思赶紧来送行。
豪格对西洋科技有浓厚的兴趣,尤其喜欢他们的大炮。在北京时就与着名传教士汤若望打得火热。汤若望托他到四川后保护主的仆人,豪格一口就答应了。
利类思、安文思二人在四川逃难途中被清兵抓捕,送到豪格营中。豪格一看,这长相,金发碧眼,铁铁的,老汤的朋友。
他这人,对朋友,一向爽气,“宠渥有加,每日赐肉给米,妥为照顾”。
结果,捡到宝了,这二人既是传教士,也是科学家。豪格向他俩请教关于机器的知识。一聊,“大为惊异,以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称赞不已”。
于是豪格授意他们把科技、天文类书籍,详加解说,译成满语,准备带回北京,交给顺治帝。
豪格想,应该以西洋之法,改良大清的火器。
“二位珍重,汉人有句俗话,叫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孤相信,还会有与二位重逢的那一天”。
说完,豪格哈哈大笑,翻身上马,踏上了回京的栈道。
这是一条不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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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载而归的豪格大军,经陕西、山西、河北,足足走了五个多月,才走到北京。
一到北京,豪格就觉得不太对劲。济尔哈朗怎么不出来迎接自己?索尼呢?自己这一阵营的人呢?
他不知道,就在自己远征四川的两年时间,多尔衮已经将他在京里的势力,清洗得差不多了。
豪格捏了一下自己的小耳朵,这是他的习惯,一犹豫就喜欢捏耳朵。
可惜耳朵太小,怎么捏也捏不大。
豪格,满语,小耳垂的意思。满族有以体貌特征给孩子取名的习惯。比如,多尔衮,獾;阿济格,小;多铎,胎儿??
多尔衮没派人来迎接,百官也未出迎,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顺治帝派人来了。
十岁的小皇帝在太和殿设宴慰劳豪格。
小皇帝亲自设宴,给了豪格极大的安慰,虽然迎接的官员不多,但毕竟是一国之君,代表着朝廷的态度。
吃完饭,豪格让八旗将士返回各旗。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离家两年了,八旗子弟也想念老婆孩子热炕头啊!
肃亲王是大好人,体谅部下。
当然,自己也得回家见见家人。
豪格带着少数侍卫,还有抢来的金山银山,回到了位于北京玉带桥东岸的和硕肃亲王府。
好一个花好月圆夜,人月两团圆。
忽然,王府被两白旗的兵包围了。
豪格措手不及、大惊失色。
有没有搞错?皇上刚赐完宴,夸我对囯家有大功,你们就抓我?没见过这么办事的!
多尔衮就是让他想不到。虽然多尔衮比豪格还小三岁,但政治手腕,又狠又辣。专门选政敌想不到的时候,动手。
年龄比多尔衮大十三岁的济尔哈朗都不是对手,就别提只大三岁的豪格了。猝不及防之下,豪格束手就擒,被关进了监狱。
抓人总得有理由吧?豪格刚打了胜仗,功劳这么大,又是太宗长子,皇帝刚赐完宴,抓他的理由是什么?
这个不用担心,摄政王多尔衮早给他备好了。两条:一是冒领军功;二是包庇部属、提拔罪人扬善的弟弟吉赛。
冒领军功,这个太普通,杀敌五千,报上去一万,很正常。八旗入关后,慢慢堕落,冒领军功,各旗都有,没啥奇怪的。
提拔罪人之弟,这事确实有。
瓜尔佳·扬善,是清开囯五大臣费英东的弟弟,也是豪格的心腹大将。几年前,原本支持豪格的何洛会反水。在多尔衮指使下,何洛会诬告扬善及其子罗硕谄附豪格为乱,父子二人皆被斩于市,豪格也被削了王爵。
瓜尔佳·扬善是为支持自己而死的,当然要保他的家人。豪格将扬善的弟弟、瓜尔佳·吉赛,藏于自己军中,这次征讨四川立了功,豪格又给他升了官。
这就成了滔天大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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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娘!”
听说大哥被人抓了,小皇帝福临,慌慌张张地来找自己的母亲、圣母皇太后博尔济吉特·布木布泰。
“皇上,汝是一国之君,处事不可慌乱。找额娘什么事?”
顺治帝定了定神:“额娘,大哥被抓了,您要救他啊!”
“唉!皇上!咱们孤儿寡母的,没有力量管这件事。汝万不可干涉此事,免得激怒了摄政王,惹火烧身!”
布木布泰长叹一口气,眼里却闪着寒芒。
他比多尔衮,更想豪格死。
豪格是太宗长子。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福临皇位的一大威胁。不杀了他,两黄旗的老臣就不会真正归心。
这一点,圣母皇太后看得透。
但是,杀豪格这事,自己这一方不能干。绝不让皇上背上一个杀兄的骂名。
这个锅,必须多尔衮背。
“可是,额娘,大哥是冤枉的呀!”
“皇上,汝要记住,没有力量的时候得忍耐,慢慢积蓄实力。豪格是冤枉的,等皇上长大亲政了,再给他昭雪便是”。
圣母皇太后一边安慰着福临,一边心中暗喜。
豪格耳朵小,没福,这一生吃女人的亏吃得多。
先是母亲、皇太极第二任大福晋乌喇纳喇氏,太狂。违反努尔哈赤不许在宫内坐轿的谕令,被废。母亲被废,不仅让豪格失去了嫡长子身份,还让他在后宫孤立无援。使得布木布泰能以太后身份,兴风作浪。
接着岳母莽古济,不顾皇太极谕令,在豪格迎娶林丹汗的女人为侧福晋的婚礼上闹事。皇太极怒极,逼豪格杀了自己的嫡福晋哈达纳喇氏。背上了一个“杀妻”的骂名。
最后,就是吃这位圣母皇太后的亏,直接丢了命。
红颜祸水,女人,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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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尔衮使人议豪格的罪。
在生命的最后关头,豪格无愧于太宗长子的身份。他对审讯的官员说:我是先帝的长子,不能忍受这样的耻辱。你们赶快杀我,如果放了我,我回去也要杀了自己的孩子,再自杀,去见先帝”。
审讯的官员上报多尔衮:豪格的罪过比天都大,得杀!
多尔衮假惺惺:“他是先帝长子,我怎么忍心下这个手呢?”
他是不忍心下手,但两个月后,豪格就在狱中死了。
怎么死的?历史悬案。
多尔衮继续清洗其他政敌,为自己称帝扫除障碍。
先收拾郑亲王济尔哈朗。
他找了条好狗,济尔哈朗的侄子,爱新觉罗·屯齐。
为什么侄子要告叔叔?
说来话长。
当年努尔哈赤杀了弟弟叔尔哈齐,将叔尔哈齐的幼子济尔哈朗养在身边。济尔哈朗长大后,和努尔哈赤、皇太极亲得不得了。可叔尔哈齐的其他几个成年的儿子,阿敏、图伦,却忘不了这血海深仇,视济尔哈朗为叛徒。
屯齐是图伦的儿子。
屯齐先告豪格诸悖妄状,说何洛会可以证明。狗背叛了主人后,自然要往死里咬主人。何洛会说,绝对有这事,复从而证之。多尔衮遂坐夺豪格王爵,以幽系终。
然后,屯齐联络另外两个济尔哈朗的亲戚:尚善、屯齐喀,一起诬告济尔哈朗,说太宗初丧时,济尔哈朗不举发两黄旗大臣谋立肃亲王豪格;以及扈从入关时,擅自令两蓝旗越序立营前行。议罪当死。
济尔哈朗见势不妙,赶紧向顺治帝请罪。三月,被削亲王,降为多罗郡王。
勋臣额亦都、费英东、扬古利诸子侄皆受到牵连,后从轻发落。
最后,屯齐攻击两黄旗在职的最后两位忠于太宗血脉的老臣:索尼和熬拜。
他告发索尼,在皇太极去世后,和图赖等人准备谋立豪格为皇帝。多尔衮在此事上大做文章,将索尼夺官抄家,让索尼去给先帝守陵。
随后他告发鳌拜等人曾试图谋立豪格,鳌拜因此被判死罪,得旨“罚锾自赎”。四月,鳌拜又被人告发在皇太极死时“擅发兵丁守门”,再次论死,后改革职为民。
至此,当年发誓要扶保太宗血脉的两黄旗八大臣,拜音图、何洛会、谭泰和冷僧机投奔了多尔衮;图赖、图尔格已死;索尼、敖拜回家喝小米粥。
整垮了豪格,多尔衮开始瓜分豪格的遗产,包括女人。
多尔衮娶了豪格的大福晋博尔济吉特·杜勒玛和一位侧福晋;多铎娶了一位侧福晋。
这没啥好奇怪的,蒙古女人,向来如此,男人在外面打生打死,女人在家里闲唠家常。
豪格的大福晋,和圣母皇太后,还有多尔衮的大福晋都是堂姐妹,都姓博尔济吉特,关系很好。有他们说情,改嫁很正常。
更何况博尔济吉特·杜勒玛替豪格生了嫡子富绶。
不改嫁多尔衮,富绶,还有豪格的其他六个儿子,一个都别想活。
大福晋和侧福晋们改嫁了,也有不愿意改嫁而殉葬的。
有三名妻妾为豪格殉葬。一个是侧福晋舒呼礼;一个姓氏不详;最出名的一个是庶福晋黄氏,朝鲜黄业沁之女。
黄氏为豪格生了两个儿子,次子固泰、三子握赫纳,按说不需要殉葬。但她是朝鲜人,受理学影响。不愿意嫁二夫,上吊自尽,以死殉豪格。
多尔衮杀了豪格后,将豪格的儿子们养在身边,对他们很好,视同己出。
何洛会很怕。狗一旦背叛了主人,就想把主人一家都咬死。不然,小主人长大以后报仇怎么办?
他劝多尔衮斩草除根。
多尔衮召豪格诸子入府校射,何洛会詈之曰:“见此鬼魅,不觉心悸!”
多尔衮没同意。毕竟睡了人家老妈,再杀人家儿子,堂堂摄政王,实在不好意思。再说了,豪格的儿子们年纪都小,小孩子,谁养大了,跟谁亲。当年努尔哈赤杀了济尔哈朗的父亲,将济尔哈朗养在身边。济尔哈朗长大后,跟努尔哈赤亲得不得了。
豪格的七个儿子得以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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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格死了,济尔哈朗倒了,代善病重,索尼和敖拜在家喝小米粥,多尔衮权势滔天。
圣母皇太后觉得这样不行,得制衡,不然儿子的帝位不保。
她开始了反击。
先给济尔哈朗复爵,济尔哈朗三月份被降为多罗郡王,四月份即恢复郑亲王爵位。
再分化瓦解多尔衮阵营。
多尔衮这边有三个王:睿亲王多尔衮、豫亲王多铎、英亲王阿济格。这三个王如果团结一心拥护多尔衮称帝,福临的皇位危险。
圣母皇太后拉拢多铎,多铎态度中立。福临当皇帝,自己可以当摄政王,可多尔衮即位,自己就摄不了政了。但是,多尔衮没儿子,要是过继自己的儿子给他,支持他称帝也可以考虑。
中立就行,圣母皇太后的突破点在多尔衮的哥哥阿济格。
阿济格当年虽然和多铎一起,拔刀子支持多尔衮称帝。但那是他以为,大家都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多尔衮称了帝,自己自然水涨船高。
可没想到多尔衮当了摄政王,阿济格反而受了一肚子气。
本来他和多尔衮同领镶白旗(原努尔哈赤的正黄旗),阿济格是旗主。多尔衮当了摄政王后,为了提高自己的地位,将两白旗纛旗颜色对调,镶白旗变为正白旗。多尔衮独领正白旗,将原旗主阿济格调到了镶白旗,归多铎管。这样,阿济格就丧失了旗主身份。
这还不算,多尔衮还经常训斥、惩戒阿济格,有一次因为阿济格出师索贿,将他降为郡王,后来才复晋亲王。
弄得阿济格愤愤不平,说自己这个弟弟,比自己老爹管自己管得还严。
有怨气,就好挑拨。
圣母皇太后使人激阿济格:您的战功那么大,没道理您的两个亲弟弟都是摄政王,而您不是。您也应该摄政才对。
阿济格一想,是这个理。我跟他俩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年纪比他俩都大,资历比他俩都老,战功也立了不少。凭啥他俩是摄政王我不是?我也要当摄政王。
于是阿济格启于弟多尔衮,争称叔王。
多尔衮没同意。
不同意也就罢了,还勃然大怒:想跟我抢权?摄政王是你想当就能当的?
多尔衮不给亲哥面子,令百官议阿济格的罪。即论其骄妄诸罪,令勿预部务并禁交接汉官。
阿济格怂了,只好道歉认错。
这事发生后,阿济格跟多尔衮有了隔阂,再不像以前那样,积极支持多尔衮称帝。
在圣母皇太后的高超政治手腕下,小皇帝福临的皇位,暂时安全。
第一百二十三章 倾轧
已经入夜了,厦门官署的油灯还亮着。
五十一岁的东阁大学士熊汝霖,正在处理着各种公牍,长期殚精竭虑地为复兴大明操劳,他的头发白了,背也有些驼。
“咳!咳!”
熊汝霖咳嗽了几声,嘴角微现血丝。
“老爷,时候不早了,回府吧?”
老管家熊福小心翼翼地问,见熊汝霖疲惫的样子,熊福心疼不已。
熊汝霖将最后一份公牍处理好,放下笔,长叹一口气,对熊福说:“没法子啊,阿福,囯事蜩螗,吾辈不可不弘毅!”
熊汝霖,字雨殷,浙江余姚人,崇祯四年进士。
这个人很爱囯,不怕死。
当同安知县时,就敢率县兵渡海,在厦门击败荷兰殖民者。清兵攻破南京,他和孙嘉绩在浙东首举抗清义旗,人称“孙熊”。
他胆子很大,别人反清都是躲在山里或海边打游击战,他却认为“江面迎攻甚难,不如间道入内地为攻心策”,率领一千多人就敢深入海宁腹地,招募兵员。万人响应,号称“熊军”。
后来,他和孙嘉绩等义军领袖,拥立鲁王朱以海监囯。
再后来,孙嘉绩陪同鲁监囯航海的时候,在舟山荒岛上病死。“孙熊”,没有了孙,只剩下熊。
处理完公牍,看了看天色,确实不早了。
“回府吧”,熊汝霖淡淡地说。
府衙的门开了,一顶青色小轿,载着熊汝霖回府。
“熊老儿来了,动手!”
轿子刚走到一条小巷,十余名蒙面人,持刀杀至。
几声惨叫,家人和轿夫被砍倒在地。
“吾乃堂堂东阁大学士,竖子敢尔!”
熊汝霖气得须发贲张。
“啊!”
一把钢刀透体而入,熊汝霖倒在血泊中。
刺客首领冷冷一笑:“熊老儿,到阴曹地府找建国公说理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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厦门建国公府,郑彩正在焦急地等待消息。
“熊老儿死了?好!好!干得好!尔等辛苦了,下去领赏,重赏!”
郑彩的眉宇间,尽是狰狞:“杀鸡儆猴,从今往后,看谁敢不听吾的话!”
建囯公郑彩是郑芝龙的侄子,朱成功的从兄。
郑芝龙被骗去北京软禁后,郑氏的郑鸿逵、朱成功等人以尊奉业已不存在的隆武朝廷为名,拒不接受鲁监国,也不归顺朱亨嘉,而是躲在老巢安平城一带,割据自雄。
郑彩比他们有政治眼光,他把鲁监国朱以海从舟山迎到厦门,挟天子以令诸侯。
朱以海是正儿八经的太祖血裔、大明的亲王,名望高。他一来,郑彩声势大振,投奔他的人络绎不绝。
郑芝龙的嫡系人马被博洛拆解得差不多了,本来郑彩的兵就比郑鸿逵、朱成功多,又有鲁监囯这块金字招牌,兵强马壮,俨然有成为郑家新一代家主的趁势。
然而,鲁监国这块金字招牌,虽然好用,却有刺。
郑彩和郑联、杨耿等人拥戴鲁监囯,实际上是想重演他叔叔郑芝龙操纵隆武帝于股掌的故伎,说白了,就是想当曹操,鲁监囯在郑彩眼里,不过是橡皮图章而已。
问题来了,他想当曹操,可鲁监囯不想做汉献帝。
鲁监国可不是隆武帝,手里没兵,只能看郑芝龙眼色。
他长期在浙东,和清军血战,虽然战败了,手里还是有些残兵败将的。
更重要的是,他手下有名望的忠臣义士特别多。这个很好理解,长期孤悬海上,条件艰苦,肯抛家弃子跑到海岛上投奔他的人,绝对是对大明朝赤胆忠心的义士。历史上,永历帝都逃到缅甸了,鲁监国的部下还在坚持抗清。
郑彩想当曹操,鲁监囯部下的这些忠臣义士们自然不答应。
头一个反对他的,就是这熊汝霖老儿。
熊汝霖秉性刚毅,又德高望重,在朝中一呼百应。郑彩和他斗了几次,没斗赢。
斗不赢很正常,人家是进士、学富五车的堂堂大学士,汝就一海盗头子,跟人家玩文的,摆事实、讲道理,讲得过人家吗?
熊老头引经据典,理直气壮,郑彩争不过熊老头,一败涂地。
老匹夫,文的不行,吾就跟汝玩武的,让大家都知道,厦门这地方,谁说了算。
于是,郑彩使人暗杀了熊汝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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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殷兄!”
得知熊汝霖被郑彩暗杀身亡,义兴侯郑遵谦愤慨不平,悲恸欲绝,上疏鲁监国,弹劾郑彩。
这位郑遵谦,字履恭,浙江余姚人。当年熊汝霖、孙嘉绩首举义旗抗清,他在会稽县起兵响应,杀县令彭万里还有清朝的招抚使。
这个人很不孝顺,忤逆!
他的父亲是大明朝山西按察司佥事郑之尹。
清军攻下南京后,郑遵谦联系志同道合的人士抗清,他对周围的人说到:“天下事尚可为,我欲起义旅,何为?”
很快组织起数千人的队伍,筹集粮草,准备举事。
他爹郑之尹知道了,赶紧劝阻:“儿啊,大明已经亡了,咱家有吃有喝的,饿不着,汝别干傻事,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平安就是福啊!”
郑遵谦道:“爹啊,别的事可以依您,这事不行,儿子受圣人教诲,大事大非的问题,绝不能含糊”。
郑之尹“扑通”一声,给儿子跪下了,放声大哭:“儿啊!汝这一起义,老爹我,还有全家人的命可就没了!”(“汝幸贷老奴命,勿覆宗”)
郑遵谦火了:“吾只是生员,尚知囯家大义;您是朝廷官员,却阻止儿子反清复明。是何道理?您怕吾连累您,好,将吾从族谱中除名,从今往后,父非父,子非子,一刀两断”。
不孝顺,忤逆老父。但是,部下得知此事,却无不感奋。
忠臣不畏死,郑遵谦毅然上疏,弹劾郑彩擅杀大臣。
听到又有人敢捋自己虎须,郑彩火了,把部将吴辉叫到府上。
“吴将军,汝去帮吾办件事”。
“建国公有事尽管吩咐,末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汝带一千精兵,把郑遵谦那小子给吾擒来,若敢反抗,杀!”
吴辉二话不说,带兵去金门,抓了郑遵谦,坐船返回厦门。
船行了一半,郑遵谦忽然哈哈大笑:“此海得吾之尸骨,必然青史扬名”,将身一纵,跃入汪洋。一点忠魂不散,化做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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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监国对郑彩的跋扈自雄、擅杀大臣极为不满,他召见建国公郑彩,质问他:“熊汝霖、郑遵谦二人何罪?建国公要杀他们?”
郑彩道:“监囯,熊汝霖是遇上盗贼身亡的,跟臣无关。郑遵谦诬陷臣杀了熊汝霖,臣一时气不过,派部下抓了他。原是一时之气,不料他自己量小,跳海死了,怪不得臣啊!”
鲁监囯大大怒曰:“杀忠臣以断股肱,生何益耶?”
说完,就要跳水自尽。
左右与郑彩赶紧劝阻。
鲁监国要跳水自尽,把郑彩吓了一跳。这块金字招牌要是死了,自己的名声可就臭大街了。
急忙表态:“监国放心,臣一定追查凶手,给殿下一个交代”。
郑彩回去后,随便抓了十几个人,说是凶手,磔之(凌迟处死)。
熊汝霖死后,兵部尚书钱肃乐劝鲁监国罢朝谕祭,以向郑彩抗议。鲁监国畏惧郑彩,不果行。郑遵谦被逼投海而死后,鲁监国闻之为泣下,辍朝五日,不敢问。钱肃乐见奸臣弄权,心中怏快,染了重疾。
钱肃乐,字希声,崇祯十年进士,浙江鄞县人,曾任大明朝邢部员外郎。
清军攻破南京后,宁波知府朱之葵准备献城投降。他眼看江山易主,忧心如焚,大口咯血,准备以身殉国。恰在此时,爆发了鄞县六狂生起义。义军知道钱肃乐名望高,在宁波府城隍庙,振臂高呼:“何不就推钱公为首,树旗起义!”
钱肃乐毫不推辞,带病勇挑重担,和孙嘉绩、熊汝霖、郑遵谦等人一起,拥立鲁王朱以海监国。
鲁监国任命钱肃乐接任东阁大学士,负责朝政票拟。
“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囯戍轮台”。
钱肃乐带病入阁,撑起鲁监囯小朝廷的重担。
本来,福建的形势是相当好的。原来隆武朝的大学士朱继祚归顺了鲁监囯,并且带人在福建兴化发动起义,收复了兴化城;大学士刘中藻率领义师先后攻克福建的福安、罗源、宁德、政安和浙江处州府属的景宁、庆元、云和、松阳等县。清军龟缩在很小的地方,福州已经成了一座孤岛。
但是内讧,却消耗了鲁监国政权的实力。
得知郑彩专权跋扈,擅杀朝廷重臣的消息后,大学士刘中藻很气愤,称郑彩为奸贼。他率义军收复福宁后,郑彩对他心怀妒意,不仅不支持,反而出兵劫掠刘中藻的后方。
刘中藻给钱肃乐报怨,钱肃乐在给刘中藻的回信中对郑彩的行径多有指责。
结果,不知道怎么搞的,这封回信落到了郑彩手里。
郑彩跑去见钱肃乐,故意向钱肃乐引述其信中的话。钱肃乐大惊,他本来身体就不好,又羞又愤,呕血而死。
几位重臣先后死得不明不白,鲁监囯部下人心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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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
清浙闽总督陈锦获知了鲁监国政权内斗的消息,连呼:“天佑我大清!”
陈锦给摄政王多尔衮上疏,言鲁监国君臣相疑、上下倾轧,灭之易矣!
雄才大略的多尔衮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他派遣礼部侍郎、靖南将军陈泰,率领梅勒章京董阿赖(即东阿来)、刑部侍郎李延龄以及李率泰、济席哈、祖泽远诸将统兵南下福建,配合浙闽总督陈锦的军队大举反攻。
清军来势汹汹,誓要一举扑灭福建鲁监囯小朝廷。
雄据于安平城的忠孝伯、招讨大将军朱成功得知了从兄郑彩,擅杀鲁监国重臣的消息后,不禁拈须微笑。
他不畏郑彩兵多,却畏鲁监囯名正。
自己这个堂兄,仗着有金字招牌,处处压自己一头。现在,堂兄有和鲁监国决裂的趋势,吞并他的兵马和地盘的时机来了。
朱成功一直想在福建招兵买马、大展拳脚,可有郑彩在,势力发展得不快。要干大事,非吞并郑彩不可。
大明崇祯二十一年三月,清军进攻建宁,城中粮食不足,郧国公王祁,向朱成功借粮,朱成功允而不发。
此时的朱成功,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纯真的少年,而成长为政治家。
政治家考虑问题的出发点是利益。支持鲁监囯,让他在福建占住脚,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只有鲁监囯垮了,自己接管他的势力,才能独霸福建。
从郑芝龙时代起,福建,就已被郑氏视为自留地,绝不允许他人染指。
朱成功,口惠而实不至,不赞鲁一矢,兵不逾洛阳桥之北。
三月二十九日,清陈泰、陈锦等部满汉军队包围了建宁,并发起猛烈攻击。四月四日,建宁城破,明郧西王朱常湖、国师王祁等死于乱军之中。
同月,清援闽主力进入省会福州。
鲁监国政权,风雨飘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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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服,卿怎么来了?”
一见到远道赶来的张名振,鲁监国精神一振。
定西侯张名振,字侯服,应天府江宁县人,足智多谋,是鲁监囯小朝廷的中流砥柱。
鲁监国随着郑彩去福建,开辟新天地时,留张名振、张煌言等人在舟山、渐东一带,招募义军,继续抗清。
福建、浙江书信往来不断,张名振见福建形势危急,特来向鲁监囯献策。
“监囯,清军大兵压境,您要早做打算呀!”
朱以海愤愤地道:“可恨郑彩误国,雨殷、履恭他们死得冤啊!孤恨自己,不能替他们报仇!”
张名振亦虎目含泪:“监国,小不忍则乱大谋,此刻大兵压境,不宜与郑贼翻脸。报仇的事,来日方长”。
朱以海点点头:“侯服从舟山赶来,必有妙策教孤”。
“臣是向监囯献隆中对来的”。
“隆中对?”
“正是,现在的形势,就如同三囯。虏朝、靖江王和您,三分天下”。
“嗯”,朱以海点点头。
“三家中,以您的形势最不利。浙江、福建,位于鞑虏腹心,是抗清的最前线。我们和鞑虏浴血奋战,那靖江王却在后方休养生息、积蓄实力”。
“唉!此节,孤亦清楚,可如何破解呢?”
“臣有联靖抗清、固地自雄、招才请师三策”。
“哦,侯服快讲”。
“联靖抗清,是联合靖江王一起抗清。最好是您去监囯号,劝靖江王称帝,他若称帝,鞑虏必先打他,福建、浙江可以喘息;固地自雄,是要找一块稳定的根据地养兵,臣以为舟山是个好地方;招才请师,是指稳定下来后开科举、募人才,再派人航海去朝鲜、日本请师助战”。
朱以海想了想:“联合靖江王一起抗清可以,但孤是太祖血脉,他不过是旁系血亲,去监囯号,劝他称帝,不可行。固地自雄、招才请师,孤都听卿的。卿速回舟山准备,万一福建守不住,孤就去舟山,先讨平黄斌卿,再攻取浙东”。
第一百二十四章 入川
“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
四川巡抚陈邦彦,奉朱亨嘉之令,带着八百壮士,招抚四川。这一路蜀道爬的,直把陈大人累的气喘吁吁,吟起了《蜀道难》。
“好!抚台大人这诗做得,真好!”
黑乎乎、铁塔般的大汉陈豹,拍手叫好。
陈邦彦脸一红,很想告诉陈豹,此诗乃太白先生所作,自己只是吟前人之诗而已。但又怕扫了陈豹面子,此人虽只是个小小的从六品忠武校尉,却是朱亨嘉亲卫出身,监国说他是“万人敌”,自己也不好让他太难堪。
此时的陈邦彦,已不是两年前那个,怒惩贪官仇自奇、袁铭章的热血青年。宦海沉浮,让他变得内敛。
“陈校尉,还有多久到叙州?”
“抚台,明日便到”。
“好,让壮士和民夫都歇歇吧”。
此次去四川,朱亨嘉除了给陈邦彦八百精兵,还有一批粮食,派了三千民夫输运。
四川连遭战乱,百姓十停去七,一路走来,千里无鸡鸣,白骨露于野,有的地方,老虎成灾。
看得陈邦彦心潮激荡,自己巡抚一方,护民有责,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把四川重新治理成天府之囯。
“令野,汝远来辛苦,本督备了点薄酒。来,请!”
四川叙州宜宾县总督衙门,四川总督樊一蘅殷勤款待陈邦彦。
樊一蘅,字君带,就是这宜宾人,万历四十七年进士。在四川多年,抵御张献忠和鞑虏,劳苦功高。
陈邦彦看着这位比自己大了近二十岁的士林老前辈,不敢怠慢:“君带兄,请”。
两人入席,陪同的还有隆武旧臣,四川巡按钱邦芑。隆武帝殉国后,钱邦芑归顺了朱亨嘉。
“此次监国让吾给总督大人带了批粮食”。
“哎呀,这可太好了,如今四川除了三个地方,其他各处民生凋敝,缺粮啊!”
“哦,是哪三处?”
“一处是鞑子占的保宁,保宁靠近陕西,未被战火波及;一处是杨展将军控制的嘉定州,他爱民如子,把嘉定治理得很富庶;还有一处就是重庆府石柱宣抚司附近,那里有秦良玉老将军在,张献忠和鞑子都不敢骚扰,是四川的乐土”。
一听到秦良玉的大名,陈邦彦肃然起敬。
那可是大明朝着名的女将军,以女儿之身封忠贞侯、太保兼太子太保的巾帼英雄!
秦老将军一生为大明南征北战,石柱白杆兵天下闻名。平播州杨应龙之乱、平奢安之乱、打张献忠、灭流寇、助孙承宗修大凌河,尤其是血战浑河,杀得鞑子胆寒。
陈邦彦却不知道,七十四岁的秦良玉,现在已经卧病在床,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君带兄,此次监囯让吾巡抚四川,只给了八百兵,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是否可以找秦老将军借点兵?”
樊一蘅面有难色。一旁的钱邦岂插口道:“令野,汝有所不知,伪楚王正在攻打石柱,秦老将军已向总督大人求援”。
陈邦彦一楞:“楚王不是被张献忠杀了吗?这个楚王,从哪冒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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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柱三江溪、葫芦溪沿线,石柱宣慰使马祥麟,带着两个儿子马万年、马万春,正在巡视防务。
总兵秦翼明、参将秦佐明、秦祚明,急忙过来陪同。
“表弟,伪楚王的军队,战力如何?”
“表哥,佐明、祚明已经跟他们交了几次手,敌军李占春、于大海、酉阳冉氏土兵战力较强,其他皆是乌合之众”。
马祥麟皱了皱眉:“酉阳冉氏的冉天麟、冉天育投了伪楚王,他们都是地头蛇,熟知地理,这个仗不好打”。
骠骑将军、石柱宣慰使马祥麟今年五十二岁,是秦良玉之子,年轻时勇力绝伦,喜欢穿银铠、骑白马,常单骑冲阵,取敌将首级。军中呼为“赵子龙”、“小马超”。眼睛受伤后,又多了一个外号“独目马”。
秦翼明、秦佐明、秦祚明,皆是秦良玉的侄子,沙场老将。
“放心吧,表哥,打仗,咱白杆兵怕过谁?伪楚王若敢渡三江溪,一定打得他丧胆”。
土家族的“白杆兵”,是一种以持白杆长矛为主的部队。这种长矛是大明忠贞侯、四川总兵秦良玉所创,它用结实的白木做成长杆,上配带刃的钩,下配坚硬的铁环,作战时,钩可砍可拉,环可作锤击武器。必要时,数十杆长矛钩环相接,便可作为越山攀墙的工具,悬崖峭壁瞬间可攀,非常适宜山地作战。
土家族历史上汉化较早,到明朝时,服饰已经和汉族没什么区别。但只要一拿起这根白杆,对手立刻就知道,土家白杆兵来了。
马祥麟眯着独眼,正色道:“老太君正病着,这次,敌人数量是我们的好几倍,大家都要打起精神,不可大意,免得让老太君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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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吁!”
朱容藩勒马于三江溪畔,纵目远眺,对岸一排排、一列列的白杆兵,壁垒森严、紧然有序。不由叹了口气:“白杆兵果然名不虚传,土家人不愧是‘白虎之后’,若不是孤缺粮,实在不想打这石柱啊!”
朱容藩这个人不简单。
他是大明朝楚藩通城王的后裔,在宗室里地位很低,只是个镇国中尉。本来一个没钱没兵的闲散宗室,是没有资格搅风搅雨的,但人家一番神操作,居然监国于川东,号称拥兵十余万。
张献忠的军队攻陷楚王府后,朱容藩逃入左良玉军中,冒称“郡王”;诸将都讨厌他,于是逃向南京;贿赂马士英,请任命他以镇国将军监督楚营,差点激起兵变;忠贞营进入湖广,他再入大顺军中,自称“楚王世子”,大顺将领开始很高兴,欲立其为王,后来怀疑朱容藩作假,又接受了朱亨嘉的招安,乃止。
这朱容藩忽悠了一圏,一事无成。但他不灰心,飘泊各地,周旋于各种势力之间。
朱由榔在武冈称帝,他觉得机会来了,参与拥戴,并重金贿赂朱由榔身边的大太监庞天寿(历任崇祯、弘光、隆武、永历四朝),被授予掌宗人府事。他不满足于这个虚有其名的官职,想抓点实权。听说四川兵将颇多,统御无人,就奏请入川联络诸部,永历帝授其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的官衔,总督川东兵马。
结果刚入川没多久,就传来武冈城破、永历帝身死的消息。
他索性自称楚王世子、天下兵马副元帅,后称楚王,联络李占春、于大海、杨秉胤、白蛟龙、杨朝柱、谭宏、谭文、谭诣、杨展、马应试各部,一时声势浩大。
崇祯二十年夏,清涪州总兵卢光祖率军沿长江而下,企图打通川鄂水道。朱容藩令李占春、于大海率领舟师阻击。七月十一日,两军相遇于忠州。清军辎重多,又不习水战,被李、于二人击败。
初战告捷后,朱容藩又联络忠州卫世袭武将谭文、谭诣、谭弘和摇黄呼九思、景可勤、陈某等部同川南、川西明军会合,于九月间收复重庆。
此时,盘踞于龙安的明定陇侯赵荣贵,联络松潘朱化龙;茂州詹天颜;绵州、梓潼的武大定,合兵进攻保宁。吓得清四川巡抚李国英(王遵坦病死后接任),集中成都总兵惠应诏、叙马总兵马化豹、涪州总兵卢光祖、永宁总兵柏永馥、龙安总兵左勷,五镇兵马,龟缩于保宁。
形势大好,连战连捷,朱容藩野心开始膨胀。汝朱亨嘉,一个旁系枝脉都能监国,予虽然爵位低,却是太祖血脉,凭什么不能监国?
于是,朱容藩自称监国,铸天下兵马副元帅金印佩带。改忠州为大定府,号府门为承运门。夔州临江有天字城,形势颇为险要,朱容藩改其名为天子城,作为自己的行宫。封李占春、于大海、杨朝柱、谭宏、谭文、谭诣、杨展、马应试为侯伯,授刘惟明、杨秉胤、白蛟龙等人为挂印总兵,以张京为兵部尚书、程正典为四川总督、朱运久为湖广巡抚,又设祭酒、科道、鸿胪寺等官。
别说,他这编造的楚王世子身份,还真管用,一时聚众十余万。
兵多了,要吃饭,四川残破,无粮。
朱容藩找石柱秦老太君借粮,秦良玉不借。
秦良玉一生忠于大明,大明宗室借粮,为何不借?吹牛惹的祸。
这朱容藩不过是楚藩通城王的枝脉,却大吹法螺,先说自己是郡王,又吹自己是楚王世子,后来又吹永历帝死前封自己为天下兵马副元帅。
秦良玉听完直笑,老太君跟张献忠打了那么多仗,自然知道楚王的直系血脉,早被八大王杀了个一干二净,汝这楚王世子,从哪冒出来的?天下兵马副元帅,本朝非太子不能任此职,永历帝自有太子,怎么会以此职授汝?
秦良玉断定,这个朱容藩一定是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江湖骗子,顶着宗室的名头,招摇撞骗。她闻知四川总督樊一蘅已经归顺了靖王朱亨嘉,老太君素来敬重樊一蘅的名望。这靖王虽然血脉稀疏,但毕竟是老朱家正儿八经的藩王,又拥数省之地,兵多将广,比那个来历不明的骗子,强得多。于是也归顺了朱亨嘉。
朱容藩没从秦良玉这借到粮,恼羞成怒,聚集十余万兵马来打秦良玉。
秦良玉一边让儿子统兵抵抗,一边遣使去樊一蘅处告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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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带兄、开少兄,忠贞侯对朝廷忠贞不渝,予以为应速发兵救援”。
陈邦彦语气坚定地说。
樊一蘅面有难色:“可吾的总督标营,兵力不过两千,加上令野的八百精兵,也不足三千。无兵怎么救援?”
“何不令各镇派兵,来宜宾会师,合兵一处,去救忠贞侯?”
钱邦岂愤懑道:“令野,汝有所不知,四川的这些藩镇,一个个只知割据自雄。不把朝廷放在眼里,总督大人和吾,政令不出叙州。让他们出兵,未必肯。”
陈邦彦一笑:“无妨,这只不过是块试金石。肯出兵的,皆是朝廷忠臣,可重用;不肯出兵的,必有叛逆之心,迟早攻灭之”。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夺军
四川总督樊一蘅、巡抚陈邦彦下令各镇将领来宜宾会师。
此时,成都一带,凋敝特甚,荒无人烟,忽略不计。
顺庆府、重庆府大部、夔州府大部在朱容藩手上。
其余各镇,应者寥寥。
盘踞在遵义(播州)、江津、合州一带的明朝副将王祥,残暴虐民,狂妄自大。自以为兵多,一口拒绝,还遣使和伪楚王朱容藩眉来眼去。
称霸泸州的明朝泸州卫指挥佥事、游击马应试,名声和王祥一样臭,最喜欢劫掠。他最服王祥王老大,王祥不鸟樊一蘅,他也不鸟。直接把使者赶了出去。
割据绵州、梓潼一带的明朝陕西副将武大定,素有野心。在陕西时,即奉明朝宗藩秦王之子为秦王,以资号召。被清军击败后,他撤到绵州、梓潼一带,挟秦王以令诸侯,勾结龙安府的定陇侯赵荣贵、松潘卫的朱化龙、茂州的詹天颜。不但拒绝,还反劝樊一蘅归顺秦王,气得樊一蘅摔了杯子。
黎州安抚使马氏、天全六番招讨使高氏,这两大土司,推辞路途遥远,调兵不易,婉拒。
四川行都司都总指挥罗氏、土指挥使安氏,与建昌卫千户陶氏、宁番卫千户李氏等一大批卫所官、土司们商量后,派百户严思忠领兵一千助战。气得樊一蘅想骂娘,偌大的四川行都司,就一千兵马?
也有比较听话的。
称雄于嘉定州、眉州、马湖府一带的明军参将杨展,很给总督大人面子,亲自领兵五千至宜宾。
据守永宁宣抚司的明朝副将侯永锡,领兵三千来会。
出乎樊总督意料,出兵最多的居然是川南的土司。
这些土司,可不是给樊总督面子,而是给大明监囯靖王朱亨嘉面子。
镇雄府陇氏、乌蒙府禄氏、乌撒府安氏一向唯水西安氏马首是瞻,安坤做了朱亨嘉的小弟,他们作为小弟的小弟,自然得自觉。这三家各出兵两千来会。
东川府倮倮族(彝族)大土司禄氏,正在召开家庭会议。
“父亲,樊总督召吾家派兵至宜宾,吾家是去还是不去呀?”
东川土司禄万兆的五个儿子禄永升、禄永邦、禄永高、禄永明、禄永厚询问老爹的意见。
禄万兆哈哈大笑:“去,当然得去,如此,吾家无忧矣!”
原来,东川禄氏紧挨着云南。沙定洲攻占昆明后,他们畏其势大,归顺了沙定洲。哪曾想,朱亨嘉的部将史其文攻下了昆明。
禄万兆得知此事后,吓得睡不好觉,生怕被明军当成沙定洲的党羽清算了。
现在,大明四川樊总督让自己带兵助战,禄万兆觉得,这是向监国靖王表忠心的好机会。
去,不仅要去,还要带着全族兵马一起去。
禄万兆领着五个儿子,率全族一万人马赶至宜宾。
见东川禄氏带着这么多兵马来,樊一蘅十分感慨,板荡识诚臣啊!没想到这些土司兵,比大明的官军还忠于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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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拼八凑,包括樊总督的标营,还有陈邦彦的八百精锐,居然凑了两万八千兵马。
樊一蘅令陈邦彦、钱邦岂统兵,前往重庆石柱,救援秦良玉。
“君带兄,您把总督标营都拨给了吾,叙州可就空虚了,您的安全怎么办?”
陈邦彦既感动又担忧地问樊一蘅。
“放心吧,老夫在四川还有些名望,没人敢害老夫。吾大明能否铲平藩镇、平定全川,全看此战。拜托了,令野、开少!”
樊一蘅向陈邦彦、钱邦芑深施一礼。
二人急忙还礼:“樊公放心,吾等必不负樊公重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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遏云歌响清,
回雪舞腰轻。
只要君流眄,
君倾国自倾。
四川残破,百姓缺衣少粮。泸州卫指挥佥事马应试的府第内,却是侈衣美食、歌舞升平。不光有酒肉,还有美女,都是马应试从各地掳掠来的娘家女子。
“哈哈哈!弟兄们,喝!”
“谢大帅!”
马应试正喝得高兴,忽见自己的把兄弟王良佐,楞楞地盯着一个青衣舞女看。
一瞧,双目秋波闪,惊落南飞燕。二弟好眼力啊!
“二弟!”
“大哥!”
“汝喜欢她,大哥把她赏给你了!”
“多谢大哥!”
王良佐大喜,起身抱起青衣美人,大块朵颐。美人不敢反抗,泪光闪烁。
马应试乐极,哈哈大笑,声若豺狼。
“大帅,您拒绝了总督大人的调令,万一朝廷派兵征讨泸州,怎么办?”
谋士孙妙才有些担心。
马应试把酒案一拍:“樊老儿不过两千标营,本帅却有雄兵一万。有何可惧?孙先生也太胆小了!”
“报!大帅,祸事了!”
“何事?”
“新任四川巡抚陈邦彦,带着三万大军,杀奔吾泸州而来,听说要征讨您不听征调之罪”。
“什么?他哪来这么多兵马?”
“嘉定的杨展、永宁的侯锡永、各地的土司都派了兵”。
马应试一听傻了眼。自己虽然有一万人马,但是抢抢老百姓还行,打硬仗,可靠不住。如何打得过三万大军?
一瞅孙妙才:“孙先生,汝给咱出个主意?”
孙妙才把胡子都快拽断了,终于想出了好主意。
“大帅,唯今之计,只能请降了!”
“请降?前一阵子本帅刚把樊老儿的使者赶跑,现在请降,樊老儿能饶得了本帅?”
“大帅可以向杨菩萨请降,杨菩萨心软,一定能保大帅无虞”。
原来嘉定的杨展,爱民如子,乐于助人,谁有困难找他,他都帮。得了个外号:“杨菩萨”。
马应试一听孙妙才让他向杨菩萨请降,马上同意了。
说也奇怪,马应试无恶不做,交了一帮豺狼虎豹,但自己落难时,最相信的却不是这帮恶人,反而是大善人杨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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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展听闻马应试向自己请降,赶紧向陈邦彦请示。
“答应他”,陈邦彦毫不犹豫。
“抚台”,杨展有些迟疑,“能否饶马应试一命?”
“此獠名为官军,凶残胜过盗匪,泸州百姓被他祸害惨了,岂能饶他”。
“可是他已请降,降而后杀,是否有些不守信用”。
陈邦彦冷笑:“杨将军,吾知道汝是君子。让将军失信于人,吾之过矣。然,为了大明,只能委屈将军了”。
杨展不敢再说,只得告退。
陈邦彦让杨展告诉马应试,自己只是借道泸州,去石柱援救秦良玉,并不是来讨伐他的。
马应试一听,陈邦彦不是打自己,是打伪楚王朱容藩。大喜,表示愿意出兵三千,一起讨伐朱容藩。
陈邦彦佯作大喜,与之诡结盟好,约好日期,在城东土坡上结盟。
约定的时间到了,陈邦彦令中军都督佥事彭明扬、副将侯锡永、参将杨展、忠武校尉陈豹等埋伏于土坡侧后,静静地等待马应试自投罗网。
马应试带着三千人马,赶着成群的牛羊鸡鸭,去东城土坡犒师。
走到坡下,忽然眼皮直跳。
“不对呀,为何坡上不见飞鸟?不好,有埋伏”。
当强盗当了这么多年,马应试反应很快,拨马便走。
“哪里走?”
忠武校尉陈豹,领着两百骑兵从山后追出。
陈豹,手持一根长殳。
殳是上古凶兵,长约两米,棒头若锤,布满铁刺。相传上古时用鹿的下颌骨制作,俗称“鹿牙棒”,后传成“狼牙棒”。此物威力大,一旦砸中或刺中,可以连皮带肉地从身上钩扯出来。缺点就是太沉,非猛将舞不动。
陈豹手持长殳,上下翻飞,砸得马军血肉横飞。
“大哥快走,吾来断后”。
王良佐挺枪来战陈豹。
陈豹侧身躲过,左手握住枪杆,右手一刺。长殳的铁刺,刺中王良佐颈脖,血如泉涌。再向后一拉,王良佐脑袋被扯出体外。
马应试拨马便逃,陈豹马快,一殳挥去,将马应试马头砸得粉碎,摔下马来。
马军没了主将,纷纷投降。
在土坡观战的陈邦彦见陈豹如此英勇,不禁称赞:“监囯称此人为万人敌,果不其然”。
陈豹将马应试擒往土坡。
马应试冲杨展大叫:“杨公救吾!”
杨展面红耳赤,正欲说话,陈邦彦恐杨展开口求情,急呼左右斩首。
后世泸州卫城东丫口有杀人坳,相传即马应试斩首处也。
陈邦彦领军进入泸州,守军皆降。收编马部,得一万人。心中暗叹,四川终于有了一支朝廷可以掌握的军队。令将五千人并入彭明扬的总督标营;五千人并入陈豹部。升杨展、彭明扬为总兵,陈豹为游击。
犒赏完三军,留彭明扬驻守泸州,大军往石柱进发。
第一百二十六章 筹谋
“令野,从泸州至石柱,沿大江(长江)而下,要经过江津、重庆、长寿、涪州、澧都。江津是王祥的地盘;重庆、长寿、涪州是伪楚王部将李占春、于大海的地盘;澧都则被伪楚王部将杨朝柱占据。王祥此人,心狠手辣、桀傲不驯,且拥众二十万,估计不会让我们通过他的地盘”。
钱邦芑向陈邦彦介绍情况。
陈邦彦皱了皱眉:“开少,汝会不会弄错了。这王祥控制的区域不过一个半府,怎么会有二十万兵马?”
钱邦芑叹口气:“令野,汝有所不知。重庆、遵义的百姓,被这厮祸害得苦啊!江津、合州已经快成无人区了”。
“开少,汝将王祥的情况跟吾好好说说,越详细越好”。
钱邦芑侃侃而谈:“这王祥,本是弘光朝四川督师王应熊的仆人,后来考上武举,有勇力。王应熊督师四川时,任其为遵义副将。这厮打仗不怕死,和献贼、鞑子都交战过。穷兵黩武,拼命地扩充军队,他的辖区,兵多民少。为了养这二十万大军,赋税极重,百姓想活命,要花钱买免死牌,无牌则杀。连养牛都要交税,还经常派人扮作盗贼,劫掠有牛的人家。搞得百姓不敢养牛,犁地皆用人力。”。
“叭”,陈邦彦气愤地拍案大吼:“吾誓为四川百姓,除此凶顽!”
见陈邦彦义愤,钱邦芑不禁感慨,这位抚台满腔热血、一身侠骨,嫉恶如仇,做事雷厉风行。和其一起共事,快哉!
“令野,王祥派部将石琳,领兵三千,据守江津。吾军是否不理王祥的态度,直取江津”。
陈邦彦想了想:“这江津附近,是否还有其他势力?”
“有,摇黄十三家里的‘争天王’袁韬,和李占春争夺涪州,兵败后,在这一带游荡劫掠”。
“此时,朝廷的大敌是伪楚王周容藩,不宜刺激王祥,可江津又不可不取。吾意秘密招降袁韬,令其袭取江津”。
“可这袁韬乃是有名的大土匪,四川百姓深受其害啊!”
陈邦彦微笑:“袁韬此贼,吾迟早亦要收拾,先利用其对付王祥,以恶治恶”。
钱邦芑担忧道:“令野,吾听到消息,王祥暗中勾结伪楚王,还让其属地的酉阳土司冉氏出兵相助伪楚王。若二贼合兵,石柱危矣!”
陈邦彦沉思了一会,忽然大惊:“不好!王祥这厮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彼想等伪楚王和忠贞侯两败俱伤后,再攻取石柱。吾要赶紧给监囯上疏,请监国在贵州、湖广两个方向,给王贼施加压力,令王贼不敢窥探石柱”。
“令野,伪楚王的部下很多都出自夔州的摇黄十三家。当年堵公胤锡,招降忠贞营,去过夔州,在十三家中极有声望。是否请他修书,招降伪楚王部下?”
“哎呀,开少,一言惊醒梦中人。汝这个法子好,吾立即给堵公修书,请其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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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在重庆大山沟子里的“争天王”袁韬,接见了陈邦彦的使者。
“陈抚台想招抚吾,给吾何职?”
“江津游击”。
“什么?吾拥兵万余,才得一游击?那杨展兵马也不比咱强,他都授了参将”。
使者一笑:“大头领,那是老黄历了,杨将军替朝廷征讨泸州有功,已被授为总兵。陈抚台向来有功必赏,您若能替朝廷攻取江津,一个副将跑不了”。
袁韬有些犹豫:打江津,可就得罪了王祥。那王祥,拥兵二十万,极不好惹。可不打江津,就错过了投奔朝廷、升官发财的好机会。到底打还是不打呢?
半晌,袁大土匪把牙一咬:打!王祥要是派兵报复,大不了老子往山里一藏,他能奈我何?
送走使者,袁韬率部直扑江津。
江津一带早被王祥残虐得百里无人烟,因为荒凉,养不了太多兵马。王祥也只令石琳领三千人守江津。
石琳兵少,损兵千余,逃回遵义。
陈邦彦授袁韬为副将,驻守江津,自己率部,沿大江而下,前往重庆。
打江津的是大土匪袁韬,可不是本巡抚。王祥要想报复,让他找袁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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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陈邦彦上的疏,朱亨嘉觉得四川的形势,比自己预估的还要复杂。
让陈邦彦只带八百人入川,的确难为了他!难得此人勇于任事,一腔热血!
自己也该有点动静!朝廷虽然缺钱,没法打大仗,但该做的姿态还得做。免得让四川的这些藩镇,以为自己软弱可欺。
朱亨嘉令武昌伯马进忠,领兵一万五千,进驻湖广施州卫,威胁伪楚王后方:夔州。令匡囯公皮熊领兵七千,并水西安坤土兵六千,进驻贵州思南府;令荡虏侯艾能奇,领兵两万,进驻贵州乌江关,两路威慑王祥。
谕令三将,既要有动静,又不能真打。
想了想,光有硬的不行,还得有软的。当前的要务是先消灭伪楚王,拖住王祥,避免二贼合流。
遣使至王祥处招降,告诉王祥,若肯归顺,封其为荣昌伯。
四川最大的问题是连年征战,人口不足。朱亨嘉令押解各省囚犯万人,去四川屯田。又升柳州知府李时春为四川布政使,任王化澄为四川按察使。
不光是四川,对云南、贵州的控制也要加强,绝不能让这两省变得和四川一样,遍地藩镇。
朱亨嘉罢免了沙定洲之乱中,不肯死节的云南巡抚吴兆元、巡按罗国;拜隆武朝礼部尚书文安之为东阁大学士、云贵总督,驻贵阳;升连城璧为云南巡抚、任永历降臣瞿鸣丰为云南巡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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遵义军民府白田坝,大明副将王祥,正在借酒消愁。
酒是好酒,遵义构酱酒(茅台酒),醇香馥郁、回味悠长。
他最近心情不好,监囯靖王的军队从东、南两个方向,进逼遵义;土寇袁韬袭破了江津。
难道自己变弱了吗?居然连区区土寇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别看王祥手握二十万雄兵,可真要和朝廷的藩王作对,他还有点心虚。和自封的伪楚王不同,朱亨嘉可是宗人府记录在案、有金册金宝的真正藩王,以下克上,王祥不太敢。
王祥做过大学士王应熊的仆人,王应熊督师四川的时候,任王祥为遵义副将。那段时间,王祥对大明忠心耿耿。督师大人让干啥就干啥,从无二话。但王应熊一死,王祥就不怎么听大明的话了,他只服王应熊。
可再怎么跋扈,王祥也当过堂堂武举人,正经官军出身。和那些闯贼、大西贼不同。王权威严,渗透在王副将骨子里。导致他,关键时刻,有点怂。
“夫君,酒多伤身,您少喝点,妾为您织了件毛衣”。
王祥正在忧烦,一双温润的小手,搭上了肩膀。替他轻轻揉捏,舒缓疲劳。
回身一看,乃是自己的正妻熊氏。
心头一暖,紧紧抓住爱妻的手,爱妻的手上,居然生了水泡。
“哎呀,夫人,吾跟汝说了多少次了。咱们家那么多下人,这种事,让她们做便是。汝看,手上都生水泡了”。
王祥找出银针,替爱妻挑着水泡。
熊氏甜甜一笑:“夫君为何事烦恼?”
“唉!监囯靖王,大兵压境,是战是降,为夫两难!”
王祥的正妻熊氏,特别贤惠。
当年王祥在大学士王应熊府做仆人,身份卑贱,没人瞧得起。可这熊氏,偏偏觉得王祥是大英雄,非王祥不嫁。鼓励他道:“君勿自轻,他日必为囯家栋梁”。王祥在熊氏鼓励下,考上了武举人,从了军,又有王应熊关照,一路飞黄腾达,成了四川最有实力的藩镇。
熊氏不仅贤惠,还有眼光。
他劝王祥,百姓才是根本,您只顾扩军,不爱惜百姓,就如同无根之木,难以持久。妾甚忧之!
王祥觉得夫人的话有道理。打下遵义后,他并未像在江津、合州、彭水、黔江那样横征暴敛,而是稍微减轻了一些赋税,让部下在遵义屯田。甚至连养牛税都不收了,鼓励百姓养牛。可问题是,人的名声一旦臭了,想恢复,有点难。无论王祥怎么鼓励,百姓们就是不敢养牛。咱要是养了牛,大帅觉得咱家有钱,派兵来抢咱咋办?气得王祥七窍生烟,没法子,只能慢慢来。
熊氏沉吟良久,说道:“妾觉得监囯靖王,颇有雄主气概,占数省之地,其势已成。夫君万不可与之争!不如接受其封的爵位,交出土地和军队,妾料靖王必会善待夫君”。
王祥听了熊氏的话,归顺了朱亨嘉,接受了荣昌伯的封号。
妻贤夫祸少。若王祥真能听熊氏之言,诚心归顺,一辈子富贵平安是不成问题的。
可惜他既畏朱亨嘉兵威,伪作臣服;又舍不得自己的地盘和军队,企图割据一方;甚至还继续暗中跟伪楚王朱容藩勾结,觊觎石柱之地。
这就为他日后,埋下了祸根。
第一百二十七章 白杆
三江溪楚军大营,楚王朱容藩召诸将议事。
李占春、于大海、杨朝柱、谭文、谭诣、谭弘、刘惟明、杨秉胤、白蛟龙、呼九思,济济一堂。
朱容藩脸色沉重:“诸位将军,告诉大家一个不好的消息,吾军军粮已不足三月之用,孤意明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强渡三江溪。哪位将军,愿为全军先驱”。
“末将愿往”。
楚王的部下多是土匪、巨寇,听说即将粮尽,被激发出了凶性,纷纷请战。
见军心可用,朱容藩点点头:“明日,呼九思将军佯攻三江溪;孤率主力强渡萌芦溪,李占春、于大海二位将军为先锋。全军存亡,在此一战。诸君勉之!”
“监国放心,末将等必死战!”
次日清晨,呼九思部列阵于三江溪西岸。
溪者,小河沟也。三江溪,算比较大的溪,宽亦不过教丈。
呼九思部连竹筏都不扎,直接从水浅处,涉水过溪。
对岸的石砫马家军,火炮、铳弹、箭矢,雨点般落下。楚军不断地栽倒,
“不对呀,楚军号称十五万,怎么才这么点人?”
马万年瞅了会,冷笑:“此必是敌人疑兵”。
“秦总兵”。
“末将在”,秦翼明闻声赶来。
“对岸敌人不多,伪楚王必然想绕到上游的葫芦溪过来。汝领五千土兵驻守三江溪,吾领五千白杆兵去葫芦溪破敌”。
“末将领命”。
石砫马家的白杆兵分两块,一块是名扬大明朝的白杆兵(正兵),数量不超过五千人;另一块是普通的土兵(?充兵),数量远多于白杆兵。
石砫白杆兵(正兵)的数量之所以少,是因为对兵源要求得非常严。只选居住于川渝楚交界的高山大川中的土家族:毕基卡人。
毕基卡人和古希腊的斯巴达人很像,在与洪荒猛兽、中原王朝、其他部落的厮杀中,练就了雄健的体魄和勇敢的心,不论男女老少,个个都是战士。
光是毕基卡人还不行,还得通过考验。
石砫宣抚使马千乘去世后,秦良玉代领夫职。她对毕基卡人进行严酷的军事训练。除了一般的战斗技能训练,如钩镰枪弩技、短兵相接技、战斗阵法外,还有非常生猛的体能和勇气训练。
非常生猛,一般人吓都吓死。
想当白杆兵正兵,要先和老虎搏斗一次,“一人搏虎,二十人助之。以必毙为度,纵虎者重罚,猎其他兽亦如之,得擒则倍赏当先者”。
只有熟练掌握了各种战斗技能,通过了搏虎的勇气考验,才能成为一名光荣的白杆兵正兵。
毕基卡人全族人口不过十万,通过这些考验的很难超过五千,淘汰下来的作为普通土兵(补充兵)。
秦良玉还制定了严苛的战场纪律,“其节制甚严,只许刺击,不许割首,违者和退缩者斩首”。
最狠的是,盛行连坐法。一人犯军法,全队连坐。比如你在战场上胆怯,想逃,可以,杀!不光杀你,跟你一个队的其他24名战友全杀。白杆兵编队,一般都是亲戚朋友编同一队,你一人逃跑,害家人朋友性命,你敢逃?想保亲人的命,只有死战。
故白杆兵每逢战阵必势如疯虎,锐不可当。
当年浑河血战,四千白杆兵和三千浙江兵,差点打垮了两万八旗。主要原因就是,这几千人不是普通人,是力能搏虎的勇士。
石砫白杆兵,编制也和大明朝其他军队不同。大明其他军队是营哨制,而白杆兵是营旗制。
营,指的是拿军饷的常备军,数量很少,只有五百人。石砫马家以前没有常备军,秦良玉当了四川总兵后,大明朝给了五百人编制。设“左中右前后”五营,每营百人。每营有总旗一人,旗长一人,旗鼓一人。其中,中营由土司长子掌管。
这五百亲兵,装备极精良:“盔重16斤,衬以厚絮,如斗大,甲重者数十斤,利箭不能入,火枪打百步”。
旗,是从毕基卡人中临时征召的勇士,凡境内适龄男丁皆编入旗内。战时每旗选出一队最精锐的25人(不包括旗长),做为白杆兵正兵。其余人做为正兵死亡时的补充兵。根据各土司实力,一旗有几十人到百多人不等。
旗兵装备比营兵略差,着棉甲和皮甲。
作战时,白杆兵列锥阵而战。五千白杆正兵可列8阵,每阵24旗。
每旗是一个小尖锥,全旗最勇猛的战士一个人站最前面,称旗头。后面依次排列为3、5、7、9人。前五排是兵,第六排是将,也就是旗长、总司长(土司)。
每阵按1、3、5、7、8排列旗数,24旗组成一个大圆锥。
每阵正兵列于阵前,补充兵列于阵后。如前排一人倒下,后面居中者补上,后排补充前排,补充兵?充正兵。
这种阵法,利于进攻,不利于防守。所以白杆兵的战术简单而又高效,那就是以攻代守、以战代防。
戚继光对这种阵法,加以借鉴和模仿,创造出了大明朝经典阵法:鸳鸯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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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万年,带着弟弟马万春,和五千白杆兵,赶至葫芦溪。
葫芦溪有秦佐明、秦祚明率四千土兵防守。
马万年赶到时,他们已经坚持不住,缓缓后退。
葫芦溪上,无数竹筏,正在渡溪。
一列列楚军,不顾伤亡,抢滩登陆。
“杀!”
李占春、于大海部两万人已经全部渡过,列好阵,缓缓杀来。后面的杨朝柱、谭诣部渡了一半。
“哈哈哈!这就是号称‘凡战必捷,人莫敢撄’的白杆兵?不过如此嘛!”
于大海放声狂笑,他的一万人马冲在最前面。
笑声刚落,忽然前面来了一排排枪林,前面稀疏,越往后越密,宛若尖锥,又似箭头。
好一个锥形阵,进则长枪如林、侵略如火,一波便能带走战斗意志低的敌人;退则古井无波、井然有序,令敌无可趁之机。
于大海欺白杆军人少,下令攻击;白杆兵从来都是以攻代守,以攻对攻。
楚军的方阵和白杆兵的锥阵,狠狠碰撞在一起。
于大海错了,错得离谱。他觉得白杆兵人少,好对付。可白杆兵个个都是能搏虎的勇士,选做第一排旗头的,更是勇士中的勇士。
楚军仗着人多,和白杆兵短兵相接,是以己之短,搏人之长。
第一排旗头们,手舞白杆长矛,好似瑞雪飞舞、梨花纷飘,或砍、或拉、或刺,锋刃所过之处,楚军不是人头落地,就是手脚分家。
白杆枪很长,旗头们武艺又粗湛,普通的楚军根本近不了身。好不容易,有几个悍勇之辈,杀近身前。旗头们掉转枪身,用枪尾部的铁环砸击敌人,又取出配带的利剑大刀,砍杀。这种造型奇特的大刀,又厚又利,杀得楚军胆寒。
第一排的凶焊攻击,给第二排打开了缺口。他们紧跟第一排,保护其身后两翼,一排紧跟一排。偶有勇士倒下,后排中间者自动补上空位。所有白杆兵将士,无不以一当十,威猛如虎。
这种攻势很迅猛,意志弱的敌人第一波就会垮。
于大海部,在楚军里算敢战的,勉强顶住了第一波。
很快地,锥阵第二排三旗杀至,第三排五旗??
一波接一波,打击不断。
白杆兵的阵,正兵共五层。如果楚军能挡住前五波攻击,后面就是持久战。
一般的军队挡不住前五波。
第三波攻来,于大海部崩溃了。
他虽是楚军猛将,可再猛也敌不过五千训练有素的搏虎者。
败军裹着于大海往后跑。
后面的李占春大惊,急忙率部救援。
他也敌不过如林的白杆枪,抵抗到第四波时,垮了。
此时杨朝柱、谭诣部渡溪完毕,冲杀过来。
此二人部下,战斗力远不如李占春、于大海。白杆兵的第一波攻击,就打垮了他们。
四将领残兵逃到溪边,纷纷寻找竹筏往对岸划。
为了争抢竹筏,甚至自相残杀。
杀声大作,如林的白杆枪追至,在阳光下反射出凛凛银光。
没有抢到竹筏的楚军,纷纷卸甲,往对岸游。还好不宽,游回来不少。
不懂水性的,或困兽犹斗,被一一杀死在岸边;或干脆投降。
四将逃回后,清点人马,损兵万人,欲哭无泪。
朱容藩见楚军锐气已失,下令暂不渡溪,小心防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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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撼山易,撼白杆兵难!”
楚王朱容藩望溪而叹。
“监囯,遵义的王祥遣使来了!”
“哼,这个滑头?孤让他领兵来会,他一口答应,却迟迟不来!这会派人做甚!难道是来看孤的笑话?”
朱容藩召见了使者。
“王副将派汝来此做甚?”
“吾家大帅闻王上新败,建议王上从醴都上游,渡过大江(长江),绕到吾家大帅的辖区武隆、彭水,攻打石砫。大帅已派王朝兴将军在彭水接应”。
朱容藩大喜:“汝回去告诉王祥,孤记着他的好意。打下石柱,孤与他共享”。
送走了使者,朱容藩率军从澧都上游,渡过大江。他派酉阳土司冉天麟、冉天育打头阵,自率十余万大军紧随。
酉阳,是王祥的辖地。此二人是王祥派来给朱容藩助战的。
酉阳冉氏,世代忠良。
天启元年,酉阳宣抚使冉跃龙派土兵四千赴辽,参加了奉集堡之战、浑河血战。
浑河血战中,冉氏土兵和马氏土兵一起,死战不退,战死千余人,冉跃龙弟冉见龙殉国。天启帝授冉跃龙宣慰,封其妻舒氏诰命夫人。
如此忠良,为什么肯为伪楚王效力?
受王祥胁迫。王祥是大明朝的副将,酉阳土兵理论上归王祥指挥。王大帅拥兵二十万,冉氏不敢逆其意。另外,朱容藩打着大明宗室、楚王世子的名义,也算名正言顺。浑河血战后,朝廷虽然也封赏了冉氏,但更重视石砫马氏,给了秦良玉五百亲兵编制,冉氏却没有,冉氏心中也有些不服。
在王祥的逼迫下,冉天麟、冉天育兄弟带着三千白杆兵,为楚王朱容藩助战。
“大哥,咱真的要听楚监国的,打秦老太君?那些可都是当年和咱一起血战浑河的袍泽啊!”
冉天育对冉天麟说,他不想打。
冉天麟叹了口气:“哥也不想跟老太君打,可不打,王大帅放不过咱呀!待会上阵的时候,稍微打一下就败”。
听说楚军从王祥的地盘渡了江,马祥麟眉头深锁,准备撤往石柱山区。
不战而走,恐伤士气,他决定打一仗再撤。
马氏的白杆兵和冉氏的白杆兵相遇了,双方都是土家人,都是白杆兵,用的也都是白杆枪、利剑大刀。区别就在于,秦良玉亲手训练的马氏白杆兵更精锐一些。
打了一小会,死了几十个人,冉天麟、冉天育拨马便跑。回报朱容藩,说石柱兵太厉害,打不过。
冉氏土兵本是来帮忙的客军,并非自己部下。朱容藩只好安慰了几句,亲自来战。
十余万楚军,旆旗飞扬、刀枪如林,声势十分惊人。
马万年见楚军人太多,率部撤往石砫山区。撤得又快又有秩序,若古井无波,忙而不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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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石砫,马万年第一件事,就是问左右:“老太君的病怎么样了?”
“禀宣慰使,还是老样子,不见好”。
“唉!”
马万年叹了口气,点了柱香,敬献于白虎神龛上。
土家族自称是“白虎之后”,以白虎为祖神,时时处处不忘敬奉。每家的神龛上常年供奉一只木雕的白虎。
“白虎大神,求您一定要护佑祖母,逢凶化吉!”
“不好了,宣慰使,老太君醒了,要披甲!”
“什么!”
马万年大惊,急忙去后堂劝阻秦良玉。
七十四岁高龄的秦良玉,虽然已经被疾病折磨得日渐消瘦,一双凤目却仍是凛然有神,不怒而威,令人不敢仰望。
她正在披甲。
听说楚军逼近石砫,秦老太君大怒,从病榻上起身,让人取来跟随自己多年的亮银甲、白杆梨花枪。
“祖母,您身子不舒服,打仗的事,交给孙儿便好”。
马万年急忙劝阻。
“听说,贼军打到石砫了?”
马万年扑通跪倒:“孙儿不孝,让祖母担心,皆孙儿之罪矣!”
秦良玉怒道:“汝是有罪,汝之罪不是不孝,而是愚蠢!”
“祖母,孙儿哪里蠢了?”
马万年有些不服。
“祖母问汝,贼军为何而来?”
“为粮而来”。
秦良玉冷笑:“楚军兵多粮少,利在速战;吾军兵少粮多,利在持久。吾军只需坚守险隘,要不了三个月,伪楚王粮尽必溃。可汝呢?自恃勇猛,不守险隘,反与敌决战,不是愚蠢是什么?”
马万年恍然大悟,忙道:“祖母教训的是”。
秦良玉不听劝阻,披甲执枪,巡视全军。
见老太君“病好了”,石砫白杆兵们个个士气大振,仿佛有了无穷的力量。
秦良玉巡视完军营后,呕血数升。
马万年听从祖母教诲,坚壁清野,分兵据守各处险隘。
一座山头,一座山头的和楚军争夺,打持久战。只等楚军粮尽,击之。
第一百二十八章 劝散
沅州抚衙,大明湖广巡抚高斗枢正在处理公务,忽报湖广总督堵胤锡来了。
“堵公不在长沙驻地,跑到沅州来干什么?”
高斗枢心下狐疑,急忙开中门迎接。
“仲缄贤弟,汝怎么来了?”
高斗枢比堵胤锡大七岁,两人私交很好,称其为贤弟。
“象先兄,予来此是有要事。请看此信”。
高斗枢打开信札一看,是四川巡抚陈邦彦写的,请堵胤锡修书招降伪楚王部下中的摇黄十三家人马。
“仲缄,汝亲自来此,是为了此信?”
“正是。象先兄,予觉得光写信不行,得亲自去一趟。湖广政务,就拜托象先兄了!”
高斗枢大惊:“仲缄,汝要亲自去??州?那可是虎狼之地!”
明末的夔州,义军、盗贼、土匪蜂起。最着名的有摇天动(姚天动)、黄龙两大巨寇,蜀人谓之“摇黄”贼。
后来摇天动、黄龙被卢象升部将罗岱所杀,其部下有掌盘子十三人,称为摇黄十三家。
当绿林好汉,必得起个响亮的绰号,打不死汝,吓也吓死汝。
这十三巨寇也不例外,个个凶名赫赫,匪号也狂。分别是:“争天王”袁韬、“震天王”白蛟龙、“整齐王”张显、“黑虎混天星”王高、“逼反王”刘惟明、“夺食王”王友进、“争食王”黄鹞子、“行十万”呼(扈)九思、“二哨”杨秉胤(允)、“六队”马超、“顺虎过天星”梁时政、景可勤、陈琳。
“象先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昔日,予招降忠贞营时,与摇黄十三家有旧。巴蜀要地,万不可失。予意已决”。
高斗枢捋了把长髯:“仲缄一定要去,须带马进忠一起。他的军队正在施州卫,刚柔相济,方是招抚之道”。
堵胤锡一笑:“英雄所见略同”。
高斗枢对堵胤锡深深一拜:“仲缄保重!予替大明,多谢仲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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堵胤锡一路经保靖、永顺、施州卫,带着武昌伯马进忠的一万五千人马,和自己的三千“君子营”,前往??州。
听说堵胤锡来了,奉楚王朱容藩之命留守夔州的景可勤、陈琳二将,赶紧来拜见。
摇黄十三家和张献忠、李自成旧部,关系都很好。当年堵胤锡单骑招降李闯旧部忠贞营,也曾招降过他们,与之有旧。
他们未及时就抚,错失良机。后来,忠贞营、大西军将领们都封了爵,他们眼红。正好楚王朱容藩缺人,便归顺了朱容藩,一个个公、侯、总兵的做了起来。
“堵公来此何为?”
“予特来劝二位将军,弃暗投明”。
二将一笑:“堵公此言差矣!楚王世子,乃太祖血脉;靖江王不过是旁枝亲王。何为暗?何为明?”
堵胤锡哈哈大笑:“二位将军被小人所欺矣!当年张献忠攻破武昌时,所做之事,二位将军不知吗?楚王一脉,皆已沉江。哪来的楚王世子?且予查宗人府密档,楚王世子若活着,年近花甲,可这位,不到四十。难道是驻颜有术的活神仙?其并非楚王世子,乃是江湖骗子”。
楚王朱华奎,在位六十三年,府内钱财堆积如山。崇祯十六年,张献忠进攻武昌,湖广地方大员跪求朱华奎捐资助饷,朱华奎指着洪武朝所赐之裹金交椅,说道:“此可佐军,他无有!”,令楚中大员失望至极。后来,武昌城破,义军“尽取宫中金银各百万,辇载数百车不尽”,张献忠笑曰:“有如此赀财而不设守,朱胡子真庸儿!”随后把朱华奎掷入长江溺死。接着,又下令驱赶武昌城内的朱姓宗室全部到江边,令其投水。一时长江岸边哭声震天,浮尸顺流而下。
这段往事,当过贼的二将自然清清楚楚。他们也曾怀疑过,只是那朱容藩太能忽悠,封的爵位又很诱人。他们也就忽略了此节。
现在,堵胤锡一点破,二将大失所望。
“多谢堵公点醒,可怜吾二人还劳心费力地为彼筹谋,没想到,居然是个假的”。
堵胤锡一笑:“二位将军不必烦恼,予已向监国推荐二位为副将,弃暗投明后,就是朝廷命官了”。
“多谢堵公,吾二人愿为堵公招降白蛟龙、刘惟明、杨秉胤、呼九思”。
堵胤锡大喜:“此事若成,予为二位将军再记一功”。
招降“震天王”白蛟龙、“逼反王”刘惟明、“二哨”杨秉胤的事黄了。
原来伪楚王朱容藩对三将极好,解衣推食,视为亲信。三将感其恩遇,不忍背主。
“行十万”呼九思将信将疑,偷偷潜回夔州见堵胤锡。
问明原委后,呼九思仰天长叹:“吾飘泊半生,不料又无立锥之地”。
堵胤锡道:“将军何不归顺监囯靖王,反戈一击,以立奇功。将军的结义兄弟袁韬,归顺后,已是江津副将矣”。
呼九思道:“朱容藩虽并非楚王世子,但其待吾甚厚。反戈一击,实不忍为。咱老呼做事向来光明磊落,这就修书给朱容藩,然后去江津投奔吾弟袁韬”。
原来摇黄十三家成分复杂,并非皆是活不下去的穷人。袁韬、武大定就出身于地主家庭。
袁韬此人之所以由一个地主家的少爷,成为大土匪“争天王”,是因为其干了一件道德败坏的事:奸婶。
这个事,伤风败俗,在大明朝,是要掉脑袋的。
袁韬投奔呼九思做了土匪,呼九思对他不错,兄弟相称。
呼九思修书一封给朱容藩,讲明白君臣缘分已尽,率一万部下去投袁韬。
朱容藩亦是痛快人,不加阻拦,任其自去。
堵胤锡刚高兴没多久,又喜上加喜。
原明朝将领贺珍,领兵五千来投。
四川总督樊一蘅任陕西边道时,贺珍是其部下。后来,清英亲王阿济格攻陕,贺珍被迫降清。
阿济格一走,贺珍立即在汉中反清,自称奉天倡义大将军(这是李自成用过的头衔),武大定、石国玺、高汝砺都举兵响应,一时声势浩大。
豪格入川,贺珍大败,引残部藏于川东。闻堵胤锡来,特来请降。
堵胤锡任其为副将,让其在?州大宁驻守。
堵胤锡又招降三谭:谭文、谭诣、谭弘。两年前,他曾经招降过谭文,谭文受过朱亨嘉涪城伯封号。以为此事必成。
不料,朱容藩知道谭文不好忽悠,当初并未欺瞒谭文,而是实话实说地告诉他,自己并非楚王世子,是楚藩通城王后裔。
谭文是正统大明武将出身,觉得朱容藩爵位虽低,却是太祖血脉;朱亨嘉爵位虽高,却是老朱家旁枝。
受正统思想影响,谭文拒绝归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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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俨若兄,您怎么来了?”
望着六十二岁高龄的吕大器,风尘仆仆的样子,堵胤锡觉得很奇怪。
“予特来助仲缄一臂之力,为大明招降李占春、于大海二人”。
吕大器,字俨若,号先自,遂宁县北坝人,隆武朝东阁大学士。
此人功名心重,桂王朱由榔在武冈称帝后,他前往拥戴,被拜为东阁大学士。
朱亨嘉攻灭了朱由榔后,他又想投朱亨嘉。可朱亨嘉是穿越来的,记得后世很多史书,对他评价不高,没用他。
吕大器只好灰溜溜地回了老家。听闻堵胤锡来招降伪楚王部下,特来立一功,好重新做官。
吕大器曾经对李占春、于大海有恩,所以自告奋勇,去当说客。
和摇黄十三家不同,李占春、于大海部是根正苗红的大明官兵。二人的义父,重庆总兵曾英是员虎将,在阻挡孙可望等入贵州的战斗中阵亡。四川明军中,曾英部颇有战斗力,李占春、于大海部在伪楚王朱容藩的阵营中,以敢战出名。
“吕公,您怎么来了?”
吕大器当过隆武朝大学士,又对二人有恩。
一见吕大器,二人客气得不得了。
“予特地来此,救二位将军”。
“救吾等?吕公此话从何说起?”
“二位做了叛逆,尚不自知耶?”
“叛逆?”
“已经彻查清楚了,楚王世子在张献忠破武昌时,已被沉江。这个楚王世子是假的”。
二将大惊:“这怎么可能?他还有一颗永历帝亲赐的天下兵马副元帅金印”。
吕大器笑曰:“副元帅非亲王、太子不敢称,且当时伪帝永历还活着,何国可监?此人反叛明矣”。
二将如梦方醒,愤懑满腔:“此贼骗得吾等好苦!吾二人欲立功赎罪,反戈一击,替朝廷诛此叛逆何如?”
吕大器大喜:“二位将军若肯反戈一击,功莫大焉!予立即修书给堵总督、陈抚台。朝廷必不负汝等”。
第一百二十九章 亡楚
楚军大将李占春、于大海秘密归降后,陈邦彦的三万多大军(包括收编的马应试降军),一路未遇阻挡,顺利通过重庆、长寿,来到石砫,与马祥麟会合。
陈邦彦第一件事就是探望秦老太君,老太君已处于昏迷状态。
“瑞征,汝不要过于悲伤,老太君的病会好起来的”。
陈邦彦劝着马祥麟:“瑞征,吾欲在近日与伪楚王决战”。
“抚台,娘昏迷前说过,紧守关隘,待敌粮尽时,击之”。
“此一时,彼一时。瑞征放心,吾已有万全之策,到时候会有奇兵出现”。
“奇兵?”
“天机不可泄露。仗打起来,汝就知道了”。
??
“监国,景可勤、陈琳降了,呼九思走了,吾军军心不穏。不如返还天子城,择日再战”。
朱容藩任命的四川总督程正典献策。
朱容藩叹了口气:“程卿,孤亦知道军心不穏。可粮食不多了,回天子城亦是粮尽兵散的下场。不如趁着现在还有一战之力,和敌决战”。
程正典皱着眉头:“监囯,得想个办法,提振士气”。
朱容藩沉吟道:“孤已有计”。
次日,朱容藩召众将议事。忽报,有呼九思部将,自称王武的求见。
“呼将军?他不是投袁韬去了吗?难道又回心转意投本王了?快,让那个王武进来”。
王武一进大帐,就当着朱容藩和诸将的面,嚎啕大哭。
“监国、诸位将军,为我家呼将军报仇啊!”
朱容藩诧异地问:“到底怎么回事?呼将军不是投了袁韬吗?王武,汝别急,慢慢说”。
“监囯,呼将军带我们投‘争天王’袁头领,伪监囯靖王任命的四川巡抚陈邦彦,十分高兴,设宴款待我们。说什么,迷途知返、善莫大焉。孰料,宴无好宴。酒喝了一半,一群刀斧手闯入大帐,将呼将军砍成肉酱。他还派兵包围了军营,将一万弟兄屠戮干净。末将恰好有事,不在营中,才逃得此劫。那陈邦彦还说??”
“说什么?”
“陈邦彦说,我们楚军,皆是些土匪大盗,等打赢了这一仗,他要把我们全部杀光,以绝四川匪患”。
“什么,陈贼如此狠毒?”
“他娘的,不给老子活路,老子跟他拼了!”
“想杀老子!老子先宰了他!”
楚军诸将,多是流贼出身,闻此言大怒。纷纷请战。本来有些人,还抱着打不赢就降的念头,一听投降也是死,只有豁出命去拼了。
程正典暗暗佩服:“监囯这一招高明啊!”
朱容藩见军心可用,遂向靖军下战书,约定明日决战。陈邦彦答应了。
他以三谭部为前营;杨秉胤部为左营;白蛟龙部为右营;刘惟明、杨朝柱为中营;李占春、于大海为后营。让将士饱餐战饭,准备决战。
最可怜的是戏精王武,刚领完赏,就被偷偷灭了口。
??
旭日初升,红如烈火,沉寂数日的石砫,迎来了惊天动地的一战。
楚军十余万,靖军四万余。双方都打着大明的旗帜,穿着红色的战袄,犹如秋色中的枫林,火红火红。区别只在于,楚军的旌旗,除了“明”字旗外,还打有“楚”字旗;靖军这边,除了“明”字旗,还打有“靖”字旗。
一声声嘹亮劲急的号角,楚军大军出动了。铺天盖地的人潮,密密麻麻,无边无际。
“杀!”
随着战鼓,每走三步,楚军便齐声喊“杀!”
杀声震天,威势惊人。
汝要战,吾便战。
靖军的鼓声号角也响了起来,纛旗在风中猎猎招展。
一列列靖兵,迈着整齐的步伐,威猛若山岳,整齐似松林。
从容不迫地向前推进,每跨三步,亦大喊一声:“杀!”。
除了步兵,双方的骑兵都不多,在侧翼,互相袭扰。
先是箭矢、铳弹互射。
缓缓地,两支大军排山倒海般地相撞,若两只洪荒巨兽在搏斗。
战鼓声仿佛兽吼,响彻在云宵。长矛、投枪、重剑、腰刀,铿锵飞舞。沉闷的喊杀声,让石砫的山谷颤抖。
中央,楚军的谭文、谭诣、谭弘部,迎战马祥麟的白杆兵;左翼,楚军杨秉胤部,迎战靖军东川禄氏的土兵;右翼,楚军白蛟龙部,迎战靖军杨展、侯永锡部。
一方是被逼入绝境的困兽,一方是誓要为朝廷平叛的猎人。没有什么诗情画意,有的只是你死我活。
狰狞的面孔,带血的刀剑,低沉的嚎叫,弥漫的烟尘,一幕幕,在群山间,经久不绝。
楚军大将杨秉胤,打出了真火,听说陈邦彦要把楚军当做土匪,全部杀掉,他就起了拼命之心。
谁不知道他杨大土匪是摇黄十三家,赫赫有名的“二哨”。
汝要斩尽杀绝,老子先斩了汝!
杨秉胤拿着长柄大刀,亲自冲锋。
东川土司禄万兆的大儿子禄永升、二儿子禄永邦双战杨秉胤。
大贼一旦拼了命,可不好惹。
刷,刷,刷,一刀快似一刀。
禄永升躲闪不及,被一刀劈成两半。
“大哥!”
禄永邦目眦欲裂,双眼血红,挺斧来砍。
杨秉胤马上一侧身,灵活地将刀右手换左手,横刀一挥,禄永邦收不住势,人头落地。
“阿大!阿二!”
禄万兆发疯了,领着禄永高、禄永明、禄永厚,冲向杨秉胤。
陈邦彦见自己的左翼有点支持不住,瞅了一眼四川行都司派来的百户严思忠。
一开始,陈邦彦见那么大的四川行都司只派了一千卫所兵,十分生气。后来见严思忠部和其他卫所兵不同,十分强悍,又转怒为喜。
原来四川行都司,靠近朵甘都司(西藏的一部分。朵甘都司、奴儿干都司、乌斯藏都司、哈密等卫,属于羁縻性质的司、卫),经常和当地的土司发生冲突。因为经常平叛、小仗不断,所以行都司的卫所兵还是能战的。
“严百户,本抚命汝部驰援左翼,可有把握坚持住?”
“抚台放心,有末将在,贼军休想从左翼突破”。
严思忠率一千部下,赶往左翼。禄万兆得了援兵、战线渐渐稳定下来。
右翼楚军总兵白蛟龙,也打出了凶性。
当土匪时,他有个匪号“震天王”,就冲这绰号,落在那号称要杀尽土匪的陈邦彦手上,能有个好?
陈邦彦啊陈邦彦,想要咱的命,先问问咱手上这把大斧!
白蛟龙把甲一脱,光着膀子,拎着一把开山斧,杀向靖军。白色的战马,白色的皮肤,还有一把银光闪闪的斧子,远远望去,真得是一条白蛟龙。
见白蛟龙来的凶,杨展、侯永锡,急忙收缩,列圆阵死守。
白蛟龙虽然凶悍,一时也破不了靖军的军阵。
两翼是楚军攻靖军,中央却是靖军攻楚军。
石砫白杆兵的锥阵,利攻不利守,所以一贯是以攻代守。
马祥麟、秦翼明、秦佐明、秦祚明、马万年、马万春,杀向楚军中央。谭文、谭诣、谭弘,拼死抵抗。
楚军的中央军阵很厚,三谭的后面还跟着杨朝柱部、刘惟明部。
白杆兵锥阵的五波攻击结束,依然冲不垮楚军。
陈邦彦怕马祥麟突得太前,派陈豹率部接应。
陈豹部只有八百精锐,其他五千是收编的马应试降军,战力不高。
双方僵持在一起,杀得难解难分。
仗一打就是三个时辰,仍未分出胜负。
马祥麟有些焦急:“陈抚台不是说会有奇兵吗?奇兵在哪?”
??
楚军中军旗鼓彭亮,来到了后营李占春、于大海部。
“监国军令,命二位将军去左翼,配合杨秉胤将军,打垮靖军左翼”。
二将一笑:“莫急,先让吾等换了旗子再说”。
“换旗?”
彭亮一楞,只见二将部下,正在将“楚”字旗扯下,换上“靖”字旗。
彭亮大惊欲逃,于大海钢刀一挥,人头落地。
二将易完帜,毫不迟疑,直接攻入楚军中军。
突然受到来自自家军阵后面的打击,楚军打懵了,军心大乱,一片狼藉。
“监国快走,末将缠住这两个叛逆”。
“逼反王”刘惟明领兵迎住李占春、于大海。二将都是四川明军中出了名的猛将,刘惟明不是对手,战不多时,被李占春一刀削了脑袋。
朱容藩急忙下令撤退。
于大海追上楚军大旗手,一刀砍断中军大旆。
兵败如山倒,楚军师溃三十里。大将刘惟明、谭诣、谭弘阵亡,白蛟龙被俘,杨秉胤撤至澧都,朱容藩引败兵撒至忠州,身边只余三千人。正在凄惶,又有谭文、杨朝柱各领数千残兵会合。
靖军斩首两万,俘敌五万。
陈邦彦从俘虏中精选两万精壮,编入巡抚标营,以陈豹为标营副将,严思忠为标营参将。其余三万俘虏,发往涪州屯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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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囯,吾军已无力再战,赶紧撤到天子城防守吧。那里地势险要,可挡靖军”,程正典劝朱容藩放弃忠州,去天子城。
朱容藩长叹一声:“杨秉胤将军还未到,再等等吧!”
靖军中军大帐,陈邦彦喝令将白蛟龙押上来。
“本抚在军中,见汝之厮颇为骁勇。伪楚王给了汝什么好处?汝这么拼命?”
“汝不是说吾楚军皆是土匪,要屠尽吾楚军嘛?老子不拼命,难道等汝来砍?”
陈邦彦错愕:“吾什么时候说过要尽屠楚军了?”
“呼九思将军归降了汝,汝不是把他和他的部下全杀了?”
此言一出,大帐内一片哄笑。
陈邦彦忍俊不禁:“汝这蠢才,上了伪楚王的大当了。呼九思将军,活得好好的,现在已是大明的参将,屠军一事,从何说起?汝若不信,吾可令呼将军与汝相见”。
白蛟龙不由懊恼,大吼道:“监国啊监囯,吾对汝忠心耿耿,汝怎可诓骗吾老白?”
“白将军,汝可愿降?”
“末将愿降,末将还愿替抚台招降杨秉胤”。
摇黄十三家中,“震天王”白蛟龙和“二哨”杨秉胤是铁哥们。
在白蛟龙劝说下,杨秉胤在澧都归降。
朱容藩闻杨秉胤降了靖军,大惊,连夜逃回天子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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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城,孤峰突起,四方悬岩峭立如壁,仅寨门一线可通。因城天生而成,故又称天生城、天字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自古为兵家必争之要塞。
朱容藩监囯后,改其名为天子城。
地势虽险,可楚军新败,仅剩万余。即使将原城中守军和城内丁壮编入,也不过两万余人马。更惨的是,战败后,军粮丢了个精光,城中缺粮。
陈邦彦的大军来了。他不着急,已布下天罗地网。
“监囯,事急矣!吾二人愿出城和靖军决死一战”,谭文、杨朝柱欲做最后一搏。
朱容藩凄然道:“那么多大将都叛孤而去。二卿何不献孤之头以求生?孤决无怨言”。
谭文大怒:“监国,您是太祖血脉,那靖江王不过是旁枝亲王。吾誓保监囯,绝无二心!”
杨朝柱大笑:“咱老杨不懂啥大道理,监国对咱老杨好,此刻正是报答监国的时候”。
二将领残兵,向靖军发起了最后冲锋。
大败,谭文被火铳射中而亡,杨朝柱被陈豹砸碎了脑袋。
靖军趁势入城,朱容藩率少数亲卫逃往云阳。
追兵甚急,亲卫走散,渐渐地只剩朱容藩一人。
他慌不择路,逃往山区。忽然马蹄声声,追兵又至。
只得跳入泥潭躲藏。好不容易,追兵去远,爬出泥潭,身上已是又脏又臭。
忽见,山腰间有一土舍。
朱容藩大喜,藏入土舍,躲到主人家的稻草垛中,打算休息一夜,明日再逃。
主人家的狗不答应,狂吠。
山民闻声出房,见到朱容藩。
“尔是何人?私闯吾宅?”
“吾乃大明楚王朱容藩,壮士若肯助孤出险地,孤封壮士为囯公”。
山民大喜:“今日吾进城,见陈巡抚告示,献尔之头,赏银千两。此天赐富贵于吾也”。
不由分说,举起柴刀,一刀将朱容藩砍倒。又剁其头。柴刀钝,剁不断。遂取锯子锯之。
山民献头,得银千两而归。
可怜一代豪杰、楚王朱容藩,死于一无名山野蛮人之手。
第一百三十章 忠贞
惊雷一声震巴中,
孤军八百入川东。
他年列名麟阁上,
平定蜀郡第一功。
听闻陈邦彦平定了伪楚王之乱,朱亨嘉大喜,遂赐此诗以勉之。
陈邦彦平定了泸州、重庆、顺庆、夔州后,觉得夔州地形险要,土匪众多,不派大将驻守、易再生变乱。遂令标营副将陈豹领兵一万五千,分守奉节、云阳、万县。
新归顺的副将贺珍,虽然以前曾是明将,但其在汉中反清时,居然敢自称奉天倡义大将军,这可是李自成用过的头衔!陈邦彦怀疑此人有野心,放在夔州,不放心。遂将他调到顺庆府,驻于南充。
顺庆府紧挨着清军占据的保宁,贺珍部又善战,放在第一线抵御清军正好。若其有反意,摆在第一线比摆在后方威胁小。为了怕贺珍不满,陈邦彦又升贺珍为南充总兵,将白蛟龙部三千人,拨与他指挥。
重庆府则交给降将李占春、于大海驻守,任二人为副将,分驻重庆、寿县、涪州。为防降将反复,陈邦彦令标营参将严思忠领兵一万,驻守重庆府忠州、澧都一带,依靠石砫马氏,扼住东川咽喉。
至于泸州府,在消灭了马应试后,已有四川总督樊一蘅的心腹爱将彭明扬领兵七千驻守。对彭明扬,陈邦彦是放心的,任其为泸州总兵,又再拨给他降兵三千,嘱其在泸州屯粮练兵。
陈邦彦又上奏朱亨嘉,在泸州、重庆、顺庆、夔州等地,各设知府、同知、推官、提学、知县、通判、典史等官吏。并严令各将,从今往后,军饷一律由朝廷供给,各将领只管军事,不得干预地方政事,更不得私征赋税,厚敛于民。违者重罚。
自从杀了泸州马应试,讨平了伪楚王朱容藩后,陈巡抚威名在外,诸将不敢不从。叙州、泸州、重庆、顺庆、夔州,藩镇割据的现象,荡然无存。
陈邦彦将降将杨秉胤部家属,安置于泸州。又奏请朱亨嘉厚赏杨展、侯永锡诸将和东川、乌蒙、镇雄、乌撒诸土司。
忙完这些,陈邦彦带着部分巡抚标营和杨秉胤等降将降兵,返回叙州。
??
“宣慰使,您快进去吧,老太君不行了”。
听了家人的话,马万年等人急忙进屋。
七十五岁的大明忠贞侯、太保兼太子太保、四川总兵秦良玉,已经被疾病折磨得瘦骨嶙峋,说不出话来。
“祖母,您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秦良玉嘴唇翕动,听不清在说些什么,手指指着西北方。
“姑母,您是说要小心西北方向的清军?”秦翼明问。
秦良玉摇首,手指焦急地指着西北。
“祖母,您是说死后葬于西北?”马万青问。
秦良玉又摇首,继续指着西北,手指颤动,目光中居然有泪花。
马万年想了良久,忽然道:“快,去西北书房,把老太君的那个箱子拿来”。
大明朝,文教昌盛,书房可不是乱建的,而是要选“文昌位”而建。
“文昌位”,是指二十八星宿之文曲星所飞临的方位。家宅的方位不同,文昌位也不同。
石砫马氏的房子是坐东朝西建的,所以文昌位在西北,书房也建于西北。
家人从西北书房取来箱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道圣旨。圣旨上题着四首御诗。
崇祯帝御制诗四首
其一
学就西川八阵图,鸳鸯袖里握兵符。
由来巾帼甘心受,何必将军是丈夫。
其二
蜀锦征袍自翦成,桃花马上请长缨。
世间多少奇男子,谁肯沙场万里行!
其三
露宿风餐誓不辞,饮将鲜血代胭脂。
凯歌马上清平曲,不是昭君出塞时。
其四
凭将箕帚扫匈奴,一派欢声动地呼。
试看他年麟阁上,丹青先画美人图。
秦良玉见了这道圣旨,眼神中泛出奇异的神彩。
马万年忙道:“祖母,您放心,孙儿一定让这道御旨陪伴您”。
秦良玉听了此言,终于缓缓地阖上了双目,与世长辞。
“哥,这道御旨上写着什么?”马万青问。
“这是崇祯先帝赐给老太君的四首御诗,里面有对老太君一生功业的肯定。老太君得先帝如此赞颂,此生无憾矣!”
??
石驻马氏,对大明朝忠心耿耿,可惜总有奸臣做梗,功立得再大,也很难得到皇帝的肯定。
万历二十七、二十八年,秦良玉和丈夫马千乘为万历帝平播州杨应龙之乱,南川路战功第一。
结果万历帝不念旧情,万历四十一年,因为反对矿监胡作非为,马千乘被太监邱乘云诬告,病死于云阳的监狱。
天启元年,浑河血战,秦良玉的哥哥秦邦屏战死,秦良玉亲率三千士兵前往榆关和清军交战,战斗中,儿子马祥麟失去一只眼睛,仍死战不退,击退了清军。后来又替天启帝平定“奢安之乱”,立功无数。
可是,总有小人刁难。
天启三年,她很委屈地向皇帝报怨:“那些被敌军击败的人,惟恐自己人取胜;害怕敌军的人,惟恐自己人强大(“败于贼者,唯恐人之胜;怯于贼者,唯恐人之强”)。如总兵李维新在渡河之战中失败回营,反倒闭门拒绝见我,以六尺须眉男子,猜忌一个巾帼妇人,大半夜想想这件事,也应该觉得羞愧。”
天启帝于是命令大臣们要对秦良玉以礼相待,不可疑忌。
没什么用,当时的朝政掌握在魏公公手里。秦良玉的丈夫就是死于太监之手,跟魏公公自然搞不好关系。憋屈!
崇祯帝跟万历、泰昌、天启帝都不同,他给了秦良玉无条件的信任和礼遇,创造了一段君臣相知的佳话。
崇祯三年,皇太极进围京都。秦良玉率秦翼明勤王,并拿出家中的资产充作军饷。她接连收复了滦州、永平、迁安、遵化四城,解救了京城之围。
崇祯帝非常感动,特意下诏表扬,并于平台召见秦良玉,写下了这四首御诗表彰秦良玉的功劳。
这四首御诗,比什么高官厚禄、金银珠宝都让秦良玉感动。
此后她助孙承宗修大凌河;助卢象升战谷城;打罗汝才;战张献忠??
不管多苦多累,从未向崇祯帝报怨过。
崇祯十五年,老太君的独子马祥麟,坚守襄阳,城破后殉国。死前,他给母亲写信:“儿誓与襄阳共存亡,愿大人勿以儿安危为念!“而秦良玉的回信只有一句:“好!好!真吾儿!“
老太君就是这么“无情”!
张献忠攻下成都后,秦良玉对部下说:“我兄弟二人都战死沙场,我一个妇人,受国恩二十年。到现在这种地步,也敢与贼势不两立!”召唤本地族人,相约“有从贼者,族无赦”,派兵把守石柱四境。
老太君就是这么硬气!
张献忠、豪格,楞是不敢来石砫。
秦良玉去世后,朱亨嘉追封她为特进光禄大夫、上柱国;让其孙马万年袭爵忠贞侯;又让史官为其单独列传,记载其事迹供后人瞻仰。
根据朱亨嘉的谕令,史官在传记末尾的论赞中,特别表彰她曰:“冲入敌军、冲锋陷阵,这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也感到困难的事。而秦良玉不过是一介‘土舍妇人’,却能够带着军队和粮草,在艰难困境中转战各地,她的急公好义之处是值得赞美的。那些拿着钺节,亲临战阵,却畏缩观望的人,比起她,能不感到羞愧吗?”
对忠臣烈士的表彰赞颂,就是对汉奸贰臣的讽刺挖苦。朱亨嘉希望,以这种潜移默化的方式,一点一点,收拾大明朝的人心。
第一百三十一章 通海
“高兵头,汝怎么来了?”
驻守河阳的沙定洲部下大兵头宋国英,见驻守宜良的另一个大兵头高阿保,带着兵马来到自己驻守的河阳,大惊。
高阿保苦笑:“宋兵头,汝还不知道吧,昆明丢了”。
“什么!昆明丢了!怎么可能?明军是飞过去的吗?”
“唉!陆凉土司资洪降了明军,明军从他的领地绕至昆明,一鼓而下。昆明一丢,宜良东、西、北三面皆敌,无法防守。吾只好率军撤至河阳,与宋兵头合兵一处”。
宋国英苦笑:“可这河阳,刚被明军用放崩法”炸过一次,城池还未完全修复,如何防守?”
高阿保道:“河阳,战略要地,非守不可。再说河阳东面有我军路南土司秦祖根部,西面有嶍峨土司王朔部、南面的通海城还有兵头杜其飞部,他们随时可以救援河阳。至于城池残破,可在城池缺口处设栅栏”。
二人正在城头商议,忽见城池前方烟尘滚滚。
李定国的大军杀到了。
打下昆明以后,李定国向史其文建议,沙定洲乃云南世家,不可给其招兵买马的时间,应立即趁势而下,攻取宜良、河阳、通海、临安、阿迷、王弄各处。并自告奋勇,愿意率兵两万为先锋,轻装而入,直取宜良、河阳。
史其文觉得李定国的话非常有道理,遂令李定囯带着靳统武、吴三省、吴子圣三将,率三千骑兵、两万步兵,不带辎重,只带十天干粮,轻装直取宜良、河阳;自己率大军随后接应;又令赵印选、胡一清、余太、李承爵、张虎领兵两万,驻守昆明。
李定国部杀至宜良,发现守将高阿保已逃往河阳。
“老丈,汝不要害怕,那高阿保什么时候离开的宜良?”
李定囯和颜悦色地问宜良百姓。
“禀将军,大概走了半日了”。
李定囯安抚完百姓,谓众将曰:“高贼刚撤出宜良不久,以轻骑追至,尚可追到。吾与靳将军领骑兵三千追之,两位吴将军率步兵紧随”。
诸将领命。
李定国、靳统武领三千骑,追击高阿保。
紧赶慢赶,还是稍晚了一步,高阿保部已经进了城。
李定囯几乎是贴着高阿保的屁股,追至河阳。
他观察了一下河阳城,发现城中被“放崩法”炸塌的城墙,还未修好,粗粗在城池豁口处筑了层栅栏而已,而且守军凌乱,炊烟四起,不似有准备的样子。
原来高阿保部刚撤到河阳,宋国英下令部下,烹羊宰牛,欢迎高阿保的军队,大家正在城上吃得乱七八糟,浑没料到明军来得这么快。
李定国当机立断,不等后军,立即攻城。
骑兵袭河阳,他创造了大明军事史上的传奇。
李定国令两百骑兵,在马后捆上树枝,在城外飞驰,尘烟滚滚,虚张声势,造成一种大兵压境的假象。
靳统武率部下,直扑城池豁口。
骑手们驰至栅栏前,或下马系绳索,或直接在马上用套杆套住栅栏。几匹骏马用力向后拉,将一排排栅栏拖倒。
三千骑兵从豁口处入城,一手点燃火把,一手挥舞骑刀,见人就砍,见房屋就烧。
高阿宝和宋国英,伫立城头,只见烟尘滚滚,不知道来了多少明军。又听得喊杀大作,城内四处火起。
二将大惊失色,以为明军主力杀至。
敌人大军已经进城,河阳城看来是守不住了!
高阿保、宋国英只得率部,从南城门出城,撤往通海城。李定国的骑兵穷追不舍。
一万八千大军被三千骑兵,足足追了三十多里,逃至通海后,部下折损了一半。
李定国兵少,追杀三十里后返回河阳,等待后军。
吴三省、吴子圣的两万后军刚到河阳,忽然又是一阵风烟滚滚。
沙定洲部下、路南土司秦祖根,闻明军攻打河阳,率三千五百土兵救援。不料,赶到后,城池已丢。
李定国率军猛攻秦祖根。秦祖根部下的倮倮兵虽然勇猛,无奈兵太少,大败,损兵千余,逃回路南。
??
“可恶!云南的这些土司、寨主、头人,都是些墙头草!可恨也!”
云南总府沙定洲,恨声不绝。
他中了明军的声东击西之计,率主力返还阿迷、王弄后,发现对面并没有明军大军。
正在狐疑,又传来昆明丢失的消息。
情知中计。愤怒之下,欲重夺昆明。还未出发,传来噩耗,原来纷纷投奔他的云南各地土司,见明军攻取了昆明,又纷纷投奔明军。
元江那氏、石屏龙氏、宁州禄氏、景东刁氏也就算了,这些土司本来就和自己不睦。可原来依附自己的嶍峨土司禄益、陆凉土司资洪、维摩土司沈应麟、沈兆麟、王承祖、王义、王先任、王先伦、教化土司龙升霄、古木土司龙元祚都归顺了明军。这就不妙了。
这些土司纷纷出兵为明军助战,给明军增加了近四万兵马。
现在明军的总兵力不在自己之下,这可如何是好?
“总府何须烦恼,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彼辈见我丢了昆明,弃吾归明,人之常情耳。打仗,还得靠阿迷、王弄的子弟兵。只要把仗打赢了,那些小人,还会重新投奔您的”。
万美人给沙定洲斟了杯酒,温言安慰夫君。
沙定洲一饮而尽,哈哈大笑:“夫人所言甚是。待吾东山再起之日,一定杀得这帮小人,人头滚滚”。
二人又商议了一会军情,忽报宜良、河阳丢了,明军进逼通海。
“明军欺人太甚,夫人,汝坐镇阿迷,吾亲自去救通海”。
“不可。通海杜其飞、临安李阿楚,皆是吾军久经沙场的老将,明军一时半会攻不下通海、临安。现在明军贺九义、龙在田、张国用、赵得胜部,已经进逼东山口,杨嘉方频频告急。东山口是阿迷的门户,万不可丢!总府应率大军先击败贺九义、龙在田,再去救通海”。
沙定洲想了想:“夫人所言有理,吾先打贺九义,再收拾李定国”。
??
高阿保、宋囯英领残部,撤至通海城。通海城守将是沙军猛将杜其飞,杜部有兵五千。
老杜家世世代代忠于老沙家。沙定洲的父亲沙源,作战十分骁勇,所部称“沙兵”。杜其飞的祖上,乃“沙兵”中的大将。
“杜兵头,明军已连占宜良、河阳,赶紧加固城池,准备守城啊!”
高阿保、宋国英赶紧通报杜其飞。
杜其飞问道:“两位将军可探清楚了,到底来了多少明军?”
高阿保、宋国英脸一红,李定囯进攻的速度太快,他们糊里糊涂地丢了河阳,实在搞不清来了多少明军。
可人家问了,不回答肯定不行。回答得少了也不行,显得自己无能
二将想了想:“明军先锋李定囯部大概来了五万,总兵力不下十五万”。
杜其飞闻言,倒吸一口凉气,明军居然来了十五万人!自己只有五千兵马,加上高阿宝、宋国英残部,总兵力也不足一万五千人,只是明军的十之一也。
他虽然号称猛将,可脑子并不傻。用一万五千人攻打十五万人,那是傻子才干的事。
看来,只能死守城池,向总府求援了!
杜其飞一边向沙定洲请援,一边和高阿宝、宋国英二将,拼命加固城墙。
李定国暂时没空打通海城,他在进攻路南土司秦祖根。
路南(今云南石林附近),位于通海的东北部,不拔掉这颗钉子,明军不敢放心地打通海。
“轰!轰!轰!”
明军的虎蹲炮开火了。
因为是一路轻装赶来,李定囯部没有携带中、重型火炮。
不过,这些小炮,依然是掩护步兵的利器。
明军在小炮的掩护下,五人一组,左手握藤牌,右手持刀,缩着身子、弓着腰,奋勇登山。
秦祖根部并非沙军嫡系,火炮不多,只能用弓弩、土铳,居高临下还击。
“嗖嗖嗖!”
“呯呯呯!”
箭矢、铳弹,雨点般落下。
一名明军校尉,左眼中了一箭,疼得狂吼。吼声停顿,又一箭射中了他的咽喉。
一名明军小卒,被土铳击中,蹲下。这种土铳,射程远没有明军的远,但近距离的杀伤力,却比明军的大。小卒的肠子被轰了出来,他蹲下,想塞回去,一会儿工夫,不塞了,软软地伏倒。
明军的火铳和弓箭开始还击,虽然从下往上射,很吃亏。但数量优势,弥补了地理劣势。
打了几天,秦祖根坚持不住了。
“快,汝速去通海城,向杜将军求援”,秦祖根派部将去通海请援。
杜其飞接见了秦祖根的使者:“路南情况怎么样?明军来了多少人?”
“大约两、三万人马”。
“两、三万?不是说明军总数十五万吗?还有十二万明军在哪?”
杜其飞越想越觉得这是明军的诡计:先派两、三万小部队佯攻路南,暗中埋伏着十二万大军。只要自己一出城救路南,必被明军主力围歼。路南丢就丢了,通海可不能丢。通海一丢,阿迷州和临安府治建水就暴露在明军兵锋下了。
“汝回去告诉秦峒主,打路南的只是明军小部队,让他顶住。明军的主力在通海,吾无兵可派”。
使者再三哀求,杜其飞就是不派援兵,只得无奈返回路南。
秦祖根坚持了十天,寨子破了。
“杀!”
明军大将靳统武,杀至山顶,抡起腰刀劈去,秦祖根一头栽倒在血泊中。
李定国拔掉路南这颗钉子后,史其文率领的主力部队也到了。
??
“大帅,您来得何其速也!末将还以为您至少十天后,才能到”。
“没法子呀,鸿远,本帅要再不跑快点,战功都被汝一个人抢光了”。
史其文开起了李定国的玩笑。二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通海”,意为与海外交往。通海城,历史上是唐朝附庸国南诏所置,位于通往天竺国的交通要道上,是唐时的重镇。唐朝诗人张籍的《送金少卿副使归新罗》写道:“通海便应将国信,到家犹自着朝衣”。
此刻,这座天下名城,被围得水泄不通。
惨烈的攻城战开始了。
高手对奕,只争朝夕。史其文和李定囯的作战方针,就一个字:快。
以快打慢,在沙定洲反应过来前,速取通海,然后直扑临安府治建水和阿迷州。
第一天,史其文就集结了三万多土司兵,重拳出击。
他令龙上登、禄晃攻东城;资洪、禄益攻西城;龙升霄、龙元祚攻北城;维摩州六土司司沈应麟、沈兆麟、王承祖、王义、王先任、王先伦攻南城。
古老的通海城,杀声震天。
杜其飞、高阿保、宋国英拼死抵抗。
通海城虽然小,却砌得坚固,沙定洲在通城布设了从安南国购买的西夷火炮。这些火炮给了攻城的明军很大伤杀。
明军的各大土司们,率领着土兵,冒着火炮、铳弹、箭矢,搭着云梯、楼车,奋勇攻城,攻得很凶,一次又一次冲上城,一次又一次被打了下来。
杜其飞久经战阵,他在城南的秀山,修建了炮台。秀山是云南的四大名山之一,与金马山、碧鸡山、点苍山齐名,离通海城仅几百步,山上的火炮,可以覆盖整个城南。
建好炮台后,杜其飞故意隐而不发。等城南的明军攻城攻了一半时,忽然开炮。
这一下,攻打南城的维摩州六土司吃了大亏。六千土兵,损失了一半,土司王先伦被火炮击中,成了一堆碎肉。
史其文倒吸一口冷气,幸亏第一天攻城用的是土兵,没派自己最精锐的部队。但饶是如此,一天时间就损失了五千多人,还是让史其文心疼不已。
城南难打,就对着东、北、西猛攻。
史其文调集了二十门大将军炮,六十门千斤佛朗机炮,轰击城墙。
猛烈的炮火将通海城蹂躏得千疮百孔,却仍屹立不倒。
“大帅,通海城的城墙已经被吾军重炮炸松,末将以为,只要用地穴爆破法,此城必破”,李定囯献策道。
“鸿远,地穴爆破术吾在河阳已用过一次,通海守将之一的高阿保吃过大亏,必有防备。此策不宜再用”。
李定国一笑:“大帅何不从城南掘地道炸城?敌必想不到”。
史其文一惊:“城南在敌秀山炮台的炮火覆盖之下,炸开城墙后,难道让将士们冒着敌人的炮火进城?”
“大帅想不到,敌人亦一定想不到。至于城南秀山的炮火,可以先派人佯攻城南两个时辰,待到敌人火炮过热,需要降温的间隙再放崩,让士兵快速从间隙进城。先派速度快的骑兵进入,步兵后入。进城的同时,再派一支人马,攻打秀山,牵制敌军”。
史其文想了想:“鸿远,就按汝的法子来”。
??
通海城墙边,沙军每隔二十丈即挖一深坑,每坑中放一大瓮,瓮上蒙着皮革。每瓮边都有一盲人或者听力好的军士在倾听。
除了有秀山炮台掩护的南城墙没放,东、西、北三面放满了大瓮。
瓮听法,发明于2500年前。《墨子·备穴》中,对听瓮的制造和使用方法有详细的说明。
这种方法是对付地道、地穴爆破的利器,历史上太平天囯守城时,多次用这招挫败过湘军。
“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异常?”
高阿保不放心地问负责听瓮的土舍。
“大兵头,没什么动静”。
“尔等千万不可大意,当初河阳城就是被明军用放崩法攻陷的”。
忽然有军士禀告:“大兵头,东城有动静”。
“什么?”
高阿保赶到东城,在有声响处俯耳听瓮。
“果然有动静!”
高阿保冷笑:“来啊,挖沟,取艾草”。
沙军在有动静处先横向挖了一条深沟,沟里铺满了艾草。
“对挖!”
沙军冲着声音的方向,也挖起了地道。
针对敌穴方向开凿地道,是对付敌人地道爆破的好方法。
“刷”的一声,沙土掉落,双方的地道通在了一起。
“呀!”
一声尖叫,地道中露出了一张明军将士惊恐的脸。
早有准备的沙军,拔出短剑,一剑刺去,明军倒地。
地道中作战,长武器施展不开,短剑、匕首最好用。
后面的明军见守军已有准备,赶紧往回爬。
守军也不追赶,点着沟里的艾草,塞进地道,越塞越多,然后用木板堵住地道头,让烟火尽可能地通向敌人。
地道爆破,如果被守军发现,烟熏或水灌,工兵逃得慢,就会被熏死或淹死在地道中。
“哈哈哈,儿郎们,干得不错!本兵头重重有赏!都打起精神来、给咱仔细听!”
高阿保哈哈大笑,放心地离开城脚休息。
??
明军的攻城战又开始了,四面同时进攻,居然连城南都派兵攻打。
驻守秀山的沙军大将宋囯英哈哈大笑:“来呀,让炮台狠狠地轰!让这些不知死活的明军,尝尝大炮的厉害!”
轰隆隆的炮声在城南响起。
负责攻城南的嶍峨土司禄益,心里在滴血。
他的部下损失惨重,但不敢后退。史其文给他下了死命令,不攻完两个时辰,不许停。
连续轰了两个时辰,秀山上的炮声开始稀疏。炮手拿着火炮洗把(很像拖把)蘸水后在炮膛里来回擦拭,给火炮降温”。
“大兵头,明军攻山了”。
宋国英一看,山下的明军开始攻山。
“慌什么,把他们打下去!”
他拔出战刀,杀向明军。
见秀山的火炮开始稀疏,李定国下令点火崩城。
通海南城墙下,明军挖了三条地道,皆用棺材装满炸药。
雷朝圣的部下,点燃了火绳。
“轰隆!”
“轰隆!”
“轰隆!”
三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后,城南出现了三个巨大的豁口。
“杀!”
早已隐藏在秀山脚下的明军,冲向豁口。
李定国带着三千骑兵,一马当先,冲入城内,砍开南城门,又顺着城墙,抢占各门。步兵跟在骑兵后,蜂拥入城。
杜其飞闻报大惊,急忙令部下,推着刀车来堵豁口,正遇见李定国。
李定国也不多说,张弓搭箭,一箭射去,正中杜其飞额头。
见明军入城,杜其飞战死,高阿保、宋国英,毫不迟疑,率军冲出包围,逃往临安府治建水。
通海城,陷落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建水
《阿迷州》
磴曲盘难尽,边诈州着阿迷。
一丸天罅小,连笮瀑痕低。
榻依琴室,斋钟彻鹤栖。
松滋旧图画,感触故山蹊。
阿迷州,本名阿宁,是少数民族酋长名,后讹为阿迷(《方舆纪要》卷115阿迷州:《志》云:阿宁,古蛮名,今讹为阿迷)。
从元朝起,阿迷州就是老普家的领地。元末时,老普家的老祖宗普和宁归顺了太祖朱元璋,被授为土知州。
父传子、子传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一直传到普名声。普名声死后,阿迷州成了普名声之妻万彩莲的领地。万彩莲改嫁沙定洲,遂成了沙定洲的心腹之地。
此刻,阿迷州东北角的东山口,正在爆发着激战。
沙定洲部下大兵头杨嘉方,领着倮倮兵,攻打着占据山头的明军贺九义、龙在田部。
双方各有万余人马,明军占据地利,杨嘉方久攻不下。
正在焦灼,沙定洲领着铁志虎、张长寿、李日芳、李日森诸将到了。
他带来了六万王弄、阿迷的子弟兵。
“杨兵头,山上有多少明军?”
沙定洲问杨嘉方。
“禀总府,山上大约有万余明军。数量虽不多,却占据险要,末将几次攻山,都被打了下来”。
沙定洲大怒:“明日吾亲自攻山,誓要攻下东山口”。
“龙都督(龙在田是大明都督同知),沙贼亲至,吾军兵少。不如后撤至维摩州,以避其锋。等吾军主力到了,再合歼沙贼”。
宁海伯贺九义跟龙在田商议。
不料龙在田却不同意:“万万不可!现在吾军主力正在攻打通海。吾等一退,沙贼必回援通海。吾等坚持得越久,越能拖住沙贼,为主力攻取阿迷、王弄,争取时间”。
“可是,吾军兵少,坚守东山口,会让自己陷于险地啊!”
龙在田一哂:“怎么,宁海伯怕了?”
贺九义脸胀得通红:“吾少年从军,杀人无数,不知道什么是怕!龙都督既然要战,吾奉陪。汝守西峰、吾守东峰”。
沙定洲来至山下,问杨嘉方:“明军东、西二峰主将是谁?”
“西峰是石屏龙在田,东峰是贺九义”。
“龙在田?”
沙定洲大怒,他和龙在田素有仇怨。当初正是这龙在田、禄永命保护着沐天波逃出昆明,让自己迅速统一云南的美梦破灭。
“杨兵头,汝带兵一万,攻打东峰,务必不让贺九义救援龙在田;吾自领六万大军打西峰,不杀龙在田,誓不为人!”
惊天地兮泣鬼神!东山口上颂英魂!
西峰上,六万沙军,拼命攻山;五千石屏军死战不退。
贺九义三次从东峰冲杀而下,欲援西峰,皆被杨嘉方所阻。
龙在田、龙世荣、龙韬、龙飞扬拼死作战,刀砍卷了刃,用剑;剑断了,用枪刺,用石头砸。
一个又一个沙兵,倒在山坡上;一个又一个石屏勇士,魂归东山口。
五千石屏军,在六万沙军的猛攻下,足足坚守了一个月。
龙在田、龙韬、龙飞扬殁于军中,龙世荣重伤突围,东峰被攻陷了。
贺九义独木难支,率残部撤往维摩州。
“恭喜总府旗开得胜,收复东山口!”
诸将向沙定洲道贺。
沙定洲苦笑,七千忠勇的罗罗,葬送在东山口上,这可皆是阿迷、王弄的子弟兵!
“胜利?再来几次这样的胜利,吾军休矣!”
??
龙在田的牺牲,为明军攻取阿迷州,争取了时间。
“大家都议议,吾军下一步打哪里?是打建水还是阿迷?”
平南侯史其文,招集李定国、靳统武、龙上登、禄晃等将领商议。
“大帅,吾军士气正高,应直取阿迷”,诸将都欲直捣沙定洲老巢阿迷州。
唯李定囯沉思不语。
“鸿远,汝怎么看?”
“大帅。沙贼在老巢阿迷,还留了三万兵马,急切难下。若吾军直捣阿迷,须防建水的沙军攻吾侧后;另外,嶍峨土司王朔,尚未平复,此贼是沙贼的左膀右臂,须防其趁我大军离开之际,偷袭通海”。
“鸿远的意思是先打建水、嶍峨,再攻阿迷?”
“正是”。
史其文拈须一笑:“鸿远用兵,老成持重,便依鸿远之策”。
史其文令大将刘镇国、王爱秀,带着嶍峨土司禄益、陆凉土司资洪,征讨沙定洲心腹、嶍峨溪乌石洞土司王朔;自己带着大军杀向临安府治建水。
??
建水城是云南临安府府治,唐朝附庸国南诏所建,原名“惠历”城。“惠历”在古彝语里,是大海的意思,汉语译为建水。
北斗七星高,
哥舒夜带刀。
至今窥牧马,
不敢过临洮。
建水守将李阿楚,在舞刀,好一把金背九丝大环刀。
宝刀出匣,隐隐有龙吟之声。
此刀本是沙定洲的珍藏,前年,李阿楚随沙定洲攻打宁州土司禄永命。李阿楚率部先登,手刃数十人,战后,刀已卷刃。
沙定洲见其刀而叹:“公真虎将也,取吾刀来”。
遂将此刀赠于李阿楚。
红粉送佳人,宝刀赠烈士。
虎背熊腰、一脸虬髯的李阿楚,舞起刀来,端得是矫若惊龙、虎虎生威。
舞完刀,擦了把汗,李阿楚冷冷地道:“把高兵头、宋兵头带进来”。
高阿保、宋国英走了进来。
李阿楚平静地问二人:“二位受总府厚恩,身居高职,先丢宜良、河阳,后丢通海,一败再败,不感到羞愧吗?”
高、宋二人愧不敢言。
“来呀,斩!”
高、李大惊:“李兵头,吾二人是总府亲任的大兵头,未经总府同意,汝怎敢私斩吾等”。
“吾是为二位兵头好。屡战屡败,挫吾沙军兵威,以总府的性子,会饶了汝等吗?与其让总府斩二位之头,不如吾先斩之,再报于总府,说二位是阵亡。如此家人尚可保全,也算尽了朋友之义”。
高阿保、宋囯英一想,是啊,自己一败再败,即使逃回阿迷,总府也很有可能追究自己败军之罪。砍头都是轻的。
二人冷汗淋漓,跪倒在地。
“求李兵头指条活路”。
李阿楚一笑:“总府大人最爱勇士,二位若想活命,唯有戴罪立功”。
“吾二人愿听李兵头调遣”。
李阿楚点点头,此二人可用。又激励道:“吾原先不过是一个奴隶娃子,受总府厚恩,镇守这建水城。现在形势如此危急,吾虽然卑贱,却也敢与明军势不两立。二位出身大族,难道还不如吾一个卑微的小人吗?”
高阿保、宋囯英被激得脸色通红,大声说道:“末将惭愧,愿随李兵头死战”。
原来这李阿楚出自蒙自李氏,祖上犯了罪,被贬为奴隶娃子。
他并不自弃,在柴房里夜读兵书。偶被沙定洲遇见,以之为奇,遂擢其于仆隶之中。
当时,王弄土司是沙定洲之兄沙定海。沙定洲勾搭嫂子万彩莲,赶跑沙定海,夺了王弄土司之位。此事做得极不光彩。王弄山很多寨主、头人不服。李阿楚辅佐沙定洲,一步一步,坐稳了这土司之位。东征西讨,劳苦功高。
??
李阿楚部原有一万罗罗兵,收伏了高阿保、宋国英残部六千人后,有兵马一万六千。
正愁兵力不足,忽报阿迷州主母万彩莲,派枯木土司龙元庆领七千兵马前来助战。
原来万彩莲听闻明军攻打建水,和妹夫汤嘉宾商量后,觉得建水是临安府治,不可不救,遂派龙元庆领兵救援。
“哈哈!龙峒主亲自前来,建水无忧矣!”
李阿楚多了这七千兵马,内心大定。
他不知道,明军也来了援兵。
黔囯公沐天波率兵三千;金沧道杨畏知率兵五千;元江土司那焘领弟那桦、子那涛,率兵一万;景东土司刁勋率兵五千来援。
听说沐天波来了,史其文连忙亲迎。
“黔国公,您怎么来了?”
“沙贼害了吾母、吾妻性命,吾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请大帅成全”。
“唉!有囯公助战,此战必胜!”
??
明军先锋吴三省率教化土司龙升霄、龙元祚共两万兵马,杀至建水城北。
李阿楚端着千里镜,向城下观望,
旌旗猎猎,浩浩荡荡,横无际涯。
再观明军营寨,壁垒森严、井然有序。
李阿楚心里一凛:明军屡战屡胜,士气正旺;主将又颇知兵,若是让他们在城北站稳脚跟,建水城就危险了。
遂谓诸将:“明军势大,当趁其立足未稳,击之。汝等可愿随吾夜袭敌营?”
诸将皆奋勇应喏。
寒夜森森、晚风习习,李阿楚偷偷打开东门,束马衔枚,绕至城北明军营寨前潜伏。
“吾观明军吴三省部,营寨扎得颇有章法,龙升霄、龙元祚的营寨比较杂乱。龙峒主,汝率军打龙升霄;高兵头、宋兵头,汝二人打龙元祚。记住,得胜后不要急着砍杀,要尽量把溃军往吴三省的营寨中赶”。
诸将领命,点上火把,杀向明军营寨。
明军连打胜仗,有些大意。
龙升宵部只是伐木立栅,建了几座了望哨,寨外放了些鹿砦、铁蒺藜而已;龙元祚居然连了望哨都没设;吴三省倒是规规矩钜的立寨设哨,还在营外挖了壕沟,沟外设鹿砦,不过他刚到,时间仓促,壕沟尚未挖完。
“罗罗(虎)!”
高阿保、宋国英冲入龙元祚营寨,大砍大杀。他俩被李阿楚点醒,决心戴罪立功。
龙元祚没设望楼,毫无察觉,措手不及。
高阿保闯入龙军大帐,将来不及披甲的龙元祚,一刀挥成两断。
二人记着李阿楚的军令,驱赶败军冲击吴三省营寨。
“什么人?”
龙元庆部接近龙升宵营寨时,被望楼的哨兵发现了。
龙元庆手一挥,一阵箭矢射去,哨兵栽下楼来。
虽然哨兵发现了敌袭,可是因为没有壕沟阻拦,沙军迅速冲入营寨前,搬走鹿砦、砍倒栅栏。
“罗罗(虎)!”
龙元庆挥舞着铁锤,将惊慌失措的敌人,一个个砸倒。
龙升宵来不及组织有效的抵抗,被龙元庆驱赶至吴三省营寨。
吴三省营寨前的壕沟,虽然没彻底完工,但依然有效地减缓了沙军的进攻速度。
“敌袭!”
望楼的哨兵拼命地报警。
明军纷纷从营帐内穿出,披甲、执刃。
沙军抬着木板,垫在壕沟上,冲向营寨。
刀、枪、箭矢、火铳,杀作一团。
李阿楚一声虎啸,砍倒栅栏,冲进营寨。
“罗罗!(虎)”
“罗罗!(虎)”
“罗罗!(虎)”
金背九丝大环刀上下挥舞,砍倒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跟着我,杀!”
吴三省指挥部下,在寨内列阵而战,双方战作一团。
忽然,两翼发生骚动。
龙升宵、龙元祚的败兵,被赶了过来。
败兵冲乱了吴三省的军阵,吴三省大败而逃。
??
“尔居然敢疏忽大意,丧吾军威。拖出去,斩!”
史其文欲斩吴三省。
“大帅,此战不能全怪吴将军,实是那李阿楚太狡猾!”
“大帅,念在吴将军忠心耿耿,屡立战功的份上,饶他一命吧!”
诸将纷纷求情。
“也罢,看在众将面上,重罪轻罚。拖出去,打二十军棍,带罪立功”。
处置完吴三省,史其文大军直抵建水城。
立好营寨,筑起壁垒,深挖壕沟,等李阿楚来劫营。
不料李阿楚全无动静,史其文暗骂其奸滑。
惨烈的战斗开始。
付出了一千多条人命后,明军填平了建水的护城河。
一轮轮迅猛的火炮,在城墙上凿出坑洞。
一枚大将军炮的炮弹,在李阿楚身边爆炸。二十斤重的实心弹将一名沙兵,砸成肉饼,又高高弹起,砸碎了箭垛。
李阿楚恍如未见,举着千里镜,观察明军。
建水是临安府治,火炮的数量比通海还多,有土炮,也有沙定洲从安南国购买的西夷火炮。
李阿楚命令部下,一炮都不许放。
攻城战打了三天,百余辆吕公车、云梯车、巢车(楼车)、鹅车、冲车被沙军推倒、烧毁,两千名将士倒在建水城下。
史其文动真格的了,他选择西城做主攻方向。因为他发现西城的守军较弱,攻城时明军几次攻上西城。
旆旗挥动,数百辆楯车,掩护着万余名步兵,冲向西城。楯车后还跟着数百辆云梯车、楼车、冲车等各类攻城车。
见明军果然从西城主攻,李阿楚露出了微笑。将旗挥动,西城上的各式火炮开始准备。
这几天,他故意在西城向明军示弱,就是为了引诱明军主攻西城。
史其文堕吾画中矣!
明军逼近城墙,大部进入了火炮射程。
“放!”
将旗挥动,沙军开炮了!
“轰!”
“呯!”
“轰隆!”
各种实心弹、霰弹、开花弹,雨点般射向明军。
史其文大惊:“城上居然有大炮!”
他暗骂李阿楚狡猾。
但现在不是骂人的时候,自己以为城上火炮不多,攻城的阵形排得太密,得赶紧让将士们撤下来。
“撤!”
鸣金收兵后清点人数,短短几轮炮击,居然损失了四千多人。更惨的是,损失了两百多辆各类攻城车。这些东西可不好造。
史其文正在帐内生闷气,李定囯求见。
“大帅,何不仍用地穴爆破之术?”
“敌人吃过亏,必有防备”。
“可以一口气挖十几条地道,末将不信,敌人每一条都能察觉”。
史其文觉得这法子好,一口气挖了十二条地道,每个方向三条,誓要炸塌建水城。
建水城内,李阿楚命人在靠近城墙处,每隔二十丈置一大瓮,使善听者听之。为防止人疲倦,每瓮旁除有一人外,还拴有一条狗。狗的感官比人灵敏,听到声音会吠。
即使这样,李阿楚仍不放心,又在城内遍栽栅栏,在每座城门附近,置刀车三十辆。
“大兵头,有动静”。
听瓮的沙军,听到了明军挖地道的声音。
李阿楚冷笑,立即下令反挖。十二条地道,有三条被烟熏,四条被水灌。最惨的是城南的三条。李阿楚见城南的明军离城远,令勇士沿绳索缒城而下,用铁锹,把城外的地道挖断,封住出口。一百余明军被活活闷死在地道中。
不过,千防万防,地道难防。还是有两条成功了。
“轰隆隆!”
“轰隆隆!”
两声巨响,东城墙晃动了一下,没塌;北城墙炸出了一个大豁口。
“冲!”
“杀!”
明军向豁口冲去。
冲不动,沙军早有准备,推动着刀车,封住了豁口。
刀车是一种守城利器,外有刀刺、体型巨大,需要数十人或百人才能推动,专门用于堵豁口。
沙军在城墙上、在刀车后面,射箭、放铳,将冲上来的明军,一个个射倒。
明军只得后撤,沙军用沙袋封住了豁口。
巧攻不行,那就硬攻。
史其文发了狠劲,他把二十门三千斤大将军炮、六十门千斤佛朗机炮集中起来轰击北城,四面不停地攻城,不让沙军休息。
“杀!”
元江土司那嵩的弟弟那桦,武艺高超,从云梯攀上城墙,挥舞双刀,连杀数敌。
“罗罗!”
李阿楚率亲兵杀到了,金背大环刀很重,一刀崩飞了那桦的刀,又一刀将那桦砍下城墙。
“杀!”
大将吴三省要雪耻,他攀上城墙,连杀十余人。明军纷纷登城,在他身边聚集。
“快,放铳”。
高阿保令铳手放铳。
“呯!呯!呯!”
沉闷的、连绵不断的铳声响起,吴三省成了血葫芦,栽下城墙。
连续折损了几员大将,史其文眼睛红了。
“告诉炮营,给本帅狠狠地轰!人停炮不许停!”
七天七夜,重炮不停地轰击,北城墙轰塌了一大段。
“杀!”
“杀!”
“杀!”
成群结队的明军冲向城墙。
李阿楚杀红了眼,虎啸连连,带着亲卫,杀向登上城的明军。
明军太多了,一排排海浪般涌来。
亲卫们一个个战死,很快只剩李阿楚一人。
“大帅将令,投降免死!”
“投降?”
李阿楚冷冷一笑,举起那把金光闪闪的金背九丝大环刀,杀向明军。
“嗖!嗖!嗖!”
密集的箭雨射来,李阿楚刺猬般倒地。
“罗罗!”
龙元庆怪叫着,双锤不知砸翻了多少登城的明军。
见这厮如此凶狠,登上城的明军大将靳统武,举刀向龙元庆砍去。
“咣当!”
靳统武的雁翔刀险些脱手。
这贼将好大的力气!
龙元庆一锤快似一锤,靳统武骨酥力软,招架不住。
“嗖!”
随后登城的史其文之子、前营游击史孝忠,见靳统武危急,取下牛角硬弓,放了一枝冷箭。一箭射中龙元庆左眼。
“呀!”
龙元庆铁锤落地。
靳统武上前一刺,雁翔刀捅穿了龙元庆腹部,一刀毙命。
高阿保欲突围而出,宁州土司禄晃追至,一矛剌于马下。
明军攻下了建水城,宋囯英领三千残部逃往阿迷州。
第一百三十三章 茶马
杂谷城,嘉绒八部的结波(藏语称土司为“结波”,意思是“王、统治者”)们正在举办宴会。
“嘉绒”,意思是嘉莫墨尔多神山四周地区,它包括大明朝的朵甘都司下辖的长河西鱼通宁远宣慰司、董卜韩胡宣慰司二司之地,自古就是西藏的门户。
后世有一首大名鼎鼎的康定情歌,就出自这一地区。
嘉绒八部,指的是的:四土部(梭磨、卓克基、松岗、党坝四土司)、大金部(绰斯甲、促浸、巴底、巴旺、丹东)、小金部(赞拉、沃日、穆坪)、来苏部、杂谷部、瓦寺部、瓦部(鱼通、冷边、沈边)、木雅部(后世大明鼎鼎的明正土司辖区)。
其中,四土部、大金部、小金部,又称嘉绒本部;来苏部、杂谷部、瓦寺部、瓦部、木雅部又称嘉绒冲部。
“啪!啪!啪!”
杂谷土司桑吉朋拍了几下手掌,一列列头戴尖顶小红帽、穿着黑红相间的十字花纹毛裙、齐腰小袖短衣,披着方形缀绒披肩的嘉绒族少女们,端上了大盘的牛羊肉、大罐的青稞酒。
这些美丽的少女,洁白细嫩的脖颈上戴着两串念珠,如玉般的右手腕上戴着宽二寸的砗磲圈。此圈可不寻常,是从小就必须带的,能让人死后魂不迷路。
“尊敬的各位结波,请!”
桑结朋举起了酒碗,他性格豪爽,喝酒喜欢用碗。
“尊敬的桑结朋结波,请!”
穆坪土司坚参南哈、瓦寺土司曲翊伸、巴底土司绰布木棱、绰斯甲土司资立、单东革什咱土司魏珠布策凌、鱼通土司丹怎扎克巴等数十位大大小小的土司们一起举起了酒碗。
赞拉(小金川)土司卜儿吉细问道:“桑结朋结波,您请我们来,不会只是为了喝酒、听歌、看歌舞的吧?”
在嘉绒八部中,卜儿吉细拥有赞拉(小金川)、促浸(大金川)之地,有领民万户,带甲之士七千,是实力派。自身有实力,自然敢说话。
桑结朋微微一笑,他是嘉绒八部中实力最强的,不仅杂谷本部有领民万余户、带甲七千,还控制着四土部(梭磨、卓克基、松岗、党坝)的万余户领民,总兵力一万四千人。
“吾今天请大家来,主要是议两件事:其一、商量一下,如何应付图鲁拜琥(固始汗)对吾雪区的入侵;其二,商量一下,怎么恢复茶马互市”。
崇祯十二年,占据青海的卫拉特蒙古和硕特部首领固始汗,应五世达赖喇嘛之邀,将势力伸入西藏。消灭了嘉绒八部的前霸主白利土司,控制了金沙江、雅砻江和大渡河中上游的广大康区。
一提起固始汗,嘉绒八部的土司、头人们恨得牙痒。
“图鲁拜琥(固始汗)杀害了噶玛噶举教(白教)的藏巴汗,控制了拉萨,狼子野心啊!”
“这厮强迫我们放弃苯教(黑教,雪区原始巫教),信奉格鲁教(黄教),这是要亡我嘉绒呀!”
“这厮就是清国和黄教养的狗,非宰了他不可”。
桑结朋一见大伙的怒气上来了,暗喜。
自从白利土司被固始汗消灭了之后,桑结朋野心膨胀,想取代白利土司,做嘉绒八部的领?。
他使了个眼色给自己的两个小弟:瓦寺土司曲翊伸、沃日土司巴必太。
这两个都是小土司,曲翊伸有领民一千二百户、军士八百;巴必太有领民七百多户、军士五百。他俩一贯唯杂谷部马首是瞻,老大咋交代,他俩就咋办。
曲翊伸大吼道:“大雁若想飞得远,必须要有领头雁。我们嘉绒八部,之所以被人欺负,就是因为没有选出英明的首领,一盘散沙”。
巴必太叫道:“我看,桑结朋结波有勇有谋,是上天赐给我们嘉绒人的领头雁!”
他俩一表态,陆陆续续又有梭磨土司囊索萨迦巴、绰斯甲土司资立、单东革什咱土司魏珠布策凌等一批土司、头人高喊支持。
桑结朋不看旁人,眼睛盯着穆坪土司(即董卜韩胡宣慰司)坚参南哈、鱼通土司丹怎扎克巴。
这两家领民数量和桑结朋差不多,不过兵马没有桑结朋的杂谷部强悍。
坚参南哈的穆坪部落,人多却不善战,崇尚跟随强者。
他想了一下,走到桑结朋旁边,将他的右手托起,高喊道:“桑结朋!嘉绒人的结波!”
四下里一片欢呼。
丹怎扎克巴暗恼,他的祖先第一个归顺大明朝,被封为明正宣慰使、长河西鱼通宁远军民宣慰使。按说自己才应该是嘉绒八部的首领。可没办法,明正土兵没有杂谷土兵能打,先忍着吧。
桑结朋如愿以偿,成为了嘉绒人的首领。
他成为首领后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商议恢复茶马互市。
为了更好地羁縻朵甘都司、乌斯藏都司、俄力思军民元帅府,这西藏的二司一府,大明朝在边境和藏民进行茶马互市。
设了八个茶马司:秦州、河州、西宁、洮州、甘州、雅州、碉门、永宁。
八大边市的开设,繁荣了汉、藏地区的商业,加强了双方的联系,还增加了国家税收,本是件大好事,一开就是二百年。
可惜,清军打过来了,烧杀抢掠。
秦州、河州、西宁、洮州、甘州被清国所占;雅州快成了无人区;碉门和永宁的茶马司也停了。
雪区缺乏水果、蔬菜,茶叶是重要的解油腻之物,没有茶叶怎么行?
以前,嘉绒八部位于茶马古道上,十分繁荣。现在茶马市停了,八部也衰落了。
“既然大家推吾为首领,吾欲与明朝恢复茶马互市,如何?”
“大首领,与明朝的商道已经断了,吾等多次派人联系明朝的官员,都没什么用呀!”
桑结朋哈哈大笑:“来文的不行,就来武的。各部落集结人马,随本首领到明国抢一把。抢完后,吾再给他们的皇帝上疏,就说不开边市,吾嘉绒人活不下去,才抢他们的。此事必成!”
众土司大惊:“大首领,明国虽然被清国打败了,但仍是大国。听说他们的监国靖王,十分英武。贸然去明囯的土地劫掠,恐怕会惹祸呀!”
桑给朋胸有成竹地道:“现在明囯正和清国打仗,清军已进入四川保宁,云南又有沙定洲在惹事。他们没有力量,也没有胆量得罪吾嘉绒人。吾料,抢完雅州、碉门和永宁后,他们不但不会报复,反而会重开边市,安抚吾等”。
丹怎扎巴问道:“大首领,为何不和清国互市?”
桑结朋愤愤地道:“汝以为吾不想?吾遣使去清囯,被拒绝了。图鲁拜琥(固始汗)那厮给清国施加了压力。清国为了拉拢卫拉特蒙古(固始汗统治的和硕特部,是卫拉特蒙古的盟主),不仅拒绝了吾的要求,还拒绝承认明朝颁给吾先祖的安抚使职位。清国甚至还让吾向拉萨臣服。呸,做梦!苯教的子民,绝不归顺黄教!”
众土司一听无不愤慨:“吾等一定要宰了图鲁拜琥,为白利土司报仇!”
桑结朋一挥手,止住了喧哗。
“仇,一定要报。但是不重新开通茶马边市,吾嘉绒八部就兴盛不起来。尔等可敢和吾赴明国走一趟?”
“吾等愿听从大首领调遣,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桑结朋哈哈大笑:“好!好!这才是吾嘉绒勇士。来呀,欢歌唱起来,为诸位结波助兴!”
一位嘉绒青年和一位少女走上了宴会厅正中央,唱起了嘉绒祝酒歌。
“阿拉姜色哟阿拉各莫姜色,阿拉姜色哟阿拉各莫姜色哟姜色,哦阿拉各莫姜色哟姜色??”(请您干了这杯美酒??)
第一百三十四章 劫掠
雅州临关附近,一队队骑着战马,头戴狐皮帽,身穿貂皮镶边的氆氇或毛呢楚巴,腰插长刀,佩着护身符和长短枪,背着弓箭的嘉绒武士开始集中。
桑结朋集结了各部四万多战士。
身着扎规(武士服)、手持骑茅的梭磨土司囊索萨迦巴带着四千梭磨土兵走在最前面。
梭摩土司、杂谷土司的祖先都是唐代吐蕃大将悉坦谋。两家血脉相通,在嘉绒八部中以敢战闻名。
十八岁的囊索萨迦巴,骑在战马上,年轻英俊的脸庞,哂得黝黑,却倍显武士英姿勃发的阳刚之美。
他手持一根双血槽矛,在阳光照射下,闪着银光。
嘉绒人是马背上的民族,他们的茅多是粗短、灵活、轻便的骑茅。矛头弧线优美,有四道血槽,尾部还有两个大型飞刃。
讲究实用的嘉绒人,从不在茅上刻观赏性的精美花纹,战斗间隙,将茅往地上一插,既是长茅,又是拴马桩。
“哒!哒!哒!”
嘉绒兵冲破临关,砍开寨门。
囊索萨迦巴拨动手中的骑茅,茅尖向前,刺中了一名明军。迅速地掉转茅身,茅尖向右下斜,让尸体顺着茅尖滑落。
他抽出枪头寻找第二个明军,没找着。
整个临关没有百姓,只有五十名军卒。雅州,经历了张献忠、豪格两次兵灾,渺无人烟。
桑结朋在雅州没抢到什么东西,率领大军又转向天全六番招讨司。在碉口、紫石关一带,遭到了大明天全六番招讨司使高跻泰、副司使杨先柱的拼死抵抗。
天全六番的高氏、杨氏,原先亦是嘉绒八部的一部分。他们归顺大明的时间早,慢慢汉化,成为了大明的忠实臣民。
两年前,张献忠派艾能奇部进军雅州和天全六番,天全土司高跻泰、副司杨之明拼死抵抗,杨之明阵亡,在飞仙关击退了大西军,保住了天全全境,未受荼毒。
“徐将军,汝去接战,试探一下吐蕃人的战力”。
高跻泰令部将徐汉卿出战。
徐汉卿率两千名骑兵杀向嘉绒军。
沃日土司巴必太、长河西鱼通宁远土司沈村,率三千骑对攻。
嘉绒军靠近西藏,骑兵多用藏马;天全军靠近四川,骑兵多用川马。
川马、滇马俱是矮脚马,冲击力比不过藏马。
厮杀了一阵,徐汉卿败退回本阵。
高跻泰眉头一皱,下令紧闭城门。
嘉绒军攻不破碉口,只得在城外劫掠了一番,转到四川行都司。
在四川行都司,他们攻陷了北山关,将关内外洗劫一空。
行都司都总指挥罗雄、土指挥使安蒙等,赶紧组织军民防守。
四川行都司皆是山,人民贫瘠,嘉绒军所获不多。
桑结朋郁郁不乐,这是他当上首领以来的第一战,本想多抢些战利品,好树立威信。没想到四川残破如此,仅掳掠了两千人口和茶叶、盐巴若干。
这对自己的首领形象是一大打击。
“大首领,四川民生凋弊,没啥可抢的。不如咱们绕道云南的永安府,去丽江府抢一番?丽江木氏富甲天下,当地人都说‘北有皇宫,南有木府’”。
瓦寺土司曲靖伸给桑结朋出了个坏主意。
桑结朋眼睛一亮:“北有皇宫,南有木府?”
浩浩荡荡的嘉绒骑兵,越过云南永宁府,直扑云南丽江。
丽江土知府木懿,一向与邻为善。这些年,他与西藏朵甘都司的赞善王(灵藏附近)关系处得不错,北边没发生过大的战争。
却不料一群强盗从东边,越过永宁府进入了自己的领地。
赞绒骑兵先后攻陷了忠甸、喇普、其宗、岩瓦、临西,大抢了一番,扬长而去。
“啊!”
小金川土司卜儿吉细抱起了一名尖叫的纳西族少女,横放在马背上。
桑结朋哈哈大笑:抢劫这种事让部下做便好,哪有身为结波,亲自去抢的道理?这个卜儿吉细,就像个士兵,没有一点结波的样子。
“传额啊(藏语,我)的将令,撤退!”
“大首领,这丽江如此富裕,儿郎们正抢得高兴。怎么就撤了?”
众土司舍不得走。
桑结朋眼一瞪:“切让措(你们)真把自己当强盗了?额让措(我们)来此是为了逼迫大明朝重开茶马市,可不是为了抢劫。折腾得太狠,没了缓冲余地,可就愚蠢了”。
将令一下,嘉绒骑兵呼啸着跑得干干净净。
此行收获不菲,掳掠了万余人口,还有数不清的金银珠宝、茶叶盐巴。
桑结朋分完赃,又遣使至朱亨嘉处,请求重开茶马市。
丽江土知府木懿,率着两万木氏土兵,去追强盗,没追上。
他心疼得快哭了,这一次,损失巨大!
“吾要给监国靖王上疏,请朝廷派天兵,征讨嘉绒贼!”
??
“啪!”
四川巡抚陈邦彦,气得摔碎了茶盅,急匆匆去找四川总督樊一蘅。
樊一蘅明知故问:“令野何事动怒?”
“樊公,四川巡都司送来的两份公文,您看了吗?”
“令野是指威龙州白氏叛乱和嘉绒骑兵劫掠的事啊,老夫已阅”。
“崇祯十六年,四川行都司威龙土司白启升联合土舍白马、白朝凤等,与会川土官勾结,叛我大明称王。一个小小的土酋,不过数千兵马,居然敢称王!罗雄、安蒙二人,几年都平定不了,真是废物。此次,嘉绒人入寇,此二人又无所作为。吾觉得应派一员大将,入镇行都司,方可保边关无虞”。
樊一蘅沉吟:“可现在叙州兵马不多,只有汝和吾的标营万人,加一些收编的降军而已”。
“吾欲任杨秉胤为四川行都司副将,领兵一万,前往行都司,收拾白氏叛军和嘉绒人”。
“这杨秉胤乃是摇黄十三家土寇出身,将这边关重镇交给他,本督怕他匪性难移啊!”
“樊公放心,吾观杨秉胤乃其心归顺,且已将其部家属安置在泸州,谅他不会再叛。”
“哦,烈马还是得配副缰绳,方是万全之策”。
“可令巡按钱邦芑同往”。
“嗯,有开少看着那杨秉胤,老夫放心了!”
陈邦彦令杨秉胤、钱邦芑二人,率军一万,前往四川行都司,讨伐白氏叛军并威慑嘉绒八部。
临行,特意叮嘱杨秉胤:“杨将军,英雄不问出身,此次替朝廷镇守边关重地,将军一定要珍惜机会呀!”
杨秉胤本以为自己归降后不会再有出头之日,不料居然被委以重任,感激莫名。
“抚台放心,原先摇黄十三家的‘二哨’杨秉胤已经死了,现在只有大明副将杨秉胤”。
杨秉胤来到四川行都司,在米易土司张宏养的帮助下,不到一个月就讨平了横行几年的威龙、会川叛军。斩杀白启升、白马、白朝凤等人。
收拾完叛军,他又转至宁番卫。
土匪出身的杨秉胤,可不知道什么叫忍气吞声。
娘的,汝敢到咱大明的地方来抢劫,咱大明就敢抢回去。
杨秉胤率军洗劫了小金川土司卜儿吉细、瓦寺土司曲靖伸的几个寨子,掠走领民五百户。
桑结朋闻讯大惊:这明军不是在和清囯、沙定洲打仗吗?怎么有力量反击?他害怕事闹大了,影响茶马互市的事。令部下紧守关隘,不可主动出击。
杨秉胤反抢嘉绒八部的事,传到了叙州。
樊一蘅大惊:“吾大明正在和鞑虏、沙定洲交战,绝不可再和吐藩人打仗。这杨秉胤不驻守防地,反而劫掠嘉绒人,善启边衅。误囯呀!”
陈邦彦道:“樊公,嘉绒人先抢的我们。若不反击,让彼小瞧了大明!吾觉得杨将军此次做得不错,既宣了吾大明国威,又把握好了分寸,没大打”。
“唉!就怕传到监国耳朵里,会怪吾等惹事呀!”
陈邦彦一笑:“樊公,您久在四川,不知监国脾性。殿下雄才伟略,从来不怕惹事”。
??
“呯!”
朱亨嘉气得猛拍御案。
“这个陈邦彦,胆大包天,尽给孤惹祸!孤的大军在云南连战连胜,眼看就要讨平沙定洲了。这个时候汝去惹吐蕃人做甚?擅开边衅,大明要是和吐蕃人打起来,不是帮了沙贼的忙吗?”
黄丽嫔抿着小嘴一笑:“殿下,您在骂谁?”
“还能骂谁,陈邦彦呗!孤先前还夸他忠勇,现在看,竖子胆子太大,惹祸精!居然派兵去反击嘉绒八部!不得了,不得了,事情要闹大了!”
“嘻嘻!”
黄婉忍俊不禁。
“婉儿,汝笑什么?”
“妾觉得,这陈抚台的性子跟殿下您真的很像呢!”
朱亨嘉一想,也乐了。
自己当年也这样,胆大包天、胡作非为,自己老爹靖江荣穆王,可没少给自己家法伺候。
还真是,有是君必有是臣!
婉儿真是懂孤,三言两语就让孤消了气。
朱亨嘉一瞧黄婉,生过孩子的黄丽嫔,比以前丰腴了许多,肌肤细腻、滑如凝脂。
“殿下,您在看什么?”
“婉儿真美!”
黄婉的脸红了。
朱亨嘉搂住黄婉,在白玉般的粉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殿下!”
黄丽嫔娇嗔着,粉脸羞成了桃花。
大尾巴狼二话不说,抱着黄婉,往寝宫走去。
??
紫光阁,朱亨嘉召来了关守箴、孙金鼎、何吾驺、苏观生、曾道唯、郑封六位在桂林的大学士咨询西藏的事。
“诸位阁老,此次嘉绒八部遣使,请求孤重开茶马司,孤是准还是不准啊?”
关守箴管着户部,立即开口道:“监国,重设茶马司不仅能和睦与西藏的关系,还能扩大囯家税源,此乃利囯利民的大好事!臣请在雅州的临关、天全六番的碉口、四川行都司的宁番卫、云南永宁府瓦鲁之司、丽江府阿得酋五处,设立茶马司,由户部派员管理”。
曾道唯道:“臣附议,昔太祖、成祖时,在西藏设两司一府,许其朝贡、茶马互市,既保证了和平,又增加了税银,还得到了吾大明紧缺的战马。一举三得呀!”
其余大学士尽皆赞成。
既能安抚边地,又能增加财政收入,还能得到战马。朱亨嘉心里有数了,这是好事。得干!
“诸位阁老,孤对西藏事务,不甚了解,卿等博学多才,帮孤参详一下,我朝是怎么安抚藏地的?”
为了显示自己的学问,大学士们纷纷答话。
“监国,太祖时遵元旧制,元时各土官,悉给旧职。在藏西置俄力斯军民元帅府、藏中置乌斯藏都司、藏东置朵甘都司,分管西藏、青海等地”。
“太祖、成祖时,大明军队可以自由进出西藏,各土司皆向大明进贡,征发战马,吾大明亦开通了八处茶马司,许其贸易”。
“吾大明还利用藏传佛教笼络西藏。永乐、宣德年间封授了大宝法王、大慈法王、大乘法王这“三大法王”和阐化王、护教王、赞善王、辅教王、阐教王五王,还封授了一批大国师、国师及禅师等”。
一听这个,朱亨嘉来了兴趣。
“此三法王、五王,信的是藏传佛教哪一教派?在西藏的什么区域?有领民多少?兵马几何?”
“??”
雅雀无声。
“孤听说现在西藏格鲁教派势大,有两大活佛,达赖、班禅,在西藏的什么区域?”
“??”
亦雅雀无声。
“五世达赖引青海卫拉特蒙古和硕特部的固始汗入了拉萨。这固始汗和鞑虏勾结,乃吾大明劲敌。诸卿说说,卫拉特蒙古有多少部落、人口、兵马?那固始汗是个怎样的人物?”
“??”
又是寂静无声。
朱亨嘉脸沉了下来。好嘛,一个个都是学富五车的堂堂大学士,问起西藏的具体事务,居然一问三不知!
半晌,苏观生羞红了脸,答道:“监囯,自万历四十六年,大明撤销了乌斯藏都司后,就不怎么干预西藏事务。容臣等回去查询史籍,再来回复监囯”。
得,大学士也有不知道的事,朱亨嘉同意了。
“监国,臣保举一人,熟悉西藏事务”,何吾驺道。
“哦,何人?”
“隆武朝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吕大器。此人是四川人,熟知青藏事务。前一阵子,伪楚王朱荣藩谋逆,其替监囯招降了李占春、于大海二将,立有大功!”
何吾驺一说,朱亨嘉立即想起来了。
当初,这吕大器想投奔自己,自己因为后世看史书,说此人喜欢结党营私,而且对归顺的农民军将领特别排斥,所以没重用他。
不由哑然失笑。要说名声臭,还有比马吉翔更臭的吗?自己用马吉翔当锦衣卫指挥佥事,不也搞得有声有色嘛。看来,自己是为历史所误啊!
“何卿,吕大器现人在何处?”
“他替监国劝降了李占春、于大海,正在往西京赶。估计马上就要回桂林了”。
“好,等其回京,立即带来见孤”。
郑封见朱亨嘉心情好转,上前说道:“监国,臣以为此次嘉绒人敢劫掠吾大明,主要是以为大明正在和沙定洲激战,无力打他。臣以为,应该尽快解决沙定洲,以免宵小觑觎”。
朱亨嘉点点头:“郑卿所言甚是,传孤的谕令给史其文,让其迅速剿灭沙定洲”。
第一百三十五章 平沙
接到了朱亨嘉尽快剿灭沙定洲的谕令后,史其文令赵印选、李承爵领兵一万,从昆明至阿迷州助战。仅留胡一清等将带着一万人马驻守昆明。
史其文的主力大军抵达阿迷后,好消息不断。
先是宁海伯贺九义领三千多败兵,前来会合;然后,刘镇囯、王爱秀等将,讨平了沙定洲心腹、嶍峨土司王朔,率军返还;最后,晋宁义士冷阳春、段伯美、孔师程等,领义军五千来投。
冷阳春是晋宁知州,段伯美是晋宁举人,孔师程是明军军官。此三人对大明朝忠心耿耿,历史上孙可望、李定国等大西军入云南,这些人奉永历为正统,在晋宁举义师对抗李定囯,被大西军杀害。这个时空,他们却和李定国成了并肩作战的战友。
史其文将兵力聚集后,只是下令贺九义、赵印选、吴子圣领兵两万攻打蒙自、新安所,主力大军却屯兵于阿迷北部的蛇花口,按兵不动。
杨畏知、李承爵、禄晃、龙上登诸将,焦急万分,齐入大帐请战。
“大帅,监国令您尽快剿灭沙贼。现在沙贼主力尚未赶回,阿迷州空虚。您不趁此良机,攻取阿迷,反而按兵不动。是何缘由?”
史其文脸一沉:“汝等休得多言,本帅自有平贼妙策。退下。”
诸将腆着脸问:“大帅,您有啥妙策,跟末将等说说呗”。
史其文见李定国不说话,笑道:“本帅的心思,鸿远必然清楚,汝等可问鸿远。退下吧。”
告退后,杨畏知、禄晃、龙在田等人问李定囯。
“定虏侯,监国让大帅尽快平定沙贼,大帅却屯兵蛇花口,按兵不动,是何道理?”
“大帅就是想尽快平定沙贼,所以才按兵不动呀!”
“哦,为何?”
“阿迷、王弄一带全是山,若沙贼逃到山里,分兵据守险隘。这个仗有得打。所以要诱沙贼返回阿迷,一举歼之。阿迷地形最险处,莫过于蛇花口。沙贼若想守住阿迷,必夺蛇花口。吾军兵马多,又占据险要,在蛇花口决战,沙贼必败”。
??
云南总府沙定洲返回了阿迷州。
“夫人,吾回来了,幸好明军动作慢,阿迷还在吾等手里”。
“沙郎,这明军早就到了阿迷,却屯兵蛇花口没动静。恐有诡计,要小心呀”。
二人正在商议,谋士汤嘉宾走了进来。
汤嘉宾既是沙定洲的谋士,也是沙定洲的连襟。他娶了阿迷主母万彩莲的妹妹万彩霞。
一见汤嘉宾,万彩莲便问:“汤总管,彩霞的病好点没?”
汤嘉宾脸色一黯:“小霞的病越发重了!全城的名医都请过了,不见好!”
沙定洲叹了口气:“唉!汤总管找吾何事?”
“总府,明军兵强马壮,又占据了蛇花口险峻,阿迷州无险可守。不如撤到蒙自故里、佴革龙老寨。那里皆是崇山峻岭,明军能奈我何?”
沙定洲想了想,终究舍不得阿迷老巢。遂对汤嘉宾说:“汤总管,汝带本部兵马,先退至佴革龙。吾带大军先攻一下蛇花口试试,要是打不下来,吾再去佴革龙与汝会合”。
崇祯二十一年元月十六日,蛇花口之战打响。
《方舆纪要》卷115阿迷州:蛇花口“在州北。为州境之险”。
史其文在山顶上挖了壕沟,在沟后筑好营垒。居高临下,发射火炮、火铳和箭矢。
“罗罗(虎)!”
“罗罗!”
“罗罗!”
山呼海啸般的虎吼,在自己老家作战,倮倮兵们拼命了。
他们左手举圆盾,身子缩在圆盾后,弓腰往前冲。
大山里长大的勇士,冲山的速度极快,一排排呐喊着往上攻。
身后是负责掩护的弓弩手,向上抛射。
硝烟弥漫,嗖嗖的箭矢和砰呯的铳弹交织,蛇花口成了死亡岭。
倮倮兵的尸体填满了壕沟。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
“杀!”
明军大将王爱秀,率五百亲兵冲锋,想把登上山岭的沙军赶下去。
沙军大将铁志虎,手起一箭,射穿了王爱秀面门。
蒙自土司李日芳、李日森兄弟二人,冲上了山。
明军炮营指挥雷朝圣瞧得真切,喝令炮手向二人的将旗开炮。
一颗颗炮弹从天而落。
那杆写着大大的“李”字的将旗,被轰成了两截。
“哥,小心!”
李日森将李日芳扑倒。一颗炮弹在二人附近爆炸,激起尖土满天。
“阿弟!”
“阿弟!”
“阿弟!”
李日芳拼命地摇着弟弟,李日森喘了口气:“哥,吾看见祖母了,她在唤吾的乳名”。
说完,李日森一动不动,嘴角汩汩地流出血来。
殷红的鲜血,让李日芳疯狂了。他势若癫虎,冒着弹幕箭雨,持刀冲上山顶。
明将教化土司龙升宵,一剑刺穿李日芳左臂。李日芳不闪不避,右手一刀,将龙升宵斜劈成两半。
“儿郎们,随吾杀!”
沙定洲拔出宝剑,亲自攻山。
杀戮激起了山神之子的凶性,密密麻麻的倮倮兵奋不顾身的往上冲,视铺天盖地的铳弹箭矢如无物。
“差不多了!”
史其文点点头,让中军旗鼓发出信号。
号旗挥动,隐藏在山林中的明军炮手,拉动了绳索。
战前,史其文就让人在山坡上埋下了大量的炸炮,以细绳牵引。令士卒持绳藏于暗处,见号旗拉响。
“轰!”
“轰!”
“轰!”
一颗颗炸炮在沙军脚底炸响。
突然的连续不断的爆炸,让沙军开始骚动。
“杀!”
史其文拔了出了战刀,大旗手扛着中军大旆向下冲锋。
“杀!”
李定国、靳统武、禄晃、龙上登、李承爵等将杀下山来。
“快撤!”
沙定洲急忙鸣金收兵。
大兵头宋国英闻令往山下跑。
李定囯追到了,一杆亮银枪如毒蛇吐信。
宋国英身子一颤,他看见自己的胸前,钻出了一根枪头。
“咳!咳!”
咳了几声,软软地扑倒。
各路明军暴风雨般杀至,沙军崩溃了。
沙定洲收不住脚,不敢回阿迷州,退往佴革龙老寨。
退到佴革龙后,清点人马,仅余六万。
??
佴革龙老寨,是王弄沙氏的祖地。当年沙家的老祖宗,见此地地形险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遂以之为基业。
后来,沙定洲夺取了王弄、阿迷后,渐渐荒弃了老寨。
现在,走投无路,他只得重回老寨,依靠地形,抵挡明军。
佴革龙,山峰无数,其中有九座山峰最险(“云南有佴革竜地,有九山最险”)。
沙定洲重回祖地,见到这一座座雄伟的大山,又恢复了信心。
还是老祖宗睿智啊!把山寨立在这里,什么敌人也攻不破这天险!自己自以为英明神武,不及老祖宗万一。
“总府,您在想什么?”汤嘉宾问。
“唉!汤总管,吾要是早听汝良言相劝,焉有此败!”
“总府,佴革龙虽然险要,却缺乏水源。九座山峰中,只有西边一座山峰的山脚下有水潭。您在水潭边立寨,守住水源。吾等分兵守山”。
沙定洲令李日芳领兵五千守西山峰,自己领兵两万在西山峰水潭边扎营;令铁志虎领兵一万守东部三峰;汤嘉宾领兵一万守南部两峰;陈长寿领兵一万守北部两峰;杨嘉方领兵五千守中部山峰。
佴革龙的夜,沉寂无声,静静地等待黎明的到来。
佴革龙之战打响了。
在虎蹲炮猛烈炮火的掩护下,明将张虎猛攻北峰。山石很坚硬,铳弹射不穿山石,沙军躲在山石后面向下射击。张虎部刚逼近山顶,一块块磨盘般大小的石头滚下。一名军卒躲闪不及,被砸下悬崖,惨叫声在山谷回响,经久不绝。
吴子圣部攻打南峰,汤嘉宾令部下往下扔“震天雷”,一声声霹雳,炸得吴子圣牙酸。冒着雷声,好不容易爬近山顶,一排排火铳,将一个个勇士射倒。
刘震国、龙上登想偷袭中峰,陈长寿、汤嘉宾、杨嘉方三路杀出,损兵两千。
冷阳春、段伯美、孔师程奋勇攻东山。铁志虎在山上以炮轰击,死者无数。孔师程刚冲至山顶,铁志虎取下牛角硬弓,一箭穿心。
杨畏知领着维摩五土司攻沙定洲大营,陆凉土司资洪,领兵攻西峰。西峰守将李日芳守了半日,忽然转守为攻,杀下山来。资洪措手不及,被李日芳阵斩。
李日芳杀溃资洪军,与沙定洲一起,两路夹击杨畏知。杨部被击败,维摩土司沈兆麟、王承祖阵亡。
??
战况报到史其文处,史其文久久不语。
这佴革龙,不好打呀!
史其文令各部暂不攻山,改为围困沙军。
沙定洲见明军攻不破自己的老寨,不禁得意洋洋。
自己在老寨里屯了充足的粮食,足可以坚守两年。怕什么长期围困?
黎明,李定国端着千里镜观察敌营,忽见南山汤嘉宾营寨里走出一队倮倮兵,前往沙定洲扎营的水潭边取水。
“这汤贼的营地和沙贼的营地隔着有三十里,为什么汤贼要跑这么远取水?”
李定国问斥侯。
“禀将军,整个佴革龙,只有沙贼扎营的水潭有水”。
李定国又端着千里镜观察了一下,发现汤嘉宾的营寨扎得离沙定洲、铁志虎、杨嘉方的营寨皆有三十里的距离。
不由得哈哈大笑:“这汤嘉宾秀才出身,没打过仗。此处没有水源,营寨扎得离友军那么远,救援都来不及。只要吾把他包围在山上,用不了几天不就渴死了吗?”
他正乐着,忽报史其文找他。
中军大帐,史其文一见李定国便说道:“鸿远,吾发现了敌军一个破绽。那汤嘉宾把营寨立在了绝地。汝可领兵包围之”。
李定国一笑:“大帅,吾亦发现了此节。不过消灭了汤嘉宾,并不能彻底解决沙贼。末将的意思,暂不包围汤嘉宾,而是派人时刻监视汤嘉宾营寨。沙定洲是主将,一定会四处巡视营寨。等沙贼巡视汤嘉宾营寨时,吾等直接将沙贼和汤贼一起,困死在山上”。
史其文想了又想,一拍大腿:“哎呀,鸿远用兵,真有吴起之风。老夫不及!”
??
事情比史其文、李定国想像得还要顺利。
佴革龙的山上缺医少药,汤嘉宾的夫人万彩霞病故了。
“小霞,为夫无能,救不了汝啊!”
汤嘉宾悲痛欲绝。
“总管,人死不能复生。您要节哀啊!”
左右劝着汤嘉宾。
“唉!来人,去给主母报个信”。
万主母听说自己的妹妹病故了,梨花带雨,哭成了泪人。
“夫君,吾要见妹妹最后一面”。
沙定洲忙道:“吾陪夫人一起去,顺便也劝劝汤总管节哀”。
听说沙定洲和夫人要去汤嘉宾营寨,跟汤嘉宾关系非常好的铁志虎、陈长寿,也前往探望。
一直在监视汤嘉宾营寨的斥侯,见车如流水马如龙,来了那么多人上山,急忙报告给李定国。
李定国端起千里镜,见此场面、气势,笑道:“此必沙贼定洲无疑”。
史其文、沐天波、李定国、杨畏知、禄晃诸将,率领大军,直插汤嘉宾营寨山下。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又连挖三道壕沟,沟后遍栽栅栏,栏后立起营垒,遍布铁蒺藜、拒马。切断水源,准备渴死沙定洲。
沙定洲等人正在劝解汤嘉宾,忽报自己被明军包围了。
“不好,此处无水。赶紧跟吾杀出去”。
铁志虎、陈长寿、汤嘉宾顾不得悲伤,披挂上阵,随沙定洲杀向山下。
“虎!”
处于绝境的倮倮兵,不顾一切地往下冲。
明军的各种火炮落入沙军阵列,一扫就是一大片。
沙军踩着同伴的尸体,跃过壕沟,发现沟后还有栅栏和壁垒。
明军躲在壁垒后射击,将一个个沙军射成了筛子。
沙军连续发动了七次进攻,皆被击退,留下了一地的尸体。
李日芳、杨嘉方闻讯大惊,集结各山数万人马,来救沙定洲。
史其文和李定国早有准备,设下埋伏等着二人。
二人领兵刚接近明军,四下里伏兵四起。
“虎!”
杨嘉方怪叫连连,打算突围。
忽闻一阵哒哒的马蹄声,脖子一凉,被明将赵印选削了脑袋。
“呯!呯!呯!”
爆雷般的闷响,李日芳胸口被火铳击成了筛子。
“总府,吾尽力了!”
长刀跌落,叮当作响。
杀死了二将,史其文令割下二将首级、送入沙定洲营中。
沙定洲心胆俱裂,绝望之下,又发动了几次攻击,皆被明军打回。
“水!给我水!”
一名沙军倒在地上,口渴而死。
在干渴的折磨下,越来越多的沙军下山投降。
沙军大帐,万美人冲沙定洲凄然一笑:“夫君,到了这个地步,何必让儿郎们枉死,投降吧!妾陪您一起死”。
沙定洲舔了舔干渴的嘴唇:“有夫人陪吾,黄泉路上不孤单。此生值了!”
二人率部投降。
??
沐天波欲报杀母、杀妻之仇,上疏给朱亨嘉,请将沙定洲、万彩莲凌迟处死,诛九族。
谋逆是大罪,凌迟是免不了的。
但是诛九族,朱亨嘉觉得有点过。仔细想想,沙定洲其实没干啥对不起自己的事,一度还想跟自己结亲家,又送银子又送粮食。反倒是自己没信用,偷袭了沙定洲。
内心有愧之下,朱亨嘉决定,饶沙定洲子女沙锜、沙沅一命。只杀沙定洲、万彩莲及其走狗。
他升杨畏知为云南布政使、永昌府推官王运开为云南按察使。又偷偷谕令杨畏知秘密收养沙锜、沙沅。
他使人对杨畏知曰:“稚童何辜?上天有好生之德。君收养之,教以诗书,日后未必不能成国家栋梁”。
搞得杨畏知很感慨:“没想到监囯殿下如此心善。真仁君矣!”
昆明的囚牢里,沙定洲、万彩莲被绑在刑柱上等待行刑。
忽然来了一个黑衣人。
“吾乃锦衣卫指挥佥事马吉翔,奉监国之命来看汝二人”。
沙定洲抬起了头。
万彩莲狠狠吐了口唾沫:“呸!”
马吉翔也不恼:“监囯让吾给汝二人带句话:汝二人犯的是谋逆大罪,只能凌迟,他无法改变。不过,汝二人的子女沙锜、沙沅,已令人收养在杨公畏知府。不必担心,好走不送”。
听了此言,沙定洲、万彩莲流下泪来,
刽子手开始行刑,割了二人3357刀。
一代豪强沙定洲、万彩莲退出了历史舞台。
第一百三十六章 读疏
“累,真累啊!”
朱亨嘉揉了揉发酸的眼睛。
自从监了囯,每天都要阅批海量的奏疏。一天天的,忙不完的政事!
下辈子最好不穿越!穿越的话,一定要穿成风流才子,成天吟诗赋对、勾搭佳人。多好!
忙到现在,御案上还放着六份奏疏。三份关于云南的、一份关于安南的、一份关于四川的、一份关于西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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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定了沙定洲之乱后,朱亨嘉封史其文为滇国公,厚赏诸将。又谕令云南巡抚连城璧、布政使杨畏知、按察使王运开、巡按瞿鸣丰等文武官员,在云南全面推行《明定囯是诏》。
他特地强调未来的云南,重点要做好三件事:官绅一体纳粮、对叛乱土司领地的改土归流、安抚“三宣六慰”。
看着御案上关于云南的三份奏疏,朱亨嘉陷入了沉思。
一份是云南布政使杨畏知上的《废贝改钱疏》。
原来云南缺少铜钱,很多地方还在使用原始的贝币。贝壳怎么能当钱用呢?所以杨畏知建议朱亨嘉,在云南全面推行铜币,擅自使用贝币者重罚。
朱亨嘉想,用刀子逼老百姓放弃贝币、改用铜钱,效果不好,还容易激起民怨。谁都知道铜币比贝币更容易保值,云南百姓之所以用贝币,关键的问题还是铜钱的数量太少。这个问题好解决,孤多铸一批铜钱在云南流通便是。
他令户部尚书关守箴、宝钞提举司郎中蒋文德加铸一批靖江通宝,在云南流通。云南产铜,又令工部右侍郎萧锜、工部矿业司郎中萧成,在云南大力开采铜矿,作为铸铜币的基础。
最后又谕令云南各地,征收赋税、发放官员俸禄等,一律用铜币或白银,不得使用贝币;各大钱庄,一律不许接收贝币。
无心插柳柳成荫。在云南推广铜币,大大地缓解了朱亨嘉的财政压力。
另外两份奏疏,皆是云南巡抚连城璧上的。
一份是《增兵防边疏》。
缅甸东吁王朝不断入侵蚕食大明国土,吞并了孟养、木邦两宣慰使之地后仍不满足,又兴兵兼并了云南孟艮御夷府,不断骚扰车里宣慰司。
朱亨嘉看了一眼地图,豪情顿生。
孟艮(勐痕)、孟养(勐养)、木邦(勐蓬)这些地方,孤迟早要夺回来!
缅甸也曾是大明的“六慰”之一。东吁王朝,孤迟早要拔掉这根刺!
不过现在实力不足,鞑虏未平,先忍着。
他令定虏侯李定国驻守车里宣慰司,在景洛、勐笼、勐润一带屯兵,严防缅甸进犯,并监视暹罗和南掌;令宁海伯贺九义驻守孟琏司,和李定国互相呼应;令赵印选驻守孟定府马援城,窥探木邦;令胡一清驻守南甸宣抚司的密支那,监视孟养。
又遣使秘密联络那些,被迫归顺缅甸的孟养、木邦、孟艮各地的土司们,鼓励他们等待时机,重新归明。
另一份是密奏。
朱亨嘉打开一看,大吃一惊。
这封密奏提到了黔国公府的种种不法事,沐氏种种特权和郧庄的存在。
原来老沐家世镇云南数百年,严重腐化堕落。
沐天波的家臣在武定府横征暴敛,激起了武定土司吾必奎的叛乱,这才有了后来的沙定洲之乱。沙普之乱,从某种程度上说是云南少数民族对老沐家作威作福的反抗。
两百多年来,老沐家代表大明朝管辖云南土司并处理周边藩属国家的往来事务,还有节制兵马等种种特权。以致于滇人“庄事如朝廷”。片楮下,土酋具威仪出郭迎,盥而后启,曰:“此令旨也”。
最让朱亨嘉接受不了的是,他们家在云南广治田产、侵吞民田。
连城璧的奏折上说,若将布政司田土、屯田、沐庄三项合计的四万多顷为云南田土总额,则沐氏庄田所占,实为全省田土总额的三分之一。
这还得了!汝一家所占之田,占了全省的三分之一。没田的百姓还活不活了?难怪吾必奎、沙定洲要造汝的反!
也幸亏沙定洲造反造得很突然,沐天波仓皇逃跑,田契等丢得一干二净。
汝自己把田契丢了,可怪不得孤。
于是朱亨嘉下令,有田契的田地还给老沐家,没有田契的一律收归国有。以前赐给老沐家的节制兵马、管理土司、处理周边藩国往来事务等种种特权,一律取消。黔国公与其他勋戚,一视同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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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安南的奏疏是由安南巡抚胡执恭、安南伯杨武联合上的,名叫《改琼州入安南疏》。
胡执恭、杨武觉得现在的安南省四府,北边的谅山、新安、鸿基和南边的华英,不相连。陆路隔着安南阮氏、郑氏,全靠海路联系。一旦有事,首尾难以相顾。
而广东琼州府,正好位于安南南北海路的中间。所以请求将琼州划归安南省,并以琼州为安南首府。
朱亨嘉也是打过仗的人,一看就知道有道理。立即批了一个大大的“准”字。
他令改广东琼州为安南省首府,胡执恭、杨武等人,移驻琼州府琼山县。
又令二人在琼州扩建港口、训练士卒,以为谅山、新安、鸿基、华英四府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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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南的奏疏简单,三两下搞定。四川的这道疏很棘手,乃总督樊一蘅所上。朱亨嘉一阅,怒火中烧。
“四川的这些藩镇,可恶!视朝廷如无物!”
大明朝四川江津副将袁韬、参将呼九思,和重庆副将于大海、涪州副将李占春打起了内战。
四川巡抚陈邦彦明令各镇,以后军饷由朝廷负担,各镇不得干预地方政务。
袁韬、呼九思这两位大土匪置若罔闻,在江津设官收税,宛如独立王国。
陈邦彦给了袁韬七千人编制,袁韬非要扩军两万;给了呼九思五千人编制,呼九思扩军一万。
江津兵少,养不起这么多兵,他们就打起了重庆、涪州的主意。
于是“争天王”袁韬、“行十万”呼九思,率军进攻驻守重庆的于大海、李占春部,大败。
吃了败仗后,袁韬正在沮丧,忽报以前摇黄十三家的兄弟,盘踞绵州、梓潼一带的武大定来投。
“武兄弟,汝怎么来了?”
武大定垂头丧气:“别提了,吾得罪了赵荣贵。绵州是待不下去了。只能来投奔大哥了”。
原来武大定此人素有野心,他拥立明朝秦藩宗室朱存烳为秦王,挟秦王以令龙安的赵荣贵、松潘的朱化龙、茂州的詹天颜。
后来他见龙安的赵荣贵兵多将广,就想兼并赵荣贵的兵马地盘。
他让秦王骗赵荣贵到自己营中,好加以杀害。
不料这赵荣贵曾经联络朱化龙、詹天颜等攻击保宁的清军,在秦王朱存烳眼里是忠臣义士。朱存烳告诉了赵荣贵武大定的奸计。
赵荣贵兵多,武大定只好逃命,投奔把兄弟袁韬。
三人合兵一处,粮食不够吃,打重庆、涪州,又打不下来。无计可施,只好请智囊李乾德商议。
这李乾德本是永历帝任命的川北巡抚。武冈城破后,李乾德转投朱亨嘉。朱亨嘉知道他在历史上名声不好,没搭理他。他无枝可依,素性给袁韬做了智囊。
“李抚台,现在吾等几万兵马,缺粮少衣,想抢地盘,又打不过李占春、于大海。您帮吾等出个主意”。
袁韬、呼九思、武大定向李乾德问计。
李乾徳一笑:“现在四川最富裕的地方莫过于嘉定,三位何不去投奔‘杨菩萨’?”
“投奔杨展?可吾等跟杨展不熟啊!”
“无妨,吾去一趟嘉定,游说杨展”。
李乾德见了杨展,告诉他三人欲投奔他的事。
杨展一口就拒绝了。
开什么玩笑?这三位都是摇黄十三家有名的大土匪,到吾嘉定来,还不把嘉定百姓祸害苦了呀!
展不可,曰:“风土既异,心性必殊,嫌隙所由生也。今部下数万众皆吾梓里,甘苦共之,赴汤蹈火,皆无异志。若增袁、武,恐滋他患。吾意已决矣,幸勿复言”。
李乾德知道杨展耳朵根软,继续劝:“从来举大事者不辞众,将军士卒虽精,苦无外援。三将望风而奔,慕将军之威德也。不劳一卒,不发一矢,收数万人于麾下,不大有利于将军邪?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将军其图之”。
杨展沉吟良久,乃许之。令袁韬、呼九思移营驻犍为,武大定驻青神。
不久,呼九思死,袁韬、武大定瓜分其众。
四川总督樊一蘅上疏朱亨嘉,就是汇报这件事。
朱亨嘉冷笑:袁韬啊袁韬,汝好大的胆。身为大明江津副将,居然敢攻击友军打内战;没经朝廷允许,就敢从江津跑到嘉定去,擅自离镇,视朝廷法度如空设。
气也没用,这袁韬投奔了杨展。杨展在四川名声很好,对朝廷也比较恭顺。处理得太狠,把杨展推到满清那边就不妙了。
只好下令樊一蘅、陈邦彦,停发袁韬部军饷,什么时候返回江津,什么时候再发。又令于大海分兵驻守江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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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封关于西藏的奏疏,乃是洪武十年,西藏的王公贵族上的,内容是反对大明朝在西藏建驿站、征集战马。
自从发生了嘉绒八部劫掠事件后,朱亨嘉特别关注西藏事务,让大臣把关于西藏的奏疏和先帝的批复找来给自己看。可惜南明朝政动荡,很多档案都遗失了。找来找去,就找来这一份。
一看明太祖朱元璋对此疏的答复,朱亨嘉笑得肚子疼。
“哈哈哈!”
“殿下,您笑什么?”
一旁正在为朱亨嘉红袖添香的黄婉,好奇地问。
“没什么,孤在笑太祖他老人家说的都是大实话、大白话呀!”
太祖朱元璋的答复是这样的:“俺将一切强歹的人都拿了。俺大位里坐得有。为这般上头诸处里人都来,我行见了。俺与了赏赐名分,教他依旧本地面里快活去了。似这般呵,已自十年了也。止有西番罕都必喇拜桑他每这伙人,为什么不将差发来?又不与俺马匹牛羊。今使差人将俺的言语去,开与西番每知道,若将合纳的差发认了,送将来时,便不征他;若不差人将差发来呵,俺着人马往那里行也者。教西番每知道。俺听得说你每释迦佛根前、和尚每根前好生多与布施。么道那的是十分好的勾当,你每做了者,那的便是修那再生的福有。俺如今掌管着眼前的祸福哩,你西番每怕也那不怕?你若怕时节呵,俺每礼拜着将差发敬将来者,俺便教你每快活者,不着军马到你地面里来,你众西番每知道者”。
太祖的这一大段话是大白话,很好懂,主要意思就是:西藏的王公贵族们,你们要是听朝廷的话,我朱元璋就让你们舒服好过,要是不听话,就派军队到西藏来。
看了太祖的批复,朱亨嘉终于搞明白了。原来后世自己看到的那些文采斐然的圣旨,都是翰林学士们根据皇帝的意思润色的。哪怕皇帝说的话再粗俗,学士们也照样能妙笔生花,将圣旨拟得十全十美。让汝看完后惊叹:皇上们个个都是文曲星下凡呢!
太祖的话让朱亨嘉提了气。
拉萨的固始汗要是听话,孤就让他舒服好过。要是不听话,孤就派兵到西藏去!
第一百三十八章 入藏
瑞露一杯送君去,
雪域高原万里行。
博望定远今犹在,
千秋功业利在民。
为了给吕大器出使鼓劲,朱亨嘉写了这首诗给他。
六十二岁的吕大器,感动得热泪盈眶,誓要为大明开通青藏。还好,他本是四川人,没什么高原反应,一路上走得飞快。
老先生边走边欣赏风景,随员们却忙得不可开交。
朱亨嘉在派给他的随从中,夹杂了不少特殊人士。比如:兵部职方清吏司的绘图人员,一边走一边绘着军事地图;锦衣卫的番子,收集着关于雪域高原的各种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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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来到嘉绒八部。
第一站,行至打箭炉(康定)。
打箭炉名义上是明正宣慰使(兼长河西鱼通宁远宣慰使)丹怎扎克巴的领地,但实际上被董卜韩胡宣慰使(穆坪土司)坚参南哈控制。
嘉绒八部中,木雅部的明正土司和小金部的穆坪土司是最早归顺大明的。明正宣慰使、长河西鱼通宁远宣慰使,是大明朝赐给丹怎扎克巴祖先的封号;董卜韩胡宣慰使是大明朝赐给坚参南哈祖先的封号。一代代传下来,已有二百多年矣!
这两个土司的领地靠近汉族区域,经常和汉人贸易。丹怎扎克巴和坚参南哈皆是嘉绒八部里的亲明派。
听说朝廷的使臣来了,二位土司急忙设宴款待。
“天使驾临,打箭炉蓬壁生辉啊!”
“两位宣慰使,打箭炉可是人间福地,能有缘来此,老夫三生有幸呀!”
寒喧了一阵,好酒好菜端了上来,难得的是居然有不少水果蔬菜。高原之上,牛羊易得,蔬果可不易求。
“天使,请!”
“宣慰使,请!”
众人正吃喝得尽兴,忽然走来一对身穿藏袍的青年男女,在宴厅中央用嘉绒藏语对唱。
吕大器问身边的通译:“他们在唱什么?”
“学士,他们是在唱情歌。好像是在唱,跑马溜溜的山,一朵溜溜的云之类的”。
吕大器暗笑,这些蛮夷不懂礼仪。婚嫁之事,理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可以互唱情歌,表达爱意?荒唐!荒唐呀!
虽然觉得荒唐,吕天使还是竖着耳朵,一字不漏地听了个过瘾,酒也多喝了几杯。
去过木雅部和穆坪,又去了小金部、瓦部、瓦寺部、来苏部、大金部。
最后来到了桑结朋控制的杂谷部和四土部。
这两部之地,比其他六部要险峻的多。崇山峻岭、环境艰苦。
进了杂谷土司桑结朋的山寨,但见一排排极精锐的士卒林立,雅雀无声、秩序井然,一股杀气迎面而来。
吕大器暗赞了一声:大山深处出猛士!若论部民人数,这丹怎扎巴克和坚参南哈,都和桑结朋差不多。但是兵马的强悍程度可差得太远。难怪二人要奉这桑结朋为盟主。
“尊使来吾山寨,所为何事?”
“宣抚使上疏监国,请恢复茶马司的事,监国同意了。特让吾来和宣抚使洽谈此事”。
一听马上要恢复茶马市了,桑结朋态度立即变得十分和气,张口朝廷、闭口天使的不提。
谈判进行得很顺利,嘉绒八部赠送马匹千匹,作为对劫掠大明的补偿;双方互相交换掳掠的人口;大明在四川雅州的临关、天全六番的碉口、宁番卫、云南永宁的瓦鲁之司、丽江的阿得酋五处,设立茶马司,以供嘉绒八部和朵甘都司的其他部落贸易。
谈完正事,生性豪爽的桑结朋硬要留吕大器吃饭。
和其他部落招待的精美菜肴不同,杂谷部的菜肴有点粗犷。大块的牛羊肉,只烧了七八分熟,上面还带着血丝,啃不动,得用刀切。喝酒不用杯,用碗。
吕大器难以下咽,桑结朋却风卷残云,吃得津津有味。
“天使怎么不吃?难道吾杂谷部的饭菜不合口味吗?”
吕大器只得用刀割了一小块红通通的牛肉,放在嘴里。一边暗骂这些蛮夷不通教化,茹毛饮血;一边解释,说自己年老体弱,爬山太累,实在吃不下去,云云。
??
“大明的天使来了灵藏?快快迎接”。
和嘉绒八部一样,灵藏的赞善王,也信奉苯教。
不过和嘉绒八部不买固始汗的帐不同,赞善王对固始汗十分顺从。不顺从不行,他的兵马没有嘉绒八部强,自然不敢得罪固始汗。
见他顺从,固始汗也不为难他,让他继续管理灵藏。
吕大器进了灵藏,只见到处都是穿黑衣戴黑帽的苯教徒,也有不少戴黄色僧帽的僧人。
看来黄教势力,已经进入灵藏了啊!
“尊使来吾灵藏,有何要事?”
赞善王身穿百叶裙,头戴尖顶高帽,手持铃铛,热情地问。
和三大法王不同,大明所封的五大敎王,既管俗事也管僧事。曾有人开玩笑说,他们放下铃铛是土司,拿起铃铛是高僧。
“吾奉监国靖王之命,前来和教王商量茶马互市之事。大明欲设立五个茶马司,其中云南丽江府阿得酋茶马司,和教王的领地相连”。
赞善王眼睛一亮,这可是件大好事。
苯教虽然在西藏的势力不如黄教,但是在其他地方信徒很多。比如,北方的萨满教,其实也算一种原始苯教。云南丽江府木氏,同样信奉苯教。
这些年本懿一直在和赞善王偷偷互市,现在好了,不用偷偷摸摸,直接放开了。
赞善王想了想,说道:“此事确实是件功德无量的大好事,但须上报固始汗,方可施行”。
吕大器一笑:“此是自然,吾正要去拉萨拜会固始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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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增却杰(执敬法王),您真的打算和汉人重开茶马市?”
四世班禅罗桑曲吉问固始汗图鲁拜琥。
图鲁拜琥对自己的老师非常尊重,赠给他“班禅博克多”的称号。
“老师,吾思之再三,用我们多余的马匹牛羊,换取汉人的茶叶、盐巴、铁器,可以大大增强青藏的实力。此事可行”。
罗桑曲吉想了想:“须防明使窜联宁玛派、萨迦派、噶举派的诸活佛,与我格鲁派不利”。
图鲁拜琥点点头:“吾已采取了措施,只许明使拜见吾黄教的活佛,其他活佛不许他见”。
“如此甚好!”
吕大器进了拉萨,但见一路上到处都悬挂着五彩经幡、刻着石头经文、放置着玛尼堆。披着长袖、宽腰、大襟藏袍,去大昭寺,磕长头朝圣的藏民,比比皆是。还有数不清的僧侣。
这西藏真的不愧是佛囯呀!
固始汗对吕大器很客气,一见面就献上了哈达。招待得也好,饮食器皿,件件精美。至于开通茶马互市的事,更是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然而,当吕大器提出要朝拜各大活佛,学习佛法的时候,就不那么融洽了。
达赖、班禅、大慈法王,这些黄教的活佛,吕大器见得很容易。
这些活佛对吕大器也很不错,又是念经祈福,又是灌顶加持。搞得他都差点想皈依佛门了。不过听说藏传佛教四大派,只有这黄教僧人不许结婚,花、白、红三教僧人都可以。吕大器想了想,打消了加入黄教的念头。
花教、红教、白教的高僧们,吕大器一个都没见着。刚要去人家的寺庙,就被一队精壮的和硕特蒙古骑兵拦住了。
不是上师出远门讲经去了,就是在闭关修禅,反正就是不让汝见。
催得狠了,带队的蒙古佐领腰刀一拔,眼一瞪,“我家大汗,刚把白教的藏巴汗,扔进了雅鲁藏布江,汝就要见白教的活佛。是何用意?难道想谋我西藏?”
吓得吕大器连连解释:“老夫只是想学习一下佛法,绝没有恶意!绝对没有恶意!”
这样可不行,监国让自己笼络西藏人心的任务、可完成不了。
吕大器索性直接求见固始汗,言三法王、五教王皆大明所封,来的时候监囯对吾下了严令,一定要拜会这几位活佛。您不让吾见,吾回去后没法交差。
固始汗想了想道:“本汗杀了藏巴汗,白教的活佛们都逃离了拉萨,您想见也见不着;红教的高僧目前都在尼八喇(尼泊尔)附近讲经,您不怕远,尽管去,本汗不阻拦;至于花教的大乘法王,倒是离得不远,您想见,随时可以”。
吕大器一听大喜。这花教,又称萨迦派,可是赫赫有名的大教派。当年萨迦五祖的八思巴被元世祖忽必烈封为国师、帝师。
能见到大乘法王,也算完成了监囯交给自己的挑拨离间,不对,凝聚各派人心的谕令。
他不辞劳苦,来到日喀则,走进萨迦寺。只见派寺院围墙上涂有象征文殊、观音和金刚手“三怙主”菩萨的红、白、蓝三色条,颜色如花,十分好看。
吕大器见到了头戴莲花状僧冠,穿着红色袈裟的大乘法王(其自称萨迦法王)。一聊,大失所望。
这萨迦派早已失势,影响力只局限在萨迦这一小块地方。
萨迦派可以结婚,萨迦法王是血脉传承的。父传子、子传孙。当年萨迦派的四个拉章,三个拉章传承断绝,仅剩的都却拉章,又再分成彭措颇章和卓玛颇章两房,两房轮流担当法王一职。
现在萨迦派的实力,最多也就能调动个一两千人马。更重要的是,人家现在对固始汗和黄教顺从的很,一点没有反抗的意思。
吕大器垂头丧气地回到拉萨,正在懊恼。
忽见通译李儒上前禀告:“吕学士,吾已派人秘密联系了红教在拉萨的扎叶巴寺和扎西岛寺的活佛,还联络了白教止贡、噶玛、达隆、主巴四个分枝的活佛。此行,咱们的任务圆满,可以回去了”。
吕大器一惊:“汝是何人?怎有这本事?”
李儒一笑:“吾乃锦衣卫千户。锦衣卫指挥同知陶大人,命吾配合您完成安抚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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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大器一行,平安地返回了桂林。
临关、碉口、宁番卫、瓦鲁之、阿得酋五处茶马分司,顺利设立。
茶马分司设大使一人,秩正六品;副使一人,秩正七品。
朱亨嘉将这五处茶马分司,统一归户部海关司管理。一应规章制度,借鉴海关体制。
尝到了设立茶马分司的甜头后,他索性大笔一挥,又在云南车里宣慰司的乌得、临安府的莱州、广西镇安府的归顺州、太平府的镇南关、安南省的谅山、鸿基、华英,设立了七处茶马分司,亦统一归海关司管理。
这些地方成了和暹罗、南掌、安南各国贸易的桥梁,也给朱亨嘉带来了可观的财源。商路一通,黄金万两。
第一百三十九章 修律
思念的月,分外的圆。
桂林王城的坤宁宫,一位青衣素裹、薄施粉黛的佳人正在赏月。
今晚的月亮好圆啊!
佳人赏着赏着,吟起诗来:“灿灿萱草花,罗生北堂下。南风吹其心,摇摇为谁吐?慈母倚门情,游子行路苦。甘旨日以疏,音问日以阻。举头望云林,愧听慧鸟语”。
两串珠泪,缓缓地流下脸颊。
忽然,佳人身子一颤,一双温暖的手,搭上了双肩。
“爱妃思念父母了?”
朱亨嘉关心地问石贤妃。
“殿下,您怎么来了?”
“刚批好奏疏,来看看爱妃。爱妃,汝这是怎么了?”
“今日妾召见了父亲,他说母亲身子不适。妾见月感怀,让殿下见笑了”。
“这有啥好见笑的,思念父母,人之常情。明日爱妃就回家探望母亲吧”。
一入后宫深似海。一般入了后宫,通例就不准再回娘家了,要回娘家,得经过特例恩准。皇帝“特恩赐”后妃回娘家几个时辰,是难得的“旷典”。即使是朱亨嘉的元妃、石贤妃也不例外。
石妃听说放自己回家,不由得破涕为笑。
朱亨嘉感慨:孤的这些妃子们不容易啊!一入后宫,基本上就失去了回娘家的机会。想召见亲人,一般也只能等三节两寿四时八节这类的大日子。元妃尚且如此,何况他人!
心念一动,一句话脱口而出。
“爱妃,孤看这样,以后后宫所有的妃嫔,每年都有一次探望父母的机会。可好?”
石妃大惊:“殿下,这可有违祖制,传出去对后宫的声誉不好”。
朱亨嘉一笑:“啥祖制不祖制的,按祖制,孤没资格监国,爱妃的寝宫也没资格叫坤宁宫呢”。
原来这坤宁宫可不是什么妃子都能用的,它是大明朝皇后的寝宫。当年李自成攻破北京,崇祯帝的周皇后就是在坤宁宫自缢身亡。
大明朝,皇帝是乾,皇后是坤。跟皇帝一样,皇后也是天下间的唯一。取《道德经》中的“坤得一以宁”这一句,故名坤宁宫。
随着权势越来越大,朱亨嘉的野心也越来越大。
后宫的一应规制全都逾制。
自己原来住的暖心阁,直接改名为皇帝的寝宫名:乾清宫;元妃石氏的寝宫,改名为皇后的寝宫名:坤宁宫;两个妃子陈淑妃、王庄妃的寝宫,也改为皇贵妃的寝宫名:瑶华宫、毓秀宫。
称帝的野心,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本以为,这样严重的逾制,肯定会有不少大臣反对。朱亨亨也做好了杀一批人立威的准备。不料一个反对的都没有。
仔细一想,没啥好奇怪的。那些死抱着宗法不放的老顽固,是绝对不会投奔自己的。肯投奔自己的大臣,都是聪明人。他们巴不得自己早点称帝,好得到拥立的从龙之功呢。又怎么会反对?
石妃管着后宫,怕有损后宫声誉,不肯同意。
朱亨嘉眉头一皱,计上心头:“爱妃,此事可以这么办:后宫每位妃嫔,每年都有一次回娘家探望父母的机会,着为惯例。但是对外不说,只说是孤特赐的‘恩典’。如何?”
石妃想了一下,笑了:“若此,既让后宫妃嫔有机会探望父母,又保住了后宫声誉。殿下,您真是太睿智了!”
“呵呵!若是这么点小事都处理不好,孤还怎么坐这监囯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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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妃要回府省亲,这可不是件小事。
左承奉刘荣一大早就通知了石妃的父亲石虎。
这位国丈,原是个卫所的小军官。大明朝祖制,后妃通过选秀女的方式产生,因此,很少有妃嫔出自大贵族、大官僚家庭。有明一代,有效防止了外戚干政。
刘公公和石囯丈忙得不可开交。
布置关防,拉起围挡,清道、洒水、垫土,确定起坐流程,指示相关人等何处迎,何处跪,何处退,何处奏乐,何处饮宴,如何着装、接驾??
忙完这些,石妃回到了娘家。
“父亲!”
“柔儿!”
父女见上一面不容易,激动万分。
“母亲的身子好点了吗?”
“好多了。听说汝要回家,她一直念叨汝呢。快,快,随吾去后堂见汝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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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逢总是短暂的,一晃,时辰到了。
石妃的鸾驾返回王城,想着见到亲人的情景,在鸾轿里用手帕抹着泪。
“咚!咚!咚!”
刚走到王城的端礼门,就听到一阵敲鼓声。
“此是什么声音?”
左承奉刘荣禀道:“娘娘,有一个百姓在敲“登闻鼓”。
“登闻鼓”,一般都是设在都察院。
朱亨嘉监国后,为了收买民心,将“登闻鼓”立在了王城端礼门旁。让督察院派御史轮值记录,允许百姓击鼓申诉。凡政有不便于民,立即除之;有可以便于民者,立即行之。
朱亨嘉其实只是做做样子,他日理万机,哪有空管上访的事?不过是让御史们处理而已。不料登闻鼓一立,效果很好,百姓们都赞他是明君。
他本想将此鼓挪到督察院门口,一看民意难违,没好意思挪位置。
百姓们想在外城门口敲鼓,就让他们敲呗。反正孤住在内城,又听不见。
今日是监察御史周丰轮值“登闻鼓”,见一老头击鼓,唤至身前。
“尔是何人?欲诉何事?”
“小老儿姓胥名贵,乃平乐府恭城县人士。告恭城知县王鸿儒,不依《大明律》,胡乱断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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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城县有姐妹二人。
老大张美兰,嫁于赵家庄赵龙,生子赵英;老二张美竹,嫁于城内布贩胥贵,生女胥爱英。
赵英和胥爱英是表兄妹。
长辈们见这两孩子性格投缘,天天在一起绕床弄青梅。名字也合,一个叫赵英,一个叫胥爱英。干脆,亲上加亲!给这两表兄妹定了娃娃亲,下了定礼。
转眼,两孩子长大了,到了婚嫁的年龄。
天有不测风云。老赵家家境日渐窘迫,生计举步维艰;而老胥家经营得力,胥贵的生意越做越大。
赵龙带着赵英去胥贵家提亲。不料,这胥贵嫌赵家穷,已将胥爱英另配他人。
赵龙大怒,当初咱可是下了定礼的,汝想悔婚,这怎么行?
一纸诉状,告到了恭城知县王鸿儒处。
王知县,名鸿儒,最重圣人教诲。
《论语·为政》上说:“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汝老胥家想悔婚是不对的。
于是,王知县判老赵家胜诉,把胥贵打了顿板子,令两家选个好日子,让这对表兄妹尽快完婚。
胥贵挨了打,不服,找到本县精通律法的诉师钱童生。
诉师这个职业,起源于大明朝。一般都是由精通法律的读书人担任,为雇佣者在公堂上进行辩护,收点诉银。
这钱童生考秀才总考不上,只好吃上了诉师这碗饭。别说,干这行,他颇有天分,成了恭城有名的大诉师。
胥贵给的银子多,钱童生自然要为他出主意。
“胥员外,您别怕。《大明律》明文规定:凡同一姓氏亦或表亲之间禁止通婚,违者以通奸论处,并强行’离异‘。您家闺女和那赵英是表兄妹,他俩定亲有违《大明律》,婚约是无效的。那王知县胡乱断案,您可以去告他”。
“唉!自古官官相护,吾上哪去告?”
“去桂林,?登闻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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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察御史周丰,听了胥贵的话,又看了钱童生写的诉状,大怒。
“好汝个王鸿儒,身为知县,不学无术,胡乱断案,荒谬至极!那赵英和胥爱英是表兄妹,他俩的婚约实属乱伦。汝不但不判其无效,反而令两家择日,早日完婚。汝视吾《大明律》为儿戏乎?吾要弹劾汝!”
周丰正在咆哮,忽见一个内侍打扮的人走了过来。
“这位御史,娘娘让吾问一下,百姓为何?登闻鼓”。
周丰打量了一下这位,虽是内侍,却穿着麒麟服,配着玉带,一看在王府身份不低。
当京官的,个个都是人精,连忙恭敬地问道:“请问您是哪位?”
“咱家是左承奉刘荣,王妃石娘娘见有百姓敲鼓,让咱家来问一下”。
周丰不敢怠慢,连忙将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刘荣。
刘荣回报石妃。
石妃听完一楞:表兄妹不能结婚吗?那怎么会有陆游和唐婉的爱情故事,两人还各自写了一首《钗头凤》?
大明祖制,后宫不得干政。石娘娘也只是见有人在宫们口敲鼓,问问而已。
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石娘娘没功夫搭理。问完之后,鸾驾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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伉俪情深,听说石妃省亲回来了,朱亨嘉忙去献殷勤。
“爱妃,家里面可好?”
“谢殿下关心,家里都好,母亲的身子也好些了”。
“那就好,那就好呀!”
两人又闲话了一阵家常。
石妃忽然想到了登闻鼓的事:“殿下,今日妾回宫,见有百姓?登闻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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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丰弹劾王鸿儒的疏被呈到了朱亨嘉的御案上。
一般这种弹劾七品小官的奏疏,朱亨嘉没时间细看,直接转到内阁让大学士处理。不过此疏缘于百姓敲登闻鼓,又有石妃提了一嘴,直接上达天听,所以细看了一下。
他很奇怪,表兄妹不能接婚吗?那后世的《红楼梦》里,贾宝玉和林黛玉是咋回事?
找来刑部尚书王化澄询问。
“王卿,《大明律》规定,表兄妹不能结婚吗?”
“监国,不光是表兄妹,同一姓氏结婚都不行。《大明律》明文规定:同一姓氏,或表亲之间,禁止通婚,违者以通奸论处,并强行’离异‘”。
朱亨嘉眉头一皱:“这表兄妹不让通婚,孤还能理解;同姓不让通婚,孤觉得不妥。若两家只是同姓,却无血缘关系,为何不能通婚呢?太不近情理了!”
王化澄苦笑:“监囯,此条,臣亦觉得不妥。可是没法子,改不了”。
“哦?为何改不了?”
“太祖金口玉言,《大明律》,子孙守之,一字不得更改”。
原来,太祖朱元璋,打下这如画江山后,费了大量心血,编这《大明律》。
他起自“淮右布衣”,亲历了元末暴政,因而重视总结唐、宋以来历朝统治经验。形成了“明礼以导民,定律以绳顽”、“治乱世用重典”、立法“当适时宜”、“当计远虑”等有针对性的法律思想,并以此为指导,编纂了这部《大明律》。
编完后,他觉得这部律法,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后世子孙只要依此治囯,必能囯祚永存。
于是留下祖训,命子孙守住这《大明律》,不得更改一字。
问题是,法律这东西,是不断发展变化的。当时适用的法律,用了一段时间后,可能就不适用了。不改怎么行?
老祖宗不让改,后世的皇帝想改。咋办?
只好大颁条例附在《大明律》后面,以补充《大明例》之不足。比如,明孝宗颁布的297条《问刑条例》等等。
因为不让改,所以大明朝制定了各种补充大明律的法规。种类繁多,让人眼花。
大明朝的法规形式,有律、诰、例、令四种。
律,指《大明律》,基石。
诰,指《明大诰》,主要是一些案例。因为用刑远比明律苛刻,朱元璋死后,被置之不用。
例和令,是对大明例的补充。足足有数千种,上万条。
朱亨嘉听完王化澄的介绍,十分感叹:难怪那恭城知县会断错案,这么多法律条文,怎么记得过来?
他想了想,说道:“王卿,孤欲将这些律、诰、例、令,合并在《大明律》里。另外,《大明律》里不合时宜的法律条文,一律废除。卿意如何?”
王化澄大惊:“监国,这可使不得。太祖留下了祖制,不得改《大明律》一字”。
朱亨嘉哈哈大笑:“只要利国利民,管什么祖制不祖制?”
崇祯二十一年三月,朱亨嘉令东阁大学士苏观生、刑部尚书王化澄等人重修巜大明律》。
第一百四十章 经战
“监国,内阁大学士曾道唯昨夜病殁了!”
朱亨嘉刚准备上朝,司礼监随堂太监赵礼贤上来禀告。
朱亨嘉天天处理各种奏疏,累得受不了!真的,真的很累!历史上,太祖朱元璋,曾经八天处理大事三千二百九十一件,平均每天四百多件。您可以想象一下,当监国有多累!
累,就得多找几个“秘书”。
于是朱亨嘉下令组建内廷二十四衙门(十二监、四司、八局),当然都是缩小版的。财政紧张,养不了太多的公公们。
重点组建了司礼监和御马监。二十四衙门中,司礼监专管内外奏章,御马监专管皇帝兵符,最为重要。
朱亨嘉任马欢喜为正四品司礼监掌印太监、何亮为正四品司礼监秉笔太监,一个管盖章,一个管批红,又任赵礼贤等三人为司礼监随堂太监。组建了一个完善的秘书班子。
大明朝实施的是票拟制度。内阁将政务统一意见,处理妥当,交给皇帝审批。皇帝同意,便朱批下发。永乐以后,大明朝的皇帝们很懒,经常从奏疏里抽几本批,剩下的让司礼监众太监分批。结果就产生了大臣受制于宦官的奇葩局面。
这种情况在朱亨喜身上不存在,他很勤政,坚持亲自批改奏疏,所以司礼监的公公们只能充当“秘书”的角色,没法弄权。
御马监掌印太监、监督太监,委了赵承德、范毅二人。
朱亨嘉一贯不怎么喜欢左承奉刘荣,觉得他性格阴鸷。不过,看在石妃的面子上,还是任他为司设监掌印太监,掌管卤簿、仪仗、帷幕。
为了警醒太监们不要弄权,朱亨嘉又让人仿制了太祖朱元璋当年立的那块铁碑,“内臣不得干预政事,犯者斩”,立于宫中。
“唉!囯事蜩螗,又失朝廷重臣啊!”
朱亨嘉下令追封曾道唯为上柱国,派人去曾府悼念。
崇祯二十一年,多事之秋,折君王。
安南黎朝的黎真宗黎维佑病亡了,其父太上皇黎神宗黎维祺复位。
安南阮主阮福澜病故了,儿子阮福濒,继任第五代阮主。
缅甸东吁王朝的他隆王,也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他把两个儿子莽达、莽白叫到跟前。
东吁王朝是缅甸最强盛的王朝,他隆王,则是缅甸最贤明的君王。他在位十九年,缅甸没有发生大的战争,致力于民族团结、恢复经济。
这对多灾多难的缅甸百姓来说,真是相当不容易!
缅甸主要有三个民族,蒲甘王朝灭亡后,北边的掸族(傣族)建立了阿瓦王朝,南边的孟族建立了白古王朝,东边的缅族建立了东吁囯,此外还有阿拉干、木邦、孟养、孟密等国,
不断地统一、分裂、分裂、统一。缅甸百姓深受战争之苦。
他隆对百姓很好,缅族、掸族、孟族一视同仁。对葡萄牙人和英国人,他隆王既友好相处,又保持警惕。内战中,东吁王朝和阿拉干国都喜欢雇佣葡萄牙雇佣兵,所以葡萄牙人在缅甸有不小的势力。
他隆王执政的十九年,对内团结各族、发展经济,对外睦邻友好,缅甸囯富兵强不打仗。
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他隆王很纠结。
大儿子莽达,性格过于柔弱,二儿子莽白,性格又太暴烈。要是两个儿子性格能中和一下,该多好!
他让人取出两根细木棍,一人分了一根。
“孩子们,把它折了”。
啪啪两声,二位王子很轻易地折断了木棍。
他隆王又让人取出一捆细木棍,让二人折。折不动。
“孩子们,你们懂吾的意思吗?”
二位王子哭着发誓:“父王,您放心吧,我们一定和睦友爱,把东吁王朝发扬光大”。
见二个儿子如此懂事,他隆王放心的合上了眼。
他没想到,十三年后,两个儿子反目成仇,二儿子杀了大儿子,自立为缅王。
驻守车里的李定国探知了缅甸主少囯疑的消息,建议朱亨嘉趁此良机,收复孟艮。
朱亨嘉没同意,作为穿越者的他知道,东吁新王莽达,是个庸主,他执政后,缅甸国力迅速哀弱。
既然是庸主,不着急打他,等他慢慢把家底败得差不多了,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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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等都议议,孤只是打了几场小仗,国库就空了。清虏年年作战,为何他们不缺银子?”
朱亨嘉召集东阁大学士关守箴、孙金鼎、何吾驺、苏观生、郑封、户部左侍郎吴贞毓、右侍郎曹登榜,开起了财政会议。
监囯问话,关守箴兼着户部尚书,不能不说话。
“监国,鞑虏本是蛮夷,经常劫掠,?充军需,所以有银子打仗”。
朱亨嘉一哂:“那是以前,现在他们入关了,不可能像以前一样到处抢劫。钱粮从哪来?”
“鞑子占了江南,江南富裕”。
“鞑子横征暴敛,搜刮百姓”。
大臣们纷纷发表看法,朱亨嘉觉得都有一定道理,但似乎又都没说到点子上。
郑封说话了:“监国,其实清虏也缺银子。不过他们有两商支持,所以财政上支撑得住”。
朱亨嘉很好奇:“两商?哪两商?”
“一个是晋商,也就是俗称的八大皇商。他们和清虏勾结的早。清虏未入关时,便通虏,倒卖铁器、粮食。清虏一没银子,就找他们想办法。另一个是两淮的盐商,他们垄断了虏地盐价,向清虏提供了大量的盐税。足可支撑大规模战争”。
朱亨嘉恨得牙痒痒,这些奸商,就知道赚银子。脑海里没有一点民族气节!
他看了一眼户部右侍郎曹登榜。因为将盐务处理得很好,朱亨嘉将曹登榜由郎中破格提拔为户部右侍郎。
“曹卿,现在盐课提举司每年产量多少?能收多少盐税?”
曹登榜有点得意,白胡子都要飘了起来。
“监囯,当年臣夸口说,若依臣之策,臣有把握每年收盐税三十万两,三年之后,每年百万两以上。如今才一年多,已收盐税六十万两,明年肯定超过一百万两。去年产盐三千万斤(1明斤=596.8克),今年有望达到五千万斤”。
“哦,听了卿之策,将专商引岸(纲盐法)换成一例通销,居然有如此效果?”
“监国,也不全是一例通销的功劳,自从您收复了云南、四川和安南四府后,云南、四川的井盐已被我们控制。臣又在安南鸿基、华英开设了盐场,增加了廉州、琼州、广东的海盐产量,方有此成效”。
“卿辛苦了。不过孤还是不明白,卿殚精殉虑,一年盐税不过六十万两。鞑子的两淮盐税,一年能有多少?”
“监国,淮盐自宋朝起,产量就占了全囯总产量的一半,年产量在一万万斤。每年盐税约四百万两,此外鞑子还控制了陕西等地的池盐和一部分井盐,亦能收盐税几十万两”。
朱亨嘉很奇怪:“鞑子的盐产量不过是我们的三倍,怎么盐税却是我们的七倍?”
曹登榜一叹:“鞑子和盐商勾结,不断加征盐税。盐价越来越高,税银自然也越征越多。而我大明,开国以来,从未加征过盐税,税银自然少。监囯,百姓困苦,万不可加征盐税,厚敛于民呀”。
朱亨嘉脸一红,本来他还打算加征一点盐税,解决财政难题。给曹登榜一说,只好作罢。
“曹卿,现在全囯每年需多少盐?总产量是多少?鞑子年产多少盐?”
“监国,万历年间,全国户籍人口六千多万,实际人口超过一万万五千万。按每人一年吃一斤半盐算,每年需盐二万万三千斤。全国所有的池盐、井盐、海盐加一起,产量大约二万万一千万斤。其中,虏占区约产盐一万万六千万斤,吾大明约产盐五千万斤”。
“百姓们盐可够吃?”
曹登榜胸一顶:“监国,自从实行一例通销后,灶户产盐的积极性大增。我们的盐不仅够吃,每年还能节余两千万斤。反倒是鞑子的盐,每年缺口四千万斤。现在虏占区的盐价,比我们贵很多。臣建议,将节余的盐,通过私盐贩子,贩到虏占区。既能增加我们的财政收入,又能打击两淮盐商,减少鞑子的盐税”。
沉默,朱亨嘉沉默了,被震撼住了。
谁说古人笨,没有经济头脑?经济战!这不就是经济战嘛!厉害!
这个曹登榜真是人才啊!大才!居然能想到利用食盐,强大自己,削弱鞑子!
按捺住想抱着曹登榜亲一口的心情,朱亨嘉放缓语气。
“曹卿,此事就交给汝负责。每年节余的两千万斤盐,给孤一两不剩,全贩到两淮。一定要把两淮一带的盐价拉低,狠狠打击鞑子的盐税”。
第一百四十一章 财祸
余曾昔睹聪明士,博达英灵无比伦。
一选嘉名喧宇宙,五言诗句越诸人。
为官治化超先辈,直为无能继后尘。
忍然富贵贪财色,瓦解冰消不可陈。
自古以来,财帛动人心。然亦害人。多少大官僚都栽在一个“财”字上。
清江西巡按董学成急匆匆走进了南昌巡抚衙门。
巡抚章于天一见,很客气,呼人上茶。
“董公来此何事?”
董学成环顾左右,欲言又止。
章于天会意,斥退左右。
“抚台,下官得到消息,那王杂毛去吉安府讨贼,把吉安的一些富绅,全当贼办了。至少捞了这个数”,董学成比了个手势。
“六十万两?”
章于天一听,眼冒红光。
“唉!董公,你我为朝廷巡抚一方,所得还不如这两个贼头。可恼也!”
董学成一笑:“您是抚台,以朝廷名义让其助饷,其敢不从乎?”
“妙计!依董公看,本抚找他要多少银子为好?”
“您是堂堂巡抚,至少得找他要一半,不能少于三十万两”。
章于天哈哈一笑:“董公,汝派人去,带上本抚的官票,让那王杂毛助饷三十万两。要到了银子,给朝廷留十万两,咱们各分十万两。如何?”
董学成腹诽:什么给朝廷留十万两?汝干脆直说,汝得二十万两,吾得十万两得了。
嘴上却十分恭敬:“多谢抚台!”
章于天、董学成二人,皆是在辽东归顺的汉人。清廷用汉人,一向重北轻南。辽东汉人,在摄政王多尔衮眼里是自己人。
这两位北人既然是摄政王的心腹,自然不把南人出身的江西总兵金声恒、副总兵王得仁放在眼里,吆来喝去,甚至私下里以其做贼时的绰号称之。
“王杂毛”即副总兵王得仁的绰号,因其天生腮下生有两簇白毛得名。
董学成使人带着章于天的官票,至王得仁营中。
王得仁端坐营中,问差人:“章巡抚使汝来此,何事?”
“抚台闻王副将在吉安收获颇丰,特来找王副将助饷三十万两,以资朝廷所需”。
王得仁不悦:“吾等穷当兵的,舍生忘死替朝廷平叛。朝廷不说犒劳吾等,反而让吾等助饷。是何道理?去,去,无有!”
那差官,跟着章、董二人,在江西作威作福,也是跋扈惯了的。
闻言大怒,威逼道:“王副将,不要以为汝在吉安,杀良冒功、贪赃枉法的事,抚台不知道。若是乖乖交出这三十万两便罢,否则,小心抚台参汝一本,祸立至也”。
什么!恐吓我!汝也不打听打听,我是什么出身!
王得仁是个狠人,本是李闯旧部,当了二十年流贼,心狠手辣,绰号“王杂毛”。自古只有当贼的找别人要钱,哪有被别人要钱的道理?
被人一威胁。王狠人匪性上来了。声如嘶吼,目睛皆出,对着官差大骂:“我,王流贼也,大明崇祯皇帝为我逼死,汝不知耶!语汝官,无饷可得,杠得有之”。
杠,指的是一种较粗的棍子。
王杂毛喝令左右,将差官按倒,手持一根大杠,“呯呯呯”地敲了他三十大杠,边敲边骂:“寄章于天,此三十万饷银也!”
??
“大帅,大喜事!王副将把章巡抚的差官给打了”。
幕府书记吴遵周赶紧跟江西提督金声恒汇报。
金声恒抚须微笑:“王家儿急矣!”。
“大帅,王副将已有反意,现在起事,正是良机呀!”
金声恒想了想:“吴书记,汝去柴房把靖王的使者耐园先生请出来”。
清提督江西军务总兵官金声恒,是个厉害角色。他可不像王得仁,喜怒形于色。此人城府极深,虽然恨章于天、董学成入骨,外表上却一点不显岀来,见面时称兄道弟,客气得不得了。
金总兵跟王副将是老乡,都是陕西人。也是做贼出身,有个绰号“一斗粟”,后来降了左良玉,吃上了皇粮。再后来,又随左大帅之子左梦庚降了清。阿济格令左梦庚带领麾下将领去北京朝觐,金声桓心眼多,怕去北京丢了兵权,自告奋勇率领所部兵马,为清朝收取江西。
清廷同意了,又派了一支李闯降军王体中部跟他一起去。
王体中兵马比金声恒多,多尔衮却故意让金声恒做主将,王体中做副将,让他们大小相制,有矛盾,才好控制。
王体中人多势重,不把金声恒放在眼里。金声恒一点不生气,一边“王大哥长,王大哥短”地叫着;一边偷偷收买王体中的部将、陕西老乡王得仁。
金声恒打江西,玩了一招“虚张声势”。派人持牌前往南昌,声称满洲大兵马步二十余万旦夕将至,只有迅速归降才可免遭屠城。
很有效,把大明江西巡抚邝昭吓跑了,南昌士民推出一些代表迎接“金督镇”。
和平占领南昌后,金声恒想独霸江西,但是还有个兵强马壮的王体中在。咋办?
机会很快就来了。
先有美人相助。王体中和王得仁都看上了将领黄天雷的姐姐黄氏,为了美人,二人反目成仇。金声恒不费吹灰之力,拉拢王得仁为己所用。
接着,王体中犯了一个错误:既想当汉奸,又想留头发。
王体中原是李闯大将白旺部下,他杀害白旺,降清当了汉奸。可惜忘了件事:当汉奸是要剃头的。
摄政王的剃发令到了江西,金声桓二话不说,“剃”,全军一溜帅小辩;王体中不干,坚决不剃头。开什么玩笑,剃了头,死了怎么见祖宗?
金声桓认为这是除掉王体中的好时机,笑嘻嘻地骗王体中议事,杀害了王体中。王体中部下大愤,“拥至辕门,喊杀震天”。金声桓督兵巷战,王得仁部倒戈,厮杀两天,兼并了王体中部。
随后,金声恒带着王得仁,攻克抚州,杀了大明宗室永宁王朱慈炎;打下吉安,抓住了明巡抚邝昭;占领广昌、袁州;又和绿营兵一起,攻下了赣州。
金大帅认为自己功劳这么大,一个江西巡抚跑不了。不料摄政王多尔衮,派了巡抚章于天、巡按董学成到江西来。只给了他一个镇守江西等地总兵官,王得仁也只得了个副将。
他不服,请求清廷另颁敕书,授予他“节制文武”、“便宜行事”的权力。清廷发兵部议奏,驳回了他的要求,只将他的官衔由镇守江西等地总兵官改为提督江西军务总兵官,并且规定“剿抚机宜事关重大者,该镇应与抚、按同心商略,并听内院洪督臣裁行”。
朝命下达后,金声桓和王得仁大失所望,埋怨清朝重北轻南、刻薄寡恩。
偏偏这章于天、董学成又是个要钱不要命的,闻金声恒、王得仁,打江西时把半个江西都抢遍了,敛财无数。隔三差五地就以上官的名义,来敲诈金、王二人。
金、王舍命不舍财,一文不给。双方矛盾越来越大。
于是,章于天、董学成加紧收集金声桓、王得仁暗中同反清势力的来往、意图谋反的证据上报清廷。
金、王索性也真的准备反清起事。
王得仁打差官的三十杠子,不过是导火索而已。
朱亨嘉任命的江西巡按、新科状元王介之从柴房被带了出来。王介之,号耐园,所以金声恒称其为耐园先生。
来到金声恒面前,王介之抖了抖灰尘,不卑不亢、不焦不躁,尽显名儒本色。
“金总兵有决策了?是反正归吾大明,还是向虏廷献吾头,以求富贵?”
“耐园先生玩笑了,吾和王副将早有回归大明之心。之前将先生拘押于柴房,实是想保护先生耳”。
王介之奉朱亨嘉之命,赴江西抚州,招降了隆武朝右佥都御史、河东巡抚揭重熙后,听揭重熙说金声恒有反正归明之意。遂让同行的锦衣卫千户罗虎先回桂林,自己冒着危险,去南昌劝降金声恒。
不料金声恒老奸巨滑,既不说降,又不说不降,直接将他关入柴房,一关就是一个月。
“金总兵弃暗投明,朝廷必不会亏待于汝”。
金声恒干笑两声,从手里掏出张纸来。
“这个是吾为部下向监囯请封的信札,请耐园先生向监囯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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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亨嘉脸色铁青,手指狠狠地按着御案,御案上放着金声恒的那封请封信。
信上罗列了一大堆姓名和官职。
金声桓,豫国公;王得仁,建武侯;陈芳,江西巡抚;吴尊周,江西布政使;黄人龙江西按察使;宋奎光,南昌总兵;黄天雷,抚州总兵??
这金声恒,野心大得很!孤若是答应了,这江西可就姓金不姓明了。可若是不答应,他断不肯起事反清。两难啊!
“监囯可是担心金声恒割据江西,尾大不掉?”东阁大学士郑封问朱亨嘉。
“是啊,孤一答应,江西可就成了藩镇了”。
郑封一笑:“监国,几道敕书便能让江西一省归附,这般好事,可不能不答应。金声恒一旦反正,鞑子的注意力可就转到江西了,您也可以多些时间,休养生息、屯粮练兵”。
朱亨嘉一叹道:“好吧,孤准了!”
听见二人对话,恭立在旁的王介之十分感慨:普通的君王闻此事,早就答应了。可靖王殿下却已在考虑未来金声恒尾大不掉的问题,深谋远虑,真雄主矣!
“监囯,关于江西局势,臣有点想法”。
“哦,王卿,汝有何看法?旦言无妨”。
“臣以为您可以重用江西的大明旧臣,以制衡金声恒。弘光朝大学士姜曰广是江西新建人,他在江西德高望重,可以任其为江西总督;隆武朝河东巡抚揭重熙一直在抚州反清,可以留任原职;另有刘思赉、余应桂皆吾大明旧臣,可用之”。
朱亨嘉大喜:“王卿此策甚善,就这么办!王卿,汝替孤坐镇江西,甚么金声恒、姜日广,孤皆不信,孤只信卿!”
王介之热泪盈眶:“臣誓为监囯守住江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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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声恒得知朱亨嘉已经准了自己的封官请愿信,大喜,与王得仁一起,紧锣密鼓地筹备反清事宜。
为了迷惑清廷,他让王得仁以道歉为名,请董学成吃饭。
感觉到南昌城空气不对,奸滑无比的清廷江西巡抚章于天,一边上疏清廷,言金声恒有反意,请速调大军入赣;一边以巡视为名,躲至瑞州。临行前,他把巡按董学成叫到身边。
“董公,吾去巡视的日子,南昌就交给汝了。那两个贼头手握重兵,朝廷大兵到来前,千万要安抚住他们”。
董学成满不在乎,天下都是我大清的。那两个贼厮还真敢造反不成?
清摄政王多尔衮“推崇满洲”,重用满洲贵族和旧日在关外归附的汉臣,即便八旗军中的奴仆,也敢随意责难欺压降清的明朝军官。
董学成已入了汉军旗,平素在汉人面前以旗人自居,骄横无比。
不过,巡抚交待了,他还是恭敬答道:“抚台放心,吾会小心谨慎的”。
送走章于天后,有仆人递上请柬,言王副将请他吃饭赔罪。
董学成哈哈大笑:“好汝个王杂毛。上次把吾派去的人,打了顿板子,现在怕了吧!”
昂然赴宴。
金声恒让王得仁请董学成吃饭,示敌以弱,迷惑清廷,王得仁本不愿请,但是为了反清大局,只好请了。
宴席上珍肴满目、酒香扑鼻。
董学成洋洋得意:“王副将,上次汝把吾派去的人打了一顿,伤还没好呢。此事怎么算?”
王得仁只好捏着鼻子认错:“上次是吾酒喝多了,巡按勿怪!”
“哈哈哈,本官大人大量,不会和王副将一般见识的”。
二人推杯换盏,多喝了几杯。
董学成见一舞姬体态婀娜、肤白靓丽,色心顿起。
“王副将,此美人,吾看上了,君可肯忍痛割爱?”
古时,舞姬款客,被士人视为雅事。
不料这王得仁也是个大色鬼,此舞姬刚买回来,自己还没享受,怎舍得让给董学成?犹豫在三,舍不得给。
这一下让董学成极没有面子,他愤然回府。
走就走呗,偏偏酒精上头,在王得仁家大门口,说了一句不要命的话。
“我可以让王得仁的老婆陪我睡觉,何况一个歌妓?”
家人告诉了王得仁,王得仁听了此言,按捺不住,拔剑而起,大叫道:“我王杂毛作贼二十年,却也知道男女之别,人间大伦,安能跪伏于猪狗之辈以求苟活?”
于是提剑跑到董学成的府第,将董学成砍成碎片。
然后拎着董学成的脑袋见金声桓:“人,我已经杀了,汝反不反,给个痛快话”。
这还有啥好说的?反!
崇祯二十一年正月二十七日,金声桓、王得仁,擒杀巡按董学成、布政使迟变龙、湖东道成大业,宣布反清复明,南昌“文、武强半从贼”,“尽弃顶带而换冠裳”,不愿追随反清的官员均被捕杀,只有江西掌印都司柳同春,缒城而出,乔扮和尚,逃至南京报告。
南昌拿下了,可那巡抚章于天还躲在瑞州。
“抚台,有缙绅请您赴蜀江船中一晤”,家人向章于天禀告。
“什么人装神弄鬼?不去!”
“那缙绅说,您若肯赴约,就赠送您三十万两白银”
“三十万两白银?”章于天想了想,“走,带本抚看看”。
来到船上,没见到银子,见到了白毛两簇、威风凛凛的王得仁。
王杂毛戏谑道:“上次抚台差人找俺要三十万两银子没给,此次俺特地给汝送银子来了”。
章于天魂飞魄散、一个劲地磕头求饶。
“王爷爷,只要您饶我一条狗命,我愿意给您做牛做马”。
王得仁不敢相信,不可一世的巡抚大人居然这么贱。
贱有贱的好处,保住了一条命。
王得仁押着章于天来见金声恒,又是一阵金爷爷、金祖宗的求饶。
“拖出去祭旗”,金声恒冷冷地道。
章于天大叫道:“将军且慢,吾愿为将军造炮”。
原来,章于天本是辽东匠户,因为为满人造炮有功,入了皇太极的眼,一步一步抬举他,入了汉军旗,做了官。
“造炮?”
金声恒想了想,此人似乎有点用,好歹也是个巡抚。遂不杀他,让他跟自己一起反清复明。
金声恒、王得仁的反清檄文写得有意思:“劳苦功高,不惟无寸功之见录,反受有司之百凌。血气难平,不得已效命原主”。
不得已效命原主,那意思,清廷要给他的官高点,不老逼他要银子,他不一定会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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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西是金声恒打下来的,他一反,一群人跟着反。
吉安府守将刘一鹏、李士元率部归附;饶州守将潘永禧,袁州守将汤执中、盖遇时据城反正;其他府县除赣州外,皆挂上了大明日月旗。
金声恒召开了军事会议。
“大家都议一议,下一步我军向何方进兵?”
幕客胡澹大声说道:“大帅、副帅,宜乘破竹之势,以清兵旗号服色顺流而下,扬言章抚院请救者,江南必开门纳君,其将吏文武可以立擒。遂更旗帜,播年号,祭告陵寝,腾檄山东,中原必闻风响应,大河南北,西及山、陕,其谁得而为清有也?”
胡澹大才,金声恒、王得仁觉得有道理。二人商议,金声恒留守南昌,王得仁沿长江而下攻打南京。
二月初,王得仁领兵进抵九江,九江总兵冷允登率部响应,接着占领湖口、彭泽。九江知府吴士奇投降。
一听金、王反正,占了九江。人心思明,谁无汉思?
湖广、南直隶义军纷纷响应。
湖广蕲、黄、英、罗各山寨义军蜂起,联结雄长,亘数百里。义军还编了歌谣:“弟兄一千七,天下无人敌。有人来犯我,一个一两一”。
割据安徽太湖、宿松、潜山、英山一带山区的明朝宗室石城王朱统锜,率义军出山,顺江东下,进攻清军,被清操江都御史李日芃击败。
潜山县“十亩贼”,“土贼余公亮”反清;桐城范大、范二起义;庐州府朱国材化名冯弘图,假称史可法名义起兵,先攻克巢县,接着又联络无为州乡宦吴光宇、生员沈士简、吴乾生等人,攻克无为州。
有这么多友军帮忙,王得仁顺利攻占了湖北的黄梅、广济等县。兵力不足,在蕲州与清军相持。
清湖广总督罗锦绣见王得仁杀入湖广,急忙上奏清廷,调三顺王回防武昌。常德、沅州空虚,为朱亨嘉北伐创造了条件。
王得仁兵力不足,打?州没打下来,派人请金声恒跟自己合兵一处,按暨定计划攻打南京。
见过王得仁使者后,金声桓召集亲信商议,大多数人都赞成先打南京。当时江南的军队大都调到浙江、福建打鲁监囯去了,打南京实在是步好棋。
可惜,出现了一位大才。
亲信黄人龙对金声恒说道:“君不闻宁王之事乎?赣州高进库在彼”。
金声桓没读过书,愕然问道:“啥宁王之事?”
黄人龙卖弄道:“昔者明有宁王,曰宸濠,反于江西,以不备赣州故,为赣州巡抚王守仁所擒也”。
金声恒见黄人龙口若悬河,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遂决定不打南京,把王得仁调回来,打赣州。
错失良机,书生误国!
赣州,天下坚城也!是那么好打的?金声恒、王得仁即将在赣州城下,浪费宝贵时间,丧失战争的主动权。
第一百四十二章 赣州
“江西的局面居然崩溃如斯,章于天、董学成这两个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接到了江西、湖广、南京的告急文书后,摄政王多尔衮咆哮如雷。
不过他毕竟久经战阵,老谋深算,平叛这种事,轻车熟路。
稳定了下情绪,看了会地图,盘算了一下江西周边的兵力,多尔衮迅速做出了部署。
他令正黄旗满洲固山额真谭泰为征南大将军,统领镶白旗满洲固山额真何洛会、刘良佐等将,率满、蒙、汉兵马从北京赶赴江西,镇压金声桓、王得仁;令固山额真朱马喇、江南总督马国柱领兵由江宁(南京)溯江而上,在安庆府同谭泰军会合;为了防止明军趁势占领湖北,又令正在湖南和明军对峙的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三王率部撤回汉阳,死守武昌。
战争如棋,牵一发而动全身。
多尔衮落了子,朱亨嘉自然要应一手。
桂林王城紫光阁,朱亨嘉招集重臣讨论如何声援金声恒、王得仁。
历史上,金、王起事,永历帝居然眼看着他俩被消灭,毫无作为。作为穿越者的朱亨嘉自然不愿意再犯这样的错误。
“诸卿,刚得到消息,鞑子三顺王已经撤回武昌,常德、辰州、岳州空虚,正是北伐的好时机。孤意趁势北伐,如何?”
次辅孙金鼎立即大声应道:“监国,此诚北伐良机。您应亲率大军,征讨湖广,攻下武昌后,顺江而下,直捣南京;另选一员大将,收复广东、福建。恢复大明,建不世之伟业!”
首辅关守箴一哂,这个小人就知道顺着监囯的意思说。两路大军齐下,军饷从哪来?粮草从哪筹?连年征战,囯库早空了。
自从在内阁设了首辅、次辅后,关守箴、孙金鼎这两位靖藩旧臣的关系出现了微妙的变化,再不如往日亲密,经常出现一些争权夺利的小争执。这也是朱亨嘉刻意为之。首辅、次辅有点小矛盾,他这个监囯才坐得稳。要是首辅和次辅好得蜜里调油,朱亨嘉晚上都会睡不好觉。
关守箴瞟了一眼孙金鼎,说道:“监囯,这确实是个好机会,奈何现在国库里的钱粮,仅够支持十五万大军,打三个月。如何打,在哪个方向打,请监囯圣断”。
不愧是首辅,老于世故。既顺着朱亨嘉的意思,可以打;又暗示朱亨嘉,钱粮不足,只能小打,没法大打,刚才孙金鼎劝您两路大军齐发,完全是不负责任、胡拍马屁。吾才是您的忠臣呢。
听了此言,朱亨嘉点点头。
“关卿老成持重,确实,在夏税征收前,只能小打,没法大打”。
郑封笑道:“既然目前的军饷,只够维持在一个方向作战。臣觉得这个方向应该选在湖广。伪三顺王撤到武昌后,辰州、常德仅留下了伪续顺公沈志祥和总兵徐勇三万兵马,可令严遵诰率十万大军攻打常徳这个战略要地”。
“郑卿所言甚是。不过虽然现在孤只能在湖广方向声援金声恒,但再过几个月,夏粮就收上来了。到时候浙江方向、四川方向,孤也是要动一动的。诸卿应提前做好准备”。
诸臣齐声称是。
东阁大学士何吾驺,忽然冒出一句:“监囯,臣和伪清广东提督李成栋有旧。李成栋对伪清颇有功高不赏、愤懑不平之意。臣愿往惠州,说服李成栋归顺。若李成栋肯降,监国可令李成栋率军由广东入福建。如此,不费朝廷钱粮,鞑虏自乱”。
沉默,许久,朱亨嘉才反应过来,十分感动。
“何卿的主意很好,但卿是堂堂大学士,不可亲去,遣人修书一封便可”。
何吾驺急道:“监囯,那李成栋虽有反清之意,但却在您和鲁藩之间首鼠两端。吾亲自去,可向其展示朝廷的诚意。您再令严天凤将军,在广东虚张声势,其必定肯降!”
朱亨嘉激动地说道:“孤闻忠臣不畏死,卿真忠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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赣州,历史极悠久,“开化远于唐虞”,《山海经》记载,远古时期,此处有巨人活动。
黄人龙劝金声恒打赣州,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
赣州,东邻福建,南毗广东,西接湖南,北连吉安和抚州,“据五岭之要会,扼赣闽粤湘之要冲”,自古就是“承南启北、呼东应西、南抚百越、北望中州”的战略要地。
问题是这座城太坚固、太难打,一时半会打不下来。义军初起,最缺的就是时间,哪有时间浪费在坚城之下?
怎么个难打法?
三面环水,位于赣江南口。赣江之所以叫赣江,是因为章水、贡水在此处成“人”字形汇集。赣州伏位于“人”字底部,被赣江、章水、贡水三面包围。
不光三面环水,城墙还修得又厚、又高、又坚。周长十三里,城高二丈二尺,用坚固的青石砌成。护城河、墙垛、城楼、马面、炮城设施齐全,西津门、镇南门、百胜门、建春门、涌金门,五座城门中,前三座城门,有二重或三重瓮城,后两门挨着水。
城高江多还不算,山还多,四周有武夷山、雩山、诸广山及南岭的九连山、大庾岭等山脉及其余脉,周高中低、南高北低。
又靠山,又临水,还坚固,金大帅想啃赣州,牙不好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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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声恒不信邪,他的大军出发了。
大明崇祯二十一年三月十六日,金声桓统领大军,号称二十余万,水陆并进,直犯赣界,十九日进抵赣州城下。
清南赣巡抚刘武元,原是明朝辽东降将,多尔衮用汉人奴才,重北轻南,颇为重用这刘武元,这刘武元也对清廷感激涕零,不肯降。
“抚台,各位将领都在大堂等候了”。
“嗯”,刘武元不慌不忙,迈着四方步,款款而出。
不慌不忙其实是装的,大兵压境,主帅可不能慌,一慌就完了。
刘武元走进公堂,只见南赣总兵胡有升、副将高进库、徐启仁,参将刘伯禄、杨遇明、贾熊等已在等候。
“大军压境,诸公有何看法?”
雅雀无声,部下无一人应答。
刘武元冷笑,忽然喝道:“带上来!”
亲兵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上前。
诸将惊诧:“抚台,此是何人?”
刘武元道:“此乃金贼招降于吾的使者。金贼受朝廷厚恩,不思报答,反而倡乱。可恨呀,可恨呀!来人,枭其首,祭旗。吾要和金贼血战到底!”
又望了望诸将:“汝等可曾收到金贼的劝降信?”
胡有升道:“末将也曾收到类似的信,已将信使乱棍打出”。
诸将有的说有,有的说无。
副将徐启仁大叫道:“抚台,末将与金贼誓不两立!”
刘武元大喜:“好!徐将军,汝驻守城外,与城内遥相呼应。诸君齐心协力,坚守赣州”。
徐启仁暗暗叫苦,城外,金声恒号称二十万大军,自己那几千兵马,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无奈大话已说出口,只好领兵去城外。
刚回大营,金声恒劝降的使者到了。
“徐将军,我家大帅已归顺监囯靖王,被封豫囯公。您若肯降,大帅保您为总兵。若不肯降,二十万雄兵与将军会猎于城南。望将军思之”。
使者很有口才,徐启仁二话不说,降了。不仅降,还送了份大礼给金声恒。
他原是赣州西边的南安府守将,被调到赣州的,遂打算将南安府送给金声恒。
徐启仁带领部下两千兵马奔回原驻地南安府,连同府内的道、府文官举城投降。
南安府一降,产生连锁效应。镇守广东南雄府的李成栋部将、雄韶副将李养臣也跟着投降了。
清南赣巡抚刘武元、总兵胡有升大惊,见兵力不足,下令全军入城凭险扼守。
愿降的已经降了,不愿降的,怎么劝都没用。
赣州之战打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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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从南边攻山,九连山、大庾岭,一座山峰一座山峰的攻。
守军不过万人,金大帅号称二十万,不怕,用人命填。
“万胜!”
凛冽的山风,吹散了空气中的血腥味,一杆日月旗,插上了大庾岭主峰。
金大帅付出了巨大的伤亡,终于攻下了南部的山岭,看见了赣州城。
“宋将军,汝攻西津门;刘将军,汝攻百胜门;李将军,汝跟着本帅攻镇南门;潘将军,汝佯攻建春门;汤将军,汝佯攻涌金门;盖将军,汝打造舟船,在赣江、章水、贡水上巡视,隔绝城外”。
诸将领命而出。
仗一打起来,身经百战的金声恒就知道赣州不好打了。
没办法,箭在弦上,硬着头皮也得打。
“啊!”
一名军卒被金汤淋中,惨叫着从建春门跌下。
潘永喜看着部下的惨样,叹了口气。虽然是佯攻,依然有伤亡。他下令继续进攻,未得将令,没人敢喊停。
佯攻涌金门的汤执中亦是如此,声势很大,惊天动地。
西津门上的火炮响了,实弹、霰弹、开花弹,在明军中爆炸。赣州,有西夷火炮和开花弹。
一枚枚弹片四射,若仙女散花。
明军在楯车的掩护下,推着各种攻城车,逼近城墙。
“弓箭手抵近城下射箭,选锋,给老子往上冲”。
宋奎光是金声恒的心腹大将、中军总兵。
他选了最精锐的两千士卒,充做选锋。
先让普通士卒,攻了一个多时辰。估计守军疲惫了,令选锋攻城。
“杀!”
一队队勇士,奋不畏死地踩着云梯车登上了城墙。在城上列阵,保护云梯,好让后续部队登城。
“射!”
清军副将高进库,一声令下,城上的三百铣手开始齐射。
刚登上城的明军下饺子般跌落。
“快,放狼牙拍!”
百胜门守将刘伯禄,见明军蚁附攻城,急忙下令。
守军急忙用滑轮搅动绳索,将一块块长五尺、宽四尺五寸、厚三寸,布满数百个狼牙铁钉的榆槐木,拍落,扯起,扯起,拍落。
“呀!”
一名明军踩着云梯,快要上城了。一边乌云降落在头顶,头部、肩背,血肉模糊,栽下梯来。
金声恒亲自督战镇南门。
大帅在后面督战,大将李士元战意高昂,带着弟弟李士根,拼死攻城。
镇南门有两重瓮城。
瓮城是为了保护城门,在城门外修建的半圆形小城,两侧与城墙连在一起建立,设有箭楼、门闸、雉堞等设施。
看着一个个士卒从城墙上跌落,李士根大愤。
“兄长,让我上吧!”
李士元眼一瞪:“军中没有汝兄长,只有大明副将”。
“李副将,末将请命攻城”。
“李游击,汝带上吾的亲兵,小心点”。
“弟兄们,随我杀!”
李士根拔出雁翎刀,虎吼一声,第一个冲向瓮城。
将勇兵亦勇,明军连续冲破外、内两层瓮城,冲向镇南门。
“抚台,差不多了,可以动手了”。
南赣总兵胡有升向巡抚刘武元请命。
刘武元点点头,旗手挥舞令旗。城头埋伏的清军,从两翼通道,杀向瓮城。
清将贾熊一刀砍落千斤闸。
“轰隆隆!”
沉重的千斤闸落下,瓮城里的明军成了囚笼里的猎物。
“小弟!”
李士元目眦欲裂,下令冲车撞闸。
千斤闸太厚、太重,撞不开。
清军的铳手、弓箭手,在城墙和瓮城城墙上向困在瓮城里的明军射击。
铳弹、箭矢,四面八方射去,瓮城里的明军成了活靶子。
须臾,李士根和一千精锐全部殉囯。
金声恒挫了锐气,只好令部下围城休整。
正在羞愤之际,大将王得仁带着号称十余万兵马赶到了赣州。
王得仁本已攻入湖广,在蕲州与清军对峙。听闻金声恒改变了攻打南京的计划,让自己和其一起打赣州。无奈之下,只好回师。
王杂毛在义军中以勇猛着称,见他赶到,金声恒大喜。
王得仁也不废话,直接说道:“大帅,军情紧迫,明日一早,你我二人共同攻城,速取赣州”。
金声恒点点头。
次日,王得仁和金声恒共同攻城,二位大贼发了狠,不顾伤亡,拼命攻城。赣州城危在旦夕。
“抚台,这样死守,赣州危矣。末将请求出城反击”。
副将高进库向巡抚刘武元请战。
刘武元点点头,令高进库、杨明遇二将反击。
“赣州存亡,皆在二位将军身上。诸君若败,本抚就在城头殉国,绝不让诸君独死”。
“抚台放心,末将等必死战”。
高进库、杨明遇拼死杀出城去,明军没料到敌人居然还有能力反击,阵形大乱。
王得仁大怒,举着大刀,杀向高、杨二将。
厮杀中,一杆刻着“王”字的大旗,威风凛凛。
“那是何人?”
城墙上的刘武元问。
“抚台,是明军副帅王杂毛”。
刘武元下令:“给本帅瞄准贼将旗,狠狠地轰!”
“轰!”
“轰!”
“轰!”
雨点般的炮弹,落在“王”字旗附近,其中一发将王得仁掀下马来,负了伤。
明军被杀退了。
金声恒、王得仁一时攻不下赣州,只得重挖深濠,厚筑营垒,层层围困,声称不克不休。
宝贵的时间逐渐过去,双方都在坚持。
城内开始缺粮,米价高达四十五两银子一石。巡抚刘武元、总兵胡有升被迫将自备的战马宰杀,给士兵充饥,赣州危在旦夕。
可惜,清军的援兵到了。
四月下旬,清征南大将军谭泰的大军进至东流县。
谭泰和何洛会本来皆是发誓要扶保皇太极之子的两黄旗将领。后来二人转变立场,投奔了多尔衮,在两黄旗里名声有点臭。
所以二将极需立下战功,一来报多尔衮知遇之恩,二来为自己扬名。
一番商量后,兵分两路,谭泰攻九江府,何洛会攻饶州府。
金声恒、王得仁的主力在打赣州,其他府县兵力空虚。
九江守将吴高弃城而逃。
四月底,谭泰攻陷了九江,何洛会攻下了饶州。五月初七日,清军前锋进入了南昌府境。
“什么,清军援兵进入南昌了?他们怎么来得这么快?”
听说清军逼近老巢,金声恒、王得仁大惊。
八旗兵骑着马来的,谭泰、何洛会又立功心切,日夜兼程,所以比金、马预计的时间早到了一个多月。
“唉!功亏一篑啊!”
金声恒下令全军撤退,回保老巢南昌。
他不想打赣州了,赣州的敌人却不想放过他。
刘武元、胡有升命令部将开城出击,袭击明军;金、王无心恋战,后卫部队损兵折将,狼狈撤退。
五月十九日,金声桓、王得仁引军返回南昌。
残酷的南昌之战即将打响。
第一百四十三章 二彭
“堵公,末将奉监国之命北伐,您有什么提点吾的吗?”
征虏大将军严遵诰,战前向湖广总督堵胤锡请教。
堵胤锡想了想:“高抚台熟悉湘西情况,君可往沅州问之。必有所获”。
严遵诰带着李赤心、高必正、刘文秀、陈友龙、杨辅臣诸将和十万大军,来到沅州。一边做着战争准备;一边向湖广巡抚高斗枢讨教破敌良策。
高斗枢今年五十四岁,崇祯元年的进士,在湖广为官十六年,熟悉湖广情况。
他的资格比总督堵胤锡还老,严遵诰不敢怠慢,一进沅州巡抚衙门,便行了晚辈之礼。
高斗枢也不谦让,泰然受之,令人奉茶。
“严将军找本抚何事?若是要粮饷,湖广连年征战,百姓疲憋,实在没有多余的粮饷给将军”。
严遵诰很尴尬:“末将不是为粮饷而来,来时,监国已拨给了末将十万大军三个月之用的粮饷”。
“哦,那将军为何事找老夫?”
“想向抚台求教三个月内,攻取辰州、常德之法”。
高斗枢拈了一下胡须:“十万人?三个月?不够呀,不够!依老夫看,至少得二十万人、半年时间,才能拿下这两府之地”。
严遵诰很奇怪;“辰州、常德不过三万清军,吾十万大军拔之,有何难哉?”
“将军欲先攻何处?”
“吾意先打常德,常德的伪清续顺公沈志祥有兵两万,其人胆甚小,一打就跑;辰州的伪清总兵徐勇虽然兵少,仅有一万士卒,但却能征善战,是个硬茬”。
高斗枢一笑:“常德的沈志祥固然怯懦,然常德和岳州府有洞庭湖相连。清岳州总兵马蛟麟,有水师万余。将军可有水师?”
“那吾先打辰州呢?”
“辰州总兵徐勇善战,手下有两万多人马,将军确定三个月内,能打下来?”
严遵诰奇怪道:“徐勇不是只有一万人吗?什么时候变成了两万多人马?”
“将军难道不知?前一阵子伪清大学士洪承畴招降了二彭?”
“二彭?”
??
二彭,指的是永顺宣慰司彭氏和保靖宣慰司彭氏。
当年大明朝一口气封了土家族六大土司,分别是:石柱马氏、酉阳冉氏、容美田氏、永顺彭氏、保靖彭氏、桑植向氏。
石柱马氏不必说了,对大明朝忠心耿耿,老太君秦良玉更是被封为忠贞侯。
容美田氏,亦忠于大明朝,他们家既是土司,亦是书香门第,历任土司皆是大诗人。南京城破,弘光帝殉国后,前任土司田玄,写了很多怀念大明的诗。他很爱国,见大明屡战屡败,忧郁而死。
酉阳冉氏、桑植向氏虽然打着大明的旗,但是却和永顺彭氏是姻亲。彭氏降了清,他们态度有些暖昧。
永顺彭氏和保靖彭氏,皆是五代时期的刺史彭瑊之后,世代统治永顺、保靖二司之地,已有六百年之久。洪武元年,归顺大明。
保靖彭家和石柱马家、酉阳冉家一样,皆是忠良之后。很忠!在抗击倭寇、抵抗鞑虏的战争中,战功卓着。
当年浑河血战,彭家和马家、冉家一起,血战清虏不退,彭象周、彭昆、彭天佑壮烈殉囯,被大明朝追封为都督佥事。
祖上虽然忠于大明,却难免子孙不肖。
孔有德攻占辰州后,大汉奸洪承畴派人招降二彭。
洪承畴当过大明的五省经略,对湖广的情况很熟。
使者一番天花乱坠,说动了保靖宣慰使彭柱朝、永顺宣慰使彭宏澎降清。
二彭提出了一个要求:不剃发易服。
洪大学士向摄政王汇报,多尔衮一听保靖彭家祖上参加过浑河血战,大笔一挥:准。
当年那一战,上点年纪的八旗显贵,印象极深刻。可把八旗给打疼了!土家兵能打仗,招降了他们,大清又多一支精兵。不就是不剃头嘛,准了。
清廷很痛快地允许其“男不披剃、女不改妆”,二彭也很痛快地降了清。
??
听高斗枢介绍完二彭的情况,严遵诰一皱眉:“打辰州需渡沅水,吾本想从保靖、永顺绕过沅水打辰州,不料二彭降了清。湘西多山,监国只给了吾三个月的钱粮。有什么办法能速取辰州吗、”
高斗枢沉思良久:“有个法子,或可一试?”
严遵诰大喜:“烦请高公指点”。
“以土司制土司”。
“以土司制土司?怎么个制法?”
“容美土司田沛霖,世代忠于大明,可请他攻打永顺的彭宏澎,以分二彭之势;保靖彭氏分裂成两宗:保靖宣慰司和两江口长官司,两家虽是同宗,却争斗百年,成了世仇,可请两江口长官司的彭应楚帮忙,一起攻打保靖的彭柱朝。土司们都是本地人,熟知当地地理。有他们帮忙,定能迅速讨平二彭。二彭一灭,辰州势孤。大事定矣!”
严遵诰想了想:“可吾跟容美、两江口土司皆不熟,如何劝说田沛霈、彭应楚出兵?”
高斗枢微微一笑,取出了两封信。
“此信,一封是吾所写,吾与彭应楚有旧,招之即来;一封是吾请东阁大学士文安之所写,文公曾为田沛霖之父田玄的《秀碧堂诗集》作序,此信一出,田沛霖必出兵”。
严遵诰很诧异:“高公、这两封信您是什么时候备好的?”
高斗枢乐得哈哈大笑:“本抚早料到将军会来求助,信早已备好,以待将军。刚才说无粮饷,亦是和将军开玩笑,除了监国那三个月的粮饷,本抚亦为将军准备了一月之粮。望将军马到功成,不负湖广百姓重托”。
严遵诰有点懵,半晌才反应过来,深施一礼:“抚台放心,末将必不负湖广百姓厚望。不拔辰州、常德,誓不罢休!”
??
“大帅,来沅州已有数日,您为何按兵不动?”
陈友龙急匆匆来找严遵诰。
“高抚台劝本帅联络各地土司一起打二彭,且侯几日再说”。
陈友龙大怒:“大帅,吾十万大军,打两个小土司还需要帮手吗?某愿领本部兵马,扫平二彭。若不胜,提头来见!”
见“五阎王”说得如此豪迈,严遵诰也想试试二彭的实力,遂令其以本部兵马进攻保靖州。
陈友龙领着本部一万五千人马,直抵袁州岩门,逼近保靖州五寨司。
“本将在大帅面前立了军令状,若是不胜,提头来见。明日攻山,尔等给本将打出个样子出来。不然,本将先砍了尔等脑袋,再自己抹脖子见大帅”。
陈友龙的部下皆来自武冈山区,打山地战颇有经验。
孙华、聂鸣、张大胜等将,跃跃欲试。
“放心吧,大哥,明日吾等一定攻下五寨司,让彭柱朝见识一下武冈军的厉害”。
第一百四十四章 湘西
“父亲,吾家世代为大明征战,您真要助满清与大明为敌?”
彭朝柱的长子、十四岁的彭鼎问父亲。
望着儿子那张既英勇,又稚气未脱的脸,彭朝柱仿佛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儿啊!吾家为大明流血流得还不够多吗?浑河之战,多少家人殉囯?可除了几个追封的官职,又得到了什么?现在清朝已经占据大半江山,天下迟早是他们的。洪大学士向摄政王求了情,咱们不用剃发易服。降清,也不算对不起祖宗”。
“可是,父亲,儿听说那明军先锋陈友龙,有个外号叫‘五阎王’,凶残无比,喜欢生剥人皮。儿子怕他会毁了咱们山寨呀!”
彭朝柱讥笑道:“怎么,鼎儿怕了?吾毕基卡人,是白虎之后,汝平时号称力能伏虎,那陈友龙难道比老虎还厉害?”
初生牛犊不怕虎,一个“怕”字惹恼了十四岁的彭鼎,没什么比这个字更能刺激一个勇士。
毕基卡人在山林中长大,十四岁已经是成年的战士。作为土司的长子,彭鼎更是武艺惊人,十一岁已能单独狩猎。
“父亲,儿子愿去五寨司战那陈子龙”。
见儿子这英雄的模样,彭朝柱十分欣慰,这才是彭氏的子孙。
“鼎儿,汝带一千人马去五寨司,诈败,把明军引到草子坪。为父带五千人在草子坪设伏,必能一举破敌”。
保靖土司以“旗”作为管理土民的单位,共有十六旗:虎、豹、广、智、谋、勇、威、驱、彪、胜、亲、利、飞、良、先、镇。最多能动员六千土兵。彭朝柱准备动员全族之兵作战。
彭鼎带着虎、豹、广三旗兵来到了五寨司。
“将士们,随我冲!”
大明游击聂鸣率队往山上冲。
左盾右刀,腾挪跳跃,灵活似灵狐。一块磨盘大的石头迎头砸来,他一个侧滚,轻松避过。
“嗖!”
彭鼎??准聂鸣射了一箭。
好个聂鸣,听音辨位,一个铁板桥,冷箭贴身而过。
彭鼎暗叫可惜,下达了撤退的军令。
保靖土兵,沿着山后小道,消失得无影无踪。
“哈哈哈!”
聂鸣哈哈大笑,这些土兵,在吾武冈军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彭鼎逃,聂鸣追,黄友龙带着孙华、张大胜断后。
奇梁洞、苗人谷、飞水谷??
一座座山寨,落入明军手里。
黄友龙十分得意:“这二彭在湘西声名显赫,没想到这般不经打。不过瘾呀不过瘾!”
孙华连连恭维:“二彭焉敢冒犯大哥虎威?”
张大胜也开起了玩笑:“大哥,那二彭想是怕大哥您剥他们的皮,所以跑得飞快。您不追快点,怕追不上”。
陈友龙哈哈大笑:“叫弟兄们追快点,抓住彭朝柱,老子重重有赏!”
转眼间,追到了草子坪的一个土坡下,山路崎岖,明军难以保持阵形,三三两两,人困马乏。
彭朝柱令部下吹起了进攻的号角。
“呜!”
嘹亮的号角声,响彻山谷。
保靖土兵从山坡上、山脚旁,四面八方,杀了出来。
毕基卡人虽然人数不多,但是却非常凶悍,又一直在养精蓄锐。陈友龙部虽然也是精锐之师,但不熟悉地理,又追了半天,十分疲惫。
仗一打起来,陈友龙抵挡不住,只得边战边退。
聂鸣部冲在最前面,撤退时也只能由他断后。
彭鼎又射出了一支箭,卟的一声,穿入聂鸣右肩。
聂鸣忍着疼断后,掩护主力撤回沅州岩门。
这点箭伤,正常情况下,要不了聂鸣的命,武冈军,个个都是铁打的汉子。
可是,毕基卡人的箭有毒,老彭家的箭,更是用深山里毒蛇的毒液淬炼,奇毒无比。
聂鸣回营后,一阵头晕目眩,须臾气绝。
“小鸣子!”
陈友龙痛彻心菲,眼泪直流。聂鸣、孙华、张大胜皆是他的把兄弟,焉有不痛之理?
严遵诰的大军赶到了岩门。
刚到岩门,只见一黑脸精瘦汉子,赤着上半身,绑着荆条,跪在营门口。
仔细一看,居然是陈友龙。
“陈总兵,汝这是做甚?”
“末将无能,犯了军令状,请大帅斩末将之首,以令三军”。
严遵诰叹了口气:“此战不怪将军,是本帅轻敌了”。
挥剑斩下一缕头发,“就让此发代将军受刑”。
陈友龙又感激,又羞愧,发誓下一仗,一定要打出个样子出来。
世事总是变幻莫测的,明军刚遭一劫,又逢一喜。
两江口土司彭应楚到了。
两江口长官司本是保靖州宣慰司的一部分,真正的血脉相连,一笔写不出两个彭字。可惜百余年前分裂,争斗百年,竟成仇敌。
这也是大户人家的通病,家也大,产也大,后世子孙矛盾也大;家也小,产也小,后世子孙和睦到老。
收到了巡抚高斗枢的信,彭应楚大喜。
“好汝个彭朝柱,平时汝保靖彭氏恃强凌弱,欺侮吾两江口彭氏,今日正好借朝廷之手,灭了汝”。
彭应楚带来了两千部下,兵不多,但是人家熟知保靖州地理。
“大帅,这座山后面有条小路,可以从此偷袭”。
“大帅,此处有不少山洞,可派人搜索,小心敌人设伏”。
“大帅,此处有水源”。
“大帅??”
有了彭应楚这个带路党,明军的人数本来就远远高于保靖土兵,很快,就掌握了战争的主动权。势如破竹,连克五寨司、草子坪司、花垣等处,逼近保靖州城。
彭朝柱急忙向永顺宣慰使彭宏澎、清辰州总兵徐勇、酉阳土司冉天麟、桑植土司向鼎求救。
酉阳冉氏和保靖彭氏虽是姻亲,但冉天麟、冉天育兄弟,在陈邦彦讨伐伪楚王朱容藩之战中,见识过朝廷的厉害。不但不肯出兵,反而劝彭朝柱早日归顺大明,免得惹祸上身。
徐勇兵少,收缩在辰州城里,不敢援救。
永顺宣慰使彭宏澎,联络了自己的姻亲,桑植安抚使向鼎,准备救援保靖州。
??
青衣儒衫,长发束起,绝美的容颜,尽显儒雅之气的容美宣抚使田霈霖正在描着丹青。
笔底春风下,一幅美人图,跃然纸上。
干办舍人(土官,管文字和接待)来报:“宣抚使,高抚台令人带了一封文总督的信来”。
“文公的信?”
田沛霖大喜,立即要出迎。想了想,不妥,今日正是吾五日休沐之期,未沐而待客,失礼也。
先沐浴一下,再见使者。
湘西诸土司中,容美田氏、酉阳冉氏皆是书香门第。尤以容美田氏最为有名,田氏有规定,未入学,不得任土司。历任土司,既是土司,又是大诗人,尤以田霈霖的父亲,田玄最有名。
田霈霖受父亲影响,精通儒、释、道,三家真传。笃信道教的“三日一沐,五日一浴”。
古人的沐浴和洗澡可不是一回事,洗:洒足也;澡:洒手也。沐:擢发也;浴:洒身也。
“三日一沐,五日一浴”,田大诗人岂不是五天才洗一次身子?
正是。
可不是他不讲卫生,而是他讲究养生。
“千寒易去,一湿难除”,《黄帝内经》上说:脾是管理身体后天健康的主要器官(“脾为后天之本”);但它最怕水(“脾恶湿”),水湿会损坏身体其他系统的运作;“脾属五”,洗澡不能天天洗,“五日一浴”是最合适的间隔。
今天正好轮五,不洗干净见客不礼貌。
仆人在香桶中洒下白芷、桃皮、柏叶、零陵、青木香。
田霈霖脱衣入浴,一边洗着,还一边吟起诗来:“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
沐浴完毕,来见使者。
“尊使远来辛苦,文公的信札何在?”
信使取出信。
田霈霖拆开信,里面有两首诗。
一首是他父亲田玄临死前写的,“遗人辞故主,拥鼻增辛酸。矢志终身晋,宁忘五世韩。趋新群动易,恋旧抗怀难。何事都门下,尚多不罢官”。
父亲一身忠于大明,诗中尽是怀念大明之情。他老人家见大明国势日下,居然一病不起,与世长辞。
第二首是自己的三弟田甘霖写的,“秋水凄日,溪桥长别时。缓随赤象步,微咏白驹诗。亡国音同哽,无家路倍歧”。
当年文安之知道父亲忠义,亲赴容美,为父亲的《秀碧堂诗集》写了序。自己十分感激,文安之离开容美时,令三弟写了这首《送文铁庵先生往施州》送行。
往事一幕幕啊!
田霈霖控制住眼眶中的泪水,沉声问道:“高抚台使汝带文公的信来,有何所托?”
“朝廷正在攻打保靖彭氏,怕永顺彭氏、桑植向氏救援保靖,欲托公领兵骚扰永顺、桑植,使彼不能相救”。
田霈霖正色道:“朝廷有命,吾不敢辞。请回报高公,容美即刻出兵”。
送完使者,田霈霖叫上弟弟田既霖、田甘霖、田苏霖,还有水烬土司唐镇邦、施南土司覃懋粢,东乡土司覃绳武,此三家土司皆听命于容美。发兵一万,分别攻打永顺土司彭宏澎、桑植土司向鼎。
彭宏澎、向鼎闻田霈霖兵到,无暇救援彭朝柱,引兵万余,与田霈霖对峙。
??
没有援军,彭朝柱再也支持不住。
保靖州,城破了。
“点火!”
彭朝柱喝令仆人。
“老爷”,老管家泪流满面,不忍点火。
彭朝柱怒道:“汝要让吾蒙受被俘之辱吗?”
一把抢过火把,点燃了柴堆。
保靖彭家大宅,献入了一片火海。
火堆中,一个声音声嘶力歇。
“列祖列宗,原谅吾这个不孝子孙吧!保靖彭氏六百年基业,全毁在吾的手里啊!”
彭鼎挥舞着双斧,从城上杀回,想救父亲突围。孰料宅中已成火海。
“父亲!”
一声悲鸣,冲向明军。斧光四射,颗颗人头落地。
“呯”,一声铳响,彭鼎的胸口多了个大窟窿,虎目圆睁,不可置信地倒下。
“这个贼将是吾杀的”。
一个明军把总,对身后的镇抚说。
镇抚点点头,记下了把总的姓名和战功。
军制改革后,朱亨嘉严禁割首记功,改为由军中的镇抚等军纪官记录军功。有效防止了作战中,乱割首级,影响作战情况的发生。
陈友龙杀进保靖州城,闻彭朝柱已经自焚,大骂:“老贼害吾义弟,本欲剥汝皮报仇,未料汝死得如此之快。便宜了汝这老贼”。
??
攻下保靖州城后,严遵诰在彭府库房发现了大量的金银珠宝和粮食,足够十万大军开销四、五个月。
这些土司可真富裕啊!
看了会地图,严遵诰决定一鼓作气,直捣永顺和桑植。
他召集诸将商议。
“诸位将军,现在彭宏澎、向鼎主力被田霈霖牵制,后方空虚。诸君可敢再战?”
“末将谨遵大帅号令”。
见诸将战意高昂,严遵诰大喜,自己手中兵马远多于敌军,遂决定分兵攻取各处。
李赤心部攻下了南渭州和腊惹洞;陈友龙部打下了麦着黄洞、施溶洞;刘文秀部夺取了田家洞、驴迟洞;高必正拔了上溪州;马进忠克了白崖洞。
永顺宣慰司的三州六洞,仅余彭宏澎的老巢施溶州未攻下。
彭宏澎闻明军进入永顺,不再和田霈霖纠缠,率军返回施溶州。
严遵诰将施浴州重重包围,令杨辅臣分兵一万攻打桑植。
桑植土司向鼎正与田既霖、田甘霖交战,不料明军从后方杀至。他只有四千兵马,怎敌得过两路夹击。大败,被杨辅臣砍了脑袋。
施溶州内,阴气沉沉。
大难临头,永顺宣慰使彭宏澎召集族人商议。
“唉!永顺彭家世代皆是大明忠良,不料吾一念之差,竟成叛逆。现在城中兵马仅剩五千,城外却有明军十万。施溶州,小城也,挡不住大军。汝等带着吾的脑袋,向明军投降吧,还能给彭家留点血脉”。
“父亲,儿愿与父亲共存亡!”
二儿子彭肇相放声大哭。
“痴儿,徒死何益?汝一定要好好活着”。
彭宏澎老泪纵横。
大儿子彭肇恒却道:“父亲何不献城保全宗族”。
彭宏澎叹了口气:“现在,即使献施溶城投降,恐怕也晚了”。
彭肇恒道:“儿说的献城,不是献施溶城,而是辰州城”。
第一百四十五章 辰常
征虏大将军严遵诰今年四十三岁了,男人到了这个岁数,遇事能明辨不疑。
左右来报,永顺彭氏遣使归降,他就信了八成。
暗自冷笑,汝想叛就叛,想降就降?哪那么容易,视吾大明法度为何物?
遂令刀斧手排列两旁,让使者从刀下穿过。
彭肇恒穿过刀山,面不改色。
严遵诰点点头,毕基卡人果然都是硬骨头。
“汝是何人!彭宏澎遣汝至此何为?”
“吾乃大明宣慰使彭宏澎长子,彭肇恒”。
“原来是少土司。少土司谬矣,汝父已叛明降清,是为贰臣。汝焉敢自称大明宣慰使之子?”
“永顺彭氏,世代忠良。吾父身在曹营心在汉,无一刻不想回归大明。吾又缘何不能自称大明宣慰使之子?”
此言一出,李赤心、高必正、陈友龙诸将无不笑得前仰后合。粗鲁一点的皖国侯刘体纯、宜都伯塔天宝、兴平伯党守素等,甚至呸、呸、呸地向地上吐起了唾沫。
严遵诰憋着笑,请降的见得多了,像这么不要脸地请降法,还是第一次见。打赢了就誓死忠于我大清,打输了就身在曹营心在汉。汝当咱们都是三岁稚童乎?
“少土司大言炎炎,依汝所言,汝父身在曹营心在汉,吾大军刚至之时,缘何不降?非等到兵败城破之际,才降?”
“因为吾父欲为大明立大功,归降了大帅,就无法立功了”。
“哦,汝父欲立何功?”
“献辰州于大明”。
严遵诰一楞,诸将也静了下来。
“汝父如何献辰州于大明?”
“将军放开城门一角,让我父率军突围,撒往辰州。辰常总兵徐勇,必深信不疑,到时候将军与我父里应外合,辰州必破”。
“放汝父突围,万一他去而复叛奈何?”
“吾军家眷俱在施溶州,怎敢复叛?将军不信,吾等可先将家着送至将军处为人质”。
严遵诰沉吟不语。二彭叛明降清,在鄂西、湘西、川东诸土司中影响极坏,惹不严惩,杀一儆百,日后难免有其他土司效仿。可是这彭肇恒所献取辰州之策,倒也的确是条妙计。一时犹豫不决。
彭肇恒又道:“若大帅免吾彭氏之罪,彭氏愿将所有家产献于大明,以资军用”。
严遵诰冷哼一声:“本帅可以允彭氏投降,也保汝全族平安。但要上奏朝廷,在永顺、保靖改土归流。从此以后,彭氏不再是世代相传的永顺宣慰使。若汝父能助本帅攻下辰州,本帅可保举他为辰州副将,汝为辰州参将。汝回去吧,何去何从,让汝父自决”。
彭肇恒回去将严遵诰的条件一说,彭宏澎毫不犹豫地同意了。没法子,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能保住全族性命已是万幸。
“大帅”,粮秣转运使严之焕入帐报告,“下官在二彭和桑植向氏的府库里,缴获了金五万两、银八十万两,粮五十万石。请大帅示下”。
严遵诰想了一下:“粮草就地充作军粮,以备下次作战之需;金银等物,解往桂林”。
他就这一点好,不贪。这也是朱亨嘉对他青眼相待,拜为征虏大将军的原因所在。
得到了严道诰上交的这一批金银物资后,朱亨嘉大喜,令从中拨二十万两犒赏三军,余者入府库贮存;又下令在保靖、永顺二州改土归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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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军这么快就攻下了保靖和永顺,清辰常总兵徐勇大惊。如此一来,辰州的西、北面,门户大开,再也无法凭借沅水阻挡明军。
四十四岁的清辰常总兵徐勇,相貌威严,生而燕颔虎头,还有一脸大胡子。
他本姓高,幼年丧父,带着母亲、妹妹投奔大明宁武总兵许某,被收为养子,改姓许。许、徐二字读音相近,讹传为“徐勇”。
后来许总兵生了一子,对徐勇不似往日亲密。许总兵死后,他离开许家,对自己的母亲、妹妹说:“大丈夫自取封侯耳!”
于是,带着妹妹,仗剑游历关东。那一年是万历末年,徐勇十六岁。
此人幼习骑射,有膂力,武艺惊人。
在辽东从军入伍后,他听闻在萨尔浒之战中力战殉国的刘綎、杜松二位将军的事迹,十分仰慕,慷慨激昂地说道:“大丈夫束发从戎,遇明主,位上柱国,裹革疆场,名垂万世,本等事耳,此其事优为之!”
结果有了解他的人偷偷议论:“心里想着追求富贵,嘴里却谈着岳飞那样的名节,徐勇不过是说大话夸夸其谈罢了”(后来徐勇没有为明朝守节,投降清朝以图富贵,印证了这句嘲笑之言)。
徐勇从军后屡立战功,后来投奔了左良玉,随左良玉之子左梦庚降清。
左梦庚手下的降将很多,清和硕英亲王阿济格唯独对徐勇青睐有加。
阿济格笑着对徐勇说:“汝就是那位胡子将军啊。听说汝守卫郧阳六、七年,让敌人无法攻破城池,这次为什么要投降呢?”
徐勇对答说:“清除贼寇是大义,为君父(崇祯帝)复仇是大恩,我也应该一同前往”。当汉奸都能说得理直气壮,厉害!
阿济格听完十分高兴,遂重用之。
满清对徐勇不错,徐勇也心甘情愿地当起了汉奸。帮清廷镇压了九江黄拐子、李聚马义军;又征讨蕲黄四十八寨,杀害了王光淑、易道三、周从匡、刘时叙等义军领袖;隆武帝派总兵欧应衢、周文江攻打黄安、麻城,他率军击败了明军。
此人对清朝十分忠诚,隆武帝派人劝他归明,他将使者斩首,上报清廷。金声恒和徐勇都曾经是左梦庚手下降将,二人私交不错。前不久,金声恒在南昌起义,遣使招降徐勇,徐勇一点不念旧情,又斩金声桓使者,上报清廷。
明军杀过来了,以前立志要当岳武穆、现在誓死扞卫我大清的大忠臣徐勇,自然要拼死抵抗。
他召来副将沈邦清和游击蔡斌。
“明军已攻占永顺,辰州西、北方皆是敌人。沈副将,汝领兵四千,驻守西面的大酉山、小酉山;蔡游击,汝领兵三千,驻守北面的明溪;吾自领兵三千,驻守辰州城。吾已向常德的续顺公、岳州的马总兵求援,援兵马上就到”。
沈、蔡二将见己方兵少,有点胆怯,但又畏徐勇军法森严,不敢不从。
正在调兵遣将的当口,部下来报,永顺土司彭宏澎引五千败兵来投。
徐勇大喜,正愁兵力不足,就多了五千兵马。
沈邦清有些怀疑:“大帅,严遵诰奸诈,须防有诈”。
徐勇想了想:“让永顺土兵驻于城外,请彭宣慰使入城议事”。
彭宏澎、彭肇恒父子二人,进入了辰常总兵府。
一见徐勇,二人放声大哭。
“大帅,明军攻破了永顺,吾等家眷、府库俱为所掳。严贼还在保靖、永顺改土归流,可怜彭氏六百年基业,毁于一旦。求大帅岀兵为吾等报仇啊!”
一听明军在保靖、永顺改土归流,又见彭氏父子哭得杜鹃啼血。徐勇信了一大半,连忙安慰二人。
“彭公勿悲。待常德、岳州的援军到了,吾一定帮彭公夺回永顺之地。到时候,彭家依然是永顺的宣慰使”。
二人泣道:“多谢大帅!”
徐勇想了想,辰州重地,还是不宜让土兵驻扎。
“彭公,汝和蔡游击一起驻守北边的明溪。吾判断,明军从北边过来的可能性很大”。
彭宏澎有些失望,但不敢违背,随蔡斌一起,驻守明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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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将军,彭宣慰使又派人请您赴宴了”。
蔡斌大喜:“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彭公实在是太客气了”。
彭宏澎投奔徐勇后,对徐勇和徐勇手下的将领十分尊重,左口“大帅”、右口“将军”地叫着,经常请蔡斌吃饭。
一开始,蔡斌还担心军务,不敢去。
后来一打听,明军正忙着在保靖、永顺改土归流,压根就没有一点进攻辰州的意思。遂放下心来,坦然赴宴。
第一次赴宴,彭公送了俺一对金马,沉甸甸的,值钱着哩;第二次,送了俺一颗夜明珠,那可是好东西,俺婆娘说,价值千金;此次,彭公又送什么给俺?听说毕基卡的山妹子,皮肤又白又水灵,要是彭公送两个美女给俺就好了!
蔡斌来到彭宏澎军营,彭氏父子早已恭候在辕门口。
“哎呀,彭公,怎么好意思让您亲迎?”
“蔡将军,您可是大帅任命的明溪主将,末将等皆是您的部下,理应迎接。蔡将军,请!”
“彭公请!”
二人挽着手臂,来至营中。
彭宏澎一声令下,美酒佳肴端了上来,还真有几个毕基卡青年男女,男外女内,围成圆圈,跳起了摆手舞。
蔡斌的双眼死死地盯住内圈的毕基卡少女猛看,不知不觉,酒喝得有点多,头晕目眩。
彭宏澎见时候差不多了,对蔡斌道:“蔡将军,吾有一件薄礼奉上”。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呢,彭公,您老送俺东西,俺都不知道如何报答”。
“嗐,大家都是自己人,谈何报答?来呀,将礼物带上来”。
蔡斌一看,只见彭宏澎的部下拿来了一套明朝武将服。
“彭公,您这是何意?”
“实不相瞒,吾已归顺了大明,请蔡将军穿上此服,与吾一起反清复明”。
蔡斌大惊,还欲反抗,被早有准备的毕基卡勇士按倒制服。
彭宏澎领着明军先锋大将李赤心,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毫无准备的三千蔡斌部下缴了械。
严遵诰率领大军赶到了明溪,他下令将蔡斌押上来。
“蔡斌,汝可愿助本帅诈开辰州城?”
不料这蔡斌对徐勇十分忠心,骂不绝口。
严遵诰冷哼一声:“助纣为虐、冥顽不灵,拖出去,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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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州府治沅陵城,以中南门为中轴,分为东关和西关。
“站住,尔等是做什么的?再敢往前,吾就下令放箭了!”
驻守中南门的清军把总,厉声喝道。他并没有因为城下的军士装着清军的军服而稍有松懈。
彭宏澎陪笑道:“吾等是明溪守军,来取军粮”。
“胡说,军粮自有专人运送,何须尔等自取”。
“是大帅让吾进城议事,速开城门”。
“汝可有大帅的印信?”
严遵诰见守军十分警觉,暗赞,这徐勇带兵有方,看来诈城是诈不了了。只能硬攻。
中军大斾挥动,明军四下里杀出。刘文秀部攻东关;李赤心部攻西关;严遵诰自带陈友龙诸将攻中南门。
徐勇闻讯,亲自上城指挥防守。
“杀!”
明军将士奋勇登城。
徐勇虽然骁勇善战,但部下不过一万人马,又分了三千守明溪,四千守大、小酉山,城中守军仅三千人。
守了三天,徐部渐渐不支。
“快,跟吾去东关”。
明军登上了东关,徐勇正要带亲兵杀退明军。
“嗖!”
一支流箭射中徐勇右肩,钢刀落地。
“快,快护送大帅出城”。
亲兵们拼死保护徐勇,由西关出城,撤至大、小酉山,与沈邦清会合。
“大帅,您怎么来了?”
见到徐勇,沈邦清大吃一惊。
“唉!一言难尽,那彭宏澎乃是诈降,献了明溪,沅陵城也失守了”。
“大帅,如此,我军岂不是被明军包围了?”
“本帅在沅水岸边藏有船只,快,沈将军,随吾渡过沅水,守辰龙关”。
清军赶到沅水岸边,正要渡江,明军追兵已到。
“大帅速速渡江,末将来挡明军”。
徐勇急领军渡江,沈邦清率千余人马来阻明军。
“呼!”
一道黑影掠过,开山斧鲜血淋漓,沈邦清脑袋被砍落。
“呸,狗鞑子”,明军大将,皖囯公刘体纯吐了口唾沫,“弟兄们,给我杀!”
杀至岸边,徐勇已渡江逃窜。
徐大帅领着三千残兵,欲守辰龙关,不料明军大将杨辅臣已抢先占了壶头山、辰龙关一线。
徐勇不敢再战,逃至常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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驻守常德的续顺公沈志祥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此人不善战,能被封为囯公,完全是皇太极看在他是皮岛毛大帅小妾的从兄份上,拉拢降清的皮岛旧部而已。
不过沈志祥虽不善战,却善于拉关系。降清这么久,人家京城里有关系。
摄政王把三顺王调往武昌,令他守常德。
他觉得自己兵少,肯定守不住,但大清军法严苛,逃又不敢逃。只好托关系找多尔衮求情,要求放弃常德,也去武昌。
“囯公,摄政王的秘令到了”。
沈志祥大喜:“京里的关系起作用了”。
拆开一看,多尔衮秘令自己,酌情行事,能守住常德则守,实在守不住,可撤往岳州、武昌。
原来多尔衮亦觉得三顺王撤往武昌后,辰州、常德空虚。遂许沈志祥见机行事。
对沈志祥来说,这道秘令就是保命符。
他急召常德副将何九成、郑元勋,还有逃至常德的总兵徐勇议事。
“诸位将军,摄政王令本国公见机行事,明军兵多势大,常德肯定是守不住,大家赶紧随本国公撤往岳州,与马总兵会合”。
徐勇大惊:“囯公,常德位于湖广腹心,乃是战略要地。岂可不战而弃?”
沈志祥脸一沉:“混帐,摄政王令本国公统领全军,汝敢抗命不成?”
徐勇不敢顶撞,躬身退下。
沈志祥率着两万余清军,一矢不发,撤往岳州。
明军十分轻易地占领了军事要地常德,一时间湖广震动,百姓们翘首以盼王师。
第一百四十六章 反正
严遵诰攻下了保靖、永顺、辰州、常德之后,初步完成了朱亨嘉的作战目标,向朱亨嘉请示,是否继续北伐。
朱亨嘉有点举棋不定,虽然现在囯库空虚,但是通过缴获的土司府库,还能再打几个月。不趁势追击,可能会坐失良机。
可若再把岳州打下来,武昌的三顺王必然反扑,战争的规模可就大了,到时候银子可就海一样的花出去,夏税尚未收上来,不知道囯库能否承受得了。
是继续打,还是等夏粮收上来以后再打,左右两难。
想了想,朱亨嘉给严遵诰批了四个字:便宜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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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了自己的部将、雄韶副将李养臣举南雄府投降了金声恒的消息后,广东提督李成栋愤怒之极。
他的地盘本来就不大,不过潮州、惠州、韶州、南雄四府之地,现在少了个南雄,仅剩下广东三个府了。
焉能不怒?
“李养臣负我!吾必杀此叛将”。
养子李元胤、部将杜永和恭立两旁,耐心地等李大帅发完火。
李元胤拿出了一封书信,“父帅,李副将给您送了封信来。
“哦,李养臣那厮还有脸给本帅写信?拿来我看”。
折开一看,信上说自己辜负李大帅厚恩,降明实在是迫不得已。那金声恒、王得仁军势太盛,拥兵三十万。自己实在抵挡不住,暂时假降。等大帅大军杀到,他一定重新易帜归顺云云。
其他的字句,在李大帅眼里都是屁话,唯有金、王势大,拥兵三十万这句,对李大帅震动很大。
明军的声势竟如此之雄?大到连本帅的部将都要被迫投降?
杜永和也道:“大帅,明军严天凤、杨怀、郝永忠、王进才各部正在广州集结;水帅林察、孙贵也活动频繁,似有攻取惠州之意”。
李成栋一惊,如此吾岂不是两面受敌?
李元胤、杜永和二人早有反正归明之意,见状趁机进言:“大帅,如今我们两面受敌,那清廷又重北轻南,欺凌大帅。不如吾等也反正归明,既不失伯侯之赏,死后也有脸见祖宗”。
李成栋其实也早受够了佟养甲的气,可是这世上却有他牵挂的东西。幽幽一叹:“如松江百口何?”
原来李成栋原先是松江总兵,清廷调他南下攻明,却把他的家眷留在了松江,明为保护,实为人质。
不光李成栋,众将的家属亦在松江。
李元胤皱了皱眉头,说道:“上次袁方伯献的贿赂佟督之策,应该快有效果了,父帅不妨再等等”。
袁方伯,指的是清广东布政使袁彭年。
袁彭年本是明臣,字介眉,号特丘,湖广公安人,崇祯七年进士,隆武朝吏科都给事中。
清军攻入福建后,他降了清,受清廷委任,随佟养甲、李成栋征南明,被封为广东布政使。
此人在历史上大大有名。不是因为干了多大事,而是因为他的那句遗臭万年的名言:“金钱鼠尾,乃新朝之雅政;峨冠博带,实亡国之陋规”。
这其实不怪他,屁股决定嘴巴,坐什么位置,说什么话。袁某人做着清朝的官,上面要他劝人剃发,他敢不劝?
但是袁某人的心是向着大明的,虽然嘴上高喊“金钱鼠尾”好,内心却无一刻不思念大明朝的“峨冠博带”。
当了广东布政使后,袁彭年和李元胤、杜永和等人一起,劝李成栋反正归明。
他很幸运,正是因为有劝李成栋反正这一桩功劳,才没有因为那句遗臭万年的话,被当成汉奸看待,遭世人唾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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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前,李成栋想接回家眷,召袁彭年入帅府问计。
袁彭年来到李成栋的帅府。
“大帅找下官有何吩咐?”
“袁方伯,您书读得多,可有什么办法把吾和众将的家眷接到惠州来?”
大帅要吾替他想办法,把自己和众将的家眷弄到广东来。难道他同意了吾的建议,终于要反正归明了?
袁彭年内心狂喜,外表却不露痕迹。
“大帅欲接回家眷,此易事耳。只需重金贿赂一个人便可”。
“贿赂人?贿赂谁?”
“两广总督佟养甲”。
李成栋依袁彭年之策,低下高贵的头颅,给佟养甲送礼。
看着李成栋送上来的厚厚一叠礼单,佟养甲洋洋得意:李诃子呀李诃子,汝终究还是向吾服了软呀!
李成栋曾经参加农民起义,在义军中绰号“李诃子”,后来跟随弘光朝江北四镇之一的高杰,做了官军。
高杰死后,李成栋奉高杰的妻子邢氏降了清。
在进军江南的战斗中,他连续攻入江苏、浙江、福建、广东四省,自认为劳苦功高,两广总督一职非己莫属。不料却被佟养甲截了胡,甚至连个广东巡抚都没弄到。
李成栋很气,处处和佟养甲做对。没想到却也有求佟养甲帮忙的时候。
佟养甲除了属于“佟半朝”家族,其实在清廷根基很浅,降清的时间不过四年。
老佟家树大根深,一开始降清的只是分枝,主干仍然在大明为官。努尔哈赤进攻抚顺时,佟养甲的族兄佟养真降了清。大明朝开始收拾老佟家。在辽阳杀了一批,在山海关内拘禁了一批。佟养甲化名为董源躲入左良玉幕下。清军南下后,他投靠清朝,恢复姓名,说自己是老佟家的人,立即受到满洲贵族的信任。尽管没有多少军队,也没立多大战功,却直接被任命为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
可怜李成栋,立那么大功,连个巡抚都没当上。
听了李成栋的请求,佟养甲内心得意,外表却一丝没有流露出来。彼时他急需安抚李成栋,稳定广东人心。
这是个笼络李成栋的好机会!
“廷祯”,佟养甲亲切地唤着李成栋的字,“思念亲人乃人之常情,放心吧,此事包在本督身上”。
佟养甲的人生哲学是:要么不做人情,做就做到位。
刷刷刷,笔走龙蛇,当着李成栋的面,佟养甲拟好了上给摄政王多尔衮的题本。
题本写得很有水平,有理有据。
“职查提督臣李成栋既须在粤镇守地方,而家眷尚寄松江。即杜永和等家属亦果见居松江。各官眷丁在彼支给饷银,而在此所费亦复不减。不如搬取以归一处,既免叠支之费,又使戮力戎行者室家完聚,而无内顾之忧”。
李成栋连声称谢,佟养甲大包大揽,“放心吧,廷祯,此事包在本督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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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李成栋为家眷忧心之际,多尔衮的批复来了:准!
李成栋大喜,急忙令部下快马扬鞭,速取家眷至广东。
家眷一路经过南直隶、江西来到惠州,正是金声恒起事闹得风生水起的时候。他们将湖广、南直隶、江西遍地义军的情况,告诉了李成栋,更增添了其反正归明之心。
这一日,李成栋又与袁彭年、李元胤登楼去梯,在楼上密谋。
袁彭年喟然长叹。
“袁公何故发叹?”
袁彭年语气悠悠,带着无尽怀念,“峨冠博带,何其之美!”
李成栋神色变幻不定,良久亦叹道:“吾辈因国难去顺归清,然每念之,自少康至今三千余年矣,正统之朝虽有败,必有继起而兴者。本朝深仁厚泽,远过唐宋。先帝之变,遐荒共悯焉。今金将军声桓所向无前,天时人事,殆可知也。又闻监国靖王在云贵川桂湘,将相交和,神人共戴。若引兵辅之,事成则易以封侯,事败亦不失为忠义”。
袁彭年、李元胤大喜,李大帅终于心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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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彭年匆匆回府,打开密室。
密室里三位大儒正在等待。
正中一位正是朱亨嘉的特使、六十七岁的东阁大学士何吾驺。
老先生不顾年高,亲自去广东为朱亨嘉游说李成栋。
但他其实不算老,还有比他更老的。
旁边还有一位七十八岁的士林老前辈黄士俊。黄士俊,字亮坦,号玉嵛,广州府顺德县人,万历三十五年状元,礼部侍郎。
黄老先生的门生故吏有很多在李成栋手下为官,虽然已是风烛残年,却不顾年老体弱,为了大明,义无反顾地从广州来到惠州,助何吾驺一臂之力。
还有一人,乃是何吾驺的门人、名士邝露。
邝露比二老年轻很多,今年四十四岁,生于书香门弟,大明朝着名的诗人、书法家、音乐家,还通晓兵法、骑箭,隆武朝中书舍人。此人文武双全,历史上他与诸将死守广州,力战清军而亡。
三人一见袁彭年回来了,立即起身询问。
“介眉,游说得如何?李成栋可欲归明?”
袁彭年喜形于色。
“大事成矣!今日吾试探李成栋,言峨冠博带,何其之美。他道本朝乃是正统,正统之朝虽有败,必有继起而兴者”。
三人十分振奋,这可太好了,李成栋若能归明,天下大势将变得于大明十分有利。
何吾驺道:“介眉,汝速带吾三人去见李成栋,趁热打铁”。
袁彭年想了想,道:“不可,李成栋其人,性格反复无常。三位皆国家柱石,不可轻赴险地。方今之事,宛如蹴鞠,只差临门一脚矣。待这一脚落地,吾必引三位见李成栋”。
临门一脚很快来了。
李成栋的家眷来到惠州后,其中有爱妾赵氏,乃大明忠良之后,十分义烈。
赵氏向李成栋通报了各省义军纷起的大好形势,劝李成栋早日反正归明。其实,李成栋已经在和诸将准备反清复明事宜,只是怕走漏消息,未和赵氏言明。
一日,李成栋和袁彭年、谋士潘曾纬、张调鼎等人商讨完起义的事,回府。
赵氏又劝他起兵响应江西。
他怕隔墙有耳,叱道:“军国大事,出于司马,牝鸡之晨,将就磔矣”。
赵氏含着泪告退,越想越伤心,决心死谰李成栋。
她写好血书后,拔剑自刎。
血书上写道:“如今,金、王举事,各省云从,复我衣冠、恢复汉室,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本以为君是世间堂堂奇男子,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一定会兴兵举义,还我山河!却不料竟甘心做鞑虏鹰犬。妾深以为耻,遂以死谰”。
李成栋闻讯大恸,看完血书,抚尸痛哭道:“吾堂堂男儿,反不如汝一妇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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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督府的密室内,李成栋接见了何吾驺、黄士俊、邝露三人。正式表明了自己反清归明的决心。
何吾驺亟相率下拜,曰:“公言及此,我太祖高皇帝之灵,宗庙社稷之福也!”
李成栋亦深深一拜:“吾有一事相求,请阁老恩准”。
“李将军请言”。
“拙荆为复明大业而死,请阁老为其作传,也不枉她这一腔热血!”
何吾驺慨然应喏:“尊夫人如此忠烈,能为其作传,老夫之幸也!”
名士邝露亦道:“如此烈妇,有传岂可无歌?吾愿为尊夫人作歌!”
李成栋虎目含泪:“拙荆能得二位作传与歌,九泉之下,亦可暝目矣”。
何吾驺奋笔疾书,一篇《赵夫人传》须臾写完。
邝露根据《赵夫人传》,作《赵夫人歌》,抚琴而唱,慷慨激昂。
邝露的《赵夫人歌序》将赵氏写得栩栩如生:“夫人神明之胤,食氏广陵,敦说诗雅,明古今治乱之数;歌舞独步一时,非天朝将相,莫币蹇修??夫人至,脱珈捐佩,扬衡古烈,劝公兴兵举义,为诸侯帅。言泛长江,过彭蠡,讴吟思汉,不谋同声。天下脱有微风,义旗将集君所矣??夫人谢罪归院,卒以尸谏,血书藏于衵服。浃旬之间,西迓乘舆,复我汉官,如运诸掌??盖王化始于闺门,俟采风者择焉”。
李成栋见了这传与歌,读到“盖王化始于闺门,俟采风者择焉”,已是肝肠寸断、悲不成声。
这位在“扬州十日”、“嘉定三屠”中杀人如麻的李大帅,居然哭得好似孩童,撕心裂肺、口不能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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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佟养甲十分狡猾,惯于笼络人心,收买了不少我军下层军官。大家都说说吧,如何起事才能做到同仇敌忾,让佟贼无计可施?”
李成栋凶狠地扫了一眼部下。
袁彭年、潘曾纬、张调鼎、李元胤、杜永和、阎可义、张月、郝尚久、马宝等人沉思不语。
谋士潘曾纬答道:“吾有一计,两个字”。
潘曾纬是大明朝的进士,也是李成栋的谋士。
见他说话,李成栋忙问:“哪两个字?”
潘曾纬一笑:“闹饷”。
袁彭年点头:“此计大善,吾是布政使,广东钱粮皆在吾手中。即日起,便停发诸军军饷。到时候军卒们闹起来,大事必成”。
李成栋大喜:“便依先生之策”。
又到了发饷的日子,驻惠州的李军军卒去领饷,没拿到饷银。
很快地就有流言在军中流传。
“佟总督和大帅不合,故意克扣军饷”。
“清廷说要裁军,以后弟兄们可就没饭吃了”。
“总督的亲兵的饷银都发了,偏偏不给咱们发”??
当兵吃饷,没饷那还了得。
于是诸军鼓噪起来,在别有用心的将领挑动下,求李大帅作主。
李成栋道:“找本帅没用,你们到总督府找佟总督要银子”。
大明崇祯二十一年三月十七日黎明,李成栋部下军兵齐集教场,哗言无粮,欲为变。
“不好了,督宪,李提督的部下没领到饷银,在教场集结,说是要造反”。
“什么!”
佟养甲大惊,急找布政使袁彭年。
“袁公,怎么饷银到现在还没发下去呀?”
袁彭年苦着脸:“督宪,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军费开支太大,藩库里现在一钱银子都没有,实在是发不出饷银啊!”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佟养甲急得直跺脚。
李成栋也急匆匆走了进来:“佟公,将士们没拿到饷银,军心不稳。请佟公随吾去教场安抚军心”。
“好,好,吾马上就去”。
佟养甲带着自己的标营,一千五百名汉军正蓝旗军卒,出城来到城外教场。
只见铁骑布满城外,马步军足足五万余,一见佟养甲,将士们把他一围。
区区一千五百名标营,很轻松地就被缴了械。
“吾等要军饷!”
郝尚久、马宝等将在人群中大叫。
佟养甲急忙安抚:“本督已经行文至浙江,马上就有饷银从浙江解到。汝等勿急,马上就到”。
杜永和大吼:“吾等为清廷出生入死,清廷居然连军饷都克扣。不如反了吧!”
“反了!”
李元胤、阎可义、张月、董方策、罗成耀等齐声呼反。
“反了!”
“反了!”
“反了!”
教场上一片反声,佟养甲面如土色。
李成栋来到佟养甲身前。
“佟公,将士们皆欲反清复明。事已至此,您还是将总督印信交出来吧”。
佟养甲不敢违抗,乖乖地交出了印信。
李成栋来到校场中间,拔出钢刀,咔嚓一刀,割掉辫子。
大声地对将士们说:“从今日起,本帅带领尔等重归大明,尔等可愿意?”
“归明!”
“归明!”
“归明!”
将士们纷纷割掉辫子,齐声欢呼。
只剩下佟养甲没有割辫子。
李成栋冷冷地问佟养甲:“佟公何去何从?”
佟养甲长叹一声,亦割断自己的辫子。
“吾愿与将军一起归明,请将军留吾一命”。
李成栋反正归明后,滞留在广东、清廷任命的广西巡抚耿献忠亦归顺了大明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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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成栋归明后,跟金声恒一样,给朱亨嘉上了一封请封折子。
请求封自己为广昌侯,佟养甲为襄平伯,杜永和为江宁伯,阎可义为武陟伯,张月为博兴伯,董方策为宣平伯,罗承耀为宝丰伯,郝尚久为新泰伯,黄应杰为奉化伯,杨大甫为乐安伯,张道瀛为镇安伯,耿献忠为潮阳伯,范承恩、杨有光、叶承恩、马宝为都督同知。
朱亨嘉很恼火,但想了想,此时正是用人之际,咬着牙批了一个大大的“准”字。
不过虽然封了爵,却没给他们发“世袭罔替”的铁券。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上朝
今日是朱亨嘉小朝廷上早朝的日子。
大明朝的早朝没有定规,根据皇帝的喜好来。太祖、崇祯帝勤快,每日一朝;万历皇帝懒点,三十年不上朝,人家躲皇宫里批奏疏,照样把朝政处理得妥妥的。
朱亨嘉怕落个“怠政”的坏名声,下令每日一朝。
不过在上朝的时间和周期上有所变化。
朝臣代漏五更寒,以前的朝会从凌晨三点开始,分为大朝、朔望朝和常朝(早朝、午朝、晚朝)。
朱亨嘉不爽,这么早上朝,孤起不来。大笔一挥,改为辰时三刻(七点四十三分)上朝。
汉代到隋代,官员在每五天上朝后,可以有一天不办公。大明朝没这规矩,官员们天天处理公务。
朱亨嘉很心疼,没日没夜地干,万一累坏了孤的这些忠臣怎么办?
又一挥大笔,恢复汉、隋旧制,每五天歇一天,当然,歇息时要留有轮值官员。
今天是常朝,来的官员不是很多,京官六品以上,外省来京述职的官员四品以上参加。说是不多,依然绯徘青青的一片。
参加是参加,可不代表人人都能上奏。
能上奏的一般是手执笏板的五品以上官员,他们离御座近;五品以下,直接上奏的机会极少。
第一通鼓响,百官依品级,在午门(原靖江王城端礼门改名)外列队站好。
第二通鼓响,文官由左掖门入;武官由右掖门入,抵达奉天门(原靖江王城承运门改名,在午门后),在御道两侧相向站立等候。文官为左班,武官为右班,勋戚班(公、侯、伯、附马),居武官班前而稍离。
第三通鼓响,鸿胪寺执事官开始准备。
负责纠察的御史在旁监督,官员们大气都不敢喘,凡是有咳嗽、吐痰、拥挤或者仪态不整的,都会被记录下来,等候上报处理。
朱亨嘉抵达了奉天门,钟鼓司开始奏乐,锦衣卫力士撑五伞盖、四团扇,从东西两侧登上丹墀,立于御座后左右。
朱亨嘉落座后,奏乐、山呼千岁。
鸿胪寺赞礼官叩头高呼“千岁”,百官拱手放到额头上呼“千岁”;赞礼官喊“山呼”,百官齐声喊“千岁”;赞礼官再喊“山呼”,百官再齐声喊“千千岁”。
完毕,开始行礼、奏事。
奏事共分四个环节。
第一部分:接见入京离京人员。鸿胪寺官员率先出班,对朱亨嘉奏报入京谢恩,离京请恩的官员人数,见或不见,监国说了算。若有外国使节,基本都见。
第二部分:处理边关紧急要务。“大者宣露布,小者具奏本,俱于早朝未奏事之先宣布,所以张国威而昭武功也”。
第三部分:处理一般朝政要务。每个官员在奏事之前,“皆预咳一声”,让其他官员听见,避免两个人同时出班造成混乱和尴尬。若真的有两个人抢着出班奏事,则由鸿胪寺官员负责引导。
第四部分:处理失仪官员。奏事完毕之后,御史和鸿胪寺官员便先后出班,奏报早朝期间的官员失仪情况,然后一律进行惩处。
听起来很可怕,大臣们在御门站那么久,累坏了可怎么办?
放心,大明朝的国家大事,基本上由皇帝批阅奏章处理,早朝只是个形式,一般时间不会很长。
真要有事,需要拖很久。也不怕,永乐大帝早就为臣子们考虑到了。
永乐七年时规定,山呼行礼完毕后,大臣们有事到便殿奏事,无事的退还各自衙门办公。
对一些德高望重、年老体弱的大臣,皇帝们住往还会赐座。放心,累不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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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胪寺右少卿张简奏道:“监囯,今日有两位官员入京,一位是江西布政使吴遵周,一位是忠孝伯朱成功的使者洪政,是否召见?”
金声恒虽然归顺了朱亨嘉,却有割据江西之心;朱成功则压根不肯归顺。
所以,监囯靖王朱亨嘉故意在上朝时接见其使,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皇权威严,凛然不可冒犯。
“宣!”
朱亨嘉威严地喊出了这个字。
吴遵周、洪政二人,由午门、奉天门,来到了丹墀下。
一路只见殿堂威峨,官员紧然有序,殿陛门楯间列着身穿铠甲的“大汉将军”,御道左右及文武官员身后,各有校尉握刀站立。
吴遵周原先不过是金声恒的幕府书记,洪政也不过是个山野武夫,二人皆没有见过如此场面。被磅礴的气势、浩瀚的皇威,压得气都喘不过来。
朱亨嘉端坐在金台(御座)上威严地开了金口。
先问吴遵周:“吴卿,汝来西京(桂林),可有事向孤禀告?”
这个就叫明知故问了。清军已进入南昌府,金声恒派他来干啥?肯定是求援的呗。
吴遵周哭求道:“监国,伪清征南大将军谭泰部,已进入南昌府,求您速发援兵救援南昌!”
兵马倒是有,可惜国库空虚,夏粮不收上来,孤打不起仗呀!
当然,想是这么想,话可不能这么说,得给南昌的文武官员鼓气。
朱享嘉昂然说道:“孤已命严遵诰攻打武昌,牵制武昌的清军;又命广昌侯李成栋发兵救援南昌。吴卿,汝即刻回南昌,告诉金声恒、王得仁,援兵马上就到,要他们一定替孤守住南昌城!”
吴遵周欢天喜地地告退后,朱亨嘉想,历史上南昌城坚持了八个多月,足够等到夏粮收上来了。这个时空,可千万不要出现变化!
“洪政,忠孝伯遣汝来见孤,有何事?”
朱成功迟迟不肯归顺朱亨嘉,所以对他的使者,朱亨嘉语气有些严厉。
这个朱成功啊!真是让孤不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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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事有利便有弊。
李成栋反正归明,让朱亨嘉收复了广东全省之地,但也让招降朱成功的事黄了。
清廷曾令郑芝龙旧部随李成栋进攻广州。李大帅对这些福建兵将很不好,既利用他们冲锋陷阵,又在给清廷的奏疏里把他们贬得一钱不值,甚至还派部将郝尚久密谋兼并他们。
这些人返回福建,投奔朱成功后,说了不少李成栋的坏话。
现在李大帅归顺朱亨嘉被封了侯,朱成功自然不愿意和李大帅同一个锅里吃饭。
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朱成功是坚定的正统派,朱亨嘉不是太祖的直系子孙,自然无法获得他的拥戴。
他也不愿意归顺鲁监囯,鲁监囯的地盘和他挨得太近,堂兄郑彩又野心勃勃,归顺了鲁监囯,怕被郑彩吞并了。
起事没有旗帜不行,名不正则言不顺。
朱成功想拥立隆武帝的弟弟、唐王朱聿鐭监国。可朱亨嘉将唐王封藩在广西南宁,放在眼皮底下监视着,明里暗里,锦衣卫番子们日夜紧盯。想把唐王从广西接到福建,比登天还难。
朱成功无法,只得将辽藩的后裔、宁靖王朱术桂,迎入安平城中,好吃好喝的贡着。
得知朱成功迎朱术桂入安平城的消息,朱亨嘉叹了口气。
作为穿越者,他是知道的,这位宁靖王可是个悲剧性人物。历史上,郑克塽降清后,他与五位姬妾自缢殉国。还留了首绝命诗:“艰辛避海外,总为几茎发。于今事毕矣,不复采薇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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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政禀道:“福建濒海地区发生灾荒,一斗米价格近千钱,约为平年的十倍。忠孝伯派吾来,向监国购粮。求监囯恩准”。
朱亨嘉冷笑。
自己虽然暂时没有力量管福建的事,但是福建的情况却是知道得清清楚楚。每年花那么多银子给锦衣卫,可不是白花的。
朱成功起兵后,养兵开销巨大,他的部下多是水师,吞金巨兽。
他缺银子。郑家的海外贸易,虽有巨额利润,依然不够。不得不在所占地区征收高额的田赋和劳役。这固然解决了燃眉之急,但也极易失去民心。没办法,势力刚起,只能饮鸩止渴。
不光缺银子,还缺粮。福建泉州、漳州一带,粮食产量不高,需要从其他地方购粮,填补不足。
可是清靖南将军陈泰已经进入了福建,对义军进行粮食封锁。从江浙、福州一带购粮越来越难。
今年,他更困难,本来所占地区粮食产量就不高,还遭了灾。粮价涨到了往年的十倍。
没法子,只能向自己买粮了。
自己控制着湖南、广东、安南四府等粮食产区,甚至安南国、暹罗、占城囯等产粮囯,都在自己的势力影响之下。粮食倒是不缺。
这个朱成功,这么困难了,还是不肯归顺孤,真是冥顽不灵!
卖还是不卖呢?朱亨嘉献入了沉思。
见朱亨嘉不说话,洪政急道:“监国,忠孝伯愿意出平年两倍的价格购粮”。
哼哼,泉州、漳州一带的粮价已经涨到平年的十倍了,汝才给两倍?
继续不说话。
洪政快哭了:“监囯,忠孝伯愿岀三倍的价格购粮,现在军费巨大,忠孝伯也没有太多的银子。求监国看在反清复明的大义上,帮一下漳、泉二州的义军!”
朱亨嘉脸一红,这位把孤当奸商了。孤犹豫可不是为了赚银子,而是这粮食乃是重要的军事物资,给了别人,自己就少了。
不过听户部的官员说,今年很可能是丰收年。此时粮价虽然高,夏粮一收上来可就贱了。现在高价卖粮给朱成功,夏粮上市后,再低价购入。既能大赚一笔,还能支援福建义军,给满清添堵。
此事可行。
朱亨嘉想明白了,十分客气地对洪政说:“购粮的事孤准了,洪将军,汝退朝后可去户部衙门,找关尚书洽谈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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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金声恒和李成栋反正了?快,把定西侯和黄先生请来”。
听说金声恒在江西、李成栋在广东先后举义,鲁监囯朱以海精神立即亢奋了起来。
这段时间,他的压力太大了。
原本,他在福建、浙江搅得风生水起,甚至一度兵围福州,声势浩大。
出头的椽子先烂,清廷盯上他了。
清靖南将军陈泰,率领梅勒章京董阿赖、李延龄、李率泰、济席哈、祖泽远诸将南下福建,和浙闽总督陈锦的军队会合后,大举进攻鲁监国小朝廷。
这清虏十分狡猾,重点打他,对朱成功却是又拉又打,以拉为主。
他的内部又不团结,建囯公郑彩一味弄权,陷害忠良,排斥异己。
鲁监囯多次令郑彩援救建安、福安等地的义军,郑彩虚与应付,兵不逾洛阳桥之北。
没法子,只好求助朱成功,朱成功答应得很好,却既不派兵,又不给粮。
清军打得很凶,三月二十九日包围了建宁,五日即破城。大明郧西王朱常湖、国师王祁等殉囯。
同月,清军主力进入省会福州。
紧接着清军猛攻福建的福安、罗源、宁德、政安和浙江的景宁、庆元、云和、松阳等县。大学士刘中藻兵败后,自杀殉囯。
陈泰的大军逼近厦门,鲁监囯压力很大,夜不能寐。
“监国,您是太祖的直系血脉,那金声恒、李成栋不归顺您,却投奔靖江王。可恶!”
黄宗羲义愤填赝。
“唉”,朱以海苦笑一声,“靖江王地广兵雄,彼辈想找棵大树靠,亦乱世常态耳”。
张名振却是面有喜色。
“监国,江西、广东一反正,福建的压力就小了,只要能挡住陈泰的军队,福建这块基业就可以守住”。
“张卿,忠于孤的建宁、福安义军,已经被打散了,剩下的厦门、金门一带,乃是那郑彩的禁脔。孤在福建哪还有什么基业?”
张名振鼓励鲁监国道:“监国万勿灰心,昔太祖高皇帝反抗暴元时,不过数百兵。您手握数万大军,何处不可建业?当务之急,是要保存实力,坐观郑氏和鞑虏之战的成败”。
朱以海来了兴趣:“张卿,汝给孤说说,如何保存实力、坐观成败?”
张名振成竹在胸:“闽浙边境的健跳所一带可以屯兵。清军若打到厦门,监囯可引兵至此处驻守。厦门一带是郑氏老巢,朱成功、郑彩必不会容清军攻占厦门。双方一定激战。您只需观战。若郑氏胜,您就直接从健跳所攻打建宁、福宁、福州;若郑氏败,您就回师舟山,进兵浙东。浙东是您起兵的地方,那里的人心都向着您呢”。
朱以海茅塞顿开,大喜道:“吾有张卿这样的智谋之士,何愁大事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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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朱亨嘉那里买到粮食后,朱成功信心大增。
这两年,他扩充了不少军队,可是占的地方却很小。
该出去打几仗,抢点地盘了。不然养不起这么多军队!
大明崇祯二十一年四月初十,朱成功率领部将洪习山、甘辉等进攻福建同安县。清副将廉彪、游击折光秋引兵出城迎战,被击败。十八日,郑军直抵城下,攻克同安。朱成功委任叶翼云为同安知县,陈鼎为教谕,号召诸生起义勤王,劝谕百姓缴纳粮饷。
钮祜禄·陈泰闻讯大怒。这位四十岁的满洲镶黄旗勇士,击败了鲁监囯大学士刘中藻,兵势正盛。正准备荡平鲁监国余部:
平和县的曹大镐、张耀星;兴化府、厦门一带的郑彩;长乐、连江一带的顾世臣。
不料,朱成功居然敢捋他的虎须。
七月,清靖南将军陈泰、浙闽总督陈锦和福建提督赵国祚派军进攻同安。
八月十六日城破,守将邱缙、林壮猷、金作裕阵亡,知县叶翼云、教谕陈鼎被俘后,不屈殉国。清兵屠城,“血满沟渠”。
郑成功在铜山接到同安告急文书,亲统大队舟师来援,因北风正厉,船行受阻,五天后才到达金门,同安失守的消息传来,他为死难者痛哭遥祭,怅怅然回师铜山。
第一百四十八章 缓兵
朱亨嘉令广昌侯李成栋救援南昌,李成栋犹豫不决,召集部下商量。
“监囯让本帅救援金声恒,汝等都议议,是去还是不去?”
“大帅,监国之令不可违,您得去”。
袁彭年、李元胤、张调鼎等主张去。
“赣州未下,怎么去?”
“可绕道,湖东、湖西皆有路可达南昌”。
潘曾纬、杜永和、耿献忠等却有不同意见。
“大帅,赣州未下。吾大军去救南昌,万一赣州之敌攻打广东该怎么办?现在不能去,应该打下赣州后再去”。
李成栋举棋不定。
杜永和忽然道:“大帅,末将有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讲?”
“讲”。
“末将听闻进入江西的清军足有十余万,且皆是精锐。监囯靖王麾下那么多兵马,不救南昌,却要大帅去救。等救完江西,咱们的子弟兵也消耗得差不多了”。
“放肆”,李成栋大怒,“监囯的圣意岂是汝能揣测的?”
训完杜永和,李成栋心里也有了一丝狐疑。
郝尚久发话了:“大帅,末将也以为应该先取赣州。赣州,军事要地,要是能掌握在咱们手中,进可攻、退可守。谁也奈何不了咱们”。
李成栋有些动心。
杜永和道:“大帅可遣使回复监囯,就说打完赣州,便去救援南昌。也不算抗命。另外,您可以遣使招降赣州,小小的赣州,焉敢挡大帅兵锋?”
李成栋觉得有道理,遂上疏朱亨嘉,打完赣州,再救南昌;又写信招降南赣巡抚刘武元等人。
刘武元在南赣巡抚衙门,接见了李成栋的使者。
“李提督使汝来,何事?”
“广昌侯命吾来招降刘抚台,您若不降,他将率十万大军、与您会猎于赣州”。
刘武元想了想:“请回复李提督,本抚与诸将皆愿降,可是家眷不在赣州,等取回家眷,吾等便降”。
使者欣然返回。
“大帅,您真打算向李成栋投降?”
清南赣总兵胡有升、副将高进库、参将刘伯禄、杨遇明、贾熊问道。
刘武元哈哈大笑。
“本抚要是想降,赣州孤立无援的时候就已经降了。现在征南大将军谭泰的兵马已到南昌,那李成栋却想招降本抚,岂非痴人说梦?所谓投降,不过是缓兵之计耳。汝等赶紧修缮城池、搜集粮草,准备大战。吾立即修书给谭泰将军,请求援兵”。
胡有升有些担心:“抚台,就怕那李诃子不上当”。
刘武元乐了:“诸君可知那李成栋缘何绰号‘李诃子’?诃子,女子抹胸也。此人虽然作战勇猛,但却生性迟疑,宛若妇人。吾料其必中吾计也”。
刘武元令骑兵每日早出暮归,每骑须括粮三石,押运入城。把赣州周边的粮食搜刮得干干净净,以为坚壁清野之计。又尽拆城边民舍、树木,增固城池。
李成栋听了使者的回报后,洋洋得意,对刘武元的假投降深信不疑。
他很自信,南下以来,未曾一败。谅那刘武元也不敢与自己为敌,
见李成栋不听自己的谕令救南昌,反而坚持打赣州。朱亨嘉龙颜大怒,茶盅都摔碎了好几个。
然并卵,李大帅不听调令,还真拿他没辙。
只得从湖广方向,抽调兴囯公李赤心为提督江西总兵官,统领郢囯侯高必正、靖囯侯袁宗第、皖囯侯刘体纯、蔺养成、李来亨诸将,率兵五万,屯于衡州。只等夏粮入库,便发兵救南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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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李成栋亲自统率大军直趋南雄。“旌旗器仗焜耀一时,所携粮饷、弓刀、铳炮、火药等不可计数。其气壮,意在必得”。
一到南雄府,雄韶副将李养臣张灯结彩地欢迎。
此人本是李成栋部将,擅长乱世生存之道。金声恒来打赣州,他立即降了金声恒;金声恒一回南昌,他又与刘武元眉来眼去;李成栋一来,马上回归李成栋。
南雄府回到了自己手里,李成栋十分开心。也不追究李养臣叛变之罪,反而问起了他赣州军情。
“李副将,赣州的兵马多吗?”
“大帅,赣州本有万余人马。和金声恒血战一场后,伤亡不小。不过最**南王麾下副将先启玉和南赣游击孔囯治,率五千败兵从湖广桂阳撤到了赣州。末将觉得赣州应该有万余兵马”。
李成栋放下了心,区区万余人马,何足为惧?本帅可是带了八万大军!越发相信刘武元不敢与自己对抗,乃是真降。
李成栋再次遣使询问刘武元何时投降。
刘武元道家眷已行了半路,到了以后即刻归降。
李成栋不以为意,耐心地在南雄等待赣州不战而降。
时间如流水般过去,赣州的城防越来越坚固。
有识之士,焦灼万分。
广州城内,朱亨嘉委任的广东巡抚金维新、布政使顾元镜、按察使李如月、巡按钱秉镫,四巨头聚在一起商量。
金维新问道:“诸公,广昌侯按兵不动,错失良机,如之奈何?”
“抚台,可上疏监国,令其迅速进兵”,顾元镜道。
“李成栋骄横跋扈,即使监囯谕令,也未必肯听。只有请监囯直接派兵,方是上策”,李如月也进言。
金维新一叹:“监囯此时要有能力派兵,何须用那李成栋”。
看了一眼钱秉镫,这位可是大明朝的白居易,诗写得很实际。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给吾出个实际的好主意。
“幻光,汝有什么高见?”
钱秉镫道:“尽人事、听天命,做好二事而已。其一、向监国告之此事;其二、吾亲自去李成栋营中,催他赶紧发兵打赣州”。
金维新知道钱秉镫文章做得好,遂让他上疏向朱亨嘉报告此事。
钱秉镫也不推辞,一封《赣事疏》一挥而就:“臣闻勋臣成栋出师下赣,兵威甚盛。然驻南雄不前,以俟赣州之降。问之,言赣州降书叠至,旦暮可下,赣下即长驱而进,以解南昌之围。臣以为赣未必下,而南昌事甚急也。刘武元等日夜备战,毫无降意。其言降者所以缓王师之出岭而候南昌之信。我胜则降,彼胜则抗,情理易见。而勋臣信其必降,退居岭上,听其增修守御,误矣!且解南昌之围,何必先下赣州乎?今以一兵驻南安缀赣州,使不敢出;而湖东、湖西皆有路可达南昌。若以偏师由衡州出吉安至南昌,十数日可至。再令李成栋舍赣州不攻,收湖东义师为前驱,直抵南昌。城中望见两路旗麾,大兵云集,勇气自倍,奋死开门背城一战,外内合击,虏未有不败,围未有不解。解围之后,而并力乘势直下江南,江南可传檄而定也。臣故曰:救江西为今日中兴之急着;舍赣州而径下尤为今日救江西之胜算也”。
“妙啊!幻光大才,若依此疏行事,大局可定!”
三人齐赞钱秉镫此疏写得好。
钱秉镫一叹:“诸公,吾即刻动身去李成栋军营。就怕那李诃子,听不进逆耳忠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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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亨嘉瞅着眼前的两道奏疏,眉头深锁。
一道是襄平伯佟养甲所上。李成栋起事后,佟养甲被迫跟着起事,被封襄平伯。
他是“佟半朝”家族成员,朱亨嘉不敢重用,让他挂了一个管理中军都督府事的空衔,吃闲饭。
不料他不甘寂寞,上疏说:“疑臣则杀之,不疑则任之,何能郁郁居此?”
历史上此人降明后未得重用,又欲复叛,李元胤上奏永历帝将其和亲信全部处斩。
自己是不是也要学永历,诛之,以绝后患?
朱亨嘉想了想,不能杀。
做大事,量不能小。人家都投降了,冒然杀之,以后满清的地方大员,何人敢降?他又是老佟家的人,留着他,可以离间老佟家和清廷的关系。
再说,此人虽然双手沾满了张家玉等义军的鲜血,但也做过一些好事。比如,广东产珍珠,历朝官府均强逼疍户下海采珠进贡,丧命者不计其数。他上奏章,呼吁废止。再比如,他知道对外贸易的重要性,建议清廷允许佛朗机人在广东各地做生意,以扩充财源。
不能杀,就只能用了。
可人家在虏廷已是总督,怎么安置?官封大了,自己不放心;官封小了,人家不满意。
忽然灵机一动,这清虏还没打下广西,就敢广西巡抚、两广总督的乱封一气。孤为什么不能封到鞑子老家去?
于是下了道谕令,任佟养甲为辽东总督,暂时代理与澳门佛朗机人通商事谊,驻广州番禹;秘令锦衣卫监视佟养甲。
为了加强对两广的控制,朱亨嘉任自己的亲信、东阁大学士郑封为两广总督,驻广州南海;任陈子壮为广西巡抚。
第二道是钱秉镫的《赣事疏》。
看完之后,朱亨嘉连赞人才难得。只是他做不了李成栋的主。两路并进,援救南昌很难。只能令李赤心由湖广单方面救援南昌。
将这道《赣事疏》又看了几遍,朱亨嘉提起笔,记下了钱秉镫的名字。
人才难得,此人可用也。
??
钱秉镫到了南雄府,没有直接找李成栋,而是先找了李成栋的谋士张调鼎。
钱秉镫和张调鼎有旧。
“张兄,兵贵神速,广昌侯缘何按兵不动、错失良机?”
“唉!幻光,吾劝了大帅好多次,请他速取赣州,奈何他不听啊!”
张调鼎急得直跺脚。
“吾前日上了道疏给监国,张兄可将此疏拿给广昌侯看看”。
“幻光为何不亲自去?”
“唉!广昌侯生性反复无常,既优柔寡断,又刚愎自用。吾恐怕直接劝他,他反倒不听啊!”
张调鼎走进中军大帐,李大帅心情很好,正在读兵书。
镇守一方的大将,都爱读点兵书。胸有韬略,腹藏十万甲兵。
“张先生来了?”
李成栋对张调鼎很客气,首先打了个招呼。
“大帅,最近听闻那广东巡按御史钱秉镫,上了道《赣事疏》,是关于您屯兵南雄的一点见解。下官抄了一份,您要不要看看?”
“哦?拿来吾看”。
李成栋看了一下这道疏,看完随意地往案上一丢。
“书生之见,不知军计。兵法云,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本帅先以大兵屯于南雄威慑赣州,再派人招降。彼畏吾军势,又困守孤城,必降矣。能不费一兵一矢,而得天下雄城,何苦要强攻赣州,徒伤将士性命?不亦愚哉!”
张调鼎见劝不动,告退而出。
见张调鼎出来,久候多时的钱秉镫急忙问道:“张兄,广昌侯怎么说?”
张调鼎一叹:“幻光,大帅说汝是书生一个,不知军计。他要不战而屈人之兵,等着赣州归降”。
“唉!吾亲自再去劝一次”。
“没用的,幻光,大帅的性子吾最清楚。好占便宜,不肯吃亏。他既断定赣州有不战而胜的大便宜可占,又怎肯发兵攻之?”
“无论如何,吾身为巡按,也要再劝一次,不然怎么对得起监国的知遇之恩”。
“大帅,钱巡按求见”。
“哼哼”,李成栋冷哼一声,“钱书生啊钱书生,汝先通过吾的谋士劝吾,没成功,自己又来。一介腐儒,就知道纸上谈兵。本帅打的仗,比汝吃的盐都多。那赣州,天下雄城,是那么好打的?硬攻,得死多少士卒?眼看赣州就要降了,汝却劝吾攻城。可笑之极!”
不过此人毕竟是朝廷委任的巡按御史,不见也不好,朝廷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让他进来吧”。
钱秉镫进了大帐,只见李成栋浑身甲胄、端坐中央,虎目圆睁,不怒而威。亲兵手持利刃,侍立两旁,杀气腾腾。
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
李成栋啊李成栋,汝有这威势,不去杀敌,却来恐吓吾这一介书生!
见钱秉镫丝毫不惧,李成栋有些佩服。此人虽是书生,倒颇有胆色。
“钱巡按来此何事?”
“来劝广昌侯,勿失战机,速取赣州”。
李成栋大怒,杀人如麻的李大帅,发起火来,泰山崩兮!
“国家大事,岂是汝一介书生能做得了主的?本帅在南雄盛设甲兵,已慑服赣州敌将之胆。彼等取回家眷,便会归降。何须硬攻,徒伤将士性命?”
钱秉镫一声长笑:“吾,一介书生,手无寸铁,尚不畏广昌侯。那刘武元,有万余精兵,又岂会畏广昌侯?投降,不过是其缓兵之计也”。
李成栋一楞,此人所言,未尝没有道理。
钱秉镫又道:“自古投降,皆是发生在孤立无援的境地中。昔日金声恒打赣州,那刘武元势孤,尚不肯降。如今,谭泰大军已至南昌,援兵旦夕可至,岂有反而愿意投降广昌侯的道理?所谓投降,不过是其缓兵之计矣!”
李成栋听此言,一身冷汗。
若这书生说的是真的,本帅岂不贻误了战机?可劝降已经劝了一半,又岂可半途而费?
李成栋思之再思,说出了一句让钱秉镫目瞪口呆的话:“钱巡按此言亦有道理,这样吧,本帅再给那刘武元一个月时间。一个月内不降,必发兵攻之”。
“唉!竖子不足与谋!”
钱秉镫拂袖而去。
第一百四十九章 南昌
城南征战多,
城北无饥鸦。
白骨马蹄下,
谁言皆有家。
血红的夕阳开始消退,无数具尸体伏在城头。尸体上插着的一枝枝长箭,展现着战争的残酷,断了的长枪却依然紧握在手中,诉说着不屈与顽强。
“将士们,再坚持几天,豫囯公的大军马上就到了”。
余应桂大声激励着守城的军士。
一个黑脸老军咧嘴一笑:“余尚书,您就别蒙咱咧,鞑子的大军正在打南昌,金大帅哪有援兵派给咱?您和吴巡抚那么大的官,都不怕死。咱老赵没啥说的,跟着您战死在这星子城咧”。
余应桂原是崇祯朝的兵部左侍郎。金声恒起兵后,他和生员吴江在南康府响应,攻克了都昌、湖口、星子等县。他自称兵部尚书,吴江自称巡抚。
听了老军的话,余应桂一阵感动,正要继续激励将士。一枝流箭射来,黑脸老军扼着咽喉倒地。
“杀!”
一个正白旗满洲兵探出了头。
余应桂一刀斩中虏兵面门,用劲过猛,钢刀崩出了一个小豁口。
“杀!”
越来越多的满洲兵登上了城。
余应桂举刀向敌人杀去,雪亮的钢刀映得夕阳血红。
战斗结束了,小小的星子城,挂满了镶黄、正白和绿营兵的军旗。
一张面无表情的俊脸,盯着血红的夕阳。
满洲镶黄旗、一等梅勒章京(副将)顾纳岱,长相不错。身材修长,鬓如刀裁,眉色如墨,面如桃花。不像个武将,倒似个书生。不过,仔细一看,那一双幽暗深邃的眸子,极犀利,宛若一只正在飞翔的海冬青。
一名魁梧粗壮、骨健筋强的红脸武将走到了他的身边。
“胶商章京,汝有什么事?”
顾纳岱十分温和地问一等梅勒章京胶商。
胶商,生得一张红脸。虽然同为一等梅勒章京,他可不敢跟顾纳岱平起平坐,而是时时刻刻执下属礼。
原因很简单,因为顾纳岱姓爱新觉罗,乃是清太祖努尔哈赤的侄孙,而胶商只是一个普通的满人武将。
“顾纳岱章京”,胶商谄媚地请示,“这星子城的尼堪们太可恶,折了吾八旗不少将士,是不是屠城?”
爱新觉罗·顾纳岱明白了,狼饿了,想吃肉。
“去吧,不过只有一天时间,明天全军赶往南昌,与大将军会合”,顾纳岱下了屠城的军令。别看顾纳岱不过三十多岁,却是经历过山海关之战等大战役的老将,从关外打到关内,屠城这种事,他干得多了。
不需要亲自动手,屠城抢到的财富,自然会有他的一份。
胶商欢天喜地的去了。
一会儿功夫,随着一声声惨叫,星子城变成了人间地狱。
??
“吁!”
五十五岁的征南大将军谭泰,勒住战马,举起千里镜,仔细关注着四周的地形。古铜色的皮肤,被太阳照射得闪闪发亮。
此次打南昌,摄政王多尔衮动用了满人的根本力量。从正黄旗、镶白旗、镶黄旗、正白旗、正红旗中,抽调了二十个甲喇、三万真满洲大军;再加上两万蒙古八旗、刘良佐统率的三万汉军镶黄旗、正红旗、正白旗;两万绿营;江南总督马国柱、副总兵杨捷、参将康时升的军队,差不多十五万大军。
这是何等的信任!尤其是对谭泰这种半路投奔多尔衮的老将来说,更是十分感动。
舒穆禄·谭泰,是正黄旗人。
舒穆禄家族世居珲春,属于东海女真库尔喀部,在女真人中以勇悍闻名。舒穆禄,满语的意思是“珊瑚”,是女真人中最古老的姓氏,本姓“石抹”,其实是契丹贵族的后裔。
他们家族很早就投奔了太祖努尔哈赤。虽不是满洲八大姓,但战功摆在那,没人敢小瞧。
十几岁时,谭泰便随太祖、太宗出征,如今已经打了差不多四十年仗了。想当年,那洪承畴就是被谭泰生擒的。
谭泰和这支大军的副统帅、镶白旗满洲固山额真失其·何洛会,原本皆是发誓要扶保太宗子孙的两黄旗“八大臣”之一,按说是多尔衮的死敌。
可那多尔衮手段了得,居然慑服了这二人,让他们成了自己手下的忠犬。
看着排着一溜长蛇阵,浩浩荡荡的大军,谭泰心情激荡。即使是皇太极,也没有让自己统率过如此多的兵马。摄政王恩厚啊!
“大将军,吾军已度过鸡笼山”。
“扎营”,谭泰淡淡的下了军令。
筑起营垒、深挖壕沟,打老了仗的将军,营寨布防得十分严密。想偷袭谭泰,很难!
扎完营,召开军事会议。
济济一堂,皆是满清的重臣。
脸庞光洁白皙、孔武有力的,是大军副统帅、镶白旗固山额真何洛会。
身躯凛凛、眉如刷漆、胸脯横阔、长着一脸络缌胡子的,是身经百战的满洲大将、固山额真朱马喇。
身材削瘦,双目闪着精光的,是汉军镶黄旗三等精奇尼哈番刘良佐。
此人原是弘光朝江北四镇之一,因为常骑一匹杂色马,人称“花马刘”。他的弟弟刘良臣早在大凌河之役时降清,沾弟弟的光,颇得满人信任。曾参与镇压过江阴义军。
还有一位,三尺长髯,浑身散发出儒雅之气。乃是江南总督马囯柱。
在满清的诸多汉奸中,马囯柱非同小可。此人本是辽阳人,很早降清,隶汉军正白旗,对完善清朝制度方面贡献颇多。他上疏皇太极请求设置言官;设立官员考核制度;禁止官员与将领克扣士兵,完善了很多管理制度。
他上疏皇太极说:“把家比喻成国,皇上就相当于家长,诸位贝勒就像是子弟。家长都注重会持家的人,而子弟们则喜欢能说会道、善于迎合的。各自的喜好不同,不能强迫各自顺从对方。我们国家现在正直无私的人大多贫贱,而贪婪自私的人却身处高位。正直之人被罢黜,而曲意逢迎之人却得到重用,这是想要使国家强盛的举措吗?您应该用人不分新旧,唯才是举。如果因为先汗王所定的八旗旗主分养人士的规矩而有所迟疑,试想一下先汗王时虽然是各旗分别豢养很多人,但是最终是大汗决定他们是否被起用。现在和先汗王时期相比,哪个更好呢?况且能够继承先汗王的遗志,才能说这是大孝。先汗王就算还在世,也应该变更旧制。如果对国家有利,为何还拘于那些小节?况且对八旗其他人有利,那就对大汗不利了,这实在是不可以的”。
皇太极见了他的疏,连声称善。
“大帅,南昌,坚城也,不宜强攻。应迅速占领七里街等南昌周边地区,深挖壕沟,将贼军困死在城中”。
“马督宪之言甚善”,谭泰赞道。
“报,大将军,梅勒章京顾纳岱、胶商回来了”。
“快,唤他们进来”。
两颗血淋淋的人头呈上了谭泰面前。
顾纳岱、胶商意气洋洋。
“大将军,末将等不辱使命,斩星子城贼将余应桂、吴江首级”。
“好,好,不愧是满洲的精英”。
谭泰看着这两个三十多岁的青年将军,十分欣慰,吾满洲后继有人啊!
“明日一早,兵发七里街”,铿锵有力的声音在中军大帐内回响。
??
巍城十八里,雄壮称洪都。
北郭势迤逦,南浦形萦纡。
连亘控西江,囊括尽东湖。
灌侯遗故址,李相规旧模。
南昌城是座大城,修得又高又坚固,光城门就有七座。分别为德胜门、永和门、顺化门、进贤门、惠民门、广润门、章江门。
说起来,此城还是在朱亨嘉的先祖朱文正手上扩建的。洪武十年,朱文正都督南昌,将城墙全部改筑成高二丈九尺、厚二丈一尺、深一丈一尺的规格,并对东、西、北护城壕进行浚修,挖了宽十一丈,深一丈五尺的深壕。
豫囯公府内,金声桓、王得仁、姜日广、陈芳、吴遵周、黄人龙、宋奎光、黄天雷等人争执不休。
有的主张出城迎战,有的主张据城而守。
王得仁大怒:“有何可议的?南昌的存粮并不多,据城而守,死路一条。出战!老子偏不信,那八旗兵不是人生父母养?刀砍上去,会不死?有卵子的,都跟老子去杀敌!”
黄天雷、刘一鹏、李士元、潘永禧、汤执中等将,皆欲战。
金声恒壮其言,令王得仁率军出战,自己守城。
王得仁部出城行至七里街,正遇谭泰部先锋杨捷、康时升。
七里街之战打响。
清朝副总兵杨捷本来被派去增援佟养甲,走到一半,江西和广东反正了。
他干脆直接攻打九江。运气好,九江主力被金声恒调去打赣州了,守将吴高弃城而走,遂让他得了头功。谭泰爱其敢战,令其率军一万五千为先锋。
康时升本是江西广信府守将,因为广信府离南直隶近,能得到清廷支援,所以未和金声恒一起反正。
整个江西,只有赣州和广信二府未反正,所以得到征南大将军谭泰的称赞,被委任为副先锋。
“吁”,康时升跃马奔驰到杨捷身前。
“杨将军,吾军兵少,还是等大将军大军到了再进攻吧”。
杨捷眼一瞪:“怕什么,大将军的兵马马上就到,出击”。
两军相逢勇者胜。
见清军向自己发起了攻势,王得仁举起大刀,“弟兄们随我冲”,一阵狂风吹过,腮下的一缕白毛,宛若柳絮。
大贼“王杂毛”身经百战,一眼就看出清军人数不多,决心抢在敌人主力到来前,打垮敌人。
举着绿旗的绿营兵,和举着蓝底红心日月旗的明军,如两只巨兽冲撞在一起。
“杀!”
王得仁的马,速度很快,长刀借着马势,割麦子般割下了一颗颗脑袋。
主帅奋勇,诸将拼命。
黄天雷、刘一鹏、李士元、潘永禧、汤执中、盖遇时、何鸣陛拼死冲杀。
王得仁带着五千亲兵,直往杨捷的将旗杀来。
杨捷毫不示弱,以攻对攻,长枪犹如毒蛇,刺中一个个敌人。
“死”,杨捷的大枪向王得仁扫来。
“哼”,王得仁低哼一声,手腕一扭,大刀顺着枪杆杀向杨捷。
“撒手”。
杨捷大惊,只好弃枪。
“卟”,大刀横扫,杨捷人头落地。
清军的前锋大溃。
“哒,哒,哒”,马蹄声声、烟尘滚滚,清固山额真朱马喇、一等梅勒章京顾纳岱、胶商等统领的正红旗、镶黄旗、正白旗八个甲喇一万二千满八旗,一万蒙八旗,还有两万绿营兵到了。
“额真,前锋溃了,您速让步兵布阵,吾带骑兵迟滞明军”,顾纳岱、胶商请命。
朱马喇点点头:“两位章京小心”。
顾纳岱下令所部骑兵排成横队冲锋。骑兵冲锋一般排纵队,可以减少敌阵火铳、箭矢的伤害。但此战一来清军骑兵很多,二来要为步兵布阵争取时间,所以采用了横队。
一万五千满蒙八骑分成五十个牛录,每牛录间隔十米,如一波海潮,杀向明军。
“竖枪!”
明军的军阵前竖起了长枪。
“咔嚓”,一匹战马撞上长枪,被穿成了血葫芦,战马长嘶倒地,惯性将长枪震断,马上的骑士栽下马来。
一名勇悍的八旗兵,手持大斧,砍断了数枝长枪,冲入阵内,连杀数人。
“呯”
一声铳响,八旗兵的大斧落地。
清军的横队太薄,冲不穿明军的军阵,但却成功掩护了己方的步兵列阵。
朱马喇列好了阵,鸣金收兵,满蒙八旗回归本阵。
“全军突击!”
王得仁下达了军令。
一股股洪流,撞向朱马喇的方阵。
明军攻得很猛,但清阵却很坚韧,一时击不破。
滚滚烟尘,带着洪荒巨兽的气息。
清征南大将军谭泰的后军到了。
打了四十年仗的老将,对战场的局势把握得很准。
“何洛会额真,汝率军迂回至明军后方攻击;马督宪、刘将军,汝二人率部随本帅杀敌”。
下完军令,谭泰下令大旗兵骑着战马、扛着中军大旆带头冲锋。这是舒穆禄家族的传统。出身野人女真的东海库尔咯部,并非满洲八大姓,想在八旗贵族中立足,只能凭自己的武勇。当年谭泰的从兄、一等大臣扬古利,每次打仗都冲在最前面,导致皇太极下令劝阻他,大将要保护好自己,不要冲得太快。
见大帅如此悍勇,清军士气大振,明军久战疲倦,清晨出击,又未食午饭,渐渐地抵挡不住。
王得仁见势不妙,下令后撤。后撤中遇到迂回的何洛会部。被两下夹击,大溃,大将盖遇时、何鸣陛阵亡。
一番血战后,王得仁率残部退回南昌。
??
谭泰挥军乘胜前进。
七月初十,清军包围了南昌城。然后,分兵四出,扫除外围,切断南昌同其他州县的联系。
八旗军保持了“仁义之师”的本色,在南昌周边大肆抢掠,驱迫数以十万计的乡民挖掘濠沟,深广各二丈;在赣江上构造浮桥三座。抓来的民夫每天只给粥一餐,“溽暑督工不停晷,上曝旁蒸,死者无虑十余万”;“妇女各旗分取之,同营者迭嬲无昼夜”。
八月初九,壕沟挖完,“所掠男女一并斤卖”,南昌“附郭东西周回数十里间,田禾、山木、庐舍、邱墓一望殆尽矣”。
第一百五十章 援兵
“臣观李成栋,志在得赣,非真有救南昌之志也。彼反正初心,以佟养甲攘其功而位踞其上,己反俯听节制,以此怏怏而反。既得其位而全省皆为所有,志愿足矣。其并无成为李光弼、郭子仪之心,反有割据粤东称雄之意。唯殿下防之”。
看完钱秉镫的密奏,朱亨嘉微微一笑。
李成栋,枭雄耳,孤早就知道。无妨,夏粮入库,孤可以发兵了。
沉甸甸的稻穗压弯了腰,到处都是丰收的喜庆之气。
一袋又一袋的粮食进入了谷仓,手中有粮,底气十足。
朱亨嘉下令将李定囯、靳统武、吴子圣、李成爵等部的三万老兵从云南调至桂林,又令在云南和广西各招募五万新兵训练,准备大战。
他让兴囯公李赤心率军五万由衡州入吉安、抚州,先行救援南昌;又再从湖广方面,抽调杨辅臣部两万人随后接应。
李赤心部由衡州进入了江西吉安府。吉安已随金声恒反正,一路上俱是峨冠博带,百姓们杀牛烹羊、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全军上下皆感动,誓要打好这一仗,以慰江西父老。
行至抚州,李赤心又得到了一支援军,
大明河东巡抚揭重熙、江西巡按王介之,率抚州义军两万会合。
王介之奉朱亨嘉之命,安抚江西。他进入江西后,准备联络姜日广、揭重熙、刘思赉、余应桂等大明旧臣,加强对江西的控制。
不料一入江西,便得知余应桂已在星子城殉国,清军包围了南昌。
王介之手里无兵,只得赴抚州,请河东巡抚揭重熙发兵救援南昌。
揭重熙手里也仅有两万义军,这些义军,抗清义志虽坚决,无奈战斗力不强。
二人只好屯兵于抚州温家圳一带,远远骚扰清军,以为南昌后援。闻李赤心大军到了,赶来会合。
李赤心大喜,急忙向二人询问南昌的情况。
“揭抚台、王巡按,现在南昌的情况怎么样了?”
揭重熙幽幽一叹:“南昌城现在很危急,南昌的百姓惨啊!”
??
七里街之战获胜后,谭泰乘胜包围南昌。
他身经百战,用兵老道。先不急着攻城,而是一边分兵攻打南昌周边各府,先后打下了南康、饶州、瑞州、临江,试图让南昌成为一座孤城;一边在城外大修工事,南昌有赣江依托,清军通行不便,谭泰在江上搭建了三座浮桥,可通马步军,又抓了数十万民夫,在城外挖了深、宽各二丈的壕沟,沟后遍立栅栏、营垒,企图困死南昌城。
八旗兵抓民夫抓得很干净。
遇上一座村庄,先把村子一围,把村民集中赶往某处。然后逐房搜索财赀粮食,充作“军资”。再将男、女、老幼分营,男子抓去做民夫,挖壕沟;女子归各旗分取,以泄兽欲;老、幼则直接屠戮,暴尸荒野。
抓来的民夫,每天只给一碗稀饭,没日没夜地冒着酷暑干活,有累死、饿死的,直接往赣江一丢,被迫害至死的妇女亦然。
壕沟挖好后,尚有数万民夫、妇女未死。不要紧,八旗兵生财有道。直接按斤卖给人贩子,运往外地为奴。
这些人贩子,多是替清军运输军用物资的奸商,他们不仅为旗兵运送粮饷,还购买他们抢到的各种战利品,包括人口。所获暴利,甚于劫掠。
谭泰一边挖工事,一边试探性攻了几次城。
南昌可是少有的大城、坚城,府治由南昌、新建二县构成。这二县,城墙相连,实为一城,城高池深,宋朝时光城门就有十六座,明朝时才减为七座。
不好打,清军在南昌城下碰了一鼻子灰。
刘良佐率领汉军旗攻了几次,伤亡惨重。攻城的事一般由汉军担当,只有到城快破时,八旗勇士才会一涌而上,抢掠战利品。
有一次,清军甚至攻下了德胜门前的瓮城,谭泰大喜,令各部沿瓮城而上。不料,南昌的瓮城,修得比主城低三分之一。明军居高临下,反击清军,又将清军赶了下来。
谭泰见南昌难打,遂耐着性子,不慌不忙地长期围困。这就是老将的好处,能沉得住气,跟汝慢慢耗。
金声恒、王得仁等人不肯坐以待毙,发兵突围。
从八月初九日到十月二十六日,南昌明军选择不同方向开城出战九次。
其中,金大帅亲自率军冲了两次,王副帅冲了三次,最凶悍的一次,金声恒从德胜门、王得仁从永和门同时出城进攻,差一点攻破了清军营寨。
谭泰毕竟是沙场老将,咬紧牙关,硬是粉碎了明军突围的打算。
南昌城被围日久,粮食薪柴均告匮乏。城中米价先涨到一石六十两银子,后来更高达六百两,最后是断粜,“杀人而食”,拆屋而炊。
南昌军民处境艰难,有人想活命,从城中逃出归降。
清军征南大将军谭泰是个狠人。
这些尼堪居然敢造反,不杀光他们,尼堪们不知我大清的厉害。
谭泰下令,凡有出城投降的城内军民,一个不留,杀!
九月三十日,南昌各门投出的百姓有上千人,俱杀讫;十月初一日,又有三百余百姓逃出,谭泰审问了一番,说“城内绝粮半月有余,米卖银八钱一升,糠卖银二钱一升,老鼠一个卖银二钱,人吃人,不能支捱”,谭泰大喜,审完将百姓牵出杀光;十月初二日,城内有副将一人,乘城内火起,带部下家眷五百余名,剃发投出,仅余十一人招降用,余俱杀讫;十月初三日,又有一百二十名明军携带鸟铳、火药等投在满洲镶红旗下,火药、火器留用,人嘛,杀。
??
得知南昌危急若此,李赤心大惊。
“吾奉监国谕令救援南昌,奈何兵马仅有五万,加上揭抚台的兵马,也不过七万。如何从十余万清军手里,救出南昌城?二公可有救援的良策?”
揭重熙苦思良久,未发一言。
王介之忽然道:“依吾之见,只有三个字:水上救”。
“水上救?怎么个救法,还请王巡按赐教”。
“南昌在赣江东侧,章江门离赣江极近。清军在赣江上搭建了三座浮桥,若能沿赣江而上,烧掉清军浮桥。城内军民望见,必士气大振。内外夹攻,必能解南昌之围”。
李赤心叹了口气:“本帅亦曾想过从赣江救援南昌,可那谭泰,老奸巨猾,将江上船只搜集一空。找了数日,没找着一条船。如何从水上救?”
王介之一笑:“前日有义民向吾禀告,那谭泰将抢来的船只俱藏在丰城县,以供大军运输之用。大帅可奇袭丰城,夺得船只,再沿江而下,烧毁清军浮桥”。
丰城县是江西的产粮大县。谭泰派了蒙八旗甲喇额真乌尔苏,带着一千五百蒙古骑兵和汉军镶黄旗刘译涵部六千步兵,驻守丰城,为大军搜集粮草。
所谓搜集,自然就是不用付银子,使劲地抢,抢到一批粮食,往南昌运一批。
“额真,玉华山贼军又来骚扰我们的征粮队了”。
乌尔苏正在帐内歇息,部下来报。
一开始,清军在丰城县征粮征得很顺利。可最近几日,丰城西南的玉华山一带,忽然冒出了一支义军,神出鬼没地袭击清军的征粮队,征粮的进度慢了不少。
乌尔苏大怒,对刘泽涵道:“刘将军,汝守城,吾带骑兵去杀光那些贼军”。
刘泽涵不悦,这乌尔苏又来抢功,征粮队是自己派的,这个功应该自己立才是。但人家是主将,军令如山,只得从命。
乌尔苏率一千五百名蒙古骑兵和三千汉军镶黄族步兵,杀到了玉华山。
“冲山”,乌尔苏下达了军令。
蒙汉联军向山寨杀去,义军弃寨而逃。
乌尔苏率部紧追不舍,渐渐地追进了山谷。
山顶上李赤心、揭重熙、王介之三人正在观察敌情。
见清军进入了己方的伏击圈,王介之笑道:“大帅,差不多了,南昌危急,宜速战速决”。
李赤心点点头,山顶上,令旗挥动。
无数的滚木、礌石、铳弹、箭矢落下。郢囯侯高必正、靖囯侯袁宗第、皖囯侯刘体纯、蔺养成、李来亨四下里杀出。清军被包围在山谷中。
乌尔苏见中计,率骑兵拼死往谷口冲。
“咴聿聿”,一声长嘶。一名明军小卒挥刀砍断了乌尔苏的马腿,没等他挣扎爬起,又一名小卒直接砍开了他的脖颈。
战斗很快结束,数千清军,被歼灭在玉华山。
丰县城头,守门的把总刚打了个哈欠。
一队队士兵来到城下。
“快开城门,乌尔苏额真得胜回城”,城下的骑将在马上大叫。
把总放目一眺,城下皆是蒙古骑兵、汉军镶黄旗的袍泽,还有数不清的大车、小车的物资。
看来乌尔苏额真,此次又捞了不少啊!
“开城门”,把总懒洋洋地下令。
沉重的城门缓缓开启,城外的军士蜂拥入城。
“嗷”,一声马吼,明军小将李来亨驰入城内,在马上,回身一箭,清军把总从城头栽下。
刘泽涵闻变,不敢抵抗,急忙率亲兵出城逃窜。
明军攻下丰城后,不仅缴获了大量舟船,还获得了大批粮草、财赀。乌尔苏劫掠所得,皆作了明军军饷。
??
太阳快下山了,落日的余辉铺在江面上。美丽的赣江如同一位妙龄女郎,披着一身红纱,等待着出嫁,安详,恬静。
章江渡上(南昌地区曾将赣江称之为章江),三座浮桥像三条卧龙,横在江中。桥面上十分繁忙。清军的辎重队正推着一辆辆粮车过江,为谭泰的十五万大军输送物资。
十五万大军人吃马嚼,消耗巨大,忙坏了来自各地粮官们。
“快看,船”。
一名清军小卒惊叫。
一团团黑影,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小舟、大船上皆挂着蓝底红心日月旗。
昨夜江边春水生,
蒙冲巨舰一毛轻。
向来枉费推移力,
此日中流自在行。
正好是顺风,借着风势,船只行得飞快。
最前面的几十艘走舸,忽然燃起火来,冲向赣江上的三座浮桥。
“敌袭!”
浮桥上的清军尖叫,金鼓齐鸣,警报响起。
来不及了,明军的火船速度太快。一会儿功夫,三座浮桥就成了火桥。
听说明军的援兵从赣江杀至,烧毁了浮桥。谭泰吃了一惊,他早已令人将赣江沿岸的船只烧毁,明军怎么找到的船?看了一眼地图,不好!丰城丢了。
“援兵来了!”
“万岁!”
南昌城头一片欢腾,本已低迷的士气、一下子振奋了起来。
金声恒、王得仁来到章江门城头,只见城外的明军正在渡江和清军作战。
二人毫不迟疑,立即出城,内外夹攻清军。
金声恒、王得仁、宋奎光、黄天雷、汤执中等将拼死杀出。
谭泰不愧是沙场老将,一边据壕沟阻止南昌守军出城,一边亲自率领大军攻击渡江的明军。
战斗打得异常激烈,清军的壁垒修得极坚固,壕沟挖得也深。南昌的守军未能突破清军的重围,大将汤执中战殁于阵中。
谭泰的疯狂进攻,也成功阻止了城外的明军入城。
李赤心部虽然没有杀进城内,解南昌之围,但是他隔着赣江与清军对峙,谭泰一时也拿李赤心无法。
内外夹攻清军,虽然失败了,但是援军已到了赣江对岸。在章江门的城头上能清晰地看到那一杆杆日月旗。极大地彭舞了守军的作战意志。
李赤心见直接解南昌之围很难,改变策略,派揭重熙的义军袭扰清军粮道。
浮桥烧毁后,清军的粮秣供应只能通过饶州府,从鄱阳湖运输。
为了确保粮道安全,谭泰派江南总督马国柱驻守饶州,督运粮草。
好事成双,就在李赤心施展拳脚,扰乱清军粮道之际。明军又来了一支援兵,杨辅臣部两万人马从湖广赶到。
接到朱亨嘉增援南昌的谕令后,杨辅臣部加速行军,从衡州入吉安、抚州、丰城,渡江与李赤心部会合。
多了这支生力军,李赤心信心大增。
屋漏偏逢连夜雨,谭泰看着一封信,眉头紧皱。
这是南赣巡抚刘武元的求援信。
现在大战在即,兵力吃紧,谭泰本不想分兵。可赣州是军事要地,不救亦不行。思之又思,令梅勒章京胶商领正白旗、正红旗四个甲喇六千兵马增援赣州。
谭泰连夜给摄政王多尔衮上疏,请其再派援兵;又请武昌的孔有德,趁湖广明军救援南昌之机,在湖广反攻,牵制明军。
更大规模的战役,即将打响。
第一百五十一章 伐赣
“什么,那刘武元又要本帅宽限些时日才肯降?”
听完使者的回复,广昌侯李成栋怒火中烧。他不傻,知道自己上了刘武元的大当。
耻辱啊!李大帅蒙受的耻辱只有用血来洗刷!
崇祯二十一年九月下旬,李成栋率八万大军,从广东南雄府出发,越过庾岭(梅岭),分兵两路,一路由龙南、信丰;一路由大庾、南康,进攻赣州。
十月初一日,李军到达赣州城下,连营数十座,高筑营垒、深挖壕沟。
“刘武元,汝居然敢诓骗本帅!打下赣州,非剥了汝的皮不可!”
李大帅恨急了刘巡抚,大军一到,立即垒起炮台,炮轰赣州城;派士兵四面攻城,足足攻了三个时辰方退。
清南赣巡抚刘武元登上镇南门城墙,端着千里镜观察城外的李军。
一颗颗炮弹在城墙附近爆炸,刘巡抚罔若未见。
镜头里,城外的李军正筑着壁垒,挖着壕沟。
越看,刘武元的面色越沉重,虽然这段时间自己备了不少粮食,但现在赣州三面皆敌,如果任由李军筑好营垒、挖好壕沟,形势会很不利。
他召集众将商议。
总兵胡有升、副将高进库、刘伯禄、先启玉等都认为李军势大,不能让其立住脚。“利在速战”,应该趁李军营垒未固、濠沟未成之时,挑选精锐士卒开城出击。
诸将的想法和刘武元不谋而合。
派谁出击呢?
刘武元想来想去,目光盯在副将高进库、参将杨遇明、贾雄身上,久久不散。
见刘武元盯着自己看这么久,三人自然明白怎么回事。遂起身请战,“抚台,末将愿出城击敌”。
“好,好,有三位将军出战,本抚就放心了!”
刘武元大喜,令高进库从镇南门、杨遇明从百胜门、贾雄从西津门杀出,自己带着总兵胡有升、副将刘伯禄、先启玉、游击孔囯治随后接应。
十月初二日凌晨,清军从三个方向出城,突袭李成栋军大营。
李军初至,便忙着攻城,营垒尚末完全筑成,大营前的壕沟亦未挖好。
高进库等三将奋命冲杀,李军立脚未稳,三面受袭,猝不及防下,被清军冲入营垒,将士惊惶败退,自相蹂践,阵势大乱。
“咴聿聿”,高进库用双腿夹着马腹在李军大营内驰骋。手中的骑枪刺中了一个又一个敌人。
忽然,骑枪被尸体挂住了,高进库二话不说,换上腰刀砍杀。
杨明遇、贾雄也化作杀神,在李军的大营内逞凶。
清军一边杀人,一边放火。李军大营乱成了一锅粥。
见前锋顺利地突进大营,刘武元率着胡有升、刘伯禄、先启玉、孔囯治诸将,对李军发起了全面攻势。
李军立脚不住,被迫后撤,兵员和器械损失很多,混战中,大将叶承恩阵亡。
李成栋撤到大庾后,清点人马,折损了万余,愤懑满腔,誓要报复。
刘武元清点缴获,发现其中有红衣大炮(清廷忌夷字,称红夷大炮为红衣大炮)四十门。审问俘虏,得知共有一百门大炮,还有六十门留在大庾。
刘武元大惊,再次向征南大将军谭泰求援:“贼带红衣大炮一百位,来攻赣城四十位,尚有六十位见在梅岭??今诸贼虽落胆败遁,屯驻南安,纠合各处土贼,多携大炮,势必复来犯赣。而残破城垣立见倾颓,万一人心惊惶,战守而无所恃,职死固不足惜,而朝廷四省咽喉尽轻弃于一旦耳”。
信刚写好,梅勒章京胶商统领的正红旗与正白旗满洲援兵来到了赣州。
真满洲大军到了,刘武元宛如吃了颗定心丸。
??
崇祯二十一年末,北京城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丧事、一件喜事。
和硕礼亲王代善薨了。
十一月,度过了六十五个春秋,怀着对大清朝的依依不舍,爱新觉罗·代善离开了人世。顺治帝、皇叔父摄政王多尔衮、辅政叔德豫亲王多铎悲痛不已。顺治帝是真伤心,多尔衮、多铎伤不伤心的,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同年同月,多尔衮做起了减法,在称号上减少了一个字,将“皇叔父摄政王”的“叔”字去掉,令群臣称自己为“皇父摄政王”。
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今天!二哥代善不在了,没人管的感觉真好!
多尔衮行事越发地肆无忌惮,满朝俱是亲信,一应规制仪仗类于皇帝,离天下至尊之位,仅仅半步之遥。
开心了没多久,他就收到了谭泰的求援奏报。皱了皱眉头,正欲再派兵马入江西,忽然又传噩耗:大同总兵姜镶反了。
刚刚当上“皇父摄政王”的多尔衮大惊。北京的兵马派了不少至湖广、江西、广东,留在京里的并不是很多,征调兵马需要时间。
捏着胡子沉思良久,他决定采取两手对付姜镶。一手软、一手硬。
软的很软,十二月十日,派使者去姜镶处,故意把姜镶起兵反清说成只是误解了清廷意图,给以下台的机会,接着宣布若能悔罪归诚,仍将“照旧恩养”;硬的很硬,派敬谨郡王尼堪等统兵入山西平叛。
山西乱了,多尔衮暂时没兵派给谭泰,只好让谭泰坚持住,又下令武昌的三顺王在湖广发动攻势,牵制明军。
多尔衮称“皇父摄政王”一事闹大了,沸沸扬扬,民间关于太后下嫁的传言,越传越广。
大明朝的忠臣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抹黑清廷的机会,不狠狠地往鞑子脸上抹“黄金”,就不配称自己是忠臣。
上寿觞为合卺尊,
慈宁宫里烂盈门。
春官昨进新仪注,
大礼躬逢太后婚。
大明忠臣之一、鲁监囯部下张煌言写的这首《建夷宫词》,迅速传遍了大江南北、五湖四海。
《建夷宫词》共有十首,这一首最有名。它深入浅出的描述了大清圣母皇太后下嫁皇父摄政王的热闹场面,充分满足了底层百姓的审美口味和猎奇心理。
很快地,百姓们都知道了,满清的太后,改嫁给了小叔子摄政王。
“呸!蛮夷就是蛮夷,不通礼仪,堂堂太后居然也改嫁”,百姓甲唾了一口唾沫。
“呸?奸夫**!估计那鞑子太后跟小叔子早就有不可言之事”,百姓乙推测。
“听说那鞑子太后貌若天仙,嫩得像白姜一样”,百姓丙臆想??
朱亨嘉看了这首《建夷宫词》后,笑得合不拢嘴。
“好,好,好!这个张煌言有才啊!大才!这首诗一写,鞑子朝廷可就臭名满天下了!可惜此人是鲁藩部下,要是能为孤所用,该多好!”
??
“成栋至南雄,扛舟过岭,尽运所携资械,气甚壮。营栅未定,赣人突出一冲,争渡不及,溺水者以万计,幛房衣甲尽弃,神气以是而沮,元气以是而伤”。
李成栋进攻赣州失利的战况,传到了朱亨嘉的御案上。
某人叹了口气:“唉!指望李成栋攻下赣州后,北上援南昌,和李赤心一起夹击谭泰的希望落空了”。
朱亨嘉本想派严天凤部通过李成栋控制的粤东,绕开赣州,穿过抚州,开辟援救南昌的第二战场。但是又怕刺激李成栋,思虑再三,还是放弃了。
因为顾及李成栋的感受,粤东近十万明军,无法发挥作用,朱亨嘉觉得是个巨大的浪费。
灵机一动,既然救南昌,一时半会用不到这支军队,何不用到其他地方?
看了会军事地图,朱亨嘉的注意力集中到了浙江。
江浙一带是清廷的财赋重地,现在清廷统治不稳,到处都有义军起义。江浙的清军大量抽调至福建、广东,如果能派一支兵马在浙江立足,四处攻占州县,一定能严重打击清廷的赋税。
在哪立足好呢?
朱亨嘉的目光盯在了舟山群岛。
??
清征南大将军谭泰很郁闷,刚才粮官向他报告,存粮不多了。
李赤心骚扰清军粮道的战术起了效果。
虽然谭泰把南昌城内的明军围到了弹尽粮绝的边缘,但其实他自己的军粮也并不多。
李赤心占领丰城,夺取了清军部分军粮;又烧毁了赣州浮桥,建昌的军粮运不过来。
谭泰十几万大军,每天消耗惊人。从饶州运粮过来,要转一个大弯,还经常受到抚州义军的骚扰。只能通过饶州,从鄱阳湖上,用船运,每天运量有限。
很快地,谭泰的军粮居然也快耗尽了。
谭泰暗叫可惜,只有返回饶州就粮,等筹够了军粮再打南昌了。
“撤军,大军回饶州”,谭泰下达了军令。
“大将军,不能撤呀!末将等愿意再攻一次南昌城,若不胜,再撤不迟!”
何洛会、顾纳拜、康时升等将皆欲再攻一次南昌。
谭泰有些犹豫。
顾纳岱大声吼道:“请大将军让末将再攻一次,如若不胜,提头来见”。
豪迈的语气,让谭泰感受到了顾纳岱必胜的信心。
他觉得军心可用,再加上自己也舍不得功亏一篑。遂下令刘泽涵率军一万,监视赣江对岸的李赤心,主力大军猛攻南昌城。
南昌攻防战再次打响。
这一次,谭泰下了全力,满、蒙、汉各营兵马全部参战。
“咚,咚,咚!”
随着短促而有力的进军鼓声,谭泰、何洛会、朱马喇、顾纳岱、刘良佐、康时升分别攻打德胜门、永和门、顺化门、进贤门、惠民门、广润门、章江门。
“轰!”
“轰!”
“轰!”
双方先是进行了一番火炮对射,然后密密麻麻的清军,推着各种攻城车,冲向城墙。
清军铳手、弓箭手躲在楯车后面,向城上发射箭矢、铳弹,掩护步兵攻城。
“杀!”
“杀!”
“杀!”
无数云梯车架上了城墙,手持圆盾和腰刀的清兵,援云梯而上。
早有准备的守军放下狼牙拍、泼出金汤沸水、投下震天雷、射出铳弹箭矢。
一个个清军,下饺子般滚下城墙,又有一个个清军冲上来。
进军鼓响,有进无退。
“满洲儿郎们,随我冲”,一等梅勒章京顾纳岱攻得最狠,直接将将旗推进到了城下不远处。
“能轰得准吗?”
在惠民门督战的王得仁,问城墙上的虎蹲炮哨长。
顾纳岱的将旗位置,正好在明军小炮的射程内。
“放心吧,副帅,您就瞧好吧”。
明军哨长,指挥着十余门虎蹲炮,瞄准顾纳岱的将旗位置射去。
“轰!”
“轰!”
“轰!”
一颗颗催命霰弹在清军中炸响。
“咴聿聿”,一声悲鸣,顾纳岱的战马马首被轰飞。
年轻英俊的将军栽下马来,身上多了几十个霰弹伤口,耳、鼻之间,大口大口地喷涌着鲜血。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爱新觉罗·顾纳岱阵亡了。
听到南昌城上喊杀震天,李赤心率军渡江攻打清军大营,援救守军。
刘泽涵抵挡不住,频频告急。
谭泰见南昌城坚难下,又折损了大将、大营告急,只好鸣金收兵,返回大营。
李赤心见清军主力回营,亦不浪战,坐船撤回自己营寨,继续沿赣江与清军对峙。
第二天清晨,不见清军做饭的炊烟,又见鸟鹊在清军大营上方盘旋。
李赤心狐疑,派斥侯查看。
斥侯回来后,言谭泰大军已连夜返回饶州就粮。
李赤心感叹,谭泰用兵,果然老辣,撤退得没有一点声响,真将才也。
他下令全军进入南昌城,取出军粮,让南昌军民吃顿饱饭。
南昌城内先是一片欢腾。军民百姓们吃着热乎乎的大米饭,想着战死的袍泽、饿死的亲友,无不落泪。欢腾声又变为阵阵哭泣。
嘤嘤的哭声,越来越大,慢慢地,由溪流化作江海。
谭泰撤到饶州后,在安仁县扎营,与明军对峙,只等着筹够军粮,再战南昌。
第一百五十二章 晋陕
人比人,气死人。有的人投降后,荣华富贵;有的人投降后,差点没命。
姜镶差点气死。
他是陕西榆林人,家族代代皆明将。长兄姜让是榆林总兵,弟弟姜瑄为阳和副总兵,自己挂镇朔将军印任大同总兵官。
按说受恩如此之重,理应忠勇报囯。
不是那么回事,姜总兵最擅长见风使舵,闯来降闯、清来降清。只要能保住大同这一亩三分地,怎么降都行。
可惜生来命苦,每次投降,都差点丢命。
崇祯十七年,李自成攻克太原后,兵发北京。姜总兵见闯王势大,献表归顺。
本来李自成攻打宁武的时候,遭到总兵周遇吉拼死抵抗,伤亡惨重,有退兵之意。他召集众将商议:“此去历大同、阳和、宣府、居庸,皆有重兵,倘尽如宁武,奈何?不如且还,以俟再举”。结果,就在准备退兵回陕之际,姜镶的降表来了。
李自成大喜过望,率军越雁门,占朔州,直趋大同。进了大同城后,对姜镶不放心,此人世代明将,万一降而复叛,奈何?于是将他绑了起来,欲杀之。杀人需要个理由,派人质问他:“朝廷以要害镇寄若,若何首降?”(“闯军遂入城,定之。绑姜镶至,定其叛国之罪,欲斩之”)
还好,有恩公相救。
李自成部将、制将军张天琳苦苦劝说,才得活命。
命是保住了,但李自成留下张天琳、柯天相、张黑脸掌控大同,姜镶虽然仍被封为总兵,已无大权。
姜镶的恩公、制将军张天琳亦是个奇人。此人在义军中,有个绰号叫“过天星”,他和和尚有仇,以毁寺为乐,镇守大同期间,将云冈十寺全部破坏。
李自成败出北京后,姜镶恩将仇报,率亲信将柯天相和张黑脸杀死,又抓住恩公张天琳,寸磔之,归附了清朝。
当时清廷是打着替崇祯帝复仇的名义入的关,姜镶不了解清廷有入主中原的意图。
他也有野心,想做曹操。于是拥立代藩枣强王后裔朱鼎珊,“以续先帝之祀”。
这可就犯了大忌了,清廷斥责他“大不合理”。
姜镶不得不上疏请求原谅自己“不学无术之罪”,并且要求“解臣兵柄,另选贤能”,让自己“休息田间,从此有生之日皆歌咏太平之年矣”。
清摄政王多尔衮一面让他继续充当大同总兵,一面警告他“洗心易虑”,“倘仍前不悛,越分干预,国有定法,毋自取戾”。
犯了这么大错,姜镶决心“立功赎罪”。
崇祯十七年十月,他跟随英亲王阿济格西征,在攻打大顺军高一功等部时颇为卖力。
立了功,不说赏,至少可以“赎罪”了吧?没想到,差一点,命没了。
崇祯十八年七月,他被叫到北京,由大学士刚林秉承摄政王多尔衮的意旨进行质讯。指责他虽然上表归顺清廷,却仍用明朝崇祯年号发给文武官员劄符,又拥戴明朝宗室枣强王,“此罪不小”。
姜镶跪在地上解释:入关之初,人心未定,不得不采取一些权宜之计,“原不敢有二心”。
刚林又斥责他“去年冬,英王西征路出大同,汝心生疑虑”。
最后,才宣布:“今大清恩宽,王上令旨许功罪相准,往事并不追究。着你仍镇大同,洗心涤虑,竭力尽心,以报国家大恩。”
姜镶将大同拱手献给了清廷,接着又在陕西榆林击败大顺军,不仅功高无赏,反而备受猜疑。一肚子怨气,却不得不“叩头谢恩”。
崇祯二十年三月,清廷下令“在京官员三品以上,在外官员总督、巡抚、总兵”各“送亲子一人入朝侍卫,以习满洲礼仪,察试才能,授以任使”。
要人质,给人质。
姜镶接到兵部传旨后不敢怠慢,把长子姜之升送往北京。
清廷还不放心,剥夺了他的兵权,让宣大总督耿焞、山陕招抚吴惟华节制大同驻军。
姜镶不敢有二话,乖乖地在家休息,无聊的时候,打打拳而已。
自己对清廷如此恭顺,应该可以平平安安了吧?
崇祯二十一年十一月的某一天清晨,姜镶起了个早,在院子里打了趟拳,正欲洗漱用餐。
弟弟姜有光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
“哥,祸事了!摄政王派英亲王阿济格、端重亲王博洛、承泽郡王硕塞、多罗郡王瓦克达等领兵戍守大同,一下来了四个王,不会是冲着您来的吧?”
姜镶一楞:“有没有说为什么事?”
“说是喀尔喀蒙古二楚虎尔犯边”。
听了弟弟的话,姜总兵越想越不踏实。
“快,把二位李公请来”。
二位李公,指的是李建泰和李虞夔。
李建泰,字复余,山西曲沃人,天启五年进士,崇祯朝东阁大学士。史称“风骨峭拔”、“性情慷慨”,不过也仅限于嘴巴上。
他和姜镶一样,闯来降闯、清来降清。
李闯攻陷太原后,崇祯帝问谁敢督师剿贼,没有大臣敢应声,李率泰慷慨请命。
结果到了保定附近,发现闯军势大,吓得逡巡不前,后来干脆降了李闯。清军打过来,又降了清。只要有官做,降谁都行。
降清后,他被召为内院大学士,不久后政治斗争失败,被罢官。
没官做了,李大学士很生气。还是大明好啊!想要反清复明。
李虞夔,字一甫,号和廷,山西平陆人,天启二年进士,曾任宁夏巡抚。
他是个好官,任内平反了不少冤案,百姓称颂他是“阎罗包老”,有的还给他建生祠。
李巡抚和李大学士一样,想要恢复大明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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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同总兵府内,姜镶、姜琳(姜镶兄)、姜有光、李建泰、李虞夔商议此事。
“大帅,来者不善,清廷绝对是冲着您来的”,李建泰一本正经地说道。
“是啊,小小的二楚虎尔,哪用得着四位藩王齐至?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李虞夔也说道。
姜镶悠悠叹道:“本帅已将兵权交出去了,难道清廷还不放过吾吗?”
“唉!怪只怪大帅您,曾经拥立过枣强王,犯了多尔衮的忌讳”。
“现在金声恒、李成栋皆反,多尔衮担心您也学他们,所以才派四王带这么多兵马过来。他们一进大同,第一件事肯定是收拾大帅您啊!”
众人七嘴八舌,中心思想却很统一:清军是冲着姜大帅来的,马上人头不保了。
“三弟,清廷不给咱活路,索性反了吧!”
“三哥,再不动手,咱们全家的命就没了”。
“大帅,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啊!”
见众人皆劝自己反,姜镶点点头,蓦地,又悠悠一叹:“可那耿焞、吴惟华皆在城内。此二人可不好对付呀!”
宣大总督耿焞、山陕招抚吴惟华二人,处处与姜镶作对,将大同驻军控制得死死的。
“无妨”,李建泰微微一笑,“十二月初三,是验收草料的日子,二贼要离城去城外军营验草。可选那时下手”。
姜镶还是有一点犹豫:“就算起义成功,四王大兵杀到,奈何?”
李建泰慷慨激昂道:“如今天下皆反,虏廷又在山西征重税养兵,晋人皆怨之。您若起兵,必然从者云集,何惧四王?吾愿去曲沃老家起兵,响应大帅”。
李虞夔亦道:“吾也回平陆老家起兵,为大帅后援”。
姜镶大喜:“太好了!有二公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
十二月初三日,宣大总督耿焞出城验草,出发前,忽然有些心悸不宁,不会有什么祸事吧?
一会儿,耿焞笑了。“子不语怪力乱神”,自己这是怎么了?
遂出城前往军营。
他刚一走,姜镶便击鼓聚将。
“咚,咚,咚”
诸将随鼓声,进入军营大帐内,立即觉得气氛不对。
姜镶按剑而立,姜琳、姜有光带着亲兵,入狼似虎。
“鞑虏窃踞神州,百姓苦之久矣!吾愿率汝等易冠服、复大明,汝等可愿从吾?”
姜镶虽被解除了兵权,但大同驻军皆其旧部,自然齐声称愿意。
于是,姜镶紧闭城门,下令“易冠服”,自称大将军,公开树起了反清的旗帜。
宣大总督府门前,部将杨振威禀告。
“大帅,伪总餐耿焞家眷已全部押到”。
姜镶看着门前跪下的这几十口人,心里快意无比。降清后,自己可没少受耿焞等人的鸟气。
“耿焞啊耿焞,汝也有今天!”
姜大帅在耿焞小儿子的脸蛋上,恶狠狠地捏了一把,对杨振威下令道:“一个不留,统统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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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反清总盟主姜镶一反,全省震动。天下苦鞑久矣!响应者比比皆是。
李建泰在曲沃起兵,还劝降了翼城。
李虞夔在平陆招募义勇,收复潼关及蒲、解二州。
晋西北,明朝旧将万练占领偏关,先后攻陷宁武、岢岚、保德。姜镶委任万练为偏关道。
晋中,明朝旧将刘迁,攻下雁门关、代州、繁峙、五台,威逼太原,被姜镶任为左大将军。
刘迁部声势很大,清山西巡抚祝世昌在塘报中说:“??突有明季副将刘迁诈称起用伪总兵,伪牌伪言,日每招聚乌合……初十日,逆贼刘迁率领马步贼约有万余,将代州围困十一日,竟入关厢”。
五台、忻州、盂县、宁武都接受了姜镶官职。义军四起,清宣府总兵李刚、太原参将李好贤剿不过来。“太原一郡,全城自守者惟榆次、平定、乐平、太原、崞县、盂县而己”。
晋东南,胡国鼎啸聚潞安,祸连沁属;陈杜、张斗光等领兵攻克泽州;牛光天攻破平顺,皆奉姜镶号令。汾、潞、泽、辽等郡邑乘时蜂起。
晋西南,蒲州至陕西韩城一带,虞胤、韩昭宣、李企晟等闻风响应。他们拥立明朝宗室朱璟溧为韩王。
清陕西三边总督孟乔芳奏报:“伪六省军门虞胤、伪总督韩昭宣、伪总兵封汝宦等克陷蒲州及蒲属临晋等县,诈称二十八万”。
一时间,山西全省除了省会太原和少数城池外,差不多都被义师占领。
关于姜镶起兵缘由,意大利人马丁诺有不同看法,他说是因为英亲王阿济格抢了姜镶部下的新娘,姜去要人,被赶了出来。冲冠一怒为红颜,愤而起兵。
马丁诺在《鞑靼征记》中记载:“大同女人被誉为是中国最美丽女人,八王(阿济格)及其随人任意奸**女。一个有身份的新娘被他们从轿中抢走,姜镶亲自找他们要人,被撵打了出来。姜镶不能再忍,勃然大怒,誓用鞑靼的血来洗刷耻辱,立即率亲兵到他府上见人就杀。吓的阿济格从城墙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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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的反清复明浪潮,迅速波及其他各省。
义军魏世骏等派出一支军队进入河南,接管了武安、林县、涉县,任命了知县、守备等文武官员。
陕西更是乱成了一锅粥。
清延安营参将王永强,“与镶通谋”。清延绥巡抚王正志、延绥总兵沈文华调他带领马兵赴神木、府谷等处防河,他趁机占领榆林,杀王正志、沈文华和靖远道夏时芳,“自称招抚大将军”。
随即引兵南下,会同延安王永镇、神木高友才,占领延安府,杀知府宋从心。
义军声势大振,在很短的时间里就接管了陕北十九个州县,委任了巡抚以下的各级文武官员。
王永强还派出一部分兵马渡过黄河支援山西义军。秦、晋两省义军联成一片。
甘肃、清海也乱了。
甘肃回族将领米喇印、丁柄栋等拥立明朝宗室延长王朱识锛,发动了反清大起义。
义军连克甘州(今张掖)、凉州(今武威)、肃州(今酒泉)。清甘肃巡抚张文衡、甘肃总兵刘良臣、凉州副总兵毛镔、肃州副总兵潘云腾、甘凉道林维造、西宁道张鹏翼等皆被擒杀。
接着义军引兵东进,攻破兰州,杀同知赵冲学、知县赵翀;连克临洮、河州(今甘肃临夏)、洮州(今甘肃临潭附近)、岷州(今岷县),围攻巩昌府。义军声势极大,吓得清庄浪道范芝连官印都不要了,出城潜藏到山洞中。
清廷在甘肃的统治几乎全部瓦解。
打下甘肃后,义军乘胜南下青海,进攻大通,“威胁湟中”(今西宁市),被清军击退。
第一百五十三章 反扑
四处烽火,北京城里的摄政王多尔衮坐不住了,望着人在武昌的三顺王上的奏疏陷入了沉思。
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的奏疏内容相当一致,显然是商量好的,都是说自己师老兵疲,无力在湖广发动攻势,请求换防。
多尔衮冷哼一声,汉人果然都靠不住,就连这三个降清这么久的藩王都想着保存实力。换防?尔等连长沙都没打下来,还好意思回北京换防?
看来,得派一位有分量的亲王去湖广坐镇,逼他们进攻。
派谁去好呢?这个人必须德高望重,镇得住这三顺王。
可用的人不多,想来想去,多尔衮想到了老对手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大敌当前,顾不得搞政治斗争,先团结对外。
多尔衮把济尔哈朗叫到府上,勉励了几句,任命他为定远大将军,带着顺承郡王勒克德浑、尚书阿哈尼堪、固山额真佟图赖、伊拜,统兵两万,赶赴湖广,监督三顺王攻取湖南,牵制江西的明军。
北京前街中药铺,化身为“赵郎中”的锦衣卫千户马雄飞献入了沉思。
他刚得到情报,清廷要派郑亲王济尔哈朗去湖广督战。
不行,如果让济尔哈朗迅速抵达湖广,会影响吾大明的战场形势。马雄飞一边将这一情报,向自己的兄长、锦衣卫指挥佥事马吉翔汇报,一边制定了一个拖延济尔哈朗去武昌的计划。
当然,可不可行,只有天知道了。
“大帅,上次帮您诊病的那位赵郎中又来了”,前街刘府,家人向三等子爵刘泽清禀告。
刘泽清冷笑,喝令将家里养的两只黑猿(黑猩猩)牵出。
呼名即至,训练有素、狰狞凶恶的两只黑猿,一下子窜到马雄飞面前,一端茶盅,一倒茶。
“马千户请用茶”。
马雄飞毫无惧色,视两只凶狠的猛兽如无物,从黑猿手中接过茶盅,一饮而尽。
刘泽清暗暗佩服这位的胆量,低声喝问:“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有什么话,汝就快说吧!”
“好,如此吾就直言了。如今金、李倡义,天下皆乱。东平侯(刘泽清曾被大明朝封为东平侯)不趁机举义,更待何时?”
刘泽清一哂:“还用汝说,吾已令刘之干(刘泽清侄儿)、李化鲸去吾老家、山东曹州招兵买马。待到八月十五日,他们在山东起兵,吾和麾下副将郑隆芳、姚文昌在北京寻机响应。吾等起义,锦衣卫能帮什么忙?”
马雄飞暗暗称奇,这位东平侯胆真大,居然敢在京师着手。把身子一昂,大声说道:“若东平侯真要在京师发动,吾就在京师四处放火”。
刘泽清大喜:“好,一言为定!”
起义出了岔子,有人密告李化鲸谋反。起义被迫提前。
刘泽清、李化鲸等人,野心很大。他们
联络附近榆园等义军,拥立明朝宗室朱凤鸣的养子朱洪基为天子,年号“天正”,李化鲸称“忠义王”,提出“杀贪官、除恶霸”、“替天行道”的口号,号召百姓反清。
义军连续攻克曹州、定陶、城武、东明,山东钜野、北直隶大名府、河南归德府的百姓纷纷响应。
清廷惟恐事态扩大,不可收拾,下令三省会剿。大批清军蜂至,义军虽然奋勇抵抗,终因众寡不敌,“尸横遍野,血染草丹”,被清军包围在曹县。
济尔哈朗行至山东后,闻曹县有人起兵,大惊。山东,腹心之地也,万万乱不得!只得先打曹县,再赶往武昌。
十月初二日,清郑亲王济尔哈朗统率由京师南下湖广的军队行至曹县,用红衣大炮攻城。初四日,城陷,清军“搜剿无遗”。
天正帝、李化鲸、刘泽清的三个侄子被押往京城。
济尔哈朗忙完这些,再赶去武昌时,已经是崇祯二十二年一月,此时李赤心已解南昌之围,和清军对峙。
前街刘府,刘泽清知道密谋败坏,急忙烧毁密信等证据。
“东平侯毁信有何用?速速随吾出京吧”,“赵郎中”忽然出现。
“出京?”刘泽清一楞,舍不得家人和多年积蓄的财赀与爵位,想了一下,拒绝了马雄飞的帮助。
马雄飞见劝说无效,立即改变身份,前街中药铺这个锦衣卫的点,也迁往他处。
刘泽清将所有的书面证据俱都销毁,故作轻松地在家等待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很快地,大理寺就来人将他带走,接受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的三司会审。
“刘泽清,大清待汝不薄,汝缘何做此叛逆之事?”
主审官员声色俱厉地责问。
“冤枉啊!吾在北京,如何能参与山东的叛乱?此必是有小人陷害吾”。
“哼哼”,主审官冷冷一笑,“看来汝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呀,带人证”。
一声令下,走出来一个袅袅婷婷的美人。
这美人,生得极美。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眸如秋水、五官精致、皮肤细腻、香娇玉嫩,有一种粉腻酥融、娇艳欲滴的味道。
刘泽清一看,正是当年摄政王多尔衮赏赐自己的两名侍女之一,姓陈名桂。
当初摄政王赐侍女二人给自己,自己也曾小心提防。不料这陈桂,玲珑乖巧、温婉可人,又从不多嘴多舌、老实本分,床第间更是任君采撷、予取予求,一味地迎合奉承。久而久之,自己也没了戒心。
今日竟成了催命的女魔。
陈桂将刘泽清与部下密谋反清之事,和盘托出。
刘泽清大声喊冤,称陈桂因小事受罚、栽赃陷害。
陈桂冷笑一声,对审判官员说道:“诸位大人,昨夜,家主刘泽清将谋逆书信焚毁灭迹。这些事情婢子项咬儿亦知”。
主审官令传项咬儿对质。
项咬儿证实“约反之事”,说“焚贼书之事我未曾见,但闻人说烧古书。家主刘泽清说过:‘清国不会用人,国运不久了’。他还对李化鲸说:‘八月十五日我从京中起手,尔等外边亦于是日举事‘”。
刘泽清拒不承认,说没有烧什么“贼书”,烧的是明朝给他的诰命。
没用,经过内院、六部、九卿会审,清廷将刘泽清和他的弟弟、侄儿、李化鲸等人以谋反罪,押赴市曹处斩。
曾经赫赫有名的江北四镇之一、威风凛凛的刘大帅,咔嚓一刀,做了刀下亡魂。此案因为只有人证,没有物证。刘大帅到底有没有参与李化鲸的反清起义,成了历史悬案。
各省义军蜂起,摄政王多尔衮的狠劲上来了,给孤杀,宁可错杀三千,绝不放走一个。
清廷在京师兴起了“王道士案”。也不管什么证据不证据,只要是被怀疑对大清不忠的汉官,统统杀掉。一口气杀掉了数百人,主要是弘光朝降清的官员。投诚伯常应俊、总兵李际遇、马儒齐、黄明先、丁启光、副将王士永、一把撒、夏五岳、贾应逵、骆和萧、刘方侯,参将乔松,游击滕和齐、于起范、冯可宗、傅有功,都司马崇臣、卫士龙,守备李豪、张嵩,闲散官丁启睿等坐与贼党王道士通谋,并其兄弟及子,俱伏诛。
十分有效,人头滚滚之下,京师一带的人心,至少表面上是安稳了。
正在多尔衮焦头烂额、怒火中烧、大开杀戒之即。传来了一个好消息:横行山东多年的“山东等一巨贼”谢迁,兵败被俘。
处死了大汉奸孙之獬后,谢迁义军由淄川南下,占领莱、沂,攻克宿迁,震动江淮,就连清胶州总兵海行时也向谢迁投了降。
多尔衮令直隶、山东、河南总督马光辉率兵围剿。重兵围困下,军师赵束乡英勇就义,谢迁被擒。
对马光辉,多尔衮有些不满,山东的贼军闹了这么多年了,还未平息,尤其是那“榆园贼”愈闹愈凶,谢迁也闹了三年才被擒。马光辉造炮还行,平乱的本事差了点!
不行,得换个狠人去做这中原三省总督。换谁呢?多尔衮想到了张存仁,此人面善心狠,阴险毒辣,是个平乱的高手。
摄政王一道谕令,任命张存仁为直隶、山东、河南三省总督,统一事权,加紧围剿义军。
山东的义军,起义的时间长,又处在中原腹心地带,令多尔衮十分头疼。他想双管齐下,对付山东义军。一手镇压、一手招抚。
这个谢迁,身为“山东第一巨贼”,在山东义军中威望很高,若是能招降他,必能涣散义军人心,镇压起来,事半功倍。
多尔衮下令将谢迁押解进京,他要亲自劝降。
在刑部的大牢里,见到了谢迁。
只见谢迁,被严刑拷打得血肉模糊,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却昂首挺胸,不肯丝毫服弱。
“哎呀,孤三番两次要地方官员善待谢壮士,这些杀才,居然敢违逆孤的谕令。可恼也!让谢壮士受苦了”。
多尔衮假惺惺地说。
谢迁轻蔑地一笑:“汝要杀便杀,何来恁多废话。惺惺作态,徒让人耻笑耳!”
多尔衮一点不恼,反而十分温和地说:“孤听说谢壮士文武双全,真栋梁之材也。若肯为大清所用,必不吝封赏。谢壮士可愿归顺大清?”
谢迁朝地上啐了口唾沫,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子民只为自由生活,江山易主非我百姓阻扰,但绝不雍缚异族之习惯。如今逼我汉人子民弃祖万万不能,更勿想吾人替清朝卖命”。
劝降不成,多尔衮令人将谢迁押回淄川囚禁。崇祯二十二年秋,谢迁被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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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南大将军、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抵达了武昌,他带来了皇父摄政王赋予他的节制湖广驻军的谕令。
“下官等恭迎郑亲王”。
恭顺王孔友德、怀顺王耿仲明、智顺王尚可喜、湖广总督罗绣锦、固山额真金砺、刘之源、梅勒章京屯泰等满汉官员出城迎接。
济尔哈朗冷冷地望了三顺王一眼:“如今四处皆反,孔友德、耿仲明、尚可喜,汝三人莫非也想学那金声恒、李成栋、姜镶,叛我大清不成?”
三顺王急忙跪下请罪:“奴才(三顺王已入汉军旗,清初,满、蒙、汉各旗在旗者,皆有资格自称aha奴才)不敢,郑王爷明鉴,奴才等对大清忠心耿耿啊!”
“那为什么摄政王屡次要汝三人攻取湖南,汝等却迟迟不动?”
孔友德等人苦着脸答道:“不是奴才们不听令,实在是长沙之役后,部下军卒死伤太大,到现在也没补充过来呀”。
济尔哈朗放缓了语气:“汝等困难,明军更困难。那伪明靖王,一下子从湖广抽调了七万大军援救江西,湖广空虚,正是一举拿下湖南的良机。汝等可愿随吾,先下常德,再攻长沙?”
见郑亲王都先话了,三人岂敢不从,只好苦着脸应是。
济尔哈朗又意味深长地勉励了几句:“太宗皇帝待汝等不薄,汝等应忠于太宗之子,为大清再立战功才是”。
三顺王见提到了皇太极,倒也有些动情。当年三人降清,皇太极亲率满蒙权贵,出城三十里相迎的场面,犹在眼前。
“奴才等一定粉身碎骨,以报君恩”。
老一辈的满洲亲王,手段了得。济尔哈朗又打又拉,三言两语,慑服了三顺王,立即下达军令。
“屯泰,汝率韩友、高士清、惠之观诸将,领兵一万五千,佯攻汩罗江,牵制长沙明军”。
“末将领命”。
“勒克德浑,汝即刻赶赴岳州,率续顺公沈志祥、总兵徐勇、马蛟麟、副将何九成、郑元勋、李显功等部四万五千兵马,攻打安福所、桑植,伺机进取永顺和施州卫,扫清岳州西面之敌”。
“末将领命”。
“其余诸将,与本王一起,过岳州,攻取常德”。
“末将领命”。
兵来将迎,水来土堰。清军大举进攻湖广,大明征虏大将军严遵诰调兵遣将应对。
他令兴平伯党守素,领兵一万,驻守汩罗江南岸,阻击屯泰。
令武昌伯马进忠领兵两万,并容美土司田霈霖、水烬土司唐镇邦、施南土司覃懋粢、东乡土司覃绳武、两江口土司彭应楚部一万五千人马,阻击勒克徳浑。
自己率远安伯陈友龙、孙华、张大胜等将,领兵三万五千,驻守常徳,阻挡济尔哈朗的十万大军。
又令龙阳水营副将田虎、参将石壁,领水军七千,巡视洞庭湖沿岸,以防清军岳州水师。
田虎原为儋州水营都司、石壁是归降的四姓海盗之一,朱亨嘉调二人至湖广效力,组建洞庭湖水师。二人的旧部三千五百人,又在常徳招了三千五百渔民入伍。至于战船,则在湖广征集和打造,原来的海船不适用于洞庭湖,也运不过来。
再令宜都伯塔天宝、辰州副将彭宏澎、参将彭肇恒,领兵一万五千,驻守辰州,以防济尔哈朗声东击西。
部署完毕后,严遵诰表面上古井无波,心里还是有些忐忑。毕竟以三万五千人对十万人,手上的兵力少了点。必要时,他做好了放弃常徳的准备。
忽报四川夔州副将景可勤、陈琳奉监国靖王令,领兵两万来援。
此二人原先皆是摇黄十三家的掌盘子,拥立过伪楚王朱容藩。湖广总督堵胤锡去夔州招降了二人,授以副将之衔。
朱亨嘉恐湖广兵少,从四川调此二人至湖广增援。
除此之外,又调了石柱白杆兵秦佐明、秦祚明部四千人,酉阳白杆兵冉天育部三千人入湖广。
一下子多了两万七千援兵,严天诰信心大增。他令景可勤、陈琳驻守城外平山(河洑山),自己驻守常德府治武陵县城。
??
东边的汩罗江一线,清梅勒章京屯泰和明兴平伯党守素,一个佯攻,一个真守,天天都是小船几十艘冲过去,对方一顿火炮、箭铳射回来。东边无大战,明清相攻好似戏。
西边战得激烈。顺承郡王勒克德浑是员猛将,对湖广地形也熟,曾以小部队粉碎过何腾蛟北伐武昌之役。
此次他又带着五千小部队来了,逼迫着原岳州驻军狠狠地打。
打得很凶。清总兵徐勇带着副将何九成、郑元勋攻下了安福所,徐勇阵斩东乡土司覃绳武。清总兵马蛟麟、副将李显功,打下了上峒司、下峒司。
最为激烈的是桑植保卫战,双方都杀红了眼,勒克徳浑甚至带着五千八旗亲自攻城。马进忠、田霈霖抵挡不住,田霈霖四弟田苏霖阵亡。二人不得不弃守桑植,退往永顺和施州卫,依靠连绵不断的大山抵挡清军。
这一招很有效,西线的清军攻下桑植后,被一座又一座的大山耗尽了锐气,双方在施州卫、永顺一带对峙。
中部是主战场,惨烈的常德保卫战开始了。
恭顺王孔友德、怀顺王耿仲明亲自带着缐国安、曹得先、李养性、孙延龄、王允成
、徐得功、连得成等将猛攻平山。
“将士们,随本王杀!”
魁梧高大的孔友德亲临一线攻山,见到恭顺王的盘龙大纛,清军无不奋勇,舍生忘死地往山上冲。
山上的景可勤、陈琳二将,也曾是摇黄十三家里凶名赫赫的大贼,打出了凶性,亲自上阵砍杀。
但是清军人多,三顺王的部队火器也精良,二人渐渐抵挡不住,平山告急。
严遵诰端着千里镜,见到了这一幕。
他知道不能让清军轻易地攻下平山,不然后面的仗就不好打了。
将石柱土司秦佐明、秦佑明、酉阳土司冉天育叫到身边。
“吾听说白杆兵闻名天下,浑河血战,杀得鞑子胆寒。今日,正是三位将军舍身报囯之时”。
三将慨然领命。七千白杆兵排着锥阵杀向清军。
济尔哈朗令固山额真伊拜领五甲喇、七千五百骑兵阻击。
见鞑子的骑兵冲来,白杆兵不慌不忙,斜竖起白杆枪。
白杆枪很长,可刺马腹;尖头厚背大砍刀又厚又重,可砍马腿,劈人也没问题。
一骑骑精骑被刺倒、砍倒。
“四川白杆兵?”
济尔哈朗瞪大了眼睛。他参加过浑河血战,知道白杆兵的厉害。舍不得让自己的精锐骑兵和白杆兵消耗,鸣金收兵,让尚可喜阻击明军。
智顺王尚可喜见白杆兵人少,想在济尔哈朗面前立一功。将旗挥动,许尔显、班志富、由云龙、吴进忠诸将挡住了白杆兵前进的道路。
“杀!”
白杆兵的锥阵,一阵又一阵,缓缓冲向平山。
“咴聿聿”,清将吴进忠冲破了前面几阵,杀到了秦佐明的军阵中。
秦佐明手持白杆,刺向吴进忠。
吴进忠避开白杆,一刀下去,秦佐明左臂落地。
“哈哈哈”,吴进忠正在狂笑,蓦地一疼,一把尖头大刀捅穿了腹部。大刀狠狠一绞,肝肠俱断,吴进忠双目失去光泽,落下马来。
秦佐明用右臂持刀,刺死了吴进忠,自己也脸色苍白。
医官急忙施救。
“大哥,您怎么样?”
弟弟秦佑明急忙赶过来。
“吾没事,小弟,汝指挥全军,继续向前冲”。
秦佑明接过将旗,继续冲杀。秦佐明捆好伤口,单手挥刀,随军前进。
清军阻挡不住,白杆兵杀上平山,瓦解了孔有徳的攻势。
有常德某秀才,作《平山行》一首,纪念秦佐明将军。
百里平山忠义林,
血战常德扬美名。
独臂将军豪气在,
千军万马任我行。
打仗讲究的是一鼓作气,一开始攻不下平山,后面再攻,难度就增大了。
济尔哈朗改变战术,令尚可喜部监视平山明军,其余各军围攻常德府治武陵城。
清军的炮很多,三顺王皆是用炮的高手,济尔哈朗也带了很多重炮,他想用炮破城。清军在城外集中了三百门火炮,超过了当年攻打江阴城的火炮数量。
没想到明军的火炮也很多,严遵诰知道常德是一线重镇,将湖广其他城池的火炮挪了一大批到常德。大大小小的火炮,也有三百门,远远超过了湖广首府长沙的火炮数量。
“轰!”
“轰!”
“轰!”
清军的大炮对着城池轰,明军的火炮则对着清军的大炮轰。
几番对射,清军的火炮受到明军火炮反制,难以达到破城的效果。
济尔哈朗下令攻城,上千辆楯车,掩护着数万步兵进攻。
孔友德攻东城;耿仲明攻西城;金砺、刘之源攻北门;尚书阿哈尼堪、固山额真佟图赖、伊拜,领着骑兵在城外巡视。
济尔哈朗故意留着南门不攻,以泄明军士气。
清军的楯车很厚,除少数运气差的被炮弹击死外,大部分走到火炮死角下。
明军的弓箭手和铳手开始射击,清军的铳手和弓箭手躲在楯车后还击。铳矢横飞,不停的有人倒下。
清军来到城下,用冲车撞城门,用鹅车挖城墙,用云梯蚁附攻城。
狼牙拍、轰天雷、滚木、礌石,金汤、火油,城中的守城物资很充足。
清军伤亡惨重。
济尔哈朗看见一个清将从云梯上一跃登城,高赞了一声:“好一个勇士”,几杆长枪捅过,勇士被戳成了血荫芦。
济尔哈朗脸一沉,下令一边攻城,一边挖地道。
明军早有防备,一个个大瓮埋在城中,几条地道都被明军引水淹没,反伤了士卒生命。
一个月的时间,清军伤亡了万人,明军亦伤亡了八千。
济尔哈朗很心疼,这么打,不是办法,得用计。
他本想用坐船,过洞庭湖,夺湘阴城,直扑长沙。可自己有一万水军,明军亦有七千,不消灭明军水师,不敢渡洞庭湖。
仔细看着军事地图,济尔哈朗的目光落在了辰州上。
若能夺取此处,就可以绕到明军后方击之。
济尔哈朗一边继续攻城;一边令智顺王尚可喜、尚书阿哈尼堪、固山额真佟图赖,领兵三万,偷袭辰州。
第一百五十四章 舟山
小小的明溪土城,高不过丈八。
驻守明溪的辰州副将彭宏澎、参将彭肇恒,正在城头巡视。
远处来了一长溜无边无际的黑影。
汉军正蓝旗(佟图赖部)的军旗、智顺王的藩王旗漫山遍野。
“不好,清军来了。汝速去辰州禀报塔将军”,彭宏澎对儿子彭肇恒说道。
“父亲,鞑子势大,不如全军撤往辰州吧”,彭肇恒不愿父亲留在险地。
彭宏澎正色道:“吾彭家本是世代忠良,为父一念之差,降了鞑子,导致祖上英名受损,传承六百年的永顺宣慰使一职,也没了。此为父终生之耻也!今日正是血耻之时!不必再言,汝速去辰州”。
彭肇恒含泪拜别父亲,打马往辰州而去。
智顺王尚万喜来到明溪城外,一见,小小一座土城,连两丈都不到。
不禁哈哈大笑:“此城拔之易耳!”
固山额真佟图赖拨马来到尚可喜马前:“王爷何必动刀兵,一封书信必降”。
佟图赖可是老佟家赫赫有名的人物、汉军正蓝旗旗主。他一发话,尚可喜连赞妙策,令人写信招降。
藩下骑兵,用箭将信射上城去。
彭宏澎见了招降信,哈哈大笑,笑出了泪花:“吾彭宏澎先降清朝,又降大明,今日若再降汝尚可喜,岂不成了三姓家奴?”
将信一撕两断,令将士乱箭射死信使。
尚可喜大怒,率众将攻城,许尔显、班志富、由云龙诸将奋勇冲城。
明溪城虽小,可彭宏澎已萌死志。部下五千毕基卡人,皆是深山里长大的勇士,拼起命来,锐不可挡。
攻了一天,明溪城巍然屹立。
尚可喜见强攻无效,下令炮击。
八十门大炮将小小的土城轰得千疮百孔,“哗”的一声沉闷,北城墙和东城墙塌了。
没见到守军身影,尚可喜心下得意,看来孤的大炮,已经轰死了这些贼军。
将旗挥动,清军纷纷从北边和东边入城。
忽然一阵哗然,一杆“彭”字旗迎风招展。
彭宏澎率数百彭氏白杆兵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咚!咚!咚!”
白杆兵随着鼓点,列着锥阵,杀向佟图赖的汉军正蓝旗。
一牛录额真挥刀阻挡,被锥尖位置的毕基卡勇士一枪刺死。
佟图赖大惊,他的部下大多入城挣前程(清制,挣够半个前程可授最低武职,拖沙喇哈番,汉语称云骑尉)去了,身边只有两个牛录的亲兵。
他已贵为汉军正蓝旗旗主,不敢拼命,拨马便跑。
彭宏澎追上汉军正蓝旗大旗手,一刀将那杆矩形、纯蓝色、龙首向后的军旗砍断。
“废物!”
尚可喜暗骂了一声,令大将许尔显、班志富合击彭宏澎。
一个个毕基卡勇士倒下了,可脸上却没有一丝恐惧,他们只想在临死前多带走几个敌人陪自己。
彭宏澎的白杆枪断了,部下已经伤亡惨重,列不成军阵。
“杀!”
彭宏澎举起尖头厚背大刀,将一个个清兵劈成两半。
“射死他!”
许尔显下令。
“嗖!嗖!嗖!”
无数枝利箭穿过胸膛,彭宏澎缓缓倒地,双目圆睁。
明溪土城破了,可整整拖住了清军两天时间,让辰州明军有了准备。
得到彭肇恒的报信后,辰州守将宜都伯塔天宝一边令人去常德求援,一边征召城内百姓登城守御。
黑蒙蒙的一片,尚可喜的大军到了。
一波又一波的攻城浪潮冲来,辰州军民上下一心,宛若海潮冲击下的礁石。
任尔潮来潮去,我自岿然不动。每一波退潮,清军都要留下一地的尸体。
尚可喜下令用大炮轰。
可辰州是府城,城池坚固,一时半会轰不塌城墙。
攻城战打了十天,尚可喜又折损了三千兵马。正在懊恼,严遵诰派参将张大胜领五千兵马救援辰州。
尚可喜见偷袭已无效,飞马报济尔哈朗,在明溪一带与明军对峙。
??
得知山东义军首领谢迁兵败被俘和清军在湖广反扑的消息后,朱亨嘉献入了沉思。
目前看来,鞑子对山东义军的镇压越来越严厉,在湖广也打成了消耗战。
这样可不行,清虏地盘广,能征的赋税多,打消耗战对孤不利。
看来,得实施一种新的战术:“蛙跳战术”,直接一拳打到清虏的腹心去。
朱亨嘉早拟好了占领舟山、骚扰浙江的作战计划。
令忠勇侯杨怀领步兵两万、辅明侯林察领水师一万五千,挺进至浙江舟山群岛。
又擢定海侯孙贵为广东水师提督;擢原电白水营都司钱亮为广西水师总兵;擢马玄生为安南水师总兵,王治国、郑廷球为副将。
朱亨嘉召来了正一品太保,武英殿大学士何腾蛟。
“何卿,最近身体可好?”
被朱亨嘉罢免了湖广总督一职后,何腾蛟一直在家中思过,写的诗中,颇有懊悔不已、痛改前非之意。
朱亨嘉觉得何腾蛟,气节还是有的,政治能力也强。只要去掉私心,还是可以用一用的。且浙东一带,是隆武旧臣、肃虏伯黄斌卿和鲁监国的势力范围,分化瓦解、纵横捭阖,是何腾蛟的拿手好戏。用何腾蛟整合黄斌卿、鲁监囯势力,可谓识人善用。
“谢监囯关心,臣身体尚好,只是每思长沙之战中丧生的无数忠魂,心如刀绞,痛不欲生”,何腾蛟说着说着,眼圈都红了。
朱亨嘉心里亦恻然,看来这位大学士是真心悔过了啊!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何卿万勿过于自责,孤有一危险的差事欲委卿去做。卿可愿意?”
何腾蛟眼睛一亮:“监国旦有所命,臣不敢辞!”
“好!孤知卿忠义,欲委卿为闽浙总督,随杨怀、林察出征舟山,收复浙东。此行凶险万分,卿可敢往?”
“臣万死不辞!”
朱亨嘉任何腾蛟为闽浙总督、张肯堂为浙江巡抚、钱秉镫为浙江布政使、陈嘉谟为浙江按察使、查如龙为浙江巡按,全部随军驻舟山。
不光是浙江,福建也要派官去。任袁彭年为福建巡抚、张调鼎为福建布政使、潘曾纬为福建按察使、邝露为福建巡按。暂驻潮州。
前三人皆和李成栋关系紧密,朱亨嘉用这三人,隐有拉拢李系势力之意。
风萧萧兮海水凉,大军出征兮胜虎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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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霜飞玉闼,爱景丽皇州。
清跸戒驰路,羽盖伫宣游。
神居既崇盛,嵓崄信环周。
礼俗陶德声,昌会溢民讴。
惭无胜化质,谬从云雨浮。
舟山群岛位于长江口南测、杭州湾外缘的东海海域,历史悠久,春秋时属越囯,时称“甬东”,大大小小的岛屿有一千三百多个。
此时舟山上最大的几个岛屿:舟山岛、岱山岛、大衢山岛、双屿岛、金塘山岛、大磨山岛等都在隆武旧臣、肃虏伯黄斌卿手上。
鲁监囯一系的势力,定西侯张名振、荡胡伯阮进、平西伯王朝先等部被黄斌卿多方排挤,只能占据普陀山岛、落伽山岛和一些无名岛屿。
黄斌卿其人,“怯于大敌,而勇于害其同类”。隆武帝已崩,他还打着隆武旗号,据守舟山,割据自雄。
对于因兵败移驻舟山的鲁监国文官武将不仅无恤怜之义,反而乘人之危,派兵攻杀,掳掠其财物,收编其军队。鲁监国任命的巡抚荆本彻、户部尚书朱常淓、总兵贺君尧等都惨遭毒手;兴国公王之仁携家属辎重来避难,遭到他的偷袭后极为愤慨,自行赴南京,骂洪承畴而死。
鲁监国当初航海至舟山,黄斌聊不纳。多亏了张名振,能拉下脸来,和黄斌卿结了儿女亲家,鲁监国一系才有了几个岛的立锥之地。
黄伯爷规定了:汝鲁藩的兵马只许在这几个小岛上活动,舟山岛和舟山城,严禁汝等进入。
张名振、张煌言、阮进、王朝先诸将无不愤怒,日日谋夺舟山。
舟山岛沈家门守备府,黄毓祺当值了一天,正准备歇息,忽报有故人来访。
“故人?什么故人?吾的亲属都在江阴城被鞑子杀光了,就剩吾和两个儿子。哪还有故人?不见!”
“老爷,来人说了个地名:通州法宝寺”。
黄毓祺一楞,当年他潜伏于通州法宝寺,清军四处搜捕他。被通州锦衣卫百户王炼相救,他索性加入了锦衣卫,还得了个百户的官身。上面给他的任务是在舟山黄斌卿处潜伏,并拉拢黄部官兵。
来舟山后,黄斌卿听说过他的名头,见他一身武艺,又姓黄,遂任他做了舟山沈家门守备。
一潜伏就是一年多,上面一直没有动静。难道今天要发动了吗?
“请他进来”,黄毓祺话音一颤。
一个瘦子走了进来。
“阁下和吾有旧?”
“黄守备不记得通州法门寺了吗?请屏退左右”。
黄毓祺依稀记得,此人似乎是百户王炼的随从。
“满城!”
“忠烈!”
暗号对上了,黄毓祺心里一松:“王炼兄一向可好?”
瘦子答道:“王百户已升副千户矣,请黄百户随吾来,有贵人等候”。
黄毓祺随瘦子来到沈家门定海酒楼厢房,只见两人端坐正中,周围数名随从,皆暗藏着兵器。
瘦子一个眼色,随从们散到房外警戒。
“黄百户,此是锦衣卫南直隶郭千户、此是浙江萧千户。当年您这百户的官身,就是萧千户上报马指挥同知办的”。
黄毓祺急忙拜见上官,又感谢了救命之恩。
郭璘、萧山二人也不矫情,直接说道:“黄百户,忠勇侯的大军即将到舟山。汝潜伏一年多,可拉拢了什么得力的人,能接应大军入舟山城吗?”
黄毓祺想了想:“吾驻守沈家门,手下有五百兵卒,大军可从此登岛。黄斌卿标将黄大振因小事得罪了黄斌卿,挨了处罚。可说之归顺”。
郭璘点点头:“很好,黄百户,汝秘密说服黄大振。记住,吾等做的是极危险的事,万事皆要小心”。
黄毓祺领命而去。
??
兵部主事彭耀,带着朱亨嘉的谕令,来到了舟山城。
肃虏伯黄斌卿很奇怪,靖江王遣使来干什么?
“尊使来舟山何事?”
彭耀答道:“监国靖王令忠勇侯杨怀、辅明侯林察,领雄兵数万至舟山驻守,并寻机攻略浙江。请肃虏伯好生接待,安排好饮食、屋舍”。
黄斌卿一楞,他早把舟山列为私人领地,岂容其他势力染指?当场拒绝。
“舟山地窄粮寡,难以养兵,请靖江王收回成命”。
“监囯谕令已下,岂可收回?肃虏伯想抗命不成?”
黄斌卿冷笑:“吾乃隆武先帝的臣子,非靖江王之臣,着实不便接待靖江王的大军。尊使请回”。
彭耀勃然大怒:“肃虏伯不知天命,抗拒天兵,到时候莫要后悔”,拂袖而去。
谈不拢,就只有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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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军的舰队很庞大,一号大福船二十艘;二号福船三十艘;三号福船(哨船)五十艘;四号福船(海沧船)五十艘;五号福船(鸟船)一百艘;六号福船(快船)一百艘。另外还有作运输用的沙船等其他船只百艘。
总兵力三万五千人,一万五千水师,两万步兵。海战时,步兵亦可使用火铳、弓箭,甚至接舷作战。
辅明侯林察令副将王兴、余龙各领百余艘哨船、海沧船、鸟船、快船分列两翼;自己带着五十艘一号、二号大福船和五十艘快船列中央;将各种其他船只列于阵后。
舰队行至舟山群岛大磨山岛、小磨山岛前方海域,黄斌卿的舰队出现了。
他的舰队亦有两百多艘各类战船,其中有大号福船四十艘,兵力两万。
“敌袭!”
坐在哨船刁斗上的双方了望兵,均发现了敌人。
“准备战斗”,林察的旗舰升起了信号旗。
忠勇侯杨怀第一次见识海战,有些紧张:“辅明侯,敌我态势如何?”
林察自信地一笑:“大帅放心,吾军的船队训练有素,各队之间,距离适中;而敌人的队列却乱糟糟的,看来没打过大仗。据说这黄斌卿见了鞑子就跑,只会做些海盗的勾当。今日观其列阵,果不其然”。
杨怀放下了心:“那敌我炮火对比如何?”
“我军战船借鉴了红毛夷双层夹板设计,每艘福船的火炮数量都比同类型敌船多,火力远超敌军”。
“打海战,本帅是外行,吾就在这旗舰上,坐观辅明侯指挥破敌”。
林察也不推辞,一条条信号旗有条不紊地挂起。
明军排的是左、中、右横队,黄军列的是前、中、后纵队。
黄斌卿令大将陆玮领八十艘船打前阵;自己率百余艘船居中;大将朱玖率八十艘船居后。
黄军的战船多是老式战船,只在船头装了大炮,船身多未装大炮。明军的战船因为采用了双层甲板,所以安装了很多能拖动的舷侧炮。
见黄军的前队突进得很靠前,林察微笑,战机来了。
令王兴、余龙平行包抄黄军前队陆玮部,自己的中阵不动。
陆玮见两翼的明军平行向己方驶来,还以为明军想和自己打接舷战,大喜。他看出了明军的火炮多,双方对轰,于己不利。接舷战是己方最好选择。
孰料,明军两翼船队驶至和陆玮船队平行位置后,并不接舷而战,而是用舷侧炮轰击黄军船身,黄军的战船火炮装在船头,只能挨打,不能还手。
林察的中阵,每八艘船一队,逼近陆玮的船队,用船头火炮轰击黄军。
黄军三面受敌,又没装舷侧炮,被打得纷纷起火。
“轰隆!”
一艘黄军战船的主桅杆,被明军红衣大炮射出的链弹砸断。
“轰!”
“轰!”
“轰!”
明军的佛朗机炮射出一枚枚炽热的开花弹,将一艘艘黄军战船打着了火。
“将军,船进水了,赶紧上小船吧”。
陆玮的战船进水倾斜,只好换小舟逃生。
黄斌卿的眼睛瞪大了,端着千里镜的双手有些颤抖,才一会儿功夫,自己的前队就损失过半了呀!
此时不是心疼的时候,黄斌卿咬咬牙,下令后队跟上,全军突击。
林察的笑容愈发灿烂,“变阵”,沉着地吐出了两个字。
见旗舰打出了“变阵”的旗号,中阵的明军船队,纷纷转舵,由纵队变横队。一百多艘战船,分成前后两队,以船身对敌,用舷侧炮轰击黄军。他们的目的是挡住黄军的前进方向。
再翼的明军王兴、余龙部,依然取平行方向,包围黄军。这一次的口袋比刚才更大,林察打算一口吃掉黄斌卿。
黄军的中队,有少数船只也装了舷侧炮,但数量很少。
两个时辰过去了,一艘又一艘战船起火。黄军的损失远高于明军,黄斌卿见势不妙,下令掉头撤退。
黄军的火炮多装在船头,一掉头就成了待宰的羔羊。
林察再次下令变阵,中阵的百余艘战船由横队又变回纵队,追击黄军。
“轰!”
“轰隆!”
黄军大将任颖眉的战船火药库被引爆,连人带船沉入海底。
黄部溃不成军,想依靠大磨山、小磨山炮台抵挡明军。
此二处各有守军数百,又岂是数万明军的对手?
杨怀下令步兵登陆,攻占大磨山、小磨山炮台,须臾,此二处便挂上了“靖”字旗。
看着一艘艘断了桅杆、风帆,停在海上的黄军战船。
林察叹了口气:“此皆吾大明袍泽啊,让他们投降吧!”
是役,歼灭黄军六千人,招降七千人。
黄斌卿逃回舟山后,残部仅剩五千。正欲死守舟山城,半夜,沈家门守备黄毓祺引明军从沈家门登陆,直扑舟山城。舟山标将黄大振,打开城门,放明军入城。
厮杀声很快平息,黄斌卿、陆纬、朱玖诸将,皆做了明军俘虏。
明军主帅忠勇侯杨怀冲黄斌卿一笑:“肃虏伯,写信招降汝散居各岛的部下吧,可免汝一死”。
黄斌卿无奈,写好了招降信。
金塘山岛、大谢山岛、小谢山岛、双屿岛、东屿岛、翁洲、岱山岛、大衢山岛等各岛守军皆降。杨怀、林察收编黄斌卿残部,得大小战船百艘、军士万余人。
舟山,落到了朱亨嘉的手里。
盘踞在普陀山岛、落伽山岛上的鲁监囯部下定西侯张名振、荡胡伯阮进、平西伯王朝先、张煌言等人,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舟山城已经挂上了“靖”字旗。
定西侯张名振劝鲁监囯占据舟山,以窥天下形势的计策,还未实施,就已经破灭了。
朱亨嘉下令将黄斌卿等人充军四川。
第一百五十五章 再伐
“大帅,军需粮秣已经准备好了,损失的兵员也已经补充完毕”。
杜永和向李成栋报告。
李成栋点点头,眼神中闪过厉芒。
“刘武元,此次,本帅一定要打下赣州,活剐了汝!”
崇祯二十二年元月,李成栋下令全军在广东南雄府集结。这一次调动的兵马比上次多了一万,足足九万之众。
除了留郝尚久、马宝镇守潮州,防备福建的清军,留李元胤镇守惠州老巢外,江宁伯杜永和,武陟伯阎可义,宣平伯董方策,宝丰伯罗承耀,奉化伯黄应杰,乐安伯杨大甫、镇安伯张道瀛、博兴伯张月等大将倾巢出动。
二月下旬,李成栋大军已经全部度过梅岭,进入江西境内。
“都议议吧,这个仗怎么打?”
第一次打赣州失利后,李成栋谦虚了许多,凡事喜欢找众将商议。
“大帅,吾军兵多,应该一鼓作气,直取赣州”。
大将杜永和、罗承耀、黄应杰等主张直接打赣州。
李成栋皱了皱眉,他上次吃了大亏,赣州可不好打。
“大帅,末将以为应该先打赣州外围各县,隔绝赣州与外界的联系,然后再攻打赣州。”。
大将阎可义献计。
“大帅,阎将军这个主意好,我军兵多,分兵攻取各县,打不下赣州,困也困死赣州”。
杜永和也赞成阎可义的主意。
李成栋点点头:“就这么办。上次吾八万大军,被刘武元那厮一万多人杀得大败。在监囯面前丢尽了脸!脸在哪丢的,就要在哪捡起来。此次吾九万大军,啃也要啃下赣州城。汝等可愿随吾一起,血战赣州,报仇雪耻?”
“血战赣州,报仇血耻!”
诸将慨然应命。
李军怀着报仇雪耻之心,打得很猛。
李成栋亲率大军,攻下了赣州府治赣县南面的信丰县;又派董方策、范承恩、杨有光,攻打赣县东面的雩都县;派大将阎可义驻守渠岭。准备围死、困死赣州城。
接到了雩都县的求援信,清南赣巡抚刘武元踌躇不决。
不救吧,任李军一个县一个县地打,赣州很快就成了一座孤城;救吧,赣州本来兵就少,再分兵,万一敌人直接攻戆州怎么办?
一人计短,众人计长。刘武元也开起了军事大会。
“抚台,末将愿只带八百兵马,增援雩都县”,游击孔囯治道。
“孔将军,军中无戏言,汝可要想清楚”。
“守不住雩都,末将提头来见”。
刘武元盯着孔国治,细细瞅了一眼。
“孔将军,汝若能只带八百兵马协防住雩都城,本抚升汝为参将”。
孔国治领命而往。
“上次李贼在吾赣州吃了大亏,此次必然要报复。大家讨论下,如何才能挫敌于赣州城下?”
先启玉、杨遇明、贾雄主张坚守城池
胡有升、高进库、刘伯禄建议仍以“利在速战”为方针,在明军临城之前主动出击。
“哈!哈!哈!”
奉谭泰令,来援赣州的梅勒章京胶商忽然大笑。
刘武元很奇怪:“胶商章京缘何发笑?”
胶商说道:“吾笑那李成栋不知兵。居然分兵攻打各县,兵力分散,取败之道也。当年萨尔浒之战,明军四路伐我大清。老汗王言‘恁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今日亦然,应趁李成栋分兵之机,将李军各个击破”。
刘武元大喜:“胶商章京不愧是满洲英杰,可为全军先锋”。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刘武元令胶商领正红旗与正白旗的六千骑兵为先锋,自己率一万多步兵为后军。先打驻守渠岭的阎可义部;然后越过渠岭,直扑李成栋所在的信丰县。
二月二十八日,清军进攻渠岭。
阎可义率军一万迎敌。
刚列好阵,乌压压一片。清军的骑兵以甲喇为单位,排成四列纵队,凶猛地杀至。
望着那一面面或纯白色、或纯红色的四边形龙旗,阎可义大惊:八旗兵!清军的援兵到了?
火炮声声、箭闪铳鸣。
李军的火炮、弓箭、火铳开始射击,不时的有清骑落马。
然而,清军排的是纵队,接触面积小,伤亡并不大。
“咴聿聿!”
正白旗牛录额真鄂布泰,冲在最前面,一会儿就杀至李军阵前。
他是老兵了,望着李军的那一杆杆长枪,一拨马头,战马侧驰。
鄂布泰取出锋利的顺刀,借着马势,削断了一根根长枪。阳光下,跃落的枪头闪着银光。
“哒!哒!哒!”
后面的清骑冲向没有枪头的长枪,撞断枪杆,跃入阵来。
闯入李军阵中的骑兵,在一个个小鸳鸯阵的缝隙中游走。或用箭射、或用骑枪捅、或用马刀砍。
一个个李军倒在血泊中。
“杀!”
胶商的黄骠马冲了上来,身后的骑手驮着他的将旗。
长刀挥动,一颗颗脑袋落地。
看似坚挺的李军军阵松动了,阎可义被败军里挟着往后撤,清军的骑兵随后追杀。渠岭之上,尸横遍野,草木被鲜血染红。
阎可义逃到木城中,准备据木城而守。木城是一种防御工事,以一根根木桩,部分埋入土中,首尾相连而成。
吸取了上次兵败赣州的教训,李军修筑了不少防御工事。阎可义更是一口气筑了五座木城。
阎可义刚撤到木城,胶商的骑兵追至。
本来攻城是步兵的事,可是胶商打发了性,令全军下马步战。
八旗兵纷纷下马,每牛录留数人看守马匹,其余人列成一个个小方阵,潮水般杀向木城。
木城本就没有真正的城池坚固,李军又新败了一阵,军心涣散。
八旗兵突入城中,四处砍杀。
阎可义抵挡不住,撤往第二座木城,胶商紧随着杀至第二城。
第二城很快陷落,第三城、第四城、第五城。
清军一日拔五城,二十九日,杀至距信丰县城五六里处。
见阎可义仅带着数千败兵,撤到新丰,李成栋大惊。
“阎将军,清军来了多少兵马?”
阎可义脸一红:“敌军不过万余兵马,只是其中有数千八旗骑兵,甚是凶顽。末将一时不防,致有此败。请大帅责罚”。
听说清军总共不过万余兵马,李成栋心里一松。虽然分兵攻打各县,信丰县里,仍有五万李军。
李成栋下令全军集结,出城迎敌。他知道清军骑兵多,令在阵前多布长枪。
“冲阵!”
梅勒章京胶商下令骑兵冲阵。
依然是以甲喇为单位,排成四列纵队,每纵队一千五百人。
“哒!哒!哒!”
马蹄声声,八旗兵砍开枪头,拼命地往李军军阵里突。
运气不好的,被一杆杆长枪,扎成血人。
李成栋的长枪阵很厚,一层又一层。
胶商见占不到便宜,率军掠过李军军阵。
驰至阵后,下令八旗兵下马取硬弓步射。
“嗖!嗖!嗖!”
一枝枝长箭,射向李军,掩护己方步兵冲阵。
刘武元下达将令,一万余清军杀向五万李军。
清军虽然人少,但皆是老兵,连番血战下,战斗经验极丰富;又刚打了胜仗,士气正锐。李军虽然人多,但有不少是刚补充的新兵,前面吃了败仗,士气不振。
五百辆楯车,掩护着万余清军,杀向李军。
“呯!呯!呯!”
清军作战经验丰富,躲在楯车后放铳。
长枪兵防得了战马,却防不住火铳,随着铳声纷份倒地。
楯车前进到李军阵前十余步,赣州副将高进库,左手执盾、右手持刀,从楯车后一跃而出。盾牌挡住长枪,大刀砍断枪杆,飞快地往阵里突。
“杀!”
高进库后面跟着无数的刀盾兵。
高部突进得很快,往李成栋中军杀来。
镇安伯张道瀛欲挡高进库,被迎面一刀,劈成两断。
乐安伯杨大甫正指挥军士抵抗,被总兵胡有升射下马来。
李成栋见己方军阵乱了,下令且战且退。
梅勒章京胶商把握住战机,下令八旗兵上马追击。
阵形散乱的李军,挡不住呼啸而来的骑兵。
李军大溃,伏尸三十里,博兴伯张月重伤。
李成栋退入信丰城,据城而守,清点部下,只余三万余。
三月初一日,清军开始攻城。
“抚台,城东桃江河涨水了”,部下向刘武元汇报。
刘武元暗喜:天助我也,不需要在城东挖壕沟,工程量减小了。
“诸将听令,在西、北、南三门旱路上挖濠栽桩,本抚要困死李贼”。
李成栋、阎可义等人在信丰城头巡视,只见清军正逼着随军民夫,挖着深濠,栽下木桩。一道道长濠,灌满了水,成了天堑。
阎可义大惊:“大帅,清军这是要困死吾等啊!”
李成栋咬了咬牙:“东门未挖濠沟,今夜从东门突围”。
“咯吱!”
厚重的信丰东城门,缓缓开启,李军趁夜列队,从东门逃窜。
清军斥侯急忙报于刘武元。
“什么,李贼居然从东门突围?不知道东门被桃江河的水给淹了吗?给本抚追”。
胶商、胡有升、高进库、刘伯禄诸将点齐兵马,追杀李成栋。
李军军心不稳,只顾逃命,无心抵抗。被砍杀而死、自相踩踏而死、落水而死者不计其数。
“吼”!
高大的蒙古马一声长嘶,前蹄高高扬起。
李成栋一个不察,坠马落入波涛滚滚的桃江河中。
李大帅披的甲很厚、很重,桃江河的水很急。须臾沉入河底,只在河面留下了几个水泡。
清军攻入信丰城,刘武元下令今夜不封刀,让将士们抢个痛快。
清军欢声雷动,闯入一户户人家,烧杀抢掠。
“抚台,高副将部下兵丁在河滩捉获大马一匹,镀金鞍辔俱全,审问活贼供称系李成栋骑的战马,特向大帅禀报”。
刘武元大喜,急忙审问俘虏,证实确系李成栋战马。立即向谭泰报功。
李成栋部下突围时,只顾争相逃命,直到撤至大庾岭,清点兵马时才发现大帅无影无踪。四处追查后,得知大帅落水淹死,如丧考妣,灰溜溜逃回惠州。
得知李成栋败亡的消息,朱亨嘉追封其为宁夏王,谥忠烈。
??
朱亨嘉看着一封奏疏,沉吟不语。
这封奏疏是董方策、范承恩、阎可义等李成栋旧将所上,内容是请求朱亨嘉任命杜永和为留后,统帅李军旧部。
江宁伯杜永和原为李成栋中军将领,李成栋死后,他以李军统帅自居,让武陟伯阎可义率众扼守梅岭,自己同其他将领返回惠州,重金贿赂诸将推自己为留后。
看到这封奏疏,朱亨嘉勃然大怒。尔等推选谁,孤就要任命谁?当孤是汉献帝吗?不准!
“殿下,臣有罪。为臣,不能为殿下扫平赣州;为子,不能救父于信丰。请殿下治臣不忠不孝之罪!”
李元胤来到了桂林行在,面见朱亨嘉,痛哭流涕。
此人亦忠亦孝啊!
望着李元胤悲恸欲绝的样子,朱亨嘉既感动,又满意。
这才是臣子应有的态度呀!孤封汝做什么官,汝才能做什么官。孤没封,汝上下窜联搞推选,没用!
永历帝欲封李元胤为南阳伯挂车骑将军印,元胤死活不肯受。言败军之将,当不得此印。
朱亨嘉愈发满意了,此子顾大局、识进退,可重用之。
任李元胤为提督南赣总兵官,统率杜永和、阎可义、董方策、罗承耀、郝尚久等李部诸将,屯兵南雄,准备再次伐赣。其弟李元泰、李建捷皆封副将。
杜永和欲接管李军旧部的打算落空了。他又羞又恼,却无可奈何。毕竟李元胤是李成栋养子,又屡立战功,在李军中威望甚重。子承父业,天经地义。
朱亨嘉用实际行动告诉了李军将领,什么叫恩出于上、皇权威严。
然后,又下了谕令,欲亲征赣州,为大忠臣李成栋报仇血恨。
消息传来,李军上下无不磨拳擦掌,准备复仇之战。
朱亨嘉又令广东巡抚金维新带了一批劳军的物资,亲自去李军军营,抚慰诸将,以收粤东人心。
意外发生了,李军旧部新泰伯郝尚久,有割据潮州做土皇帝之心。他称病,不带兵马去南雄集结。
朱亨嘉震怒。抗命不遵,汝反了天呢!
令平东侯严天凤、南安伯郝永忠、醴阳伯王进才率步兵六万,定海侯孙贵率水师一万,水陆并进,讨伐郝尚久。
郝尚久大恐,上疏朱亨嘉请罪,并乖乖率部下,去南雄李元胤处听令。
朱亨嘉趁机命严天凤挺进到韶州、惠州和潮州。
自此,广东全境皆落于朱亨嘉之手。他一面屯粮练兵,准备再打赣州;一面在广州新安、惠州捷胜所、潮州靖海所设立海关,增加财源。
第一百五十六章 酉阳
自古乱世出枭雄,明清双方大战连连,割据四川遵义一带的藩镇王祥,坐不住了,起了扩张地盘的心思。
酉阳宣慰使府,“宣慰使,荣昌伯邀您去遵义赴宴”。
酉阳宣慰使冉天麟听完后,眉头紧皱。
这荣昌伯王祥,可是四川出了名的“小霸王”,为人嚣张跋扈,对酉阳素有野心。宴无好宴,不可不防。
“请使者转告荣昌伯,就说吾病了,去不了!”
遵义荣昌伯府,荣昌伯王祥对部将石琳、王朝兴言道:“事机不遂,冉天麟不上当,奈何?”
数月前,朱亨嘉抽调酉阳冉氏的三千白杆兵,驰援湖广,酉阳空虚,触发了王祥对酉阳的贪欲。
这可是夺取酉阳的好时机!
王祥曾令酉阳土司冉天麟、冉天育,帮助伪楚王朱容藩谋逆。不料,这两兄弟对王大帅的命令阴奉阳为,反而归顺了朱亨嘉。王祥十分不满,欲夺酉阳之地,扩张势力。碍于朱亨嘉的威势,不敢动手。
现在清廷和朱亨嘉打得不可开交,无暇顾及四川,冉氏土兵又被调走三千,增援湖广。此诚夺酉阳的良机也!
王祥请冉天麟来遵义赴宴,欲在宴会上杀其人、并其军、夺其地。
不料冉天麟小心谨慎,竟不上当。
王朝先道:“大帅,这酉阳冉氏本来兵马就不多,又调了三千去湖广。即使冉天麟不来赴宴,以您的军力,直接打过去便是”。
王祥想了想,道:“冉天麟不可惧,可惧者是他身后的靖王。冉天麟是奉靖王之命,派兵去湖广的。吾等攻而灭之,会不会激怒靖王,讨伐吾等?”
石琳答道:“大帅勿需担忧靖王,反倒是靖王应该担忧大帅才是。此时清廷和靖王鹬蚌相争,正是您渔翁得利之时。您的军势越强,他越不敢得罪您”。
王祥释然一笑:“理倒是这么个理,那就兵发酉阳。此仗的关键是要快,要抢在靖王反应过来前,拿下酉阳。
崇祯二十二年五月,王祥率八万大军出彭水,偷袭酉阳。
酉阳城,冉奇镳正在巡城。
驼铃声声,一队马帮准备入城。
“尔等是哪里来的马帮?”
“兵爷,吾等是婺川的商队,欲入城贸易,请兵爷行个方便”。
冉奇镳使了个眼色。守城门的旗长,率几十名土兵翻验马帮的货物。
忽然一土兵翻到了一个硬梆梆的东西。
“这是什么?”
马锅头一声狞笑,打开那个硬梆梆的包裹,一把钢刀露出。
“要汝命的东西”,钢刀一闪,土兵人头落地。
见扮作马帮的前锋发动了,后续的王祥军士,直接冲向城门。
“杀!”
土兵猝不及防,被王军夺了城门。
城头的冉奇镳大惊,率军士从城墙杀下,欲抢回城门。
王朝兴令军卒乱箭射死冉奇镳,闯入城内。
冉天麟闻讯大惊,率亲兵欲将敌人赶出城外,反被密密麻麻的王军围在宣慰使府。
王祥望着冉天麟哈哈大笑:“冉宣慰何不早降?本帅看在往日的交情上,可饶汝一命”。
“王祥,汝身为大明副将,不打清虏,反而打自己人。监囯知道此事,必不会放过汝!”
“哼!死到临头,还敢嘴硬。放火烧死他”。
王祥部下射出一枝枝火箭,酉阳宣慰使府成了一片火海。
他又派大将石琳,攻陷了邑梅洞、平茶洞、石耶洞等地。酉阳全境,皆落其手。
??
“樊公,酉阳冉氏奉朝廷之命,协防湖广。王祥却趁机占了酉阳,夺了冉氏祖地。视朝廷如无物,当奏请监国,发兵讨之”。
四川巡抚陈邦彦对总督樊一蘅说,他做事果决、对四川藩镇的态度一向强硬。
川督樊一蘅老成持重:“此时正是朝廷和清虏大战的关键时刻,那王祥又穷兵黩武,疯狂扩军,号称二十万。监囯暂时无力顾及四川,四川也绝不可以乱。依老夫之见,应该一边上奏监囯,一边写信斥责王祥,要其退出酉阳”。
肉吃进了嘴,想退出来,很难。
王祥拒不退出酉阳,反诬冉天麟谋逆,上疏朱亨嘉,请其让自己在酉阳改土归流。
桂林紫光阁,朱亨嘉召集在桂林的大学士们商议此事。
要是以前,以他的脾气,早把御案都拍碎了。当了这么久监囯,性格也磨平了。任尔惊涛骇浪,吾自古井无波。
看着关守箴、孙金鼎、何吾驺、苏观生等重臣,朱亨嘉微微一笑。
“诸位阁老都议一议,如何处置王祥夺酉阳一事?”
首辅关守箴说道:“监国,现在吾军正在湖广、江西和鞑虏激战,万不可在四川再燃战火。可使人斥责王祥一番,不可派兵征讨”。
“酉阳冉氏向来忠于朝廷,此番又是奉朝廷之命援救湖广,方才让那王祥有机可乘。若朝廷对王祥夺酉阳一事,不管不顾,岂不寒了忠臣之心?今后,朝廷再征召各土司兵作战,何人愿奉召?朝廷体面何存?”
次辅孙金鼎主张强硬解决。
“何卿,汝怎么看?”
朱亨嘉问何吾驺。
何吾驺捋着长髯,沉声道:“监国,依臣之见,可使人抚慰冉天麟之弟冉天育,再遣使去王祥处,好言劝其退出酉阳。纵是万般羞辱,监囯您亦应忍之。待战胜清虏之后,再处置这王祥,方是上策”。
“断断乎不可!”
大学士苏观生怒道:“自甲申之乱后,诸镇皆拥兵自重,不听调令。彼辈只知有兵马,不知有朝廷。王祥夺酉阳之事,若不严惩,朝廷威严何在?且四川,不光有王祥一镇,龙安府的赵荣贵、松潘卫的朱化龙、茂州的詹天颜、嘉定的杨展、永宁的侯永锡诸镇,个个坐拥重兵;广东的杜永和、郝尚久等李成栋旧部,也有雄兵数万。若监国只知一味姑息,只恐诸镇皆学王祥,天下大乱矣!”
苏观生此言一出,紫光阁一片沉寂。
何吾驺和苏观生皆是隆武旧臣,急忙给他使眼色。监国乃是雄主,汝怎么能说他一味姑息呢?咳嗽了几声,提醒苏观生注意言辞。
朱亨嘉一笑,何吾驺的小动作,瞒不过他的慧眼。
如何既能保住朝廷体面,又不致激反王祥?
“世上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想了又想,思之再思。
朱亨嘉下令王祥交出所谓“冉天麟谋逆”的证据。汝王祥占了酉阳后,不是反诬冉天麟谋逆吗?行,证据何在?
让三法司详细调查“冉天麟谋逆”一案。朱亨嘉嘱托审案官员,慢慢查,一直查到湖广、江西战事结束后,再出结果。
在结果出来前,酉阳不得改土归流,酉阳宣慰使一职,由冉天麟之弟冉天育暂代。
朱亨嘉又下令贵州的定北公范友贤、云贵总督文安之、贵州巡抚张耀、四川总督樊一蘅、四川巡抚陈邦彦,在遵义附近加强防御,以备不测。
第一百五十七章 杀恩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大明四川嘉定总兵杨展,被人害死了。
害杨展者,乃是他的结拜兄弟袁韬、武大定。
袁韬,是摇黄十三家里势力最大的掌盘子,声威赫赫的大土匪,有个绰号“争天王”;武大定,原先亦是摇黄十三家成员,跟袁韬臭味相投。
陈邦彦讨伐伪楚王朱容藩时,曾诱使袁韬攻占王祥控制下的江津城,牵制王祥支援朱容藩,授其为江津副将。后来,袁韬野心勃勃,掀起内战。跟摇黄十三家里的“行十万”呼九思一起,攻打重庆、涪州的大明副将于大海、李占春,大败,在江津无法立足。
武大定是袁韬的把兄弟,本来盘踞在四川绵州、梓潼一带。后来他想暗算龙安府的赵荣贵,没有成功,被赵荣贵逼得立不住脚,投奔袁韬。
袁韬打内战失败后,带着呼九思、武大定投奔嘉定的杨展。朱亨嘉恨其擅自发动内战,又没有调令,私自离开防地江津,撤了他的江津副将一职。
作为有名的大土匪,袁、呼、武三人的名声是很臭的,杨展本不愿意接纳三人,亏得永历旧臣李乾德说情。
李乾德,本是永历帝朱由榔任命的川北巡抚。朱由榔被朱亨嘉派兵攻灭后,他无枝可依,索性做了大土匪袁韬的谋士。
李乾德跑去跟杨展说,“从来举大事者不辞众”,此三人走投无路来投奔您,您若收留他们,他们必定对您感恩戴德。不费吹灰之力,而得雄兵数万。这样的好事,为什么不去做呢?
杨展沉吟良久,乃许之。令袁韬、呼九思移营驻犍为,武大定驻青神。
后来呼九思病死,袁韬、武大定瓜分其众。
在袁韬、武大定最困难的时候,杨展收留了他俩,给其驻地、供其粮饷,对二人恩比天高。按说此二人应该感激涕零、常思报答才是。
不是这么回事。这二位,是当惯了土匪的狠角色,狠若豺狼,阴险毒辣,心里没有恩义,只有利益。
杨展爱民如子,将嘉定一带治理得极好。嘉定,是四川少数几个未遭太大兵祸,粮食能自给自足的地区之一。
袁韬、武大定来到杨展的地盘,见嘉定如此富裕,垂涎三尺,起了觊觎之心。谋士李乾德,亦不是个省油的灯,乘机挑唆,欲夺嘉定,拓展势力。
这一日,三人又在商议,怎么谋害恩人杨展、夺取嘉定州。
袁韬忽然一声长叹:“唉!昔日,吾等兵败无粮,士卒饿死无数,亏得杨展接济。这杨展也算对吾等有恩,杀之夺其地,世人会不会说吾等忘恩负义?”
李乾徳却道:“将军谬矣!您觉得杨展对您有恩,不过是其提供了些粮饷给您。可是地方钱粮,乃是朝廷公物。岂展所私而以布惠于僚友?且展据有西南,终当尾大不掉。公等皆人杰,岂可仰畀于若人耶?”
厉害,不管多么没天理的事,经过无耻文人一解释,似乎又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听了李乾德这一番歪理,袁韬精神一振。是啊,这杨展割据嘉定,把嘉定钱粮当作私有,罪太大。吾杀了他,不能算“忘恩负义”,而是“替天行道”,不对,“替朝廷扫除藩镇”。
可想了一下,袁韬又泄了气。
“那杨展爱民如子、纾财解困,在四川名声极好,兵马又多,谋之不易矣!”
李乾德三角眼一翻,坏主意立刻出来了。
“杨展兵多将广,又得民心。正面交锋,您和武将军加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欲夺嘉定,必须让其对您深信不疑,乘其不备,方好下手”。
“如何让其对吾等深信不疑?”
“结拜!”
??
自从李乾徳出了坏主意之后,袁韬、武大定二人,放下大土匪的尊严,没事就往嘉定城跑。
见了杨展,大哥长、大哥短地叫着。曲意逢迎、大拍马屁。杨展让干啥,二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杨展为人,心地善良,耳朵根又软,几个月的时间处下来,直把二人当成心腹。
袁韬此人,生得又瘦又矮,长相好似灵猿,机灵如猴。一看火候到了,立即提议:“杨大哥,难得吾三人情同意合,不如义结金兰,如何?”
杨展大喜:“二位贤弟,吾亦有此意”。
于是三人交换了“金兰谱”;摆上猪肉、鱼、鸡蛋等供奉关公像;又备好活鸡血酒,咬破手指,将血滴入酒中,按照年龄顺序,依次饮酒,歃血为盟。
三人誓结生死交。杨展年龄为长,做了大哥;袁韬次之,为二哥;武大定最年轻,是三弟。
“金兰”一词,取自《易经·系辞》中的“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
金兰谱就是在一张红纸上,写下自己的姓名、生辰八字、居住地,以及祖孙三代的姓名。
交换了金兰谱,三人从此结为异姓兄弟。
这一结拜可了不得!杨展恩视二人如亲弟,恣其所欲,悉数供给,好得不得了。二人缺什么,杨展就给什么,比亲兄弟还要亲。
二人丝毫没有因为杨展待其恩厚,而减弱谋害之心,真大贼本色也!
大明崇祯七月二十六日,大土匪“争天王”袁韬过生日了,派人请大哥来自己的驻地犍为赴生日宴,说要好好庆贺一下。
“父亲,那袁韬、武大定本是贼寇出身,素无信义。儿子恐怕他们对您不利,您本人还是不要去,派人送份厚礼便可”。
杨展的长子杨璟新怀疑有诈,劝杨展不要去。
杨展大怒:“住口,吾和汝两位叔叔,亲如手足。竖子怎可妄言!”
“父亲执意要去,请多带兵马而行”。
“吾去自己兄弟处赴宴,带那么多兵马做什么?”
杨展不听良言相劝,仅带了三百名亲兵,前往犍为赴宴。
来到犍为城,袁韬、武大定出城三十里相迎,敲锣打鼓地将杨展迎入城中。
筵席开始了,规模很大,山珍海味、肉山脯林、鼓乐齐鸣、轻歌曼舞,但闻酒香四溢。
“大哥,请!”
“二弟,三弟,喝!”
酒喝了几巡,三人皆有醉意。
袁韬忽然对杨展说道:“小弟欲向大哥借一物,不知大哥可舍得?”
“自家兄弟,那么客气干啥?二弟想要什么,大哥无所不给”。
“小弟欲向大哥借嘉定城”。
“什么”,杨展大惊。
袁韬凶相毕露,取出宝剑,一剑刺入扬展胸膛。杨展捂着伤口,缓缓后退,武大定拔出钢刀,砍下了杨展的头颅。
杨展的亲兵欲救杨展,伏兵四起,三百亲兵俱被杀光。
二人杀了杨展后,发兵包围了嘉定城,攻占了峨眉、夹江等县。
杨展长子杨璟新拼死抵抗,遣使向川陕总督樊一蘅、四川巡抚陈邦彦求援。
樊一蘅大怒,写信责备袁韬:“嘉陵、峨眉间二三遗民不与献贼之难者,杨将军力也。且背施忘好,而取人杯酒之间,天下其谓汝何?”
袁韬阅信后,哈哈大笑:“为大事者,不拘小节。大丈夫,不仁不义,寻常事耳!”
涪州副将李占春曾经得到过杨展的粮饷资助,闻变拍案曰:“贪利,杀我义士,岂大丈夫耶?”领兵来援嘉定,被袁韬、武大定击败。
嘉定城危急,樊一蘅、陈邦彦,正在防范王祥,实在无兵可援嘉定。只好上疏朱亨嘉求援。
朱亨嘉正要发兵打赣州,亦无兵派往四川。只好遣使劝阻袁韬、武大定撤军。
二人见朱亨嘉无力管四川的事,气焰愈发嚣张,不分昼夜,猛攻嘉定城。
第一百五十八章 克赣(一)
大明崇祯二十二年八月二日,朱亨嘉攻打赣州。
此前明军三次攻打赣州失败,让这位监囯靖王明白了一个道理:打赣州,兵少了不行。
朱亨嘉令李元胤率李成栋旧部五万人,由广东南雄出发,攻打龙南、安远、会昌、瑞金、石城等县,切断赣州和福建的联系;令郝永忠、王进才驻守粤闽边境,提防福建清军;自己带着李明忠、严天凤、李定囯等部十一万大军,越过庾岭,直扑赣州。
清南赣巡抚刘武元和胶商、胡有升等将商议,还是以“利在速战”、在城外迎敌为作战要领。
刘武元将信丰、南康等县的军队,集结到赣州府治赣县,准备在城外袭击明军。
朱亨嘉一路打过来,信丰、南康、潭口,未遇到一个守军。事出反常,越想越不安。招集严天凤、李明忠、李定国、赵勇、张成武、白文选、冯双礼、高明贵诸将商讨敌情。
“诸卿都说说看,这赣州清军打了这么多大胜仗,按说士气正旺,缘何不战反退,连弃多处县、镇?”
“监囯,此必清军畏监国龙威,打算死守城池,不敢战耳!”
心腹大将、车炮营总兵赵勇大拍马屁。
朱亨嘉白了赵勇一眼,心想,汝逢迎也不看看时候。金声恒、李成栋两位狠人,都在赣州栽了大跟头。那刘武元会畏惧孤,吓得不敢战?
李明忠发话了:“监国,臣闻刘武元胆子颇大,经常以少击多。须防其偷袭我军”。
“嗯,李卿此言老成持重,不管赣州之敌打得什么算盘,孤就六个字‘扎好营,等他来’”。
严天凤道:“监囯,赣州三面环水,何不派一支偏师,坐船由章水入赣江,在赣州西北岸登陆?臣料敌军必想不到吾军从水上来”。
朱亨嘉眼睛一亮,这是个好主意。只是孤军深入敌后,需选一胆大心细之将。
选谁好呢?他的目光在诸将身上逡巡。
“监囯,臣愿去敌后扎营”。
一员朗眉星目、目光如电的虎将,大声请命,正是二十八岁的李定囯。
朱亨嘉见李定囯皮肤黝黑,浑身透着一股沙场百战的味道,越瞧心里越是喜爱。
“李卿,船只运力有限,孤只能给卿一万人马。卿可有把握在赣州侧后,以一万孤军守住营寨?”
“臣一定死死地钉在赣州侧翼,让刘武元寝食南安”。
“好!卿挑选精锐,连夜出发”。
李定国率一万精兵,坐船由章水北上赣州。
船队在江中行驶,忽见一座被半个圆孤型江水包围的丘陵之上,竖立着一个小镇,召来向导询问。
“此镇地形险要,扼着章水咽喉。有名否?”
“此处乃黄金镇,相传镇名是唐代风水仙师杨筠松所起。杨筠松见此镇三面环水,又在耸起的丘陵之上,乃是‘风水来龙’的龙脉,寸土寸金,故起名‘黄金’”。
李定国哈哈大笑:“杨筠松谬矣,风水来龙指的可不是财富之龙,而是真龙天子监囯靖王耳。今日吾誓为监国,夺此龙脉”。
镇守黄金镇的乃是南赣游击孔国治,自从上次以八百人马协守住了雩都县后,孔囯治在赣军中得了个“善守”的名声。
刘武元派其领兵八百,扎营此处,防止明军从水上袭赣。当然,仅仅是预防万一而已。刘武元并不真相信明军会从水上来,否则也不会仅给孔国治八百兵马。
明军上岸列阵,李定囯三面佯攻小镇,却令部将窦名望引兵一千,从北面山坡潜行攻镇。
“杀!”
靳统武、吴子圣等明将,率军佯攻。
五人一组,分得极散,手持藤牌、腰刀,弯腰登山。
“快,放滚木、礌石”,孔国治急忙下令。
“呼隆隆”,一根根巨木、一块块光滑的大石头,沿着山坡滚下。
明军分得散,空隙大,大多躲过了滚木礌石。只有极少数运气差的,躲闪不及,被压成肉饼。
“嗖!嗖!嗖!”,清军开始放箭。
李定国的部下皆百战老兵,或藏于山石下,或缩身于藤牌后,躲避箭矢。
孔囯治见攻镇的明军不多,放下心来,以为来的不过是明军的斥侯队。
“杀!”
忽然镇后一阵喧哗,窦名望部从后山潜行,冲入镇中。
“杀!”
李定国率靳统武、吴子圣发起了真正的攻势。
排山倒海,两路夹击,清军大溃。
孔囯治欲夺路而逃,窦名望赶到,一刀劈成两断。
李定国夺取黄金镇后,留兵五百驻守,其余兵马沿章水、赣江,直插赣州侧后。
??
朱亨嘉的大军穿过重峦迭峰,行进到了赣县边缘,被一座高山挡住了去路。
水鸡岽,为赣县之巅。清南赣巡抚刘武元率赣军主力扎营于此。
刘武元端着千里镜,观察明军。
镜头里,明军不仅数量极多,乌泱泱看不到尽头,而且军阵布得极有章法,令行禁止间,渗透出阵阵杀伐之气。
“久闻伪明靖王,治军有方,真劲敌也!”
敌人兵多不怕,但是兵多且锐,就很可怕了。
刘武元对先前制定的“利在速战,城外御敌”的战术产生了怀疑,迟迟不敢下达进攻的军令。
“大帅,为何还不下令进攻?”
梅勒章京胶商着急地问。
“吾观此次来的明军,进退之间极有章法,攻之未必胜。不如据水鸡岽险地而守”。
“明军虽众,吾视之若土鸡瓦狗耳,愿率骑兵冲阵,请大帅为吾后援”。
胶商自入赣以来,杀人无数,未尝一败。所以十分骄横,大声请战。
刘武元见真满洲大将请战,不能不给面子,再加上前番多次击败金声恒、李成栋,也打出了胜利的信心。遂下令骑兵冲阵,步兵随后掩杀。
胶商领着满洲正红旗与正白旗的四个甲喇六千骑兵,冲在最前面,高进库、先启玉、杨遇明、贾雄等将,率步兵紧随。
“哒!哒!哒!”
数千精骑向明军军阵冲来,卷起了层层烟尘。
朱亨嘉大喜,赣州之敌最难缠的就是敌人的骑兵。若刘武元以步兵守城,以骑兵骚扰,赣州真不好打。
现在敌人的骑兵如此自大,区区数千人,就敢冲吾十万大军的军阵,不趁机吃掉它,更待何时?
“列阵!”
令旗挥动,车炮营在军阵后列阵,军士们放下一辆辆偏厢车,摆好支架,首尾相连,一座“车城”很快连接好。车城内,二百辆由双厢车改造好的移动炮台,开战前即已架好了大炮。
“中军后撤”,朱亨嘉在王车上下达了军令。
明军中军由车城预留好的入口,撤入车城。
“轰!”
“轰!”
“轰!”
炮台上的大炮轰鸣,炮弹雨点般射入清军中。
“咴聿聿!”
中炮的清军人仰马翻。
经验丰富的八旗兵老兵们,将身子伏在马背上,减少弹片的伤害。
“叭!”
一匹战马撞上了车城外沿的拒马枪,负痛之下,将骑手摔下马来。
“呯!呯!呯”,车城内的明军铳手开始放铳。
明军的火铳很密集,铳弹如飞。八旗人、马纷份中弹倒地。
尖锐的呼啸声响起,八旗兵向车城内射箭。尽管有甲胄保护,密集的箭雨下,还是不断地有明军士卒被射倒。
前排的八旗下马步战。有的搬开车城的拒马枪,往里冲;有的取出大斧,猛劈偏厢车;有的干脆试图从车厢底部钻入。
明军的炮弹、火铳,交织成一幕幕弹幕,阻挡了大多数骑兵。
“杀!”
“杀!”
“杀!”
少数突入车城的八旗兵,与车城内列着鸳鸯阵的明军步兵战成一团。
朱亨嘉见八旗兵受到车城的阻挡,马速变缓,很多骑兵下马步战,冷笑。
区区几千骑兵就想冲破孤的十万军阵,不知死活!
“两翼合围”,又一道军令下达。
明军两翼步兵缓缓向八旗兵杀来,欲将其围入阵中。
胶商一身冷汗,失去了速度的骑兵,一旦被步兵围上,就是死路一条。
“上马后撤!”
?商率八旗兵上马,欲在被明军合围前逃出包围圈。
王车上的朱亨嘉攥紧了拳头。想跑,哪那么容易?
“骑兵出击!”
通过茶马互市,明军获得了大批的战马。车城的明军搬开拒马枪,骑营副将孙广威率八千骑兵,追着八旗兵的后背撵杀。
“哒哒哒”,胶商落荒而逃。
“哒哒哒”,孙广威紧追不舍。
“哪里走?”
两骑越追越近,孙广威的长刀挥至。胶商低头躲过。刀未斩中胶商,却斩中了他战马的马首。
一声悲鸣,战马带着胶商落地。
无数的战马从胶商身上驰过,须臾踏成一滩肉泥。
八旗败兵冲乱了清军步兵军阵,清军大溃,人马蹈藉,死伤无数,不得不撤入水鸡岽高地,依险而守。
第一百五十九章 克赣(二)
“千岁!”
“千岁!”
“千岁!”
朱亨嘉的盘龙大纛出现在水鸡岽的山脚下,山呼海啸的欢呼声,震得大山发抖。
屹立在王车上的朱亨嘉,坚挺若磐石,双目烁烁地仰望着水鸡岽高地。
山顶上的清南赣巡抚刘武元亦在向下俯视明军。他听到雷鸣般的“千岁”声,脸色苍白。忽然之间产生了一种时空错位的渺小无力感,仿佛自己正被朱亨嘉俯视,而不是俯视朱亨嘉。
“监国,末将请战!”
明军大胜之后,士气高昂。严天凤、李明忠、赵勇、张成武、白文选、冯双礼、高明贵诸将纷纷请战。
“来人,将斩下的虏将首级,送上水鸡岽,劝刘武元投降”。
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赣州,天下坚城,刘武元若肯归降,孤也能少伤亡一些忠勇的将士。
水鸡岽的山顶上,刘武元恢复了镇静。
“靖王使汝来,可是劝降的?”
“正是。将军本是汉人,何苦为鞑虏爪牙?若肯归顺,监国必有重用”。
刘武元一笑:“吾蒙朝廷大恩,岂可做背主之贼?汝来得正好,借汝头振吾军心”。
言毕,刘武元令左右斩下使者之头,掷于山下。又招高进库、先启玉、杨遇明、贾雄诸将道:“吾已斩伪靖王使者之头,彼必然震怒,降之必为其所害。汝等若想活命,唯有与吾一起,守住赣州”。
“末将愿追随抚台,死守赣州”。
见刘武元竟然敢斩杀自己所派使者,朱亨嘉大怒,下令攻山。
秦裕春、姚友兴、吴承宗各带五千兵马从东、西、南三面攻山。
此三人本是何腾蛟标营旧将,在何腾蛟麾下时,屡战屡败;随朱亨嘉出征,却多立战功。
“咚!咚!咚!”
进军鼓响了。
明军从三面,鱼贯登山。
山上的清军开始放炮。
“轰!”
一颗霰弹在周元的身前爆炸,掀起的泥土溅了一嘴。
“呸!狗鞑子!”
周元恶狠狠地骂道。
他是辽人,以前也是一名“鞑子”,是智顺王尚可喜的部下。在湖广被俘后,又成了一名明军小卒。
还是当大明的兵好,不用受满洲大爷、蒙古二爷的鸟气。
一枝流箭射来,周元伏地一趴,嗖的一声掠过,毫发无伤。
老兵嘛,保命的本事还是有的。
“将士们,随我杀!”
周元听到一声大吼,本部主将吴承宗亲自冲到了最前面。
这位吴副将,长得挺凶,可是对部下却极好,丝毫没有因为周元等人的降兵身份,而薄待半分。有一次视察军营伙食,见周元好像没吃饱,还赏过他一块馒头。
见吴副将冲到了最前面,周元心中热血,一阵翻腾,持着刀盾,紧紧地跟随着往上冲。
“铳手准备!”
“射!”
见明军冲近,清军副将高进库下令火铳射击。
“呯!呯!呯!”
吴承宗冲得太靠前了,火铳击穿了藤牌,在他的胸前留下了一个大窟窿,身子一软,手中的板斧跌落。
“杀!”
见射倒了明军将领,高进库趁机率军杀下山来。
没了主将,明军一阵慌乱,有胆小的往山下奔逃。
周元没有逃,眼睛红了。他忘不了吴副将给他的那个馒头,迎着清军冲过去。
“杀!”
周元捅死一个敌人;挥刀,砍死一个;咔嚓,又一个清军脑袋落地。
端着千里镜在山下督战的朱亨嘉,看到了这一幕。
将千里镜递给身后的军法官,缓缓说道:“战后,此小卒若没死,升他做哨长”。
吴承宗战死了,秦裕春、姚友兴的攻击也不顺利。
朱亨嘉不愿多伤将士性命,鸣金收兵。
??
“胡总兵,城外沿章水出现了一支明军,正在登陆扎营”,南赣副将刘伯禄,急忙报于南赣总兵胡有升。
胡有升随刘伯禄登城眺望,登陆的明军已有两千人,后续仍在不断登陆。
来的是明军李定囯部兵马。
胡有升大惊,赣州兵马,加上来援的六千八旗兵,不过两万。刘巡抚带了一万六千人在城外拒敌,城内不过四千兵马,若任明军登陆扎营,占稳脚跟,后果不堪设想。
“刘副将,汝守城,吾带两千兵马出战,驱赶明军”。
“不可,胡总兵,汝是主将,军中不可一日无主,还是由末将出战”。
刘伯禄执意自己出战,他带着两千步兵出城,杀向明军。
明军首批登陆的两千人马也列好了阵。这两千人马,是李定国的本部亲兵,号称“老本贼”,精锐中的精锐。
李定国将全军火铳集中给这两千先锋,每人配齐了三枝火铳,俱都提前上好了药子。
“射!”
“呯!呯!呯!”
三轮射击完成毕,六千颗铳弹,射翻了五、六百清兵。
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清军的士气为之一滞。
“杀!”
身经百战的“老本贼”们,扔掉火铳,换上刀、盾,杀向清军。
刘伯禄急红了眼,驾战马,提长茅杀向明军。
一道红色的闪电驰过,亮银枪一闪,自刘伯禄胸前透过。
李定囯刺刘伯禄于马下,杀散清军,从容登陆。
胡有升收拢败兵,赣州城仅剩三千兵卒,急忙向刘武元求援。
??
水鸡岽山顶,刘武元得知明军已从章水,直抵赣州城下,大惊失色,连夜弃水鸡岽,返赣州。
次日,明军攻山,才发现清军已撤。
朱亨嘉留下三千兵马守水鸡岽,自领大军来至赣州城下,与李定国部偏师会合。
这一次,朱亨嘉吸取了李成栋的教训,不急着挖壕沟,而是先扎好营寨,砌好壁垒。将自身保护严实后,再深挖壕汤、遍栽木栅,围困赣州。
刘武元见状,恐被明军困死,令胡有升、高进库、先启玉,各自带兵出击城外的明军,俱被打退,反折兵千人。
明军势大,刘武元不敢再出战,只好龟缩在城内,打算凭坚城和明军长期对峙。
朱亨嘉下令攻城,无奈赣州城太高、太坚固,城上铳矢齐飞,明军伤亡了三千人,却一时攻不下赣州。
大将李定国献计:“监国,臣在云南时,多次用‘放崩法‘挖地道炸城。不妨在赣州试一试”。
“李卿此计甚善,立即施行”。
李定囯下令在赣州城下挖地道至城墙地基处。
不料,赣州三面靠江,东、北、西三面,一挖就渗水,无法挖掘。只在南城墙一带,一口气挖了五条地道,填满火药,引爆。
“轰”,“轰”,“轰”,“轰”,“轰”,五声巨响。
好一座赣州坚城,城基极厚,城墙抖了五抖后,居然仍屹立不倒。
刘武元吓了一跳,一边修补损坏的城墙,一边在城内遍布“听瓮”,以免明军再用此法爆破。
没法子,只好用人命硬拼了。
朱亨嘉命人在城外架起了百余座大炮台,打算一边炮轰,一边蚁附攻城。
忽报,李元胤率着李成栋旧部,已经攻下了龙南、安远、会昌、瑞金、石城等县,切断了赣州和福建的联系。
朱亨嘉大喜,攻城的部队有了。
他舍不得用自己的嫡系部队攻城,用李成栋的旧部最好不过。
为了不让李军旧部寒心,公开的说法是:把为李大帅复仇的机会,留给李军。
“轰隆!”
“轰隆!”
“轰隆!”
明军的重炮开始发威,一颗颗大炮弹将城墙蹂躏得千疮百孔。
“弓箭手准备!”
城墙上,清军参将贾雄,正准备令弓箭手向明军抛射。
一枚开花炮弹,在他的身边爆炸,炽热的热浪袭来,贾雄失去了意识。
“杀!杀!杀!”
李元胤、杜永和、阎可义、董方策、罗承耀、郝尚久、黄应杰、范承恩、杨有光,从四面八方冲向城墙。
城上的火炮开炮了,一辆辆楯车、冲车、云梯车被击中,更多的攻城车涌上来。
“将士们,随我杀!”
奉化伯黄应杰,从云梯跃上城墙,刷刷刷,一刀又一刀,连杀十余名清军。部下以他为箭头,逐渐在一段城墙占稳脚跟,明军从此处不断登城。
胡有升大急,“给我射!”
城墙上,三百铣手,铳弹齐发,黄应杰及部下三十多人,俱被射死。
清将杨遇明,在城墙上一不小心露了头,被城墙下,掩护步兵登城的明军火铳手射下城来。
惨烈的攻城战,令风云变色。
一打就是两个月,李成栋旧部伤亡了一万多人,赣州城,也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先前的地道爆破,再加上连续两个月的重炮轰击,赣州南城墙一段,终于颓然倒塌。
“杀!”
李元胤、杜永和、阎可义、董方策、罗承耀、郝尚久、范承恩、杨有光从豁口处突入城中。
破赣州就在今日!
朱亨嘉下令,全军突击。
严天凤、李明忠、李定国、赵勇、白文选诸将,奋勇登城。
镇南门上,赣州清军第一猛将高进库,拼死用刀车堵着轰塌的城墙豁口。
杨有光领军杀到。
高进库张弓搭箭,一箭射翻杨有光。
李元胤大怒,挥舞重剑与高进库战作一团。
“哥,吾等来帮汝!”
李元泰、李建捷二将杀到。
“杀了他,替义父报仇!”
李元胤大吼。
明军人多,渐渐杀散了高进库的亲兵。
“呀!”
高进库一时不防,被李元泰一刀劈中右肩。
一道白光挥过,李元胤割断了高进库的咽喉。
镇南门被攻陷了。
西津门的城门被冲车撞破。清军副将先启玉下城欲突围,被李明忠一槊扎死。
建春门,清南赣总兵胡有升被严天凤部围在城墙上一段狭小的空间。
“明将何人,可敢与吾一战?”
想单挑?严天凤哈哈大笑,己军占着绝对上风,此时跟汝单挑,岂不成了傻子?
“射死他”,严天凤下了军令。
“呯!呯!呯!”
几轮火铳射过,胡有升被射成了筛子。
“皇上,今日是臣为大清尽忠之日矣!”
百胜门上,清南赣巡抚刘武元北向而拜,拔剑自刎。
“呸!狗汉奸!”
小卒甲冲刘武元的尸身吐了口唾沫。
朱亨嘉恨极了刘武元,下令割下首级,曝尸三日。
李元胤求以刘武元首级祭奠李成栋,朱亨嘉许之。
此战,李军上下伤亡了一万五千人。为安抚李成栋旧部,朱亨嘉下令李元胤承袭李成栋广昌侯一爵。
第一百六十章 镇压(一)
北京睿亲王府,皇父摄政王多尔衮揉着额头,一阵头昏目眩,他的风疾又犯了。
多尔衮身材细瘦,素患风疾,入关后水土不伏,病情日重。即使如此,这位清国的摄政王,仍然日理万机、兢兢业业。一再谕令臣下,奏章务求简明扼要,不许有浮泛无据之辞,以免徒费精神。
此病本是旧疾,当年关外松山之战时,他亲自披坚执锐、劳心焦思,受重伤染上此疾。可满人迷信鬼神,多尔衮觉得自己是被人诅咒了。
豪格临死前,曾经诅咒他“有病无福,命不久矣”。
多尔衮坐在东南的位置上。身穿神衣、头戴神帽、左手持鼓、右手拿槌的萨满替他跳神祈福。
仪式结束后,神清气爽了很多。
豪格啊豪格,汝诅咒本王多病不长寿,本王偏要活得好好的给汝看!
病情好转,多尔衮继续处理公务,看着山西巡抚祝世昌的这封奏折,眉头皱成了丘壑。
“值今伪督抚姜建勋、伪刘总兵、伪司道等贼众,秦晋合伙,失陷汾州府,拥聚十数万,截断省南平阳、潞安两府大路,分贼安官,附近各州县破竹瓦解,势已决裂……恳乞皇父摄政王俯念三晋百万田赋之区,生灵汤火之日,危亡目下,速赐急发大兵,或敕英王、敬谨王兵马星驰前来扑剿逆贼,尚可恢复残疆。稍若迟延,全晋俱隳矣”。
山西离畿辅地区近,山西一乱,天下震恐。当速平之!
多尔衮发了狠,调兵遣将。
他令在大同附近的英亲王阿济格直抵大同;崇祯二十二年正月初四日,敬谨郡王尼堪等统兵入山西;二月,多尔衮亲自领军征大同。
睿亲王,英明睿智的统帅,打仗有两把刷子。
他先切断大同与其他各府的联系,一入山西就攻克了浑源州,然后兵不血刃,招降了应州和山阴县。
将姜镶义军和其他义军,南北截作两断。
大军正要北上,一举消灭姜镶。
“皇父摄政王,北京来信,辅政德豫亲王染上了天花,病情危急”。
“什么!”
多尔衮一阵天昏地暗,毕竟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他很伤心!
多铎病危,北京无人坐镇,这可不行!
无心恋战,多尔衮匆忙赶回北京。途中,经过大同城下,企图诱降姜镶。
先给姜镶一颗甜枣。他知道姜镶和宣大总督耿焞关系不好,以未能事先防范叛乱为名,将耿焞革职,由佟养量接任。
可怜耿焞,全家被姜镶杀光,官也被自己的主子革了。悲哉!
接着多尔衮给姜镶写了封声情并茂的劝降信。大意有三:一、要是别人劝降,你可能还有顾虑,我堂堂摄政王亲自来了,你还有什么好怕的?(“向使他人至此,尔或顾畏不从;予兹躬临,可欢然来顺”)二、只要肯降,啥罪没有,我待你还像以前一样好(“尔姜镶诸罪悉与赦免。谕到可即出降,自恩养如故”);三、我来你还不降,罪可就大了,命保不住(“予来,尔不归顺,则再无生路矣”)。
姜镶看了多尔衮的信,冷哼一声。摄政王啊摄政王,您把吾当三岁孩童诓啊!自古起事,皆是一不做、二不休。反了一半投降,吾焉有命在?
他给多尔衮回了封信,要点也有三:一、我本不想反,但大清有功不赏、无过反罚、横征暴敛,逼反了我(“屡立大功,未有毫发罪过”,“未蒙升赏”,“绅士军民苦不可言,臣与大同一方百姓委属无辜,谁肯坐而守死?”)二、您只凭一纸书信让大同投降,没人敢信(“况阖城之人矢志誓死,王纵开诚肆赦,谁敢遽信?”);三、请您先退兵,让大家相信您的诚意(“是惟更降一谕,明指以全活之方。若不开恩,臣惟率众以俟,无他想望矣”)。
多尔衮让姜镶先投降;姜镶让多尔衮先撤兵。信写得天花乱坠,却皆没有什么诚意。
谈不拢,那就只有继续打。
多尔衮返回京师探望多铎,令英亲王阿济格、敬谨亲王尼堪领军围困大同。
二王虽然挫败了救援大同的义军和姜镶突围的军队,但是,大同乃天下坚城,一时也攻不破。
反的可不止是大同,山西、陕西、青海、甘肃、山东、河南,遍地锋火。
多尔衮调端重亲王博洛、承泽亲王硕塞、多罗亲王满达海、多罗郡王瓦克达等,入山西剿除其他义军;又令陕西的平西王吴三桂、固山额真李国翰、陕西三边总督孟乔芳等领军配合作战;再令山东、河南、甘肃、青海各地官员平乱。
兵马都派去平乱了,京师空虚。
多尔衮顾不上湖广了,令郑亲王济尔哈朗、顺承郡王勒克德浑,带两万八旗,回防京师。湖广的军队,交由恭顺王孔友德指挥。
三月,多尔衮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和硕豫亲王多铎薨了。
天花传播得很厉害。不久,哥哥阿济格的两位福晋、自己的大福晋博尔济吉特氏皆因天花去世。
亲人接二连三的死去,令多尔衮的风疾加重了。
趁尔病,要尔命。各地的义军越闹越凶。
多尔衮深知局势险恶,不敢撤出包围大同的兵力来镇压其他义军,以免放虎出柙。只好抽空了京师一切可用的满、蒙、汉军队,投入山西战场。
弃京师的安危于不顾,这是在赌搏,赌山西的叛乱能很快平息。
??
“汝确定那刘迁在黄香寨?”
一身戎装的宣大总督佟养量,问投降的刘迁部将。
“禀总督,刘迁父子和数千残军正在黄香寨,您若速速围剿,必能一举擒之”,降将谀笑。
佟养量点点头。前些日子,他率部在平刑(平型关)、雁门击败了代州刘迁义军,将义军赶入了五台山区。
此次若能抓住匪首刘迁,吾佟家在摄政王面前也能有些面子。
自从族弟、两广总督佟养甲,被李成栋裹挟着降明后,“佟半朝”家族,地位有点尴尬。多尔衮虽未责怪,仍委以重用,佟养量却心虚,誓要立下战功以报摄政王。
清晨,朝阳初起,一队队黑影逼近了黄香寨。
“敌袭!清军来了!”
“啊!”
义军的哨兵刚喊了几声,一枝飞箭射穿了他的咽喉。
“杀!”
喊杀声四起,刘迁父子来不及披甲,出帐迎敌,双双战死。
代州刘迁义军败亡后,清军没有了侧翼威胁,可以放心攻打大同。
??
六月,多尔衮不顾身体有恙,再次亲征大同。
摄政王又要出征,朝野人心惶惶。
为了安抚人心,多尔衮召集满、汉官员说道:“予之行也,非以诸王大臣不胜其任,但恐行师之际扰及良民,故为亲行”。
疾病不饶人,出征两个月,风疾发作,多尔衮差点栽下马来。
左右大惊,只好护送摄政王回北京。攻打大同的事,交给了阿济格等诸王。
被围了九个月,大同城里的粮食吃完了,“兵民饥饿,死亡殆尽,余兵无几”。
“王爷,姜镶部下总兵杨振威派人请降”。
英亲王阿济格冷笑,山穷水尽了才想降,哪那么便宜?喝令将使者带上来。
使者入帐,跪伏请降。
阿济格剽悍少谋、性情残暴,当即喝令斩首。敬谨亲王尼堪,比阿济格狡猾得多,连忙劝止。
尼堪温和地对使者说:“汝回去告诉杨总兵,想活命,带姜镶的脑袋来”。
八月二十八日,左右报于杨振威,姜镶将亲兵都派去守城了,府上仅有数十人。
机会来了,为了活着,杨总兵决心出卖老上级,反戈一击。
他带着六百多部下,直入姜镶帅府。
“杨总兵,汝怎么来了?城池出事了吗?”
见杨振威来了,姜镶大惊,还以为城防出事了。
杨振威把心一横:“大帅,对不起了,吾也是为了家人、部下着想”。
一刀插入姜镶腹部,当场气绝。又连杀姜镶兄姜琳、弟姜有光,持首级出城降清。
多尔衮得到了攻破大同的消息后,风疾好转不少。
大同这座城,居然敢抗拒皇父摄政王,实在太可恨了!不杀,不足以平摄政王之怒!
他传谕,将大同城墙高度拆除五尺,借以泄愤,除杨振威部下官兵外,大同城内的“官吏兵民尽行诛之”。
这道谕令被执行得十分彻底。
满洲的武将们十分珍惜这一发大财的良机,将人杀光,财物抢光。
便宜了罪犯。大同监狱里关有重犯五名,由于人都杀光了,无法找到原告和证人,新任地方官只好将其无罪释放。
山西义军陷入了低潮。
多罗亲王满达海率军攻克了朔州、马邑,宁武守将刘伟投降;端重亲王博洛攻克了孝义、平遥、辽州、榆社;博洛、满达海又合兵攻下了汾州,屠城,义军所设巡抚姜建勋、布政使刘炳然殉囯;岚县、永宁州投降;接着,满达海又攻下了太谷县、沁州、潞安;博洛攻下了泽州,义军首领陈杜、何守忠、张斗光殉囯。
协助姜镶起义的两位李公也失败了。李建泰在太平县扼守二十多天,无援出降,被处死;李虞夔兵败后逃到河南山区,后被缉获遇害。
一路平叛,一路屠杀。
清宣大总督佟养量揭帖中报告:“大同、朔州、浑源三城,已经王师屠戮,人民不存”。
见山西大势已定,多尔衮令诸王统军回京,只留多罗郡王瓦克达继续清剿山西未平各地。
第一百六十一章 镇压(二)
夜深了,五十四岁的清陕西三边总督孟乔芳正在给摄政王多尔衮上密疏。
甘肃回族将领米喇印、丁柄栋等拥立明朝宗室延长王朱识锛,发动了反清大起义,占领了几乎整个甘肃和部分青海。
义军声势浩大,号称百万。
多尔衮很震惊,派固山贝子屯齐、固山额真韩岱领兵征剿。
孟总督觉得很丢脸。这怎么行?在本督的辖区发生的叛乱,应该由本督来剿灭。派别人来,本督的脸面往哪搁?
于是孟总督向多尔衮上密疏,说自己完全有能力镇压回民叛乱,您就别派满洲大军来了,浪费银子(“恐道远劳师糜饷,密疏止之”)。
多尔衮大喜,遍地锋火,他正缺兵马。一纸调令,将屯齐、韩岱的军队留在山西大同归英亲王阿济格指挥。
这位孟总督是大清的忠臣。原先是大明副将,因为犯了罪,被一撸到底,回家喝小米粥。
心里不爽!皇太极打下永平后,他索性降了清。
皇太极仍旧任命他为副将,极其恩遇。
清太宗手段了得,最会笼络人心。有一回召见他,以金卮赐酒,并道:“朕与明朝皇帝不同,凡是我的臣子,都会赐座,一同饮食”。
这顿饭吃完,孟乔芳对大清忠心耿耿。
明朝总兵祖大寿遣使来见孟乔芳,欲打探清军的动向。孟乔芳绑缚使者,献给皇太极。
孟总督自称有能力平乱,可不是吹牛。此人颇有军事才能,曾替清朝平定汉中,又随豪格征四川,屡立战功。部下张勇、陈万略、赵光瑞、马宁、刘友元、佟透诸将皆将才。
“摄政王欲派兵平乱,本督劝阻了。河西之乱,河西之将平之。汝等都议议,怎么平乱?”
孟乔芳端坐中军大帐,威风凛凛地召开了平叛军议。
“制台,贼军虽然接连攻下凉州、洮州、岷州、兰州、狄道、渭源、河州,声势浩大。但依末将看,却有一个致命弱点”,游击张勇说道。
张勇本是大明副将,降清后授游击。孟乔芳觉得张勇有名将之资,颇为信重,尝私下跟他说,若立战功,即破格升其为甘肃总兵。
“哦,非熊,汝说说看,贼军有何弱点?”
“贼军号称百万,其实不过十万众,却分布在由肃州到狄道的狭长地区,战线太长,可以各个击破”。
孟乔芳大喜:“非熊之策,与本督不谋而合。贼军正在攻打巩昌,先打巩昌之敌。诸将听令,令马宁、赵光瑞救援巩昌;其余诸将随本督屯兵秦州,为二将后援”。
“末将领命”,诸将齐声应命。
马宁本是大明参将,降清后升为副将,隶汉军正白旗。因为被编入了汉军旗,勉强也算“旗人”,所以对清朝比较忠心。
赵光瑞是明朝名将赵率敎族侄。可叹族叔在遵化之战中以身殉囯,族侄却做了汉奸。
马宁和赵光瑞率军悄悄潜行至巩昌城附近的广武坡,见无数头戴白色圆帽的回兵正在攻城,似乎并没有发现己军的到来。
“赵将军,此是吾军首战,若不胜,何颜见制台?请随吾死战!”
马宁大声地对赵光瑞说。
“敢不从命?”
起光瑞挺起胸膛,毫不含糊。
“杀!”
二将忽然杀向回军,战于广武坡。回军遭到突袭,猝不及防,大溃。
二将得胜后,又冲杀七十余里,杀回军三千,余众悉溃。
首战一打完,孟乔芳立即拈量出了义军的战力,其兵虽众,战力却不强。
当即下令兵分三路,进攻义军。命张勇、陈万略攻打临洮;额塞(驻防西安的满军户部侍郎)、马宁、刘友元攻打内官营;赵光瑞、佟透攻打岷、洮、河三州。
连战连捷。张勇在马韩山击败义军,收复临洮;赵光瑞在梅岭生擒义军将领丁光射,攻取岷州、洮州、河州;马宁进击内官营。
义军退守兰州。
??
兰州城内,义军首领米喇印与丁国栋商议,要派人将廷长王朱识锛,送到城外弘化寺马家坪一带。
这可是大明宗室、义军的旗帜,万不可落入清军之手。
“蒋将军”,米喇印唤来大将蒋囯泰,“汝带三千兵马,护送殿下至马家坪。万一战局不利,立即将殿下送去肃州,千万小心护卫,不得有失!”
米喇印是回族土司,世代为甘州副将,对清廷强迫回民剃发易服,十分不满。
蒋国泰原是清甘州参将,清廷欲调他去四川支援李国英,他不想去。
米喇印趁机唆使蒋国泰起事,将清甘肃巡抚等官,杀得干干净净。
所以这蒋国泰,也是上了清廷黑名单的人物,让他护送延长王,米喇印十分放心。
??
“这段日子,诸君都辛苦了,待剿平贼军后,本督为诸君请功”,仗打得很顺,孟总督心情好,欲为诸将请功。
“末将不敢居功”,众将谦逊。
“制台,贼军势颓,需防其逃窜。末将愿领一军,驻守马家坪,扼敌逃路”。
孟乔芳越瞧张勇越顺眼:此子军事眼光毒辣,不仅是将才,还是帅才。
“张游击,汝渡河去马家坪,封住贼军逃路”。
“是”,张勇领命告退。
??
傍晚的马家坪,野草晃动。
张勇部下守备王进宝,率五百精兵,为前锋,渡过河,往马家坪前进。
“守备,您看,弘化寺那边有人影”。
王进宝精于骑射,目力极好。就着火把一看,人影憧憧,防守弘化寺的守军至少有几千人马。
有大鱼!
王进宝大喜,急忙派人禀告张勇。
“王守备,汝断其后路,吾正面击敌,务必不放走一人”。
“杀!”
四下里杀声大作。
蒋囯泰大惊,吾死不足惜,殿下可万万不可有事!挥动双刀,拼死保护延长王突围。
一骑弛至,长枪快如闪电,挑开蒋囯泰双刀,直入面门。
张勇刺杀蒋囯泰后,又闯入义军阵中,四处砍杀。王进宝也从后方杀至。
义军大溃,延长王朱识锛及其母、妻,俱落入清军之手。
??
兰州,米喇印、丁囯栋登城眺望,城下的清军正修筑着深沟坚垒。
忽然一队清军押着一人来到城下。
“城上的人看清楚了,此人是谁?”
二将一瞧,身着龙袍、头戴冠冕,正是延长王朱识锛。
“是殿下”,城上的守军哄动。
“孟制台有令,守军若再不降,此伪王便是下场”。
咔嚓一刀,朱识锛人头落地。
“殿下!”
义军的旗帜没了,军心浮动。
很快,兰州粮尽,义军被迫突围至米泉。
“哒!哒!哒!”
米喇印驾马,拼命飞驰,一直跑到米泉附近。
清军追到,米喇印回军迎敌。
“给本督射死他”,孟乔芳下令。
“嗖!嗖!嗖!”
一阵乱箭袭来,米喇印翻身落马。
连打胜仗,清军士气高昂,乘胜追击。
赵光瑞夺取了旧洮州,击斩义军首领丁嘉升。
八月,清军攻打甘州,孟乔芳令张勇于夜间攻城,自己和昂邦章京傅喀禅等人随后进军。总兵南一魁攻下了城门,甘州失陷。
丁柄栋、黑承印等人撤往肃州,拥立缠头回(维吾尔族)首领土伦泰为王,获得了新疆哈密、吐鲁番等地维族百姓支持,声势复振。
见肃州义军闹得凶,孟乔芳率军又来打肃州。
攻城战正打得激烈,忽传晋西南,虞胤、韩昭宣等人拥立明朝宗室朱璟溧为韩王,攻陷了蒲州。
按说山西的事,自有英亲王阿济格管。可这位孟总督对清廷实在忠诚,居然留张勇、马宁围困肃州,自己回军援救蒲州。
虞胤、韩昭宣等人光顾着提防大同的清军,没想到陕西也有清军杀至,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孟乔芳在潼关渡河,收复蒲州;接着清将赵光瑞斩杀义军将领白璋、张万全、王国贤,夺取了宁晋、荣河、猗氏;孟乔芳又命梅勒章京杜敏攻克了解州;协领根特也在侯马驿击破义军郭中杰部;九月,赵光瑞攻克运城,斩杀虞胤、韩昭宣。
晋西南义军失败了,韩王朱璟溧逃往四川。
为了团结一切反清力量,朱亨嘉承认了朱璟溧的韩王封号,将他分封于四川泸州。
坏消息接踵而来。
清将张勇与马宁攻破肃州,斩杀了义军令首领丁国栋、土伦泰。
轰轰烈烈的甘肃、青海回民大起义,失败了。
至此,陕西规模较大的义军,就仅剩下了陕北王永强一支。
第一百六十二章 镇压(三)
“哥,听说伪清平西王吴三桂,已经从汉中赶到了咸阳。我们该怎么办?”
王永镇问哥哥王永强。
王永强神色平静如水,仿佛在询问一件小事:“去四川秦王处的使者回来了吗?”
四川藩镇武大定、赵荣贵、朱化龙、詹天颜,拥立大明宗室朱存烳为秦王。后来,武大定想兼并赵荣贵的兵马,让朱存烳诱赵荣贵入营杀之。朱存烳却将此事告知了赵荣贵。见事泄,武大定南逃投袁韬。赵荣贵从此对朱存烳忠贞不二。
“秦王殿下很高兴,封您为延安总兵,让您领兵南下,攻取西安。他和定陇侯赵荣贵一起北伐阶州,南北夹击清军。到时候,两军在西安相会”。
“好啊!”
王永强一拍大腿,刚才的平静荡然无存。
“速整顿兵马,南下西安!”
王氏兄弟的起义史,就是一部乱世的恩怨情仇。
他俩的母亲是寡妇,含辛茹苦地将他俩拉扯大。两兄弟待母极孝。
后来他俩参加了陕西饥民起义,成了流贼的一员;又后来,受招安做了官兵,打流贼。
一起参加饥民起义的同乡王正志,闻他俩背叛义军,当了官军,大怒,杀了他俩的老母亲。
杀母之仇,不可不报!
两兄弟返回老家吴堡县,埋葬了老母亲,掘了王正志祖坟。
一晃又是数年,王永强降清被授延安参将,与弟弟王永镇一起驻守延安府。
王正志亦降了清。此人拍马有术,居然成了清朝的延绥巡抚、两兄弟的顶头上司。
一方要报杀母之仇,一方要平掘祖坟之恨,延绥大地潜流涌动。
姜镶起义后,王正志觉得借刀杀人的机会来了,调两兄弟去打姜镶,打算借姜镶之手,除去二人。
不料王永强、王永镇兄弟来了招将计就计。不但不打义军,反而和姜镶商议,一起反清。
两兄弟借换防之机,袭破榆林,杀死清延绥巡抚王正志等文武官员,起兵反清。
??
川北龙安府城,秦王朱存烳召集部下定陇侯赵荣贵、朱化龙、詹天颜等,商议陕北军情。
“诸卿,陕北的王氏兄弟遣使归顺本王,约本王南北夹击清军,会师于西安。卿等以为如何?”
“殿下,关中之地向来富庶,得之可成王霸之业。王氏兄弟归顺,是天将西安赐于殿下也。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当速发兵攻打阶州,北上西安”,定陇侯赵荣贵兴奋得大叫。
朱化龙有点担心四川保宁府的清军:“大军出征,若保宁清军攻龙安,奈何?”
“臣愿守龙安”,大将詹天颜请命。
朱存烳为了以防万一,令詹天颜、朱化龙留守老巢龙安。自己带着赵荣贵,领军一万五千,攻打阶州。
朱存烳的运气不好,遇到了清朝的一员猛将、汉军镶蓝旗固山额真李国翰。
李国翰,辽东铁岭人,曾经做过皇太极的侍卫,因为作战勇敢,被赐号“墨尔根”。
听说秦王朱存烳来打阶州,李国翰领兵七千救援。
义军一万五千人、清军七千人,在紫水河畔相遇。
阶州之战,即将开打。
李国翰精挑了两千人,作为陷阵的选锋,自己站在选锋的最前面。
诸将大惊,劝他,“将军任讨贼之重,柰何轻身犯锋镝?脱有不戒,忧及全军”。
李国翰却道:“我也知道一军主将不应该轻易犯险,但是敌人兵多势猛,不拼命不行。明朝之所以到了这个地步,就是因为带兵的主将畏战怕死。我们不可以重蹈覆辙”(“吾固知此。然贼锋颇锐,战不利,势将蔓延。吾故以力战挫其锋。明之失机,率由主兵者怯战耗时,贼以坐大。覆辙可复蹈耶?”)。
诸将听完,感奋莫名,皆愿随李囯翰死战。
仗一打起来,李国翰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部下个个势若疯虎,冲入义军阵中,大砍大杀。
朱存烳、赵荣贵大惊。他们见清军兵少,军阵布得不厚,被李国翰贯穿军阵。
李囯翰杀透义军军阵后,回军再杀。七进七出后,义军崩溃了。
定陇侯赵荣贵被李国翰斩于马下。
秦王朱存烳被追兵追至紫水河边,找不着渡船。
朱存烳悠然一叹:“吾乃大明亲王,岂可做鞑虏俘虏,贻笑天下?”
将身一纵,跃入紫水河中。
紫水河,忽然变得耀眼夺目,似有金光万丈。
??
“富平,富平,富庶太平。谈何容易啊!”
清平西王吴三桂巡视着富平城墙,感慨万千。
西安府富平县很有名,相传大禹铸九鼎与此,自古就有“关中名邑”的美誉。
李国翰战胜朱存烳的军队后,回师咸阳,和吴三桂、陕西巡抚黄尔性、驻防西安的吏部侍郎哈哈木等人商量了一个歼灭王永强义军的作战计划。
决定兵分三路,一由黄龙山,一由澄城县,一由同官县,将义军驱赶到洛州、鄜州一带。让吴三桂、李国翰在洛州、鄜州伏击义军。
谁知王永强的军队,行军十分迅速,三路清军尚未部署到位,王军已攻占蒲城。除派出部分兵马入城防守外,有进攻西安的意图。
这时吴三桂已北行至宜君县,正往鄜州进发。闻报急忙南返。赶回富平县。赶回富平后,才松了口气,差一点弄巧成拙,丢了西安。
“长伯,欲要天下富裕太平,必须剿平贼寇才行呀!大清一统天下之日,方是百姓安居乐业之时”。
李囯翰听到吴三桂感慨,在后面不阴不阳地加了一句。
吴三桂心里一凛,这位可是满清的铁杆奴才,和他说话,可得小心!
“是啊,是啊,方今皇上仁德,摄政王睿智,必能廓清宇内,让百姓得享富庶太平”。
平西王吴三桂和满清其实不是一条心。
当年,崇祯帝崩,吴三桂乞师击李,打的是“复君父之仇”的旗号。
他在降清之初,仍与南明保持着一定的联系。对南京福王政权,甚至表示:“不忍一矢相加遗”。
因为吴三桂手中有一支独立统率的军队,对南明又态度暧昧。多尔衮对他不放心,外示优宠,内存疑忌,不授之以事权,只是用他打李自成。李自成主力被消灭后,多尔衮将其调到锦州,处在满清势力最强的地区,严加提防。
此时的吴三桂虽然只有三十七岁,却城府极深。一见多尔衮怀疑自己,便再也不提什么“复君父之仇”,而是望风转舵,称崇祯帝为“故主”,反复表白自己“矢忠新朝”。
坐了一段时间冷板凳后,清庭又调他入关,与李国翰同镇汉中,剿杀西北的抗清义军。吴三桂为了表示自己对清朝的忠诚,不但残酷镇压农民军,动辄屠城,对一些起兵抗清的朱明后裔,也不遗余力地斩尽杀绝。
手上沾的鲜血越多,清廷越信任他。
王永强的义军在富平被吴三桂、李国翰的军队,阻住了去路。
此时,他才得知秦王朱存烳兵败被杀的消息。
两军已经遭遇上,再想撤回延安,很难。王永强把心一横,决心在富平与清军决战。
吴三桂令汉羌总兵张天福、兴安镇游击盛嘉定为右翼;李国翰为左翼;自己为中军,攻击王永强义军。
崇祯二十二年三月二十三日,清军四万人,义军三万人,相遇于富平流曲镇以北美原。流曲镇战役打响。
清军人比义军多,装备和战力亦优于义军。
尽管王永强列阵拼死作战,仍被清军击败,王永强阵亡。
接着清军乘胜移攻蒲城,王永镇力战而亡。城破后,清军“遂屠之,杀戮万余人,匕筋无遗”。
接着,二人击败榆林义军,杀刘登楼、任一贵、谢汝德等义军首领;进军山西偏关,义军总兵贺国柱投降,义军总督万练自焚;攻克府谷,消灭了王永强余部高有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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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直隶大名府,直隶、山东、河南三省总督张存仁正在大发雷霆。
“混帐东西,东昌、衮州、大名的榆园贼愈演愈烈,朝廷每年发那么多粮饷给尔等,尔等都是吃干饭的吗?再剿不平榆园贼,统统撤了尔等的差事,回家养老去!”
诸将被骂得面红耳赤、不敢抬头。
为了剿灭山东义军“榆园贼”,张存仁把总督府迁到了义军闹得很凶的大名府。可榆园义军那一条条神出鬼没的地道,令他毫无办法。几个月了,一无所获。肝火旺了,便骂起人来。
张存仁一边猛骂,一边仔细观察诸将表情。见其中一将欲言又止,似乎有主意的样子。
立即换了副和蔼的表情:“张副将,汝有什么想法?”
副将张胆有些犹豫。
“制台,末将有个想法。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有些狠毒”。
“没关系,汝大胆地说”。
“榆园贼所依仗者,山高林密,地道纵横。末将以为,可先派兵包围其巢穴,再派人将树砍光,放火烧山,然后引黄河之水灌之。贼没了树木和地道,无处存身,灭之易矣”。
诸将大恐:“万万使不得呀,制台,引黄河水淹灌,数县百姓将遭水灾呀!”
张存仁哈哈大笑:“舍数县百姓,而换得山东、北直隶平安。值!吾用赵人久,剿荡榆寇非张副戎莫办!张副戎,本督全权委托汝剿平榆园贼。汝可敢领命?”
张胆大声领命。
张胆派部下持火具从间道焚林烈泽,烟焰涨天,继遣健丁操锐斧列阵而进,摧枯刊木,灌莽若洗,卒决黄水灌之。
滔滔的黄河之水,令??州、范县、观城等诸多州县竟成泽国。无数百姓家破人亡。
这条毒计确实有效,榆园义军失去了凭借,终于被清军击败。义军首领梁敏遇难,张七伏诛,任复性投降。
接着,张存仁又镇压了丁鸣吾、周魁轩等部义军。
在张存仁的血腥镇压下,山东义军陷入了低潮。
张存仁名字中带个“仁”字,却行事狠毒,杀人无数。
有清朝文人评价各地将领的“功劳”,言:“太宗(皇太极)拔用诸降将,从入关,出领方面,乔芳(孟乔芳)绩最显,张存仁亚焉”。
第一百六十三章 西征
战争如棋,扑朔迷离。
多尔衮在北方征剿义军,南方的朱亨嘉也没有闲着。
他令亲信将领张成武领兵一万,驻守赣州;拜大将严天凤为平虏大将军,领阎可义、董方策、罗承耀、范承恩等将,返回广东,会合广东的郝永忠、王进才、马宝等部北伐福建;令李元胤至李赤心处听用,叮嘱李赤心小心防范谭泰军;自己亲率李明忠、李定囯、杜永和、郝尚久诸将,西征岳州、武昌。
李成栋旧部在攻打赣州时损失惨重,余部又被朱亨嘉一分为三:一去广东、一去南昌、一随自己征湖广,李系割据势力被潜移默化地合并吸收。
即使这样,朱亨嘉仍不放心,将桀骜难驯的杜永和、郝尚久带在身边,随征湖广。名为信重,实为监视。
帝王心术,用之极矣!
十万余西征大军由赣州出发,一路经过吉安府、瑞州府,来到江西、湖广边境的铜鼓营。
刚扎营完毕,就收到了已至舟山的闽浙总督何腾蛟的奏疏。
何腾蛟的奏疏,内容主要有两点:一是报喜,何腾蛟和杨怀、林察等将,已经稳定了舟山局势,并积极挖鲁监国墙角,招降了鲁监国麾下定远侯石仲芳、义安伯顾奇勋、开平将军姜君献、安远将军王用升、翼义将军陈龙、昭武将军田得坤、忠勇将军沈乘龙等人;二是建议,建议朱亨嘉趁鲁藩形势不佳之际,遣使和鲁藩谈判,劝其退监囯位、就藩。
福建清军大兵压境,鲁监国政权形势恶化。崇祯二十二年正月,他摆脱了权臣郑彩的控制,移驻闽、浙交界的沙埕。六月,定西侯张名振攻克健跳所;七月,鲁监国移居健跳所。
此时的鲁监囯地盘狭小,兵马钱粮有限。为防清军进犯,经常宿于舟上。不过虎瘦雄风在,朱亨嘉多次遣使劝其归顺、退位就藩,均被拒绝。
何腾蛟的奏疏写得极有文采。奏疏上列了一长窜招降的人名,仿佛鲁监囯势力已经土崩瓦解了。
但是朱亨嘉却是知道,归顺自己的不过是些小鱼小虾,鲁监国的大将:驻舟山的张名振、阮进、王朝先,驻温州三盘的闽安伯周瑞、平虏伯周鹤芝,驻宁波府四明山寨的王翊、王江、冯京第等,一个都没归顺。
最气人的是那王翊,不归顺也就罢了,居然大骂何腾蛟的使者,说自己不是太祖直系后裔,居然也敢妄窥神器,鲁王殿下才是天下正统,云云。
自从自己成了气候以来,已经很久没有人敢拿血脉说事了。消息传来,朱亨嘉大怒,王翊这厮,好生无礼!
不过,很快,他就不气了。因为王翊只是将他劝降的使者骂了一顿而已,清朝的劝降使者,直接被王翊煮了。
鲁监囯麾下有个叫严我公的御史降了清,多尔衮令其招抚鲁监囯部下。
严我公也招降了一堆小角色,什么开远侯吴凯、虎贲将军胡茂芳、定一将军陆鸣时、陈德芝、雷虎彪、杨子龙、吕一、高树勋等等。
看上去人很多,不过是些散兵游勇,重要将领,一个皆无。
严我公不甘心,使人带着多尔衮的谕旨招降驻守四明山寨的鲁监囯大将王翊。
谕旨写得很好:“将军果投诚归顺,予必使将军富贵无极,子子孙孙世世不绝,山河带砺,与国同休”。
王翊看完谕旨,问使者:“汝是汉人还是满人?”
使者答:“下官是汉人”。
王翊喝道:“若是满人,两族交战,不斩来使,尚可饶汝一命;既是汉人,煮了汝这不要祖宗的东西”。
令人生起柴火,支起大锅,煮死了使者。
听说王翊杀了劝降的清使,只是将自己一方的使者骂了一顿。朱亨嘉心里平衡了不少,觉得王翊还是给自己面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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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乱成了一锅粥,清定远大将军、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奉摄政王多尔衮之命,返回北京了,他带走了顺承郡王勒克德浑、固山额真佟图赖、伊拜等将的两万兵马。
临行前,济尔哈朗不放心武昌,令尚书阿哈尼堪率三千蒙古八旗协守,又召来恭顺王孔有德、怀顺王耿仲明、智顺王尚可喜、湖广总督罗绣锦、续顺公沈志祥等人,千叮万嘱。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挥泪洒别郑亲王后,孔有德成了湖广清军主帅。
他令耿、尚二藩,驻守岳州府,自己率其余诸将驻守武昌府。
朱亨嘉令征虏大将军严遵诰,率陈友龙、马进忠、塔天宝、党守素、景可勤、陈琳诸将,领兵八万,攻打岳州西部的慈利、石门、澧州等县,牵制岳州的耿、尚二藩。自己率大军由江西直插武昌,攻打孔有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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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战在即,怀顺王耿仲明却没有心情准备作战,在房梁上系好了白绫,准备自缢。
数月前,耿仲明部将、梅勒章京陈绍宗的军队里,有数百人当了逃兵。
逃兵太多,惊动了清廷。刑部派人调查,发现这些人都是北方的逃奴。
清廷在北方大搞“圈地”、“投充”、“逃人”等“善政”,很多北方的汉人百姓倾家荡产,被迫做了满人的奴隶。
不愿意做奴隶的汉人,纷纷逃离,成了逃奴。
这些人是很好的兵源,为了扩充实力,三藩收留了不少逃奴做自己的士兵。
收留逃奴,可是杀头的重罪。
多尔衮派人询问耿仲明,稽查私自藏匿逃人的随征将士。一查查到了三百余人,耿仲明上疏请罪。
请罪的奏疏上了好几道,清廷居然没有任何表示。
耿仲明大恐,越是没有消息,意味着罪越重。
多尔衮确实想严办耿仲明,倒不是因为他收留逃人,而是听闻这耿仲明、孔有德二王和自己的政敌济尔哈朗走得挺近,私下里老说皇太极对自己如何如何好。
多尔衮想敲打一下耿仲明,让大臣议其罪,却迟迟不出处理结果。
他是聪明人,知道大战在即,不是追究耿仲明罪责的时候。折腾了大半年,结果出来了,宽大处理,保留耿仲明王爵,陈绍宗等人也免于死罪。
可惜耿仲明心理素质不好,总觉得要大祸临头。为了不连累家人,没等处理结果出来,就用三尺白绫上了吊。
心理素质真得很重要!尚可喜也收留了逃奴,数量不比耿仲明少,人家跟没事人似的,该干啥干啥。
耿仲明死后,清廷说他不是令终,不予赐祭,亦不允袭爵。耿藩的军队,多尔衮交给了跟自己走得近的尚可喜统辖。
三顺王死了一王,影响太大。为了拉拢剩下的二王,多尔衮改封孔有德为定南王,封地在广西;改封尚可喜为平南王,封地在广东。并画了块饼,许诺若二王能打下这二省,二省的一应人事财赋,俱可自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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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广武昌府通城县,城头的“清”字旗已被砍倒,一杆“明”字旗迎风摇曳。
站在通城城墙上,监国靖王朱亨嘉,志得意满、得意洋洋。
不到一个时辰,就全歼了通城千余守军。
大明军威,何其壮哉!
正欲率军北上,攻克崇阳、蒲圻、咸宁,直取武昌,忽然传来消息,清怀顺王耿仲明自缢了。
耿仲明一死,岳州的耿仲明部下,必然人心动荡。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朱亨嘉当即决定,改变原先的进攻路线,暂不打武昌,而是往西,先歼灭岳州之敌。
第一百六十四章 岳州(一)
忆王孙·土门
三军搏命竞先登,
百万雄师战土门。
战鼓声声不忍闻。
又一城。
雨打芭蕉伤心人。
这首《忆王孙·土门》,是大明监囯靖王朱亨嘉,讽刺清摄政王多尔衮所作。
描写的是大明西征大军,一日攻克岳州东部门户土门镇的战况,还有臆测多尔衮闻听岳州危急后的伤心焦灼。
多尔衮伤不伤心、焦不焦灼,朱亨嘉其实并不知道。但是他自己,倒是蛮乐的。土门镇之战打得十分顺利,一天即拔城。
尚可喜集结了由云龙、徐得功、连得成、郑元勋等部一万七千兵马防守土门镇。
由云龙,大将也,能征善战,可惜他的军队人心不稳。其本部人马不过四千,徐得功、连得成部各有五千,郑元勋部三千。
由云龙召众将商议道:“土门,小城耳。最多不过容纳数千人马,吾与郑将军率七千兵马守城,徐将军、连将军率一万兵马,扎于城外,互为犄角。如何?”
众将皆称善。
徐得功、连得成扎营于土门镇旁土坡。
此二人本是怀顺王耿仲明的旧将,对清廷不让耿仲明的儿子耿继茂承袭王爵、统领耿仲明旧部,十分不满。
扎完营,连得成找到徐得功商量。
“徐兄,吾等皆老王爷旧部,尚可喜让吾等守土门,可没安好心,是想让咱们耿军和明军互耗,他好保存实力。你、我死不足惜,可要是把弟兄们都拼完了,将来世子依靠何人?”
徐得功一叹:“是啊!咱们王爷为满清鞍前马后这么多年,不想为了几个逃奴,把命都丢了。那摄政王也太不念旧情,居然不让世子继承王位。还把咱们耿军划归尚可喜管。实在过分啊!”
“徐兄,咱们可得为世子保住耿军的骨血,待会明军攻上来的时候,咱们稍微打一下,就往岳州撤。”
“此计甚善,就这么办!”
大明崇祯二十二年十二月十八日清晨,朱亨嘉的西征大军来到了土门镇。
他端着千里镜观察了一下。
土门,小城耳,高不到两丈,拔之甚易。不过这清军主将倒是将才,在城畔的土坡扎了营,互为犄角,不太好打。
欲拔土门,必先攻克城外的敌营。
“白将军、冯将军、高将军,汝三人带本部兵马攻打城外土坡!”
“是!”
“赵将军,汝率炮营在土门城东架设炮台,炮击土门!”
“是!”
“其余诸将随孤包围土城!”
“是!”
白文选、冯双礼、高明贵三将,率本部两万兵马,直扑城外土坡。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明军尚未冲到土坡,土坡上的徐得功、连得成二将,拔腿就跑。
跑得飞快,明军跟在后面撵都撵不上。
白文选攻上土坡,砍倒“清”字旗,换上“明”字旗。
围城的明军士气大振,土门城墙上,由云龙、郑元勋面如土色。
“万胜!”
“万胜!”
“万胜!”
明军的呐喊声,令土门城墙颤抖。
朱亨嘉微微一笑:“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来人,劝降!”
一骑噪门大的明兵,冲到城下,大声喊道:“城上的人听着,监国靖王令,降者免死!”
由云龙大怒,取出牛角弓,一箭射出。
不知为何,以前百发百中的技艺,今日居然未中。
箭矢擦着明军头盔飞过,吓得他拨马便跑。
朱亨嘉冷冷一笑:“螳臂挡车,不自量力。告诉炮营,给孤狠狠地轰!”
八十门红夷大炮、一百二十门千斤佛朗机炮组成的炮群开火了。
土门,不过是座小土城,城基不深、土坯不厚,随着一声声震天动地的“轰隆”声,仅仅过了两个时辰,东城墙轰然倒塌。
“快,推刀车堵豁口!”
由云龙正指挥抵抗,一枚大炮弹射来,身体飞上了天。
“杀!”
李定囯、秦裕春、姚友兴、杜永和、郝尚久诸将,从倒塌的城墙处,杀入城内。
郑元勋见势不妙,率亲兵拼死逃出。
??
岳州府治巴陵城,平南王尚可喜,怒气冲冲地召来徐得功、连得成二人。
“汝二人给孤说说,土门镇是怎么丢的?”
“王爷,明军兵多将广,末将等抵挡不住,拼死杀出重围”。
“拼死杀出重围?为何有人说,汝等见了明军,不发一矢,抱头鼠窜?”
“冤枉啊!王爷!”
“冤枉?尔等还有脸说冤枉。王爷,您要为战死在土门镇的由将军作主啊”,郑元勋窜了出来,痛哭流涕。
徐、连二人见了郑元勋,声音不由一滞。
尚可喜怒道:“尔等可知罪?”
“末将知罪,求王爷准我等戴罪立功”。
“戴罪立功?让汝二人再卖了孤的岳州城?”
尚可喜冷冷道:“拖出去,斩!”
“尚老贼,汝不得好死!”
“尚可喜,汝想兼并吾耿军,世子绝不会答应!”
二人骂不绝口,被侍卫拖出,须臾斩讫。
尚可喜令许尔显、班志富将二人部下的一万兵马,分拆给尚军各营。
耿军一阵骚动,许尔显一口气砍了三百颗脑袋,方才弹压下去。
耿仲明世子耿继茂,闻尚可喜兼并了父亲遗留下来的最精锐的一万人马,大惊失色,急忙来找尚可喜。
“世叔,徐得功、连得成,皆我父旧将,不知犯了何错,居然斩了二人,并其兵马?”
尚可喜摆起长辈姿态,和颜悦色地说:“世侄,吾本不想杀此二人。可彼辈不战而逃,致丧吾大将。不杀,震不住军心。岳州危矣!”
“世叔,纵使二人有错杀之,为何兼并其军?”
尚可喜脸一沉,目露寒光。
“吾奉摄政王之命,统领两藩诸军。调兵遣将,寻常事耳。何来兼并一说?怎么,莫非贤职不服摄政王的谕令不成?”
见尚可喜抬出多尔衮这尊大神,耿继茂不敢再辩,只得愤愤而退。
一不做,二不休。
尚可喜索性将剩余耿军全部打散整编到尚军中。
看到父亲留下的老部队,全部被尚可喜兼并,耿继茂气出了病,只好有气无力地在府里养病。
??
兼并了耿军后,尚可喜一面向孔有德求援,一面调兵遣将布置城防。
他令辰常总兵徐勇,从桑植、明溪、永定卫撤兵,收缩兵力,防守慈利、石门、澧州等县,阻挡严遵诰的八万大军,又派郑元勋增援徐勇;令总兵许尔显、副将何九成守卫临湘县城和道人矶、城陵矶、鸭栏矶等长江沿岸要塞;自己率班志富、马蛟麟等将死守岳州府治巴陵县。
为了以防万一,老奸巨猾的尚可喜令岳州的一万水军,带着搜集来的大量民船,驻于洞庭湖君山一带。他做好了打不过就从洞庭湖逃往长江的准备。
战死岳州、为大清殉囯,这个念头,尚老汉奸从未想过。
第一百六十五章 岳州(二)
岳州西部,明征虏大将军严遵诰八万大军正在攻取岳西各州、县,清辰常总兵徐勇、副将郑元勋部兵马不过两万。
见己方兵少,徐勇写信向尚可喜请示,请他允许自己放弃慈利、石门、澧州等县,再一次收缩兵力,依岑水河、洞庭湖,固守安乡县。
尚可喜知道,从军事的角度来说,徐勇的建议是对的。但是一下子丢掉这么多战略纵深,会大大缩短严遵诰部进入岳州府治巴陵的时间。
尚可喜令徐勇阻挡严遵诰部东进与朱亨嘉会合,实际上是把徐勇当成了一颗弃子。以徐勇部的牺牲,拖延明军东、西两路伐岳大军会合的时间,争取拖延到孔友徳援军到来。
既然是弃子,自然要逐城、逐县地与明军争夺,时间拖得越长越好。
尚可喜不许徐勇后撤,回信激徐勇道:“久闻将军世之名将,饶毅果决、闻战则喜,今日奈何怯战耶?”
徐勇大怒,他的年纪和尚可喜相仿,资历也老,不料今日却被其轻视。
燕颔虎头卉张,满腮的大胡子绽开,宛如一只择人而噬的猛虎。
徐勇对郑元勋道:“吾本欲在安乡阻击明军,不料却被平南藩小觑。郑将军,汝守慈利,吾驻守大浮山,以防明军从常德绕路偷袭安乡,断吾后路”。
闻徐勇在慈利、石门各县分兵防守,严遵诰哈哈大笑,道徐勇不知兵,不集中兵力守安乡。
遂引大军从常德出发,打算偷袭安乡,将徐勇部和尚可喜部一刀截作两断。
严遵诰的大军进入岳州,斥侯来报,徐勇军驻于大浮山。大惊:“徐勇,宿将也!吾欲断彼归路,彼却引兵驻大浮山,扼吾咽喉!”
只得暂不攻安乡,先打大浮山。
他端起千里镜,观察大浮山上的清军,只见一队队清军正在挥锄铲土,挖着工事。
不可让清军挖好工事,不然仗就难打了。
令旗挥动,八万明军向一万清军发起了猛攻。大浮山之战打响。
清军在大浮山上足足挖了十道齐胸高的壕沟,每道壕沟之间,皆挖好了通道。
徐勇将铳手列于前排壕沟中,只露出头、手,向下放铳;弓箭手藏于后排壕沟中,向下抛射。
山势陡峭,明军虽然人多,却无法全军攻山,只能一波一波地向上冲锋。
“儿郎们,随本将,杀!”
容美土司田霈霖,率领水烬土司唐镇邦、施南土司覃懋粢、两江口土司彭应楚部,发起了第一波攻击。
毕基卡人在大山中长大,土家族勇士个个登山如履平地。严遵诰特意让他们打头阵。
“轰!轰!轰!”
清军的虎蹲炮开火了,居高临下,射程很远。不过数量不多,对土兵的杀伤并不大。
“呜!”
一颗霰弹,呼啸着而来。
“趴下!”
施南土司覃懋粢将身边的亲兵按倒,伏于地上,炮弹掠过,毫发无损。
“虎!”
“虎!”
“虎!”
毕基卡人以白虎为祖神,口中发着虎啸,左手持竹牌,右手持着尖头厚背大刀,弯腰小跑着冲山。
两江口土司彭应楚冲在最前面,湘西彭氏,世代忠良。打仗,从不含糊。
“嗖!嗖!嗖!”
清军的弓手开始抛射。
彭应楚顶着竹牌,继续冲山。
见首领拼命,部下无不奋勇,转眼冲到壕沟前。
徐勇见到这一幕,将身边的三十多名铳手集中起来。
“看到那个黑大个了吗?给本帅射!”
“呯!呯!呯!”
一轮齐射,彭应楚胸前血花四溅。
见首领阵亡,彭氏土兵眼睛红了,凶猛地朝山上冲去。
明军的炮手、铳手、弓手也抵近攻击,支援步兵登山。
清军居高临下,有壕沟掩护;明军暴露在外面,又是向上仰攻。双方对射,明军吃亏。
明军伤亡千人,清军仅死伤百余。付出了巨大代价,毕基卡勇士攻下了第一道壕沟,清军沿预留通道,从容不迫地撤往第二道壕沟。
明将景可勤替下土司兵,发动了第二波攻势;陈琳部第三波;党守素部第四波;塔天宝部第五波。
明军攻了五天,抢占了三道壕沟,伤亡三千,清军损失仅仅六百。
更可气的是,徐勇又让部下在山顶上挖起了新的壕沟。
看着山顶上挥锄洒汗的清军士卒,严遵诰神色沉重地放下了千里镜。
这徐勇,将才啊!深知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的道理。这一道道壕沟挖得太狠,按照这么个打法,等打下此山,本帅的八万大军,估计要折损一半。
“大帅,这大浮山不好打,末将愿领本部人马攻打慈利”,大将陈友龙请命。
严遵诰有些犹豫:“慈利亦多山,由南到北,有剪刀寺、宝峰山、高架界诸山峰,万一那郑元勋亦如此般,挖沟而守,拔之难矣!”
陈友龙道:“郑元勋,鼠辈耳,末将愿立军令状,必克慈利”。
“如此,汝即刻出发去慈利”。
??
慈利县南端的剪刀寺的大山中,从山腰开始,清将郑元勋率军在山上亦挖了多道壕沟,密布火铳、弓矢,以待明军。
此时已近严冬,天气转冷,寒风凛冽,一会儿居然下起大雪来。
“大哥”,陈友龙部将,亦是其结义兄弟孙华、张大胜走进军帐,“派出的斥侯回来了,清虏在这剪刀寺上下亦遍布壕沟。不好打呀!”
“清军有没有发现我军?”
“似乎没有,山上静悄悄地,一点动静都没有”。
陈友龙掀起帐幕,凝望着纷飞的大雪,感叹道:“好一场及时雪啊!”
陈华、张大胜二将,带着精选出来的一千精兵,用棉布裹足,趁着大雪悄悄往山上摸去。陈友龙率大军在后接应。
接近壕沟,明军将身子趴下,匍匐前进。
山上清军的哨兵打了个大呵欠。
“二虎,给”,一旁的同乡递给他一个酒囊。
“俺正放着哨哩,可不敢喝酒”。
“咳!汝这呆瓜,明军正在打大浮山,哪会来慈利?再说了,就算来了明军,也得等雪停了才会攻山。来,喝一口暖暖身子,恁大雪哩”。
哨兵接过酒囊,刚喝了一口,忽然眼睛瞪大了。
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扼住了老乡的脖子,锋利的匕首削断了老乡的头。
他想喊,喊不出来,他的脖颈亦被一双大手卡住,须臾化成了一具尸体。
一个个明军摸上了山,轻取第一层壕沟,又顺着通道攻下了第二层,第三层??
“敌袭!”
终于有清军开始报警。
“咚!咚!咚!”
明军不再隐藏形迹,敲响了进军鼓,四面八方向山上杀来。
郑元勋急忙率军抵抗,奈何明军已经摸上了山顶,部下又没有准备,手足无措。
打了小半日,剪刀寺丢了。
郑元勋领残兵撤往宝峰山、马儿岭。明军贴着清军的屁股撵。
挖壕沟很耗时间,清军只来得及在最南端的剪刀寺挖好壕沟,宝峰山和马儿岭工事不多。
清军士气已失,明军又紧追不舍。仓皇之下,连丢两山,逃往慈利县城。
“快开城门,是我!”
郑元勋向城上喊道。
守军见是主将,急忙开城门迎入。
陈友龙的追兵到了。
见清军正在入城,陈友龙从战马上一跃而下,持刀向城门奔去。
他有一项绝技,能日行三百里,短时间的奔跑速度,比马还快。
陈友龙快如闪电,转眼冲到城门口,刷刷刷,大刀抡起,连杀十余人,跑到郑元勋马后,一把揪下郑元勋。
“吾乃‘五阎王’,取尔等狗命而来!”
一声大吼,震得守军胆寒。
后面明军杀到了,很快就攻下了失去主将的慈利城。
看着郑元勋脑后那根亮油油的小细辫,陈友龙一阵厌恶。
“又是一个不要祖宗的狗东西,来人,烧一锅热水,剥了他的皮”。
??
“什么,慈利丢了?”
徐勇一阵天眩地转,好不容易定下神。
“快,全军往安乡撤”。
不撤不行,不然明军从慈利绕到大浮山后,自己可就被困死在山上了。
撤退之前,徐勇派五百部下,佯攻山下的明军。
闹腾了一夜,次日清晨,明军才发现山上的清军已人去山空。
严遵诰暗骂此獠狡诈,率军收复石门、澧州等县后,全军杀向安乡县。
涔水河畔,数千竹筏和几百艘小舟,整装待发。
“出击!”
严遵诰下达了将令,先锋五百艘小舟和竹筏,箭一般射向对岸。
“开炮!”
徐勇下令。
“轰!”
“轰!”
“轰!”
声声巨响,掀起波涛巨浪,不时地有小舟、竹筏被击散、掀翻。
大明武昌伯马进忠,坐着小舟登陆了。
“快,赶紧结阵!”
马进忠打出了将旗,登陆的部下迅速向他靠拢。
“嗯?明军来了员大将?”
涔水河滩,清军大营里,徐勇放下了千里镜,升起了令旗。
“骑兵出击!”
徐勇部有八百训练有素的精骑,这是他的杀手锏。现在是使用他们的时候了。
“哒!哒!哒!”
清军的骑兵呼啸着冲向登陆的明军。
“不想活了吗?赶紧结阵!”
马进忠急得跺脚。
仓卒列阵的明军,挡不住骑兵的冲击。
“啊!”
一声惨叫,一名明军小校,被骑刀劈开。
“杀!”
一杆带血的骑枪,捅入了一名军士的胸膛。
见己方的军阵被骑兵冲垮了,马进忠丝毫没有犹豫,撒腿便往小舟跑去。
“撤,快撤!”
还好,河边的淤泥,减缓了骑兵的速度。马进忠侥幸逃回。
逃回后,羞惭满面,“末将无能,请大帅责罚”。
“罢了,非汝之过,是本帅大意了,没想到这徐勇,守得如此严密”。
“塔将军,汝带一万兵马,绕过涔水河,夹击清兵”。
塔天宝领命而去。
“大帅,统过涔水河,要耗时半个月。末将觉得可以由我水营,护送步兵,渡洞庭湖,在安乡后方的华容登陆。一旦攻下了华容县,就可以切断安乡之敌和岳州之敌的联系。将徐贼困死在安乡”。
龙阳水营副将田虎献策。
严遵诰眼睛一亮,很快又黯淡下来。
“田副将此策虽好,奈何汝只有七千水师,清虏岳州水师却有一万。从洞庭湖登陆,风险太大”。
田虎急了:“大帅,监囯正在攻打岳州,鞑子的水师都在君山、巴陵一带游弋,又怎会有暇理会安乡、华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呀,大帅!”
马进忠也吼道:“大帅,今日吾老马登陆涔水河失败,丢了大脸。愿率部渡洞庭,取华容,雪耻!”
严遵诰见二将态度十分坚定,许之。
田虎用战船护送着马进忠在华容县西南登陆。十分顺利,未遇清军水师。
一部《三囯演义》,令华容县名扬天下。当年曹操,赤壁战败后,便是逃到此处。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徐勇虽然善战,却没料到明军会从洞庭湖登陆,绕到他的后方。他仅在华容县留了一千守军。
马进忠率一万步兵,轻松夺取华容,截断了徐勇和尚可喜的陆上联系。
徐勇大恐,遣人乘小舟渡洞庭,向巴陵城里的尚可喜求援。
尚可喜见西路明军已夺取华容,让徐勇再坚守安乡,意义不大。遂令岳州总兵马蛟麟,领一万水师,用船运送徐勇部至君山。
至此,明军东、西两路大军,隔着洞庭湖、长江水道,顺利会师。
第一百六十六章 岳州(三)
巴陵城内,尚可喜正在饮茶,谋士金光和长子尚之信走了进来。
“父王”,一身戎装的尚之信英俊挺拔。
看着自己的长子,尚可喜眉头紧皱,这个大儿子,今年只有十四岁,虽然生得儒雅,却生性残暴,不喜读书,专好舞枪弄棒,是个惹事生非的主。
“汝来干什么?”
“儿子听说明军围我岳州,特来请命杀敌”。
“胡闹!”
金光微微一笑:“世子有此雄心,王上不妨任其为一营守备。上阵还需父子兵嘛”。
平南王尚可喜命苦,以前为明将时,亲人几乎都被清兵杀害了。三十二岁才得了长子尚之信,是以骄纵得厉害。不过这位王爷身体不错,发迹后猛生,一口气生了三十七个儿子和三十二个女儿。儿子中,他最宠爱次子尚之孝和七子尚之隆。
见金光发话了,尚可喜也想考验一下大儿子。
“也罢,就委汝为鹿角守备,孤拨八百耿藩旧部给汝,好生带着”。
“谢父王”。
“金先生,孤的家眷都安顿好了吗?”
“王上,在下已经把王妃她们护送到了承天府”。
“很好,金先生辛苦了,下去歇息吧”。
金光却不肯走:“王上,明军东、西两路大军,已经打到了长江两岸,岳州已成死地。定南王的援军迟迟未到,王上应该赶紧撤到汉阳,与武昌成犄角之势”。
尚可喜微微一笑:“先生过虑了,本王早已备好了船只,可以随时沿长江水路撤退”。
“可是长江沿岸,要塞众多,临湘县、道人矶、城陵矶、白螺矶、鸭栏矶,随便攻克一处,截断长江水道。吾属今为之虏矣!”
“哈哈!先生勿忧,此节孤已想到。吾军水师强于明军,纵使其攻下几处要塞,拿什么封锁长江?”
金光一听,此言有理,便不再多劝。
尚之信忽然插嘴道:“明军水师虽弱,但若在长江上遍布拦江铁索,吾军岂不成了网中之鱼?”
“咣当”,尚可喜手中的茶盅落地。
??
落日余晖洒在城陵矶上,平南王麾下总兵许尔显,战袍染血。
明军的攻势很猛,小小的城陵矶尸横遍野,许尔显六千部下伤亡了两千。
正在危急之际,副将江定国领五千兵马来援。
原来尚可喜听了谋士金光、儿子尚之信的话后,深恐明军截断长江水道、断己归路。令副将江定国、盛登科各领五千兵马增援驻守城陵矶、道人矶的许尔显和驻守临湘县的何九成。
为防后路有失,尚可喜亲自率军一万由巴陵移防临湘,又让总兵班志富移驻长江下游的鸭栏矶。
巴陵城则由马蛟麟、李显功、孙楷宗等将防守。
见清军来了援兵,正在攻打城陵矶的明军先锋李定国,下令鸣金收兵。
旌旗招展、鼓声沉沉,明军的主力到了。
听说尚可喜已将主力撤到了临湘,朱亨嘉气得挥起了拳头。
“这尚可喜实在奸滑,孤正准备截断长江,将其困死在巴陵。他倒跑得快,一下子撤到临湘去了”。
李明忠笑道:“监国,这其实是好事。这说明尚可喜只想保存实力,没有和我军血战到底的决心。岳州易下矣!”
朱亨嘉还是担心:“纵然岳州易下,尚贼的数万兵马若撤到汉阳,和武昌的孔贼遥相呼应,武昌可就难打了”。
李明忠大笑:“监国勿须担忧,吾在皮岛时与孔、尚二贼相识。二贼的禀性吾最清楚。孔友德自命英雄,必然死守武昌。而尚可喜一贯趋利避祸,又与孔友德有旧怨。他必然不肯去汉阳,与监国硬拼。吾料他不是去荆州,就是去承天府。远远地观战耳”。
朱亨嘉面露喜色:“若真如李卿所言,此番孤必克武昌!”
朱亨嘉令白文选、冯双礼、高明贵三将,领兵两万,监视城陵矶的清军。
自己率大军,从东、南、北三个方向,包围了巴陵城,巴陵西面对着洞庭湖,不围也罢。
巴陵城内,清岳州总兵马蛟麟坐立不安。他的本部有两万兵马,一万水师、一万陆师。孙楷宗等其他部队大约四千人。守城的兵力不过一万四千人。城外的明军却足有八万多。
他和副将李显功、游击孙楷宗登城了望,只见城外的明军并不急着攻城,而是高筑壁垒、深挖壕沟,扎营屯兵。
“大帅,明军数量远多于我军,若任其站稳脚跟,巴陵危矣。何不重演当年旧事,派骑兵击敌?”
副将李显功请战。
当年旧事,指的是当年何腾蛟派章旷率十万大军打岳州,马蛟麟令李显功带五百骑兵出战,结果五百人将十万人打得落花流水。那一战后,马蛟麟号称湖广第一名将,李显功号称湖广第一勇将,端得风光无比。
马蛟麟咬了咬牙,下了决心。
“李副将,汝带一千五百骑兵冲阵,孙游击,汝率四千步兵紧随”。
李显功立下大功后,马蛟麟认识到了骑兵的重要性,上奏清廷,将其部五百骑兵扩充到一千五百名。
二将领命,打开东门,杀向明军。
城东大营,朱亨嘉正在高台上,端着千里镜,观察城里动静。
忽见城门开了,烟尘滚滚,数千清军向己方冲来。仔细一看,其中骑兵不过千余人马。
不由得哑然失笑:“这马蛟麟还以为是几年前呢,这点骑兵还不够孤的骑兵塞牙缝!”
自从开通了茶马市,朱亨嘉从拉萨的固始汗那里获得了大量战马。此次出征,除了大量的步兵,还带了副将孙广威的八千骑兵,数仗下来,伤亡了数百,尚有七千余骑。
七千多打一千多,易事耳!
“孙将军,汝出营击敌,务必打出我军的威风!”
“末将领命”。
孙广威点齐兵马,迎头杀向李显功。
“哒哒哒!”
“哒哒哒!”
打着绿旗的清军骑兵军阵和打着蓝底、红日、黄月日月旗的明军军阵相遇了。
金枫玉露一相逢,便造成杀戮无数。
“吼!”
李显功挥动骑枪,连挑带刺,将一个个敌人刺于马下。
奈何明军的骑兵数量太多,渐渐地手酥腿软,马速变慢。
“哒哒哒!”
一员明将持斧杀到,李显功骑术精湛,在马上侧身避过长斧,斜斜地一枪捅入明将腰眼。
明将殒命,战马带着尸身继续向前冲,也带走了李显功的骑枪。
李显功换上长刀,继续砍杀。
“哒哒哒!”
又一名明骑杀到。
“呯呯嘭嘭!”
长刀对长刀,激得火星四溅。
双方都没占到便宜,纵马掠过。
“哒哒哒!”
又来了一骑明兵,长刀削过。
这一次,李显功躲避不及,脑袋被长刀削落,呱??滚下马来。
“咔嚓”一声,孙广威挥舞长刀,将那杆“清”字旗砍成两截。
清军大溃,争相往城里逃。人马蹈藉,死伤无数。
孙广威直追到城门附近才收兵。此战杀得清兵胆寒,马蛟麟再不敢出城,一个劲地向尚可喜求援。
第一百六十七章 岳州(四)
烟波不动影沉沉,
碧色全无翠色深。
疑是水仙梳洗处,
一螺青黛镜中心。
君山,别名洞庭山,犹如一颗青螺屹立于洞庭湖畔,相传舜帝的两个妃子娥皇、女英葬于此。屈原在《九歌》中称之为湘君,故名君山。
徐勇部一万败兵,和马蛟麟部一万水师驻于此。
严遵诰统领的西路明军来到了君山脚下,见徐勇营寨扎得颇有章法,各项工事完备。皱紧了眉头,此獠颇通兵法,破之不易矣!
围君山而不打,先攻取君山下游的白螺矶。
一艘又一艘的民船,在战船的护卫下,满载着补给品,从巴陵运往君山。
严遵诰看到这一幕,明白了:欲取君山,必先攻灭敌之水师。
他唤来龙阳水营副将田虎、参将石壁,问道:“田副将、石参将,汝二人可有把握击败敌洞庭水师?”
田虎大声答道:“击败敌军没有把握,杀身成仁却有决心!”
崇祯二十三年一月十九日,清将帖兆荣、黑运昌部一万水师,护送给养船至君山,与七千明军水师相遇。
洞庭湖水战打响。
明军的主力是三十艘海沧船和四十艘苍山船(最小的一种海沧船),另有网梭船、鹰船、沙船、子母船、火龙船、赤龙舟、车轮舸、蜈蚣船若干。共一百五十艘船,分十五队,每队十艘。
清军有各类战船约二百艘。
“调转风头,右转舰”,清军水师参将黑运昌沉着下令,心里默默计算航程,判断着和明军水师的接触时间。
他本是洞庭水寇出身,精通水战,降清后被授水师参将。清庭对匪寇出身的将领既用又防,在他之上,又任了一名水师副将帖兆荣管着他。
这帖兆荣本是骑兵将领,被调去管水师,除了射箭还行,其他水战技巧一窍不通。因此,虽是主将,却只能干瞪眼,任凭黑运昌发号施令。
帖兆荣不傻,心里自有小算盘:反正吾是主将,仗打胜了,是吾指挥有方;打败了,是汝不听号令,瞎指挥。
两军的距离越来越近了,田虎端着千里镜,观察敌船,悚然色变。
只见敌舰,联结布阵,展开数里,其中有数艘巨舰,极其高大,“望之如山”。
更可怕的是,清军水师训练有素,舵手熟练地调着风头;缭手利用风势,调整着帆樯;炮手、铳手、弓手、步兵,坚守各自岗位。整齐划一,数百船若一船,“使船如使马”,在洞庭湖上疾行如飞。
清军的主将是水战高手,此战凶险万分!八百里洞庭,可能就是吾殉囯之所也!
田虎打出了旗语,令各队接近敌舰时,先发火炮,次用火箭、弓矢、火铳,接舷时再用短兵器格斗。
见主将下了“接战”的军令,明军水师参将石壁身先士卒,率两队苍山船、一队蜈蚣船、一队车轮舸,共四十艘船,勇猛冲击清军前锋。
石壁原是广东四姓海盗之一,自打招安被朱亨嘉召见后,一直想立功报效朝廷。仗一开打,他就冲到了最前面。
“轰!轰!轰!”
石壁坐舰的炮手都是纵横四海的老海盗,炮打得又快又准,很快就将清军的一艘苍山船打着了火。
见敌船已起火,石壁弃之不理,又去寻找下一目标,将一艘鹰船击沉,还撞沉了三艘网梭船。
杀得性起,又寻着一艘苍山船。
“右转舵!”
一声令下,舵手一偏方向,两艘苍山船平行相靠。
“下锚停船!”
“射!”
“呯!呯!呯!”
双方用弓箭、火铳对射,不时有水兵落水。
明军在两船间搭起木板,石壁左手持藤牌,右手持刀,第一个登上敌船。
“嗖!”
一枝冷箭射来,石壁凭感觉举牌挡住,顺着风的方向冲过去,一刀砍翻弓手。
见附近几个清军铳手正欲点火放铳,冲上去一刀一个。
部下见石将军如此神勇,士气大振,纷纷杀上清船,很快就将船上的五十多名清军杀得干干净净。
一名明军,一刀砍落船上的“清”字旗。
“万胜!”
四下里一片欢呼。
黑运昌端着千里镜,看到了这一幕。大怒:“八百里洞庭,谁不知俺黑运昌的大名?居然敢捋黑爷爷的虎须?”
打出旗语:“全军突击!”
一队队清船,杀向一队队明船,接队厮杀。
清军战船数量多于明军,明军水师渐渐不支。
黑运昌杀得性起,竟然脱离了指挥位置,一船当先,中军变前锋,向石壁的战船杀来。
刚才石壁打得太凶,冒犯了黑参将的虎威,黑参将要亲自击沉石壁的战船。
在中军位置指挥的田虎,见己方的战船被清军压着打,落于下风,十分焦急。
忽然见敌方的旗舰居然向己方杀来,而且突得很靠前。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田虎打出旗语,率三队海沧船、一队子母船,悄悄靠近黑运昌的旗舰。
逼近后,令一队海沧船隔绝左翼敌船;一队隔绝右翼;自率一队阻敌后路,将黑运昌的旗舰包围在中间。
“轰!”
“轰!”
“轰!”
猛烈的炮火将黑运昌附近的几艘清舰击沉。
黑运昌的旗舰高达四层,舰大炮多,明军的船小,仰攻不利,一时难以将其击沉。
黑运昌见势不妙,赶紧发旗语令后面的清舰救援。
“火攻!”
田虎对子母船队打出了旗语。
十艘子母船,满载着火药柴薪,向包围圈中的清舰驶去。三艘冲向其他清舰,七艘往黑运昌的旗舰杀来。
“嘭!”
“嘭!”
“嘭!”
子母船前尖尖的楔子,深深地扎入黑运昌旗舰的船身中,怎么甩也甩不掉。
明军点燃母船上的火绳,坐子船撤离。
“轰隆!”
“轰隆!”
“轰隆!”
母船上的火药柴薪被引爆引燃,风急火烈,迅速蔓延到黑运昌的旗舰。
很快,这艘巨舰,就在雄雄烈火中沉入湖底。
失去了旗舰,清军懵了,士气大沮,明军则士气大振。
清军水师副将帖兆荣,急忙挂起指挥旗,充当旗舰。
可他在水师中没有威信,又不识水战。下达的第一条军令居然是“各自为战”。
一见帖副将让自己“各自为战”,清军各队将领纷纷指挥本队的战船“各自奔逃”。
“瞄准挂副将旗的那船,给本将射!”
石壁恶狠狠地下令,指挥坐舰冲向贴兆荣的旗舰,很快就将贴兆荣的船打着了火。
贴兆荣慌忙坐小舟逃命。
他很幸运,逃了一命,可他的水师就没那么幸运了。一万水师仅剩三千,灰溜溜地逃回巴陵,再不敢往君山送补给品。
严遵诰将君山团团围住,高筑壁亝,上置火炮,遍插栅栏,深挖壕沟。也不攻山,活活困死徐勇。
徐勇三次率军突围,俱被打退。一个多月后,弹尽粮绝,被迫请降。严遵诰许之。
徐勇肉袒出降,跪于严遵诰面前。
严遵诰戏谑道:“久闻您少有大志,夸下海口,要做岳武穆那样的人物,精忠报国。可缘何降了清朝?既降清朝,为何不为清朝尽忠,又再降我大明?岳武穆若闻知您的事迹,不知道会做何感想?”
徐勇羞惭满面,愧不能言。
严遵诰将徐勇投降之事报于朱亨嘉。
朱亨嘉以徐勇人品低劣,贬斥不用。将其部裁汰老弱,留精壮补充战损。
又下令严遵诰部渡江来会;田虎、石壁的水师,封锁长江水道。
君山一丢,巴陵城愈发势危,马蛟麟无计可施,只得孤城遥望尚可喜,求援信雪花般送往临湘城。
第一百六十八章 岳州(五)
巴陵攻防战已经打了一个多月了。
朱亨嘉舍不得让自己的嫡系人马攻城,让李成栋旧部杜永和、郝尚久、李养臣担任主攻,分别攻打东、南、北三门,自己率军在后接应。
这李养臣本是雄韶副将,镇守广东南雄府。墙头草一根,谁的势力大跟谁。金声恒打赣州,二话不说,降金;刘武元打败了金声恒,不说二话,投刘;李成栋带大军来了,重新归李;朱亨嘉伐赣,他马上又成了大明朝的铁杆忠臣。
这样的人物,留在后方,朱亨嘉不放心,调其到岳州助战。
他走得慢慢悠悠,到了江西铜鼓营一带,干脆停了下来,四处探听。
得知明军不断获胜的消息后,立即快马扬鞭,十余天便赶到了岳州。
李养臣怕朱亨嘉责怪自己来晩了,一到大营就跪下请罪。什么下雪路滑、闹肚子之类的理由,一个接一个。
朱亨嘉心里冷笑,表面上却优容有加,不但不责怪,反而又是赐宴,又是赏蟒袍、玉带。
监囯久了,御下之道,朱亨嘉门清。嫡系将领,怎么责罚都不要紧。对杂牌将领,可杀,可赏,唯独不可骂。一骂,人家降了清,就麻烦了。
几番赏赐下来,李养臣不好意思了。
朱亨嘉开了口:“李副将,诸军久战疲乏,汝的部队新来,是生力军,攻城的事就交给汝了。望汝勉力攻城,不负孤望”。
“监囯放心,末将一定打出个样子,扬我军威”,李养臣大声应命。
杜永和、郝尚久、李养臣部两万多人,对城里的马蛟麟、帖兆荣、孙楷宗部一万五千残兵,发起了凶猛的进攻。
为了在朱亨嘉面前露脸,三将亲自指挥部队架梯攻城。清岳州总兵马蛟麟亲冒矢石,据城而守。
见明军攻得凶,马蛟麟对水师副将帖兆荣说:“帖兄,明军的云梯太多,吾欲让帖兄带五百精锐,缒城毁梯,帖兄可敢?”
水战失利后,帖兆荣率三千水师败兵逃入巴陵城,倒是让城里守军增加了三千人。
他本是回族将领,善长骑射,却被派去统辖水师,洞庭一战,败得着实不服气。
闻言,大声答道:“有何不敢?”
帖兆荣精挑了五百精锐,个个口含利刃,从城墙偏僻处,用绳索缒下城外。
他率领精兵,悄悄地溜到城东。
主攻东城的李养臣,被朱亨嘉赏赐了一番后,为报监国知遇之恩,攻得最起劲,光云梯车就架了三百多辆。
“咚!咚!咚!”
李养臣亲自擂鼓为部下助威。
“杀!”
一阵喊杀声从城下传来。
不错,将士们士气很旺!
咦?不对呀,怎么杀起自己人来了?
李养臣仔细一看,城下忽然冒出一股清军,将小梯子推倒、大梯子点火烧。梯子上的明兵,不是被摔死、就是被烧死、砍死,
急忙点集兵马,来战这股清军。
谁知大军一逼近,这伙人撒腿就跑,跑到城墙下,顺着绳子,又被拉回了城。
清点损失,部下损失了五六百人,梯子也被毁了一百多架。攻城的气势,为之一滞。
见强攻无效,三将改用挖地道攻城。令将士用布袋盛土,堆积为墙,栽木成栅,辅以挨牌,遮挡清军视线。
又挑选射术好的弓手、铳手,狙击清军的了望哨,暗中组织人力开挖地道。
不料,马蛟麟用“听瓮法”察觉了明军的意图。不仅在城内挖掘了一道同城墙平行的深沟,还从城墙偏僻处,凿了一个侧门,准备出其不意地冲出城外夺取地道。
他搬出一箱箱金银财宝,鼓舞部下道:“有能出城夺地道者,每人赏银五十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城里的清军红了眼,俱愿往之。
拿了赏银后,清军士卒拼死卖命,蜂拥向前。明军铳矢如雨,清军以挨牌遮挡头部,持刀奋进,夺取了城外的地道口,放火熏燎地道内隐藏的明军,熏死两百余人。
攻城失利,明军士气下挫。马蛟麟趁机派帖兆荣、孙楷宗二将,出南、北二门,攻打杜永和、郝尚久营寨,虽未成功,却让二将损失不小。
见三将攻城不利,朱亨嘉令车炮营总兵赵勇,炮轰巴陵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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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遵诰的西路军和朱亨嘉的东路军会师了,去掉战损,明军总兵力依然高达十八万。
浩浩荡荡,连营数百里,看得巴陵城内的马蛟麟心胆俱裂。
朱亨嘉召集西路军诸将,一一慰问。
忽有一将扑到朱亨嘉面前跪下,泣不成声。
“求监国为酉阳冉氏做主!”
“汝是何人?”
“臣是署理酉阳宣慰使冉天育”。
朱亨嘉一听明白了,酉阳冉氏对大明赤胆忠心,奉兵部调令,增援湖广。不料被藩镇王祥趁虚而入,夺了酉阳,宣慰使冉天麟也战死了。着实冤屈!
当场表态道:“爱卿快请起,冉氏的冤屈,孤已知晓。爱卿放心,大明决不会亏待忠臣!等孤拿下武昌后,一定为酉阳冉氏主持公道!”
冉天育连连称谢。
朱亨嘉处理完军务后,正准备率大军,一举攻占巴陵城,忽见李定囯欲言又止。
“李卿有话便说,孤岂是不纳谏言之人?”
“监囯,您此番出征,是志在岳州,还是志在武昌?”
“自然是志在武昌”。
“既然志在武昌,便不宜速取巴陵。巴陵之敌已是瓮中之鳖,随时可取。武昌,天下雄城也,若清军龟缩在城内,急切难下。可围巴陵之敌不打,诱武昌之敌来援。歼灭敌之援兵,削弱武昌守军的力量”。
朱亨嘉一楞,猛然哈哈大笑:“史其文跟孤说,李卿是将才。孤看李卿不是将才,是帅才。大帅之才也!”
遂依李定国之计,令严遵诰领五万兵马,包围巴陵,自带十三万大军在巴陵城北的丘陵埋伏。
传说后羿斩巴蛇于洞庭,积骨如丘陵,故名巴陵。
虽然只是传说,但巴陵一带丘陵众多倒是真的。是个打伏击的好地方。
??
尚可喜收到了马蛟麟的求援信,十分纠结,他现在只剩三万五千兵马,实在舍不得再消耗。但巴陵是军事重镇,不救又怕清廷责罚。
想了想,副将何九成的五千兵马,不是自己嫡系,遂让何九成部救援巴陵。
何九成一听,不敢去。自己只有五千兵马,孤军救巴陵不是送死吗?找各种理由拖延。尚可喜理亏,也不好逼迫。
正在无可奈何的时候,定南王孔有德遣续顺公沈志祥率梅勒章京屯泰、总兵韩友、副将高士清、惠之观等,领兵两万五千来援岳州。
尚可喜大喜,令何九成五千兵马随征,凑齐三万兵马,军情似火,即刻出征。
清军主帅、续顺公沈志祥胆子一向小,让副帅、汉军正蓝旗梅勒章京屯泰、韩友、何九成为前军,自己带着高士清、惠之观为后军,从城陵矶直扑巴陵。
屯泰也是个奸诈角色,以何九成熟悉地理为由,让他的部队走在最前面。
军令如山,何九成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走在山间小路上。
“新兴伯,鞑子来了”,高明贵对冯双礼说。
“恩平伯,监国可是说了,让吾二人诈败,诱鞑子进伏击圈。一会儿汝可别打发了性,收不住手,可就坏事了”,冯双礼开着高明贵的玩笑。
“老冯,汝就别胡咧咧了,该咱出马了”。
二将带着一万兵马,拦住了何九成去路。
呯呯嘭嘭地杀作一团,虽然是诈败,也不能一触即溃,那就不像了,得真打一会儿再败。
“报,何副将受到明军阻击”。
听说遇到阻击,屯泰放心了不少。没有阻击,必有埋伏;有阻击,多半没埋伏。这是他多年从军的经验。
屯泰率军赶到,见明军数量也就一万人左右。
挥动令旗,三千汉军正蓝旗骑兵向明军杀去。
八旗蒙古和八旗汉军,皆归八旗满洲的旗主管辖。满八旗旗主(一般都是和硕亲王或贝勒),下辖一满洲旗、一蒙古旗、一汉军旗。所以满八旗、蒙八旗、汉军旗,并非二十四旗,从头到尾只有八旗而已。他们的军旗和满八旗一模一样。
看到一杆杆纯蓝色、矩形、龙首朝后的军旗,明军大恐,“快跑,真满洲鞑子杀来了!”
屯泰微笑,这些尼堪,还是畏吾八旗军威啊!
“将士们,随本章京杀!”
冯双礼、高明贵拼命地跑,屯泰拼命地追。
“报,前军得胜,屯泰章京正在追击明军”。
这么容易就打胜了?沈志祥有点狐疑,令高士清、惠之观跟上,自己走在最后面。
“来了!”
巴陵东北部的山坡上,朱亨嘉坐在龙椅中,端着千里镜,仔细观察。
清军的前锋进了伏击圈,中军也进了,后军进了一大半,只有最后方几千人磨磨蹭蹭地不肯进。
朱亨嘉眉头一皱,不能再等了,再等,清军的前锋就走出伏击圈了。根据经验,主帅一般都在中军,后军没什么大鱼。
“出击!”
朱亨嘉冷冷地下达了军令。
“杀!”
“杀!”
“杀!”
喊杀声震得山峦颤抖。
李定国部从后面杀出,截断清军退路;白文选、冯双礼、高明贵阻断清军前路;李明忠、赵勇、秦裕春、姚友兴、杜永和、郝尚久、马进忠等从各处杀出,将清军截成一段段。
“不好,中计了!”
续顺公沈志祥拨马便逃。
清军大乱,左冲右突,却冲不破明军的包围圈。
“吁!”
何九成勒马,调头欲走。
“去死!”
高明贵驰马冲至,右手一枪,借着惯性,将何九成捅下马来,左手骑刀挥动,连杀数人。
“快结阵!”
韩友集结了数百人拼死顽抗。
山顶上,明军一名火铳手,将准星、罩门,对准了他的大脑袋。
“呯”,韩总兵的脑门溅起一道血柱。
高士清拼命往后奔,李明忠的长槊到了。
手起一槊,高副将被戳死。
“驾!驾!驾!”
屯泰挥舞着马鞭,拼命地打马往后跑,山路崎岖,跑不快。
一名明军长枪手,一枪戳中马腹。
“咴聿聿”,战马负痛,将屯泰摔下马来。
几个明军刀牌手按住屯泰。
一年轻小卒挥刀欲砍,一老卒赶紧阻止。
“别杀他,是个将军。生擒能得重赏!”
清武昌副将惠之观最聪明,一看四面都是明军,跑不掉了。带着身边的几百亲兵,直接跪地投降。
此役,歼灭清军援兵两万三千人。清续顺公沈志祥,带七千残兵,狼狈逃回武昌。
第一百六十九章 岳州(六)
“将屯泰、惠之观押上来”,朱亨嘉威风凛凛地坐于中军大帐内,发号着施令。
左右将屯泰、惠之观押入帐内。
二人皆是三十多岁年纪,惠之观是主动投降的,服饰倒还整齐;屯泰是被擒的,有些狼狈,发髻散乱,头上还有几根枯枝。
这屯泰,汉名佟养和,出身“佟半朝”家族,若能劝降,必能动摇满洲高层的人心。
想到这里,朱亨嘉神态转为温和,故意称呼屯泰的汉姓。
“佟将军,汝族兄佟养甲已归顺大明,被封辽东总督。将军何不弃暗投明?”
佟养和眼睛先是一亮,很快又黯淡下来。佟养甲家眷都在南方,他可以降,害不到家人。自己的家眷皆在北方,老老少少好几百口子人。怎么降?一降,全家的命就没了。
把牙一咬,反问道:“我大清顺天昌运,四海归心。伪明国祚衰微,气数已尽。靖王何不归顺我大清?”
好胆!
朱亨嘉龙颜大怒:“这么说佟将军是不愿意降喽?”
“吾生是大清的臣,死是大清的鬼”。
“好,好,好”,气得朱亨嘉连说三个“好”字,“汝既然想做清虏的忠犬,孤就成全了汝。在巴陵城下,斩汝之头,以为不顺天命者戒!”
又问惠之观:“惠将军,听说汝深明大义,临阵归降我大明。可是真心归顺?”
惠之观脸一红,心想,啥真心不真心的,当时那种情况,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不降,性命难保。
当然,嘴上可不能这么说。
“禀监囯,罪将是汉人,当年迫不得已才降的清。一直想割了这辱没祖宗的金钱鼠尾,苦无机会,今日方才得以弃暗投明。罪将愿为一小卒,戴罪立功。求监囯给罪将一个机会!”
说完,惠之观涕泪横流,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朱亨嘉暗暗佩服,这位是演技派啊!演得真像!不过他正要树立一个弃暗投明的典型,以引诱那些大大小小的汉奸,望风归顺,减少反清的阻力。
于是也不计较他是迫于势而降,还是真心想降,勉励道:“将军知过能改,善莫大焉。孤欲使将军在巴陵城下喊话,让城上守军投降,将军可愿往?”
“罪将愿往!”
??
洞庭天下水,
岳阳天下楼。
谁为天下士,
饮酒楼上头。
岳阳楼位于巴陵西门城头,是以三国时期鲁肃的“阅军楼”为基础,一代代沿袭发展而来。
清岳州总兵马蛟麟站在岳阳楼上,登楼远眺。
他可不是在观风景,而是在观明军的军势。
大大小小的营寨,蔓延数百里,紧紧有条、前后有度。
马蛟麟正望着,忽然来了一长队明军,直抵城下。
领头的一把总高呼:“且慢放箭,吾有话说”。
帖兆荣弯弓欲射,马蛟麟止住道:“帖兄且慢,先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岳州总兵马蛟麟何在?监囯靖王给汝送大礼来了”。
“本帅在此,伪监国有何礼送吾?”
把总对着捆成粽子似的屯泰一指,“此人乃是伪清定南王孔有德派来救援巴陵城的大将、梅勒章京屯泰。前日,我军已全歼清虏援军于巴陵北山。监国靖王命吾送屯泰之头,于汝验看,早日归降,方有活路”。
言罢,把总令部下斩下屯泰的头。
屯泰脸涨得通红,拼命挣扎,还想喊几句骂人的话。好让北京城里的主子知道自己骂贼而死,家里人也好多得些抚恤。
不料朱亨嘉早防到这一招,令人用木枚塞其嘴。他咿呀咿呀地叫唤着,却说不出话来。
一小卒踹其腿跪下,一小卒拽其辫,一小卒一刀剁下,人头落地,血水横流。
把总捡起屯泰的头,扔到城墙上。
“尔等好好验验,可是屯泰之头?”
惠之观也发话了:“马兄,吾乃武昌副将惠之观,汝去武昌述职时,咱们见过面。可还记得?赶紧归降吧,识时务者为俊杰。监国靖王,率虎贲百万西征,援军已败,吾已降明。汝再不降,巴陵城立为齑粉也!”
马蛟麟听得神晕目眩,险些跌下楼来。
别人敢降,他不敢。他得罪的人太多,若降,必死无疑。
他本是大明岳州副将,在何腾蛟、堵胤锡北伐荆州、武昌的关键时刻,投降了清军,致使荆州之役失败。李赤心、高一功、刘体纯等“忠贞营”将领,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又多次杀死何腾蛟部下大将,何系将领秦裕春、姚友兴等恨之入骨。
既然不敢降,那就只能死守了。
马蛟麟忽然哈哈大笑:“城下之人,吾不认识。这颗人头,也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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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巴陵城,正处于宵禁中,耿府的灯,却还亮着。
耿继茂和马九玉、曾养性等亲信正在密谋。
“世子,刚得到消息,援军已败,明军即将破城了”,马九玉道。
曾养性也急了:“世子,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再不动手就晚了!”
耿继茂点点头:“有没有和城外的明军联络上?”
“末将已使人联系了大明定西公李明忠,李公在皮岛时与老王爷有旧。他已上报监国,允我等归降。明日是末将在东门当值,丑时,末将夺取城门,在城墙上点起三堆火,明军便到”,曾养性大声道。
“现在咱们耿军还有多少人马能响应?”
马九玉道:“咱耿军旧部,或战死,或被尚可喜老贼拆分,能掌握的部队已经不多了。吾手下有三百人,曾将军手下有五百人”。
耿继茂发狠道:“把王府的五百侍卫也算上,明天吾和汝等一起干!”
次日丑时,巴陵东门外,李明忠、赵勇、白文选、秦裕春、姚友兴等将焦急地等待着。
左等右等,不见门开,但闻虫鸣。
曾养性带着五百部下,换了岗,来到城门口。
正欲夺取城门,副将孙楷宗来巡城。
“曾将军,汝来城门做甚?”
“末将来检查城防”。
“汝的岗位在城墙,不是城门,快回城墙上去”,孙楷宗喝道。
曾养性站着不动,一会儿马九玉的三百人到了。
孙楷宗大怒:“尔等要造反吗?”
耿继茂也带了五百人过来。
孙楷宗怕了,城门只有六百守军,这伙叛军却足有千余。
“世子,您也想造反吗?”
孙楷宗色厉内荏地喝道。
耿继茂一晒:“吾只想为部下闯出条活路,不想死的让开。给我杀!”
马九玉、曾养性率军杀来,孙楷宗抵挡不住,被曾养性砍翻。
耿继茂打开城门,又让人在城墙上点起了三堆火。
“有信号了!”
“入城!”
明军各部蜂拥而入。
“杀!”
四下里杀声大作,明军兵多将广,又有内应,迅速破城。
措手不及下,帖兆荣被乱军所杀,马蛟麟走投无路,坠城而亡。
为了分化清廷内部,朱亨嘉封耿继茂为征虏伯,统领五千降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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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岳阳楼?妙啊!前瞰洞庭,背枕金鹗,遥对君山,南望湖南四水,北眈万里长江。真天下奇景也!”
打下了巴陵,朱亨嘉心情极好,带部下逛了一下岳阳楼。
“监国说得真好,这楼高湖深的,果然壮观”,大将赵勇拍着马屁。
大将李明忠文武双全,感慨道:“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范文正公的《岳阳楼记》写得真好!”
远安伯陈友龙忽然说道:“监国,这岳阳楼,众多文人骚客留有墨宝。您何不赋诗词于楼上,供后人瞻仰?”
沉默,诸将无不佩服。
这陈友龙,绰号“五阎王”,看着粗鄙不文,拍起马屁来,居然比谁都厉害!
“请监国留下墨宝!”
诸将不甘示弱,纷纷附和。
一个人请求,叫拍马屁;大家一起请求,叫众望所归。
朱亨嘉哈哈大笑,他穿越得好,堂堂藩王,虽不是什么文坛泰斗,但也受过良好的教育,诗词还是能写的。写得好不好,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略一沉吟,一首《水调歌头·克巴陵》,跃然纸上。
水调歌头·克巴陵
血战风波定,八百洞庭留。
金戈铁马犹在,笑傲岳阳楼。
华夏衣冠未复,怎敢田园待老,
碧血洒金瓯。
湖海一声笑,豪气舞吴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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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申耻,犹末血,泪长流。
中流击楫,驱灭鞑虏不惜头。
待到神州再造,四海九州平定,
伟业胜王侯。
事了乘风去,朱笔写春秋。
第一百七十章 武昌(一)
听闻明军攻克了巴陵,平南王尚可喜,想都不想,三十六计,走为上策。率军渡过长江,过荆州,一口气撤到承天府。
荆州总兵郑四维请求尚可喜留在荆州防守,尚可喜不肯,他的人生宗旨是要么不逃,逃就逃得远点。
听说尚可喜撤了,定南王孔有德气得摔了茶碗,却拿尚可喜没办法。只好一边向多尔衮求援,一边和湖广总督罗绣锦商议。
他和罗绣锦都是辽阳人,正宗老乡,平常无话不谈。
“老罗,事急矣!孤派去的援军几乎被明军全歼了,沈志祥那个废物,就带了几千人逃回来。现在武昌守军,仅剩四万五千。要守住武昌,只有一个法子”。
“王爷,啥法子,您直说便是”。
“孤欲放弃荆州等地,将郑四维等地方将领,全部调入武昌防守”。
罗绣锦一听大惊,他是湖广总督,一下子丢掉这么多地方,怕清廷责怪。
“万万不可,荆州,军事重镇,不战而撤,湖北将不复为国家所有”。
“可如今兵力不足,如何守武昌?”
“可一边向摄政王请援,一边放弃武昌南部各县,依靠长江、西梁湖、斧头湖、泽湖防守,以嘉鱼、咸宁为第一道防线;以金口镇、纸坊为第二道防线;汉阳、武昌为第三道防线。节节抵抗,迟滞明军,必能等到摄政王的援兵”。
孔有德想了想:“此策倒也使得”。
孔有德让罗绣锦坐镇汉阳,自己坐镇武昌,隔江呼应。令缐囯安、马骥守嘉鱼、曹得先守咸宁、金砺守金口镇、刘之源守纸坊,又令水师梁标相部扼守长江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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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明倾巢而出,直趋武昌,旌旗蔽日、军势甚炽。奴才殚精竭虑、屡败屡战。荆州危矣!汉阳危矣!武昌危矣!请皇父摄政王速发大军救援,迟则湖广不复为国家所有矣??”
北京城里的多尔衮看到这封孔有德求援的奏折,眉头深锁。
对孔有德这个人,他很了解,此人自命英雄、心高气傲。不到万不得已,是绝不会求援的。这封奏折用词如此严重,看来湖广的局势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不救不行了。
再一看湖广总督罗绣锦的折子,说得更危急。
尚可喜倒是没那么悲观,但人家一口气逃到承天府去了。
多尔衮知道现在不是责罚尚可喜的时候,耿仲明之子耿继茂已经降了明,要再把尚可喜逼反了,湖广的局势就彻底糜烂了。
现在北方到处都在平叛,抽不出太多兵马,多尔衮七拼八凑,也才凑出了两万人马。
得找一员大将前往。
本来济尔哈朗是最好的统兵人选,但上次派他领兵,他趁机扩张势力,引起了多尔衮的戒心。
思来想去,多尔衮的目光落在了镇国公巴布泰的身上。
爱新觉罗·巴布泰,今年五十八岁,是清太祖努尔哈赤第九子,因为母亲乃是庶妃,虽然立下不少战功,却一直封不了王。
多尔衮来到巴布泰府。
“九哥”,多尔衮亲切地和巴布泰打招呼。
巴布泰吓了一跳:“使不得,礼不可废,您可是皇父摄政王”。
“今儿个没有什么摄政王,只有九哥和我”。
多尔衮态度十分诚恳。
巴布泰一楞神,仿佛又见到了以前那个天真烂漫的十四弟。他比多尔衮大二十岁,正儿八经的满洲元老。
人老成精,巴布泰咳嗽了几声:“难为摄政王亲自来看吾。年纪大了,身子骨越来越差了”。
多尔衮一笑,九哥这是在跟吾打太极呢。
当场表态,若是巴布泰能解武昌之围,即封其为王爵。
一听有机会封王,巴布泰背也不驼了,咳嗽也好了,领着护军统领博尔惠、护军参领郎球,率两万满蒙八旗来援武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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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鱼城不大,取《诗经·小雅》里“南有嘉鱼”之义而得名。此城左拥长江,右临西梁湖,陆路狭窄,易守难攻。
耿军总兵缐国安领兵五千驻于嘉鱼城,副将马骥领兵两千置于城后的赤壁山。
朱亨嘉带着严遵诰、李明忠、李定囯等将,浩浩荡荡十八万大军进攻武昌。
一路上通城、崇阳、蒲圻等县均不战而降。
来到嘉鱼,闻耿军设了三道防线,分兵而守,朱亨嘉哈哈大笑。
“这孔有德总共只剩了四万多兵马,不集中兵力守府治江夏,反而四处分兵。如此,武昌易破矣!”
李明忠谏道:“监国,孔有德之所以敢分兵,是想借助长江、湖泊,迟滞我军的进军速度,等待援兵的到来。不可大意呀!”
朱亨嘉又观察了一下地利,点点头:“卿说得不错,这嘉鱼城地势狭窄,大军施展不开,硬攻必然拖延时间。有什么方法可以速取嘉鱼?”
“监国,何不从长江水道绕道嘉鱼后方攻之?”
大将严遵诰建议。
李定囯道:“从长江绕路,清军武昌水师必然阻拦,不如派军士乘竹筏,渡过西梁湖,夺赤壁,断敌后路”。
朱亨嘉想了想,三路齐发。令田虎、石壁率水师打通长江水路;景可勤、陈琳部攻打嘉鱼城;陈友龙部坐竹筏渡西梁湖,偷袭赤璧。
清军武昌水师总兵梁标相领着部将刘龙胜、徐国隆巡视着嘉鱼一带的长江水道。他本是赫赫有名的“红旗海盗”,受了清廷的招安,被调到武昌,守卫江防。
“敌袭!”
刁斗上的嘹望兵,望见了明军的战船。
“准备战斗!”
梁标相挂出了旗语。
“轰!轰!轰!”
激烈的水战从清晨打到傍晚,落日的余晖洒落在万里长江之上。破碎的甲板、满江的浮尸,双方各损失了几十艘战船,谁也没有夺得制江权。
明军的先锋,景可勤、陈琳来到了嘉鱼城下,此二人本是摇黄十三家的掌盘子,归顺朱亨嘉后,屡立战功。
陈琳找景可勤议事,见景可勤正在扎营。
他将营寨扎于南面向阳高处,旁有水源。一层又一层,外面是大营,里面是小营,大营套小营。还在最外面立了一圈土坝子(壁垒),坝前挖了壕沟。更过分的是,连厕坑都挖了一个又一个。
“景兄,汝也太小心了,这是要筑铜墙铁壁呀”,陈琳和景可勤开玩笑。
景可勤正色道:“贤弟不可大意,那缐国安能征惯战,须防其劫营”。
陈琳嘴上称是,心里却暗笑景可勤胆小。城里的清军不过几千人马,哪来的胆量劫营?
回营后,陈琳草草地修了些工事,呼呼睡去。
嘉鱼城内,缐国安挑选了一千五百精锐,准备劫营。
“家中独子的,出列”,缐国安平静地说
陆陆续续,出来几十人。
“尔等独子,留在城内。其他人随本将赴死!”
诸军皆感奋:“愿随将军死战!”
寅时,陈琳睡得正香,清军偷偷潜至营门前。
一队清军搬开拒马,推倒营栅。
“什么人?”
巡夜的明兵喝问。
缐国安一挥手,数百枝箭循声射去。
“啊”,明兵栽倒一地。
“随本将杀!”
缐国安挥舞着腰刀,如下山的猛虎,杀入陈琳中军大营。
震天动地的喊杀声,惊醒了陈琳,慌忙赤着身子,寻找武器、甲胄。
“去死!”
几名清军小卒闯入大帐,乱刀砍向手无寸铁的陈琳,鲜血溅红了大帐。
杀败陈琳军,缐国安又杀向景可勤的营寨。
深深的壕沟、高高的壁垒,还有众多的望楼,阻住了清军步伐。
缐国安见无隙可乘,收兵回城。
次日,景可勤清点人马,发现折了大将陈琳和三千军卒,士气为之一沮。
朱亨嘉闻听先锋失利,让其至后军休整,换上大将马进忠攻城。
和洞庭湖比,西梁湖实在太小。
陈友龙率着精选出来的七千锐兵,乘着竹筏,很快就偷偷渡到对岸。
列好阵,杀向赤壁山,这里据说是当年赤壁之战的古战场(一说在蒲圻,一说在黄州)。
陈友龙的部下多来自武冈山区,精通山地作战,出其不意,一会儿工夫就冲上了山顶。
守山的清军副将马骥,号称勇将,每战必当先,率三百亲兵杀向陈友龙。
“弩手上弦,射!”
陈友龙部将孙华,率五百弩兵,用手弩射向马骥。
这种小弩,是山地民族常用的武器,射程虽短,但一次却能射多枝。
五百弩手,射出数千枝弩箭,密如牛毛,在短距离内,避无可避。
“嗖嗖嗖”,马骥身中数十箭,当场气绝。
陈友龙攻下赤壁,切断缐国安退路,来到嘉鱼,与马进忠会合。
“给我轰!人歇炮不歇!”
明军车炮营总兵赵勇大吼。
“嗖嗖嗖!”
一颗颗炮弹射向嘉鱼城。
“轰!”
“轰隆!”
阵阵雷鸣过后,大小火炮,在城墙上留下吻痕。
“咚咚咚!”
急促的进军鼓擂响。
“杀!”
无数的楯车、冲车、云梯车冲向城墙。
缐囯安站立在城墙上,毫无惧色。他带兵有方,虽处绝境,军心却不散。
“炮手准备”,“射!”
“弓手准备”,“射!”
“放狼牙拍!”
一条条军令下达,守军拼死抵抗。
朱亨嘉端着千里镜观察,马进忠部伤亡惨重,攻势受阻。
“令马进忠后撤,党守素进攻”,朱亨嘉大吼。
打了两个时辰,党守素力竭,换上塔天宝。
很快,塔天宝也攻不动了。
朱亨嘉一看,伤亡了两千人。这样打不是办法,这些可都是孤的精锐。
想了想,决定用降兵和俘虏攻城。
岳州之战,耿继茂、惠之观的降兵有数千人,另有两万俘虏。
朱亨嘉从俘虏中挑出数千精锐,补充马进忠、党守素、塔天宝等部损失。其余俘虏交给耿继茂、惠之观等人,组成了一支两万多人的攻城大军。
耿继茂召集惠之观、马九玉、曾养性等将道:“诸位将军,这是吾等归顺大明后的首战,监囯在后面看着吾等,可一定要好好打!”
诸将皆应:“是!”
降兵一旦归顺了新主人,为了向新主证明自己的忠心,打起仗来往往比嫡系部队还卖命。
耿继茂组织了督战队,后退者斩。
惠之观、马九玉、曾养性亲自领兵冲杀。
城上铳矢如雨,一队俘虏兵掉头就逃。
“全都砍了!”
耿继茂冷冷下令。
督战队一口气砍了三十多颗脑袋。
见后退死路一条,俘虏们也只有硬着头皮攻城。
“杀!”
马九玉冲在最前面。
“嗯,是个将官”,城上的缐国安狞笑着取出了三石硬弓。一石已经算是强弓,缐国安的弓,弓力足有三石以上。
他戴上铁板指,弯弓搭箭,“嗖”的一箭射穿了马九玉的脖子。
马九玉想说话,说不出来,倒地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马兄!”
曾养性恸极,红着眼,继续冲杀。
“嗖嗖嗖!”
缐囯安连续射杀十余人。
“将军神射!”
部下士气大振。
再好的箭法,在悬殊的力量对比面前,也显得微不足道。
五天后,在伤亡了五千俘虏兵后,嘉鱼城被攻克了。
曾养性率几百人,将缐国安包围在城墙一角。
他冲着缐囯安吼道:“汝这厮不是善射吗?今天老子射死汝!”
几百枝复仇之箭射向缐囯安,犹如一只长满了刺的豪猪,栽下城来。
第一百七十一章 武昌(二)
“什么?曹得先跑了?给我追!”
攻下了嘉鱼之后,朱亨嘉立即令孙广威部骑兵为先锋,全军渡过金水,欲全歼驻守咸宁的耿军大将曹得先。
不料这曹得先逃起来一马当先,孙广威赶到后,已逃离多时。
孙广威不死心,率骑兵疾行追击,终于追上了百余名掉队的曹军士卒,尽俘之。
第二道防线的主将是驻守金口镇的清汉军镶红旗固山额真金砺,他见曹得先逃回,大恐。
当初制定的计划的是:在第一、第二道防线,各滞留明军一个月,最后在武昌再坚守几个月。这样足可坚持到援军到来。
可没想到,才十天,第一道防线就失守了。
金砺正在焦灼,留守武昌的满尚书阿哈尼堪领三千蒙古骑兵从武昌赶来增援。
“额真勿忧,明日吾带骑兵骚扰明军,务必使其寸步难行”,阿哈尼堪夸下海口。
金砺大喜,又拼凑了三千汉军旗骑兵,交于阿哈尼堪指挥,令其迟滞明军。又让汉军正黄旗固山额真刘之源领兵五千守纸坊;自己和曹得先领兵七千守金口镇。
??
明军先锋李定国的两万人马正在扎营,“哒哒哒”,马蹄声声。
听到这阵阵马蹄,部将吴子圣气得胡子都扬了起来,“大帅,鞑子的骑兵又来了”。
阿哈尼堪的骑兵以一个个牛录为单位,并不冲击明军的军阵,而是绕着明军兜圈子射箭。
尤其是那三千蒙古骑兵,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皆能一边驭马,一边射箭。
“嗖嗖嗖”,一枝枝劲矢射向扎营的明军,不断有将士倒地。
等明军排着整齐的战阵追出去时,清骑远远地跑开,追不上。明军一返回,他们又来骚扰。
象一群讨厌的苍蝇,打不着、撵不跑。
虽然没造成太大的损失,却有效迟滞了明军进军的速度。
三天了,李定囯才行了七十里。
朱亨嘉的中军追上了李定囯,李定囯下跪请罪。
“李卿快快请起,此非汝之罪也”,朱亨嘉急忙抚慰,心里却十分愤怒,这些鞑子,难道以为孤没有骑兵吗?
他令孙广威的七千骑兵开路,陈友龙的一万步兵紧随。
“尚书,明军的骑兵来了”。
阿哈尼堪端着千里镜观察,见明军的骑兵数量和己方差不多,冷笑,这些尼堪,以为有马就是骑兵了,让尔等见识一下八旗铁骑的厉害。
“骑兵突击!”
阿哈尼堪下达了军令。
清军步的是锥形阵,最精锐的两甲喇蒙古骑兵,列成两排,为箭尖;左右各一甲喇,为箭身。正面冲阵,两翼包抄。
“突击!”
孙广威也下达了军令。
明军的骑兵排成三排,每排两千三百多人。
“传本将的军令,此战有进无退。第一排返顾,第二排斩之;第二排返顾,第三排斩之;第三排返顾,后面的步兵斩之”。
中军旗鼓将孙广威的将令传达到各排,众军无不悚然。
双方先是缓缓而行,进入最佳距离后,开始加速。
“哒哒哒!”
“哒哒哒!”
两股洪流撞击在一起。
“呯呯呯!”
明军的三眼铳开始射击,金砺部也有少量的三眼铳。放完三铳,马上的骑士,有的换骑刀、骑枪冲杀,有的直接用铳柄砸敌。
两军交汇,骑术好的能避开前面的敌骑,用刀枪杀敌。骑术不好的和敌人连人带马撞在一起。
“嘭!”
一匹清军的战马将明军的战马撞得连连后退。
清军的蒙古马块头比明军的藏马稍大。这样的冲撞,明军吃亏。
“杀!”
两军开始搏杀,八旗的骑术普遍比明军好。甫一交战,明军倒下五六百人,清军只倒下三百。
孙广威下了严令,明军不敢后退,拼死和清军缠战在一起。
“杀!”
“杀!”
清军两翼的骑兵也冲杀上来,明军咬牙拼死支撑。双方混战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都失去了马速。
“杀!”
陈友龙的一万步兵杀到了,陈部特有的尖头厚背大砍刀,砍马腿很顺手。
“噗!”
孙华一刀砍断一名清兵的马腿。
“咴聿聿!”
马儿悲鸣,连人带马栽倒。
“噗!”
张大胜也砍断了一条马腿,马血溅了一脸。
“痛快”,他舔了舔嘴唇,被腥红的马血刺激得热血沸腾。
有步兵配合,明军迅速占据上风,八旗兵一个接一个倒下。
“撤,快撤”,阿哈尼堪急忙下令。
撤退的号角吹响了,清军纷纷拨马后撤。双方纠缠在一起,陷进去的根本撤不出来,没陷进去的也被明军的骑兵追杀。
阿哈尼堪的六千骑兵损失了一半,再不敢骚扰明军。
??
初战获胜,气势如虹的明军直扑金口城,金砺、曹得先拼死抵抗。
李定国、马进忠、党守素、塔天宝,轮番攻城,金口城风雨飘摇。
武昌城里的孔有德后悔莫及,自己怎么就听了罗绣锦的书生之见,把本来就有限的兵力分散到各城。现在好了,被明军各个击破。
如今武昌城的兵力已经很少了,不敢分兵救金口。可若不去救,第二道防线很快就会被攻破,迟滞明军的战术就失败了。
正在左右为难,忽报荆州总兵张四维差副将杜弘场、贾一选领兵五千来援。
原来,湖广总督罗绣锦见第一道防线被明军迅速攻破,生怕第二道防线也撑不住,急调荆州兵增援。
“杜副将、贾副将,军情似火,汝二人速领兵救金口”,孔有德下令。
“末将领命”。
金口城北部的金沙洲,一片美丽的江滩,细细的金沙,被太阳照耀得闪闪发亮。
严遵诰奉命率领两万大军,在此阻击清军。
“大帅,敌袭”。
严遵诰举起千里镜一看,笑道:“才这么点敌人?看来武昌的兵力匮乏了!”
将旗挥动,两万大军杀向清军。杜、贾二将大败,逃回武昌。
小小的金口土城,经不住十余万大军的猛攻,城破了。
金砺、曹得先引残兵逃往纸坊,和刘之源合兵一处。
刚喘口气,李明忠率秦裕春、姚友兴等将杀到。
三将存身不住,又逃往武昌。
??
朱亨嘉正巡视着自己的战利品:金口城。
心腹将领赵勇神神秘秘地走了过来。
“监国,大喜事”。
“哦,什么喜事?”
“兵士们在金沙洲上发现了金矿”。
“金矿?”
朱亨嘉眼睛亮了,急忙去看。
只见一老翁正指点军士将挖来的泥土用水冲洗,分开泥、水、石,提取沙金。
“老丈,汝是本地人?”
“禀监国,正是”。
“此处金矿产量大吗?”
“禀监国,此处金矿自宋朝时即已开采,产量不大,而且位于江边,土质松软,容易塌方。本地百姓们也只是每日淘一点,赚点日用而已”。
朱亨嘉点点头,令工部矿业司派员勘探。
又一想,拔城得金,此天助大明之兆,遂作《金鸡》以贺之。
金鸡
大江东去风浪急,
横行万里何人敌。
莫道干戈使人老,
金鸡已落日月旗。
(史载,有金鸡从鸡翅山南飞,产金于此)
第一百七十二章 武昌(三)
兵贵神速,为了抢在清军援兵到来前攻克武昌,朱亨嘉率军日夜兼程,终于赶到了武昌府治江夏县。
到了武昌城下,探得消息:孔有德令湖广总督罗绣锦、固山额真金砺、刘之源领兵一万守武昌对岸的汉阳,自己率沈志祥、阿哈尼堪、曹得先、李养性、杜弘场、贾一选等将两万余兵马守武昌。
巡查了一番地势,朱亨嘉望城而叹:“好一座雄城!”
此城北枕大江,西屏西山,南濒洋澜湖;东南隅有凤凰台,城内还有黄鹄山(今蛇山)贯穿中央。
不光是山多江急,城墙还又高又厚。城高二丈八尺,墙厚六丈八尺,顶宽五丈四尺,周长二十多里。有城门九座,水门两座。
观察完了地形,朱亨嘉明白了:武昌之所以难打,关键在于其有水门和长江相通,和对面的汉阳隔江呼应。欲克武昌,必先攻下西山,在江边遍设炮台,截断其和汉阳的联系才行。
回到明军大帐,朱亨嘉问众将:“何人敢攻西山?”
“末将愿往!”
大将冯双礼、杜永和、陈友龙三人同时请战。
朱亨嘉点点头,屡战屡胜,军心可用啊!
“冯将军、杜将军攻山,陈将军接应”。
“末将领命!”
“郝尚久将军攻打武昌北城的武胜门;耿继茂、惠之观将军攻打东城的宾阳门、忠孝门;田霈霖将军攻打南城的望山门、保安门、中和门”。
“末将领命!”
“孙广威将军率骑兵在城北游弋,以防鞑子援兵。其余诸将,随孤在东城扎营”。
“末将领命!”
朱亨嘉见武昌的西边临着长江,易受汉阳之敌骚扰;南边有洋澜湖,部队施展不开;遂把东城和北城作为攻城的重点方向。
蚁附攻城这一艰巨而又光荣的任务,自然交给了深受朱亨嘉信任的耿继茂、惠之观部降军和田霈霖等将的土司兵。
??
武昌,曾经是吴王孙权的囯都;西山曾经是孙权的避暑行宫。这里还是佛教“净土宗”的发祥地,晋代高僧慧远曾在此参禅并修建了灵泉寺。
慧远很会选地方,将灵泉寺建在吴王孙权的避署行宫旧址之上。能将吴王行宫改建成佛教胜地,足见当时“净土宗”的兴盛。
孔军的大将李养性也很选地方,一道军令,灵泉寺就成了孔军的西山指挥部。
寺里的僧人,被驱赶到了偏院,只能念着“阿弥陀佛”,祈求佛祖保佑,不要让战火毁掉了这千年古刹。
冯双礼眺望诸峰,见西山风景秀丽、地形险峻,不由赞叹:“果然不愧为‘楚门东户、古都明珠’,监囯高明啊,夺了此处,就切断了武昌和外界的联系,孔有德也就成了瓮中之鳖了”。
“杜将军,汝攻西山南麓的九曲岭,吾攻椅子山、灵泉寺,如何?”
冯双礼是攻山的主将,杜永和自然从命。
“轰!”
“轰!”
“轰!”
明军的大炮,打破了西山的宁静。
“给我杀!”
杜永和拔出了宝剑,大胡子抖动着,一脸狰狞。
无数手持藤牌、雁翎刀的明军将士,三、五人一组向九曲岭冲去。
“杀!杀!杀!”
冯双礼的部队,更为精锐,先是缓缓而行,三步一喊杀,到了山脚下,才加速冲山。
“快,放礌石滚木!”
“弓箭手准备,射!”
“铳手准备,射!”
随着一条条军令下达,山上的守军拼死抵抗。
虽然西山是武昌的门户,可孔有德兵力匮乏,只给了李养性七千人马,分散在各座山峰上。
仗一打起来,兵少的弱点展露无遗,各处都吃紧。
“将军,弟兄们顶不住了,赶紧点燃烽火吧!”
李养性在山顶上建了三座烽火台,孔有徳、罗绣锦和他约好了,只要一点燃烽火,武昌、汉阳的清军,就会出城救援。
李养性本想先坚守几天,再点烽火求救。没想到才一天,就顶不住了。
他顾不上面子,点燃了烽火。
??
“王爷,西山的烽火台被点燃了!”
孔有徳大惊,才一天,李养性就顶不住了?
他找来满洲兵部尚书富察·阿哈尼堪,“富察尚书,西山要是失守,我们和汉阳的联系就断了,汝率骑兵从汉阳门救援西山,吾率步兵从平湖门救援”。
阿哈尼堪出身于满洲八大姓之富察氏,他是满洲老将了,少小从军,参加过宁远战役。
闻言慨然道:“王爷放心,末将一定死战!”
西山的山脚下,陈友龙刚率着孙华、张大胜布好阵,前方一阵烟尘滚滚。
“将军,鞑子的骑兵冲过来了!”
陈友龙冷冷地瞅了一眼,“传我将令,各军坚守本位,阵中喧哗、不遵号令、擅自后退者,斩!”
中军旗鼓传完令,三军寂静无声。
“铳手准备,射!”
明军的铳手射倒了几十骑,骑兵的速度很快,一会儿冲到离军阵只有三十步。
“竖枪!”
前营副将张大胜下令。
一杆杆长杆枪斜竖起。
“哒哒哒!”
一骑骑清兵冲到阵前,砍断枪头往军阵里突。
“啊!”
一名清兵马速太快,撞上了枪头,被扎成了血葫芦。
如林的长枪很密,阻住了骑兵的去路。
见冲不破明军军阵,阿哈尼堪下令骑兵下马步射,陈友龙亦令弓箭手对射。
双方僵持着,一时难分胜负。
孔有徳带着三千步兵打开平湖门出城,见阿哈尼堪已经牵制住了陈友龙,他率部悄悄潜至西山南麓的九曲岭。
明将杜永和正在督促部下攻岭,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一无所知。
孔有徳唤来王府侍卫统领白云龙,“白侍卫,全军成败就在汝的身上了”。
白云龙吼道:“王爷放心,今日有敌无我,有我无敌!”
带着八百侍卫,如一枝出弦的利箭,射向杜永和的将旗。
这八百王府侍卫,皆是孔有德从各军百里挑一的勇士,平时拿双饷,关键时刻去搏命。
白云龙带着八百侍卫,一路斩将搴旗,孔有德率二千多精锐紧跟其后。
杜永和正攻着山,忽见后队喧哗,一队人马向己方杀来。
“嗯?”
杜永和的脸色阴沉了下来,赶紧集结身边的亲兵抵抗。
“将军小心!”
一名亲兵扑到杜永和面前,血亮的刀影划过,身子划为两半。
“二狗子!”
看到自己的亲兵兼同乡惨死,杜永和眼睛红了,挥刀砍向敌将。
“嘭!”
刀对刀,杜永和虎口一震,来将好大的手劲。
白云龙比杜永和年轻,武艺也好,一刀快似一刀。
赤红钢刀斩中杜永和脖子,身躯缓缓而倒。
血光下,白云龙狰狞地大叫:“某,白云龙,斩明将于此!”
第一百七十三章 武昌(四)
西山烽火雄雄,汉阳城里的清湖广总督罗绣锦坐不住了,急令水师总兵梁标相护送固山额真金砺、刘之源,带七千兵马,渡过长江,救援西山。
“两位额真,西山乃军事重地,可万万丢不得呀!”
“制台放心,吾二人省得”。
金砺、刘之源带着兵马,在江边登陆后,也不休息,立即杀向明军。
冯双礼未料到汉阳的敌军敢渡江来战自己,慌忙分兵抵挡。
正在手忙脚乱之际,孔有德杀败杜永和,从侧翼攻了过来。山上的李养性见来了援兵,也杀下山来。
三路夹击下,明军大溃。
冯双礼捶胸大哭:“天啊!这叫吾如何有脸见监囯!”
灰头土脸地回大营,向朱亨嘉请罪。
??
战胜明军后,孔有德叮嘱了李养性几句后,率军返回武昌,金砺、刘之源也回到汉阳。
“王爷,吾军虽胜了一场,但明军兵多,必然会重来。还是赶紧将王妃和世子撤离武昌吧”,侍卫白云龙劝孔有德。
孔有徳点点头:“今日天色已晚,明日白天再让她们走”。
要逃命得趁早,晚了逃不掉。
明军大营,朱亨嘉看着杜永和的尸体放声大哭,“杜卿啊杜卿,汝自广东举义以来,劳苦功高,孤本欲与汝共享富贵,没想到今日竟丧命于西山!大业未成,失吾一臂,魂归来兮!”
这一顿哭,草木为之含悲,风云为之变色。哭得李成栋旧将郝尚久等无不感动。
其实朱亨嘉心里却如释重负。这杜永和野心不小,李成栋死后,居然敢收买众将上疏给自己,欲为李军留后,自己没同意。
这些日子,自己既用他,又防着他。今日战死疆场,彻底兼并李成栋旧部就再无阻力了。
哭完杜永和,朱亨嘉问诸将。
“哪位将军欲为杜将军报仇雪恨?”
“末将愿往!”
诸将齐声愿往。
朱亨嘉暗喜:好,哀兵必胜!
“李定囯、白文选、高明贵!”
“末将在!”
“汝三人率三万人马夜袭西山!”
“是!”
“赵勇、陈友龙、塔天宝、党守素!”
“末将在!”
“汝等随孤带六万人马,拦截武昌敌军!”
“是!”
“李明忠将军领两万人马,拦截汉阳之敌!”
“是!”
听完朱亨嘉的军令,李定囯暗暗佩服,监囯用兵老辣啊!清军白天刚打了胜仗,已是骄兵,绝想不到我军夜晚又来。
准备好了夜战的火把等物,李定囯、白文选、高明贵神兵突击,夜袭西山。
西山守军刚庆完功,完全没想到明军这么快又来攻山。措手不及之下,除中军所在的灵泉寺外,其他地方俱被明军攻克。
孔有德在武昌城里听到西山喊杀冲天,坐立不安。
天色已晚,出城去救,怕中了明军的诱敌之计。
没奈何,好不容易等到天亮,急令阿哈尼堪率杜弘场、贾一选二将,领近三千骑兵、四千步兵来救西山。
阿哈尼堪由文昌门杀出,朱亨嘉的六万大军早已布好了阵。后面三万车炮兵联接好了车墙,前排的三万步兵布好了长枪阵。守得犹如铜墙铁壁,区区几千人马,如何冲得破这么严密的军阵?
见冲不破明军的军阵,阿哈尼堪只得在一里外骚扰明军。
他是老将,这个距离正好在明军虎蹲炮的射程之外。
可是经验也害死人。来的不是普通明军,而是堂堂的监国靖王。军队的装备自然好。除了有虎蹲炮等小炮,千斤佛朗机、三千斤大将军等普通明军很难配备的重炮亦有不少。小炮射不到一里外,重炮可以。
见阿哈尼堪在一里外停下挑衅,车炮营总兵赵勇乐了。这简直是送军功给吾呀!
三千斤大将军炮太重,赵勇下令把一百二十门千斤佛朗机炮车,集中起来,全部装上开花弹,对着阿哈尼堪齐射。
“刘大卯,给本将瞄准了射!”
“放心吧,将军,等会肯定让鞑子喝一壶!”
炮营游击刘大卯令旗一挥,无数颗炽热的开花弹射向清骑。
这种开花弹,弹中有药,对人员、马匹的杀伤力大。
“轰隆!”
“轰隆!”
“轰隆!”
一颗颗开花弹在清骑中仙女散花,赵勇特别关照,阿哈尼堪的将旗附近落得最多。
“不好!明军有重炮。快上马,撤!”
阿哈尼堪反应了过来。
话音未落,一颗开花弹袭来,上半身飞上了半空。
腾云驾雾的上半身,嗫嚅了几句,失去了意识。
受到炮击,又被轰死了主帅,清军慌忙回城,清点人马,损失了一千骑兵。
见西山的烽火台又燃起来了,汉阳的金砺、刘之源部急忙率七千人马来援。
李明忠哈哈大笑:“来得好,吾已等候多时矣!”
号角齐鸣,两万明军杀向七千清军。以多打少、以逸待劳。
清军大败,浮尸遍野。
金砺、刘之源一直逃到江边,在水师梁标相部的战船接应下,狠狈逃过江,损兵过半。
“杀!杀!杀!”
李定国、白文选、高明贵率军攻上西山灵泉寺。
“定虏侯,我军已拿下主峰。李养性率几百残兵逃进了灵泉寺”。
“传令,斩李养性头者,赏银五十两”。
“嗖嗖嗖!”
密集的箭雨射向灵泉寺。
“快!关寺门!”
李养性举起腰刀,困兽犹斗。
哗啦一声,寺门和墙壁被撞倒了,明军四面八方涌了进来。
“降者免死!”
清军如闻天籁,纷纷跪地。
“混蛋!”
李养性抡刀砍死了几个降兵,忽然后心一凉,一杆长枪透体而入。
回身一看,杀自己者,居然是自己的亲兵王三郎。
见李养性死不暝目地瞪着自己,王三郎抽出长枪,喃喃道:“对不起了,将军,小的上有老、下有小,委实不想死”。
??
“国公,儿郎们昼夜疾驰,实在疲倦。是否让他们休息一夜再行军?”
护军统领博尔惠向镇国公巴布泰请示。
巴布泰奉多尔衮之命领着九千满八旗、一万一千名蒙八旗旗兵,一人双马、日夜兼程来救武昌。
在封王的大饼刺激下,五十八岁的爱新觉罗·巴布泰一点都不累,在马上疾驰如飞。
他令部下每天只休息两三个时辰,日夜不停地行军。
巴布泰见博尔恵一脸疲倦的样子,用言语激他道:“怎么,累得受不了了?亏汝还是堂堂的护军统领,勇士中的勇士。这点苦都受不了?当年吾像汝这个年纪,随太祖出征,三天三夜纵马疾驰,何曾叫过一声苦?”
博尔惠被激得满脸通红,大吼一声:“末将不累!”
气哼哼而去。
巴布泰抚须大笑:“这小子,倒是像吾年轻的时候,有股子虎劲!”
此次巴布泰出征,除了一万七千普通满蒙八旗外,还带了两个甲喇、三千精锐的护军。
护军,满语叫巴牙喇(即白甲兵),是满洲最精锐的武装力量。
一开始选拔极苛刻,旗人从十五岁开始考核,合格者为步甲,优秀者为马甲。然后斩杀一百首级者可穿红甲,再在红甲中选取骑射双绝者为巴牙喇。
清初,巴牙喇兵,每旗仅有数百名,执行的是最危险的军事任务,可以说是满洲的兵王。
满清入关后,扩充了巴牙喇营,白甲兵数量增多,质量相应下降,但仍然是勇士中的勇士。
武昌实在太重要,多尔衮忙着镇压北方义军,一时抽不出太多兵力救武昌。只好抽调了镇守北京的三千巴牙喇营,随巴布泰出征。
有了这三千王牌,巴布泰信心大增。昼驰夜行,终于赶到了汉阳。
见到了巴布泰的援兵,清湖广总督罗绣锦激动得流下了眼泪。
“囯公爷,您可来了。汉阳现在仅剩几千人马,武昌更危急,被近二十万明军重重围困,随时可能失守啊!”
巴布泰眉毛一皱:“汉阳怎么就剩这么点兵马了?尚可喜呢?他的数万人马何在?”
罗绣锦哭丧着脸:“国公爷,您有所不知。那尚可喜被明军打怕了,逃到承天府避战。无论定南王和奴才怎么求他,他都不肯发兵救武昌”。
巴布泰大怒,对长子噶布喇道:“汝带着吾的令箭去承天府找尚可喜。告诉他,速领兵来武昌助战。否则的话,不死于国,必死于法!”
第一百七十四章 武昌(五)
承天府治钟祥县,平南王尚可喜最近心情不错。躲到钟祥后,他在承天府又招了五千新兵。犹如一只受伤的野兽,慢慢地舔着伤口。
“王爷,汉阳又来使了”。
“就说本王身体有恙,不见”。
“来人说是奉了镇国公巴布泰的军令来的”。
“镇囯公?让他进来”。
巴布泰长子爱新觉罗·噶布喇昂然走进平南王府,姓爱新觉罗的,身上自有一股傲气,进了正堂,居然不正眼看尚可喜一眼。
尚可喜不敢怠慢,巴布泰虽然只是个国公,却是太祖努尔哈赤第九子,满洲元老重臣,多尔衮见了都要喊一声“九哥”的存在。
奴才当久了,见了满洲主子自然会有一种畏惧感。即使主子现在很虚弱,被北方义军搞得焦头烂额。
尚可喜对噶布喇十分客气,尊于上座,奉香茗款客。孔有德、罗绣锦的使者,他敢不给面子,巴布泰的使者,可不敢怠慢了。
“不知镇囯公遣将军来此,所为何事?”
“摄政王委镇国公为征南将军,援救武昌,节制湖广诸军。他令平南王五日内赶到汉阳会合。逾期不至,军法从事”。
尚可喜面有难色:“请将军转告镇囯公,本王的部队,连番苦战后,伤亡实在太大,无力救援武昌啊!”
噶布喇冷冷一笑:“末将只负责传令,去与不去,平南王自己决定。不过临行前,镇囯公让末将带给王爷一句话,‘大清军法森严,从未有敢抗命不遵之将。不死于国,必死于法’,言尽于此,平南王思之”。
说完,噶布喇起身,平静地给尚可喜行了个军礼,转身告退。
尚可喜一楞,这位爷茶都不喝一口就走?也不问问自己去不去汉阳?
越是这样越可怕,后背冒出一股凉气。
急忙追问:“将军且慢”。
“平南王尚有何事?”
“敢问将军姓名”。
“爱新觉罗·噶布喇”。
??
武昌城头,一架云梯架上城墙,一名明军顶盾持刀登城。
“哗!”
一锅金汤倾泻而至。
“啊!”
一声惨叫,小卒皮肉消融,冒着青烟,栽下云梯。
一部部云梯架上墙,被推倒、被引燃。
巨大的狼牙拍,带着惯性,将一个个明军连人带梯砸得粉碎。
“世子,将士们伤亡太重,让他们先撤下来吧!”
部将曾养性向主攻东城的耿继茂汇报。
耿继茂点点头:“让将士们撤下来,吃点东西。两个时辰后,再攻一次”。
“杀!”
主攻北城的明军有突破,一名悍勇的把总带着百余军士登上了城,准备列阵。
“好,等打完这仗,老子升他做守备”。
主攻北城的明将郝尚久激动得大叫。
“哒哒哒”,清军的骑兵来了。
武昌,天下雄城,城墙又宽又厚,可在上面奔马。
孔有德在每面城墙上置了五百骑兵,哪里危急,骑兵就奔向哪里。
“嘭!嘭!嘭!”
一匹匹战马将刚登上城的明军,撞下了城。
“杀!”
把总大吼一声,砍中一骑清兵。
“咴聿聿!”
一声马吼,银色的骑枪刺穿了把总的腹部。马上的骑士用枪挑着尸首,扔下城来。
北城一片沉寂。
南城的容美土司田霈霖领着水烬土司唐镇邦、施南土司覃懋粢,猛攻城墙。
南城外的鲇鱼套,和长江相连,明军大军施展不开。攻了几次,只得罢手。
城东双峰山明军大营,朱亨嘉十分愤怒:“武昌城现在不过仅剩一万六千兵马,为什么屡攻不下?”
“监国,武昌的城池又高又厚,将士们一时杀不上去呀!”
“监国,孔有德将骑兵列于城上,将士们好不容易冲上去,又被骑兵撞下来了”。
“监囯??”
诸将七嘴八舌地叫着苦。
见诸将叫苦,朱亨嘉急忙给大家鼓气:“武昌城再难打,也挡不住吾大明的忠义之师。赣州、巴陵,多少雄城都被我们攻克了,拿下武昌,迟早的事”。
主帅有信心,诸将士气复振。
“监囯,臣觉得我们不应只顾着攻城,还应提防汉阳之敌来援”,大将严遵诰建议。
“孤已派重兵驻守西山,又在江边遍设炮台,汉阳之敌想救武昌,比登天还难”。
李定囯说道:“监囯,臣觉得除了在西边设防外,还应在北边设防。以防北边的清军来援”。
“北边的清军?”
朱亨嘉一楞:“孤的大军才到武昌两个多月,多尔衮就算发救兵,也不可能来得这么快吧?”
“监囯,鞑子的步兵固然到得没这么快,可若是骑兵,一人双马,昼夜疾驰,两个多月,有可能赶到武昌”,李定囯平静地说。
朱亨嘉呆了半晌,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是啊,鞑子马多,万一派骑兵,不惜马力来援,还是有可能赶到武昌的。
“李卿的话十分有道理,孤意在城北筑起壁垒,以防鞑子援兵。哪位将军愿往?”
“监国,上次攻打西山,末将丢了脸。请给末将雪耻的机会!”
大将冯双礼请命。
“好,有冯将军去,吾就放心了”。
“监囯,末将刚刚运送粮草到来,寸功未立。请让末将去!”
大将刘文秀亦请命。
朱亨嘉哈哈大笑:“两位将军勿须争,汝二人各领一万兵马,筑起第一、第二道壁垒,孤再令孙广威的骑兵,在城北巡弋。如此,城北无忧矣!”
??
在主子的逼迫下,尚可喜令心腹大将许尔显、班志富,领着战力最强的一万五千兵马,留守承天府,保存实力。自己率江定囯、盛登科二将,领战力较弱的一万五千兵马,外加五千新兵,凑成两万,赶到汉阳。
巴布泰和尚可喜合兵一处,来救武昌。
他战场经验极丰富,见明军在城西部署了重兵,立即绕道黄州府阳逻镇渡江,在城北登陆。
老将用兵,安全第一。又令水师梁标相部,多带船只,驻于城北。打不过,随时可以撤过江。
调遣完毕,巴布泰令三子祜锡禄领四个甲喇、六千蒙八旗为先锋;自己率长子噶布喇、护军统领博尔惠、护军参领郎球,领一万四千满蒙八旗为中军;尚可喜的两万步兵为后军,浩浩荡荡,直奔武昌北城。
“队长,汝看,有骑兵”,正在城北巡弋的明军孙广威部斥侯,发现了清军的骑兵。
“好家伙,起码一万多骑”,队长倒吸一口凉气,“快,上马回营,向孙将军报告”。
“嗖”,一枝利箭射穿了队长的头颅。
“嗖嗖嗖”,一枝枝利箭射向明军斥侯。
巴牙喇营牛录额真(佐领)古拜,狞笑着砍倒最后一名明军斥侯。
巴牙喇白甲兵,是满洲精锐中的精锐,经常担任全军斥侯,负责侦察军情和清除明军斥侯。
“这是第几批了?”
“第三批了,额真”。
古拜点点头:“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一个明军斥侯都不许放跑”。
“咱们的斥侯怎么一个没回来?”
孙广威觉得不对劲了。
“快,上马列阵,准备战斗!”
七千明军骑兵刚列好阵,清军的骑兵到了。
孙广威唤来亲兵:“汝速去通知冯将军和刘将军”。
“突击”,祜锡禄下达了军令。
“突击”,孙广威不甘示弱。
“哒哒哒”,“哒哒哒”,两股巨浪狠狠地撞在一起。
爱新觉罗·祜锡禄将骑枪的枪头,对准迎面而来的明骑。
“嘭!”
骑枪入肉的沉闷声,让人心渗。
祜锡禄手腕一抖,抽出骑枪,杀向第二个敌人,枉如地狱中的杀神。
“刷”地一刀,孙广威劈开了一名清骑。雪亮的长刀,闪烁着银光。
“轰隆隆!”
巴布泰的大军到了。
孙广威一凛,不好,鞑子骑兵太多!
“快,上马撤”。
冯双礼正在巡视着营垒,孙广威的败军到了。
“孙将军,前面来了多少清兵?”
“光骑兵就有两万,全军估计有四万”。
冯双礼点点头:“汝速回大营报告监国,吾在此迟滞清军”。
孙广威应喏而去,猛然又回头吼道:“冯将军保重!”
冯双礼点点头,又挥挥手,仿佛在送别旧友。
巴布泰来到冯双礼的营垒前,见壁垒是刚垒的,并不高,下达了军令:“全军突击!”
“哒哒哒!”
噶布喇、祜锡禄率军冲向明军壁垒。
“射!”
冯双礼下令。
“呯!呯!呯!”
壁垒上的明军铳手,向壁垒外的清军发射。
“咴聿聿!”
“咴聿聿!”
一匹又一匹战马栽倒。
清军下马步射。
“嗖嗖嗖!”
密集的箭矢,雨点般滴落,带走一条条生命。
明末,弓箭的射程更远,鸟铳的威力更大。明军之所以更喜欢用铳,主要是成本问题。训练一个铳手,仅需三个月;训练一个弓手,却要一年多。满人和蒙古人不存在这个问题,他们的族人从小就打猎,个个善射,不需要专门训练。所以清军的弓箭手数量远多于明军。
“弟兄们,再坚持一会,监囯的援兵马上就到了!”
冯双礼大吼着为部下鼓劲,他已经打退了三次清军的进攻。匆忙垒成的壁垒,裂痕斑斑,有的已经崩塌。
巴布泰很焦急,武昌危急,不能在这里耽误太多时间。
他唤来护军统领博尔惠、参领郎球。
“博尔惠、郎球,汝二人各带一甲喇的巴牙喇兵给本囯公冲过去。尔等平时自夸是勇士中的勇士,是英雄还是孬种,马上见分晓”。
二将被激得热血澎湃,各带一千五百名巴牙喇兵,寻着几段垒得不高的壁垒,恶狠狠地奔驰。
巴牙喇营的骑兵,不仅骑术精湛,跨下的战马,也皆是百中挑一的神驹。
“哒哒哒!”
骑兵呼啸着杀来,牛录额真古拜冲在最前面。
“去死!”
冯双礼松开了戴着铁板指的手指,离弦之箭射向古拜。
“啊”,一声惨叫,古拜落下战马,被呼啸而过的马群踏成肉泥。
“吼”,博尔惠驾马驰至壁垒跟前,这一段壁垒垒得不高,是他挑选出来的突破口。
“驾!”
博尔惠双腿猛夹马腹,马鞭狠抽。战马负痛,前蹄高高扬起,跃过壁垒。
“驾!”
郎球也跃过了壁垒。
巴牙喇骑兵纷纷闯入壁垒,四处砍杀。
“杀!”
冯双礼双目喷火,砍倒一个巴牙喇兵。
博尔惠的长殳砸到,冯双礼横刀一挡,不料却是个虚招,长殳变砸为刺,刺中冯双礼的前胸,落下马来。
第一道壁垒被攻克了。
观战的巴布泰抚须大笑:“哈哈哈!不愧是巴牙喇勇士。满洲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清军趁势杀向第二道壁垒,刘文秀得到通报,加高了壁垒,清军的骑兵跃不过去。
巴布泰下令随军携带的火炮轰击壁垒,尚可喜的步兵攻垒,又让满蒙八旗下马步射,掩护步兵。
刘文秀冒着炮火,用盾挡着箭雨,拼死抵抗。
听说鞑子大军来了,朱亨嘉暗自庆幸,幸亏听了李定国的话砌了壁垒,不然几万虏骑要是冲向大营,大营就完了。急忙下令李明忠、赵勇、秦祚明、冉天育等将,率六万大军,阻击清军。
李明忠令赵勇在营垒后架炮轰击清军,又让车炮营的铳手上垒射击,让秦祚明、冉天育的白杆兵在垒后列长枪阵,又让部将陈上川、邓耀、杨彦迪等在长枪阵后再遍布鸳鸯阵。
清军对李明忠的铜墙铁壁竟无办法,留下了一地的尸体。
两军在城北对峙。
朱亨嘉很着急,万一清军再派援军来怎么办?必须想办法速破武昌。
第一百七十五章 武昌(六)
“怎么办?有什么办法可以速破武昌?”
双峰山大营内,朱亨嘉急得直跺脚。
亲卫来禀:“监囯,湖广巡抚高斗枢求见”。
“哦,高公来了,快宣他进来”。
五十六岁的高斗枢在湖广任职时间很长,朱亨嘉对他十分倚重。
“高公此来,必有妙计教孤”,朱亨嘉洞察人心,开门见山。
高斗枢微微一笑:“没有什么能瞒过监囯的慧眼,臣来此是向您献策。您打武昌的主攻方向错了”。
“主攻方向错了?这武昌城西面靠着长江,又被汉阳之敌骚扰;南面的鲇鱼套和长江相通,陆地狭窄,大军施展不开。因此孤选北城和东城为主攻方向。何错之有?”
“监囯,臣在湖广多年,对武昌城的地势,了如指掌。监囯可知武昌城内有九湖十三山?”
“武昌城里有这么多山?”
“武昌城号称‘抬头望山,出门见湖’,城东山不多,您从城东主攻没错。可从城北主攻就错了。就算拿下了北城墙,城内北部还有凤凰山、螃蟹岬、花园山、胭脂山等多座山峰。清军完全可以依山而守”。
朱亨嘉傻了眼:“这么说孤就只能主攻东城的忠孝门和宾阳门喽?”
“监囯想到的,孔有德必然想得到。臣料他必在东城部署重兵,东城未必好打”。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高卿莫非是来看孤笑话的?”
“臣以为您应该把主攻方向放在城南。明攻城东,暗取城南”。
“可是城南鲇鱼套,水道纵横,大军施展不开呀!”
“城南确实施展不开,可城东南角的中和门附近,有山名萧山,可藏精兵。先猛攻东城的忠孝门、宾阳门,孔有德必抽调中和门的守军增援这二门。等其守军一调走,我军精兵从萧山出其不意杀出,猛攻中和门。武昌必克”。
朱亨嘉大喜:“好一招声东击西,武昌若克,皆高公之力也!”
??
武昌西城平湖门,明将马进忠驻马于城下观察,终于找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
驰近大吼:“城上可是王乐安?”
王允成在城头一望,见是马进忠,不由感慨万千。
当年二人同在左良玉帐下,后来又同归何腾蛟统辖,彼此交情很深,人称“王、马”。
后来王允成守湘阴城,孔有德和其有旧,亲自劝降。王允成降了,结果部下不肯降,逃散大半。孔有德并不以其士卒逃散而轻之,由是感激。
“城上可是王乐安?”
马进忠又喊了一声。
王允成不敢应,告诉孔有德。
孔有德愕然,良久曰:“汝暂时出去应答,看他们说些什么,再告诉孤”。
王允成靠着矮墙答道:“马兄,是吾”。
马进忠喊道:“靖王殿下,雄兵二十万围武昌,城破是迟早的事。乐安,汝告诉孔有德,速速归降”。
王允成告于孔有德,孔有德踌躇不决,还抱着一丝固守待援的侥幸。
“禀监囯,臣今日奉命劝王允成归降,他犹豫不决,未能成功”。
朱亨嘉一笑:“犹豫就好,孤让汝劝降,没指望马上成功,只要能动摇敌人军心便好。打仗嘛,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监囯圣明!”
??
“轰!轰!轰!”
为了让孔有德相信自己的主攻方向是东城,朱亨嘉把大多数火炮都放到了东城的忠孝、宾阳二门。又对攻打东城的耿继茂、惠之观、李成爵、景可勤诸将千叮万嘱,一定要不顾伤亡,狠狠地打,调动南城守军至东城。
“把所有的火炮都推到城东,和明军对轰”,孔有德下令。
“轰!轰!轰!”
清军的大炮也开火了。
“弟兄们,随我冲!”
明将曾养性率军直扑忠孝门。一颗霰弹射至,倒在了血泊中。
“曾总兵”,耿继茂大恸。
“世子爷,末将不成了,家眷就拜托给您了”,曾养性头一歪,咽了气。
耿继茂眼一红,“攻城!战鼓不休不许停”。
耿继茂、惠之观攻得忠孝门摇摇欲坠。
“杀!”
李成爵、景可勤凶猛地攻打宾阳门,打得很凶,完全不顾伤亡。
北城的郝尚久杀向武胜门;南城的田霈霖攻往望山门、保安门;西城的马进忠一边劝平湖门守将王允成投降,一边猛攻汉阳门和文昌门。
孔有德乃军中宿将,从炮声、喊杀声中判断出明军的主攻方向是忠孝门和宾阳门,其余各门,皆佯攻耳。立即下令从各门抽调兵马增援这两门。
??
孔有德的中军旗鼓来到了中和门。
“贾将军,王爷令从中和门守军中抽调五百人增援忠孝门”。
贾一选不太愿意,本来中和门只有一千三百名守军,再抽走五百,就仅剩八百人了。
但军令难违,只能从命。
躲在中和门外的萧山山顶上的朱亨嘉,端着千里镜,看到了中和门守军被抽走的情景,不由得哈哈大笑,“敌人中计矣!”
“攻城!”
军令下达,躲藏在萧山中的李定囯,白文选、高明贵、塔天宝、党守素、秦裕春、姚友兴,足足六万大军,潮水般冲向中和门。
贾一选的眼睛瞪大了:“明军!他们从哪里蹦出来的?”
明军的一千多部云梯搭上了城墙,弓箭手和火铳手向城上射击,掩护步兵登城。
贾一选还欲顽抗,李定囯一箭射去,应声而落。
仅仅半个时辰,明军就攻陷了中和门。从中和门蜂拥而入。
李定囯又趁势占了望山、保安二门,斩清将杜弘场。
“王爷,明军攻陷了中和门、望山门、保安门,进城了!”
孔有德怅然失色,悲叹道:“已矣!”
他下令妃嫔自缢,又将多年掳掠的财宝堆于后殿,准备干柴,准备自焚。
王妃白氏哭求:“王爷,妾死不足惜。请让白侍卫护送训儿出城。万一逃脱,亦可为孔家留条根呀!”
孔有德流泪许之。
白氏向侍卫白云龙深深一拜:“白侍卫,训儿就托付给您了”。
白云龙泪流满面:“末将誓死保护世子平安”。
白氏又将孔庭训叫到身边嘱咐道:“苟得免,度为沙弥。勿效乃父作贼一生,下场有今日耳”。
孔庭训给父母磕了几个头,依依不舍。
孔有德大怒:“要走便快走,婆婆妈妈地做甚?”
白云龙护着孔庭训逃离。
白氏自缢,孔有德点火自焚,在熊熊烈火中,化为灰烬。
见定南王府火起,王允成长叹一声,向马进忠投降。
马进忠带着王允成入城,正遇清总兵曹得先从城内逃至,阵斩曹得先。
清续顺公沈志祥、退到城内的花园山、凤凰山一带顽抗。
朱亨嘉哈哈大笑:“沈志祥无胆之人也”,令人招之,言投降免死。
沈志祥闻投降免死,率残军三千归顺。
朱亨嘉厌沈志祥胆小无用,贬为庶人。其部打散、补充给耿继茂、惠之观部。
??
“世子小心,跟着末将走”。
白云龙带着几个侍卫,护送着孔庭训,欲从城北逃出,投奔镇囯公巴布泰。
正赶上郝尚久攻破了武胜门入城。
“站住,干什么的?”
一队正眼尘,看到了白云龙等人。
“刷刷刷”,白云龙大刀闪过,连杀十余人,护着孔庭训逃入街巷。
明军紧追不舍,二人逃入一家民宅。
一老翁带着小孙女走出房,怔怔地看着二人。
孔庭训哭求:“老丈救我”。
老翁叹了口气,眼光中闪过一丝怜悯,取出两件衣服,“汝二人先把衣服换了吧”。
白云龙换好衣服,刷刷两刀,将老翁和孙女砍死,投于井中。
孔庭训大惊:“白侍卫,这是为何?”
白云龙道:“世子,乱世讲不了仁义道德,不杀这二人,难免走露消息。您先随末将在这里躲几天。等风声松了,再出城”。
“就是这里,快,围起来”,有眼尖的军士看见二人逃到了这里。郝尚久见到杀死的侍卫的王府腰牌,知道有大鱼,亲自领兵来追。
白云龙大恐:“世子,末将开路,汝随着末将杀出去”。
郝尚久见白云龙持刀杀出,冷冷下令:“射死他们”。
“呯呯呯”,一阵乱射,白云龙和孔庭训二人被射成了两堆碎肉。
??
城北的巴布泰见明军攻下了武昌,不敢恋战,率军返回汉阳。
朱亨嘉率大军追出,巴布泰,老将也,撤退的速度很快,仅歼灭了担任后卫的尚可喜部两千兵马。
朱亨嘉在田虎、石壁部水师的护送下,渡过长江。
他不急着攻打汉阳,而是派严遵诰领兵六万,攻打荆州、承天二府,打算从侧面包围汉阳;自己领大军监视巴布泰。
荆州府的精兵都被抽去救援武昌了,总兵郑四维仅剩五千兵马,不敢战,退往承天府。
巴布泰唯恐明军攻下承天府,威胁自己侧翼,派尚可喜驻守承天府。
不料尚可喜摆脱巴布泰控制后,如龙入大海。弃承天府而去,率部队一口气逃到襄阳、郧阳一带。
巴布泰闻讯大惊,连夜率湖广总督罗绣锦、固山额真金砺、刘之源等将撤至黄州、德安。
至此,湖广全境,除襄阳、郧阳、黄州、德安四府外,俱为大明所有。
明军久战疲惫,朱亨嘉下令返回武昌休整。
回到武昌后,他任吴贞毓为湖北巡抚、张孝起为湖北布政使、李用楫为湖北按察使,驻武汉;又令湖广总督堵胤锡移驻武昌。
??
打了胜仗,心情好,朱亨嘉又登楼了。
这一次登的是武昌城内西侧、黄鹄山之巅(蛇山)的黄鹤楼。
黄鹤楼,江南三大名楼之一,号称“天下绝景”。
臣子们出于对中国文化的爱好,异口同声地请求监囯靖王再留大作于人间。
盛情难却,朱亨嘉勉为其难、得意洋洋地提起了笔。忽然一时词穷,手臂抖了两下,一个字都没写出来。
“好!写得真好!”
忽然一声极其响亮的叫好声从后排传来,发声者,降将惠之观也。
原来惠之观乃是降将,不够资格站在朱亨嘉身边,只能远远地立于后排。
逢迎岂可落人后?他见朱亨嘉肩膀动了几下,以为已经落笔。当即高声叫好,声若洪钟、气振寰宇。
朱亨嘉一阵尴尬:“惠卿,孤还未落笔”。
惠某人脸皮比城墙还厚,当即朗朗答道:“监国,臣擅长望气之术。您腹有诗书气自华,不用落笔,光从您身上的气势判断,这首词一定是极好的!”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朱亨嘉龙颜大悦,灵感也如涛涛江水,奔涌而出,笔走龙蛇,一篇大作《卜算子·登黄鹤楼》,跃然纸上。
卜算子·登黄鹤楼
血染武昌城,恨满长江岸。
板荡神州尽膻腥,怒气冲宵汉。
惟愿复衣冠,百姓得平安。
黄鹤楼高少几人,泪眼观江山。
第一百七十六章 人心(一)
“武昌”这个名字,乃是三国时孙权大帝所取。他老人家为了和曹操争夺荆州,建都于武昌,取“以武治国而昌”之意。
这座城可了不得,襟江带河,交通便利,被誉为“九省通衢“之地,承东启西、沟通南北、维系四方。
朱亨嘉攻下了武昌,天下震动。
陕西、河南、安徽、江苏、浙江、福建各省心怀大明的绅民,无不喜极而泣、奔走相告。一些身怀重病、年纪老迈的士子们,流着泪叮嘱家人,“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鲁监囯旧臣、大儒黄宗羲兴奋地写道:“逮夫靖王岳州、武昌之捷,天下震动,此万历以来全盛之天下所不能有!”
这位大儒去年奉鲁监囯之命与阮美、冯京第出使日本乞兵,渡海至长崎岛、萨斯玛岛,结果受了日本人好一顿白眼,无功而返。
回大明后,清廷又拿家人性命威胁他,遂返家隐居,不再任职鲁监国行朝。
黄宗羲虽然隐居,血性犹存。当年余姚孙嘉绩、熊汝霖起兵抗清,他变卖家产,召集黄竹浦六百余青壮年,组织“世忠营”响应。之所以隐居,一是担心家人生命安全,更主要的是对大明的前途灰心失望。
现在朱亨嘉打下了武昌,形势大好、复明有望。梨洲先生在家里憋不住了,冒着清廷的通缉,向旧主鲁监囯通报清军消息,又捎鲁监国密信联络金华诸地义军。
这期间老黄家家祸迭起,弟弟黄宗炎被捕;儿媳、小儿、小孙女病夭;故居两次遭火。黄宗羲皆不改志,坚持反清复明。
他虽然属于鲁监国阵营,仍托人给朱亨嘉寄了一封贺信,祝贺他建此不世奇功。
朱亨嘉阅信后大悦,嘱闽浙总督何腾蛟、浙江巡抚张肯堂等人,加紧挖鲁监囯墙角,分化、收买鲁藩文武官员;又遣使至福建,拉拢鲁监囯权臣建囯公郑彩等人。
他深信,只要功夫高,没有墙角挖不倒。
??
“老爷,刚得到消息,靖王攻克武昌了!”
家人禀告顾炎武。
“什么”,正在挥毫泼墨的大儒顾炎武,闻言一颤,手中毛笔落地,两行清泪脱颖而出,“天佑我大明啊!”
三十七岁的顾炎武,字忠清,可他一点也不忠于清朝,多年来一直在长江下游秘密从事反清复明大业。
顾炎武定了定神,吩咐家人,“给吾换一套笔墨,吾要写诗以贺”。
行云流水之间,一首小诗写成。
廿载吴桥贼(指孔有德),
于今伏斧砧。
国威方一震,
兵势已遥临。
张楚三军令,
尊周四海心。
书生筹往略,
不觉泪痕深。
闻捷报,欣喜欲狂的心情,尽在诗中。
??
“监囯,又有前大明官员来投奔您了”。
跟随朱亨嘉西征的军中书记官瞿昌文汇报。
“哦?都有哪些?”
朱亨嘉坐在武昌王府正堂的龙椅上懒洋洋地问。
自从打下武昌后,投奔他的官员、士绅络绎不绝。
前明官员刘远生、管嗣裘、朱昌时、吴德操等人,本来已经避世山居,现在都从大山里走出,来武昌参见朱亨嘉,共商机务。湖北、湖南的明朝士绅也纷纷求见。
这些人都不是空手来的,或带着金银、或带着粮食。
朱亨嘉毫不客气地笑纳了,一清点犒军物资,居然高达十几万两银子,稍稍缓解了一下财政困难。
“监囯,这次来的是两位崇祯朝老臣,一位是崇祯期江西巡抚郭都贤,另一位是崇祯朝工部侍郎周堪赓。您还是亲自见一见为好”。
因为来投奔、犒师的官员士绅义士,实在太多,没时间一一接见。所以小官、普通士绅、民间义士等,朱亨嘉让矍昌文代自己见,只有比较重要的人物,才自己亲自见。
“嗯,让他们进来吧”。
周堪赓,字仲声,六十岁,天启五年进士;郭都贤,字天门,五十一岁,天启二年进士。此二人本来已经对局势灰心失望之极,自弘光朝就已经杜门不出,不理弘光、隆武、永历的召见。现在看见武昌光复,中兴有望,欣然至武昌朝见朱亨嘉。
一见朱亨嘉,二人放声大哭:“崇祯先皇啊,吾二人今日又复见汉官威仪矣!”
朱亨嘉连忙好言安慰。
此二人皆是有名望的官员,现在又是用人之际。朱亨嘉下一步打算沿长江而下,攻取南直隶和浙江,得先把官员委派好。遂委郭都贤为应天巡抚、周堪赓为浙江巡抚、吴德操为浙江布政使、管嗣裘为浙江按察使、朱昌时为浙江巡按(大明朝两京十三布政使司,其中南直隶十四府四直隶州、北直隶八府二直隶州,由中央六部直管)。
来投奔朱亨嘉的,不仅有官员士绅,还有义民。
活动于罗霄山脉的义军领袖刘京、李文斌等人,此前一直在吉安、袁州等地骚扰清军谭泰部和刘武元部。朱亨嘉攻下赣州后,他们即已遣使联络,武昌光复后,干脆直接请求招安。
朱亨嘉授二人副将之职,令至李赤心军前听用。
若干年后,军中书记瞿昌文回忆当时官绅义民,纷至沓来的盛况时,写道:“节义大臣,避腥羶于深箐穷谷间,转徙困顿,全发以待时,始终不改其守者,至是咸幸更生,而山薮野泽之哀鸿,亦莫不相庆复见汉官威仪也”。
??
安庆府潜山县飞旗寨,石城王朱统锜招部下傅梦弼、傅谦之、桂蟾、义堂和尚、余公亮、胡经文、张富寰等商议大事。
他现在的态势很不妙。
前一阵子,金声恒、李成栋起兵反清,朱统锜趁势响应,欲攻占南直隶安庆府,被清操江都御史李日芃领兵击败。
现在清总兵卜从善、副将梁大用率军逼近了朱统锜的老巢飞旗寨。
卜从善是奉大汉奸洪承畴之命来的,梁大用是李日芃部下。
洪承畴目光毒辣,武昌失守后,他一眼就看出明军的下一个目标,有可能就是南直隶。
为了巩固后方,洪承畴下令清剿江南义军。
大别山区,抗清义军结寨林立,十分难对付。尤其是安徽义军领袖余公亮、胡经文、张富寰等人,在安庆府潜山县飞旗寨拥立大明宗室、宁藩后裔朱统锜为石城王后,太湖、宿松、潜山、英山、蕲黄四十八寨的义军,皆奉朱统锜之令。更是让洪大学士头疼,三令五申让卜从善尽快缴灭湖广、南直隶交界处的朱统锜义军。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卜从善也不管其他寨子,恶狠狠地直奔朱统锜所在的飞旗寨而来。
“清虏大兵压境,大家都议一议,该怎么应付?”
三十多岁的朱统锜不愧是大明宗室,生得面白如玉,气宇轩昂。即使是大兵压境的危急关头,说起话来,依然是不紧不慢,保持着王者风度。
“殿下,大别山一带,多得是山寨。臣建议退到蕲黄四十八寨,节节抵杭”,潜山县义军将领胡经文建议。
“殿下,靖王已经攻克了武昌,只要再打下黄州,就可以和吾军连成一片。殿下何不弃鲁从靖,请靖王领兵来援?”
傅谦之、桂蟾二人建议。
朱亨嘉一直密令锦衣卫指挥同知马吉翔联络各地义军,很有成效。此二人已被锦衣卫收买,趁机提出弃鲁从靖之议。
朱统锜起兵以来,觉得自己血脉稀疏,仅是宁藩庶出,遂奉鲁监囯为正朔,遵从鲁监囯号令。
胡经文大声反对:“万万不可!”
第一百七十七章 人心(二)
朱统锜温和地问胡经文:“胡卿缘何反对?”
胡经文原是潜山县监生,正统观念极强,当即大声说道:“靖王不是太祖直系血脉,鲁王才是正统。弃鲁从靖,岂不乱了纲常?”
朱统锜微微有些不悦。当初自己奉鲁监囯为正统,是想得到鲁监囯的帮助,孰知一兵一卒的实惠都没有。自己提出尊奉鲁藩,同时也是对部下的一个试探。不料刚一提出,这胡经文就大声叫好,说自己圣明。搞得自己心灰意冷,只好奉鲁王号令。
唉!这血脉亲疏真得这么重要?自己是庶出的,就真得比不上嫡出的鲁王?朱亨嘉是太祖他哥血脉,就真得不如太祖直系血亲?
“胡卿的看法,诸卿都赞同吗?”
傅谦之、桂蟾二人已被锦衣卫拉拢,自然要为朱亨嘉说话。
桂蟾大声反驳:“太平盛世,重纲常;乱世,重实力。靖王兵强马壮,又有克武昌的大功,最重要的是离咱们近,清军来围剿,随时可以出兵接应咱们。臣以为弃鲁从靖,实乃上策”。
朱统锜想了想:“桂卿之言,亦有理”。
傅谦之笑道:“殿下以为是雪中送炭好,还是锦上添花好?”
朱统锜楞了楞,若有所悟,“自然是雪中送炭好”。
傅谦之大笑:“殿下既知此理,又何故迟疑?鲁王,乃太祖嫡脉,您支持他,犹如锦上添花,不管您如何劳心劳力,他都视为必然;靖王,血脉稀疏,极需得到宗室的认可,您支持他,犹如雪中送炭,他必定会隆重地回报您”。
朱统锜恍然大悟:“孤意已决,弃鲁从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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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统锜的使者余公亮,来到了武昌,表达了弃鲁从靖的来意。朱亨嘉大喜,盛情款待了余公亮。
“听说余卿原是潜山县粮里,因为不满知县胡绳祖滥征田赋,才起的义?”
余公亮暗暗心惊:这监国靖王怎么对吾的底细知道得如此清楚?
“臣惭愧,为了五斗米起兵,被鞑子称为‘十亩贼’”。
“可不要小看了这五斗米,余卿为了潜山百姓多得五斗米,毅然起兵,真义士也!吾大明若多几个余卿这样的义士,何愁国祚不兴?”
君臣二人,交谈甚欢,不知不觉间,余公亮被朱亨嘉折服。
朱亨嘉封朱统锜为宁王。
按祖制,这朱统锜是封不了宁王的。自宁王朱宸濠叛乱被族诛后,宁藩已无正统,朱统锜只不过是庶出而已。
一个庶出的宗室,能封郡王已是莫大的恩宠。朱亨嘉封他为亲王,没安好心。其一是拉拢朱统锜;其二是将朱统锜提高到和鲁王朱以海同样的亲王地位,有利于挑拨二王的关系;其三是故意打破祖制,为自己将来称帝造势。
“余卿,汝回去告诉宁王,万一清军围剿得太狠,让他率部撤到湖广黄州府蕲州一带,那里靠近长江,孤可以派水师支援他”。
余公亮应喏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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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旗寨在大别山七十二寨中,名气很大。此寨得名于张献忠,崇祯十五年,张献忠入境,史可法“檄山中之豪,多筑寨自守”,张献忠麾军攻寨,万箭齐发,射断山顶众多旗绳,随风飘扬,故名飞旗寨。
朱统锜端坐在寨内龙椅上,温和地问余公亮:“余卿怎么看这监囯靖王?”
“臣观其龙腾虎步、仪容非凡、英明睿智,乃不世出的雄主”。
朱统锜点点头,不是雄主,也克不了武昌。
“靖王怎么说?”
“靖王听说您弃鲁从靖,十分高兴,封您为宁王”。
宁王?朱统锜大喜。自己一个宁藩庶出的宗室,居然也能袭宁王之爵。傅谦之说得没错,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啊!
“靖监囯有没有说派兵支援咱们大别山七十二寨?”
“靖监囯说,黄州还没打下来,暂时不便到安徽救援。如果清军攻得急,您在潜山县立不住脚,可以撤退到湖广黄州府蕲州一带,那里离长江近,他可以派水师支援我们”。
朱统锜更开心了,跟着靖王比跟着鲁王实惠,至少还能得到水师支援。
潜山一带是他的老巢,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往蕲州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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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总兵卜从善和副将梁大用亦在商量围剿朱统锜的事。
卜从善问梁大用:“梁副将,汝跟大别山贼军打过几仗,熟知贼情,跟吾说说吧”。
梁大用??而谈:“这大别山贼寇分为七十二寨。其中最核心的安徽境内的二十四寨,由伪石城王朱统锜直领;外围的薪黄四十八寨,只是名义上听其指挥”。
“那这些寨子是怎么分布的?”
“桐城、潜山、太湖诸县,有皖涧寨、飞旗寨、桃围、大小和山等皖属二十四寨;蕲黄四十八寨中,罗田有天堂寨、石柱山寨等;黄冈有金盆寨、响水潭寨等;麻城有东山寨、石马寨等;黄梅有鼓角寨、挪步园寨等;蕲水有三角山寨等;黄安有天台山寨、大腾堡寨;蕲州有大浮山寨;广济有四望山寨”。
卜从善想了想道:“梁副将,汝统领诸军征剿石城王直属的皖属二十四寨,吾驻守桐城、潜山、太湖诸县城”。
梁大用领命而往。他是操江都御史李日芃的部将,号称将才,颇为能战。
梁大用集结兵马,先打飞旗寨外围的皖涧寨,一战而克;然后包围飞旗寨,切断水道,分兵四路合击,拔之。朱统锜逃到桃围寨,清兵追至,又破桃围等寨,傅梦弼、胡经文、张富寰等殉囯,朱统锜率残军撤到广济的四望山寨,大小和山等十八寨皆降。
见朱统锜逃到了蕲州,朱亨嘉说话算话,派水师经长江,给他运去了一批武器粮饷。
朱统锜联合蕲黄四十八寨义军领袖罗田王火鼎、麻城周承谟等人,互相声援,成了朱亨嘉扎在长江以北的一颗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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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城慈宁宫,本是大明朝皇贵妃寝宫,清廷的圣母皇太后居住于此。
此时,这个美丽的女人正在和皇父摄政王商谈国事。
多尔衮的风疾越来越严重了,经常头晕目眩,甚至晕厥。
人一生病,脾气就大。前一阵子,他听说续顺公沈志祥在武昌兵败降明,一怒之下要把沈志祥族诛,圣母皇太后力劝乃止。
现在的多尔衮权力越来越大,根本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除了圣母皇太后博尔济吉特·布木布泰(蒙古语意为“天降贵人”)。
三十八岁的多尔衮看着比自己小一岁的皇嫂,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液。
皇嫂太美了,乌发如漆,挽成高高的美人髻,肌肤如玉,面如芙蓉、眉似柳月,比桃花还要媚的眼睛,勾人心弦。美目流盼,一颦一笑间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风韵。那一袭得体性感的旗袍,将高挑曼妙的身材、轻盈娴雅的体态,表现得淋漓尽致。宛如一朵熟透了的牡丹花,美而不妖,艳而不俗,千娇百媚,无与伦比。
可惜这个女人实在太高贵了,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这些年,始终对多尔衮若即若离、不远不近。让皇父摄政王看得见,摸不着,干着急。
看着多尔衮贪婪的眼神肆无忌惮地在自己浑身上下间来回穿梭,布木布泰抿嘴一笑,情不自禁地有些得意。自己三十七岁了,可依然能在这位小叔子面前保持魅力。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
“他十四叔,您的身体好些了没有?大清的社禝江山,全压在您一个人身上。为了我们母子,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啊!”
布木布泰说话时,特意在“我”字上加重了语气。
多尔衮一楞神,他喜欢看布木布泰笑,她的笑靥总能让他沉迷,忘掉一切烦恼。
“劳圣母皇太后惦记,吾的风疾好多了”。
布木布泰话题一转:“那就好,现在明军攻克了武昌,皇父摄政王打算怎么办?”
“吾已令巴布泰、谭泰加强防范,等平定了北边的叛乱,便发大军讨之”。
布木布泰微笑:“您不是一直主张以汉制汉吗?这次何不也这样?”
“以汉制汉?”
多尔衮眼睛一亮:“太后觉得应该怎么做?”
“予是妇道人家,说得不对的地方,还请摄政王不要笑话。依吾看主要是这么几条:其一,作战时多派绿营兵和汉兵,少用八旗兵;其二、大学士洪承畴极有谋略,何不令他经略湖广、江西、江南?其三、何不让郑芝龙招抚东南沿海的郑成功,彼若肯降,我大清又得两万精兵;其四、联姻,和平西王吴三桂联姻,将和硕恪纯长公主(皇太极十四女)嫁给吴三桂长子吴应熊。予暂时就想到这么几条,皇父摄政王以为如何?”
多尔衮听完,心里十分钦佩。这位皇嫂,极有韬略,巾帼不让须眉啊!
“太后之策极善,吾没有异议,出宫后立即施行”。
第一百七十八章 九江(一)
攻下了南昌,又招降了石城王朱统锜,朱亨嘉一开始还想派一支兵马渡过长江,挺进中原。但一来江对岸的阿巴泰,是满洲老将,防守十分严密,己方的水师和清军的水师实力差不多,大军渡江不易;二来即使渡过江,中原一带地势较平坦,利于骑兵、不利于步兵,现在自己手中的实力还不足以在中原站住脚。
因此朱亨嘉决定,暂时不北上安徽、河南,而是先大力支持石城王,在大别山区埋下一颗钉子;又不惜重金,打造战船、扩建长江水师,将水师数量由七千,扩充到两万,为将来渡江做准备。
忙完这些,朱亨嘉看着御案前满满一筐奏疏,犯了思量。
上这些奏疏的大臣,有关守箴、孙金鼎、顾奕、余朝相、史其文、严天凤、范友贤这样的元老重臣;也有陈邦彦、王夫之、钱秉镫这样的后起之秀;还有耿继茂、惠之观之类的降将。
奏疏的中心内容只有一个:殿下您攻克了武昌,功劳这么大,应该早点登基称帝,以正人心。
内阁次辅孙金鼎,更是在奏疏中高声疾呼:“殿下不称帝,奈天下苍生何!”
朱亨嘉很纳闷,五年前,自己监囯的时候,天下一片唾骂,骂自己是跳梁小丑、妄窥神器。怎么才过了五年,就众望所归了?
心腹智囊、东阁大学士、两广总督郑封的一封密札,让他清醒了过来。
密札上只有九个字:“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这九个字是当年学士朱升,献给太祖朱元璋的平定天下之策。
见了这几个字,朱亨嘉恍然大悟,当不当皇帝都是虚的,反正自己已经大权在握。现在最主要的就是积蓄力量,没必要过早地刺激鞑虏。称帝的事,等打下南京再说吧。
除了劝朱亨嘉暂缓称帝,郑封还建议,不要急着北伐中原,而是先沿长江而下,攻取九江府,再伺机打下江西的南康、饶州、广德各府,最后再进取南直隶,直下南京。
南京是大明的两京之一,政治意义巨大,江南又是满清的财赋重地。攻取江南,必能极大地改变双方力量对比。
这个建议和朱亨嘉不谋而合。
他令兴国公李赤心、郢国侯高必正、靖国侯袁宗第、蔺养成、李来亨等将,领兵五万,从南昌出发,北上攻取建昌、德安;自己率十二万大军,由武昌出发,南下经大冶、新国州,攻取瑞昌和九江。
又令征虏大将军严遵诰留守武昌;豫国公金声恒、建武侯王得仁、皖国侯刘体纯、兴业侯杨辅臣等留守南昌。
明军兵多势重,谭泰却一点也不畏惧。和阿巴泰一样,他亦是满洲老将,今年五十六岁了。
打了四十年仗的将军,什么风雨没经历过?大清谁不知道舒穆禄氏个个都是不怕死的英雄汉?
舒穆禄·谭泰,拿出了野人女真特有的狠劲,欲在九江和明军对战。
他令江南总督马国柱、康时升等将,驻守饶州府、广信府,以防南昌的明军;固山额真朱马喇,驻守建昌县、德安县,阻挡明军李赤心部;自己率满洲镶白旗固山额真何洛会、汉军镶黄旗二等精奇尼哈番刘良佐等将,至九江来战朱亨嘉。
谭泰率七万大军,三万骑兵、四万步兵,日夜兼程,赶到了九江。
九江是“众水汇集的地方”,赣江水、鄱水、余水、修水、淦水、盱水、蜀水、南水、彭水,九条江河在此交汇。
清军副帅失其·何洛会,越走越不安,打马来到谭泰面前。
“大将军,九江府江河众多、水网纵横,十分不利于我军骑兵,却利于明军步兵。您为何选择此地对战?”
谭泰冷冷一笑:“吾当然知道此地地形,利于敌,不利于我。可两军作战,不能光看地形,还得考虑士气。明军刚克武昌,士气正旺;我军攻南昌未下,士气已沮。若再不战而弃九江,士气必然崩颓,到时候江西全境、甚至江南,恐不复为国家所有矣!”
何洛会听完暗暗佩服,这舒穆禄氏果然个个都是狠人,即使兵马比明军少,地形也不利,依然敢跟明军对战。此仗要是由自己指挥,一定不会考虑士气,直接放弃九江,撤到鄱阳湖东边去了。
“大将军深谋远虑,末将不及”。
谭泰呵呵一笑:“何洛会额真不要担忧,本帅也不是傻子,来九江前,已使人探明了地形。九江府中部有一块小平原,河流不多,适合骑兵作战。且吾已让人在德化县准备好了船只,战况一旦不利,随时可以撤到鄱阳湖东”。
“大将军用兵沉稳,真有孙武之风也”,这一次何洛会彻底地心悦诚服了。
清军抵达了选好的战场,第一件事就是扎营挖工事。这是谭泰的习惯,不管行军多累,安营扎寨决不含糊。
一列列的清军伐木,栽下栅栏,挖好壕沟,垒起壁垒。壁垒里,大营套小营,一顶又一顶军帐,星罗棋布。为了方便骑兵进岀,清军还准备了木板,又在壕沟前密布铁蒺藜、拒马枪等物,还设立了了望楼和箭楼。
朱亨嘉的大军赶到了武昌。姗姗来迟,只为数量太多。十二万大军,遮天蔽日,一眼望不到尽头。
明军赶到战场,也不交战,先扎营寨。
前几日,双方互相派斥侯侦察、试探。除了小规模前哨战外,未发生大的战斗。
决战的日子终于到了。
谭泰令弟弟谭布、妻弟岳尔多各领六甲喇、九千骑兵,布于两翼;自己率刘良佐等将,领四万步兵为中阵,何洛会率一万二千骑兵列于中阵前。
朱亨嘉令李定囯领兵三万为前阵,李明忠、白文选各领兵两万为左右翼;自己率赵勇、李成爵、高明贵、马进忠、秦裕春、姚友兴诸将,领兵五万为中军。
他见己方军队数量超过清军,大手一挥,“出击!”
“呜呜呜”,“咚咚咚!”
随着悠扬的号角和短促的进军鼓,李定囯、李明忠、白文选率军缓缓地向清军杀去。
谭泰不愿意放弃主动权,下令骑兵出击。
“杀!”
何洛会、谭布、岳尔多嚎叫着杀向明军。
“轰!轰!轰!”
明军阵后的火炮开火。
“轰!轰!轰!”
清军的火炮还击。
不断地有士卒倒下,虽然不多,但是声势惊人。一会儿,双方短兵相接,火炮停歇。
“竖枪!”
明军将士,纷纷斜竖起枪头,正对向清军骑兵。
舒穆禄·谭布驭马冲在最前面,这是舒穆禄家的传统,为将者,冲锋在前、撤退在后。
“嘭!”
谭布左手的顺刀砍断枪尖,右手的骑枪扎入持枪的明军胸膛。
“嘭!嘭!嘭!”
身边的亲兵,纷纷砍断枪尖,往里突。
“咴聿聿!”
一名倒霉的战马被长枪扎中,马上的骑士落下马来。
凶猛的骑兵冲阵,给李定囯、李明忠、白文选部造成了很大的伤亡。好在明军的兵多,军阵厚实。清军的骑兵冲不透明军军阵,渐渐地陷于阵中,速度变慢。
“呯!呯!呯!”
长枪后的明军铳手开始射击,将一个又一个清兵射下战马。
明军的刀盾手也开始砍起了马腿。
见冲不透明军军阵,谭泰下令骑兵撤回。
“呜!呜!呜!”
悠长的撤退号角响起,清军若潮水般退去。
“变阵!”
见攻击不利,谭泰下令变阵。
见到中军号令,一列列清军转换队形,由翼阵变圆阵。
谭泰令撤下来的三万骑兵,下马抛射,此时他们变成了弓箭兵。
一波箭雨,三万枝箭。清军的箭雨,一波又一波。
“冲!”
李定囯、李明忠、白文选等将下令冲锋。
无数明军顶着藤牌,持着刀,向清军军阵跑去。
“嘭!嘭!嘭!”
清军的羽箭,射得明军的藤牌嘭嘭作响。
虽然弓箭抛射威力不大,射不穿藤牌和盔甲,但是射程远,清军的弓手又多,无数枝箭铺天盖地落下,不断地有士兵被射中面部、脖颈、脚背等防护弱的部位倒地。
清军的圆阵十分利于防守,最外层是长枪兵,后面跟着刀盾兵、铳手和弓箭手。远远看去,就像是缩成一团的刺猬。
第一百七十九章 九江(二)
“噗!”
李定国的部将吴子圣,削断阵前的几根长枪,一刀捅入对面的清军腹部。
“第十五个”,吴子圣在心里默默地计着数,瞥了一眼附近的靳统武。
靳统武也刚劈倒一个清军。
吴子圣想,靳统武这黑厮老是自夸武艺高强,倒要看看这仗打下来,谁的战功大。
刘良佐见明军攻得凶,圆阵左前方被打得陷了进去。
对儿子刘泽涵说:“涵儿,汝带着吾的五百亲兵,封住左前方缺口”。
刘泽涵持枪赶到左前方,看见吴子圣正在大砍大杀。
吴子圣杀得性起,已经深深地楔入清阵中,自己却未发觉。
一名清军铳手正欲点燃火绳。
“刷”,吴子圣一刀下去,人头滚地。
“刺死他”,刘泽涵下令。
几十个清军长枪手冲向吴子圣。
一根又一拫长枪向吴子圣刺去。他砍断一根,侧腰避开一根,低头躲过一根??
“卟!”
一根毒蛇般的长枪,刺穿了吴子圣腹部,动作一慢,一根又一根长枪刺入。
浑身被刺成血人,缓缓倒地。
“吴兄弟!”
吴子圣后面的靳统武,眼睛红了,取出弓箭,向刘泽涵射去。
“哈哈哈”,刘泽涵见刺死了吴子圣,得意地大笑。
忽然,身子一顿,一枝长箭从嘴里射入,射穿了后颈。
时间停滞,刘泽涵像条被草绳穿鳃而过的鱼,猛地跌倒。
久攻不下,朱亨嘉有些焦灼,令李成爵増援李明忠、高明贵增援白文选、马进忠增援李定囯。
从日出战至日落,流血漂橹、浮尸遍野。
眼见天要黑了,双方各自鸣金收兵。
次日,谭泰见明军兵锋甚锐,据营寨而守。
“这谭泰不愧是沙场老将,营寨扎得严实啊”,朱亨嘉感叹。
“监囯,再牢固的营寨,也挡不住大炮轰,您就看我的吧”,车炮营总兵赵勇请命。
“嗯,给孤狠狠地轰!”
赵勇架好炮台、炮车,猛轰清军营寨。谭泰不甘示弱,下令壁垒后的清军炮手还击。
“轰!”
“轰!”
“轰!”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犹如一支交响乐,在九江的大地上鸣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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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昌城攻防战已经打了五天,血色残阳下,一杆“清”字旗,支离破碎,却仍然屹立不倒。
“额真,五天时间到了,撤吧”,部下阿哈向固山额真朱马喇请示。
朱马喇点点头,“今晩悄悄地从北门撤,通知各部,钳马衔枚,不得发出半点声息”。
“喳!”
谭泰给朱马喇下的死命令是阻挡李赤心部十天。
朱马喇决定在建昌和徳安各坚守五天。
这一夜,静悄悄地过去了。
次日,李赤心率军攻城,却发现清军已经人去城空。
“大帅,清军实力未损,忽然撤军,怕有诡计呀!”
“大帅,这事有些不对劲,鞑子才守了五天,怎么就莫名其妙地逃了?”
高必正、袁宗第、蔺养成、李来亨等将都觉得有诈。
“好了,别瞎猜了,尔等把建昌城守得牢牢的,等斥侯回来再说”。
很快,斥侯回来报告,说清军往北撤到了徳安。
李赤心更狐疑了,难道是想在德安伏击吾?不管那么多,吾五万大军,还怕汝两万余兵马?下令三军,小心追击。
??
“大将军,朱马喇额真来信,他已撤到德安,目前正与明军对峙”,部下向谭泰报告。
谭泰吁了口气:“今天是第几天了?”
“回大将军,第七天了”。
谭泰十分郁闷,时间快到了,自己的作战目标却没有实现。
来九江前,他虽然兵少,却信心百倍地认为能击败明军。原因就是,此番南下,他带来了三万满八旗和两万蒙八旗。分了两万给朱马喇后,手上还有足足三万骑兵。
满洲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谭泰坚信,凭着自己这三万铁骑的战斗力,几次冲锋就能打垮明军。所以特地赶到九江,选好战场,扎好营寨,打算在九江中部地区痛歼明军。
为了阻止武昌的明军和南昌的明军会合,谭泰严令朱马喇,一定要拖住李赤心部十天。
他觉得有这十天时间,完全可以击败伪明靖王的军队,然后再南下消灭李赤心部。
不料,这伪明靖王的军队十分难缠,不仅人多势重,装备还好,甲胄齐全、火器精良数量多,而且士气还高,打起仗来死战不退,跟以前遇到的明军完全不同。打了七天,自己不仅没有击败明军,反而被明军压着打。要不是自己小心谨慎,营寨修得牢固,恐怕此时此刻,自己已经败了。
真平生罕见之劲敌也!
打不过,走。九江这地方,不适合骑兵纵横,我军的步兵又少,只能撤到九江府东边的湖口、彭泽,南康府东边的都昌,依靠鄱阳湖天险而守了。
谭泰叫来何洛会、刘良佐、谭布、岳尔多商议。
“大家都议议,如何才能安全的撤退?”
“大将军,可丢弃粮草辎重,轻装趁夜撤离,沿途将咱们劫掠来的金银珠宝洒于路上,明军见了珠宝,自然无暇追击我军”,何洛会出了个主意。
“何洛会额真的法子好,就这么办”。
当夜,清军撤离。
第二天一早,发现清军撤了,朱亨嘉急引兵追。一路上,发现尽是清军丢弃的金银珠宝。嫡系部队还好,能够严守军纪,不理不顾地继续追敌,后面投奔的义军还有降军,军纪就差了很多,乱哄哄地争抢财物,拥堵了道路。
一口气砍了几十颗脑袋,才止住这混乱的局面。
朱亨嘉暗暗警惕,连战连捷之下,军队扩编得太快,鱼龙混杂,不整肃不行。打下九江后,得停下来,好好整顿军纪才行。
经此一耽误,谭泰部安全撤到了九江府治德化县。来到德化,发现朱马喇也已经赶到。
原来谭泰派人通知朱马喇放弃德安,直接来德化。朱马喇日夜兼程,居然跟谭泰同时抵达德化。
时间就是生命,谭泰不敢休息,直接带着朱马喇来到鄱阳湖边,坐船渡过鄱阳湖,依靠鄱阳湖天险,阻挡明军。
闻谭泰已撤到鄱阳湖东岸,朱亨嘉暗自佩服,这谭泰用兵,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真良将也!
和李赤心会师后,明军试探着强渡鄱阳湖。损失了百余艘小船后,一无所获。
此番西征,朱亨嘉拿下了“九省通衢”的武汉和“七省通衢”的九江这两个战略要地,收获很大,需要时间消化胜利果实。
他决定改长沙为行都,自己带着李定囯、白文选、赵勇、李成爵、高明贵、马进忠、秦裕春、姚友兴等将移驻长沙。令后宫嫔妃、六部官员等全部迁往长沙。又任李赤心为镇朔副将军、提督九江总兵官,驻守九江;任李明忠为镇朔大将军、提督江西总兵官,镇守南昌。
这一日,来到了南昌。朱亨嘉一想,江南三大名楼,岳阳楼、黄鹤楼,自己都留下了墨宝,没理由不在滕王阁上留下大作。
遂率文武百官,登滕王阁,作《浪淘沙》一首曰:
浪淘沙·滕王阁
仰首望苍穹,孰是英雄?
滕王阁上看江东。
千里奔流无觅处,此恨无穷。
征战苦匆匆,且共从容。
桃花朵朵血染红。
惟愿明年花更艳,笑傲芳丛。
第一百八十章 相煎(一)
大白天,福建泉州府同安县的街巷上,冷冷清清,看不到几个行人。
一声戎装、相貌俊美威严的清靖南将军、礼部待郎钮祜禄·陈泰巡视完城防,正返回帅府。
看着冷冷清清的同安城,陈泰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他是个狠人,狠如豺狼。一年前,他率浙闽总督陈锦、福建提督赵国祚等人攻陷了同安城后,下令屠城。一口气杀了五万人,几乎将同安小城的人口杀绝了,至今街上也见不着几个人。
通过屠城,陈泰抢掠了大量的财帛。没法子,他出身于满洲八大姓之钮祜禄氏。钮祜禄氏,汉姓郎,在朝中号称“狼一窝”,势力仅次于号称“佟半朝”的佟佳氏。家大业大,应酬也大。不杀不抢,银子怎么够花?
占领同安后,陈泰分兵各处,攻打鲁监囯、郑彩、朱成功等势力。
这一路南征,连战连捷。
先是击败了建宁府、福宁州的义军;然后击破鲁监囯部将曹大镐、张耀星,攻克同安、平和二县;接着和鲁监国权臣郑彩大战,攻克兴化府,打得郑彩遁入大海;后面继续打郑彩,斩杀了郑彩任命的总督顾世臣,又收复长乐、连江二县,郑彩仓惶逃回老巢厦门。
正欲彻底消灭鲁监囯和郑彩,中间发生点意外,对大清还算“恭顺”的朱成功,居然敢虎口夺食,攻占了同安城。
陈泰大怒,率军夺回同安并屠城。这些该死的尼堪,不杀不知道八旗的厉害!陈泰愤愤地想。
“大帅,浙闽总督陈锦,请您过府议事”。
陈锦这厮找吾有什么事?
出身于满洲镶黄旗、正儿八经的八旗贵族钮祜禄·陈泰,十分瞧不起汉军正蓝旗的浙闽总督陈锦。
这陈锦,本是明将,在大凌河随祖大寿降清。一个贰臣而已,却脾气暴躁,经常顶撞自己。最可恶的是,此人小里小气,对身边的仆人非常苛刻,动辄打骂侮辱,还经常克扣他们的工钱。
陈泰十分瞧不上这样的人,汝堂堂总督,手一伸,上哪弄不到银子?犯得着克扣仆人的工钱?汝瞧瞧爷是怎么对仆人的,跟着爷的阿哈,哪个不是捞得盆满钵满的?没出息!
不过这陈锦虽然人品不咋地,打仗的本事还是有的,镇压福建义军十分得力。眼下正是用人之际,陈泰也不想得罪陈锦。把鄙视藏于心中,淡淡地吩咐阿哈,“去总督府”。
去总督府一看,身着一袭华贵玄色锦衣、尽显尊贵雍容之态的陈锦,已在府上恭候多时了。
除了陈锦,还有梅勒章京董阿赖、邢部侍郎、二等阿达哈哈番兼拖沙喇哈番李率泰、济席哈、祖泽远、盖一鹏、强世爵诸将。
这董阿赖原先是杭州满八旗梅勒章京,被调到福建平叛。立功心切,一心想升固山额真。
李率泰,乃是大汉奸李永芳次子,辽东铁岭人,隶属汉军正蓝旗。
济席哈和陈泰一样,家世显赫,出身满洲八大姓之富察氏,满洲正黄旗人。
祖泽远是明朝降将祖大寿的从子。
盖一鹏、强世爵乃是福建水师将领。
这几位皆是此次南征军的大将,陈锦把他们全请进府做什么?
陈泰哈哈大笑,一双黑眸锐利深邃,如若电闪,“陈督宪把吾等喊来,莫非是要请客吗?”
白山黑水间长大的老满洲,笑声十分爽朗洪亮。
陈锦却脸色沉重:“哎呀,我的大将军,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情开玩笑?刚得到消息,那朱成功攻陷了漳州府云宵镇,漳州总兵王邦俊求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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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军和鲁监国打得你死我活,驻扎在漳州铜山的朱成功趁机坐大。
清云霄营副将张国柱是个刻薄人,经常克扣部下军饷。千总王起俸忍无可忍,向郑成功投降,表示愿意充当攻取云霄的向导。
朱成功大喜,兵分三路来夺云宵城。
张国柱命中军旗鼓姚国泰守城,自己领兵出城五里迎战。遇到郑军猛将、左先锋施郎。被施郎部下副将施显砍伤,落水而死。郑军乘势攻克云霄,姚国泰被俘。
云霄之战以后,郑成功派兵扼守盘陀岭,自己领军围攻诏安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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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泰看了王邦俊的求援信笑了,“这朱成功目前盘踞在漳州铜山一带,没有稳定的地盘养兵,人马不足两万,疥癣之疾也。那伪明鲁王、郑彩才是心腹大患。本帅好不容易才将那伪明鲁王赶到闽浙边境,将郑彩逼退到厦门。正欲毕其功于一役,彻底消灭这二人,岂可半途而废?”
陈锦急了:“大将军,您可不能小看了这朱成功,其刚起兵时不过九十人,现在已经拥众近两万,若任其发展,将来必是大清心腹之患”。
陈泰一楞,这陈锦的话也不是毫无道理。
想了想说道:“陈督宪,汝和赵提督去漳州剿灭朱成功。其余诸将在同安做好渡海打厦门的准备。”
又对水师总兵盖一鹏、副将强世爵说:“汝二人尽快打造战船、扩建水师,半年后,本帅要领汝等,一举荡平福建海寇”。
二人领命而去。
清漳州总兵王邦俊得知援兵马上就到的消息后,信心大增。
他乘朱成功进攻诏安县之机,进攻盘陀岭。
一日清晨,大雾弥漫,睁眼不见五指。
王邦俊忽然哈哈大笑。部下不解地问他何故发笑。他道:“朦朦胧胧之间,正是破贼之时耳”。
挑选三千精锐,趁着大雾,大举突击。因为雾太大,直到清军爬上了盘陀岭顶峰,朱军才发现。匆忙抵抗,大溃。朱成功部下中冲镇柯宸枢阵亡。
败讯传来,朱成功被迫放弃围攻诏安,回到老巢铜山所。
“唉!”
他长叹一口气,好不容易占领了云霄城,又被清军夺了回去。
起兵几年了,兵不过万余,一块稳定的地盘都没有,只能栖身于小岛之上。
难!难!难!
这位隆武帝所封的大明忠孝伯,自幼“风仪秀整,俶傥有大志”,读书不治章句,喜读《春秋》与《孙子兵法》。隆武帝赐姓朱,赐名成功。他对隆武帝的知遇之恩极为感念,始终只用“招讨大将军”名号行事。多次拒绝朱亨嘉和鲁王以海的招抚,迎宁靖王朱术桂于铜山。
“招讨大将军何故长叹?”
左先锋施郎问道。
朱成功悠悠道:“创业维艰,至今兵微将寡,无立锥之地。奈何?”
施郎道:“自古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这是上天在考验您,何必忧愁?至于迅速扩充实力之法,末将有两策”。
朱成功大喜,他知道施郎鬼点子多。
“汝快说说,有什么法子可以迅速扩充实力?”
“其一、剿灭盗匪。这些盗匪,为匪多年,财物丰盈,军队战力弱。打他们,既容易还能迅速得到扩军所需的钱粮。其二、厦门,物阜民丰,又有海洋之险。您的从兄郑彩,庸主也,不得民心。您可杀之,并其军,取厦门为万世之业”。
朱成功想了想道:“此二策皆善,只是郑彩,吾兄也,杀兄恐惹人非议。最好是想个法子,兵不血刃,兼并厦门、金门二岛”。
依施郎之策,朱成功和叔叔郑鸿逵合兵,多次出兵剿灭福建、广东等地的海盗山贼。大海盗许龙、张礼等,俱被朱成功剿灭。通过剿灭海盗山贼,朱成功不仅发了大财,缴获了大量的钱粮招兵买马,还进一步垄断了郑氏家族对海上贸易的垄断地位。
扩充了实力后,朱成功的目光紧盯着厦门,等着堂兄郑彩犯错,他好乘虚而入,鸠占鹊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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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东潮州府海阳城,朱亨嘉任命的福建巡抚袁彭年坐不住了。
朱亨嘉克复武昌的消息传来,神州大地一片欢腾,文武百官皆思立下大功,以侍英主。
这袁彭年原是李成栋部下,李成栋死后积极向朱亨嘉靠拢。可他并不是靖藩老臣,除了当年游说李成栋起义外,并无其他功劳。极需再立新功以固宠。
袁彭年找来福建布政使张调鼎、福建按察使潘曾纬、福建巡按邝露商议。
张调鼎、潘曾纬和袁彭年一样,皆是李成栋谋士出身,邝露则是根正苗红的监囯嫡系。
“诸君,监国已克武昌,吾等身为福建官员,岂能总待在广东。得想法为囯家出力才是”,袁彭年慷慨激昂。
“抚台,监国已拜严天凤为平虏大将军,即将沿广东北伐福建。到时候吾等自然能随大军入福建”,张调鼎、潘曾纬道。
“二位糊涂啊,跟着严天凤出征,岂有吾等的功劳?吾意派人招降朱成功、郑彩二人,然后直入福建。寻思着所派之人,官不能小,得有份量。不知诸君,何人愿往?”
去福建?这可是个危险事,被鞑子抓到命就没了。
张调鼎、潘曾纬略一迟疑,邝露昂然而起道:“为国效力,吾之本分耳”。
袁彭年大喜,修书两封,让邝露带去。嘱之曰:“朱成功心雄志大,未易说服。可将重点放在郑彩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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邝露既是名士,口才自然是极好的。
但劝降这种事,不是嘴皮子好,就能成功的。
在朱成功那,碰了个大钉子。朱成功说朱亨嘉不是太祖直系血亲,一口拒绝。
只好转到厦门,来游说郑彩。
郑彩对邝露十分客气,好吃好喝地招待。可是话却说得模棱两可。一会儿说自己仰慕监囯靖王的雄才大略,恨不得立即投奔麾下;一会儿又说自己和鲁王君臣名份已定,实在不好意思背叛旧主。
邝露无奈,只好返回潮州,上疏向朱亨嘉汇报此事。
邝露走后,郑彩之弟郑联问郑彩:“哥,靖王已克武昌,大势已成。您和鲁王关系又不好,何不弃鲁投靖?”
郑彩一笑:“汝懂什么,投降这种事得慢慢来,降得越晚,好处越大。只要咱们手中有兵,不管是鲁王还是靖王,都得求着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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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邝露上的疏,身在湖南长沙的朱亨嘉哈哈大笑:“这个郑彩,不到山穷水尽,他是不会归顺的。不着急,孤有的是耐心,慢慢等”。
朱亨嘉最近很忙,忙得顾不上招降郑彩的事。
石贤妃、陈淑妃带着后宫妃嫔和王子、王女们到了,得找地方给她们住。朱亨嘉将长沙城里荒废的吉王府,改建成自己的王府,好一顿忙。
原先在桂林的内阁、六部等官员和家眷都到了,得安顿。还有随行的军队,得有营房。此事,朱亨嘉托付给了湖广巡抚高斗枢。
又是为各衙门找办公地点,又是为官员家属找住宅,又是为军士找营房,把高斗枢忙得差点休克。
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人口,倒是让长沙的经济繁荣了很多。
长沙城里的有房一族,收租金收到手发抖。
第一百八十一章 相煎(二)
“什么,陈锦和赵国祚去漳州打铜山所了?大木啊大木(朱成功字),汝可帮了吾的大忙!”
闻听清靖南将军陈泰抽调部分兵力去了漳州,郑彩大喜。这样一来,厦门的压力就减轻了,可以出兵各处,扩张势力。
郑彩召集两个弟弟郑联、郑斌,部将杨朝栋、王胜、陈俸等商议。
“清军抽调军队去了漳州,吾意趁机出兵攻打福建各处。否则的话,坐困厦门,迟早必败”。
“国公此言甚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宜尽早出兵”,诸将一致同意。
见大家意见一致,郑彩当即决定留弟弟郑联守卫老巢厦门,自己率大军进攻福州府。福州的长乐、连江一带,还有一些他的败兵旧部。郑彩打算收拢这些人。
可是临行前,郑彩对一个人放心不下,这个人就是朱成功。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满清的水师弱,又不识地理,郑彩不担心清军。倒是自己的从弟朱成功,心雄志大,一心想继承郑芝龙,做郑氏的家主,对厦门一带的地形了如指掌。万一他趁自己远征,夺取金厦二岛,可如何是好?
郑彩对弟弟郑联说:“联弟,吾此去连江,别人皆不担心,唯独担心大木会趁虚而入,侵占二岛。厦门是你我兄弟安身立命之所,你一定要小心提防,这段时间把酒戒了,待在军营不要乱跑”。
定远侯郑联好酒,驻兵于万石岩、中岩一带时,有一次喝醉了,看见中岩的旷地上有一块独立的大石头,竖着看去颇象大臣的奏板。于是提笔写了“玉笏”二字,落款为“丁亥秋中定远书”。一时在厦门传为笑谈。
郑联满不在乎:“兄长,您就放心吧。大木少年乳臭,何足介意?”
见郑联没当回事,郑彩更不放心了。
“我的话,你一定要记心上,小心、小心、再小心!”
“兄长,您放心吧,我一定小心提防大木”,郑联口头答应。
郑彩想了想,还是不放心,留下陈俸、蓝衍、吴豪等将,足足两万余兵马防守厦门。
他想,那朱成功不过万余兵马,我留两万多人守岛,应该是万无一失了。
忙完这些,郑彩远征连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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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禀招讨大将军,郑彩已率部离开厦门,金厦二岛仅有郑联部驻守”。
朱成功一听,大喜,就想立即率军去打厦门。
施郎急忙拦住:“您想去哪?”
“打厦门呀,汝不是劝吾取厦门为基业吗?”
“您只有万余兵马,郑联却有两万余兵马,直接打厦门,能打下来吗?”
“这个??”,朱成功不说话了,虽然自己的军队训练得更精锐,可郑联也不是好惹的,纵横海上多年。真打起来,不一定能打赢。
“那依汝之见,该如何是好?”
“欲先取之,必先予之。吾听说郑联缺粮,您以亲亲通好为名,送批粮食给他。他必然感激。若他写信问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您就说咱们有四艘船损坏了,需要寄泊在厦门鼓浪屿的港口维修。他必然答应”。
朱成功一皱眉:“四艘大船,不过装五百士卒,就能打下厦门?”
施郎道:“就是因为只有四艘船,对方才不会起疑。此五百精兵,只是控制码头所用。我们其余的船只,可以假扮为商船,在旁边各港停泊。然后,您登岸拜谒郑联,相机而动,此即吕蒙赚荆州之计也!”
朱成功有些不放心:“若郑联检查附近各港的商船,发现我们藏在商船上的士兵,怎么办?”
施郎大笑:“若是郑彩,此计必然不成。可那郑联嗜酒无谋,末将料定其必然不会认真检查商船”。
朱成功长叹一口气:“同室操戈,相煎何急!我想兵不血刃取二岛,不想落有杀兄之名”。
“大木”,朱成功的叔叔郑芝莞说话了,“兵不血刃,想法虽好,但恐其部卒不服。一定要杀掉郑联,才能断绝其部属之心。类似事件,古已有之,唐太宗杀李建成、李元吉,所以能成大事!”
这位叔叔是个狠人,劝自己的侄儿杀自己的堂侄,毫不手软。
听了叔叔的话,朱成功长叹一口气,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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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粮食都是给吾的?”
看着朱成功送来的一千石稻米,郑联乐得合不拢嘴,他正为缺粮发愁。
“是的。招讨大将军听说您缺粮,让吾送一千石稻米给您”。
“那个”,郑联有些不好意思,“这些稻米需要多少银两?”
“我家将军说了,您是他的兄长,一笔写不出两个郑字。分文不收”。
这下郑联更不好意思了。自己和哥哥郑彩,整天提防着这个从弟,可人家大木仗义啊,知道自己缺粮,立刻就遣人送粮食过来,还不收银子。
当场对使者表态:“汝回去跟大木说,大家都姓郑,今后有什么需要我这个哥哥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很快,朱成功就向郑联提出了请求:“哥呀,我有四艘船损坏了,能不能停在厦门鼓浪屿的港口维修一下”。
郑联想都不想就答应了:“可以。上次你给哥送粮食不收银子,这次哥也不收你钱,免费帮你修”。
这段时间,郑联觉得自己连交好运。
先是朱成功送来了一批稻米,然后各港口的商船也多了起来,比往常多了两百艘。
商船多,抽的税就多,用于养兵的银子就多。
他光顾着考虑银子了,却一点也没怀疑,好端端的,怎么就会比平常多出这么多商船?
见自己的兵马已经神不知鬼不觉混入了厦门,朱成功就想发难,又被施郎劝住了。
“您别着急,过几天就是中秋节了。末将料那郑联,必然喝得醉醺醺的。那时动手,易耳!”
??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中秋节到了,郑联觉得自己部下的将士,这些年跟着自己孤悬海岛,颠沛流离,着实辛苦。
他觉得应该大办宴会,犒赏三军,提高士气。
地点都选好了,就在一个钟乳石洞中。石洞很大,能容几千人,自己和将领、亲兵,在洞里聚,其他人在军营里聚。
听说郑联要举办宴会,部将陈俸急忙劝阻。
“定远侯,建国公临行前千叮万嘱,让您待在军营,不可饮酒。您怎么能大摆宴席呢?”
郑联不以为然:“若是往常,不饮便不饮,今天可是中秋节。将士们这么辛苦,总得犒劳一下他们”。
“唉”,陈俸没法子,只得说道,“您在此慢慢喝,末将去军营里看看”。
“这怎么行”,郑联不高兴了,“少了汝,不热闹”。
“是啊,陈将军,汝不能走,汝走了就是不给定远侯面子”,蓝衍、吴豪诸将也劝。
陈俸拗不过众人,只好陪着一起吃喝,心里却有些心神不宁。妈祖保佑,今天可千万不要出事啊!
第一百八十二章 相煎(三)
“招讨大将军,时辰到了”。
朱成功看了下时辰,咬了咬牙:“出发!”
带着几十艘战船向厦门驶去。他的大部队早已混入了厦门,这几十艘战船,只是接应的船队而已。
厦门鼓浪屿码头,停泊的四艘朱成功军战船上,下来了一队队士兵。
“尔等在做什么?回船上去”。
守码头的郑联军哨总喝问。
朱成功部将前冲镇阮引,手起一刀砍死哨总。
右先锋杨才、正兵营卢爵紧跟着阮引控制码头。码头守军基本上都去喝酒去了,只有寥寥无己的守军。
“降者免死!”
阮引大喝一声,守军纷纷丢掉武器投降。
控制好码头后,在附近化装成商船的朱成功部下,纷纷靠船登陆。一会儿工夫,朱成功率接应的船队也到达了鼓浪屿。
他令阮引、卢爵守住码头;右先锋杨才、右冲镇洪习山、后冲镇周瑞控制厦门城;左先锋施郎、援剿左镇黄廷、援剿右镇黄山控制中岩兵营;自己率戎旗中军康明、亲丁镇张进、左冲镇林义控制万石岩兵营。
万石岩兵营是郑联军主力所在,朱成功原以为会有一番恶战。哪曾想,到了营门,只有几个兵丁守门,还喝得东倒西歪。
毫不费力,控制了营门。冲进去一看,每一顶营帐都酒气冲天。
朱成功部下包围了军营士兵,高声劝降。
“郑联拥兵跋扈,横征暴敛,征讨大将军是替厦门百姓讨伐他,降者免死”。
“大家都是八闽子弟,福建人不打福建人,降了吧”??
营中一个大将都没有,士兵虽多,却无人组织,糊里糊涂地就被缴了械。
厦门城和中岩兵营,也落入了朱成功手中。
有逃出来的兵士,去钟乳石洞找郑联,岂料郑联喝得酩酊大醉,不知所踪。
溶洞里只有陈俸、蓝衍、吴豪诸将和五百亲兵。
陈俸等人急得团团转,却怎么也找不着郑联。
第二天一大早,郑联酒醒了,方才发觉整个厦门已被朱成功控制,此时身边仅有数百人。
“定远侯,大势已去,咱们赶紧去连江找建囯公吧”,陈俸、蓝衍、吴豪劝郑联。
郑联大哭:“吾怎么有脸见吾兄?吾要去找大木问个明白”。
陈俸、蓝衍、吴豪等将面面相觑,无奈之下,只得随郑联来见朱成功。
朱成功见了郑联,大喜,正找不着汝,汝竟自己送上门来了。
立即命人解除了郑联等人的武装,控制起来。
又安慰道:“兄长勿惊,吾此来只是替兄长整饬军纪,绝无伤兄长性命之意”。
一开始朱成功真没有杀郑联的意思,但架不住郑芝莞、施郎等人在耳边说,郑联的部下有两万多人,你才一万多人,不杀郑联,那两万多降兵,没法控制。
左劝右劝,朱成功下了狠心,决定杀郑联以除后患。
毕竟是自己从兄,杀之前,朱成功请郑联吃了顿饭。
中秋节后一天,他邀郑联当晚到虎溪岩赴宴。
郑联不知死期已到,他是好酒之人,喝酒的兴致非常高。一边喝,还一边和朱成功回忆小时候的事。郑联比朱成功大十岁,可以说看着朱成功长大。聊起朱成功小时候的事,不由得开心得呵呵大笑。
朱成功越喝越难受。一个人要想伤害另一个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尤其是这个人还是看见自己长大的人,心里难免是不舒服的。
他推辞不胜酒力,离开了酒宴。
郑联犹未察觉,又喝了许久,直喝得醉醺醺的,方才散场。他往自己的驻地万石岩走去,走到一座石门旁,伏兵四起(《厦门志》载:“沿涧上行至一石门,镌‘锁云’二字,即郑成功刺郑联处也”)。
郑联大惊,慌乱间想逃。四面八方皆是伏兵,又如何逃得掉?
一刀捅入了他的腹部,一刀砍中他的肩胛,一刀又一刀??
郑联倒在血泊中,口唇翕张,喃喃自语:“大木,汝好狠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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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了郑联,朱成功顺利兼并了郑联的部下,军队一下子增长到四万人。
他又派人拿着自己的亲笔信和折箭,去连江请郑彩回厦门,信誓旦旦地表示只要郑彩回厦门,绝不伤其性命。
为了养活这数万大军,朱成功下令设立商行,陆路五行负责采购丝绸、瓷器等物资,海路五行负责将这些商品贩往日本、朝鲜售卖。
厦门城内,又一家郑氏商行结彩营业了。
对面粮行的佘掌柜,去商行逛了逛,说了几句“恭祝财运亨通”的话后,立即回屋写信。
写完信,叫上店里的伙计兼部下,“快,汝速将此信送交锦衣卫指挥同知马吉翔处”。
很快地,一份关于朱成功的人员、军队、经济等各方面的情报就送到了朱亨嘉的御案上。
朱亨嘉看完,倒吸一口凉气,“这个朱成功,够狠,连自己的从兄都杀!现在又广开海贸。海贸之利,何止千万。若任其发展下去,将来必定会割据福建,尾大不掉”。
不能再等了,朱亨嘉下令平虏大将军严天凤立即从广东进攻福建,又令降将耿继茂、惠之观部,增援严天凤。
又令福建巡抚袁彭年,加大力度,招降郑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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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不好了,朱成功那厮杀了二哥”,郑斌得知了朱成功杀郑联,占领厦门的消息后,急忙报于郑彩。
郑彩闻知后,没反应。
“大哥”,郑联又唤。
郑彩还是没反应。
“大哥”??
郑彩忽然晕倒。
郑斌大惊,急使人救之。
许久,郑彩方才悠悠地醒来,痛哭:“联弟啊联弟,吾走时千叮万嘱,让汝小心大木,不要饮酒。汝怎么不听啊!大木啊大木,汝夺了厦门也就罢了,缘何还要杀人?还我联弟命来!”
一日之间,郑彩苍老了十岁,再不是以前那个拥兵十万、顾盼自雄的建国公。
“大哥,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郑彩叹了口气:“只能向监国求援了”。
这个监囯,指的可不是靖监国朱亨嘉,而是鲁监国朱以海。
名义上,郑彩还是鲁监囯封的建囯公。
郑彩的使者来到了鲁监国驻骅的健跳所,这里只是浙江临海县濒海的一个小地方。
因为担心清军来袭,鲁监国不敢住在岸上,而是住在战船上,以防不测,以海水为金汤,舟楫为宫殿,落日狂涛,君臣相对,乱礁穷岛,衣冠聚谈。
听使者说了郑彩求援的消息,朱以海暗自高兴。郑彩啊郑彩,汝也有今天?当年汝为了揽权,杀害孤的忠臣大学士熊汝霖、义兴侯郑遵谦时,可曾想到有今天?
朱以海叫上文武官员商议。
文官有沈宸佺、吴钟峦、李向中、朱永佑、李长祥、徐孚远、陈九征、任廷贵、俞图南、杨玑;武将有张名振、王朝先、涂登华、张煌言、阮进、阮美、阮骍、阮骥等。
别看鲁监囯处境艰难,但是手下的大臣却十分忠诚,朱亨嘉百般拉拢,一个肯归顺的重臣都没有。
这也很好理解,长期孤悬海上,条件异常恶劣,肯追随鲁藩四海漂泊的,皆是鲁藩死忠,意志薄弱的,早就或降或逃了。
“诸卿都说说看,郑贼向孤求援,是救还是不救?”
“监囯,郑贼骄横跋扈,擅杀熊、郑二公,此正是为二公报仇的良机呀!”
“郑贼穷图末路,监囯趁机击之,既可为二公报仇,又可并其军扩充实力”。
鲁监囯麾下的文武皆深恨郑彩,欲为大学士熊汝霖、义兴侯郑遵谦报仇。纷纷劝鲁监囯杀郑彩,并其军。
张煌言道:“监囯,郑彩如今虽势弱,犹有四万人马,我军不足两万,强攻不智。可佯作答应,趁其不备,击之”。
鲁监囯点点头:“卿此言甚善,就这么办”。
于是叫来郑彩的使者,让他在琅琦屿一带的海岛上等待,自己马上发兵救他。
使者回报郑彩,郑彩大喜,望眼欲穿地等着鲁监囯的援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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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望无垠的大海,平静无波。
郑军了望船的刁斗上,一名老海狗正在懒洋洋地四处眺望。
慢慢地,一艘又一艘战船出现在了视线中。船上的桅杆上,一杆杆大大的“鲁”字旗,十分醒目。
“太好了,监囯殿下的救兵来了!”
老海狗赶紧向郑军将领汇报,挂起了信号旗。
“千岁!”
“千岁!”
“千岁!”
得知来了援兵,船上和岛上的郑军,无不欢欣鼓舞。
虽然郑彩对鲁监囯一向嚣张跋扈,无人臣礼,但毕竟打着他的旗号,部下也以鲁军自居。
堂堂监囯,兼并自己的部下,倒也是宗奇事。
郑彩、郑斌领着部下,准备迎接。
郑斌忽然惊道:“不对呀,大哥,监囯的船队怎么摆的是战斗队形?”
郑彩一望,大惊:“不好,此不是来救吾等,是来兼并吾等的。快上船,准备战斗!”
为时已晚,鲁监国大军杀至。
一边进攻,一边劝降。
“监国鲁王征讨叛逆郑彩,尔等不可助纣为虐”。
“只诛郑彩一人,降者免死”。
郑军军心立丧,大败,被杀数千,降者万余。
郑彩率两万余残军,退到兴化府平海卫一带,惶惶然若丧家之犬。
第一百八十三章 归顺
“囯公,游击张胜带着三艘船逃走了”,部将杨朝栋向郑彩禀告。
“竖子敢耳”,郑彩狠狠地攥紧了拳头,自从逃到平海卫后,粮食快耗尽了,军心浮动,不断地有部下逃离。
正在发火,郑斌走了进来。
“大哥,朱成功遣使来了”。
郑彩冷笑道:“带使者进来”。
使者登上旗舰,郑彩怒道:“吾与大木本是同根,缘何占吾厦门,又杀吾弟?”
使者道:“郑氏分则弱、合则强。招讨大将军占领厦门,是为了统合郑氏,不得已而为之。杀郑联,乃部下所为,非招讨大将军本意,已使人厚葬郑联。吾来前,他写了亲笔信给吾,并折箭为誓,国公若率部归顺,必厚待之。信和折箭俱在,请囯公过目”。
郑彩接过信和折箭一看。
朱成功的信写得声情并茂。先是解释了一下自己“迫不得已”占领厦门的原因;然后一再解释,杀郑联并非自己本意,乃是部下“误杀”;最后再三保证,只要郑彩率部归顺,自己一定待以兄长之礼,绝不会有半点不敬。
郑彩读完信后惨笑:“大木诓杀了一兄还不够吗?还欲再诓杀一兄耶?吾返回厦门,焉有命在?”
使者见郑彩不信,又取出一封信给郑彩:“此是黄太夫人写给您的信。定远侯死于乱军中,太夫人闻讯悲痛欲绝,不吃不喝,写信怒斥招讨大将军,大将军多番请罪,方才肯进食。这是太夫人写给您的信,请囯公过目”。
黄太夫人,乃是郑芝龙的母亲、朱成功的祖母。
这位郑氏一族的大长辈,从小就喜欢郑彩、郑联、郑斌三兄弟,百般呵护,待之比亲孙子还亲。
一听是黄太夫人的信,郑彩忙打开看。
信写得极其感人,说我年纪大了,闻听此不忍闻之事,伤心得只想死去。可是人死不能复生,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孙子(黄氏一直把郑联当亲孙子看),实在不想再失去一个。彩孙儿,你和斌孙儿都回来。予保你们无事。大木若敢为难你们,予就撞死在大木面前。
看完黄太夫人的信,郑彩泪下,哽咽着问使者:“太夫人身体可好?”
使者答道:“闻听厦门之事,太夫人悲伤得整天哭泣,令招讨大将军一定要善待国公。国公放心,若回厦门,必无性命之忧”。
郑彩叹了一口气,唤使者退下。
“大哥,您可千万不能上大木的当啊!大木心狠毒辣,不念亲情。您要去了厦门,必死无疑啊!”
郑斌冲着郑彩大吼。
郑彩苦笑:“粮食快吃完了,不去厦门,吾等去哪?鲁王要杀我,清廷要杀我,大木也要杀我。茫茫大海,竟无立锥之地。不如返回厦门,是死是活,听凭天意吧。有太夫人在,未必死也”。
“大哥,何不去投监囯靖王?”
“去广东路途遥远,吾军的粮食快耗尽了,没有补给,如何去广东投靖王?”
??
“船,有船!快报于囯公!”
郑彩正和郑斌及诸将商议,忽报有战船驶来。
郑彩急和郑斌出舱观望,但见密密麻麻的战船,足有两百多艘,居然来了一万多敌人。
好汝个鲁王,君臣一场,莫非一定要赶尽杀绝不成?
郑彩怒极,挂出信号旗:“准备战斗!”
部将杨朝栋、王胜、杨权、蔡新等俱率各自船队,列阵以待。
来的是大明福建巡按邝露,还有大明广东水师提督孙贵和副将李常荣、周金汤,广东水师一万五千人马,全巢出动。
见郑军摆出了战斗队形。孙贵笑着对邝露说:“邝巡按,汝此番劝降郑彩有点难,汝看,对方都准备开炮了”。
邝露亦笑着说:“郑彩先被朱成功袭了厦门,又被鲁监囯击于海上,已是惊弓之鸟。戒心强一点,也是正常的。无妨,吾只带一条船,高挂‘靖’字旗前进,将军为吾压阵”。
孙贵点点头,挂出令旗:“准备战斗!”
李常荣、周金汤诸将各回本阵。明军舰队亦摆出战斗队形,杀气腾腾地正对着郑彩部。
此番劝降郑彩,朱亨嘉做了两手准备。谈得拢,皆大欢喜;谈不拢,直接歼灭他。
郑彩残存的这两万水师,目前缺吃少穿、弹药不足,正处于战力最虚弱的时候。宁可歼灭他们,也不可让这两万水师落于其他势力手中。监国这些年,朱亨嘉行事越来越狠辣,古来帝王,莫不如此。
郑彩随郑芝龙做海盗多年,是海战的大行家。一见明军舰队列队严整、进退有序,便知对方训练有素,是个劲敌。
对方补给充足、船大炮猛,自己连吃败仗,补给困难,连炮弹都不多了,这个仗可如何打?
望着密密麻麻的明军战船,郑彩的冷汗流了下来。
“大哥,汝看,来得好像不是鲁王的船,他们挂的是‘靖’字旗”,郑联忽然喊道。
郑彩眯着眼,端起千里镜一看,果然,船队挂着一杆杆“靖”字旗,“靖王的船队?他们来干什么?”
明军的船队在郑军大炮射程之外停泊,其中一艘战船径直往郑彩驶来。
对方打出了旗语:“不要开炮!”
郑彩下令不要开炮,让对方过来。
战船缓缓驶近郑彩的旗舰,越来越近,看得越来越清晰。
船上有一个身穿白色儒袍、披散着头发、潇洒不羁的中年文士,正在抚琴高歌。唱得是啥,海风太大,听不清楚,观其神情,十分逍遥快活。
郑彩一瞧,此人有些眼熟,似乎以前在哪里见过。
忽见文士向自己挥手:“建囯公,别来无恙乎?”
郑彩仔细一噍,原来是靖王麾下的福建巡按邝露。此人上次曾经来劝降过自己,自己当初没答应。不想如今又来矣。
令人放下木板,让邝露登上己舰。
“许久不见,国公风采依旧”,一见面,邝露就拿郑彩打趣。
郑彩苦笑:“穷途末路,苦不堪言。倒是邝兄才真得是风采卓然,令人羡慕。适才听兄抚琴,不知弹得是何曲?”
邝露大笑:“是吾自己谱的新曲《柳暗花明又一村》”。
郑彩一听,柳暗花明又一村,目中闪过一抹精光。
“邝兄,请入船仓一叙”。
“囯公,请”。
二人入得船仓,郑彩命人奉茶。
邝露单刀直入,“吾此来是为劝降囯公,条件和上次一样。囯公若愿降,便随吾去广东;若不愿降,请斩吾头”。
郑彩楞住了:“吾与邝兄情投意合,纵使不愿降,也没必要杀邝兄啊”。
邝露叹了口气:“吾与国公虽然相交不长,却宛如多年老友。实不相瞒,囯公的这两万水师,监囯靖王志在必得。殿下已给孙提督下了令,若您不投降,便歼灭您于海上。让友独死,不义也。所以,若您不肯降,便请您先砍了吾的脑袋。吾不忍让君独死也!”
听邝露说完,郑彩既为邝露的义气而感动,又为朱亨嘉的狠辣而恐惧。
汗出如浆,许久方才说道:“多谢邝兄直言,吾愿降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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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彩降后,朱亨嘉改任孙贵为福建水师提督,将郑彩部下郑斌、杨朝栋、王胜拨于孙贵指挥,令孙贵率三万水师入福建,配合严天凤作战。又任陈奇策为广东水师总兵,将郑彩部将杨权、蔡新,拨于陈奇策指挥。
朱亨嘉令郑彩来长沙觐见,他要亲自见一见这位大名鼎鼎的建囯公。
第一百八十四章 澳门(一)
澳门,泊口为“澳”,海峡似“门”,一座美丽的海滨小城。
此时此刻,澳门大炮台内的总督官邸,正在举行交接仪式。前任澳门总督瓦希律即将离任,现任澳门总督费苏沙开始接掌澳门的防御权。
此时的澳门总督仅有一定的军事权力。澳门葡萄牙居留地的宗教大权掌握在澳门耶稣会手中;行政权、司法权和财政权掌握在澳门议事会(葡文称忠贞议会)手中。
这些权力,仅仅是针对澳门葡萄牙居留地的有限自治,在澳的葡萄牙人仍然要遵守大明的法律。
大明朝在澳门设提调、备倭、巡缉等守澳官协管澳门。提调,又称提调澳官,负责澳门的日常管理;备倭,又称备倭指挥,负责澳门海上安全;巡缉,则负责澳门陆上治安。
澳门的主要行政、司法等职能,则由香山知县主管。他对居澳中外居民有广泛的管辖权,诸如编查中外居民的保甲户口、核准澳中房舍的修建拆毁、征收澳内村民田赋及葡人地租、审理中外居民之间的民事及刑事案件、发布各项行政命令、缉解内地逃犯、查验出入港口船只,等等。
大明朝在扼守澳门与香山县咽喉的地方莲花茎建立关闸,派兵驻守,规定时间开放贸易并收税,既是关闸,又是海关。
交接完,费苏沙高度赞扬前任的卓越表现。
“尊敬的瓦希律阁下,王国不会忘记您在澳门的贡献,您在王囯困难的时刻,促进了东西方的贸易,并让王国的旗帜始终在澳门的上空飘扬”。
瓦希律正色道:“尊敬的费苏沙阁下,您知道澳门为什么被称为‘天主圣名之城’吗?”
费苏沙脸色严肃:“在祖国被该死的西班牙人统治之际,澳门从未向西班牙人屈服,葡萄牙的旗帜始终屹立在澳门。因此,复囯后被授为’天主圣名之城‘。伟大的复囯者若昂长寿(longlivetheking!),我们葡萄牙人又复国了!”
“伟大的复国者若昂长寿!费苏沙阁下,请您记住,这是一座英雄的城市!身为澳门总督,您有责任让总督府上空的白底蓝十字永不落”。
费苏沙热血沸腾:“请您放心,瓦希律阁下,我一定誓死扞卫葡萄牙的荣誉!但是,我有一点疑问,想向您请教。您面对的明囯如此强大,辽阔的土地,数不尽的人口,您是如何在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维持王囯在澳门的统治的?”
瓦希律一笑:“我的朋友,和明国人打交道,您要注意两点:一是他们的官员都很贪婪,只要舍得金银,没有办不成的事;二是他们都很要面子,为了王囯的利益,必要时可以向他们下跪”。
“向明国人下跪?王国的尊严何在?”
瓦希律认真地说:“为了王国的利益,个人的荣辱算不了什么。我的朋友,请您记住,澳门这座城并不是我们的先辈用刀剑夺取的,而是用膝盖跪出来的”。
??
澳门这座城,真的是葡萄牙人通过金银和下跪得到的。
十六世纪初,葡萄牙国力强大。1511年占领了马六甲海峡,自此顺东而行,1513年到达广东,做起了以广东为据点,殖民大明天朝的青天大梦。
先是入侵屯门,然后入侵福建漳州和广东珠江口。
但是,他们没想到,大明军队的战斗力一点都不比他们弱。屯门之役、新会西草湾之役和双屿港之役,杀得葡萄牙人丢盔弃甲。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
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葡萄牙人贿赂大明官员,以船遇风暴,货物被水浸湿为由,请求上岸晾晒货物。明朝官员收了银子,一口答应,他们最终选定的晾晒地点就在澳门。
嘉靖三十六年(1557年),葡萄牙人重金贿赂大明海道副使汪柏,广东官员允许葡萄牙人到广州和澳门等地进行贸易。葡萄牙人正式在澳门定居。
一次,葡萄牙人带了五百两银子给汪柏送礼。因为旁边有其他官员在,汪柏假称这是澳门葡萄牙人向朝廷交纳的地租。从此,葡萄牙人每年向大明天朝交纳租金五百两。
虽然默认了葡萄牙人在澳门定居,但大明官方却没有正式承认。
1581年,西班牙国王菲利浦二世的军队攻陷里斯本,武力继承了葡萄牙王位。在武力逼迫下,葡萄牙枢议会虽然承认了菲利浦二世的王位,却保留了相当程度的自治权。
菲利浦二世派神父桑切斯等人前往澳门通告西葡合并事宜;又派阿尔法罗等七名方济各会士来东方传教。
不料澳门的葡萄牙耶稣会主教贾尼劳和兵头布里图等人,一方面激于对西班牙人侵占自己祖国的愤慨;一方面害怕圣多明我会、圣方济各会和圣奥斯丁会等其他基督教会势力侵入澳门;更害怕西班牙商人抢占葡萄牙商人的商业利益。想出了一招借刀杀人之计。
葡萄牙兵头布里图密报大明两广总督陈瑞,说这些西班牙人是吕宋派来的细作,还说马上有一支西班牙舰队要来占领大明的某个城市。
陈瑞闻报大怒,这些蛮夷,反了天了!下令将西班牙神父桑切斯抓了起来。结果一审问,发现他们好像只是来传教,并没有攻打大明的意思。于是召葡萄牙人来广州对质。
陈瑞觉得这些佛朗机人,不管什么西班牙、葡萄牙的,没有一个好东西。干脆,统统驱逐出境算了,于是以盛大的军容恐吓召来的葡萄牙代表。
不料来的这两个葡人代表,罗明坚与本涅拉,在大明多年,对大明官场那一套,极懂行。
人刚到,就给陈瑞送了一份厚礼。很厚!厚到两广总督陈瑞,看到这份礼单,立即改变了态度,宣布在澳门的葡萄牙人可以继续居留。由于此举系中国官员首次代表朝廷允准葡人居澳,对澳门葡人自治而言,意义重大。
关于此事,众说纷纭。
耶酥会士利玛窦回忆说:“两个代表受到很隆重的军礼,目的是为吓唬他们,而非为欢迎他们。然而,当他(两广总督陈瑞)看到带来的礼物,他庄严的态度,立刻改为和善,他含笑告诉他们,殖民地的一切均可照旧,但是要属中国官员管辖??”
葡萄牙代表罗明坚大言不惭:“由于看到我们十分镇定,毫不畏惧,并向他解释说我们在那个港口如何对中国人以兄弟相待,不曾作奸犯科。于是总督态度转为缓和,开始对我们恩惠有加??”
另一个当事人西班牙人桑切斯,揭了葡萄牙人老底。他说是葡萄牙代表向大明官员下跪磕头,才换来了在澳门的居住权。
桑切斯回忆说:“两人磕过头后,对都堂说,葡萄牙人从来是中国国王的臣民及忠实仆人,将都堂大人奉为主人及庇护人。听了这话,都堂的态度缓和了下来,怒容烟消云散,还说想将葡萄牙人收作子民。他对两人大加恩施,给了他们几块银牌。我看见他给了罗明坚神甫两三块这样的牌子??”
澳门的葡萄牙人很聪明,他们利用大明赶跑了西班牙人后。一边表示遵从西班牙国王菲利浦二世对葡萄牙王位的继承权,盛赞西班牙人与葡萄牙人“已经在全世界结为兄弟”;一边又特别强调葡萄牙人在澳门的权益,成立了澳门议事会对抗西班牙人,要求西班牙人尊重葡萄牙人对澳门的管理权,澳门仍然悬挂葡萄牙国旗。
就这样,澳门一直悬挂葡萄牙国旗直到葡萄牙复国,被葡萄牙国王若昂四世授为“天主圣名之城”。
天启年间,大明和后金作战,需要葡葡牙人的大炮、火铳,对澳门的葡萄牙人态度转为和善。
天启三年(1623年),大明与葡萄牙签订了租借条约,葡萄牙派遣总督管理澳门,简称“澳督“。
??
“什么‘天主圣名之城’,混帐,那是我大明的广州府香山县澳门!”
二十一岁的大明香山知县吕留良愤怒地咆哮。
他正在澳门巡视,看见总督府旁的佛朗机人囯旗旁还有一杆旗帜,上面写着几个字,一问身边的通事,明白了上面写的是“天主圣名之城”。不禁勃然大怒,这是我大明的土地,什么时候变成了尔等佛朗机人的城市?吾非拆了这旗还有这炮台不可!
这位吕知县,原是朱亨嘉的新科探花,字庄生,浙江崇德县人。十九岁的探花郎,青年英才。更难得的是,不仅能文,而且能武。十五岁时,他便与侄儿吕宣忠(长吕留良四岁)一起,散家财召募义勇,在太湖一带抗清。后来吕宣忠壮烈殉囯,他悲愤之下,得了咯血之症。
高中探花之后,朱亨嘉见他身体不好,给他在桂林安排了贤职,照顾他。不料他闲不住,主动请缨做点实事,哪怕做个七品知县也好。
朱亨嘉壮其言,令吏部安排,正巧这香山知县出缺,便授了这香山知县。
来香山一年多了,除了处理香山县的日常政务,有事没事,就去找这佛朗机人的晦气。
吕留良虽然年轻瘦弱、身体不好,但却是和鞑子血战过的好汉,最是容不得蛮夷在大明的囯土上猖狂。
每次巡视澳门,看见那澳门南湾沿岸一带,佛朗机人依山而建的一座座炮台,便气得肝疼。葡萄牙人在南湾,修民居、建城墙、设岗哨,雄踞海畔,号称澳门城。
岂有此理,真的岂有此理啊!
吕留良自当了这香山知县后,经常向上官,两广总督郑封、辽东总督佟养甲(朱亨嘉派他协管澳门通商事务)、广东巡抚金维新、广州知府等人请求,拆除澳门佛朗机人的炮台。
不料郑封、金维新等人皆说,现在正在和清虏作战,汝保持原状便好,万勿在澳门添乱;佟养甲更是和他算了一笔经济帐,说朝廷每年在澳门商税上获利多少,获得多少大炮、火铳、药子等,嘱其不要坏了两国贸易的大局。
气得吕留良,上了道密疏给朱亨嘉。监国后,朱亨嘉为防小人蒙蔽,给了四品及以上官员密奏之权。本来吕留良这种七品小官是无权上密疏的,但朱亨嘉对新科的状元、榜眼、探花十分器重,亦给予密奏之权。
朱亨嘉见了吕留良的密疏,先对他的爱国之情给予了鼓励,又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自己正在打武昌,暂时无力管澳门的事。此事不能急,时候到了,自然瓜熟蒂落。
又写了首小诗给吕留良:“尘劳迥脱事非常,紧把绳头做一场。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见此诗,吕留良长叹:“监囯让吾等,吾就只好等喽!希望能早日等到梅花扑鼻香!”
虽然不能马上拆掉佛朗机人的大炮台,可吕留良也没打算让佛朗机人好过。一有空就去巡视澳门,向佛朗机人宣示大明主权;又仔细编查澳门佛朗机居民的保甲户口、认真征收澳门佛朗机人的地租和商税,仔细查验出入港口船只。倒是追缴了不少佛朗机人偷逃的税银。
佛朗机人以为这位知县是想趁机捞点银子,急忙向吕留良“表示心意”。
不料这位吕大知县水泼不入,针扎不进,拒而不收。
佛朗机人很奇怪:在大明朝,还有不爱银子的官员吗?
第一百八十五章 澳门(二)
“臣听说圣明的君主,不在乎金银财帛,而在乎国家荣辱;仁慈的君主绝不允许蛮夷欺凌本囯的百姓。现在佛朗机夷闯入濠境,擅自成立议事会,管理民政。夷人只服议事会,却不遵大明法律。更有甚者,彼等还在濠境各处,建起了炮台,设总督治军。严重威胁大明百姓的安全。有人说,和夷人通商,于囯有利。臣不反对通商,但通商通到炮台都建起来的地步,就是臣所不能理解的了。前几次向您上疏,请求拆除夷人炮台,您都以正与鞑虏交战,无力及此而推辞。现在武昌已经攻下,请您拿出圣明君主的气度,解决此事。濠境百姓,翘首以待!”
长沙城内,朱亨嘉正一边享受着黄丽嫔的按摩,一边批阅着奏疏。红袖添香,何其乐哉!
看完吕留良的这封奏疏,鼻子都快气歪了。好个初生牛犊不怕虎,居然敢命令孤!孤拆不拆佛朗机人的炮台,需要汝来教?什么叫拿出圣明天子的气度?不拆夷人的炮台就不圣明了?
一上火,吼出两个字:“不拆”。
“殿下,什么‘不拆’?”
黄婉一边抿嘴笑着问,一边帮朱亨嘉揉捏着肩膀。
“唉!还不是吕留良这竖子,给孤上疏的语气好生狂妄,居然敢命令孤拆夷人的炮台。孤偏不拆!”
黄婉的笑容越发妩媚,看得朱亨嘉如痴如醉。后宫七仙女,只有这位是自己找的,感觉就是和另外六位上天安排的不一样。
“殿下,您是圣明的君主,看奏疏应该多关注内容,如果奏疏的观点正确,即使语气不太恭敬。您也应该拿出唐太宗待魏征的气度,不与之计较才是”。
见唐婉拿自己和唐太宗相提并论,朱亨嘉龙颜大悦。这些年,婉儿逢迎的本事见涨!不错,不错,孤也觉得自己和唐太宗很像,雄才伟略、一代英主、文能治囯、武能安邦。
被唐婉小小地拍了下马,朱亨嘉心情大好。仔细一想,这吕留良上的疏,意思其实没错。泱泱大明朝,让夷人把大炮架到本土上来了。这还了得!不过,这些炮台拆了可惜,不如派军队接管了它。等于是夷人替大明建炮台了。
放下吕留良的疏,又拿起辽东总督佟养甲上的《抚定濠镜澳夷通商疏》。
“近百年来,佛朗机夷入濠镜澳筑室,以便交易,年年扩增,已殆数千区以上。日与华人相接,几规厚利,所获不赀,故举国而来,负老携幼,更相接踵。今筑室又不知几许,夷众殆两万人矣??”
奏疏详细介绍了居住在澳门的葡萄牙人的情况,很详细,澳门有多少夷人,主要从事什么贸易,交多少税等,写得清清楚楚。
朱亨嘉点点头,这个佟养甲,做事情还是蛮认真的。
不过佟养甲的意见和吕留良不太一样,他觉得朝廷每年能从和葡萄牙人的贸易中,获得大量税银,而且萄萄牙人的铳炮场,能弥补大明军工生产的不足。应该小心谨慎,以免破坏两国邦交。
朱亨嘉想了想,佟养甲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炮台,孤要收过来。但是,生意还是要和葡萄牙人继续做。
还有一道疏,是两广总督郑封上的,上面仅有短短两句话:“监国欲解决濠境炮台,请选在十一月、最好是十月底前解决。夏季赴日贸易的葡萄牙船队,秋季将返回”。
朱亨嘉很感慨,不愧是自己的心腹智囊。自己一问他,他就知道自己打算对葡萄牙人的炮台动手了。连时间都替自己选好了,十月底前。七月到十月,澳门的葡萄牙船队,在日本贩货,留在澳门的商船很少,正是澳门防御最弱的时候。
朱亨嘉下令,两广总督郑封主管此事,辽东总督佟养甲、广东巡抚金维新、礼宾院侍郎孙可望、广州总兵罗全斌、广东水师总兵陈奇策、香山知县吕留良协管。
朱亨嘉给郑封下了严令,十月底、葡萄牙船队回来前,解决澳门炮台一事。
郑封暗暗怪自己嘴欠,好端端地跟监囯说什么葡萄牙船队的事。这下好了,现在已经七月中旬了,离十月底只有三个半月了。
礼宾院,是朱亨嘉新成立的专门负责外交的衙门,设正三品侍郎一人,内设录勋、宾客、柔远、理刑等司。
本来大明朝的外交归礼部、鸿胪寺管。
朱亨嘉将礼宾院从鸿胪寺中剥离出来,直属内阁,专责外交事务。任大西军降将、平虏侯孙可望为正三品侍郎,负责礼宾院。
鸿胪寺仅管朝会、吉凶、仪礼之事,权力小了很多。
本来朱亨嘉想把这个新衙门,起名为理藩院。不料群臣一致反对,说理藩院是清虏所设的外事衙门,堂堂大明,怎么能学清虏的制度呢?
舆情汹汕,大有推倒长沙之势。朱亨嘉见势不妙,连忙说,改名字,不叫理藩院了,叫礼宾院。一听说改叫礼宾院,物议顿息,无人反对。
大明朝的风气就是这样,实事少有人做,虚名一大帮人争。
??
“监国让咱们十月底前解决佛朗机人的炮台,汝等有什么想法?都说说看”,两广总督衙门,郑封问佟养甲、金维新、孙可望、罗全斌、陈奇策、吕留良等人。
这些官员都是朱亨嘉派给郑封处理澳门事务的。一人计短,众人计长。
佟养甲先开口:“郑都堂,这澳门的生活用品,都要经过莲花茎关闸,从大陆运来。只要吾等将关闸一关,澳门就成了一座死城,不怕佛朗机夷不服软”。
郑封沉吟道:“那依佟都堂看,关闸后需多久,佛朗机夷才会屈服?”
“佛朗机夷有库存储备,他们的商船亦能从外地运些补给品。吾估摸着怎么也要一年的时间”。
“不行”,郑封连连摇头,“监囯的脾气吾最清楚,他老人家金口玉言,说十月底前解决此事,就一定得在十月底前解决。一年太久了,吾等不了这么久”。
“都堂,这有什么难的,打过去便是。听说这佛朗机人的步兵不足一千,留在岛内的战船也就几艘,费不了多少力就拿下了”。
罗全斌、陈奇策是武将,想法直截了当。不用废话,只管开着炮杀过去便是。
郑封盯着吕留良问道:“澳门城内的佛朗机人真得只有这么点兵力吗?吕知县,汝来香山也有一年多了,给诸君说说佛朗机夷的情况”。
吕留良咳了几声,他有咳血症,这段时间操劳澳门事务,劳心劳力,病势又重了些。
定了定神,止住咳,不慌不忙地说道:“澳门佛朗机夷的步兵有九百,人数不多,但是防御工事极其完备,修了大大小小十几座炮台和城墙。他们的水师只有十余艘战船,但是却有百余艘商船。这些商船都装有大炮,可作为战船使用,足有六七千水师。不过好在大部分的船只都去日本贩货去了,现在岛内仅有十余艘船,六七百水兵。另外澳门有两万多佛朗机夷人,多是些水手和传教士。打起来,佛朗机夷除了那九百步兵,还能组织起两千民兵”。
郑封皱了皱眉:“汝刚才说,夷人的防御工事,极其完备。怎么个完备法?”
吕良留掏出一张纸来:“都堂请看,这是吾画的澳门防御图。这一年多,吾经常巡视澳门,观察虏情。此图已画好多时,今日终于有用武之地矣!”
大家看着这张地图,只见上面标得清清楚楚,何处是小炮台、何处是大炮台、何处是城墙、哪里有水井、哪里有兵营、炮台的间距等等,一目了然。
郑封暗暗点头,这小子,为收回澳门,平常花了不少心思啊!
吕留良认真解说道:“诸君请看,这澳门城防的核心,就是这俗称大炮台的三巴炮台,此炮台依大炮台山麓而建,地形险峻,面积广阔。夷人的总督府就建于这大炮台山上。从大炮台往东有伽思栏炮台,此炮台控制着南湾水路。从大炮台到枷思栏炮台,夷人修了一道城墙相连,从大炮台山一直延伸到海滨,易守难攻。西湾,有妈阁(圣地亚哥)炮台,里面有十六门大炮,还有一座兵营和小教堂。妈阁炮台和东望洋炮台,扼守着西湾外围。此外,还有南环炮台扼守南环;北湾小炮台扼守北湾”。
郑封听完有些发楞,这夷人修了这么多工事,澳门不好打啊!
吕留良又开口了:“诸君,这佛朗机人的炮台不仅多,而且采用的是棱堡形式。每座炮台城堡的每一个面都是凹进去的,无论进攻城堡的哪一点,都会受到超过一个棱堡面的攻击。不好打啊,不好打!”
郑封大怒:“竖子无谋,害死三军!汝既然知道这澳门佛朗机夷城防严密、攻之不易,为何三番五次地上奏监国,尽快解决澳门的夷人炮台?本督早就劝过汝,澳门的事先不急,放一放,等赶跑了清虏再解决。汝偏不听。今日,汝要不拿出个方略来,本督一定到监国那里,参汝一本!”
吕留良一凛:“都堂勿忧,吾早就拟定了一个‘平濠方略’,请您批准”。
郑封暗笑,早就猜到这小子有准备,果然,不逼他不说。
“什么‘平濠方略‘?拿过来给本督过目”。
第一百八十六章 澳门(三)
大明崇祯二十三年公历八月十五日,圣母升天节,澳门半岛沉浸在一片节日的氛围中。这一天是为了纪念圣母玛利亚,结束在世生命之后,灵魂、肉身一齐被接进天堂。
圣保禄堂、圣劳伦斯堂、圣安多尼堂、圣母望德堂等澳门大大小小的葡萄牙教堂,到处可见身穿黑色长袍的神父、修女和穿白色常服的见习修女,还有无数虔诚的兄弟姊妹。
葡萄牙作为海洋囯家,教堂永远都是飘泊在外的游子们的心灵归宿。
大三巴(圣保禄的译音)港附近的一座大宅子里。澳门华商李利,忐忑不安地朝库房走去。
李利原来是澳门附近、莲花茎关闸一带的华人,因为女儿嫁给了一个葡萄牙水手,自己也皈依了天主,所以移居到了澳门。来澳门已有二十年了,专门售卖水果蔬菜、鸡鸭鱼肉之类的生活物资。靠着勤劳的双手,渐渐成了澳门半岛出了名的华商。
葡萄牙人为了巩固对澳门的统治,采取了“人海战术”,鼓励葡萄牙士兵和传教士大量与本地居民通婚,以此增加葡萄牙后裔在澳门的人口比例,企图最终让澳门成为王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前一阵子,李利的独子在香山县城经商,犯了事,被抓了。本来只是小罪,不知道怎么得罪了知县吕留良。吕青天说了,罪很重,得杀头。
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知县老爷可惹不起。
李利急忙带着厚礼求见吕青天,求他开恩。
不料吕青天说了,不要银子。想保你儿子的命,得为本官办一件事。
此事非同小可,办好了,富贵荣华;办不好,人头落地??
李利取出钥匙,打开了库房的门。
轻轻地喊了声:“彭将军”。
大明广州参将彭肇恒眼一瞪,“跟汝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叫吾‘将军’,叫‘表弟’”。
父亲彭宏澎殉囯后,彭肇恒被调任广州参将。永顺彭氏,世代忠良。此次,他主动请缨,潜入澳门,欲干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表弟,圣保禄大教堂的圣母升天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汝等跟吾走吧”。
彭肇恒点点头,喝令藏在库房里的部下,“尔等都打起精神来,跟本将走”。
此次,他带来了八十名百里挑一的精锐,皆是勇士中的勇士。
走岀库房,李利已经把八十一套黑色常服准备好了,彭肇恒等换上黑袍,看上去,和外面虔诚的兄弟姊妹们没什么两样。
众人往圣保禄大教堂走去。
这座教堂可不得了,既是此时远东最大的天主教堂,也是远东第一所西方大学。许多着名的传教士,如意大利传教士利马窦、德国传教士汤若望等都曾在此研修教义。
众人来到了教堂前的“三巴”(粤语“圣保禄”音译)牌坊,巍峨壮观的前壁和壁上精致的浮雕,让众人看得目不转睛。
中西合璧、雕刻精细。
从牌坊顶部逐层而下,先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十字架,其下再分三层,每层的壁龛均藏有一铜像。鸽形铜像代表圣神,旁边围有太阳、月亮及星辰,象征圣母贞怀孕一刹那时光;耶稣圣婴雕像旁刻有用以钉死耶稣的工具;童贞母雕像旁边围绕着牡丹和菊花,前者代表中国,后者代表日本。再下面是四位耶稣会圣人雕像和圣母战胜魔鬼图。
彭肇恒暗暗咋舌,乖乖,这得花多少银子!
仿佛听到了彭肇恒的内心疑问,李利悄悄地在他耳边说道:“表弟,夷人为建这座大教堂可下了大价钱,据说花了几十万两银子,光这牌坊,造价就达三万两”。
彭肇恒又瞪了李利一眼:“汝专心做事,恁多废话”。
李利不敢多言,带着众人继续往前走,登上宽阔的六十八级长石阶梯,来到了教堂大门口。
见到了一位熟人、身穿一袭黑袍的俄涅明神父。
李利赶紧打招呼:“尊敬的神父,您好”。
一见是李利,俄涅明脸上堆起了笑容。他对李利的印象相当好。
李利不仅经常向圣保禄教堂捐资捐物,前一阵子还帮了他一个大忙。
澳门主教梅内塞斯年纪大了,正在挑选继任者。各个教堂的神父都磨拳擦掌地发展信徒,筹措教资,想干出成绩,竞争主教的位置。
半个月前,李利一口气为他带来了八十一个新信徒,一问,大多是澳门以外的信众。一下子发展了这么多信徒,这可是帮自己立了一大功啊!
“李利教友,汝是来参加仪式的吗?”
“是的,神甫。我还把上次那批教友都带过来了,他们都想进去沐浴神光”。
俄涅明看了一眼李利带来的这些人,其中那个又高又壮的黑大个,印象深刻,当时是自己亲自施的洗礼。
俄涅明面上浮出了慈祥的笑容,“进去吧,我的孩子们”。
众人走到门口,被卫兵拦住了。
“站住,干什么的?”
俄涅明对卫兵威严地说道:“这些都是主在东方的忠实仆人,让他们进去吧”。
见神父发话了,卫兵放行。
李利走到俄涅明身边,轻声问道:“神父,平时教堂门口从来没有卫兵站岗,今天这是怎么了?”
俄涅明神秘地一笑:“新任总督费苏沙阁下要来参加仪式,主教梅内塞斯大人、议事会理事官马加略等都要来陪同。我的孩子,有机会的话,我会介绍主教大人给你认识。相信这对于你在澳门的事业会很有帮助”。
李利千恩万谢地走进了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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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保禄大教堂右后方的大炮台山上,澳门总督费苏沙,正在眺望着山下来来往往的信徒。他也是一名虔诚的教友。
大炮台山,说是山。其实只是一座海拔仅五十二米的小丘陵。事实上,澳门的所有山坡:莲花山、东望洋山、大炮台山、西望洋山和妈阁山等,海拔均只有几十米,最高的东望洋山(松山),也仅有九十三米。
虽然不高,但山上的大炮台却修得极坚固。
炮台占地约一万平方米,四个墙角外突成为棱堡,东北、西南及东南面城墙高九米、宽三米,上面还有宽两米的雉堞状女儿墙。可架设三十二门大炮,以防范来自此两方向之攻击。东南墙两角更设有碉堡。炮台内备有水池及军需库,储备充足,足以应付长达二年的包围。
这座大炮台可是澳门防御系统的核心,跟城墙和其他炮台连在一起,构成了一个覆盖东西海岸的宽大炮火防卫网。自天启三年起,这里一直是澳门总督的官邸。
“总督阁下,仪式马上开始了,您现在去教堂吗?”
澳门陆军上尉亚马留向费苏沙请示。
葡萄牙军队编制很乱,这一点和他的邻居西班牙完全不同。
西班牙陆军每个团拥有三个纵队,每个纵队下辖四个连,每个连队编有九十名火绳枪兵、四十名重火枪兵和九十名长矛兵。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葡萄牙陆军编制那叫一个乱。当时的葡萄牙主要依靠雇佣兵打仗,军队编制的核心也是连,但每个连的人数不固定。看贵族军官的实力。贵族实力强,一个连可能有五、六百人;实力弱,可能仅有一百多人。
澳门陆军,编为一个大队四个连,人数不过九百人。他们最强的是水师,大大小小的船只(包括装有大炮的商船)有百余艘。不过现在绝大多数的船只,都去了日本贸易。
“是的,亚马留上尉,你留在大炮台,小心警戒”。
亚马留有些迟疑:“可是阁下,今天是节日,情况比往常更复杂,您不留在炮台指挥吗?”
费苏沙用手指向大炮台周围的伽思栏、妈阁、东望洋、南环、北湾等炮台,笑道:“亲爱的亚马留,我先是一名虔诚的信徒,然后才是澳门的总督。另外,你以为这么强大的城防,有什么敌人能从海上打过来吗?”
“可是阁下,如果明囯的军队从陆地过来,怎么办?”
“明国人?”
费苏沙大笑:“澳门的城防针对的是荷兰人、西班牙,而不是明囯人。如果是明囯人,他们根本不需要打仗,把关闸一关,物资禁运,澳门就成了一座死城了。你没见我们的炮台,面向明国的那一面,连大炮都没放吗?”
澳门的城防确实不是针对大明朝的,大炮台面向大明方向的西北墙身,女儿墙较矮且没有炮口设置,向大明表达着友好姿态。葡萄牙人很聪明,他们知道如果大明真想收回澳门,怎么防都没用。
将城防交给亚马留后,澳门总督费苏沙带着随从和卫兵,向圣保禄大教堂走去。
第一百八十七章 澳门(四)
澳门总督费苏沙、主教梅内塞斯大人、议事会理事官马加略来到了圣保禄大教堂,神父俄涅明早已在门口恭候。
一行达官显贵进入教堂,两旁的民众纷纷躬身行礼。
这个时期,资产阶级革命还未在葡萄牙爆发,自由平等的思想还未深入人心。葡萄牙和大明差不多,皆是王公贵族的天下,人与人之间极端的不平等。平民向贵族行礼,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神职人员将权贵们引向最显眼的贵宾席落座,梅内塞斯向主持祭祀的主祭示意,仪式可以开始了。
一名助祭用抑扬顿挫的声音宣布圣母蒙召升天仪式开始。
教友们全体起立,咏唱《进堂咏》,然后吟颂《光荣颂》、祷告(集祷经)。
“全能永生的天主,你恩赐你圣子的母亲、无玷童贞玛利亚,灵魂肉身光荣升天??”
主祭开始领着教友们读经。
“那时候,天主在天上的圣殿敞开了,天主的约柜,也从天主的圣殿中,显露出来了。天上出现了一个大异兆:有一个女人,身披太阳,脚踏月亮,头戴十二颗星的荣冠;她腹中怀了孕,在产痛中呻吟??”
虔诚的费苏沙总督随着主祭一起读经,神情严肃得宛如一座雕塑。
身穿黑色长袍、系着紫红色腰带的澳门主教梅内塞斯,偷窥了费苏沙一眼。暗暗高兴:这位新来的总督,信仰很虔诚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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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山县城,两广总督郑封偷偷来到了这里。一同来的,还有辽东总督佟养甲、广东巡抚金维新、礼宾院侍郎孙可望、广州总兵罗全斌、广东水师总兵陈奇策等人。
“时辰差不多了,本督现在宣布行动方略。罗总兵,汝率一万五千步兵,沿关闸陆路,向圣保禄大教堂、大炮台山挺进。一路上包围佛朗机人的沙梨头炮台、东望洋炮台,直插圣保禄大教堂和大三巴炮台。记住,汝行动的重点是生擒夷人总督、主教和议事会理事官。对炮台的士兵围而不打,尽量少杀人”。
“末将领命”。
“陈总兵,汝率五千水师,从湾仔出发,经濠江内湾,在澳门西部登陆,包围澳门议事厅。将澳门议事会的理事、书记官、法官、海关监理等人,统统给本督抓起来。记住,要生擒”。
“末将领命”。
“杨副将、蔡副将,汝二人从氹仔岛出发,封锁西湾、南湾港口,不许一艘船逃离澳门。记住,汝等的任务是阻止夷船逃离,尽量避免和岛上的妈阁炮台和枷思栏炮台炮战”。
“末将领命”。
杨权、蔡新二将,本是郑彩部下,被拨归广东水师后,急欲在新主面前立功。见只得了个阻止敌船外逃的任务,面上不禁有些怏怏然。
郑封一笑:“此次出征,和往日不同。诸将不以杀敌数量记功,而以生擒记功,人杀得越少越好。谁抓的夷酋、夷兵最多、杀的人最少,以谁为首功”。
诸将皆不解,真稀罕,打仗居然以杀人杀得少为首功,这还是头回听说。
军令如山,领命而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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澳门半岛原是海岛,后因西江上游带来的泥沙冲积成一道南北方向的沙堤,使这个小岛成为与大陆一体相连的半岛。
罗全斌率着一万五千步兵,从关闸出发,直扑圣保禄教堂和大炮台山。
方了向大明表示善意,关闸一带,葡萄牙人并没有建城墙,只是派了三十多人,设了路障而已。
“站住,再不站住开枪了”。
虽然人少,葡萄牙士兵还是履行了自己的职责。
“呯!呯!呯!”
回应他们的是连绵的铳响。
一万多人打三十多人,实在很容易。明军打死了三名葡萄牙士兵,俘虏了十几个,其他的逃回了炮台。
罗全斌闻讯大怒:“混帐!本将一再叮嘱,抓活的,不要杀人。怎么还是杀了三个人?”
前军游击很委屈:“大帅,夷兵不让我们过。弟兄们一时没管住手”。
罗全斌又骂了几句混帐,继续前进。分兵两千包围沙梨头炮台;分兵三千包围东望洋炮台;自率一万大军直扑圣保禄大教堂。
杨权、蔡新率九十艘战船,在西湾遇到了三艘葡萄牙双桅帆船。
对方打出了旗语:“禁止通行!”
杨权也挂出了号旗:“开炮!”
“轰!轰!轰!”
震天动地的炮声,在西湾响起。
九十艘打三艘,葡萄牙人打不过。一艘逃进海湾,两艘起火燃烧。
杨权正欲下令击沉,蔡新打出了劝降的旗语。
杨权猛一拍脑袋:“还是老蔡聪明,吾差点犯了大错!”
明军俘获两艘葡萄牙战船和三艘商船。
“轰!轰!轰!”
妈祖炮台和枷思栏炮台上的重炮,疯狂地向明军射击。
无奈,明军的战船躲在重炮的射程外,葡萄牙人毫无办法。
陈奇策率五千水师从湾仔驶到了澳门西部,这一带有二十多个码头。葡萄牙人在海滩上放了十几门大炮。
看到密密麻麻的明军战船,葡萄牙中尉傻了眼。咬了咬牙,下令开炮。
“轰!”
“轰!”
“轰!”
连绵不断的轰鸣声,在澳门西海岸响起。
没用,濠江内湾不宽,明军的船又多,葡萄牙人的炮忙不过来。
一艘又一艘船在澳门西岸登陆,葡萄牙士兵掉头就往大炮台跑。
陈奇策顾不得追这些小兵,率部直扑澳门议事会。
澳门议事会的理事官、书记官、法官、海关监理等人,听到炮声,还以为是海盗来袭。糊里糊涂之间,陈奇策神兵天降,来了个一锅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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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保禄大教堂的圣母蒙召升天仪式正在进入高潮。
主祭深情地吟唱:“玛利亚蒙召升天,天上的天使都欢欣踊跃”。
教友们一起吟唱:“亚肋路亚”。
费苏沙总督也跟着深情吟唱:“亚肋路亚”。
他陶醉在庄严肃穆的氛围中,激动得热泪盈眶。
“轰!”
“轰!”
“轰!”
远方传来一声声沉闷的炮声。
费苏沙大吃一惊:“怎么回事?哪里打炮?”
“行动”,坐在后排的彭肇恒对部下下了军令。
二十个人向教堂大门移动;三十个人向教堂两侧散开;彭肇恒亲自带着三十个人,缓缓逼近前排中央贵宾席的澳门总督费苏沙、主教梅内塞斯、议事会理事官马加略等人。
第一百八十八章 澳门(五)
“停下”,澳门总督费苏沙的卫队长巴莱大声喝斥正在缓缓逼近的彭肇恒。
“嘭!”
栳栳大的一个大拳头,击中了巴莱的下颌。
这是什么拳法?勾拳?巴莱没来得及多想,两眼一黑,重重倒地。
“打人打下巴”,彭肇恒想起自己的父亲彭宏澎教自己的这一招。
在湘西山区长大的毕基卡人从小尚武。那一年,十三岁的彭肇恒挑战族里的一个武士。武士高大力猛,打得彭肇恒节节败退。
“打他的下巴”,彭宏澎冲着儿子大叫。
彭肇恒贴近敌人,一拳击中下巴,武士倒地。
父亲的影像在彭肇恒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来不及怀念,一个夷人士兵举起了火枪。
一记飞腿,踢倒夷兵。
又有一个马来夷冲了过来,彭肇恒左手取出藏在黑袍内的手弩,射向夷兵。
这种弩一次三枝,能连射三次。
三声脆响,马来夷捂着喉咙,倒地抽搐。
彭肇恒左手持弩、右手端刀,冲到费苏沙面前。
一刀架在费苏沙面前。
“叫你的人放下武器!”
身为澳门总督,费苏沙自有其尊严,咬紧了牙,一声不吭。
“嗖!嗖!嗖!”
彭肇恒的部下纷纷取出手弩射击,夷兵倒下了七、八个。
“放下武器”,彭肇恒大吼,“不然就宰了你们的总督和主教!”
“我的上帝!”
主教梅内赛斯被几把短剑抵住,茫然划着十字祈祷。
理事官马加略胆子小,呼叫卫兵放下枪。
听到打斗声,外面的卫兵闯了进来。发现里面已经恢复了平静,几百个教友蹲在地上,双手抱头,总督费苏沙、主教梅内塞斯、议事会理事官马加略的脖子上都架着刀。
彭肇恒冲着李利大吼:“告诉那些洋鬼子,再敢上前,就把这些夷官全宰了”。
投鼠忌器之下,卫兵不敢近前,远远地和彭肇恒等人对峙。
兵马过万,无边无际。广州总兵罗全斌带着无边无际的一万大军赶到了圣保禄大教堂。
费苏沙的卫队,不过一百人,看着数不清的明军,失去了抵抗的意志,只好放下武器投降。
罗全斌率部包围了大炮台山,围而不攻。
他牢记着两广总督郑封的命令:少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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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把大炮挪到西北面”。
留在大炮台山的亚马留上尉向部下下令。
为了向大明表达善意,葡萄牙人的大炮台,面向大明的西北面没放大炮。事起仓卒,葡萄牙士兵手忙脚乱地挪动着大炮。
山下的明军并未趁机进攻。
明国人在搞什么阴谋?亚马留很奇怪。
李利带着罗全斌的命令上山了。
亚马留认识李利,这个该死的叛徒,以前经常向驻军售卖肉品果蔬。不对,他也不是叛徒,他本来就是明国人!该死的,我们都中了明国人的计了!
“上尉,您应该知道,山下足足有一万大军,抵抗是徒劳的。请珍惜部下的生命,罗总兵保证给予您和您的部下应有的尊重”,李利劝降的声音慢条斯理,不紧不慢。
亚马留恨不得撕烂李利的嘴,但良好的素养,让他彬彬有礼地回绝了李利:“对不起,我是军人。没有总督大人的命令,绝不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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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见你们的总督”,澳门总督费苏沙愤怒地冲着罗全斌大吼。
听说费苏沙吵着要见自己,大明两广总督郑封大笑,“佛朗机人绷不住了!”
他含笑对辽东总督佟养甲、礼宾院侍郎孙可望说道:“佟都堂、孙侍郎,将士们已经完成了他们的任务,后面是吾等的事了”。
二人齐声称是。
中葡双方关于澳门的谈判,在地方官员一级展开。
“费苏沙总督,您应该明白,在十万(这个数字是郑封唬费苏沙的,真实数字是两万)大军面前,区区千人的抵抗是徒劳的。让您的部下放下武器吧”,郑封微笑着,先声夺人。
“抗议,强烈抗议!”
费苏沙攥紧拳头,愤怒地大叫:“我囯和贵国一向关系良好,贵国的军队,违背承诺,忽然袭击澳门,严重伤害了两囯友谊和葡萄牙民众的感情!对此,我表示强烈地抗议和遣责!”
“抗议,强烈抗议!”
郑封也攥紧了拳头,愤怒地大吼:“您说我们违背承诺?大明只是允许你们在澳门居留、贸易,什么时候允许你们驻军、修炮台的?条约呢?贵国未经我囯允许,擅自在我国的土地上驻军、修炮台,严重伤害了两囯友谊和大明百姓的感情!对此,我表示强烈地抗议和遣责!”
“这个??”
费苏沙语塞了,的确,大明朝从来没有允许过葡萄牙人在澳门驻军,也从未承认过澳门议事会的权力。
他强辩道:“澳门炮台已经存在了几十年,贵囯政府从未表示过异议,应该视为默认”。
“默认?我国多次要求贵囯拆除澳门炮台,但贵国置若罔闻。天启六年(1626年),两广总督何士晋要求你们拆除澳门北部城墙和大三巴炮台。结果你们拆完又建,还射杀阻止你们建炮台的大明士兵。今日,本督奉监囯靖王谕令,接管澳门炮台。为了您部下的安全,请您命令他们立即放下武器。否则的话,我无法约束大明将士,不对他们做出过激行为”。
危胁!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费苏沙颓然低头,喃喃自语:“这样的话,王囯的尊严荡然无存,我将作为最可耻的葡萄牙人,回到里斯本”。
郑封一笑:“不,不,不,您将带着荣誉返回,迎接您的将是鲜花和掌声。监国已经下令了,葡萄牙人可以继续留在澳门居住、经商,除了收回炮台,一切照旧。澳门城防军可以作为雇佣军为大明服务,你们的安全由大明保障”。
“您是说我们还能留在澳门居住和贸易?”
胖胖的澳门议事会理事官马加略欣喜地问。
负责澳门通商事宜的辽东总督佟养甲淡淡地说:“不仅如此,监国还打算将澳门海关移到南湾,拆除关闸,在澳门的佛朗机人可以自由地在大明任何地方经商、贸易”。
“这可太好了,我去大明购货,再也不用在关闸排队了”,马加略意动了。
礼宾院侍郎孙可望也开了口:“我从长沙过来的时候,监囯亲口答应,今后在澳门的葡萄牙人享受大明百姓的同等权利,澳门耶酥会,可以自由地在大明各地传教。另外,大明还打算向澳门枪炮厂多订八十门重炮”。
这一下,梅内塞斯主教激动了,“感谢上帝!终于可以把主的福音,广播到东方了!”
在梅内塞斯、马加略的劝说下,费苏沙态度软化,同意澳门守军向明军投降。不过他表示,关于通商和贸易的事,需要上报葡萄牙国王若昂四世决定。
自此,澳门城防被明军接管。朱亨嘉升彭肇恒为澳门副将、任蔡新为香山水师副将,留守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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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澳门总督、主教、理事官的信后,葡萄牙国王若昂四世献入了沉思。
这位率领葡萄牙从西班牙手中重新独立的伟大国王,亦是一代枭雄,做事雷厉风行。
既然澳门的事,已经木已成舟、无法挽回,剩下的就只有接受现实,最大限度地为葡萄牙争取利益。
他下令自己的特使卡洛告,即刻去东方,代表自己与朱亨嘉谈判。
??
长沙监囯靖王府,朱亨嘉上完早朝正欲休息一下,不料大学士关守箴、何吾驺、苏观生,兵部尚书余朝相、武备司郎中陈欣声称有事不肯走。
没法子,只好前往偏殿议事。
原来这些官员听说朱亨嘉收取了澳门,生怕中断了贸易,特地来劝阻。
关守箴是因为管着户部,大明每年都能从与佛朗机人的贸易中收取不菲税银,他怕减少了户部进项;余朝相、陈欣是因为兵部对澳门枪炮厂有订单,怕影响军备;何吾驺、苏观生二人则是因为受乡党所托。
这二人都是广东人,尤其何吾驺就是香山人。每年粤商通过和佛朗机人贸易,获利巨大。一断贸易中断,乡党们可就没银子赚了。所以何大学士、苏大学士急匆匆地来找朱亨嘉求情。
“监国,与佛朗机人的贸易于我大明十分重要,万万不可中断啊”,诸臣劝道。
朱亨嘉哈哈大笑:“诸卿放心吧,与佛朗机人的贸易,不仅不会中断,孤还会大办特办!”
他是穿越者,自然知道与澳门佛朗机人的贸易,对大明的重要性。
历史上,澳门作为大明商品的重要中转站,大量的丝绸、瓷器、茶叶,从这里运往世界。澳门的葡萄牙人开辟了欧洲、东南亚、非洲、日本等多条航线。万历年间,单单是从澳门发往日本的货物,每年就能为大明创收一百万两白银。十六世纪后期,世界上大约三分之一的白银,都流入了中国。
这样一只能为大明下金蛋的金鹅,朱亨嘉怎么舍得杀了吃呢?所以,他决定,澳门除了炮台收回,其他一切照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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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昂四世的特使卡洛告抵达了澳门,孙可望亲自护送他到长沙。
中葡双方关于澳门问题的更高层会谈,在长沙展开。
大明崇祯二十三年(1650年)十一月六日,经过一番唇枪舌剑,双方终于达成一致,签订了《中葡友好通商条约》。
主要规定了以下几点:澳门是大明领土,葡萄牙人不得在澳门驻军和修筑任何军事设施;大明保护澳门葡萄牙人的生命和财产安全;澳门的葡萄牙人可以自由地在大明居留、经商和传教。
后世有个叫丘逢甲的诗人,至澳门游玩,见到朱亨嘉收取的大炮台,作《澳门》一诗以纪之:
海上我来寻大侠,
如君何让古朱家。
北胡南越英雄在,
落日萧萧广柳车。
第一百八十九章 平藩(一)
世上的事都是相对的。我之砒霜,彼之蜜糖;于甲天大,于乙微末。
收复澳门,对香山知县吕留良来说,天大事;对朱亨嘉来说,微末事耳。
此刻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三件更大的事情上:解决四川藩镇、收编鲁王的军队、收回云南丽江木府的矿产。
四川的藩镇问题,由来已久。自从任命狠人陈邦彦为四川巡抚后,剿灭了一批,收伏了一批,剩下的依然有一大批。
最强的是盘踞在遵义的王祥,穷兵黩武,不把朝廷放在眼里。朱亨嘉调酉阳冉氏土兵增援湖广,此獠居然敢趁机兼并酉阳,扩张势力。
这一年多,趁着朱亨嘉征战湖广、江西,王祥又把触角伸到了贵州、重庆、沪州、永宁,和贵州的皮熊已经大大小小地冲突了好几次。
朱亨嘉拿出小册子,用朱笔写下了“播州王祥”四个字。
第二大势力是原先摇黄十三家里的掌盘子:“争天王”袁韬和武大定。
这两条忘恩负义的豺狼,在军师李乾徳的撺掇下,居然杀害收留自己的恩人杨展,包围了嘉定州。
前几日传来消息,嘉定城被二贼攻破了,杨展的长子杨璟新,率数百骑突围。
嘉定被围的时候,曾经向四川总督樊一蘅、巡抚陈邦彦求援。可当时二人正在防范王祥,实在无兵可援。
杨璟新怨大明不救自己,一怒之下,逃往保宁,投靠了清廷四川巡抚李国英。
朱亨嘉听闻此事,下令追封杨展为嘉定侯;又谕令四川各地的文武官员,说“杨展恢复生产,蜀民赖以全活者数百万,功莫大焉!朝廷没有及时援救他的儿子,是朝廷的错。日后若是杨璟新向你们投降,一定要善待他;如果在战场上抓到杨璟新,千万不可伤他性命”。
在有心人的操弄下,朱亨嘉的这条谕令在四川传得老幼皆知。受过杨展恩惠的四川百姓,无不称赞监囯圣明;清廷四川巡抚李囯英听闻此事,不敢重用杨璟新,给了个闲职,挂了起来。
“袁韬、武大定”,小册子上又多了两个鲜红的名字。
第三大势力是秦王朱存烳的旧部朱化龙、詹天颜。秦王朱存烳在紫水河壮烈殉囯后,这二人盘踞于松潘卫、龙安府、茂州一带。
除了这三大势力,其他的藩镇:成都的林时泰清来降清,明来降明,名声臭满大街,他敢降,朱亨嘉也不敢收;于大海、李占春、侯永锡等人皆已归顺了朝廷,不复有割据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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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卿,汝怎么看四川的藩镇?”
朱亨嘉向自己的头号智囊郑封问计。
解决了澳门炮台后,朱亨嘉将郑封调回了长沙,改任苏观生为两广总督。
“监国,臣以为对四川的藩镇,应该拉一批、打一批。朱化龙、詹天颜是秦王旧部,秦王已死,二人无枝可依,容易拉拢。另外,二人占据的松潘卫、龙安、茂州,与清虏接壤。对此二人不能采取军事手段,否则他们一旦降了清,就会增长清虏实力,削弱我方实力。应该派人招抚他们,至少要让他们保持中立”。
“嗯,卿说得有道理,继续说”。
“四川的林时泰虽然是出了名的墙头草,名声臭。但他控制的成都,正好在嘉定的北方,堵住了袁韬、武大定北逃虏占区的道路。所以,对林时泰,也不宜用武力。而应以招抚为主”。
朱亨嘉听完,沉思良久,点点头,取出小册子,把林时泰的名字由红笔,改成黑笔。
郑封见了,心里一凛,伴君如伴虎啊!这位监国,看着憨厚,没想到还有记小帐、秋后算账的习惯。自己以后可得小心点。
朱亨嘉见郑封盯着自己的小册子看,忙打了个哈哈:“哈哈,孤的这本小册子,只针对那些逆臣,对卿这样的股肱之臣,孤从来不记的。呵呵,郑卿,汝继续说”。
郑封回过神,继续说道:“臣以为,消灭王祥和袁韬、武大定这两股割据势力,应有先后顺序。王祥虽然凶狠残暴,但他地广兵多,占领播州后,所为和以前不同,开始重视生产,实力居四川藩镇之首,属于难对付的。袁韬、武大定是土匪出身,虽然兵多,军纪却坏,又杀害了深受四川百姓爱戴的杨展,不得嘉定民心,相对容易对付。应该先打容易对付的袁韬、武大定,后打难对付的王祥”。
“嗯,善!”
“监囯,王祥兵马多,应设法离间其与部下的关系。他诬告酉阳冉氏叛乱,您可召其至长沙与冉天育对质,他必不敢来。可以借此免掉他的遵义副将一职,委其部将石琳接替。如此,王祥必疑石琳,内部猜忌,破之易矣!”
“好一条反间计,郑卿真是孤的子房啊!”
朱亨嘉龙颜大悦。
三分军事,七分政治。解决四川的藩镇,应以政治手段为主,军事手段为辅。听完郑封的话,朱亨嘉的心里有谱了。
他首先下令三法司会审王祥告酉阳宣慰使冉天麟谋反一案。
王祥趁冉天麟派兵增援湖广之机,攻占酉阳,杀死了冉天麟,反诬冉天麟谋反。
尔王祥不是说冉氏谋反吗?好,孤就召尔来长沙和冉氏对质。
朱亨嘉召王祥和冉天麟之弟冉天育来长沙对质。冉天育欣然前往,王祥称病不敢来。本来就是诬告,去了长沙,岂不是自投罗网?
舆情哗然,皆道王祥谋害忠臣,有不臣之心。就连王祥的老巢遵义,王大帅杀忠臣、想造反的传言也满天飞。
连召三次,王祥皆称病不至后,朱亨嘉发话了:汝既然身体不适,在家好好休息,遵义副将,汝就别当了,让汝的部将石琳当吧。
下旨免王祥职,恩准在家养病,任石琳为遵义副将。
此旨一下,王祥心里打起了鼓,靖王为什么让石琳做遵义副将?莫非竖子暗中投靠了靖王?
监国要吾养病,吾索性病给监囯看!
王祥真就在家装起了病,一应事务交于石琳,又暗中派心腹监视他。
听说王祥病了,石琳赶紧来探望。
“大帅,您身子怎么样了?好些没?”
王祥阴阴地盯了石琳一眼:“不行喽!以后这遵义姓石不姓王喽!”
听了此言,石琳大恐,汗如雨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大帅明鉴,末将对大帅一向忠心耿耿!这是那监囯靖王施的反间计,欲离间大帅与末将啊!”
见石琳的神态不似作伪,王祥一楞,“莫非这真是反间计?”
第一百九十章 平藩(二)
针对王祥的军事部署紧锣密鼓地展开了。
朱亨嘉拜范友贤为征西大将军、李定国为征西副将军,屯兵川、贵两省。打的旗号是准备西征保宁、陕西。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说是要打清军,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来,这是针对王大帅的。
明军范友贤、皮熊、武邦贤部驻于遵义东边的石阡府、镇远府;艾能奇、安坤部屯于遵义南边的养龙坑司、平越卫;李占春、于大海、严思忠部扎营于遵义北边的重庆;彭明扬、陈豹、侯永锡部驻扎在遵义西部的泸州、永宁。
明将杨光谦和容美土司田霈霖、酉阳土司冉天育的军队,移动到了思南府;石柱土司马万年部移动到了黔江、彭水,准备收复酉阳。
定虏侯李定国部三万人马,也赶到了嘉定州南边的沐川司,准备攻打袁韬、武大定二贼。
朱亨嘉怕李定国兵力不足,又檄调东川禄氏、镇雄府陇氏、乌蒙府禄氏、乌撒府安氏土兵一万五千;南昌的建武侯王得仁、总兵宋奎光部两万人至李定囯帐下听用。
不光四川有藩镇,江西亦有藩镇。
金声恒和王得仁在江西起义反清后,一个被封豫国公、一个被封建武侯,权倾江西。不仅自己身居高位,还任命亲信陈芳为江西巡抚;吴遵周为江西布政使;黄人龙为江西按察使,几乎让江西全省成了大明的囯中之囯。
当时为了促使金、王二人反清,朱亨嘉默认了二人割据江西的事实,对二人报上来的官职一律照准。
此一时,彼一时。
现在赶跑了清军,金、二人的军队又在清军的进攻下,损失严重,实力下降,仅剩四万多人。朱亨嘉觉得解决江西藩镇问题的时机成熟了。
他先是令自己的亲信将领杨成武驻于赣州,牢牢掌控江西南部。
然后调王得仁、宋奎光的两万江西兵去四川。
王得仁、宋奎光部刚离开江西,朱亨嘉就给金、王手下的官员升官。
升布政使吴遵周为安徽巡抚、按察使黄人龙为河南巡抚。这两个地方目前都在清虏手中。明面上是升官,为北伐安徽、河南做准备,实际上是剥夺了二人手中的权力。
朱亨嘉令自己的亲信范鑛为江西布政使、陈子壮为江西按察使,将江西的民政、税收、司法大权牢牢掌握在手中。
金、王二人本来还剩四万多军队,调了王得仁等部去江西后,金声恒手上还有两万多人,驻于南昌。
朱亨嘉仍不放心,继续抽调金声恒的部队。以准备北伐南直隶为名,调金声恒部将李士元、黄天雷、汤执中、刘一鹏、郭天才等部两万兵马去九江镇朔副将军李赤心处听用。又令镇朔大将军李明忠领兵五万驻守南昌。
调来调去,南昌城里的豫国公金声恒,身边仅剩三千亲兵,颇不自安、内心忐忑。
金声恒、王得仁二人举义江西,对大明贡献很大,朱亨嘉虽然决定削藩,但也不想吃相太难看,以免世人说自己薄待功臣。
打一巴掌得给一甜枣吃。
为了安抚金声恒、王得仁,朱亨嘉加封二人的夫人为一品诰命,各荫一子为中书舍人。
这还不够,还给了金声恒一个天大的恩典。将自己的女儿永福郡主朱慧媛,嫁给了金声恒的儿子金维邦。
几下一搞,割据江西的金声恒、王得仁藩镇势力,被彻底兼并融合。江西,真正成了朱亨嘉的地盘。
??
遵义荣昌伯府练武场,王祥正在指点自己的儿子们练拳。
王祥福气好,有五个儿子:王墀璯、王墀遟、王墀璹、王墀琏、王墀珽。
老大王墀璯二十一岁、老二王墀遟十九岁,均已成年入伍,住在军营里,老三王墀璹十二岁、老四王墀琏十岁、最小的王墀珽才六岁。
一只蜻蜓在王墀珽眼前飞来飞去,小家伙一时好奇,头动身子斜,马步松了。
王祥上去就是一巴掌,“为父说过多少次,练拳练的是全神贯注、心拳合一,竖子就是不听”。
王墀珽吐了吐舌头,不敢说话,小脸蛋红扑扑的,十分可爱。
“珽儿,汝现在能抓住所有铁棒了吗?”
“可以的,父亲”。
王祥教儿子们练的,是峨眉派虎爪拳。
这种拳,出拳时以掌指卷屈成虎爪,掌跟着力,抓扣敌身,打一掌抓扣一下,肩、肘、腕、掌、拳、爪、指、勾处处皆是攻敌利器。号称“一撒通身皆是手”,十分厉害。
练此拳,须先修劲力,“刚中有柔,柔后几刚”,因此,初学者要先练坠子劲,即用手抓握下坠重物。先抓铁棍,以后功力深厚了,再抓破撕扯各类树皮、打铁沙袋、插萝卜、插速豌豆、插铁沙等。
王祥给王墀珽定的任务是每天练习抓住下坠的细铁棒两千根。
“真的可以?珽儿没有吹牛?抓几下让为父看看”。
家人站于高处,掷下一根短而细的小铁棍,小家伙屈指为爪,一爪抓住。
一根一根又一根,没有一根落空。
王祥大喜,小儿子有悟性,是块练武的好材料。
又来到三儿王墀璹、四儿王墀琏面前。
两个孩子正在对打,王墀璹身大力猛,凤眼拳、标掌交替使用,打得王墀琏节节后退。
王祥提点王墀琏:“强打蜻蜓点水、弱打猛虎扑食、逢强智取、遇弱活拿”。
王墀琏猛然醒悟,野马分鬃,避开王墀璹攻势,欺身靠近,一个一指禅,正中面门。
“哎呀”,王墀璹惊叫一声,身子一晃。
王墀琏一个刁勾,勾住王墀璹,又一个铁扇迎门,将王墀璹打倒。
王墀璹不干了:“父亲赖皮,偏帮四弟!我不依!我不依!”
王祥哈哈大笑:“汝比弟弟大两岁,让他一下又如何?”
正笑得开心,一张白皙的玉臂,递过来冒着热气的手巾。
王祥看见了正妻熊氏的笑脸。
熊氏最爱看王祥打拳。当年王祥给大学士王应熊做仆人,身份低贱。但他颇有志气,每天一大早,就在院子里练拳。
熊氏是王应熊的远亲,寄居在王家,住的院子离王祥不远。听到拳声,起床去看。
“呀!好雄壮的一个掷果潘郎!”
不看不要紧,一看,眼睛舍不得闭。
青春懵懂的熊氏,羞红了脸,自此爱上了年轻帅气的王祥,不可自拔。
二人身份悬殊太大,熊氏却丝毫不嫌弃王祥卑贱,反认定王祥是世间少有的奇男子、顶天立地的大丈夫,立誓非王祥不嫁。
家人拗??过熊氏,只好让王祥去考武举,有了功名,再娶熊氏。
这其实只是想让王祥死了娶熊氏之心,他们觉得王祥肯定考不上。
一个仆人,想考武举?我呸,做梦!一个下人,想娶大户人家的小姐?我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岂料这王祥武艺精湛、勇力绝伦。《綦江县志》记载:“王祥者,重庆府綦江思里人,家事儒素至祥独沉毅果敢,臂力迈等夷”。
怎么个“臂力迈等夷”法?
十六岁就能举六百斤石墩,舞得动六十四斤大刀,老家人以为他是西楚霸王项羽转世,起了个绰号:“小霸王”。
后来家道中落,做了王应熊的仆人。
草根要翻身,我要娶美人!
带着内心的呐喊,王祥来到了考场。
考官给他拿了张弓,他嫌弓力弱。
“把你们这最强的弓拿给我”,王祥淡淡地说。
取出强弓,翻身上马搭箭,一箭射中红心,“恒于马上挽强弓,翻身作霹雳声”,考官很器重他,让他中了武举。
中举后,王祥娶了熊氏,在大学士、四川督师王应熊的照顾下,官运亨通,成为了四川势力最大的藩镇。
“老爷,擦擦汗吧”,熊氏温柔地一笑。
“夫人辛苦了”,王祥接过手巾,擦了把脸。
这么些年了,两口子一直恩爱、相敬如宾。
身为一镇大帅,王祥的身边自然不止熊氏一个女人。但是没有人能代替熊氏在王祥心中的地位,他忘不了自己卑贱时,熊氏待他的好。
“老爷”,熊氏欲言又止。
“怎么了?夫人”。
“老爷,靖王大军四面包围了遵义。从势上说,他强您弱;从理上说,他是君,您是臣,以臣克君,无理。妾觉得,您还是向靖王请罪,将人马和驻地交给靖王。靖王一定不会追究您。到时候我们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在一起生活,哪怕做个寻常百姓,岂不是好?”
王祥皱了皱眉:“夫人放心,吾已作好了准备,不管什么人,想打我遵义,都要崩掉他几颗牙!”
熊氏目中含泪:“老爷,您为什么一定要和朝廷为敌呢?”
王祥苦笑:“夫人,不是吾要和朝廷为敌,而是到了吾这个地位,汝以为吾还能下得来吗?”
的确,功名利禄这东西,上去容易,想下来很难!
王祥已经贵为一镇大帅,朱亨嘉想削藩,他怎么可能甘心放弃权势地位?就算他能放弃,他的心腹、亲信,依靠他作威作福的那些人,又怎么能甘心?
古往今来,功名利禄最是害人!
王祥的确也做好了准备。
在军事上,因为中了朱亨嘉的反间计,他信不过石琳等异姓将领,将最精锐的部队交给王姓宗亲统带。
他亲自领兵五万守乌江关,依靠乌江天险,防御南边的明军;令二儿子王墀遟领兵三万守永镇驿、二郎坝、怀县,依靠赤水,防御西边的明军;令大儿子王墀璯领兵三万守綦江、南川,防御北边的明军;令大将王命臣领兵五万守湄潭、桑木关、余庆、瓮水,防御东面的明军;留两万军队守遵义;又给了石琳两万杂兵去守彭水、酉阳。
王祥的二十万大军,有战斗力的不过六、七万,其余都是些乌合之众。无独有偶,朱亨嘉派来围攻王祥的十六、七万大军,也仅有八万精锐,其余皆是各地的土司兵、藩镇兵。
在政治上,王祥也派人和袁韬、武大定、朱化龙、詹天颜、林时泰、于大海、李占春、侯永锡等其他各镇联系,争取他们的支持。
王祥给四川大大小小的藩镇都写了信,大意是:各位兄弟,唇亡齿寒啊!今天监囯靖王削我王祥的藩,你们不管,下一步,把我王大帅削掉了,就要削你们袁大帅、武大帅、朱大帅、詹大帅了!
理是这么个理,问题是四川巡抚陈邦彦是个狠人。太狠!马应试、朱容藩等猛人都被这个狠人给灭了。
于大海、李占春、侯永锡等小藩镇,已经被陈邦彦收服了。他们交出了驻地的行政、税收、司法等权,让朝廷在自己的驻地委派官员管理民政。自己也安心地当着朝廷的差,吃着朝廷军饷。可以说,已经彻底由藩镇转变为军官了。
为了向朝廷表达自己的忠心,这三位“大明忠臣”将王祥派来送信的使者绑了,送到征西大将军范友贤处,受到了朝廷的表彰。
朱化龙、詹天颜、林时泰的态度十分暖昧,摇摆不定。
朱、詹二人是因为地盘离得远,没有切肤之疼。林时泰则是因为善于分析形势。他一分析,目前好像是靖王的势力强一些,帮王祥似乎没什么好处,反而可能惹祸上身。这个事不能干!
王祥派去了那么多使者,结果一个肯帮他忙的藩镇都没有。不禁仰天长叹:“嗟乎!吾纵横四川这么多年,当年振臂一呼,全蜀莫敢不从!怎么今天却孤苦伶仃、形影相吊,一个朋友都没有?嗟乎!嗟乎!”
正在哀叹,派往嘉定的使者回来了。说是嘉定州的两大藩镇袁韬、武大定,愿意跟他歃血为盟、同生共死。
听到这个消息,王祥大喜,这袁韬、武大定二人,刚袭破嘉定州,兵势正盛,有兵七、八万。当然,当藩镇的都知道,所谓七、八万的,其实大多都是里挟来的流民、民夫之类,里头的精兵,顶多也就两、三万。不过也算得上“兵多将广”了。
王祥和袁韬、武大定有宿怨,尤其是和袁韬,着实打过几仗,矛盾很深。
当年,王祥是根正苗红的官军,四川督师王应熊手下的大红人。而这袁韬,乃是摇黄十三家之首,赫赫有名的大土匪“争天王”。官军剿贼,天经地义。王祥奉王应熊之命,狠狠地剿过袁韬几次,有一次把袁韬的老巢都给端了。
袁韬也不是吃素的,陈邦彦打伪楚王朱容藩时,他也曾借势袭取了王祥治下的江津城。
作为官军的王祥,内心深处是瞧不起这些土匪流寇的。他觉得这些贼寇,只有利益,没有信义,最是不可交。
没想到啊没想到,关键时刻,肯为自己雪中送碳的,居然是这两个大土匪!
王祥真想抱着袁韬,狠狠地亲一口,“真不愧是威震巴蜀的‘争天王’,这个袁老大,真够种!”
第一百九十一章 平藩(三)
世上的生灵很奇妙,有的禽兽通人性,比人还重情义,不信可看蒲君写的《聊斋志异》;而有的人却通兽性,做起事来,禽兽不如。
嘉定州是个好地方,依山傍水。东有三龟山、九顶山和大江;西有阳江;西南有青衣水。水源充足、土地肥沃。前任总兵杨展,招募流民、恢复生产,让百姓们吃饱了饭。在乱世,这可是大功德!嘉定百姓皆视杨展夫妇为父母。
此时,摇黄十三家的两大土匪,不对,两大藩镇,袁韬、武大定击败了杨展之子杨璟新,成了嘉定的新主人。
“袁兄,这嘉定如此富裕,是不是让弟兄们快活个几天?”
武大定乐呵呵地问袁韬。所谓快活个几天,何事能让土匪快活?自然是烧杀劫掠抢女人喽。
摇黄十三家中,武大定和袁韬关系最好,这两人都出身于地主家庭,读过书、有文化,瞧不起另外十一个没文化的大土匪。
有文化的土匪,往往比没文化的土匪,更坏、更歹毒!
“争天王”袁韬,身形瘦小、壮若猿猴,摇黄诸匪中,他的势力最大,稳压武大定一筹。两人中,他为首。
“贤弟,咱现在有了稳定的地盘了,不可像以前那样硬抢,有损咱名声”。
“袁兄,那弟兄们岂不是要饿肚子了?”
袁韬一笑:“贼不走空,岂有入宝山而空回的道理?咱这么办,征税。让百姓们交出一半财产,免死;不交,杀!”
“可是袁兄,咱们怎么知道谁家有钱谁家穷,一半家产又是多少呢?”
袁韬乐了:“贤弟,愚兄我早已想好了。这个税不用咱们收,让那些里长乡老们收。他们对本地情况熟。十成中分半成给里长。再鼓励刁民告状,若有里长敢徇私,减轻税负,则杀里长”。
武大定想了一下,万分佩服,“袁兄,汝这个法子太好了,既不损害咱名声,又解决了弟兄们的粮饷。高,实在是高!”
二人划分了地盘:嘉定城二人共有;眉州府和洪雅县划归武大定;夹江县划归二人的谋士李乾德;峨眉县、犍为县、荣县、威远县划归袁韬。
分好地盘,横征暴敛,直搞得乌烟瘴气、民不聊生。
此二人被于大海、李占春打败后,弹尽粮绝,部下饿死、逃离大半。幸亏杨展仗义支援,给二人粮饷,安排驻地。杨展对二人,可谓恩比天高,但凡有点人性,理应报恩才是。
可是这二人,生就豺狼之性,不仅不报恩,反而假惺惺与杨展结拜,大哥长大哥短地叫着,趁杨展不备,诱入营中杀之,夺了杨展的嘉定州。
四川诸藩镇中,要说兵马最多,当属王祥,可要论综合实力最强,非杨展莫属。《南明史》记载:“展智勇冠诸将,川东西之起兵者,倚为长城”。
此人文武双全,有治才、能打仗,多次打败八大王张献忠。武艺更是没得说,全国武进士第三名。什么降伏烈马、连射九中之类的,不在话下。崇祯十七年,大西军进攻成都,一个人斩敌首二十余级。后来城破被俘,几个大西兵将他绑着双手,押到河边砍头。正常人双手被绑,就无反抗能力了。可他武艺惊人,不用手,双腿踢翻士卒,挣脱绳索逃生。
要是真刀真枪地打,袁韬、武大定加一起也不是杨展对手。可惜一代英杰,丧命于阴谋诡计中。
袁、武二人将嘉定百姓狠狠地搜刮了一番后,疯狂扩军。二人本有四万人马,一下子扩张到八万乌合之众。
很快抢来的银子花完了。
“大王!”
袁韬绰号“争天王”,部下的那些积年老匪皆以“大王”称之。
袁韬眼一瞪:“叫大帅!”
占领了嘉定之后,他有了雄霸天下之心,喜欢部下称自己为大帅。那金声恒,绰号“一斗粟”,称金大帅;王得仁,绰号“王杂毛”,王大帅;李成栋绰号“李诃子”,李大帅。我袁韬绰号“争天王”,比他们绰号更响亮,凭啥不能称大帅?
部下急忙改口:“大帅,咱的钱粮不多了”。
袁韬、武大定强占嘉定后,本来以为这地方富裕,府库里一定堆满了金银。哪曾想,这杨展对百姓极好,收的税极低,府库里居然没什么钱粮。
钱花完了可怎么办?二人已经征过一次重税了,总不能再征一次。
袁韬想了想,问道:“杨夫人何在?”
“一直关在后堂”。
袁韬夺了嘉定后,杨展的家眷,除长子杨璟新逃岀后,其他百余口,皆落入贼手。
“将她押上来”。
左右押来杨夫人,袁韬挤出一张笑脸。
“大嫂,最近可好?”
杨夫人和袁韬有杀夫之仇,又怎么会给他好脸色看,闭口不语。
“大哥之事,非吾本意,乃是手下所为,误会啊误会”。
“哼”,杨夫人冷哼一声。
见杨夫人软的不吃,袁韬也不废话,直奔本意。
“大嫂,大哥统辖嘉定数年,为何在贵府却没搜到什么值钱的物件?”
打下嘉定后,袁韬派兵搜遍了杨展府,连地窖都没放过,却没找到什么财帛。
“呸”,杨夫人大怒,“吾夫爱民如子、清廉似水,家中岂有余财?汝以为都和汝这猪狗不如的东西一样?”
袁韬冷笑:“大嫂不要诓吾,当官的,有不鱼肉百姓的吗?定是您将大哥的财物藏起来了,速速交出,免得皮肉受苦!”
“混帐,汝不信,大可去搜”。
袁韬的脸阴了,“大嫂可知,昔日在山上为匪时,袁某人怎么对付那些不肯交赎金的客商?既然您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小弟不念旧情了!来呀,吊起来打!”
左右吊拷杨夫人,一阵阵噼叭的皮鞭声和女人惨叫声传出,须臾,杨夫人晕死了过去。
“泼醒她”。
左右取水泼之,杨夫人悠悠醒来。
“大嫂,滋味如何?速速招出藏银之处,免得受苦!”
“逆贼,吾夫向来廉洁,家中岂有余财?汝不信,可速杀吾!”
“好啊,还敢嘴硬”,袁韬大怒,“让汝见识见识袁某人的手段,来呀,上夹棍”。
左右放下杨夫人,绑于长凳上,以夹棍夹之。
“啊!”
十指连心,杨夫人十指血肉模糊,再次晕死过去。
众贼又以水泼醒。
“怎样,此番可愿招了?”
杨夫人骂不绝口:“狗贼,畜牲,不得好死!”
“好啊,不见棺材不落泪,给她插针”。
众贼掰开杨夫人手指,用银针往指甲缝里扎。
“啊!啊!啊!”
剧烈的疼痛让杨夫人身体扭曲,涕泪交流,面部表情也变得可怖。
“怎么样?知道厉害了吧。再不招,某还有更狠的”。
“呸!”
杨夫人忍着钻心的巨疼,啐了一口。
袁韬怒极,这么些年,谁见了他“争天王”不吓得发抖,这女人竟然敢骂自己。
“好,好,好,给她穿红绣鞋”。
所谓穿红绣鞋,就是用烧红的铁烙脚。以前在山寨,抓到富商,用上这招,没有人敢不掏银子的。
众贼将杨夫人鞋袜褪去,用烙铁烙之。
“嗞”的一声青烟,双足血肉模糊,却没听到惨叫。
又连烙几下,皆无反应。
左右近前查看,杨夫人熬不过酷刑,已然气绝身死。
没审出银子,“争天王”岂肯罢休,又将杨府管家牵出。
“夫人”,见主母惨死,管家大恸,“奸贼,汝丧尽天良,必遭报应!”
“哼”,袁韬冷哼,“汝速招出财宝藏匿处,可免死。不然,这女人就是下场!”
管家骂不绝口。
“好胆”,袁韬气急败坏,“不招,本帅烤了汝!”
左右将管家绑于粗木棍上,架起柴火烤之。
“狗贼,禽兽,犬豕!”
但闻骂声阵阵,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小。
袁韬狞笑着问:“汝招是不招?”
管家虚弱地喘了口气,嘲笑他:“蠢才,烤人都不会烤。吾这一面已然焦矣,那一面却安然无恙”。
“好,好,好,叫汝嘴硬。今日本帅就成全了汝。来呀,翻过来烤”。
左右将管家翻身复烤之,活活烤死。
一不作,二不休。大贼袁韬的匪性上来了,将杨展家眷百余口,俱斩之。
为解决军饷不足,袁韬、武大定二贼,分散就食。武大定去了眉州,袁韬留在嘉定。袁大土匪让部下扮作贼寇,打劫了城里的几家富商,终于解决了军饷问题。
杨展家眷被害一事传开,舆情哗然。
四川百姓恨袁韬入骨。就连当年和袁韬一起做土匪的前摇黄十三家头目杨秉胤、白蛟龙、景可勤都说:袁老大这事干得不地道,忘恩负义、杀害恩人,已不应该。现在连人家孤儿寡母都杀了,委实不是个东西!
第一百九十二章 平藩(四)
四川马湖府沐川司,明初时本是安氏土司的领地。时光永是流逝,一晃数百年过去了,安氏衰落。
征西副将军、定虏侯李定囯来到了这里。
他今年二十九岁,身高八尺,相貌英俊。眺望着无边的美景,心潮澎湃。
沐川只是条小河,却汇入大江(长江)。壮哉!悠悠兮,大江!
“哒哒哒”,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一骑驰至身边。
“吁!”
勒紧疆绳,一儒士翻身下马,乃是李定国的谋士龚应祯。
“龚兄,汝来得正好,与吾一起凭江远眺,吊怀先贤,不亦乐乎!”
龚应祯一乐,自己的这位东主,雅量高致,大战临头,依然有此闲情。
“鸿远,跟吾回营吧,又有嘉定的百姓来劳军了”。
嘉定百姓恨袁、武二贼入骨,自明军驻于沐川司后,犒师的百姓,络绎不绝。皆是来求李定国速发兵攻打嘉定,救民于水火。
李定囯皆不为所动。
这位年轻的将军,作战时喜欢一马当先,人称“小尉迟”,可绝非有勇无谋之辈。
朱亨嘉拨给他的两万江西兵还没到,此时他的本部仅有三万,加上东川禄氏、镇雄府陇氏、乌蒙府禄氏、乌撒府安氏的一万五千土兵,不过四万五千人。而袁、武二贼却有兵八万,敌众我寡。
不打无把握之仗,是李定囯信奉的宗旨。他放出风去,说自己来这里,只是为北伐清虏做准备,并不是来打袁、武二贼的。
一边悠闲地观赏风景,一边安营扎寨,耐心地等待王得仁、宋奎光的两万江西兵。
“鸿远,此次来犒军的是嘉定城的富商张奎。据他说,袁韬、武大定,因为军饷不足,分散就食。武大定去了眉州,袁韬留在嘉定”。
“二贼分散了?”
李定国一楞:“快,随吾回营,找那张奎问个明白”。
“小尉迟”虽然只有二十九岁,可他十岁从军,已经是个打了十九年仗的老将了。沙场百战磨练出来的敏感嗅觉,让他闻出了战机的味道。
回到大营,唤来靳统武、窦名望、陈建、王会诸将,仔细寻问张奎。
“汝是说袁、武二贼已经分离?此时嘉定城内还有多少兵马?”
张奎说道:“二贼粮饷不足,武大定去了眉州,袁韬的数万兵马,分了一部分去峨眉、犍为、荣县、威远等县就粮,城中仅剩三万兵马。大帅,此正是袭取嘉定的良机啊!”
“大帅,出兵嘉定吧,天赐良机,不可不取呀!”
诸将纷纷请战。
李定国凝视着张奎,见其神态自若、不似有诈。点点头,敌军三万,我军四万五。这个仗可以打。
不过,袁韬手下的老匪,多在这三万人中,又有坚城可守,不可大意。
想了想,问张奎:“张掌柜,汝能帮忙将我军的精锐,偷偷送进城吗?”
张奎想了想道:“吾最多带两百人进城,再多的话,恐贼起疑”。
“嗯,两百人出其不意,应该能夺取城门。王会,汝率两百人随张掌柜入城,吾军夺城之际,汝趁乱夺取城门,放大军入城”。
“末将领命”。
李定国忽然叹气:“战机虽现,奈何这嘉定位于大江、阳江、青衣水三江交界处,打造船只渡江需要时间,恐错失良机啊!”
张奎道:“这有何难!那袁韬杀害杨展恩公,嘉定百姓恨不得生食其肉。吾这就去联络江边百姓,准备船只,渡大军过江”。
??
李定囯的大军往嘉定州杀去,首先进入了犍为县境内。
部将陈建禀道:“大帅,这犍为城有三千袁军驻守、是否先拔此城?”
李定国笑道:“兵分则弱,不管它,集中兵力,直取州城龙游县。只要打下了龙游城,莫说是犍为,吾料荣县、威远诸县,皆会降”。
如果说摇黄十三家是贼首的话,大西军就是贼王。
李定国随张献忠做了十几年的贼,深知贼性。
为贼者,畏威而不怀德。不讲道义,一盘散沙,势强则聚,势弱则散。只要把袁韬驻于龙游城内的三万本部老兵消灭了,其他分散在各县的人马,自然一哄而散。
为了迷惑敌人,李定囯下令,全军换上“袁”字旗,伪装成在外就粮回来的袁军士卒。犍为守军被蒙蔽,居然未派一兵一卒阻拦。
大军来到江边,在早已等候多时的嘉定百姓接应下,渡过江去。
看着无数百姓,划着小舟、竹筏,接引大军过江,李定国感叹:“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古人诚不我欺!”
龙游城南门守将黄三郎,是跟随袁韬多年的老土匪。
坐在城墙上剔着牙花上的肉,津津有味地回味。
前几年跟着袁大哥,日子过得苦。被官兵剿得东躲西藏,没吃没穿,老弟兄们饿死、冻死无数。
夺了嘉定后,弟兄们才算过上了好日子,人人都发了点小财。身份高的,还娶了婆娘。
自己也得了个婆娘,只是这婆娘没花银子,是抢来的。
袁大帅打听到城里有几家富商,让自己扮作贼寇去抢劫。原本是要得了财帛后,全部灭口。不料其中有个小娘,容貌甚美。自己一时不忍下手,索性抢来做了婆娘。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也该为老黄家留个后了。
黄三郎正想着,忽然前方烟尘滚滚。
“不好,有军队过来了,快关城门”。
积年老匪,警惕性还是比较高的。
“咯吱,咯吱”,沉重的城门关了一半,关不动了。
“怎么回事?”
“当家的,城里张大掌柜的商队,有辆大车把城门顶住了,关不上”。
黄三郎下城一看,见张奎的车队正巧要出城,有辆大车好巧不巧地正顶着城门口。
“姓张的,快把车挪开,不然宰了汝”。
“好大的口气,爷爷先超度了汝!”
话音刚落,王会的刀到了。好快的刀!疾如风,一刀劈作两半。
两百精锐犹如下山猛虎,出其不意,杀散城门守军,打开城门。
“杀!杀!杀!”
明军杀入城去,袁军措手不及,乱成一团。
袁韬大惊,明军怎么进的城,前面的犍为城为什么不报警?
慌乱之下,集合了几千人马,还欲顽抗。忽报东、西、南三门俱已失守,知不可为,由北门夺门而去。
逃出城外,收拢败兵,尚有万余。正待喘一口气,忽听马蹄声声,大明参将陈健率一千五百骑兵杀至。
李定囯用兵向来狠辣,虽然只有一千五百骑兵,却用在了刀刃上。
袁军新败,心胆俱裂,纷纷逃窜。逃得慢的,追兵赶至便是一刀。
步兵如何逃得过骑兵,伏尸遍野。
可怜“争天王”袁韬,在亲信拼死护卫下逃至峨眉县,清点兵马,仅余三千人。
峨眉县有袁韬的谋士李乾德的五千人马驻守。
李乾徳见了袁韬大惊:“大帅,您怎么来了?”
袁韬长叹一口气:“别提了,龙游城丢了??”
如果说袁韬、武大定是狼,李乾德就是狈。此人是崇祯四年进士,足智多谋、阴险毒辣。当年,就是他向袁韬、武大定献策,暗算杨展,夺取了嘉定。
听袁韬说完,李乾徳定了定神,“大帅,当务之急,是赶紧将各县的守军收回,再通知武将军领兵会合”。
袁韬点头,急遣人召犍为、荣县、威远各处守军来峨眉会合。
晚了。李定囯做贼多年,深知贼性。这些贼人,势弱则散,剿得晚了,必逃入深山,后患无穷。
是以,一打下嘉定,就令靳统武、窦名望、王会各领兵八千,逼降犍为、荣县、威远的贼军。
果然,这三县贼军见袁老大败走,明军追至,尽皆投降。三将裹挟着一万五千降兵,回峨眉向李定国复命。
龚应祯有些担忧:“大帅,这些贼军都是积年老匪,迫于势而降,就怕以后降而复叛,后患无穷啊!”
李定囯微笑:“龚兄勿忧,吾心中有数”。
李定国以整编为名,授给各降将官职。或给总兵,或给副将,一时间皆大欢喜。晚上,李定国请新授各官吃饭,众皆不备,欣然前往。
酒至半酣,伏兵四起,一口气杀了大小头目三百余人。又率军包围降军军营,裁汰老弱,得精兵六千余,打散编入各营。
多了六千人马,李定国向兵部请示,扩编两个营头。这些年,朱亨嘉一直在搞军政分离。统兵的大将无权向地方征税,扩军须得经兵部同意,否则拿不到军饷。
扩编两个营头,本是小事,不料却引来轩然大波。
李定囯是大西贼出身,朝中总有些官员对大西贼和李闯旧部心怀戒心。
一时间弹劾李定国的奏疏满天飞,什么“擅自扩军、心怀叵测”,“贼性难移、意图谋反”等等。
朱亨嘉看了以后大怒,荒唐!李定国若想谋反,怎么会只扩招区区六千人?这些人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当即批复准许李定囯扩军六千,又派人将那些弹劾李定囯的奏疏送至李定囯营中。
李定囯看了这些奏疏,又是恐惧又是感动。
恐惧的是,自己效忠朝廷这么多年,出生入死,不料朝中却还有这么多大臣把自己当贼防;感动的是,监国靖王对自己信任有加。
君恩难报啊!李定国留下了激动的泪水。
这位豪爽的汉子不知道,朱亨嘉虽然外表上对这些统兵大将信任有加,实际上却早已暗令锦衣卫,在各军中都安排了耳目。
倒不是他不信任这些将领,而是为君者,兼听则明,偏信则暗。自古哪一个英明帝王,不是耳目众多,让臣子们想蒙骗也蒙骗不了?
圣明无过太祖!他老人家连臣子们在床上和妻妾说些什么话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在这方面,朱亨嘉觉得自己做得不够,远远不够!
??
消灭了袁军主力后,李定国给峨眉的袁韬、武大定写了封劝降信,劝二人早降,否则就要和他俩“会猎岷峨”。
他深谙兵法,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袁韬现在只剩三千残兵,李乾德也只有五千兵,加上武大定的三万兵马,总兵力不足四万。
“袁兄,朝廷势大,吾二人万万敌不过,不如降了吧”,武大定对袁韬说。
“是啊,贤弟,愚兄亦有此意”。
袁、武二人惧明军势大,见了劝降信,有投降之意。
李乾德听了大惊:“要说投降,我李乾德可以降,降了以后,尚可做个富家翁,保全性命。两位大帅万万不可降,降了以后,命就没了”。
袁、李二人惊问:“这是为何?”
“二位大帅在四川名声不佳,若是降了靖王,他必会杀二位,以收四川民心。二位若是不信,可派人查探袁大帅帐下那些投降的部将,下场如何”。
袁、李二人将信将疑,派人打探消息。
手下回报,袁韬帐下投降明军的那一万五千旧部,将领被李定囯杀了个精光,士兵也被打散编入各营。
二人大惊,急忙向李乾徳深深一拜:“幸亏先生提醒,不然吾二人投降后焉有命在?如今计将安出,请先生教吾等!”
李乾德笑道:“峨眉一带地势险峻,依山而守,其奈我何?”
??
“大帅,袁韬、武大定的使者送回信到了”。
李定国正在大营,部下来禀。
“哦,这二贼这么快就答复了,莫非是打算投降了?”
李定国沉着地拆开了信。
看着,看着,怒气勃发,一口鲜血喷出。
“大帅”,一旁的龚应祯大惊,急忙扶李定国坐下。
“气煞我也”,李定囯缓了口气,将信递给龚应祯,“龚兄也看看此信,居然敢辱及吾父!”
龚应祯拆开信,只见上面写着:“自入蚕丛,荆棘塞道,万里烟绝,一望凄凉,茂草荒林,惟有马迹,狐游虎逐,罕见人踪。间有一二遗黎,又皆五官残废,割耳截鼻,刖足剁手,如游异域,忽睹罗刹,形不类人,喘延余息。备询厥故,始知令先君(指张献忠)之造福于川,盖功德若此其惨毒也。乃曾不旋踵,君之先君身首异处,尸饱馋鸦,可见天之所报,人之所为,已足昭鉴。公等碌碌,犹尚不悛,欲犯我嘉定,逞前奸之故智,词多悖谬,意实险深。倘修邻好,奉教有期;如云会猎岷峨,则水路可通舟楫,陆路可容车马,弟惟有叉手瞠目而听之矣”。
这封信有三层意思:一、揭短,您父亲张献忠在四川杀人如麻,动不动就断人手足、割人耳鼻,到现在四川还有很多残疾人都是托您父亲的福;二、警告,您父亲那么厉害,最后不也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吗?三、示威,您说要和我们会猎于岷峨,可以,从水上来,我们有战船,从陆上来,我们有车马。
李定国平生最敬重自己的义父张献忠,没有义父,自己当年早就饿死了。见到有人在信中侮辱自己的义父,焉能不怒。这些信里提到义父的一些所作所为,其实很多都是真的。很多事,李定国亲身经历。正因为如此,才更不愿意听到别人提。
龚应祯叹了口气:“此信,袁、武二贼绝对写不出来,必是李乾德那厮所写”。
李定国点点头:“那厮如此可恶,早晩吾必杀之”。
喝令将送信的使者斩首泄愤,励兵秣马,剑指峨眉。
第一百九十三章 平藩(五)
昔日龌龊不足夸,
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
一日看尽长安花。
放荡不羁的年龄,春风得意的马蹄。朗眉星目、英俊挺拔的王墀遟从锦被中起来,一个鲤鱼打挺,洗漱更衣。
“二公子,您不再多睡一会儿?”
锦被中传出胡姬懒洋洋、柔酥酥的声音,一双诱人的玉臂,露于被外,若两截白嫩的莲藕。
王墀遟哈哈一笑,掀开锦被,在胡姬粉嫩的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小心肝,若一个人再睡会。吾有事先回军营了,以后再来看若”。
放下一锭银子,王二公子走出怡红院,带着亲随,打马扬鞭,返回军营。
王墀遟十六岁从军,今年十九,正是春风得意的年龄。
别家的少年,这个年纪,不是在家温书,就是四处游逛。可他,已经是统兵四万的将军了。
没法子,王祥中了朱亨嘉的离间之计,信不过异姓将领,让自己的二儿子做了西路军主将,统率三万兵马。
闻听明军对自己的盟友袁韫、武大定动手了,唇亡齿寒,不可不救。王大帅派心腹将领刘之复领兵一万,和王墀遟会合,进攻永宁,策应袁韬、武大定。
不料四万大军行至播州西部的二郎坝,王墀遅忽然不走了。将一应军务全部交给刘之复,自己日日眠宿于花丛,胡天黑地、好不快活。
“哎呀,二公子,大敌当前,您怎么可以日日眠花宿柳,贻误军机呀!”
参将刘之复恨铁不成钢,痛心疾首。
虽然王祥对异姓将领产生了怀疑,但刘之复是个例外。此人跟随王祥多年,任劳任怨,对他的忠心,王大帅从不怀疑。
王墀遟一笑:“刘叔,您也认为小子荒唐、贻误军机?”
刘之复哼了一声,虎着脸道:“您天天喝花酒、逛窑子,还不叫贻误军机?依末将看,您岂止是贻误军机,简直是动摇军心!”
王墀遟哈哈大笑:“刘叔,您这么想,对岸的侯永锡肯定也这么想。渡河的时机到了!”
刘之复一楞:“二公子,您的意思是?”
王墀遟正色道:“这段日子,吾眠花宿柳、佯作荒唐,不过是为了迷惑那侯永锡。彼欺吾年幼,又见吾行事荒唐,必不防备。此正破敌之良机也!传吾将令,明日凌晨,全军强渡赤水,畏缩不前者,斩!”
下完令,王墀遟龙腾虎跃地走出了大帐。
看着王墀遟威武霸气的背影,刘之复感叹:“虎父无犬子,二公子真像大帅当年啊!”
听说王祥的部队来到了赤水河东畔,明将侯永锡急忙率领一万部下沿赤水河西畔布防。
侯永锡本是割据四川永宁宣抚司的一个小藩镇,官封永宁副将。他见朝廷削藩的决心已下,大势所趋,不可阻挡,主动请求朝廷派官员管理永宁民政,自己则老老实实做起了普通武将,不敢再有割据之心。朱亨嘉见其恭顺,也没有亏待他,给他升了官,由永宁副将升为永宁总兵。一来作为对他的安抚;二来也是给其他藩镇做个表率。
在西边,明军除了有总兵侯永锡部驻于永宁宣抚司蔺州,还有副将陈豹部驻于永宁卫、总兵彭明扬部驻于泸州府,总兵力约三万人。
侯永锡来到赤水西畔,打探对岸敌军主将是谁。斥侯来报,说统兵的是王祥的二儿子、十九岁的王墀遟。
侯永锡乐得前仰后合:“王瑞吾啊王瑞吾,那么多老将汝不用,居然把汝那乳臭未干的二小子派来了!一个十九岁的小娃,上了战场,可别吓尿了袍服。哈哈哈!”
不过乐归乐,作为老将,侯永锡还是派斥侯至对岸查探。
结果斥侯又来报,那王家二公子,不爱待在军营,反而日日去青楼寻花问柳。
“如此,吾无忧矣!”
侯永锡彻底放下了心,不再像以前一样日日巡营,军备废弛了很多。
赤水河是大明朝着名的“美酒河”,水质甘甜,适合酿酒。
王墀遟来到河边,掬了一口河水,“‘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啊!上船!”
“二公子,让未将先行,您殿后吧”,刘之复说道。
“刘叔,吾是主将。主将不当先,三军不向前!”
说完,王墀遟登上小舟,升起将旗,向赤水西岸杀去。
见少将军不怕死,王军各部无不振奋,一艘艘小船、竹茂划向对岸。
凌晨,赤水河畔升起的浓雾,很好地掩盖了大军的行踪。
王墀遟、刘之复已经登上岸、列好阵,杀到营寨门口了,明军方才发觉。
“敌袭!”
哨兵尖叫着,发出警报,。刚喊了几声,王军砍倒了望楼,哨兵重重地摔下。
侯永锡被惊醒了,来不及披挂,赤着脚,被败军裹挟着往蔺州城逃去。
此役,王军伤亡百余,明军伤亡二千,被俘三千。
逃到蔺州,侯永锡收集败兵,再加上蔺州守军,兵马尚不足五千。
“哈哈哈,这侯永锡雄霸一方多年,没想到如此不堪一击”,诸将齐声向王墀遟称贺。
王墀遟正色道:“打仗就得一鼓作气,吾欲再拔蔺州。诸君尚能战否?”
“愿随少将军死战!”
“好,打下蔺州城,赏汝等一人一个胡姬”,王墀遟哈哈大笑,又骂了几句粗话。
别说,这军中汉子就吃这一套,几句一撩拨,顿时忘记了疲惫,直往蔺州杀来。
三面架梯攻城,留西城不打,以泄守军士气。
王军攻得太凶,明军新败之下,兵无斗志。
侯永锡只得率残军从西门逃窜。
你逃我追,年轻气盛的王墀遟穷追不舍,誓要取侯永锡之头。
追至滴水小城附近,侯永锡身边仅剩几十个亲兵。
“哒哒哒”,王墀遟的追兵到了。
“吾命休矣!”
侯永锡人困马乏,跑不动了,闭目等死。
“杀!”
忽然西边传来阵阵喊杀声,副将陈豹的援兵到了。
陈豹本是朱亨嘉的亲卫,善使一根长殳(狼牙棒),有万夫不挡之勇。奉朱亨嘉之命,护送陈邦彦入川后,屡立战功,被封夔州副将。此次征讨王祥,朱亨嘉把川、贵两省能调动的军队都调动了,陈豹被调到永宁宣抚司,驻守永宁卫。收到侯永锡的败讯,陈豹引兵一万,前来救援。
“侯总兵,汝怎么这么狼狈?”
侯永锡失魂落魄:“哎呀,陈将军,一言难尽!敌军势大,不可浪战,赶紧撤往永宁卫吧!”
陈豹闻言大怒:“堂堂一镇总兵,打不过一个小毛孩子。真废物也!汝退往后方休整,吾来战他!”
被陈豹骂作废物,侯永锡又羞又躁,却不敢犟嘴。没法子,虽然他的官比陈豹大一级,可那陈豹是朱亨嘉的亲卫出身,简在帝心的人物,按后世的说法,是“中央军”;他只不过是后来投奔朱亨嘉的一个小藩镇,按后世的说法,是“杂牌军”。“中央军”欺负“杂牌军”,“杂牌军”敢怒不敢言。
侯永锡只得一边收拢残兵一边往后方退。心里暗骂:呸,让汝狂,等一会尝到那小毛孩子的厉害,看汝还狂不狂!
陈豹来到阵前,也不搭话,持殳直奔王墀遟将旗而来。一路上,刺、拉、砸、扫,连杀十余人,冲到王墀遟马前。
“嘭!”
王墀遟的长枪被震得直颤。
“来将好大的气力!”
王墀遟一凛,暗暗后悔,自己追得太急,身边兵马不多。
打不过,走。他拨马便往回走,陈豹在后面追。
追了一截,刘之复的大军到了,王、刘合兵一处,向陈豹杀来。
陈豹见敌人兵多,只得且战且退,和侯永锡会合后,死守滴水城,飞马至征西大将军范友贤处求援。
永宁是叙州的门户,四川总督樊一蘅、巡抚陈邦彦皆驻于叙州,一旦失守,全川震动。
范友贤欲派兵救援,可各路军队皆已部署完毕,若是抽调,必然影响其他方向的战斗。正在左右为难之际,忽报王得仁、宋奎光的两万江西兵赶到了。
范友贤一想,李定国已经攻下了嘉定,应该不需要这么多兵马,大笔一挥,下令将原来拨给李定囯指挥的王得仁、宋奎光部,调到永宁协守。
这可坑苦了李定囯。
李定国正在部署对逃到峨眉山区的袁韬、武大定匪帮的围剿。
剿匪这种事,不怕土匪多,就怕土匪少。土匪人数越多,胆子越大,往往不在山里待着,跑到城市里烧杀抢掠,包围消灭他们就比较容易。李定囯奇袭嘉定,就是个例子。可土匪人数一少,胆子就小了,往往不敢在城里待着,而是在大山沟子里窜来窜去,剿起来格外的难。
丢了嘉定后,袁韬、武大定依谋士李乾德之计,不在峨眉城里跟明军硬抗,而是将主力撤到峨眉山区,跟明军打起了游击战。李定国数次派兵进剿,不但没占到便宜,反而中了匪军的几个小埋伏,损失了数百兵卒。
李定囯部,加上随征的土司兵、收编的袁韬降兵,大约五万。看起来不少,分散到茫茫的峨眉群山中,连个影子都看不见。他算过一笔帐,要想进山围剿袁、武二匪,至少需要二十万人。
兵力不足可怎么办?
李定国足智多谋,他发现峨眉一带被青衣水、阳江、周公水环绕,只有西边有陆地通往黎州安抚司。既然手中的兵力不足以进山剿匪,那就干脆将这帮土匪困死在山区。
他写信给四川总督樊一蘅、巡抚陈邦彦,请求他们抽调天全六番招讨使高跻泰、副使杨先柱的土兵至黎州、雅州,沿周公水布防,扼守峨眉之西;计划让王得仁、宋奎光的两万江西兵,驻守阳江南岸的峨边,布防峨眉之南;然后自己再沿青衣水而上,攻取峨眉城、夹江城、洪雅城,扼守峨眉的东、北两面。
如此,就可以将袁、武匪帮围困在峨眉山区。到时候再严密封锁物资进山,这三万多土匪,在山沟子里没吃没喝的,剿??死他们,饿也饿死他们。
李定国对自己的战术很有信心,称之为“铁壁合围”。
这计划一开始施行得很顺利,樊一蘅、陈邦彦十分赞许这个计划,天全六番的藏兵,很快赶到了黎州和雅州。没曾想,原本计划部署到峨边的两万江西兵被调走了。
愁!愁!愁!
愁得李定国挠起了头。
??
“夫人,大喜事!咱家遟儿旗开得胜,打下了蔺州城,正在进攻滴水、永宁卫,威逼叙州”,王祥兴冲冲地向熊氏报喜。
熊氏不喜反忧:“老爷,如此咱们家和朝廷的矛盾岂不是越结越深?”
王祥哈哈大笑:“夫人,汝有所不知,能战方能言和。只有把朝廷打疼了,朝廷才能放过咱们家,让咱们世镇遵义啊!”
“可是,老爷??”
“夫人,汝放心吧,吾已派人向朝廷请罪求和,到时候还做大明的忠臣。哈哈哈!”
王祥是武举出身,这些年替朝廷镇压农民军、打清军,功没少立。他的内心深处,一直以来都是以忠臣自居的。历史上,他和大西军作战失败,还认为自己是为大明剿贼而亡,作遗诗曰:“今亡犹是大明臣,共结君臣万古愁”。
可惜,方法错了。
企图以武力迫使朝廷屈服,这一招对庸主可以用,对朱亨嘉这样的雄主,适得其反。
闻听王祥居然敢响应袁韬、武大定,夺了蔺州城。朱亨嘉勃然大怒,不但没有如王祥所料,同意其求和,反而下旨革除了王祥荣昌伯的爵位。又正式下令为酉阳冉氏伸冤,追封冉天麟为酉阳侯,让冉天育接替西阳宣慰使一职。最后,朱亨嘉再次斥责王祥,让他“速速归顺,勿为叛逆,祸及九族”。
消息传到遵义,王祥如遭雷殛。
各地藩镇亦无不惊悚,李占春偷偷对于大海说:“监囯性格刚毅,吾等当小心侍之!”
??
四川保宁府,清廷四川巡抚李囯英召集
成都总兵惠应诏、叙马总兵马化豹、涪州总兵卢光祖、永宁总兵柏永馥、龙安总兵左勷,商议军情。
豪格大军回京后,李囯英率五总兵留在保宁就粮。
一府之地,又能养多少兵马?
虽然号称是一巡抚五总兵,其实总兵力不足三万。
一开始,李囯英听闻大明要西征保宁,十分害怕。自己这么点兵马,怎么挡得住大军进攻?
不料,向清廷求援的折子还没上,明军自己就打起来了。
李国英大喜,一边请多尔衮派兵入川,说此诚攻取全川之良机也;一边打算在四川采取一些力所能及的军事行动,立下战功,荣华富贵。
“这明军自己打起买了,机不可失,大家都说说看,吾等应该攻取何处?”
龙安总兵左勷颇有谋略,上前说道:“抚台,我们面对的明军主要有四股:龙安的朱化龙、詹天颜,本是伪明秦王旧部,秦王已死,二人无主,对此二人可以招降;成都、潼川残破,伪明总兵林时泰是个墙头草,对他可不予理会;夔州,到处都是山,行军不易;顺庆府守军不多,夺之可威胁重庆、夔州。因此,末将认为,应该打顺庆府”。
诸将皆称善。
于是,李国英率惠应诏、马化豹、卢光祖、柏永馥、左勷诸将,领兵两万,来打顺庆府。
清军的策略是正确的,顺庆府的明军的确不多,只有一万五千人。
不过,驻守顺庆的明军总兵贺珍,却是个狠人。
此人善战,以前在汉中反清时,自称奉天倡义大将军,这可是李自成用过的头衔!陈邦彦担心此人有野心,放在后方,不放心。遂将他调到顺庆府,驻于南充。
贺珍心里很委屈,苍天啊!吾对大明忠心耿耿,之所以称奉天倡义大将军,那是想起个响亮的名号,吸引百姓反清呀!
为了向朝廷证明自己的忠诚,贺珍决心打好这一仗。
怎么打呢?诱敌深入。
清军逼近蓬州,贺珍弃蓬州;清军抵达西充,贺珍再弃西充;清军来到了顺天府治南充县,贺珍干脆连南充都不要了,落荒而逃。
李国英感到很奇怪:“这明军搞什么鬼?人呢?”
左勷大笑:“抚台,这一点都不奇怪。贺珍那厮本是明将,先降李闯、再降我大清、后又降明。此等人最没骨气,不战而逃,想必是存了保存实力之心”。
李囯英抚须而叹:“天助我大清啊!”
遂领兵继续往南,攻取岳池县。
清居山,通往岳池的必经之路,贺珍、王光兴、张尧翠、白蛟龙诸将埋伏在这里。
“来了!”
一杆杆“清”字大旗出现在山道上。
贺珍冷冷地下令:“杀!”
号令一下,贺总兵亲提一杆大刀杀下山,王光兴的刀、张尧翠的重剑、白蛟龙的开山斧不甘示弱。
《顺庆地方志》记载:大明崇祯二十三年九月十六日,明总兵贺珍败清巡抚李囯英于清居山。
第一百九十四章 平藩(六)
“大帅啊大帅,吾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重庆府酉阳宣抚司麻兔洞,一个叫石琳的可怜人,发出了哀叹。
石琳和刘之复一样,是跟随王祥多年的老人了,可惜却不像刘之复一样,得王祥信任。
主要原因是这石琳太聪明了,生就一颗七窍玲珑心。王祥一说话,他就知道大帅在想什么。不光和王祥关系处得好,王祥身边的人、其他将领,没有一个不说他好的。
刚开始,王祥很喜欢石琳。慢慢地,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很多年处下来,王祥发现还是刘之复好。从头到尾,他只发现了一个憨厚朴实的刘之复,却发现了无数个石琳,纯朴的石琳、狡诈的石琳、为公的石琳、自私的石琳??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正因为如此,朱亨嘉一施反间计,王祥就对石琳产生了怀疑。这小子太滑头,不会暗中投靠了靖王吧?
怀疑这种植物,生长的速度是非常快的。刚开始只是种子,很快就长成了参天大树。
王祥越想越觉得石琳不可靠,索性给了他两万杂兵,去守酉阳。
酉阳这块地方,位于重庆府最东南部,通过彭水县与播州相连。只要把彭水一占,酉阳就成了一块飞地,在军事上,守无可守。
王祥把精锐部队全部集中到播州,却独独把石琳派往酉阳,其中的意思是不言而喻的。
当然,石琳毕竟是跟随自己的老人,王祥也不好做得太明显,仍然给了他两万杂兵。
所谓杂兵,首先,肯定是些老弱病残;其次,肯定没受过太多的军事训练。两万杂兵,听起来人数不少,能不能打得过两千正兵,真得要打个问号。
看着王大帅派给自己的这些歪瓜裂枣,石琳从头凉到了脚。他是聪明人,一句异议都不敢有,乖乖上任。
王祥不放心,派心腹将石琳的家眷“保护”了起来。
全家人的命都在王大帅手里捏着,石琳明知打不过,也只好硬着头皮和明军打。
首战于黔江,五千杂兵和马万年的四千白杆兵交战,大溃,弃黔江;再战于彭水,石琳集结了一万七千兵马,对阵马万年的四千人,又大溃,失彭水。
彭水一丢,酉阳和播州就断了联系,再也得不到任何支援。
还没等石琳喘口气,南面的明军又杀到了。
石琳咬牙又集结了万余杂兵,和大明副将杨光谦、容美土司田霈霖、酉阳土司冉天育的军队在邑梅洞司大战,再次被击溃,邑梅洞司、石耶洞司、麻子坪司相继失守。
石琳心里清楚,自己的军队战斗力不行,不敢和明军正面相抗,改打游击战,主动放弃了酉阳城,在酉阳的各座山头之间游来游去。
问题是打游击战得有个前提:地形得熟。酉阳是毕基卡人的聚居地,前任土司冉天麟被王祥冤杀,酉阳百姓皆怜之。听闻朱亨嘉让冉天麟的弟弟冉天育继了酉阳土司之位,纷纷向冉天育通风报信。
石琳在哪里扎营,酉阳百姓就指引明军打向哪里,根本就游击不起来。
没多久,石琳的五千残兵,就在一个叫麻兔洞的地方,被两万明军团团包围了。
“大哥,山下全是明军,逃不掉了,不如降了吧?”
石琳的从弟石猛想降。
石琳一声长叹:“吾等若降了,奈家眷何?”
石猛道:“大哥,现在的情况是不降必死。就算您力战而死,大帅放过了您的家眷,等朝廷打下了遵义,作为罪将的亲人,您以为您的家眷会有好下场吗?”
“这个??”
石琳一声长叹:“大帅啊大帅,吾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
听说石琳向明军投降了,王祥大怒,我就说这小子吃里扒外吧,果不其然。
下令将石琳的家眷捆绑起来,准备午时押到菜市口开刀问斩,以警效尤。
石妻和王祥的正妻熊氏是好姐妹,急派家丁向熊氏求救。
熊氏大惊,来找王祥。
“夫君,您为什么要灭石将军满门?”
“哼!那小子吃里扒外,吾要灭了他满门,杀鸡儆猴!”
“可是夫君,妾听说石将军是力战不敌后才降的。他率领两万装备很差的老弱杂兵和明军精锐作战,屡败屡战,最后力竭才降。您因此灭他满门,是否有些不公?”
“这个??”
“石将军跟随您多年,军中大将多为其好友。您处置得如此严厉,老弟兄们会不会怨您太过无情,弃您而去?如果是这样,这个仗不用打,我们就已经败了!”
“这个??”
王祥越想越觉得熊氏的话有道理。
“夫人,依汝之见,应该怎么办?”
熊氏和煦地一笑,她的笑容有一种神奇的魁力,能让“小霸王”王祥的冲天怒火,顷刻间烟消云散。
“自古宽容能抵百万兵,妾觉得杀之不如放之”。
次日,王祥召集众将商议怎么处理石琳的家眷。
众说纷纭,有跟石琳关系好的,帮他求情;有忌妒石琳的,落井下石;也有怕说错话的,干脆一言不发。
“唉”,王祥一声长叹。
“石琳跟着本帅多年,没有功劳还有苦劳,虽然他对不起本帅,本帅却不忍害他的家人。来呀,将他的家眷给他送回去”。
左右大惊:“大帅,这石琳已经降了朝廷,您就算不杀他的家眷,也应该扣为人质才对。怎么反而放了?”
王祥又一叹:“唉!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靖王势大,在座的老弟兄如果想投降朝廷的,本帅给汝等一个机会。凡是今天欲带家眷投降的,一律放行。但是过了今日,再有人敢吃里扒外、卖我遵义的。定斩不饶!”
众将面面相觑,竟无一人愿降。
此事一出,王祥旧部,皆赞大帅仁义,朱亨嘉的反间计,被化解于无形。
朱亨嘉闻听此事,不由感叹:“妻贤夫祸少,子孝父心安。这王祥得贤妻如此,遵义不易下耳!”
战争若比武,高手对招,熊氏对朱亨嘉施了一招“绵掌”,以柔克刚;朱亨嘉自然要还一招“红拳”,刚中带柔。
既然瓦解不了王军高层的军心,那就得瓦解底层的军心。
先是正本清源,正式宣布王祥为叛逆,劝其部下,万勿从逆,免得祸及家人。
然后下召,“孤闻王祥在遵义横征暴敛,百姓苦矣!特免除遵义百姓一年钱粮”。这一招非常狠!王祥以遵义一地,养二十万大军。虽然也实行军屯制、屯田养兵,依然不足,不得不重敛于民。遵义百姓辛苦劳作,所得仅够糊口。闻监囯免了自己一年钱粮,百姓们巴不得明军早点打过来。
又下召,“若有百姓能说服王祥的部下,弃贼来投,赏田十亩”。现在的四川久经战乱,很多土地荒芜。所谓赏田十亩,其实花不了朱亨嘉一钱银子。不花一文,乱敌军心,何乐而不为?
王祥闻朱亨嘉豁免了遵义一年钱粮,不由苦笑。靖王财大气粗,能免遵义的钱粮,他王大帅可不行。豁免了百姓的钱粮,手下的大军吃什么?
在明军的政治攻势下,王祥的部下开始出现了叛逃。
对此,王大帅毫不手软,放下了针对石琳家眷的“菩萨心肠”,一口气砍了三百多逃兵的脑袋,总算止住了逃兵潮。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政治手段使完,剩下的就是真刀真枪了。监囯靖王和王大帅都撸起袖子,露出了肌肉,准备一拳击倒对方。
第一百九十五章 平藩(七)
“峨眉天下秀”。
这座山可不得了,山高林密出神仙。后世有仙人还珠楼主,记载了峨眉群仙的生活逸事,传来传去,传成了绝世名着《蜀山剑侠传》。
大明崇祯二十三年,峨眉山里有没有神仙不知道,但是土匪,那是一定有的。
“六弟,快出来吧!躲在山里当土匪,丢先人的脸咧”!
“娃他爹,回家吧,娃想你!朝廷给咱家赐了田,等着汝回来种咧!”
一声声呼唤亲人的声音,在山谷中回响。
峨眉山山峰众多,林木茂密,往往明军的剿匪队和土匪只相隔十几丈,却都发现不了对方。
目光到不了的地方,声音能到。
既然己方的兵力不足于漫山遍野的搜剿,李定囯决定换一种方式,组织了上百支队伍,带着土匪的亲人,到各座山峰喊话劝降,乱匪心志。
“二伢子,我是汝娘啊!儿啊!快出来吧,哥哥、妹妹还有汝婆娘,都在等着汝回家呢!”
三峨山上,一队袁韬匪帮的斥侯正躺在树下在休息。
一年青土匪忽然蹦了起来。
“是俺娘,俺娘在唤我!”
一老土匪笑骂:“二伢子,汝睡迷糊了吧!”
“二伢子,快回家吧!娘想汝!”
山谷中又传来一阵回音。
“真是俺娘!”
年青的土匪身子一纵,就想往山下跑。
老匪一把按倒,“不想要命了?让大掌盘子看见,肯定杀汝!”
对山上的土匪喊话,有效果,但是不大。
陆陆续续地有一百多土匪下山投降,皆是“争天王”袁韬的部下。
藏于峨眉的三股土匪,武大定匪帮人数最多,有两万人。他们的家眷不在嘉定,而在老巢眉州。除了山上的这两万人,武大定还留了儿子武国治、侄儿武国用领兵一万防守眉州。明军还未攻下眉州,自然抓不到武大定部的家眷,也动摇不了其军心。
李乾德匪帮人数排第二,有五千人。他本是袁、武二人谋士,渐渐地自成体系,本来屯兵于峨眉县后的夹江县,闻明军攻嘉定,移驻峨眉,正好接应了袁韬的败兵。此人奸诈若狐,决定上山打游击后,便把部下家眷全接进山里立寨。明军也抓不到他部下家眷。
袁韬原来是三人中实力最强的。可是遭到李定国突然袭击后,人马损失大半,仅剩三千多人。逃得匆忙,没带家眷。因此,喊话的几乎都是袁韬部家眷。因为袁韬部人少,这一招对土匪总实力影响并不大。
很多事不能光看表面。
峨眉主峰大峨山金顶,武大定闷闷不乐地找谋士欧阳直、部将张林秀商议。
“唉!”
还没开口,先是重重一叹。
张林秀是个直性子:“大掌盘子,您有啥烦心事?”
武大定不言语,又是一叹。问他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欧阳直一笑:“最近明军让袁韬部下家眷,在各个山头喊话。大掌盘子是不是担心我们在眉州的家眷?”
“是啊!吾欲领兵退回眉州防守,又怕袁大哥和李先生说吾不讲义气!唉!”
张林秀吼道:“大掌盘子,现在咱们兵强马壮,想回便回,管那两个贼撮鸟作甚?”
“住口,不得无礼”,武大定斥道。
欧阳直道:“眉州才是我们的根本之地。大掌盘子明日可通知袁韬、李乾德,就说明军要攻打眉州,不得不回。不管二人怎么恳求,您都不要理会,拔腿就走。此事便成了”。
次日,袁韬请驻于二峨山的李乾德、三峨山的袁韬来大峨山一会。
三人落座,武大定毫不客气地坐于第一把交椅上。
这个位置原先是袁韬坐的。可匪界盛行的是实力为王,现在武大定的实力远超袁韬,自然要换一把椅子坐。
袁韬为匪多年,这个道理当然懂,一点不生气,安然入座。问道:“贤弟唤吾等来,不知有何事?”
武大定道:“刚得到消息,明军准备攻打眉州,我军家眷都在眉州,不敢不救。所以特地通知袁大哥、李先生,明日一早,我军就要返回眉州了”。
“什么!”
袁韬、李乾德懵了,武大定部是主力,主力走了,他俩咋办?
“贤弟,峨眉地势险峻,足可与明军相持,弃之不智啊?”
“是啊,大帅,峨眉万万不能弃啊!”
二人还欲再劝,武大定起身道:“眉州是吾根本之地,不敢不救。两位请在此品茶,吾去军营收拾行装”。
说完拔腿就走。
袁、李二人面面相觑。
良久,袁韬叹了口气:“李先生,武大定去意已决,峨眉是守不住了。吾准备跟武大定一起撤,您也跟我们一起走吧!”
李乾德给袁韬施了一礼:“吾军家眷已在山中立寨,带着家眷,没法走啊!大帅保重,就此别过”。
袁韬长叹一声,一跺脚,追上武大定,一同撤往眉州。
李乾德不敢耽搁,回到二峨山,收拢部众和家眷,往后山深处转移。峨眉多山,其中大峨、二峨两山相对,远远望去,双峰缥缈,犹如画眉。
这两座山虽然最高,但是明军搜得次数也最多。没了武大定、袁韬帮忙,李乾德不敢再待在二峨山,逃到四峨后山的一个偏僻的小山峰上安营立寨。
“都他娘的小心点,谁敢发出声音,老子宰了他”,武大定的部将张林秀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一队队的匪兵。
峨眉山以多雾着称,常年云雾缭绕,雨丝霏霏。
大雾掩护了匪军的行踪。
众匪走了几天,走出了大山,来到青衣水南麓,打造竹筏渡河。
十分顺利,大队已经渡过河了,明军的追兵才到。
“哒哒哒”,陈健率领千余骑兵追来。
武、袁二贼已经逃到了对岸的洪雅县,陈健只抓到了一百多俘虏。
“算这帮龟孙子跑得快!”
陈健愤愤不已,返回军营向李定国报告。
没找着李定国,一问,大帅去湖边钓鱼去了。
古代军营多依水源而建,李定囯的大寨外有一湖,水美鱼肥,李定国与谋士龚应祯时常垂钓于此。
没法子,剿了两个月的匪,连根匪毛都没抓到,实在郁闷。若是不找点乐事,陶冶一下情操。估计要憋出病来。
陈健赶到湖边,见李定囯和龚应祯,正一人一根鱼竿,全神贯注地盯着浮漂。
快活哉!宛若一对神仙!
“大帅”,陈健虎吼一声,跪地请罪。
“末将无能,没追到匪首,让袁、武二贼逃到眉州去了”。
“汝这黑厮,不知道小点声?把本帅的鱼都吓跑了”。
李定国笑骂道,随后一愣,“汝刚才说谁跑到眉州去了?”
“今早,巡骑来报,袁韬、武大定二贼带着众匪,逃到了青衣水南麓。末将领兵去追,没追到二贼,只抓了一百多个俘虏。请大帅责罚!”
陈健等着挨骂,不料李定国不但不生气,反而开心得手舞足蹈,“哈哈哈!天助我大明啊!”
龚应祯也向李定国作揖恭贺:“恭喜大帅!贺喜大帅!”
陈健怔住了,土匪逃了,大帅和龚先生咋还这么高兴?不会魔怔了吧?
龚应祯微笑道:“袁、武二贼不在山里待着,反而跑到县城防守。此覆亡之道也!不过那李乾徳奸诈多谋,大帅不可大意”。
李定囯点点头:“本帅故意放着洪雅、青神、眉州各县不打,就是要诱那武大定出山。果不出本帅所料!陈将军,汝可曾仔细审问俘虏,李乾德何在?”
“禀大帅,据俘虏交待,那李乾徳并未随袁韬、武大定逃往眉州,而是依然躲藏在峨眉山中”。
“哈哈哈”,李定囯和龚应祯又是一阵放声大笑。
狼有爪子、狈有脑子,狼狈为奸,不好对付。现在狼和狈分开了,破之易矣!
第一百九十六章 平藩(八)
先打狼还是先擒狈呢?
李定国和龚应祯等人商量后,决定先擒狈。
“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的峨眉山,被李大帅搞成了同一个天。
怎么个同法,每座山峰上设了望哨和一座简易的烽火台,派三百兵驻于山顶。只要发现土匪的行踪,就点燃烽火。各山的明军见了烽火,便往烽火处聚而剿之。
若是袁韬、武大定还在,这一招断断乎使不得。区区三百兵往几万土匪聚集的大山里一放,简直就是给土匪送人头。
现在袁韬、武大定走了,李乾徳虽然号称有五千人马,但他的部下多是新招募的乌合之众,战力远远不能和袁韬、武大定手下的积年老匪比。他的五千人,还不一定打得过袁韬的五百亲兵。想攻下三百明军驻守的山头,没半天打不下来。半天时间,其他山头的明军早就赶到了。
了望哨加烽火台,有效地弥补了明军兵力的不足,让李定囯能以较小的兵力封锁整个峨眉山区。
在明军的搜捕下,李乾徳不得不多次转移营寨的位置,被限制在一个狭小的活动空间里。
“呼!呼!呼!”
李九德睡得香甜,鼾声如雷。
李乾德盯着弟弟年轻的面庞,目光中闪过一丝慈爱之色。
小弟二十一岁了,长得真像母亲。
平时白白净净、最爱干净的小弟,这段时间跟着自己,蓬头垢面,衣衫不整,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汗臭味。
“呜”,李九德伸了个懒腰,身上的毡毯滑落。
长兄如父,李乾徳温柔地给李九徳盖上毡毯。
李九徳一个激灵,猛然惊醒,“明军来了吗?”
“小弟别怕,是吾”。
李九徳有些不好意思:“哥,我做了个噩梦??”
经此一闹,兄弟俩再无睡意,索性聊起了天。
“小弟,这样下去,吾等迟早会被发现。吾想好了,汝把吾绑了,向明军投降,必能保住性命”。
“哥,汝把吾当成什么人了,卖兄求荣的事,吾绝不为!”
“听话,哥年纪大了,死则死矣,汝得好好活着,为老李家留条根”。
李九德死活不同意。
李乾德叹了口气:“小弟,既然汝不忍心,那这样吧,汝带上吾写的信,去嘉绒八部的杂谷部,找桑结朋宣抚使。吾和他有旧,他一定会收留汝”。
李乾德认识桑结朋的时候,两个人都还年轻,同样的才华横溢,同样的野心勃勃。李乾德想封侯拜相,桑结朋想一统嘉绒八部。
“唉!物是人非,造化弄人啊!”
一向算无遗策的李乾德此番居然失算了。
他之所以不肯和袁韬、武大定一起走,就是抱着带部众穿过雅州,投奔杂谷部的心思。按照常理,袁韬、武大定率领的是主力,明军应该去追主力,放过自己这支小部队才是。没想到李定囯居然放着主力不追,先搜捕起自己来了。悲乎哉!
他没有想到,李定国把他看成了比狼还难对付的狈,先捉狈,后擒狼。
失算了!有些错误不能犯,犯了就丢命。
李九德还是不同意:“哥,吾哪都不去,就在这陪着汝。要死,咱兄弟俩一起死!”
“小弟,汝糊涂啊!”
李乾德劝着弟弟,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
又一个清晨来到了。
为了不暴露行踪,土匪们都选择在清晨做饭。清晨,峨眉山的雾很大,可以有效地掩盖做饭的炊烟。土匪们早上做好一天所需的食物,中午和晚上不敢生火,啃干粮。
凡事都有例外,这个清晨,雾不大。
土匪生的炊烟,引起了附近山头明军了望哨的注意。
“哨长,快看,那里有炊烟”,哨兵向哨长报告。
哨长是老斥侯出身,眯着眼,仔细观察了一番,不仅有炊烟,还有火光。
“你小子福气好,立大功了,快,给大营报信,匪巢找到了”。
明军偷偷地包围了土匪的营寨,土匪们毫无察觉。
“杀!”
窦名望挥舞着双刀,砍翻了寨门前的几个匪徒。
箭塔上的匪兵弓手正欲张弓,靳统武一箭射去,弓手栽下箭塔。
明军一攻入寨子,土匪的斗志就土崩瓦解了,降的降、逃的逃,李氏兄弟也成了明军的阶下囚。
??
望着被捆成麻花状的李乾德、李九德兄弟,征西副将军李定国哈哈大笑。
“乾德公,上次本帅写信劝公等归顺,公回信说‘水路可通舟楫,陆路可容车马’,现在本帅一不用舟楫,二不用车马,几座烽火台便擒公于此。公还有何话说?哈哈哈!”
李乾德又羞又恼:“士可杀不可辱,速速杀吾!”
李定国又道:“上次回信中辱吾先君的言语,也是乾德公所写吧?”
李乾德十分硬气:“不错,正是吾的手笔”。
李定国怒极:“乾德公不愧是崇祯四年的进士,妙笔生花,写得好,写得好啊!来呀,将乾德公和他弟弟,拖出去斩了”。
李乾德大惊:“信是吾写的,关吾弟何事?为何杀他?”
“汝是叛逆,罪当族诛”。
“吾是永历帝封的川北巡抚,一没有降清,二没有降贼,替先帝守土,谈何叛逆?”
“这个??”
李定囯一时语塞,这李乾德是永历帝的大臣,从未接受过监国靖王的官职,说其是叛逆,似乎有些牵强。
“汝身为明臣,却投身匪巢,该杀!”
“哈哈哈!若是匪就该杀,那请问大帅您以前是什么出身?”
“这个??”
按这个理论,李定囯出身于大西贼,早该杀不知多少回了。
辩不过便不辩,直接杀了便是。
李定国冷冷一笑:“巧言令色,拖出去,斩!”
“且慢”,李乾德急叫道,“大帅若肯放吾弟一条生路,吾愿帮大帅赚开洪雅城”。
??
逃回眉州后,武大定令张林秀领兵七千守洪雅城、袁韬部三千残兵守丹棱城、侄儿武国用领兵五千守蒲江城、儿子武囯治领兵五千守眉州城,自己亲率一万三千人马驻守老巢眉州府青神县。
四川洪雅县乃道教圣地,赫赫有名的五斗米道便诞生于洪雅瓦屋山。
张林秀当土匪多年,颇有经验。分兵两千守瓦屋山,自己率兵五千守洪雅城,互为犄角。
“都打起精神来,谁敢打瞌睡,本将砍了他”,张林秀一边巡城,一边骂骂咧咧。
这是他的习惯,喜欢战前骂部下。说也奇怪,经他这么一骂,匪兵们紧张的心情消散了不少。
“将军,您看,前面来了支人马”。
张林秀一瞧,有几百败军正往自己这边逃,后面有明军在追。
败军逃到城门口,大声喊门。
“快开城门,吾等是李军师的部下”。
张林秀吼道:“不许靠近,否则射死尔等”。
“是张将军吗?吾是李乾德呀。快开城门,明军在追吾”。
张林秀一瞅,果然是李乾德。
“李先生,汝不是在峨眉山嘛,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一言难尽,汝等走后,明军搜山,吾势单力薄,存身不住,只好来投奔大帅。快开城门,晚了,明军就追上来了”。
张林秀见追兵近了,下令部下开城门。
李乾德部急忙入城。
既然是老熟人,张林秀自然要迎一下,走下城墙,向李乾德打招呼。
“李先生受惊了”。
忽见李乾德身后站立一人,白盔白甲亮银枪,不怒自威,一股杀气,不由诧异道:“这位头领是谁?似乎未曾见过”。
白袍将军一笑:“吾乃延安李定囯”。
“啊!”
还未等张林秀惊叫完,亮银枪如灵蛇般一点,正中咽喉。
没了主将,匪兵大乱。李定国趁势率部杀散匪兵,夺了洪雅城。
瓦屋山匪军不敢战,逃往青神。
李定国夺了洪雅后也不休息,率军杀奔丹棱城。
丹棱守将袁韬,有兵三千,其中两千是积年老匪,战力颇强。
真要死守丹棱城,必有一番恶战。
可是这三千人,是袁韬仅存的部下,视为心血命根,又怎舍得为了武大定,跟明军硬拼。
“撤,快撤!”
听说李定国打来了,袁韬虽然号称“争天王”,却一点也不愿和李定国争,带着部下,拨马便跑。一口气跑到眉州城,与武国治合兵一处。
??
洪雅城内,李定国把李乾德、李九德兄弟叫到身边。
这一次他的态度好了很多,十分客气地对李乾德说道:“乾德公,按说此次公助吾破城,不该杀公。可是公向袁韬、武大定二贼献毒计杀害杨展将军,川人恨公入骨,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实不相瞒,此次入川,监国亲自将您和袁韬、武大定二贼,列为必杀之人。因此,本帅实在不敢赦免乾德公。请乾徳公见谅”。
李乾德神色平静:“大帅不必解释,此节,吾早已料到。只是希望大帅能信守承诺,放吾弟一条生路”。
“乾德公放心,本帅说话算话,绝对不会为难令弟”。
“如此,多谢大帅!”
李乾德对泣不成声的李九德说道:“小弟,吾有今日,乃是因果循环。汝切不可生报仇之念!回乡后,娶妻生子,为老李家留条根!吾替死去的爹娘多谢汝了!”
李九德痛哭流涕:“哥,您放心,弟记住了!”
李乾德往帐外走去。
“乾德公且慢”,李定国斟了一杯酒递给李乾德,“请饮了此杯,再上路”。
李乾德大笑:“砍头,痛事也!饮酒,快事也!又饮酒又砍头,痛快事也!多谢大帅!”
一饮而尽,走出帐外。
很快,血淋淋的一颗脑袋,就送到了李定囯面前。
“哥呀!”
李九德痛彻心扉。
李定囯叹了一口气:“来人,给他一匹马、一把刀、一百两银子、半个月的干粮,再给他一封回乡的公文,沿途各军不得刁难!”
第一百九十七章 平藩(九)
洪雅城的败兵逃回了青神县,七千兵马只逃回三千,还折了大将张林秀。
武大定有点慌,急忙聚集兵马于青神,准备在此与明军决战。
当年袁、武二贼投奔杨展,杨展令袁韬驻犍为、武大定驻青神。
青神乃是第一代蜀王蚕丛故里,传说蚕丛氏“青衣而教民农桑,民皆神之”。
武大定到了青神后,把青神当作老巢经营,修缮了城池,拓宽了护城河。此城得天独厚,东临大江,西临无名江,二江在此汇聚,形如一根开叉的树枝,城池就在这树枝的开叉处。不仅如此,城东有龙泉山、城西有白马台。如画江山,拱卫着青神之城。
对青神城的防御能力,武大定很自信。有此天险,就算敌人有雄兵百万,又有何惧?
“武大定,蠢材也!他想跟本帅在青神决战,也得问问本帅答不答应”,听闻武大定集重兵于青神,李定国哈哈大笑。
他下令靳统武领兵一万,北上歼灭驻守在蒲江城的匪军武囯用部;自己领兵二万五千,从丹棱城出发,攻打驻守眉州城的匪军武囯治、袁韬部。
眉州城位于青神城的北部,是青神的后方。拿下眉州,就可以避开青神城两翼的江河、高山之险,直取城池。
李定国对自己的这个战术很自信,称之为“大迂回”。
这个战术有一个关健点,那就是不能让武大定察觉到自己的计划,回援眉州。
李定囯想了想,得派一支兵马佯攻青神,迷惑武大定。
派谁好呢?他的目光聚焦在东川土司禄万兆身上。
此次征讨袁、武匪军,朱亨嘉除了抽调李定国的正军外,还抽调了东川府禄氏、镇雄府陇氏、乌蒙府禄氏、乌撒府安氏的一万五千土兵,交于东川土司禄万兆指挥。
禄万兆曾在讨伐伪楚王朱容藩之战中立下战功,两个儿子禄永升、禄永邦阵亡。战后,朱亨嘉封禄万兆为东川副将,追封禄永升为武义将军、禄永邦为武节将军。
“禄副将,本帅欲让汝率一万五千人马佯攻青神,吸引住武贼主力。汝可愿往?”
“末将愿往”。
李定国又叮嘱了几句:“汝只需将武贼主力吸引在青神不动,便是大功一件。切勿真打,记住,佯攻”。
“大帅放心,末将省得”。
下达完军令,诸将皆退下,唯有谋士龚应祯不肯走。
“龚兄还有何事?”
“大帅,袁、武二贼是土匪出身,为匪者,打不过就会跑。败二贼容易,灭二贼难呀!”
“龚兄放心,吾料这二贼兵败后,必会北上降清,成都是二贼逃窜的必经之路。吾已给成都总兵林时泰下了令,二贼一旦逃到成都,便兴兵擒之”。
“哎呀,大帅,吾担心的正是这林时泰!此人明为成都总兵,实为割据成都、潼川一带的藩镇。其与袁、武二贼素有勾结。就怕他网开一面,放袁、武二贼北上投清。如此,后患无穷啊!”
“哈哈哈,龚兄放心,吾让人送了一件礼物给林时泰,谅林时泰见了此物,不敢不尽心剿贼”。
“哦,不知大帅给林时泰送了何物?”
“李乾德的人头”。
??
十月初,满城的芙蓉花开了,花团锦簇,十分好看。五代时,蜀主喜爱芙蓉花,在成都遍种芙蓉,故又称“蓉城”。
成都总兵林时泰此时并不在成都城,而是在附近的华阳城。
成都是大府,府治有两处,一名成都、一名华阳。这两城离得很近,唇齿相依。
听说华阳城附近出现了老虎,林总兵带人打老虎去了。
是的,老虎,吃人的老虎。
四川经历了张献忠、豪格的屠杀,又经历了藩镇混战后,人口锐减。尤其是成都、潼川一带杀戮尤甚,几成无人区。
因此,林时泰虽然控制了二府之地,地盘很大,治下的百姓却没多少,实力也远比不上袁韬、武大定,只有七千多兵马。
成都一带人口少,老虎便下了山,到处都是虎穴。
老虎一般是不吃人的,但一些年老或生病的老虎,开始啃食死尸,渐渐地出现了“食人虎”。
听说府治华阳附近,出现了“食人虎”,林时泰坐不住了,率领“打虎队”去打虎。
很顺利,一天时间,杀了两只猛虎,凯旋而归。
“来呀,把虎皮给本帅剥了,再泡点虎骨酒”。
林时泰都想好了,两张虎皮,一张送给清廷的四川巡抚李国英,还有一张送给大明监囯靖王。
作为一个弱小的藩镇,林总兵深谙弱者的生存之道,那就是依附强者。现在清虏和朝廷的实力皆比自己强,哪一方都不能得罪,虎皮自然也是各送一张。
这段日子,林时泰过得很舒服。清廷的四川巡抚李国英被贺珍击败后,明白了自己实力不足,大力诱降各方势力降清。
又是赏官又是赐银,很管用。
先是杨展的部下曹勋带千人来投;接着,又招降了秦王朱存烳的旧部,剑梓的李廷明、唐运会、江油的严希赐。
林时泰拥兵七千,自然成了李囯英眼里的“香饽饽”。
前一阵子,李国英让人给林时泰送了一颗官印和一份厚礼。
厚礼,林时泰收下了。官印嘛,暂时没表态。
“禀报大帅,征西副将军李定国派人给您送礼来了!”
“又来了一个送礼的!哈哈哈,这年头手里头有兵就是好呀!随便投奔哪一方都吃香的喝辣的”。
既然别人给咱送礼求咱,那咱得把架子端起来!
林时泰端坐于虎皮大椅上,盛设甲仗,威风凛凛地迎接李定囯的使者王会。
王会看都不看两旁的甲仗,持剑而入。
林时泰一瞅王会,穿着参将服,虎背熊腰、目带杀气。
顿时一凛,这位使者好强的煞气!
作为老行伍,林时泰知道这种煞气只有那些身经百战、杀人无数的狠人身上才有。
不敢怠慢,笑嘻嘻地道:“将军请坐,不知道李大帅给吾送什么礼来了?”
王会不屑地说道:“恁多废话!汝打开一看,不就知道了?”
林时泰一瞅,是个很重的方盒子。什么东西?黄金还是美玉?
令人送至案前,呵呵一笑,“李大帅太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呢?哈哈哈!”
“呀!”
一声尖叫,盒子跌落,滚出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王会更是不屑:“亏汝还是个将军,不过是颗人头而已!”
林时泰吓出一身冷汗:“不知此是何人之头?李大帅为何又送此头予吾?”
王会冷哼一声,目光炯炯,盯得林时泰心里发毛。
“此乃袁韬、武大定二贼的军师李乾德之头。此人兵败后被俘,据他交待,林总兵和袁、武二贼素有勾结,不知是与不是?”
林时泰急忙喊冤:“将军明鉴,此是那李乾德胡乱攀咬,末将对大明忠心耿耿,绝无此事啊!”
王会脸色和缓了下来:“大帅也不相信是真的,所以斩了李乾德的脑袋送于林总兵”。
“哎呀,大帅英明呀!多谢大帅!”
“先别忙着谢。大帅还说了,袁、武二贼已至绝境,必然会北上逃往成都。林总兵若是能献上二贼的首级,便是大明的忠臣。否则,便是二贼的同党。定要发兵剿之”。
林时泰浑身都被冷汗浸湿了,颤抖着说道:“请您回禀大帅,末将一定献上二贼首级,以证清白”。
“如此甚好,本将告辞了”。
“将军且慢,吾有两张虎皮呈上。一张献给监囯靖王殿下,一张献给大帅。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请将军返回后,替吾向大帅多多美言!”
王会应允而去。
“大帅,您不是说,这两张虎皮,一张送给清廷四川巡抚李囯英,一张送给监囯靖王嘛。怎么把给李囯英的虎皮转送给了李定国?”
有心腹不解地问林时泰。
林时泰把眼一瞪:“蠢材!没看出来吗?那李定囯比李国英厉害!”
第一百九十八章 平藩(十)
四川龙安府治平武城,好一座边关坚城!东、南、西三面临涪江,城北紧靠翠屏山。背山面水,易守难攻。
大明宗室、秦王朱存烳曾以此为根基,西取松潘,南望成都,东逼保宁,北攻阶州。大有复兴明祚之势!
惜乎哉!阶州之战,秦王被清将李国翰击败,不甘被俘受辱,纵身跳入了紫水河。
秦王一死,其部群龙无首。
朱化龙、詹天颜二将,秉承秦王遗志,坚持在龙安府、松潘卫一带抗清。
有忠就有奸,秦王的另一些旧部,剑梓的李廷明、唐运会、江油的严希赐,在清四川巡抚李囯英高官厚禄诱惑下,降了清。
这三将,手中的兵马虽不多,但是地理位置却十分重要。
尤其是龙安府的江油县,卡在龙安和成都之间。清军得了江油,往北可打攻龙安,往南可打成都。犹如一根鱼刺,刺在了要害处。
忠臣难得啊!作为穿越者,朱亨嘉最清楚詹天颜、朱化龙二人的忠义。
历史上,詹天颜被吴三桂俘虏,厉声斥骂吴三桂:“豺狼最狠毒了,也不会咬食同类,你反咬同族,豺狼不如”,横眉怒叱,挺立受刃。朱化龙更有一段传说,他被义子陈佳盛出卖,英勇就义。死后成了神,索陈佳盛之命。虽是民间传说,足见人心向背。
朱亨嘉给二人写了封声情并茂的信。
“甲申以来,诸臣死节者有之,甘心侍虏者亦有之。若朱、詹二公,以残破之军,与清虏相搏,洒碧血于松龙,屡遭踬踣而痴心不改者,不忘大明也!孤甚敬之!特赐银万两、甲胄千副、粮五千石。二公若觉孤可辅,则辅之。不可辅,则权作忠贞之慰藉??”
看完这封信,朱化龙和詹天颜久久不语。
“咳”,詹天颜咳了一声,看着朱化龙。
“朱兄,何去何从,您倒是给个意见啊!”
朱化龙苦笑:“按说靖王非太祖嫡脉,鲁王才是正统!可恨严希赐!”
詹天颜明白了,这江油守将严希赐一降清,自己一方的形势就恶劣了。不找棵大树不行!
靖王这人实诚啊!不空手招降,人家还带来了银万两、甲胄千副、粮五千石!
大明崇祯二十三年十月十九日,朱亨嘉任朱化龙为龙安总兵、詹天颜为松潘总兵。
??
“禄副将,我军已至青神,不趁势猛攻,反而搞什么佯攻。岂不有伤士气?”
“是啊,对岸的兵马跟咱们差不多,真打未必不能胜。您下令吧!儿郎们一定打出个样子给您看看!”
镇雄土舍陇贵、乌蒙土舍禄永宁、乌撒土舍安锜,纷纷向东川副将禄万兆请命。
“不成,不成”,禄万兆的头摇得似拨浪鼓,“大帅走之时再三叮嘱,要我们佯攻,只要把武贼主力滞留在青神,就是大功一件”。
李定国走后,禄万兆牢记叮嘱,率一万五千土兵和武大定的一万六千人马对峙,小打小闹,拖住武大定。
白马台匪军大帐,武大定问谋士欧阳直,这明军搞什么鬼?攻又不肯攻,退又不肯退,天天小打小闹的,恶心人。
欧阳直想了想道:“大帅,明日不妨派一些噪门大的军汉,阵前骂阵,激明军出战!”
次日,两军交战,明军又和以前一样,稍微打一下就往大营撤退。
匪军阵前忽然传出一片叫骂声,听声音足有两百人。有人指挥,骂得十分齐整。
“无胆鼠辈,就知道逃命!”
“没卵子的东西,丢先人的脸!”
“这般没种,小妾生的吧?”
最后一骂,气坏了乌撒土舍安锜,他正是乌撒土司的小妾所生。
闻此言直气得七窍生烟,也不顾禄万兆的军令,率军杀向匪军。
“汝这厮勿走,格老子劈了汝!”
镇雄土舍陇贵、乌蒙土舍禄永宁素与安锜交好,见他带头冲杀,也紧随其后。
禄万兆见诸将不听军令,无奈之下,也只好改变军令,下令全军出击。
没法子,他的部下都是些土兵,军纪远运比不上明军主力,想令行禁止,有点难!
一只小蝴蝶扇起了翅膀。
“这才像打仗的样子”,白马台上武大定嘟囔了一句,吼道:“开炮!”
“轰!轰!轰!”
山上匪军的土炮射出了死亡之花。
大炮数量不多,又没有使用开花弹,杀伤力有限,土兵冒着炮火,向山下的匪军军阵冲去。
土兵一万五千人,匪军一万六千人,人数双方差不多。但土兵的装备比匪军差得多,战力也不如匪军。尤其是武大定的八千中军,俱是身经百战的积年老匪,战斗经验极丰富。
刚开始,土兵凭着一膛血勇,尚能和匪军相持。慢慢地,开始招架不住。
见明军气沮,武大定率着身边的五百亲兵,亲自冲锋。
这五百人无一不是杀人如麻的悍匪,一个冲锋就冲乱了明军阵角。
“杀!”
武大定一刀将安锜挥作两断。
安锜的惨死,耗尽了土兵锐气。他们纷纷后撤!
“明军败了!”
“败了!”
“败了!”
匪军狂喊,动摇敌人士气。
战败的声音,似滚雪球般扩大,土军大溃,损兵五千,不得不撤出青神。
打了胜仗,欧阳直却乐不起来。
“大帅,不对劲呀,对面的明军只有万余,明军的主力去哪了?”
武大定也纳闷:“是啊!李定国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两人铺开地图,仔细思索,忽然一同尖叫:“不好,眉州!”
??
高大的眉州城赫然在目。
“唉!千载文化之乡,竟成战场!悲乎哉!”
龚应祯一袭白衣,目中居然含泪。
这眉州乃是三苏的故乡,读书人心中的圣地。龚应祯身为士子中的一员,触景伤情。
李定囯笑骂道:“好了,龚兄,您就别矫情了。等打下了眉州,吾再重修书院便是”。
话音未落,三声炮响。
城里的武国治率军冲杀了出来。
作为武大定的儿子、匪军少主,大家都让着他。二十多岁的武国治,没吃过亏,不知道李定国的厉害,带着五千人,直扑李定国的中军。
李定国冷笑:“就这么点人,也敢攻吾中军?不知死活”。
号旗挥动,亲自率军抵住武囯冶,又令窦名望、陈健左右夹击,匪军大溃。
“少帅,快撤!”
亲兵护着武国治逃回城。
“攻城!”
李定囯下了军令。
“杀!”
明军潮水般冲向眉州城。城里的袁韬、武国治拼死顽抗。
眼看就要攻破眉州城,忽报青神方向出现了匪军援兵。
武大定留了两千兵马守青神,亲自来援眉州。
战争是千变万幻的,至此,双方的战略目标均告失败。
武大定想引诱明军在青神决战,未能实现;李定国想偷袭眉州、围歼武大定,亦未能实现。
糊里糊涂之间,眉州成了双方决战的主战场。
“杀!”
武国治、袁韬从城里杀出,响应武大定。
“杀!”
窦名望、陈健率军迎住。
“弟兄们,随我杀!”
武大定大土匪的狠劲上来,亲自往前突。
李定囯一言不吭,亮出了帅旗,率着两千“老本贼”(李定国的中军精锐名)冲向武大定。
双方从上午打到下午,难分胜负。各自的军阵全乱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战成了几百团。
“杀!杀!杀!”
又一支奇兵突至,靳统武部赶到了眉州。
靳统武是个急性子,很急!
他奉李定国之命,领兵一万,去取蒲江城。一路上日夜兼程。为了节省时间,连饭都不做,顿顿啃干粮,楞是把五天的路程压缩到了三天。
快有快的好处。驻守蒲江城的武国用部五千匪兵,完全没料到明军会来得这么快,只得匆忙应战。
飞快的几道雪亮寒光,武囯用还没反应过来,脑袋就被靳统武给砍了。
“快,抛弃一切辎重,只带七天干粮,全军赶往眉州。去晚了,就捞不到主力打了”,靳统武大吼。
就这样,全歼了武国用后,他又马不停蹄地赶到眉州,成了眉州之役的胜负手。
“哗啦”,靳统武一刀砍倒武大定的帅旗,却找不到匪首的影子。
袁韬、武大定这样的大土匪,对危险有一种本能的直觉,跑起来疾如闪电、快似旋风。
众匪逃到彭山,明军追到彭山;逃到邛州,追到邛州;逃到大邑,追到大邑;一直逃入成都府。
“唉!又让袁、武二贼跑了”,靳统武愤愤不平。
李定国淡淡微笑:“放心吧,他们跑不了”。
??
惶惶若丧家之犬,匆匆似漏网之鱼。
袁韬、武大定父子慌不择路地逃入了成都境内,部下仅剩千余人。
人一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缝。
谋士欧阳直病倒了。
“大帅,吾不行了,快杀了吾逃命吧”,欧阳直气若游丝。
这是匪帮的老规矩了,凡在逃命途中,有重要人物负伤或病倒,不便带走,必杀之,以免泄露匪帮行踪和机密。
武大定有些不忍,毕竟是跟随自己多年的心腹。
欧阳直笑了:“早死几天、晚死几天,又有何区别?大帅何必有妇人之仁?”
“欧阳兄,得罪了”,武大定一狠心,刀光闪过,欧阳直人头落地。
“快!弟兄们快跟上,到了成都,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武大定和袁韬催促着匪众。
“父亲”,武国治有些担心,“万一那成都总兵林时泰翻脸不认人怎么办?”
武大定却很自信:“放心吧,唇亡齿寒。靖王要削藩,他林时泰跑得掉?这些年,他一直跟咱们做生意,用马匹和兵器换咱们的粮食,来来往往的密信都捏在为父手中。这小子要是敢出卖咱们,咱们就跟靖王说他是咱们的同党,到时候大家一起死。谅这小子也没这个胆”。
见父亲底气这么足,武囯治放下了心。
听说袁韬、武大定来到了自己地盘,成都总兵林时泰出城三十里相迎。
“哎呀,两位兄长,哪阵香风把您二位吹来了?快,快,随吾入城,美酒佳肴都准备好了”。
袁韬、武大定哀叹:“别提了,林贤弟,吾二人的队伍被打散了,走投无路,打算北上降清。还请贤弟看在往日的交情上,让出一条道路。青山不老,绿水长存。将来我二人若是在清国有出头之日,一定重重地报答贤弟”。
林时泰的眼睛骨碌碌一转,和善的肥脸,笑成了一朵花。
“二位兄长说的哪里话,放心吧,在俺的地盘,没人敢动二位兄长。今日,兄长们请随吾进城吃喝休息。明日一早,吾亲自带兵,护送兄长们至魏城。过了魏城便是保宁了。二位兄长日后在清囯那边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小弟我呦”。
“哎呀,贤弟救命之恩,山高海深,吾二人永世不忘!”
“咳!自己弟兄,客气什么?兄长们请!”
“贤弟请!”
“乖乖,这就是蓉城?果然处处都是芙蓉花”。
精神一放松,就有心情赏花观景了,袁韬拉着武大定指指点点,边走边观赏城中的景色。
这座城,花很多,住宅却很少,尤其是城中心的蜀王府,只剩下残砖剩瓦。
这是八大王张献忠的杰作。当年张大王攻下了成都,改蜀王府为西王府。后来兵败撤出,抱着“自己得不到,也不让别人得到”的阴暗心理,一把火烧了蜀王宫。大火蔓延开,烧死城内百姓无数。
城里的住宅虽不多,林时泰的总兵府却很大,乃是城里一位富翁所献,足足九进的大宅子,大小房屋百余所。按说“逾制”了,在太祖年间,脑袋不知要搬家多少回。可这年头,兵荒马乱的,有兵便是草头王,管什么制不制的。
穿过大门,来到前院,再经一花门,走进内院。宴席在内院开始了,足足摆了一百多桌,这是供普通匪兵吃喝的。请匪首吃饭,自然不会在院子里。
林时泰将袁韬、武大定、武国治迎入了内院大厢房,吩咐上菜。
那个丰富!回锅肉、夫妻肺片、蒜泥白肉、樟茶鸭子、醪糟肉、白果炖鸡、麻辣兔头、豆瓣鱼、油烫鹅、烧牛掌、龙须牛肉、羊肉汤、白油豆腐、开水白菜??
“咕咚”,袁韬咽了口唾液。
“咕噜,咕噜”,武大定、武国用的肚子不争气的叫了。
没法子,这段时间一直被明军跟在屁股后面追,连做饭的时间都没有,饿了,喝口水,啃点干粮,许久未闻肉味,情不自禁地馋虫就上来了。
“两位兄长请!”
“贤弟请!”
觥筹交错之间,众人吃喝得不亦乐乎!
匪军少帅武囯治吃得兴起,左手掰着根鸡腿,右手拎着酒壶,毫无吃相、狼吞虎咽。
武大定瞪了武囯治一眼,“犬子无礼,让贤弟见笑了!”
林时泰乐了:“兄长说得哪里话,令郎真性情,不虚伪,吾着实喜爱!来,来,来,满饮此杯”。
又喝了一旬,林时泰见诸人虽有醉意,却不够深。
“叭!叭!”
击掌两声,一队姿容艳丽的舞姬,鱼贯而入,翩翩起舞。
受不了了!真得受不了了!
众匪这段日子,东逃西窜,许久未近女色。一见,个个如饿狼一般,眼冒绿光。
林时泰冷笑,令舞姬坐于众匪身旁,殷勤劝酒。
这如何受得了?众匪一边调戏着舞姬,上下其手;一边被舞姬猛灌着美酒。很快就喝得东倒西歪。
时机差不多了!
林时泰忽然笑道:“二位兄长酒喝得可美吗?”
“美,美,多谢贤弟!”
“谢就不必了,酒喝美了,便上路吧!”
林时泰把酒杯一摔,伏兵四起,将袁韬、武大定、武囯治等人制住,内院的千余匪众,亦被蜂拥而入的军士擒拿,一个都未曾走脱。
袁韬惊问:“贤弟,这是为何?”
“兄长勿怪,小弟欲擒兄长,献给靖王,求个富贵!”
武大定大怒:“奸贼,汝和吾等来往的密信,还在吾手中。汝卖友求荣,自己也别想活!”
“哈哈哈”,林时泰狞笑,“人都死光了,密信又有何用?给我杀!”
一个“杀”字出口,部下抡刀便砍。一会儿工夫,就将袁韬、武大定、武囯治还有千余匪众,杀得干干净净。
“啊!”
雪亮的钢刀砍在武大定的脖子上,武大定向后仰倒。
临死前,他忽然想起自己杀欧阳直时,欧阳直说的那句话:“早死几天、晚死几天,又有何区别??”
第一百九十九章 平藩(十一)
“水,给我水!”
重庆府綦江县伤兵营,一名伤兵呻吟着,干裂的嘴唇,渴出了一道道口子。
“来,张开嘴”。
随着一道温柔的声音,伸过来一只稳健的手臂,托住了伤兵的后背,另一只手,递过水囊,塞进伤兵口中。
“咕咚,咕咚!”
伤兵张开了口,贪婪地吞着。
“慢些,别呛着”。
声音很温和,伤兵顺着声音的方向瞅去,身躯猛地一震。
“呀!大公子!这怎么使得,折杀小人了!”
王墀璯和煦地笑了笑:“有什么使不得?汝是为我父子负的伤”。
作为王祥的长子,王墀璯一点没有少帅的架子,在军中以宽厚仁慈出名。
大家都说大公子静似水,二公子烈如火。
可烈如火的王墀遟却知道自己的这个大哥,一点都不柔似水,每次切磋武艺,他都被王墀璯揍得鼻青脸肿。
王墀璯探望过了伤兵,又去巡视军营,总算安抚住了部下低落的士气。
三天前,他吃了大败仗,丢了重庆府南川县。
重庆的南川和綦江,是王祥布置的抵御明军的北方第一道防线。
王墀璯率领三万军队与明军李占春、于大海、严思忠部三万人马在南川大战。
双方人马数量都差不多,一开始王墀璯很有信心,可仗一打起来,才知道错了。自己的军队披甲率不足一半,而明军几乎人人有甲;自己的军队武器简陋,有些干脆把竹子削尖当长枪使,明军的军械却极精良,广泛装备了大炮和火铳;更糟糕的是,自己的军队训练不足,对战阵不熟悉,而明军却精于战阵配合。
很轻易就被明军打败了,损兵五千,丢了南川城。
一个二十一岁的年轻人,遭此大败,一般心志多少会受影响,王墀璯却不是,极坚韧,虽败不馁。
撤到綦江后,他总结了战败的原因,一是战线过长;二是战力过弱。向王祥请求,放弃綦江,收缩防线,退到播州北部的松坎、三元坝一带阻击明军。
王祥的回复来了:准。
王墀璯将自己的战马让给了伤兵,坚持和步卒一起步行,部下无不感动,“赶快撤退!撤到松坎有白米饭吃”,简单的一句话,让行军速度快了很多。
从綦江退到了东溪,又从东溪退到了一个小镇子。
“吁!”
骑兵纷纷下马,牵马步行。没法子,这地方全是河与桥,没法骑马,步兵也走不快。
王墀璯眼睛一亮,“停!在此扎营!”
找来一个当地老翁询问,“老丈,此地何名?怎会有如此多的桥?”
“将军,此地名赶水镇,藻渡河、松坎河、洋渡河三条河流在此会聚,大大小小的河道有几十条,河多,自然桥就多喽”。
“赶水镇?好名字呀好名字!”
王墀璯笑了:“此地到处都是桥,明军难以布阵;桥边皆是芦苇,适合隐匿行踪。若在赶水镇埋伏,必能将明军赶下水!哈哈哈!”
??
打仗和谈情说爱其实是一回事,讲究的是两厢情愿。
王墀璯在赶水镇设了埋伏,也得明军自愿往里面钻才行。
李占春、于大海、严思忠攻占南川、綦江后,继续往南前进,到了东溪,忽然不走了。
明军的主将是巴县副将李占春,副将是涪州副将于大海。这二人原来是割据重庆府的小藩镇,地头蛇,对重庆一带的地理十分熟悉。
赶水镇?那地方凶险,全是水和桥,万一被人打了埋伏可不得了。停下来,扎营,把情况探清楚了再走。
“李副将,部队怎么不走了?”
忠州参将严思忠气哼哼地来找李占春。
严思忠是四川巡抚陈邦彦的心腹,自然也是朱亨嘉的嫡系,等同于后世蒋某人的“中央军”;李占春、于大海则如同后世可怜兮兮的“杂牌军”。因此李占春虽是主将,严思忠却不怎么鸟他。
被“中央军”责问,李占春不敢发火,耐心解释,“严参将有所不知,前面是赶水镇,地形复杂,万一中了埋伏可不得了。还是把情况摸清楚再前进”。
“敌军都是些不堪一击的‘叫化兵’,不堪一击。尔等这是贻误战机!”
严思忠袖子一甩,气冲冲走了。
于大海大怒:“大哥,这小子目无尊卑、以下犯上,您干嘛还忍他?”
李占春、于大海以前皆是前重庆总兵曾英的义子,所以于大海称李占春为大哥。
李占春叹了口气:“兄弟呀!人在屋檐下,怎敢不低头?这位可是陈抚台的红人,咱俩得罪不起呀!”
“什么?明军停在东溪不走了?”
王墀璯急坏了,他在赶水镇设好了埋伏,结果人家明军不来。这就好比给瞎子抛了个媚眼,浪费感情!
想了想问斥侯:“明军的营寨是怎么扎的?”
“禀少将军,明军营寨分为两块,李占春、于大海部扎于东溪东面;严思忠部扎于东溪西面”。
“哦,为何他们不在一起扎营?”
“听闻那严思忠自恃骁勇,瞧不起李、于二人”。
“这样啊”,王墀璯微笑,一个计划浮入脑海。
??
东溪镇严思忠军营,营门口几名军卒,如旗杆般挺立,崴然不动。
不愧是朱亨嘉的嫡系部队,训练有素,精神面貌极好。
一名信使骑马飞驰至营门口。
“吾奉我家少将军之命,送信一封给李占春将军”。
言罢,信使取出信件,系于箭上,一箭射入营中,拨马便回。
军卒将信报于严思忠,言有一信使送信给李占春将军,送错了,送到您这儿来了。
严思忠一听,乐了,送个信都能送错军营,这信使够笨的。
一看落款:王墀璯!
咦?敌将给李占春送信?写的什么?
拆开一看,信上写道:“十月二十日,谨拜李伯父尊鉴:侄愚,尝闻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昔伯父与家严至交,共击献贼于重庆。天道无常,竟成仇雠!每忆及此,家严无不泣下。‘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之事,古已有之。有家严,方有伯父之荣华。惟伯父思之!秋冷天凉,敬请添衣。侄王墀璯恭叩”。
读完信,严思忠大怒,“好汝个李占春,怪不得停在东溪,不肯进军。原来汝以前和王祥一起打过张献忠,有私交,想循私情呀!可恶!”
他气冲冲带着信,质问李占春。
李占春急忙解释:“严参将,吾以前的确和王祥一起打过张献忠,但那已是陈年旧事。决无循私情之意!”
“既然如此,何时进军?”
李占春叹了口气:“明日一早,兵发赶水镇”。
次日,大批的明军往赶水镇前进。为了预防万一,李占春将部队分成三股,领头的是严思忠,自己为中军,于大海为后军。各军保持一里间距,以便互相策应。
风萧萧兮蜀水寒,李占春跟在严思忠后面提心吊胆地往前走。
先经过一座桥没事,又经过一座桥,又没事,连续七、八座桥,安然渡过。
李占春悬着的心渐渐放下。
忽然前方出现了一座狭窄的石桥,此桥极窄,仅能供两人平行通过。
桥边的芦苇丛,寂静无声,连只飞鸟都见不着。
不好!李占春大惊,此处必有埋伏!急令已经过桥的严思忠部返回,自己率军在桥边布防。
躲在芦苇丛中的王墀璯见明军有所察觉,冷哼一声,牙缝里吐出了军令:“出击!”
“杀!”
无数士卒从芦苇丛中杀出,冲向明军。
桥边狭窄,明军无法列阵,发挥不了战阵优势,猝不及防之下,渐渐不支。
前面的严思忠接到军令,正欲返回,忽然伏兵大作。且战且走,退至桥头,桥面狭窄,人马争渡,落水者无数。
李占春对严思忠道:“严参将,汝速领兵后撤,吾来断后!”
严思忠又羞又惭:“主张进攻者,某也!有何面目先撤?李副将先撤,吾来断后”。
李占春不再多言,领兵先走,严思忠边战边退。
幸得后军于大海前来接应,二人才得以逃回。清点人马,折了五千。
王墀璯打了胜仗,却不在赶水镇停留,南撤至播州松坎城附近阻击明军。
左右有不解者,王墀璯笑着解释:“退到松坎,是为了收缩防线,节省兵力。之所以撤退前在赶水镇打一仗,是因为之前我军屡战屡败,不打个胜仗,没法提高士气”。
??
“吼!”
座下的战马打了个喷嚏,马上的大明建武侯王得仁,意气昂然,腮下的几缕白毛,一得意便随风飘起。
“禀报建武侯,安乐溪以南只有千余守军”。
王得仁奉范友贤之命,去西线听用。得了这支生力军,明军西线主将彭明扬大喜。让王得仁从合江出发,渡过安乐溪,直插赤水河东岸,攻击王墀遟侧后;自己率军一万去救滴水城。
“渡溪”,王得仁凶狠地下了军令。
自从和金声桓在南昌反正后,除了一开始打了几个胜仗,后面一直被谭泰压着打,王得仁心里憋着气。此次西征四川,打算打出个样子,让监国靖王好好看看。
安乐溪正值枯水期,水很浅。
“咴聿聿”,王得仁驭马泅水而过。
“咴聿聿”,副将宋奎光紧随。
守军人少,惊骇逃窜。
“咯嚓”,王得仁将大刀横放,借着马力,割下了一颗脑袋。
“咯嚓”,宋奎光不甘示弱。
“这小子,想跟俺比刀法?”
王得仁骂了一句,又冲向下一个目标。
仗打得很顺,敌人的主力被王墀遟带去打滴水城了。王得仁部顺着安乐溪一路南下,攻下了怀县,直奔赤水河东岸。
王祥的二儿子王墀遟,正在赤水西岸的滴水城与明将彭明扬、陈豹、侯永锡激战,闻明军偷袭自己后方,大惊。连刚夺下的蔺州城也不要了,全军撤回赤水东岸,小心防守桑木垭、二朗坝、永镇驿等地。
??
东线亦打成了一团糟,征西大将军范友贤带着皮熊、武邦贤诸将和王祥帐下大将王命臣对阵。双方各有五万人马,明军战力更强,王军则占着地利。
双方正打得难解难分时,大明副将杨光谦、石柱土司马万年、容美土司田霈霖、酉阳土司冉天育的军队赶到了。
此四人在攻下酉阳,逼降石琳之后,又打下了遵义真州司,领兵至葛彰与范友贤会合。
得了这支援兵,范友贤攻势越发猛烈。
见明军势大,王命臣向王祥请示后,收缩防线,撤到瓮水、余庆、湄潭等地,依乌江、花水而守。
范友贤趁机攻下了重安司、黄平司、白泥司、草塘司。
??
此时的王祥军,在东、北、西三个方向全面收缩防守,犹如一只缩成一团的刺猬。
只有南线没法收缩。
南面是乌江关,离遵义城相当近,一收缩,遵义就保不住了。
王祥在南线布置了五万人马,亲自防守乌江天险。
对岸的明军有四万,艾能奇的两万正兵、安坤的两万水西土兵。
范友贤知道乌江天险不好渡,并没有打算从南线突破。所以给艾能奇、安坤的任务,只是在南线牵制王祥。
大明荡虏侯艾能奇不干,他是明军中出了名的猛将,号称神射、百步穿杨。
降明之前,他与孙可望、刘文秀、李定国一样,都是张献忠的义子。张献忠称帝后,被封定北王。
以前是王爵,降明后只得了个侯爵,如何肯甘心?再加上听说两个义兄李定国、刘文秀降明后屡立战功,有希望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而自己待在贵州,寸功未立。无功如何升爵?
不行,不能光佯攻牵制,得真打!
艾能奇虽然以勇猛着称,但并不愚蠢。当年大西四王未降明时,强渡乌江,遇到朱亨嘉大将李明忠的阻击。孙可望见强渡乌江太难,绕道陆广河,顺利渡河的那一幕,犹在眼前。
大哥能绕渡,吾也能!不过欲绕道渡江,必须经过水西安坤的地盘。这水西安氏是大明朝赫赫有名的大土司,来硬的不行,得想法子说通安坤。
艾能奇请安坤吃酒。倮族勇士,最爱美酒,安坤欣然赴宴。
军中摆酒,没有太多的菜,酒倒是蛮多,一坛一坛地上。
“荡虏侯请吾吃酒,叨扰了!”
“宣慰使说得哪里话。吾最重英雄,能请您这样的大英雄吃酒,是吾的荣幸!”
二人一边饮酒,一边聊天,好不快活!
酒至正酣,艾能奇说话了:“安兄可曾听说,那石柱宣慰使马万年又立功了,为朝廷打下了酉阳”。
安坤不屑:“打酉阳的又不止他一支军队,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能得朝廷重用,不过因为他是秦良玉的孙子而已”。
艾能奇一看有门,继续挑拨:“安兄慎言,朝廷已让马万年袭了秦良玉的忠贞侯爵位。他又屡立战功,没准这一仗打完就封公爵了。到时候吾等见了他,可得低一头了”
。
“哼”,安坤重重一哼。
“其实以安兄的本事,可比马万年那小毛孩子强多了,岂能屈居于小毛孩子之后?何不立大功以封爵?”
安坤来了兴趣:“如何立大功封爵?”
艾能奇道:“现在王祥的主力已被吸引在乌江关,乌江北边有支流名落蒙水,落蒙水的东边就是遵义。咱们完全可以穿过您的领地雄所则溪,到达落蒙水,再渡过落蒙水击遵义。落蒙水可没有乌江那么险,破之易矣!”
安坤听完,神色变幻不定。
艾能奇急了:“哎呀,安兄,自古功名马上取。您还等什么?”
安坤长吁一口气,牙一咬,“好吧,荡虏侯,吾就和汝赌这一回!”
第二百章 平藩(十二)
“无偏无陂,遵王之义”。
“无有作好,遵王之道”。
“无有作恶,遵王之路”
王墀璹、王墀琏、王墀珽一人拿着一本《尚书》,翻到《洪范》篇,大声吟诵。
师道尊严,杨先生拿着戒尺,威风凛凛地扫视着三个小娃。
这位杨先生,乃是遵义的一个秀才,据说其家以前是本地的豪族,受播州杨应龙之乱牵连,家道中落。
“扑嗤”,看着杨先生威严的样子,王墀珽笑出了声。他才六岁,天真烂漫。
“胡闹”,杨先生脸一沉,“把手伸岀来”。
王墀珽身子一滞,吐出了小舌头。
“把手伸岀来”,又是一声威严的声音。
小家伙伸出了小嫩手。
“叭,叭,叭”,杨先生毫不客气地用戒尺打起了手心。
“呀!好疼!”
散学后,王墀珽哭闹着要告诉母亲熊氏。
王墀璹急忙抱住王墀珽:“五弟乖,母亲最近心情不好,别去打扰她可好?”
王墀琏也拉着王墀珽:“五弟乖,四哥带汝去捉蟋蟀可好?”
“好呀,好呀”,王墀珽开心地拍着小手。
熊氏最近心绪不宁、闷闷不乐,前几日传出消息,袁韬、武大定兵败被杀。当时听到这个消息,夫君王祥只是淡淡地骂了一句,“这两个废物,真没用”,就急匆匆离开遵义,赶往了乌江关。但是,熊氏分明看见夫君说这话时,手抖了一下。她什么也没说,默默地为夫君收拾衣物。
天凉了,不知夫君在乌江关过得怎么样?熊氏让人给王祥送了一件自己亲手织的毛衣。
王祥穿上这件毛衣,立刻感到了一股暖流。
暗下决心要打好这一仗,为了自己的家人。
他也想过投降,可是不敢。从古至今,有哪个逆臣降了后,家人能有好下场?
王祥站在乌江关的关墙上,端着千里镜观察乌江对岸的明军大营。
大营里有五千明军,明军主力已经去了落蒙水。
王祥观察了一下炊烟,明军的炊烟和往常没什么不同。艾能奇久经沙场,临走时特意命令留守的部下多布炊烟,免得对岸的敌军起疑。
王祥点点头,转身欲回。
忽然一群大雁落入了明军营寨。
“嗯?空营?”
王祥大惊,问部下,“最近对岸有什么动静?”
“最近明军的小船划来划去,似有渡乌江之意”。
“虚张声势”,王祥冷笑,明军的主力必然离开了,才会这样虚张声势。
他们的主力去了哪呢?
王祥盯着地图,地图上的落蒙水清晰可见。
??
落蒙水畔,安坤问艾能奇:“荡虏侯,吾等何时渡河?”
“兵贵神速,让将士们吃点东西,半个时辰后渡河”。
半个时辰后,明军开始渡河,密密麻麻的竹筏,冲向对岸。
望着渡河的明军,“小霸王”王祥笑了。他比明军晚到落蒙水一天,但明军缺乏渡河工具,打造竹筏,花了一天时间。所以,正好赶上明军渡河。
兵法云,半渡击之。
王祥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这个道理还是懂的。
王自奇登上了岸,他是大西军老将,现在是大明的总兵。
“快,列阵!”
王自奇刚吼完,一道熟悉的身影掠过,艾能奇冲到了前面。
这位荡虏侯每战必当先,因此落了个勇猛善战的名声。
一半的明军上了岸,还有一半正在渡河。
“出击”,王祥大吼一声。
“杀!”
无数的伏兵从河边的树丛中杀出。
普通将领遇到埋伏,一般都会选择后退。
艾能奇不是普通人,他不退。
从箭筒里取出长箭,射向敌人,箭无虚发,一筒箭二十枝射完,带走二十条生命。
敌人太多,射不尽,转眼冲到艾能奇身边。艾能奇取出长茅,连拨带挑,手下无一合之将,转眼间又连杀数人。
将是兵的胆,见艾能奇如此勇猛,明军士气大振,聚拢在主将身边,居然顶住了王祥军的攻势。
“此人好生了得”,王祥眯着眼,瞅着艾能奇。武举人出身的他,箭术亦出神入化。
取出箭矢,一箭射向艾能奇。
听到箭响,艾能奇侧身躲过,望向王祥所在的方向。
“嗯?居然能听声辨位”,“小霸王”王祥暗赞一声,取出三枝箭,连续射向艾能奇。
这是他当年中武举时的绝技——连珠箭。前两箭并未拉满弦,速度稍慢,目的是干扰对方听觉。最后一箭满弦射,后发而先至。普通的一石弓,已算强弓,王祥号称小霸王,力大无穷,用的居然是六石弓。
“嗖”,“嗖”两声,艾能奇听出声音,左右闪避。
“嗖”,后发先至的一箭到了。
“呀,不好!”
艾能奇再欲躲闪,已来不及。一箭射中额头,当场殒命。
天道好循环,善射者死于箭下。
“大帅”,王自奇大恸,抢过艾能奇尸首,引兵后撤。
此役,明军大败,损兵万人。
??
沙溪驿,一支大军正在艰难跋涉。这是征西副将军李定国的兵马。
李定国讨平了袁韬、武大定二贼后,范友贤让他去西线指挥作战。
来到西线,李定囯见王墀遟、刘之复依靠赤水河防守,硬攻不易。他决定迂回作战,绕道镇雄府、经水西,绕过赤水河,直插王墀遟侧后。
一路上轻装前行,来到了沙溪驿,沙溪驿距离落蒙水只有三天的路程,正遇上王自奇、安坤败退的兵马。
“四弟呀”,见了艾能奇的尸身,李定囯伤心欲绝。
“大帅,人死不能复生。哭坏了身子怎么为荡虏侯报仇啊?”
诸将纷纷解劝。
李定国从悲痛中醒来,下令道:“偃旗息鼓、钳马衔枚,潜行至落蒙水,再渡”。
王自奇、安坤大惊:“大帅,敌军新胜,士气正旺,此时再战落蒙水,于我不利呀!”
李定囯沉声道:“吾轻装疾行而来,王祥必不知晓,他也绝料不到吾军这么快就卷土重来。以有心算无心,破敌易矣!”
明军偷偷潜回落蒙水,白天打造竹筏,晚上渡河。王祥军刚摆完庆功宴,毫无觉察。
靳统武部上了岸,窦名望部上了岸,王会部、陈健部、王自奇部、安坤部,一支又一支明军登陆,点上火把,杀向王祥大营。
夜间作战对明军有利,明军的伙食比王祥军好,所以得雀蒙眼(夜盲症)的人数比王祥军少。
“杀!”
王自奇一马当先,砍倒寨门杀入。
“杀!杀!杀!”
喊杀阵阵,几万明军潮水般冲入。
“这是哪来的明军?”
王祥惊问。
“大帅,快撤吧,再不撤就被包围了”
左右护着王祥往乌江关撤退,清点兵马,只剩两万余残兵。
王祥急令二儿子王墀遟派兵来援。王墀遟闻讯大惊,令刘之复领兵一万增援。
“快,准备金汤、热油、礌石,征发百姓守关”。
王祥打算死守乌江关。
守不住!乌江关之所以难打,是因为有乌江天险可以依靠。明军已渡过乌江,天险不在,王祥军又是新败,士气低落。这如何守得住?
很快,李定国追兵杀至,再次击溃王祥军,夺了乌江关。
王大帅落荒而逃,凄凄惨惨戚戚,逃到正安附近,见一寺庙。
问左右:“此寺何名?”
“禀大帅,此乃南岳寺”。
“唉”,王祥叹了口气,“且先进去歇息片刻”。
话音未落,喊杀大作,追兵包围了南岳寺。
“莫要走了贼酋王祥!”
“有斩杀王祥者,官升一级、赏银百两”。
喊话声此起彼伏。
王祥大怒,悲吼道:“吾绰号‘小霸王’,昔项羽败于乌江,此亦乌江。当年威震全川,不料今日竟无一人引手援吾,不复求生也!”
骤起驰入明军阵中,杀数十人后力竭,返回南安寺自刭,时年四十三岁。
刘之复的援兵赶到,见到处都是溃兵,寻了几个溃兵询问道:“大帅何在?”
“在正安南岳寺”。
刘之复赶到南岳寺,杀散追兵,却只寻到王祥的尸体。
不由得悲鸣:“大帅啊!末将来晚了!”
喊杀声四起,又一股明军追至。
刘之复不敢久留,带着尸身来到乌江岸边,以火焚之。骨灰一分为二,一部分埋在江岸边,一部分带回遵义给熊氏。
后世,乌江岸边有坟,俗指为西楚霸王坟者,不知即王祥墓也。
??
传说一个人悲伤到了极点,是不会有眼泪的。
刘之复逃回遵义后,将王祥的骨灰罐交给熊氏,熊氏一滴眼泪都没流。
她抱着骨灰罐默默地抚摸着,那些埋藏在心底的记忆,在脑海中穿梭。
那一年,她十六岁、他十九岁。他练完拳,饿,盯着庖屋前挂着的熏肉、腊鱼怔怔地看,她扑嗤一笑,塞给他一个装满小点心的食盒,羞红着脸,飞快地跑开了。
他受了王应熊府二管家的欺负,情绪低落,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院里的台阶上发楞,她急然出现,安慰他,“君勿自弃,他年必为囯家栋梁!”
那一日,他去考武举人,临行向她发誓,若得中,必来娶她。她偷偷地跑去向佛祖上香,求佛祖保佑他一定高中。
“夫人”,刘之复的一声低唤,将熊氏拉回到现实。
逝者已逝,活着的人必须为生存挣扎!
“夫人,明军即将兵临城下,大帅不在了,人心惶惶,是不是请大公子回来主持大局?”
熊氏感激地望了刘之复一眼,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王祥兵败后,诸将只顾自己逃命,唯有刘之复抢了王祥的骨灰回来。王祥战死后,人心叵测,又是这刘之复竭力稳定着危局。若没有他,不知有多少人欲卖自己母子求荣。
“刘参将,汝速招璯儿、遟儿还有王命臣将军回防遵义”。
“是,夫人”。
熊氏想了想:“另外,再秘密遣人和明军谈判,告诉范友贤,若他肯给我的孩子们一条生路,遵义愿归降朝廷。此事要秘密进行,免得动摇军心”。
“夫人放心,末将省得”。
刘之复领命退至门口,忽被熊氏唤住。
熊氏向刘之复深深地道了一个万福,“这段日子,多谢刘参将了!”
刘之复眼睛一酸,“夫人放心,末将誓死保护夫人和少主安全!”
??
播州府容山司范友贤大营,范友贤接见了熊氏派来的使者。
“王夫人使汝来有何话说?”
“夫人派吾来向大帅请降,若大帅肯放过诸位公子性命,夫人愿举遵义而降”。
范友贤心里冷笑,战败者有何资格与吾谈条件?
沉声对使者说道:“汝回去告诉王夫人,诸位公子乃是罪将亲属,本帅无权决定其生死,必须由监囯圣断。若她迷途知返,尽速归顺朝廷,本帅会替她酌情向监囯求情,是生是死,全凭造化了”。
使者领命而返。刚走,范友贤便召集众将商议。
“那熊氏迟迟不肯投降,无非是仗着手上还有些兵马。东线的贼将王命臣部,目前驻于湄潭县。本帅欲全歼这王命臣,诸君久战疲惫,尚能再战否?”
“末将愿随大帅死战!”
“好!这才像是吾大明的将军!”
范友贤下令皮熊、武邦贤率军两万,渡过湄潭水,抢占三度关,截断王命臣西逃遵义的道路;自己率领杨光谦、马万年等将,领兵四万追击王命臣。
王命臣接到熊氏命令后,率部弃湄潭城往遵义逃窜。
逃到三度关,发现此关已被明将皮熊、武邦贤抢占。
王命臣叫了一声苦,只得率部攻打三度关,企图打通逃往遵义的道路。
攻了半天,没打下来,范友贤的追兵到了。
“杀!”
喊杀冲天,四周皆是明军。
“弃械免死!”
随着一声声喝叫声,被团团包围的部下再无斗志,纷纷缴械投降。
“唉!此天命也!”
王命臣长叹一声,扔掉了手里的刀,跪地请降。
王墀璯、王墀遟率部逃回了遵义,加上城里的守军,遵义城内仍有守军六万。如果东线王命臣的几万人马能撤回来,十万人齐聚遵义,未必不能一战。
“报!大公子,王命臣将军兵败被俘了!”
王墀璯一阵眩晕,定了定神,牙齿咬得咯咯响,“传吾的将令,征发全城百姓上城协守,遵义要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璯儿”,一声轻柔地呼唤,熊氏走了进来,脸色平静如水。
“事已至此,何必让遵义百姓与吾家一起陪葬,下令投降吧!”
二公子王墀遟不服,“母亲,儿尚能战!”
“住口”,熊氏眼一瞪,“男子汉大丈夫,要输得起!”
王墀璯劝王墀遟道,“二弟,听母亲的话,降了吧!”
遵义的城门缓缓打开,熊氏带着王墀璯、王墀遟、刘之复诸将跪于城门边,六万大军齐卸甲,倒也蔚为壮观。
范友贤骑在一匹高大的枣红马上,得意洋洋地入了城。
“吁”,枣红马在熊氏的面前停下。
“汝就是王祥之妻熊氏?”
“正是罪人”。
“王祥谋逆,汝为何不劝?”
“妄身多次劝夫君勿与朝廷为敌,奈何不听,至有今日之辱。求大帅看在罪人等献城投降的份上,饶犬子一命!”
范友贤一时沉吟。
“求大帅开恩,饶夫人和公子一命”。
范友贤一瞅,是降将石琳。当日石琳降明,王祥送还石琳家眷不杀。种善因,得善果,今日石琳亦为王祥家眷求情。
“唉!此事非本帅能作主”。
熊氏用祈求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范友贤身后的李占春、于大海、侯永锡三人。此三将以前皆是四川藩镇,和王祥一起打过张献忠、抵抗过豪格,多少有些交情。
被熊氏瞅得受不了,李占春来到范友贤马前跪倒,“请大帅开恩!”
“请大帅开恩”,于大海、侯永锡亦跪下,
“唉”,范友贤又是一叹,“尔等都起来吧,本帅向监囯上疏,为熊夫人及诸公子求情便是”。
熊氏等起身称谢。
范友贤来到府衙,收编降兵、封存府库,忙得不可开交。
忽听人报,王祥之妻熊氏自缢殉夫了。
不由长叹道:“好贞烈的女子!”
旁边的幕府书记却道:“这妇人好强的心机!”
“哦”,范友贤一楞,“缘何作此言?”
“大帅今日在众将求情下,勉强答应上疏替熊氏及诸子求情。熊氏恐这是大帅的敷衍之语。如今她这一死,您是堂堂大帅,又怎会违背对死人的承诺?这是用自己一命来换五个儿子的命啊!”
范友贤长吁道:“虽然如此,其情亦可悯耶!”
遂令人将熊氏葬于乌江之畔的王祥墓旁,又上疏朱亨嘉替王祥诸子求情,言“祥虽死,旧部降者尚众,若赦其子,必能收诸将之心”。
看了范友贤上的疏,朱亨嘉笑道:“这个老范,样子长得凶,却是个善心人呢!”
既然心腹求情,朱亨嘉下令免王祥诸子之罪,但是不能留在播州,以免生变。下令迁往叙州居住。叙州有自己的心腹、狠人陈邦彦在,谅这几个小毛孩子也翻不了什么大浪。
荡虏侯艾能奇死得壮烈,令其子艾承业降一级袭爵为荡虏伯。
此役,李定国功勋卓着,封其为秦国公。
为纪念平蜀之役,改封定北公范友贤为蜀国公。
后世,乌江之畔的“霸王墓”和“夫人坟”成了着名的游玩之所,有痴男怨女在此锁心许愿,不亦乐乎。
有落魄士子、号“泱泱大明”者,感其事,在“夫人坟”旁作无题诗一首纪之,曰:
已为比翼鸟,
何必羡王昌。
夫死妇即死,
君亡妾亦亡。
又作《蝶恋花·殉情》一词,曰:
昔日相识学士府。
往事如烟,恩爱无重数。
莫道霸王无觅处,美人恩重一抔土。
惟愿朝朝与暮暮,
三尺白绫,痴魂随君舞。
情义深深深几许?无陵江水相思树。
第二百零一章 吞鲁(一)
“人之当局如弈棋然,楸枰小技,可以喻大。在今日有全着,有要着,有急着,善弈者视势之所急而善救之。今之急着,即要着也;今之要着,即全着也。夫天下要害必争之地,不过数四,中原根本自在江南??”
江苏常熟县拂水山庄,白发苍苍的钱谦益正在奋笔疾书,劝朱亨嘉进军江南。
身旁的柳如是,一袭红妆,煞是好看,默默地为老钱研着墨。
六十八岁的钱谦益一点不显老,写起字来,笔力遒劲。让人不得不惊诧爱情的力量,能让人变得年轻!
柳如是妩媚地一笑:“夫君,您多次劝监囯剑指金陵,监囯均说时机未成熟。此次会听您的吗?”
钱谦益意气洋洋、侃侃而谈:“监国已攻下了武昌,大江以南皆在殿下指顾之间。金陵又是财赋重地、高皇帝定鼎之处。吾料此番殿下会采纳”。
言到此处,老东林豪情顿发,又挥笔写道:“王师亟先北下洞庭,别无反顾支缀。但得一入长江,将处处必多响集,……我得以完固根本,养精蓄锐,恢楚恢江,克复京阙,天心既转,人谋允臧”。
朱亨嘉看了钱谦益上的疏,不由哑然失笑。
“这个钱谦益啊,还真是执着,又上疏劝孤进取金陵”。
饭得一口口吃,现在福建、浙江未下,武昌以北,清军还占着襄阳这个军事要地。更重要的是,刚平定四川,严天凤部正在进军福建,银子海一样的花出去,囯库又快空了。没银子,让孤怎么剑指金陵?
虽然此次仍然不打算采纳钱谦益的建议,朱亨嘉也不想冷了老爷子的拳拳爱囯之心。写信告诉他,自己正做着兵发江南的准备,让他联络江南义士,择机而动。
钱谦益把国家大事,比喻为弈棋,倒是把朱亨嘉的棋瘾勾上来了。他是臭棋篓子,偏偏最爱此道,这黑白之间,妙处无穷。
一开始,朱亨嘉喜欢找石贤妃、黄丽嫔下棋。二女棋艺高超,又聪慧无比,每次都故意让几子。和她俩对弈,次次都赢,而且赢得恰到好处、不留痕迹,让自己飘飘然,自以为是天下第一的大国手。
结果,良好的感觉被陈淑妃破坏了。
一次,大国手朱亨嘉去陈淑妃宫里玩,闲来无事,对弈了一局。陈淑妃是已经壮烈殉国的杨国威表妹,将门虎女、禀性刚烈。一点不让,把朱亨嘉杀得大败。
朱亨嘉惊道:“哎呀,没想到爱妃的棋艺这么高,居然连孤都能下赢!后宫第一棋手非爱妃莫属!”
“扑嗤”,陈淑妃一笑,“妾的这点微末技艺何足挂齿。贤妃姐姐和丽嫔妹妹才是此道高手,妾和她俩对弈,从来没赢过”。
“啥?她俩的棋艺比爱妃还高?”
自此,朱亨嘉才恍然大悟,赶情石妃和黄婉一直让着自己呢。
虽然知道她俩是因为爱自己,才让自己。但下棋这种事,不能让,一让就没意思了。
此后,朱亨嘉棋瘾一上来,就找陈淑妃对弈。要得就是这种寸步不让的感觉!
钱谦益说对弈有全着、有要着、有急着。进占舟山,就是朱亨嘉布的一手要着。
可惜这一要着,目前并未发挥太大作用。
何腾蛟、杨怀、林察等占了舟山后,只是派部将王兴、余龙、杜子香、李如碧等分兵骚扰余姚、慈溪、定海各县,每次出兵不过几千,打一下便跑。主力待在舟山不敢出动。
之所以不敢出动主力,是因为舟山东边的普陀山岛、落伽山岛上,有鲁监囯麾下将领定西侯张名振、平西伯王朝先、张煌言等人盘踞。
何腾蛟生怕自己的主力一旦离开舟山,鲁军会趁虚而入、鸠占鹊巢。他是使阴谋的高手,自然防着别人对自己使阴谋。
这样可不行!
朱亨嘉谕令何腾蛟,不管用什么方法,必须尽快迫使鲁王退位归藩,收编其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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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监囯朱以海最近心情很好。
他同室操戈,击败了郑彩,不仅为熊汝霖、郑遵谦报了仇,还收编了万余郑彩降兵,实力大增。
实力强了,就不想在浙江临海县健跳所待着了,那只是个濒海的小地方,难以发展。
朱以海是龙,龙就得入海,兴风作浪。
于是,他带着兵马又回了福建,攻占了沙埕。沙埕曾是他的老巢,对这一带的地形极熟悉。
听说被自己打跑了的“鲁逆”又回来了,清靖南将军陈泰大怒。令盖一鹏、强世爵率水师从海上进攻沙埕;自己率陈锦、董阿赖、李率泰、济席哈、祖泽远诸将,从陆上,沿蒲门所攻打沙埕。
“禀监国,清虏水师已至大篑营,陆师已至桐山堡”,斥侯打探到了军情。
三十三岁的朱以海全身甲胄、威风凛凛。这位天皇贵胄,从小就受过良好的教育,言谈举止之间,自有一股贵气,让人折服。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沉着下达军令御敌。
“安洋将军刘世勋、都督张名扬、中镇总兵马泰,汝三人领兵扼守蒲门所,务必拖住清军!”
“末将领命!”
“静洋将军张英、总兵阮述、阮玉,汝三人领兵驻守沙埕!”
“末将领命!”
“荡胡伯阮进、阮骏、顾忠、罗蕴章、鲍国祥、阮骍、郑麟、李英杰、符文焕,汝等随孤出海作战,先消灭清虏水师,再回援沙埕,击败其陆师”。
“末将领命!”
水师,一直是清军的软肋。虽然清福建水师总兵盖一鹏、副将强世爵一直在打造战船,可是战船易得,熟练的水手可不好找。水师尚未训练精熟,盖、强二人本不想出战,可军令难违,只好硬着头皮出发。
朱以海之所以有底气击败清军水师,主要是因为一个人:荡胡伯阮进。
是的,阮进,不怕死的阮进。
此人本是福建的舵工,后来做了小海盗,游荡于海上,被张名振招安。
一开始,朱以海觉得他是海盗出身,不怎么瞧得上他。结果那一年,爱新觉罗·博洛把朱以海打得航了海。叛将张国柱截获了朱以海的宫眷、世子,又追击朱以海至舟山。那张国柱素称骁勇,诸将皆不敢战。唯有这阮进不信邪,带着四艘小船冲向张国柱的百余艘楼船,“秋涛方壮,乘之发炮,无不糜碎”,打得张囯柱大败而逃。
此战结束后,朱以海对这阮进特别地好,阮进也不负恩泽,多次以少胜多,击败清军水师。
水师是朱以海的倚仗,阮进,则是鲁军水师的军魂。
朱以海亲自登舰,升起了王旗,诸将见监国亲征,士气大振。
阮进更是率船冲在最前面。
“来了!”
明军哨船发出了警报。
一艘艘清军战船,出现在海平线上。
清军的船多是新造的,船很大,其中居然有不少一号、二号大福船,除了装备千斤佛朗机炮外,还装备了三千斤红衣大炮。
“轰隆!”
似乎是示威,一枚炮弹在明军阵前轰响。
和财大气粗的清廷不能比,鲁监囯的水师多是些小船,以鸟船、快船为主,最大的不过是些哨船、海沧船。
不过,鲁监国的部下在海上漂泊多年,船虽小,训练却有素,驭船的能力比清军强得多。
阮进立于一艘大哨船上,端着千里镜观察敌舰。见敌人的船队,编队杂乱,进退无序,不由得冷笑,这些鞑子,以为船大就能打赢水战不成?
他挂起了号旗,亲自率十艘哨船居中,令儿子阮骏、侄子阮骍,各率十艘海沧船分列左右,冲入敌阵。
“不愧是孤的荡胡伯啊!”
见阮进如此英勇,朱以海大赞一声,下令罗蕴章、鲍国祥、郑麟、李英杰、符文焕率船队紧随,自己也乘着一艘大福船前进。
“监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还是位于阵后指挥吧”,部将顾忠劝道。
朱以海不听:“孤身为监囯,岂能畏缩不前?前进!”
见监囯跟上来了,阮进的速度更快了。
“轰!”
“轰!”
“轰!”
清军的炮轰得热闹,可惜水师刚扩建,炮手缺乏海战经验,大多没射中。
“轰!”
阮进的部下都是老水手,一炮就将前面的一艘清军鸟船打着了火。
阮进端着千里镜,寻找清军的旗舰。这是他惯用的招数,专打敌人的指挥舰。
“找着了!”
一艘挂满了号旗的清军大福船出现在了视线中,船上一个大大的“盖”字清晰可见。
盖一鹏正在指挥部下水战,忽见一艘明军的哨船飞快地向自己驶来。
开了几炮后,阮进的船进入到清舰大炮的死角,双方开始用火铳和弓箭射击。
“放火球!”
阮进的船装有抛机,老水手们用抛机将一个个点燃了火球射向盖一鹏的船。
“嘭!嘭!嘭!”
火球在船上蹦开,燃起大火。
很快,盖一鹏的船便着火燃烧。他见势不妙,坐小船逃生。
后阵的清军副将强世爵见主将战船着火,以为盖一鹏已经阵亡,急忙升起指挥旗,下令全军后退。
“胜利喽!”
明军水师一片欢腾。
??
蒲门所只是个小土堡,高不过丈余。
刘世勋、张名扬、马泰,带着九千士兵在此阻击清军。
“轰!轰!轰!”
清军的大炮将堡墙轰出了几个大口子。
富察·济席哈率着本部八旗,在堡墙前下马射箭,掩护步兵攻城。
“啾!啾!啾!”
雨点般的箭矢落入堡中。
李率泰、祖泽远的步兵,潮水般向堡墙涌去。
刘世勋砍翻了一个从豁口闯入的清军,指挥部下堵上豁口。
“刘将军,弟兄们顶不住了,撤吧!”
张名扬、马泰向刘世勋求情。
“撤?往哪撤?监囯给吾等的军令是死守蒲门所,拖住清军。大丈夫,死当马革裹尸,此处便是吾殉国之所也!”
刘世勋说完,鄙视地瞥了张、马二将一眼。
张名扬大怒:“吾说撤,是为了部下生命考虑,并非畏战。刘兄怎可小觑天下英雄?”
言罢,愤然杀向冲上城墙的清军。
马泰什么都没说,给刘世勋施了个军礼,回身奋战。
激战了两个时辰,小小的蒲门所依然在明军手里。
“李率泰、祖泽远这两个废物,打得是什么鸟仗!一个小土城攻了半天都攻不下!”
钮祜禄·陈泰大怒,唤来了梅勒章京董阿赖。
“董阿赖章京,汝是吾满洲骁勇善战之将。给汝一个时辰,一个时辰拿不下此城,提头来见!”
“末将得令!”
董阿赖率领一个甲喇的八旗兵冲向被大炮轰开的豁口处。
豁口处被明军堆的沙袋堵住了。
董阿赖一跃而起,跃过沙袋,刷刷几刀,砍翻了几个明军。身后的八旗兵也学着董阿赖,翻过沙袋往城里突。
“呸”,张名扬吐了口唾沫,杀向董阿赖。
“嘭!”
董阿赖左手持刀,封住张名扬的攻势,右手的虎枪,鬼魅般扎进张名扬腹部。
“狗鞑子”,张名扬骂了一声,耗尽气力倒地。
祖泽远攻上了堡墙,见身负重伤的马泰浑身是血,倚墙垛而立。
喝道:“降者免死!”
马泰轻蔑地一笑:“狗鞑子,记住爷爷的名字,大明中镇总兵马泰”,说完抱住一个清军,坠下城墙。
喊杀声渐渐平息,只剩下大明安洋将军刘世勋还在抵抗。
鲜血染红了战袍,身上的伤口数都数不过来,刀也砍卷了刃。
董阿赖见状赞了句:“这是条好汉,给他个痛快!”
“嗖!嗖!嗖!”
部下乱箭齐发,刘世勋阵亡。
攻下了蒲门所,陈泰也不休息,挥军直扑沙埕。
陈锦请示道:“大帅,将士们久战疲倦,是否让他们歇息片刻再战?”
陈泰脸一沉:“不可,兵贵神速,即刻出发!”
不是每个人都有死战的决心。
守卫沙埕的静洋将军张英、挂印总兵阮述、阮玉三将闻听蒲门所失守,刘世勋、张名扬、马泰殉囯,大惊失色,稍作抵抗,便弃城而逃。
清军马快,阮述、阮玉没逃掉,死于乱军中。
张英侥幸脱身,报于鲁监国。
朱以海见丢了沙埕,无奈之下,只得返回老巢浙江健跳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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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回,清军不想让他蹦哒了,下定决心要斩草除根。
陈泰找来浙闽总督陈锦,“陈都宪,这鲁逆逃回浙江了,本帅欲让都宪去浙江剿灭鲁逆。不知都宪意下如何?”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本督义不容辞!”
陈锦来到浙江,连口茶都不喝,直接与浙江提督田雄、浙江巡抚肖起元会商进攻健跳所机宜。
最后商定,浙江巡抚肖起元、定海总兵张杰屯兵于宁波府各县,防范舟山的明军;陈锦率提督田雄、金华总兵马进宝从陆路进攻健跳所,吴松水师总兵王燝走海路三门湾,进攻健跳所。
朱以海没有料到清军这么快又来打自己,他的军队刚从福建退回浙江,十分疲倦,只得匆忙应战。
健跳所之战,明军打得很英勇,连城里的妇孺也上城杀敌。
然而寡不敌众,准备又不足,坚持了半月,健跳城终于失守。
老巢一丢,朱以海顿成无家可归的游子。茫茫大海,何处是归宿?
荡胡伯阮进问朱以海:“监囯,吾等去何处?”
朱以海定了定神:“去舟山普陀山岛,找定西侯张名振、平西伯王朝先”。
第二百零二章 吞鲁(二)
苍茫的大海上,一队队战船蹒跚地行驶着,其中最大的那艘福船格外醒目,猎猎的海风中,大明的日月旗迎风招展。
鲁监国朱以海全身甲胄,仗剑而立在甲板上,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殿下,海上风大,您的身子可吹不得风,赶紧回船舱吧”。
一个柔弱的声音传来,正妃陈氏将锦袍披在了朱以海的身上。
朱以海有哮疾(哮喘),这是长年在海上得的毛病,不能吹风。
“唉”,朱以海叹了一口气,紧紧攥着陈氏的柔荑走进船舱。
陈氏的长相很柔弱,削瘦的身躯似乎风一吹就能刮倒。但是朱以海却知道,这是个坚韧无比的女人,总能在自己悲观失望的时候,给予自己勇气。
进了船仓,西宫妃荣氏正逗弄着世子留哥。
看着留哥的小脸,朱以海露出了笑容,这是他的儿子,也是此生最大的慰藉。
朱以海很可怜,一生为复兴大明,失去太多!
崇祯十五年,清军破衮州,元妃周氏自刭、世子朱弘甲,次子朱弘槻失陷。
博洛攻陷浙东,继妃张氏下落不明,叛将张国柱将他的宫眷和几个儿子押往杭州。清廷以此为要挟,要他剃发归降,他痛斥清廷“平夷我陵寝,焚毁我宗庙”,断然拒绝。几个儿子朱弘枬、朱弘椮、朱弘椇、朱弘栋俱遇害。
全家仅剩朱以海一人,他毅然从舟山来到福建抗清。
本以为仅剩自己孤苦伶仃一个人的朱以海,在福建遇到了惊喜。次妃陈氏划着小舢板,从浙江划到福建来寻他。
这个外表柔弱、内心却极坚强的女人,就这样,划了几个月的小船,寻到了自己的夫君。
见了陈氏,朱以海简直不敢相信,抱着她痛哭,当即立为正妃。
后来陈氏给他生了两个女儿,又有了西宫妃荣氏和世子留哥,自己和继妃张氏所生的长女,也嫁给了闽安侯周瑞的儿子周衍昌,这才有了点家的感觉。
小留哥怯生生地问:“母妃,我们这是去哪?”
“普陀山”。
“普陀山好玩吗?”
“留哥儿乖,普陀山是观世音菩萨的道场,去了那里,让菩萨保佑留哥儿长命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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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监囯的船队终于抵达了普陀山岛。
朱以海淡淡地下令:“登陆”。
“不可”,一声大吼,礼部尚书吴钟峦挺身而出。
“吴卿,为何不能登陆?”
“礼不可废!您是监国,张名振、王朝先、张煌言皆是您的大臣。天下间只有臣迎君,岂有君迎臣的道理?”
朱以海恍然大悟,使人通知张名振、王朝先、张煌言,自己端坐在船上,等着三人迎接自己。
很快地,礼炮响起,定西侯张名振、平西伯王朝先、兵部右待郎张煌言恭恭敬敬地前来迎接。
朱以海大喜,左手搀着张名振、右手挽着张煌言下了船,来到普陀山小城。
此时的鲁监囯残部有一万多,加上张名振、王朝先、张煌言的一万多部下,在舟山的总兵力不足三万。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各地打着鲁监国旗号的义军仍有??少,驻温州三盘的闽安伯周瑞、平虏伯周鹤芝,有兵马万余;驻守宁波府四明山寨的王翊、王江、冯京第等,有义军三万。加在一起,朱以海的残部依然有六、七万之众。
两万多鲁军聚集在舟山的普陀山、落伽山两个小岛上,很快地粮饷就耗尽了。没有饷,对鲁军来说已经习以为常,鲁监囯的军队一直没有稳定的地盘,经常拿不到军饷。但是没有粮,麻烦就大了。
鲁监囯召集张名振、张煌言、王朝先、阮进、吴钟峦、任廷贵、朱永佑、李向中、徐孚远、李长祥、孙延龄等文武官员商议。
“诸卿,军中粮尽,孤意去绍兴打粮,如何?”
“监国,我军新败,攻伐绍兴未必能胜。还是休养生息为好!”
文武大臣皆不同意。
“可若不伐绍兴,粮饷从哪来?”
户部尚书孙延龄(此人和三藩之乱中的孙延龄重名)开口了:“监国,您何不向靖王委任的浙闽总督何腾蛟借粮?”
兵部侍郎李长祥亦道:“不仅要向他借粮,普陀山、落伽山岛太狭小,难以容纳几万兵马,还要让他划出一个大岛来让我们的兵马驻扎”。
张名振道:“监国,直接向何腾蛟借粮借岛,其未必肯应。您可先遣人责其不敬亲王之罪,然后再向其索粮索岛”。
“嗯,张卿此言甚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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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山城总督府,浙闽总督何腾蛟正在请浙江巡抚张肯堂一起品茶。
茶是好茶,普陀山佛茶,又名普陀山云雾茶。
这两位,一个五十八岁、一个五十六岁,皆是朱亨嘉的元老重臣。
人一上了年纪,无论做什么,包括品茶,皆是不紧不慢,淡定从容。
何腾蛟见张肯堂轻轻呷了一口,便微笑着问他:“载宁,此茶如何?”
张肯堂,字载宁,乃是天启五年的进士,对茶道极有研究,叹道:“妙极!色泽翠绿微黄,茶汤明净清澄,香气清馥,滋味隽永,爽口宜人啊!”
何腾蛟亦是懂茶之人,闻此言顿时引为知己,“此茶只在普陀山上才有,前段日子,一浙商送了吾五斤,载宁既是喜欢,拿两斤走”。
张肯堂急忙推辞:“云从,这可使不得,君子不夺人之美!”
何腾蛟一笑:“孟子曰,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载宁不收,吾可要怒了!”
见他这么说,张肯堂只好收下。
二人正聊得开心,忽报鲁监国使户部尚书孙延龄、兵部侍郎李长祥前来。
“载宁,汝猜鲁藩使这二人来,所为何事?”
张肯堂想了想道:“鲁藩势穷日蹙,必是来借粮的”。
按后世的说法,张肯堂是学霸,三十岁左右就中了进士,何腾蛟则资质平庸,三十岁才中了个举人。论读书能力,张肯堂甩何腾蛟几条街,可要论权谋机变,何总督比张巡抚可强得太多了。
何腾蛟闻言,大笑道:“载宁谬矣!吾猜鲁藩必是遣这两人来责怪咱们不去拜见他,不敬藩王,这个罪可不小。哈哈哈!”
张肯堂一楞:“不会吧?鲁藩现在寄人篱下,有求于咱们,还敢如此拿腔拿势?”
何腾蛟又是一阵大笑:“载宁有所不知,这鲁藩乃是太祖的十世孙,天潢贵胄。直接向咱们借粮多没面子,所以得先派人来训斥咱们一番,再借粮。这个就是民间所说的,驴倒了架子可不能倒!哈哈哈!”
第二百零三章 吞鲁(三)
孙延龄、李长祥二人进了总督府正堂,只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到处都是身着甲胄的雄壮军士,见了二人皆目露凶光、杀气腾腾。
这是何腾蛟给二人的下马威,按何总督的话说,“使其知本督军威之盛,早日归顺,勿为撼树之蚍蜉耶!”
孙延龄胆子小,不禁面如土色;李长祥曾经在四明山和王翊等人一起结寨抗清,带过兵的人,神态自若。
何腾蛟端坐于中堂,傲慢地问道:“鲁藩遣二公至此,所为何事?”
孙延龄经甲兵一吓,语气嗫嚅道:“监国问尔等,大明亲王至舟山,尔等缘何不来拜见?”
见孙延龄胆怯,何腾蛟暗乐,此人是怂人一个,好对付。
“哼”,何总督鼻子里哼了一声,“天无二日,囯无二君。本督是监国靖王的臣子,如何能拜鲁王?若鲁王肯弃监囯位,共拥靖王。本督自当拜见,待之以亲王之礼!”
李长祥大怒:“鲁王乃太祖嫡脉,承继大统,理所当然。靖王乃太祖旁枝,怎敢妄窥神器!”
“此言差矣”,张肯堂反驳李长祥。
“太祖为何能称帝?是因为他驱逐了暴元,功在江山社稷,故天下莫敢不从。今鞑虏窃神州,辱我衣冠,非亡国,实亡天下也!靖王有恢复广东、江西、四川、湖广的大功,再造中华,功莫大焉!即监囯位,乃人心所向!反观鲁藩,僭越监囯以来,一事无成,先丢福建,又丢浙江,苟活于荒岛,于国家无尺片之功。何面目再称监囯?速速退位就藩,方是正理!”
两个进士、两个举人,阵营不同,争吵不休。
“好了”,何腾蛟端起了茶杯送客,“退位就藩的事,一时也争不出个眉目,二位若无他事,便请回吧!”
孙延龄和李长祥傻眼了,他俩来此可不是为了争正统的,而是为了找人家借粮食的。现在吵僵住了,这可如何开口?
李长祥涨红着脸,不说话。
孙延龄腆着脸道:“何公且慢端茶,监囯使我等来,尚有一事。我军粮草匮乏,欲找何公借些粮草;另数万大军,宿于海上,十分不便,请何公借一大岛栖身。大家都是为了复明大业,天下明军是一家,望何公万勿推辞!”
“这样啊”,何腾蛟捋起了三尺长髯,“此事,本督一人说了不算,得和各官商议。二位先下去休息,等本督有了决定,再来告之”。
左右将二人带了下去,何腾蛟召集张肯堂,还有浙江布政使钱秉镫、浙江按察使陈嘉谟、浙江巡按查如龙,开起了舟山五巨头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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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粒粮食都不能借给他们!监囯让吾等逼鲁藩退位就藩,此正良机耳!军无粮则散,应该趁机逼鲁藩解散军队”,钱秉镫兴奋得大吼。
“钱公所言甚是,不光不能借粮,岛也不能借,还要派军队威慑鲁军”,陈嘉谟想落井下石。
张肯堂叹了口气:“同室操戈,相煎何急!吾与鲁藩麾下的礼部侍郎丘元吉、户部侍郎倪三兰、太仆寺卿李师密有旧,愿通过这三人劝鲁藩退位就藩”。
“呵呵,诸君谬矣!窃以为,粮食要借,岛也要给!”
就在众人商量着用什么狠招,逼鲁监国退位就藩时,传来了一个不合时宜的阴柔声音。
何腾蛟一看,说话的是浙江巡按查如龙。
这位查巡按,是个奇人,有项绝技:擅长伪造文书印信。他本是弘光朝户部一名六品主事,弘光帝遇难后,流落于江湖,为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四处奔波。后来投奔朱亨嘉,用伪造的清军文书印信,助严遵诰赚开了长沙城。积功升为浙江巡按。
因为以前混过一段时间江湖,所以这查如龙做事阴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何腾蛟看这查如龙十分顺眼,视为不可多得的人才。
何腾蛟奇道:“查巡按,大家都要对鲁军断饷断粮,逼鲁王退位就藩,汝怎么反倒又给他岛又给他粮,岂不是任其坐大吗?”
“呵呵”,查如龙奸笑了两声,蜡黄脸上,一双三角眼,眼珠滴溜溜乱转,笑得极其猥琐。
“这鲁藩性格坚毅,这些年矢志抗清,经常被清军打得航海,无粮无饷的情况出现过很多次。可哪一次不是东山再起?可见一味地对其断饷断粮,是无效的”。
何腾蛟思索良久,“嗯,汝继续说”。
“欲让鲁藩退位,必先瓦解鲁军。瓦解鲁军,无非分化、威胁、收买三种方法。可那鲁军大多待在战船上,不上岸,我们的人压根就接触不到他们,又如何分化他们、威胁他们、收买他们呢?所以,他们找咱们借岛,不但要借,还要借个大岛。只要鲁军弃船上岸,一切就好办了”。
“嗯,有理”。
“至于他们找咱们借粮,这可是瓦解鲁军士气的好机会,一定要借!您可对鲁藩说,我靖军的规矩,为防止贪腐,发放粮秣,一定要有军法官在场。然后在岛上设一专门场所,由咱们的军法官按人头为鲁军发放食物、衣服,务必让他们知道,是靖王给他们发的粮和衣。军汉们最实诚,吃谁的饭,穿谁的衣,自然就听谁的话。如此,用不了多久,鲁军就姓靖不姓鲁了”。
“哎呀,真是妙计啊!”
何腾蛟听了查如龙的话,乐得手舞足蹈。
“吾还有一计,那鲁王不是怪您不参拜他吗?您干脆让鲁军来舟山本岛驻扎,再迎鲁王入舟山城参拜,只要鲁王进了舟山城,就成了咱们砧板上的肉。退位就藩也就容易了!”
何腾蛟神色先是一喜,然后又黯淡下来,“那鲁藩麾下人才济济,张名振、张煌言、吴钟峦、李向中、朱永佑等,皆人杰也!必不肯让鲁藩赴险地。此计未必能成”。
查如龙一笑:“民间有云,‘有枣没枣,打一杆子再说’,若鲁王不肯来舟山,吾以为可以让鲁军在大磨山岛驻扎。此岛方圆是普陀山岛的三倍,不但大,而且离舟山岛近,随时可以从舟山调集兵马围歼他们”。
见查如龙连续献了多条毒计,其他几人也不甘示弱,纷纷献计献策。
钱秉镫认为,鲁王的部下主要分为三种人:一是浙东拥立鲁王的旧臣;二是前弘光、隆武朝官员;三是各地义军和投降的清朝官员,应该将收买笼络的重点,放在后两种人身上。
陈嘉谟认为,应该利用鲁军的内部茅盾,离间他们。鲁军内部,定西侯张名振和平西伯王朝先水火不容;驻扎在温州三盘的闽安伯周瑞、平虏伯周鹤芝,为了争夺三盘一带的钱粮,已经冲突了好几回。大好良机,不可错过。
何腾蛟、张肯堂则打算利用自己在士林中的影响力,拉拢鲁藩的文臣。二人还给跟鲁藩关系密切的大儒钱谦益、黄宗羲等人写信,让他们劝其早日退位就藩。
随着一条条毒计的献上,一个对付鲁监囯朱以海的缜密方案,正式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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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议已定,何腾蛟让孙延龄、李长祥二人回报鲁监国,自己已经答应了他借粮借岛的请求,同意让鲁军在舟山岛驻扎,并愿意迎鲁监国入舟山城。
二人称谢返回。
何腾蛟令心腹送之。送行途中,心腹掏出两个银袋递给二人。
李长祥眉头一皱:“何公这是何意?”
心腹笑道:“何督宪见二位尊使鞍马劳顿,特让小人奉上一点程仪”。
李长祥打开银袋一看,嘿!真不少,足足一百两!
当场将银袋奉还,“请回禀何公,无功不受禄,此程仪吾不能收!”
孙延龄已将银袋收入囊中,见李长祥退还,也只好退还。
心腹将二人举止,回报何腾蛟。
何腾蛟笑了:“这个孙延龄又胆小又贪财,是个收买的好对象!”
遂使人诱降孙延龄。
在何腾蛟的威胁利诱下,孙延龄秘密归顺了朱亨嘉。因为他是鲁藩的户部尚书,鲁军的粮草辎重等情报,让何腾蛟了解得一清二楚。
第二百零四章 吞鲁(四)
“监囯,夫虎不可离山,龙不可脱海,舟山城万万去不得呀!”
“监囯,舟山岛后面的岱山岛地域广阔、土地肥沃,可以之为基业。应该让何腾蛟将岱山岛交于我们”。
查如龙的诱鲁监囯入舟山城的计划,刚一提,就失败了。
失败是必然的,鲁监国麾下的人才很多,一眼就看穿了查如龙请君入瓮的诡计。
礼部尚书吴钟峦、兵部尚书李向中、工部尚书朱永佑、通政使郑遵俭坚决反对鲁监囯入舟山。
定西侯张名振、兵部右侍郎张煌言、兵科给事中董志宁、兵部职方司郎中朱养时则主张讨要岱山岛屯兵。
听了鲁王提的要求后,浙闽总督何腾蛟冷笑,汝想要岱山岛,本督就要给汝岱山岛吗?做梦!
断然拒绝,派副将王兴驻守岱山岛,游击黄毓祺驻守岱山岛后的大衢山岛,又令忠勇侯杨怀、辅明侯林察、余龙、杜子香、李如碧等将,在舟山岛、双屿岛、小磨山岛布置重兵,三面钳制鲁监国控制的普陀山岛、落伽岛。
做好军事准备后,何总督发话了,只能把大磨山岛给你们鲁军,要就要,不要拉倒。
鲁监囯没办法,他屡战屡败,兵马损失大半,打,肯定打不过靖军,两万多兵马总不能一直在海上漂着。这大磨山岛虽然不是个理想的屯兵地点,但是比去舟山岛还是安全得多。
经过一番谈判,双方商定,鲁军驻于大磨山岛,靖军在大磨山岛驻军五千。每日,由驻大磨山岛的靖军军法官,根据鲁军人数,向鲁军发放食物和其他补给。
一客不烦二主,既然诱鲁军上岸并瓦解之的计划是查如龙拟定的,这个活自然得他干。
何腾蛟唤来查如龙:“查巡按,此去大磨山岛危险重重,副将李如碧骁勇善战,让他带五千精兵陪汝去吧!”
查如龙头直摇:“干这种事,精兵反而坏事,杂兵最好。您给我‘一侯一伯五将军’足矣。以鲁治鲁,妙用无穷!”
“一侯一伯五将军”,指的是此前何腾蛟诱降的鲁军将领。一侯,乃是定远侯石仲芳;一伯,乃是义安伯顾奇勋;五将军乃是开平将军姜君献、安远将军王用升、翼义将军陈龙、昭武将军田得坤、忠勇将军沈乘龙。
这七人都是打着鲁监囯旗号的义军,并非鲁监国嫡系,但怎么说以前也属于鲁军一系。所以查如龙说“以鲁治鲁,妙用无穷”。
一侯、一伯、五将军,听起来很唬人,其实总兵力不过五千,还都是些杂兵。
杂兵有杂兵的好处,至少能让鲁监国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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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监国来到了大磨山岛,一登陆,便命心腹将领张名振强占了大磨山高地。据险而守,心里放心了不少。又一看明军的营寨,扎在正对着舟山岛的西北侧,与舟山明军的沈家门军营遥相呼应,不由皱紧了眉头。
“监囯,靖藩查如龙巡按请您去军营赴宴”。
朱以海一想,去就去呗,正好看看对方虚实。
结果一去,鼻子都气歪了!明军陪同的将领,什么定远侯石仲芳、义安伯顾奇勋、开平将军姜君献等,皆是他以前的旧部。
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当年自己势大的时候,纷纷求自己封官授爵,现在见自己势弱,又纷纷投奔靖王!一群小人,我呸!
人不顺眼不想喝,朱以海饮了几杯,借口身体不适,回营歇息。
他一走,气氨立即热闹了起来。
查如龙这边的“一侯一伯五将军”,本来皆是鲁监囯部下,和鲁监国这边的将领张名振、王朝先、阮进、张晋爵、顾忠、阮美、阮捷、魏宾等将,皆是旧识。双方聊起当年一起杀鞑子的旧事,气氛逐渐热烈起来,一杯又一杯,喝得不亦乐乎!
鲁监国回营后,虽然生气,倒也睡了个放心觉。自己的部下,自己最清楚。那一侯、一伯、五将军的军队,战力有多弱,他心里如明镜一般。指望这些人,想兼并自己,简直是笑话,看来这何腾蛟并没有什么恶意。
酒席一结束,查如龙立即唤来侯、伯、将军们。明确地告诉他们,“尔等扩军升官的机会来了,从鲁藩那里引诱来多少兵马,就给尔等多少兵马的编制”。
靖军各部都有编制,编制上有多少兵,就发多少军饷,不得私自扩军。定远侯石仲芳、义安伯顾奇勋各有兵一千;五将军各有兵六百。他们都是战力不强的守兵,平常想扩军比登天还难。如今有了这么好的机会,无不摩拳擦掌地打算策反鲁军士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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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饭喽!”
随着靖军镇抚(基层军法官,职位相当于副哨长)沈彪的一声大吼,十几个伙兵用推车推来了一车车粥和馒头,鲁军叶有成部的将士开始排队吃饭。
根据靖、鲁双方的协议,每天,靖军各部都要分派军法官去鲁军各部发放当日口粮。
鲁军叶有成部的军法官由靖军忠勇将军沈乘龙部委派。当年叶有成和沈乘龙一起在台州打过鞑子,两部官兵多有认识。
“给俺来三个馒头、一碗粥”,一个黑汉大吼着,声如洪钟。
沈彪点点头,伙兵开始发放。
“咦?这不是沈大哥吗?”
黑汉一脸惊喜。
沈彪一楞:“汝是?”
“沈大哥,您不记得俺了?俺是王铁牛啊!咱俩一个县的,当年一起打过黄岩城”。
沈彪想起来了,这位是自己的同乡,当年一起并肩作战过,神态立刻变得亲切,“是铁牛啊,汝先吃,吃完来后帐,找哥哥唠唠家常”。
随后,又拊耳对王铁牛说,“哥哥偷偷给汝多发点粮食”。
王铁牛的眼神瞬间热切了起来。
“哎呀,沈大哥,你们靖军的伙食也太好了!一日三餐,俺们鲁军一天只能吃两餐”。
“那是,靖王殿下对咱当兵的一向仁慈,从来不克扣咱军饷”,沈彪微笑着回答,一脸精光。
王铁牛一脸懵懂:“啥?你们靖军除了吃饭,还能领到饷?”
沈彪佯作诧异:“当兵吃饷,天经地义。怎么?你们鲁军连军饷都不发?”
“唉!哥哥,咱们鲁军苦啊!能吃饱饭已经知足了。除了立下战功,能得点赏银,平常半点饷银都领不到”。
沈彪乐了:“那你们是不如咱靖军,咱靖军,守兵月粮八钱银子、正兵月粮一两银子,打仗还有行粮。军饷虽然不高,但是从不拖欠。而且咱靖军战功封赏极厚,上次哥哥我立了点小功,上面在广东惠州赏了二十亩上好水田。哥哥嫌路远,卖了,净得纹银八十两,喜得你嫂子笑了一整天”。
沈彪说靖军军饷不高,表面上看,的确不高。天启年间,辽军军饷月粮二两、贵州、四川进入辽东作战的军队,月粮三两。这么看,的确不高。但是,明末腐败,二两军饷,发到士卒手中,能有个六、七钱就算很不错了。朱亨嘉在军中惩治贪腐,发给士卒的军饷从不克扣,所以反倒更高一些。
王铁牛一听,羡慕得不得了。
沈彪一看,时机成熟了,悄悄对王铁牛说:“咱靖军现在正在招兵,贤弟何不脱离鲁军,来我靖军当兵?”
王铁牛吓了一跳:“当逃兵?抓住可是要军法从事的!”
沈彪点拨他:“你呀,就是太老实。你到我靖军大营一躲,鲁军上哪抓你?等过几个月,部队一换防,不就万事大吉了?”
王铁牛想了想,牙一咬,“我听沈大哥的,明日收拾好东西,便去大哥军营”。
“这就对了,你去了军营,直接去西边沈乘龙将军的募兵处,别跑错了,跑到别家的募兵处去了”。
“俺晓得了”。
很快地,世上少了一个鲁军小卒王铁牛,多了一个靖军小卒王铁牛。
类似的事件,每天都在上演,鲁王麾下的逃兵越来越多。一个月的时间,居然逃了七、八百。
为了防止兵卒逃离,朱以海下令将部下家眷集中到普陀山岛,军卒无事不得离营,又派兵四处搜索逃兵,抓到即正法。
即使这样,每天依然有人冒险脱逃。
粮饷受制于人可不行。
鲁监国的财政主要来源于三部分:其一、控制区的田赋,随着控制区的丢失,这一部分收入自然没了;其二、江南士绅的募捐,清廷加大了对舟山的封锁,一大批心怀大明的士绅被抄家杀头,再加上何腾蛟来到舟山,部分士绅转而支持靖军,对鲁军的支持越来越少;其三、攻打虏占区的缴获,俗称“打粮”。
看来,只有让将士们去打粮了。
鲁监囯令张名振、阮进等将,冒险攻打余姚、定海、象山等县,死伤了数百军士,总算搞来了一点粮饷。
他下令给鲁军补发了一个月军饷,以挽回军心。鲁军可怜,月粮仅有四钱银子,还一直拖欠,已经拖欠了好几年了。
跟随鲁监国的将士,大多是心怀大明的忠义之士。这些人不管多苦多累,都绝不肯降清。让他们顶着金钱鼠尾见祖宗,还不如杀了他们。但是降靖就不一样了,鲁王是大明的藩王,靖王也是;鲁王打着大明的旗,靖王也打。降靖一点心里负担都没有。知道了靖军的待遇比鲁军好这么多后,降靖的人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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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磨山岛上,鲁军总兵魏宾咆哮如雷。他的部下逃了几十个,据说都逃到靖军定远侯石仲芳的军营里去了。
“老石不厚道啊!居然连我的人也引诱!”
魏宾和石仲芳以前皆是鲁监囯部下,处得蛮好的,称兄道弟。
魏宾请石仲芳来自己军营吃饭,打算好好地找他理论一番,又请了总兵阮美、阮捷来作见证,这二将亦和石仲芳有旧。
一听老兄弟请自己吃饭,石仲芳立刻明白咋回事了,备了一份厚礼,笑嘻嘻前往。
官还不打笑脸人,何况人家还备了厚礼,魏宾不好马上发作,只好先迎进来吃酒。
酒喝了一半,魏宾开口了:“石兄,咱们多年的兄弟,您这事干得可不厚道呀!”
“贤弟何出此言,到底啥事?”
石仲芳装糊涂。
阮美、阮捷憋不住了,他俩的部下亦有不少逃到了石仲芳军营。
“石兄,明人不说暗话,你是不是让军法官诱拐我三人的部下,去你的军营当兵?”
说完,三将都用凶狠的眼神盯着石仲芳,阮美的手还放在刀把上。
呵呵,什么狗屁兄弟,涉及到利益,还不是一点就炸?
石仲芳暗骂了一声,眼泪说来就来,泪如雨下。
他这一哭,阮美、阮捷、魏宾三人反倒不好意思了,“石兄,兄弟们只是想找你问个明白,你怎么反倒哭起来了?”
石仲芳一脸戚然而痛的样子,“此事,愚兄的确做得不厚道,对不起三位老兄弟。可是愚兄也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惭愧啊!”
“哦,兄长此话怎讲?”
“自古天无二日、囯无二君,监国靖王雄材伟略、兵强马壮,有定鼎天下之心,又岂能容鲁王继续称监国?实不相瞒,愚兄此次派人诱降三位贤弟的部下,乃是奉了浙闽总督何腾蛟、浙江巡按查如龙之命。上命所差,身不由己,方才做此不仁不义之事,真是羞煞愚兄了!”
三人大惊:“何总督居然有吞并我鲁军之心,这可如何是好?”
石仲芳继续吓唬他们:“何督宪可是个狠人,在大衢山、岱山、翁洲、舟山、小磨山诸岛都布置了重兵。依愚兄看,迟早你们鲁军都会被咱们靖军兼并,三位贤弟要早做打算才是”。
“哎呀,如此说来,真是祸事了”,阮捷、魏宾面如土色。
阮美是个精细人,瞅着石仲芳直截了当地问:“请石大哥给兄弟们指条明路”。
“好,兄弟是痛快人,愚兄就直说了。三位贤弟干脆带着人马归顺我靖军。何督宪发话了,有鲁藩将领带兵来投者,官职照旧,粮饷发足”。
三人很犹豫:“咱们归顺了靖王,万一鲁王派兵来打咱们怎么办?”
石仲芳哈哈大笑:“三位贤弟只管带着兵马往舟山岛跑,就凭鲁藩那点兵马,还敢到舟山岛惹事不成?”
阮捷、魏宾欣然同意,阮美却不敢去。
“你们都知道我大哥的脾气,他要是知道我降了靖,非砍了我脑袋不可”。
阮美是鲁监国大将荡胡侯阮进的弟弟,属于鲁监国的嫡系,所以有些犹豫。
石仲芳眼珠一转:“既然如此,贤弟先待在鲁军中,暗中归顺我靖军。如何?”
阮美想了想,同意了。
次日,鲁监国起床,听到了一个晴天霹雳,总兵阮捷、魏宾率军降靖了。
这二人虽然不是自己嫡系,手下兵马加一起也不过一千人,但是带了个坏头。
他俩降靖之后,鲁监国的其他旁系将领兴起了降靖潮。
先后有将军章云飞、尹文举、蔡应选、涂登华、总兵金允彦、副将周士礼、周名臣、参将郑国化、守备王培元等带兵归顺。这些人有的是义军领袖,有的是清朝降将,虽然带走的兵马不多,却搞得鲁军上下人心惶惶。
鲁监国在舟山的军队,本来有两万六千多,七搞八搞的,居然只剩了两万人。
他咽不下这口气,派人找何腾蛟理论,要求放还逃兵。何腾蛟说此事我??知情,您去问巡按查如龙。
又去找查如龙,查如龙说你们鲁军治军不严,出现了逃兵,关我啥事?拒绝放还逃兵。
鲁监囯大怒,驱逐了靖军派驻各营的军法官。
何腾蛟也说话了,既然您赶走了我们的军法官,想必粮食也是不缺的,下令停止对鲁军的一切粮饷供应。
没了粮饷,鲁监囯在舟山待不下去了,暗暗派人去和驻扎在温州三盘一带的鲁军将领闽安伯周瑞、平虏伯周鹤芝联系,打算率军去三盘。
不过,听说这周瑞和周鹤芝关系不好,双方械斗了好几次。鲁监囯觉得去三盘前,应该先派人调解一下二周的茅盾。
派谁去好呢?鲁监囯想到了巡按吴明中。
第二百零五章 吞鲁(五)
“驾!驾!驾!”
“哒!哒!哒!”
嚣张跋扈的马蹄,肆意践踏在浙江严州府建德县的驿道上。一队队身着棉甲,脑后拖着小辫的满蒙八旗兵,纵马驰骋。他们是这片大陆的征服者,想怎么驭马,就怎么驭马,哪怕前面有人。
“呀!”
一个身挑重担的老汉,躲闪不及,被高大的战马撞飞数丈,口鼻汩汩地冒出血来,眼见着是不能活了。
八旗兵视而不见,继续奔驰。
“爹!”
老汉身后的小伙(注:明朝时已有“小伙”一词)飞扑过去,抱着尸体痛哭,边哭边骂,“你们这帮畜牲,不得好死!”
“嗯?这个尼堪好胆!敢辱我八旗?”
甲喇额真呼尼牙罗和见到这一幕,冷笑,这个年轻的八旗将军,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方式触犯八旗的威严,哪怕骂人的这个小伙刚死了爹。
呼尼牙罗和取出一枝长箭,弯弓射去,像射兔子一样射死了骂人的小伙。
“额真好箭法”,身旁的巴牙喇纛章京苏克萨哈恭维道。
呼尼牙罗和哈哈大笑,纵马飞驰。
这支八旗的统帅是镶蓝旗满洲固山额真佟佳·蓝拜,其实应该叫佟·蓝拜,现在“佟半朝”家族正在向顺治帝申请恢复满洲老姓“佟佳”,顺治帝尚未批准,历史上要到康熙帝时,老佟家才能如愿以偿。
两个副统帅,正白旗满洲甲喇额真瓜尔佳·苏拜、正黄旗满洲甲喇额真赫舍里·希福,皆是赫赫有名的满洲八大姓之大贵族。
论资历,赫舍里·希福当之无愧的排第一,他今年六十二岁了,出身于女真哈达部,努尔哈赤吞并哈达后,希福就成了八旗猛将。一晃几十年,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八旗老将。
虽然资格老,但他的同族,赫舍里·索尼,是摄政王多尔衮的眼中钉,所以主帅就别想了,能干个副帅,已经是摄政王开天恩了。
朱亨嘉令平虏大将军严天凤从广东出发攻打福建,严天凤在粤闽边境上做着准备。这么大动静,自然惊动了清靖南将军钮祜禄·陈泰。陈泰向多尔衮求援,多尔衮刚平定北方义军,师老兵疲,不敢调动大军,只好让蓝拜带一万两千满蒙八旗南下增援。
八旗兵一人双马,很快就来到了建德县城。
蓝拜正要下令在城外扎营休息,忽报浙闽总督陈锦求见。
“陈锦?他不在杭州待着,跑严州来干什么?”
蓝拜和陈锦的私交还是不错的。陈锦这人虽然小气,经常克扣仆人的月钱,但对满洲的大贵族,还是舍得花银子巴结的。
“陈督宪,汝怎么跑这来了,莫非是来请本额真喝酒的吗?哈哈哈”,蓝拜开起了陈锦的玩笑。
“哎呀,额真,酒早已备好了,来来来,赶紧跟吾进城”。
“呵呵,老陈啊!咱俩的交情就别整这些虚礼了,到底啥事?说!”
“额真,吾想求额真在浙江待段日子,帮吾剿平了浙江的鲁逆,再去福建”。
蓝拜很为难:“救兵如救火,摄政王给吾的军令是去福建啊!”
陈锦道:“额真久经战阵,应该知道这浙江可是福建的后方,现在鲁逆新败。不趁机剿灭了他。万一他死灰复燃,威胁大军的粮道可就不妙了。您放心,只要您同意,吾会向朝廷上疏,言明此事,绝不让您为难!”
“好吧,既然陈督宪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本额真也只好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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烂船也有三斤钉,何况是曾经威震闽浙的监囯鲁王。
此时,鲁监国虽然势弱,浙江各地打着鲁监国旗号的义军仍有不少。会稽的王化龙;台州的金汤、俞国望;奉化的袁应彪,吴奎明;平冈的刘翼明、陈天枢;温州的何兆龙、金华的徐守平、处州的叶灵化;温州三盘岛的周瑞、周鹤芝等,仍奉鲁监国号令。最厉害的大兰山义军王翊部更是让陈锦坐卧不安。听说真满洲大军路过浙江,自然要请他们帮忙,荡平鲁逆残余。
有了万余真满洲大军相助,陈泰仿佛打了鸡血一般,立即布置三路围剿,誓要把鲁监国残部斩尽杀绝。
浙江巡抚肖起元率领宁波绿营围剿奉化义军;金华总兵马进宝、中军副将张国勋率总督标营和金华、处州、温州、台州四府绿营,围剿绍兴、金华、台州义军;浙江提督田雄率领提督标营及绍兴绿营,会合蓝拜的八旗兵,围剿处州、温州义军。
三路围剿的重点是先扫清大兰山外围义军,然后合围大兰山,拔掉王??这颗眼中钉。
为防舟山明军援救各地义军,陈锦又令定海总兵张杰、吴松水师总兵王燝严防舟山明军登陆。
各路义军虽然号称数万之众,但是毕竟不是正规军队,战力远远不如八旗兵和绿营兵。在清军的疯狂围剿下,先后失败。
肖起元击败了奉化义军,袁应彪战死,吴奎明逃亡;马进宝剿灭了会稽的王化龙、金华的徐守平;田雄和蓝拜也荡平了处州的叶灵化、温州的何兆龙,准备进剿温州三盘岛的鲁监囯大将闽安伯周瑞、平虏伯周鹤芝。
“哈哈哈,本以为要在浙江待个半年才能去福建,没想到这些草寇如此不堪一击。现在看,两个月便可去福建了”,蓝拜得意地大笑。
田雄却很慎重:“额真,咱们的下一个敌人,是盘踞在温州三盘岛的伪明闽安伯周瑞、平虏伯周鹤芝,这二人曾为明将,善于练兵,部下训练有素,横行海上多年,非那些草寇可比。吾军又缺乏战船,不可大意呀!”
“哼”,蓝拜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吾八旗劲旅,不仅能无敌于大陆,也照样能称雄于海洋!”
话是这么说,一听说要打水仗,蓝拜还是老老实实地跟在田雄后面,征集战船,做着攻伐三盘岛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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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山大磨山岛,磨盘山下影影绰绰地搭建了百余间草庐,这是鲁监囯为自己的文武大臣准备的居所。
没法子,现在虎落平川,有茅草屋住已经很不错了,总比天天待在船上好。
东南角的一间草庐内,巡按吴明中正在准备着行囊。鲁监囯派他去温州三盘岛调解周瑞和周鹤芝的茅盾,为下一步鲁军攻取温州做准备。
正忙着,一个军士带着一个中年男子进来了,“吴巡按,此人说是您的表兄,要见您”。
吴明中一瞅此人,头戴方巾,慈眉善目、面白无须,十分儒雅。
“表弟”,久别重逢,来人泪光闪动,激动万分。
“表哥”,吴明中惊喜万分。
军士一见,忙道:“吴巡按,您兄弟重逢,吾就不打扰了”,说完告退。
他一走,吴明中火了,“袁兄,汝是想害死吾吗?”
来人一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为了见吴兄,陈督宪令吾连头发都蓄上了。汝看”,说完取下方巾,妥妥的大明发髻。
此人乃是清廷浙闽总督的幕府书记袁艳才,奉陈锦之命冒险来舟山,联络清廷隐藏在鲁监国身边的细作吴明中。
细作,按后世的说法叫做“间谍”,这位吴明中巡按,就是个大间谍。此人原是被鲁监国军队俘虏的虏官,贪生怕死降了鲁监国。后来,他见鲁监国势弱,又和浙闽总督陈锦联络降清。陈锦令他作间,替自己打探情报。清军之所以能杀得鲁军节节败退,跟这个内奸有很大关系。
“唉!袁兄啊袁兄,咱们干的可是杀头的事,以后无事,千万不要往吾这跑!”
“放心吧,吾省得。此次陈督宪令吾冒险来此,实是有重要事相托贤弟”。
“哦?陈督宪有何事吩咐下官?”
袁艳才反客为主,坐到主座,端起茶壶,倒了碗茶,骨碌碌吞下,“在海上漂了半天,可渴死吾了!”
“贤弟,我大清即将攻打温州三盘岛,岛上的伪明闽安伯周瑞、平虏伯周鹤芝,水师十分厉害。听说此二人不合,陈督宪令贤弟想法子挑拨二人关系,最好令这二人自相残杀,我大清的水师便好趁虚而入了”。
吴明中乐了:“平时挑唆他二人关系,还真不知从何下手。也真巧,伪明鲁王令吾去三盘岛给他俩做和事佬。呵呵!此去三盘岛,吾定要给他俩火上浇油,让他俩自己打自己!”
“妙极!如此,吾就在鄞县等待贤弟的好消息了。此地不宜久留,先行告退!”
话音刚落,“啪!啪!啪”,几声拍掌,草庐内忽然钻进了两个人。
拍掌的是个体重惊人的大胖子,一脸肥肉,笑嘻嘻地,恍如一尊弥勒佛。在普遍营养不良的明末,这位却足足有两百斤。
大胖子后面,站着一位商人打扮的中年人,气息内敛,不动如山。
“萧千户,您听听,这两个不要祖宗的东西,想害吾大明忠臣,真是歹毒”。
“唉”,中年商人掏出把折扇,扇骨居然是铁做的,悠悠地扇着,“王副千户,汝这就少见多怪了。这年头,不知廉耻的畜牲多着哩。也不多这俩”。
吴明中认识这二人,中年商人是做果蔬营生的大掌柜,胖子是他的帐房。鲁军登陆大磨山岛后,此二人经常带着大船来岛上贩卖水果蔬菜。因为价格公道实惠,大家都喜欢买他们的东西。
吴明中哆哆嗦嗦地问道:“敢问二位尊姓大名?”
中年商人的笑容十分和煦,“吾乃浙江锦衣卫千户萧山,这个死胖子,乃是锦衣卫副千户王炼”。
“啊”,袁艳才一声惊叫,夺路欲逃。
“哪里走?”
大胖子动起来竟然比闪电还快,一个掌心刀斩中袁艳才脖颈,软软倒地。
“萧千户,您看怎么处置这厮?”
“这种小事还需要问本官吗?汝看着处理”。
“啾”,大胖子一声口哨,草庐外又钻进来两个伙计打扮的人。
“尔等把这厮,沉到海里喂鲨鱼”。
“是!”
“扑通”,吴明中双膝跪地,“下官一时糊涂,请两位饶下官一命”。
萧山一笑:“放心吧,吴巡按,汝可是个宝贝。吾可舍不得杀汝,还要留着汝离间周瑞和周鹤芝呢”。
吴明中哭丧着脸:“两位若能饶下官一命,下官断不敢再有此念!”
萧山正色道:“吾可没跟汝开玩笑。汝此去三盘岛,须尽力挑拨周瑞和周鹤芝的关系,让他俩在三盘待不下去。只是,最后的时候,不是让他俩投靠鞑子,而是要想办法让他俩归顺大明靖王殿下。明白吗?”
第二百零六章 吞鲁(六)
温州三盘岛不大,按后世的算法不过两平方公里多一点,多为山地和滩涂,平地很少。
平虏侯周鹤芝、闽安侯周瑞各有几千兵马在岛上,一个在北,一个在南。
小小的三盘岛容不下两个王,两个人经常吵架。也不为啥,无非是为了些柴米油盐酱醋茶。
可别笑,再也没有比吃饭更大的事了。清军在大陆严防死守,去温州打粮越来越难,为了缴获怎么分配,两个人争吵了无数次,最后议定,以温州海安所为界,海安所以北的缴获归周瑞,以南的归周鹤芝。
大陆上的地盘好分,海上的怎么办?
这一天,周鹤芝的部下拦截了一个大海商的船队,得到了一大笔“买路财”。
周瑞听说后不干了,海路是咱俩共同的,要求见面分一半。
周鹤芝不答应,船队是我的部下发现的,汝想发“买路财”,自个去大海上找去。
二人争执不下,官司打到了鲁监囯这里,鲁监国令巡按吴明中去三盘岛调解。
可惜鲁监囯不清楚,吴明中另有身份,他去三盘岛可不是为了调解,而是为了给本已经剑拔弩张的两位侯爷再浇点油。
??
平虏侯周鹤芝漫步在海边,任海风掀起了他的长衫。
“父亲!”
一个年轻的身影,飞快地向他奔来。
“嗯?是皋儿?汝从日本回来了?撒斯玛王怎么说?”
来的是周鹤芝的儿子周林皋。周鹤芝做海盗时和日本人关系非常好,曾让儿子周林皋认日本撒斯玛王(即日本萨摩藩藩主)为义父。
现在形势危急,周鹤芝打起了日本人的主意,派儿子去日本请兵。
周林皋头一低,“撒斯玛王说财政紧张,无力派援兵”。
“唉”,周鹤芝叹了口气,“皋儿辛苦了,下去歇息吧!”
平虏侯周鹤芝与闽安侯周瑞是同族,都是福建福清县人,从辈分上说周瑞得管周鹤芝叫哥,周鹤芝管周瑞叫弟。周鹤芝字九元(一说九玄),周瑞字九苞,血浓于水。
没用,涉及到利益,亲兄弟都能翻脸,何况族兄弟。
从小,周鹤芝就精于武艺,喜欢行侠仗义,在父母眼中,是个“惹祸精”;而周瑞却是父母眼中的“好孩子”。
后来,周鹤芝因为经常替穷人打“抱不平”,被当地土豪视为眼中钉,屡欲加害。他干脆劫富济贫,成为有名的“汪洋大盗”。
崇祯年间,他受了招安,做了把总。此后,官运亨通,成了大明朝的平虏侯。
此人极有骨气,郑芝龙逼他降清,他不肯,以死相谏,在东南沿海一带坚持抗清。
有意思的是,小时候的“好孩子”周瑞,长大后也做了海盗,成了郑彩的副将。
那一年,鲁监囯被博洛打得航海了,郑彩觉得“奇货可居”,带着周瑞,去舟山迎鲁监囯朱以海至厦门。
然后,朱以海论功行赏,封了郑彩为建囯公,周瑞为闽安侯。
朱以海挺喜欢周瑞,觉得他比较懂礼貌,不像郑彩蛮横霸道。便和周瑞结了亲家,将自己的长女嫁给了周瑞的儿子周衍昌。
??
巡按吴明中来到了三盘岛,两位侯爷自然要迎接。
三人一起吃饭,周瑞和周鹤芝又为了那笔“买路财”吵起来了。
周瑞:见面分一半。
周鹤芝:谁发现归谁。
吴明中一笑:“两位别争了,自然是谁发现归谁,监囯说了,那笔缴获应该归周鹤芝”。
吴明中是朱以海的特使,别人看来,他的话自然代表朱以海的态度。
周鹤芝大喜:“监囯圣明啊!”
周瑞大怒,饭后找吴明中抱怨,“吾和监囯是姻亲,监囯怎么??帮我帮外人?”
吴明中微笑:“就因为您和监国是姻亲,所以只能让您吃亏呀。如果让周鹤芝吃了亏,他投奔别人可怎么办?”
周瑞愤愤不平。
又过了些日子,凡是周瑞和周鹤芝起了争执,吴明中必偏袒周鹤芝,直把周瑞气得肝疼。
这一天,三人正在议事,忽报海上来了鲁监囯特使。
来人是个大胖子,肚大如球,一脸肥肉,笑嘻嘻地,恍如一尊弥勒佛。自称是鲁监囯兵部职方司郎中王炼。
一见这大胖子,吴明中脸上立刻笑成了一团花,“王郎中远来辛苦,不知带来了监国什么旨意?”
“唉”,大胖子一叹,“现在清军正在围剿浙东的义军,监囯谕令,闽安侯周瑞率本部兵马回防舟山”。
说完取出谕令,众人一瞅,印信、花押、图章完全正确。
“什么,监囯居然要吾撤出三盘岛去舟山?”
周瑞不干了。他好不容易才有了这点地盘,又怎么肯甘心让给周鹤芝?
借口需要时间准备,拖着不肯去。
吴明中把王炼引入后堂,“王副千户,您是从哪里搞来的监囯鲁王的印信?”
王炼呵呵一笑,“这汝就不知道了,查如龙巡按是伪造印信的行家。这种事,对他老人家来说,小菜一碟”。
??
周瑞拖延着不肯去,吴明中、王炼日日相逼。
他很郁闷,逐渐地对鲁监囯起了怨恚之心。
天无绝人之路,忽报老上级建国公郑彩有信使到。
原来郑彩去长沙朝见过了朱亨嘉后,被封为闽浙宣慰使。朱亨嘉令他招安福建、浙江两省的郑氏旧部,协助严天凤攻取福建。他想到了老部下周瑞,特遣使招降。
周瑞一想,跟着鲁监囯太受气,不如投奔老上级郑彩。
遂在某一个夜晚,忽然率部前往潮州,成了大明平虏大将军严天凤麾下水师的一部分。
周瑞一走,周鹤芝刚得意没两天,清军就来打他了。
现在,他无比怀念周瑞。有周瑞在,两人合兵,有水师一万多,不惧清军。没了周瑞,自己只有六千多兵马,又如何敌得过两万多清军?大溃,只好带着三千多残兵,和吴明中、王炼二人逃往舟山。
周鹤芝的败兵刚逃到舟山双屿岛,就被朱亨嘉的大将、辅明侯林察的一万多水师团团包围。
林察派人告诉周鹤芝,要么归顺监国靖王,要么被歼灭,自己选。
“平虏侯,识时达务者为俊杰,投奔靖王也是报效大明,降了吧!”
“是啊,平虏侯,鲁王现在无粮无饷,跟着靖王不愁吃喝,降了吧!”
吴明中、王炼一起劝周鹤芝降靖。
周鹤芝很奇怪,汝二人是鲁王殿下的大臣,为何劝吾降靖王?
二人呵呵一笑,说自己本来就是监国靖王的人,监囯靖王对您仰慕已久,特施计逼您归顺。
周鹤芝黯然一叹,“靖王殿下好手段啊!”
只得被迫降靖,何腾蛟将其部安置在小谢山岛。
周瑞、周鹤芝降靖,对鲁监囯朱以海打击巨大,不仅断了鲁军南逃三盘岛的退路,还在心理上动摇了朱以海君临天下的信心。
朱以海想,连自己的姻亲,闽安侯周瑞都降了靖,难道天命真的在靖不在鲁?
第二百零七章 吞鲁(七)
“陈督宪,无下无不散之宴席,有缘再见!”
清镶蓝旗满洲固山额真蓝拜对着浙闽总督陈锦一抱拳。
攻下了三盘岛后,在靖南将军陈泰的再三催促下,蓝拜的八旗兵不得不赶往福建。
陈锦亦一抱拳:“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下次再请额真痛饮!”
“哈哈哈,好,后会有期!”
蓝拜打马飞奔,一会儿工夫,八旗兵便跑得无影无踪。
八旗兵没了,针对浙江义军的围剿,却仍在继续。
清浙江提督田雄踌躇满志地来到了台州府治临海县。
本来,根据作战计划,台州的义军应该由金华总兵马进宝剿灭。可是田雄、蓝拜这一路进展迅速,很快就荡平了处州、温州的义军,完成了作战任务。蓝拜率八旗去了福建,田雄则北上台州,替马进宝擦屁股。
来到临海县城外,只见知府、同知、知县等官都在,唯独少了一人。
田雄不悦:“这台州总兵马信好大的架子,居然不来迎接本提督!”
沉声问道:“马总兵何在?”
“禀提督,马总兵去天台县剿匪去了”。
听说马信去剿匪了,田雄怒色稍霁。
天台县,心腹问马信:“大帅,田提督来了台州,您避而不见,不太好吧?”
马信哼了一声:“卖主求荣之辈,吾不屑见之”。
田雄的确卖过主,卖的这个主还挺大,堂堂的南明弘光皇帝。
田雄本是弘光朝江北四镇之一黄得功的部下,南京城破,弘光帝逃入了驻扎在芜湖的黄得功军营。黄得功战死后,田雄觉得明朝大势已去,和另一个汉奸马得功一起,捉住弘光帝和妃子们,投降清朝。因此大功,入了汉军镶黄旗,成了一名“旗人”。
民间传说,当时,田雄将弘光帝绑在背上,去多铎的大营投降。一路上,弘光帝苦苦哀求,田雄不听。恨得弘光帝咬其项,咬下了一块肉。
马信也是降将,他是陕西长安县人,当过李自成部将,后来降了明,清军打过来,又降了清。
在马信看来,乱世中,为了保全家人性命,投降可以理解。但是,不能卖主呀!
自己一个人投降和把主上绑了投降,那可不是一回事。
出身于世家大族的马信,觉得自己的人品比田雄强多了,从骨子里瞧不上这位卖主求荣的田提督。
命运总是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马信不想见田雄,可老天爷偏偏让他见,想躲也躲不开。
田雄带着提督标营和温州绿营兵马来到了天台县。他的目标是盘踞在天台山的大明新昌伯俞囯望、金汤义军。
田雄来了,马信自然得拜见上官。
南线清军的军事会议在天台县城召开,田雄一看,部下从守备到总兵一长溜,其中天台守备徐守贤身旁站立一人,青衣长衫,未着官服。
“此是何人?”
天台守备徐守贤答道:“此乃本县民团首领黄锦,前几次俞、金二匪攻打县城,黄团练出力甚大,力保县城不失。此人熟悉天台山地形,所以下官特地带他来,供大帅差遣”。
田雄一听,明白了,原来这位是条地头蛇。
义军群起于浙江,需要钱粮,有时候会向本地的地主乡绅征粮,难免会触动一些地主的利益。部分没有民族大义观念的地主,组织团练,帮助清廷镇压义军。
历史上,在镇压浙江义军的过程中,这些团练武装起了很坏的作用。
田雄瞅着黄锦,冷哼一声,“汝一介白身,按说不够资格参加会议,本帅念汝此前协守天台,颇有微劳,且听汝说个剿匪方案。若法子有用,便赏汝个官身,若无用,即刻乱棍打出去”。
按说这黄氏也算天台一带的望族,可是黄锦却毫无气节,点头哈腰,恨不得用舌头舔田提督的脚后跟。
“大帅,各位将军,这天台山共有八重,四面如一,顶对三辰,当牛女之分,上应台宿,故名天台??”
“停”,田雄火了,他是个火爆脾气,“本帅让汝说讨贼方略,不是让汝介绍风景的”。
“是,是,是”,黄锦不敢犟嘴,赔着笑脸,“大帅,这俞、金二贼,俞囯望兵多,好对付;金汤兵少,难对付”。
田雄一楞:“哦,这是为何?”
黄锦谀笑:“俞国望兵多胆大,匪巢固定,立寨于天台山华顶峰,找得到他,自然好对付;金汤兵少胆小,在天台各峰间窜来窜去,很难发现他的踪迹,不好对付”。
“哦,原来如此”。
“不过,天助我大清,最近可能是畏惧我大清的剿贼声势,金汤去了华顶峰和俞囯望合营,此时二贼皆在华顶峰,可以一网打尽矣!”
田雄一听大喜,“如此速速进兵,剿灭二贼”。
“大帅不可,这天台的刁民,大多通贼。您这样大张旗鼓地进剿,恐怕未出发,山上的贼人便已知晓,逃进深山,您上哪抓去?”
田雄想了想,脸上忽然堆满了笑容,笑吟吟地盯着黄锦,“黄团练熟悉本地民情,一定有讨贼妙策。汝放心,只要能助本帅讨平天台山的贼人,本帅一定重重有赏!”
“大帅,您可以秘密将军队调到城外,然后选一长相和您相似之人,穿着您的衣服,在城里招摇过市,迷惑贼人的耳目。天台山从寅时到辰时,皆有大雾。可选精兵,寅时出发,趁着大雾,直抵山寨,必能破贼”。
无论多么险峻的地形,都怕出现“带路党”。
在地头蛇黄锦的带路下,田雄、马信趁着大雾,突袭天台山义军。义军措手不及,金汤阵亡,俞国望率小股残军遁入深山。
讨平了天台山义军后,清军马进宝部从西面、张国勋部从北面、肖起元部从东面、田雄部从南面,四面包围了四明山义军,将义军压缩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
清廷的目标很明确,一定要消灭浙东义军的灵魂人物王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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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兰山,山高雾大,位于四明山脉的腹心,号称“四明山之心”。
山顶的寨子里。一名身着甲胄、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武将和一名头戴乌纱、面容矍秀的中年文官正在商议军情。
“长升,汝赶紧将库存物资装车,带着将士们的家眷,转移到太平山一带。然后将山寨烧了,不留一砖一瓦给鞑子”。
“完勋,形势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吗?山寨可是吾等多年的心血啊!”
“长升,此次鞑子围剿,出动的兵力比以往多得多,只能先撤退,利用山里的地形伏击他们”。
中年武将叫王翊,字完勋,鲁监囯封的经略直浙兵部右侍郎兼左副都御使;中年文官叫王江,字长升,鲁监囯麾下副都御史。
王翊和王江,一个善长练兵打仗,一个善长施政理财,一个武、一个文,在军中合称“二王”。这两人十分团结,在山中招募流民、开垦荒地,有一万多兵马,连家眷三、四万人,是大兰山义军中最强大的一股。更难得的,他们财政上基本能自给,军纪严明、从不扰民,多次击败清军,是浙东义军当之无愧的首领。
当时,浙东一带,大大小小的义军有一百多支,兵源复杂,时有扰民。唯有李长祥、张煌言、王翊这三支义军不扰民,而王翊部实力最强大,有一万多人,张煌言部有数千人,李长祥部有数百人。
一开始,李长祥官最大,浙东义军都听李长祥的;后来,“二王”组合,展现出了能力,实力比李长祥、张煌言加一起都多;再后来,鲁监国将李长祥、张煌言召到舟山行在,分任兵部左、右侍郎,王翊便正式成为了浙东义军的首领。
鲁监囯将李、张二人调到舟山行在,一方面是想借助二人的干才,经营好舟山,另一方面也有让王翊放手施为,整合大兰山诸多义军的用意。李、张二人资历都比王翊老,调走这二人,也就没了掣肘。
这种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气魄,令王翊十分感动。
清廷浙江招抚使严我公派使者招降王翊,王翊令左都督黄中道将使者用大锅煮了。既是表明自己誓死不降清的决心;也是通过这种方式告诉鲁监国,殿下,您就放心吧,我王翊一定对得起您的知遇之恩!
议完事,王江带着家眷、辎重往安全地带转移,王翊率部在大山之间游动,寻找机会伏击清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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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贤岭通往丁山的山路崎岖难行,一队清军宛如一条长蛇,蜿蜒游动。
“娘的,这鬼道路”,清军游击李荣骂了一句。
“李将军,前面就是丁山了,过了丁山就是太平山,太平山后面就是王贼的巢穴大兰山”,副将陆鸣时讨好地说。
按说副将比游击官职大得多,应该是李荣讨好陆鸣时才对。
可这陆鸣时身份特殊,乃是降将。此人原是鲁监囯封的定一将军,严我公派人招降他,他便降了清。清廷对鲁军投降人员的态度是不降级,鲁监国封你们多大官,我大清就封你们多大官。陆鸣时有个定一将军的封号,官给小了不像个样子,给个副将吧。
李荣很气,娘的,老子部下有两千五百人马,到现在才是个游击;汝只有五百人,居然封副将?
处处跟陆鸣时作对。陆鸣时是降将,只好夹着尾巴做人,就像一个受了气的“小媳妇”,低眉顺眼地伺候李荣这个“恶婆婆”。
“陆副将,汝前面开路,吾在后面接应”,李荣对陆鸣时下令。
陆鸣时不敢不从,率军走在前面。很有点像后世电视剧里鬼子扫荡,前面是伪军,后面跟着鬼子。
“王经略,鞑子进了伏击圈了,出击吧”,中军标将毛明山向王翊请示。
王翊瞅着清军笑了,这股清军大概三千人左右,自己的一万人马消灭他们正好。
“出击,速战速决!”
“呜!呜!呜!”
悠扬的进攻号角在大山里回荡,王翊、毛明山、黄中道如下山的猛虎扑向清军。
“不好,有埋伏,快撤!”
李荣拨马便往回跑,可惜人马蹈藉,山路又崎岖,逃不快。
“狗鞑子,拿命来”,毛明山追至,一枪捅死李荣。
“饶命啊,吾愿降”,陆鸣时跪地求饶。
“呦,这不是陆大头吗?怎么,领着鞑子进山,想用弟兄们的血染红汝的红顶子?”
黄中道瞅着他冷笑。
陆鸣时的脑袋很大,当年在鲁监囯麾下时,其他义军将领都称他为“陆大头”。
他磕头如捣蒜,“饶命啊,黄兄,吾也是被鞑子逼的呀,不给他们带路,他们就要杀吾啊!”
黄中道看也不看陆鸣时,对王翊说道:“王经略,上次严我公那狗汉奸派使者来诱降,您令吾把那不要祖宗的狗东西给煮了,肉的味道还不错。干脆把这厮也给煮了吧!”
王翊厌恶地说:“来不及了,这厮皮太厚,煮熟了起码得一个时辰,到时候其他鞑子就赶过来了。给他个痛快,赶紧打扫战场,转移!”
“便宜了汝这狗贼”,黄中道揪起陆鸣时头发,宰鸡一般,一刀割断脖子,黑血染红了钢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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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荣阵亡的军报,报到了清浙闽总督陈锦处。
“唉”,嵊县清军大营内,陈锦一声长叹,气息绵长。
“我军形势大好,已将贼寇包围在山中。此仗不过小挫,不改大局。督宪何故发叹?”
说话的乃是汉奸严我公。
严我公本是鲁监囯麾下的御史,鲁监囯被博洛打得航海后,他对前途丧失了信心,投降了清廷。
一开始,清廷把他当块宝,任他为浙江招抚使,专门引诱鲁监囯的部下降清。他也诱降了一些人,什么开远侯吴凯、虎贲将军胡茂芳、定一将军陆鸣时、陈德芝、雷虎彪、杨子龙、吕一、高树勋等等。
后来,清廷一看,这些人都是些小角色,部下也不过五、六千杂兵,用处不大,对严我公的态度也就冷淡了下来。
严我公很害怕,狗一旦??再为主人所需要,离倒霉就不远了。他主动申请协助陈锦,围剿大兰山义军,想以此向主人证明,自己还有用。
陈锦长叹:“别的贼军皆不足惧,唯有这二王不好对付呀!”
严我公笑道:“昔日吾为伪明鲁王御史时,与王翊、王江皆有旧。破二王不难”。
“哦,严公何以教吾?”
严我公得意地说道:“那王江是出了名的孝子,其母现在余姚县城。可以其母的性命威胁王江,不降则杀其母。吾料王江必降。王江一降,贼军军心必然大乱,破之易矣”。
第二百零八章 吞鲁(八)
“大帅,前面就是平冈寨了,此寨在大兰山的西边,夺了此寨,便可直趋大兰山”,带路的嵊县团练长张祥,点头哈腰地向金华总兵马进宝介绍着山寨情况。
这些团练武装战力极弱,但却是非常好的向导。多亏有这些家伙带路,清军才能找得到义军的踪迹。
马进宝本来心情很好,他负责指挥西线的清军,一路剿灭了会稽的王化龙,金华的徐守平两支义军,自以为功劳不小。结果传来消息,南线的清军主将田雄,行动更快,把处州、温州的义军全部镇压后,又消灭了台州的俞囯望、金汤义军。
按计划,这台州义军应该由马进宝剿灭,结果让田雄抢了功。马进宝又羞又恼,下令部下加快进军速度,日夜兼程地往大兰山前进。
田雄啊田雄,吾一定要抢在汝的前面,打下大兰山,斩王翊之头!
他叫来张祥,“平冈寨是哪支贼军驻守?”
“禀大帅,乃是伪明鲁王兵部右侍郎张煌言的部将刘翼明、陈天枢二将”。
“张煌言?”
马进宝神色一凛,这位的名字可是如雷贯耳!
“哎呀,既是张贼的部下,这平冈寨可不好打!”
张祥一笑:“大帅有所不知,自从张贼被伪明鲁王召回舟山后,这平冈寨就一日不如一日喽,破之易矣”。
原先,张煌言立寨于平冈,和大兰山的王翊唇齿相依。他是鲁监国重臣,张家又是本地的名门望族,威望极高,投奔他的人络绎不绝。在平冈聚兵四、五千人,平冈寨遂成四明山的大寨,十分兴旺。
可惜,好景不长!
张煌言被鲁监国召到舟山,走前将平冈寨交给了部将刘翼明、陈天枢。这二人虽然对大明朝忠心耿耿,却缺乏胆识和威信,导致其他将领不服,纷纷散去。
如今,平冈寨只剩下刘翼明、陈天枢的本部兵马,不足两千守军。
马进宝听说后大喜,他有四府绿营兵一万多人,以众击寡,岂有不胜之理?立即下令全军进攻平冈寨。
平冈寨之战打得极其壮烈,义军面对远远多于自己的清军,毫不畏惧,拼死守寨。两天了,山上的义军仅剩六百人,清军却楞是攻不上山顶。
刘翼明、陈天枢虽然不是帅才,却是勇将,打仗不怕死,不然张煌言临行前也不会把山寨交给他俩。
“狗鞑子,去死”,刘翼明一刀砍翻一个冲上来的清兵,忽见陈天枢在叫唤自己。
“陈兄弟,唤吾何事?”
“刘兄,不能再打了,再打弟兄们就死绝了。汝速带人从后山撤,吾来挡住鞑子。咱们得给张侍郎留点火种啊!”
刘翼明不肯:“苍天啊,张侍郎临行前将山寨交给吾,这教吾怎么对得起他啊!汝带弟兄们撤,吾来断后”。
“刘兄,汝是主将,军中不可无主将”,陈天枢急了,唤左右架着刘翼明往后山撤,自己拼死拖住清军。
马进宝攻上山来,见一明将连杀数人,十分勇猛,遂取弓在手,以冷箭射之。
“嗖”,陈天枢胸口中箭倒地,口中犹自喝骂,“狗鞑子,暗箭伤人,卑鄙无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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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山杜岙,鲁监囯兵部右侍郎冯京第病倒了。
他是浙江宁波慈溪人,自幼饱读诗书,人称“簟溪先生”。本可以在家看看书、写写诗,可看到国家有难,毅然毁家纾难,组建“冯家军”抗清。母亲、妻妾和唯一的独生女儿都被清军捉去杀害,因此和清廷势不两立,常以刀砍桌表达愤怒,人称“冯斫案”。为了救囯,还曾经东渡日本,向德川幕府搬救兵,哭其庭十四日。
冯京第卧病在床,唤来薛岙游击王升,“王游击,山下的鞑子有什么动静?”
“冯侍郎,您安心养病,鞑子没什么动静”。
冯京第正色道:“不可大意、须得小心防范!”
王升答应得很干脆,“冯侍郎放心,有我王升在,就有山寨在”。
探望完冯京第,王升回到大营,忽报自己派往山下的心腹回来了。
“汝去那边,田提督怎么说?”
“田提督说,只要您能抓住冯京第投降大清,便升您为副将”。
原来,王升是个软骨头,见清军势大,起了投降的心思,派心腹向清浙江提督田雄请降。
见田雄允降,王升派人和田雄约定时间开寨门迎降。
田雄的弟弟田豹带着一营兵马来到了杜岱山寨,王升打开了寨门,放清军入寨。
“汝等做甚?”
见王升、田豹气势汹汹地带着一队兵马闯了进来,冯京第的亲兵喝问。
二人也不多说,砍倒亲兵,闯入中军帐,围住冯京第。
冯京第指着王升的鼻子,破口大骂。王升羞愧不敢言。
“冯侍郎,久仰大名”,田豹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招呼。
“汝是何人?”
“吾乃浙江提督田雄之弟田豹”。
“呸,吾当是谁,原来是汝这无父无君的畜牲。汝兄田雄卖主求荣,天下人恨不得寝其皮、食其肉、饮其血??”
冯京第是大才子,骂人的话滔滔不绝,不带重复的。直骂得田豹心头火起,恶向胆边生。
田豹阴狠地对王升说:“王游击,证明汝对大清忠诚的时机到了,去把这老匹夫给本将肢解了”。
“什么”,王升大惊。
“怎么,汝不忍心?难道汝不是真心归顺我大清?”
田豹瞅着王升,杀机顿起,“汝不分他的尸,吾就分汝的尸”。
王升为了活命,心一横,令人用木棍堵住冯京第的嘴,一刀又一刀,肢解冯京第。他们砍下冯京第的手、脚、头,将他乱刀肢解成几十块。
田豹解了恨,“看汝这老匹夫还敢骂吾?来呀,将这老匹夫的骨、肉扔到海里喂鲨鱼”。
奉命扔尸骨的士兵中,有一小卒敬重冯京第的品德,替他保留了一条手臂。
冯京第是学者,不是良将。大兰山诸多义军中,他的军队军纪不严、战力不强、时有扰民。但是最后关头,他用生命证明了自己对大明的忠贞。
历史上,有宁波义士陆宇鼎,将冯京第的手臂、王翊的头颅、董志宁的尸身,合葬于马公桥下,后世称之为三忠墓。
马公桥畔冢累累,
江上三忠识者谁?
冯臂王头同葬处,
新题独有董君碑。
第二百零九章 吞鲁(九)
“长升兄台鉴:兄以孤臣之身,与我朝相抗,纵斧钺加身,亦不改志,弟甚敬之。然我朝已得天下,君明臣贤、四海归心。伪明鲁王,盘踞于穷山恶岛,惟苟延残喘耳!纵兄勇冠三军、才为世出,又能奈何?望兄弃燕雀之小志,慕鸿鹄以高翔,早日来归,勿做当车之螳臂,徒增笑耳。且闻兄至孝,何忍累及令堂?前日令堂小恙,弟已奉养在余姚矣!山中严寒,即刻始归,勿迫弟为不忍为之事。弟锦,泣拜!”
这一日,王江正在和王翊议事,忽报手下捉住了一个清廷的探子,带来清廷浙闽总督陈锦写给他的一封信。
折开一看,便是上面的内容。
陈锦的这封信,听起来很客气,实则阴险歹毒、语带杀机。中心意思只有一个:你娘已经被我关在了余姚县(“弟已奉养在余姚矣”),赶紧下山投降(“即刻始归”),不然就杀了你娘(“勿迫弟为不忍为之事”)。
“卑鄙、无耻、下流!真小人也!”
王翊气得大骂。
王江面容沉重,一句话不说,怔怔地落下泪来。
王翊担心地望着王江:“长升,汝没事吧?”
王江忽然跪倒在王翊面前:“完勋,老母被擒,吾不可不回。吾若回去,绝不会泄露山寨机密、出卖山中兄弟。汝若信吾,便放吾归家,救老母性命;若不信吾,便请杀吾”。
王翊长叹:“人孰无母?吾与长升兄相交多年,又岂忍加害?明日,长升兄便下山吧”。
次日,王翊令黄宗道送王江下山,黄宗道送了很远、很远,一直送到清军控制区边缘。
王江心下感动:“黄都督赶紧回去吧,再往前就不安全了”。
黄宗道欲言又止,王江问道:“怎么,汝还有事?”
“王副宪,您以后还会回来,和我们一起打鞑子吗?”
王江眼睛一酸:“只要吾王江不死,一定回山寨和弟兄们重逢!”
??
清廷浙江巡抚肖起元登上山顶,问左右:“这就是号称‘四明第一山‘的雪窦山?缘何得名?”
“抚台,此山有乳峰,乳峰有窦,水从窦出,色白如乳,故称雪窦山”,奉化知县一脸讨好的谀笑。
如果说大兰山是四明山脉的心脏,雪窦山,则是四明山脉的最高峰。
肖起元观察了一下地形,淡淡地下令:“在此布防,不得放一个贼人逃往奉化”。
东边的肖起元封住了雪窦山,南边的田雄推进到了北溪,西边的马进宝占了平冈寨,北边的张国勋攻取了丁山。
王翊义军的处境越来越艰难,他决定去舟山,向鲁监国求援兵。
王翊对毛明山说道:“毛贤弟,吾此去舟山请监囯发援兵,山寨的事就拜托给汝了”。
毛明山肃容道:“王经略放心,末将一定守好山寨!”
王翊又瞪了黄宗道一眼:“汝性子急,吾不在,做事不可毛躁”。
黄宗道挠着头,呵呵直笑,“王经略放心,末将一定约束好自己”。
王翊交待完山寨事务,即刻往舟山,请鲁监国发援兵。
??
一只毛驴,驮着一个中年文士,来到了清军大营。
营门口的清兵不耐烦了:“汝是哪里来的酸秀才,活得不耐烦了?敢闯军营!快滚!”
“吾就是尔等要抓的王江”。
“啥?王江,大兰山反贼的二首领?”
清军闻言大惊,纷纷聚拢来,生怕他跑了。
“哼”,王江一拂袖子,“吾既然敢来,便不会跑”。
听说抓住了王江,陈锦大喜,亲自审讯。
不料王江却说自己下山,只是为了救母亲性命,绝不卖友求荣。不论陈锦怎么威胁逼迫,坚决不肯泄露义军行踪。
陈锦大怒,欲杀之泄愤。
“杀不得呀,督宪,留此人的性命有大用”,汉奸严我公急劝。
“此人不肯与我大清合作,留他性命何用?”
严我公笑道:“此人在贼军中威望极高,您可以带着他在多种公开场合露面,四处宣扬王江已归顺吾大清,必能动摇贼寇军心。您还可以表面待之以宽,暗中使人密切监视于他。看看都有哪些人经常和他联系,这些人必定是贼人隐藏在城中的同党,可一网打尽”。
“妙啊”,陈锦看着严我公大笑,“严兄啊严兄,幸亏汝归顺了吾大清!汝若是肯为那伪明鲁王尽忠,这大兰山贼寇可就不容易剿喽!”
??
尝到了用人质诱捕王江成功的甜头后。陈锦下令,搜捕义军将领家属。
大有收获,部下回报,抓到了张煌言的父亲张圭章。
严我公急忙向陈锦道贺:“恭喜督宪,张煌言必降!”
“哦,严兄何以如此自信?”
“督宪有所不知,吾与张煌言有旧。此人十二岁时母亲去世,全靠老父亲含辛茹苦地把他带大,父子之间感情极深。您抓了他父亲,此人必降!”
“哈哈哈,如此甚好!”
陈锦亲自接见了张煌言的父亲。
张煌言的父亲张圭章,曾经做过大明朝的刑部员外郎,级别相当于后世的市长助理,官宦世家,见过世面。
一见陈锦,督宪长督宪短的,客气得不得了。
陈锦板着脸:“老先生可知罪?汝子张煌言反叛大清,当诛九族!”
“哎呀,冤枉啊,督宪。这逆子不识天命,居然敢对抗大清。吾早已和其断绝了父子关系,将其从族谱中除名了”。
张圭章叫起了撞天冤,又拿出了族谱。
陈锦一看,果然将张煌言除了名,神色一缓,“老先生固然深明大义,但令郎孤悬荒岛也不是个事。何不写信劝他归降?只要他肯降,本督保证既往不咎”。
“哎呀,陈督宪仁慈啊!您肯饶恕逆子,是那小畜牲的造化。吾立即写信劝他归顺朝廷”。
刷刷刷,笔走龙蛇,行云流水间,一封家信一挥而就。
陈锦一看,上面先是称赞大清皇上圣明,百姓安居乐业;然后是痛斥张煌言糊涂狂悖,怎么能反叛这么圣明的大清皇帝陛下?接着又劝张煌言幡然悔悟,赶紧投降,不降便是不孝,上对不起大清皇帝,下对不起天下万民;最后,告诫张煌言,若是能醒悟,重新做人,一定要感谢陈锦的大恩大德。
陈锦十分满意,夸了张圭章几句走了。
送走陈锦,张圭章立即又写了一封信给张煌言。
上面写道:“儿啊,刚才那封信是陈锦那狗贼逼为父写的,实非为父的本意。汝能为大明尽忠,护卫我汉家衣冠,为父十分欣慰,为有汝这样的好儿子而自豪!可惜为父老了,不能和汝一起奋勇杀敌。只能在后方,默默地看着汝为囯家奋战。家里的事,勿须担心,千万不可投降,辱没了我老张家的祖宗”。
说也凑巧,这两封信一前一后发出,却几乎同时到达张煌言手中。
第一封信到的时候,张煌言正在和妻子董氏一起吃饭。
董氏见信大惊:“夫君,您要听了咱爹的话,便是对国家不忠;可要不听咱爹的话,便是不孝。这可如何是好?”
张煌言哈哈大笑:“知父莫若子,这必定不是咱爹的本意。夫人且等着,很快就会有第二封信来了”。
真得是又巧又快,吃完饭,张圭章的第二封信便到了。
看完第二封信,张煌言激动得热血沸腾、心潮澎湃。
此时的他只有三十岁,正是年轻轻狂的时候,遂决定给陈锦回一封信,好好戏弄戏弄这个狗汉奸。
张煌言写字的架势和张奎章如出一辙。刷刷刷,笔走龙蛇,行云流水间一封集抒情、明志、讽刺、蔑视于一体的回信一挥而就。
交给使者,回送于陈锦。
使者将回信交给陈锦的时候,陈锦很高兴,认为肯定是张煌言的悔过书。
结果,拆开一看,鼻子都气歪了,“哎呀呀,气煞我也!”
信是这么写的:“蒙您郑重地写信给我,我的内心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是不是我对大明的忠诚,还不足以让天下人相信,以致于您居然认为能够劝降于我?您是清朝的大官,我是大明的孤臣,咱俩的身份、志向完全不同啊!跟您不一样,我早就把功名富贵看得如浮云一般。成败利钝,让我们听从上天的安排。我是宁可做文天祥,也绝不做许衡的;您虽然做了刘秉忠,为什么不能做陆秀夫呢?如果说,因为我反抗清朝,造成家乡生灵涂炭,那么我解散兵马又有什么难的呢?只是,您凭什么认为清虏的统治就一定能巩固,自己这一方就一定能最后获胜呢?我对国家的这一点点忠贞赤诚之心,希望您能够理解。以后,就请不要再派使者来劝降我了”。
这封信语气十分客气,却噎得当汉奸的人气都喘不过来。
里面有讽剌,你写信劝我投降,说明我反清的态度还不够坚定,让你以为我还有投降的可能;有鸣志,我要做文天祥,不做许衡;有反劝,你为什么一定要做仕元的刘秉忠,不做为大宋殉囯的陆秀夫呢?有自信,成败在天,别以为清虏就一定能赢;有决绝,下次不要再派人劝降我了,来也没用。
陈锦好一阵子才恢复了平静,对汉奸而言,最恨的就是忠臣义士,他们越忠,就显得自己越奸。咬牙切齿:“张煌言啊张煌言,抓住汝以后,吾非剐了汝不可!”
第二百一十章 吞鲁(十)
“完勋,汝怎么来了?”
舟山落伽山岛上,平西伯王朝先见到了王翊。
鲁监国麾下将领中,王翊和王朝先关系最好,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
“平西伯,一言难尽,大兰山危急,吾打算找监国求援兵”。
“监国在普陀山岛,随吾来!”
自从被何腾蛟诱降了不少兵马后,为了防止部下逃跑,鲁监囯不敢再待在大磨山岛,而是将军队重新驻扎在普陀山岛和落伽山岛,这二岛比较狭小,朱以海令部下待在船上,轮流登陆休整。
王朝先、王翊来到普陀山岛朝见鲁监国朱以海。听王翊说完大兰山的情况后,朱以海眉头紧皱。他现在仅剩最后的两万兵马,清军主力皆在大兰山,即使全军去救,也不一定能救得了。可见死不救吧,又怕部下寒心。只好说自己要考虑一下,让二人先下去休息等候。
他召来定西侯张名振、礼部尚书吴钟峦、户部尚书孙延龄、吏部左侍郎朱永佑、兵部右侍郎李长祥、张煌言、国子监祭酒徐孚远、太常寺卿任廷贵等重臣商议。
吴钟峦、孙延龄、徐孚远主张救;朱永佑、李长祥、张煌言、任廷贵主张放弃大兰山,在舟山与清军决战。
张名振忽然道:“监国,您何不施驱虎吞狼之策?”
“驱虎吞狼?”
“正是。清军是虎,靖军是狼。清军攻打大兰山,目标是冲着舟山来的。监国您何不暂时撤出大兰山,在普陀山坐观清军和靖军交战。虎狼相争,蛟龙得利,不管他们谁胜,自身的伤亡必然惨重。您便可趁机击之,夺舟山为基业”。
朱以海点了点头,又道:“张卿此言虽善,可大兰山里被包围的数万忠良怎么办?”
张名振慨然叹道:“为大事者,不拘小节,事到如今,也管不了大兰山了”。
“唉!”
朱以海长叹一声,唤来王翊,跟他说自己刚刚兵败,实在没有能力救援大兰山,让他尽量把大兰山军民转移到舟山。
“监国”,王翊流泪了,“大兰山被鞑子团团围困,他们又如何转移得出去呀?”
朱以海亦泪流满面,朝着王翊深深一拜:“王卿,孤对不住汝和大兰山的将士啊!”
这一拜,让王翊再也说不出话,给朱以海施了一礼,踉跄着退下。
王朝先听闻此事,等张名振走出厅堂,一把揪住衣襟,“汝出的好主意!居然置大兰山众兄弟的性命于不顾!”
张名振亦大怒:“吾一心为主,问心无愧!”
二人越说越僵,居然扭打起来。
吴钟峦、朱永佑等急忙拉架。
王朝先和张名振的矛盾由来已久。
张名振原先是台州石浦游击,鲁监国航海时,他护卫着朱以海飘泊在海上,忠心耿耿,深受朱以海信任。王朝先原先是肃虏侯黄斌卿的部将,因为不满黄斌卿的压制,才投奔的朱以海,虽然也是鲁军核心将领,但在朱以海心里的地位,和张名振没法比。
鲁监国对张名振非常信任,委以节制诸军大权,王朝先感到不公平,内心十分不服气。张名振治军又极严厉,多次侵犯了王朝先的利益,王朝先很气,多次声称要教训张名振。此次终于爆发。
??
“汝是说王朝先和张名振打起来了?”
浙闽总督何腾蛟精光烁烁地盯着鲁监国的户部尚书孙延龄。
孙延龄早已被何腾蛟收买,成了其在鲁军内部的耳目。
“正是,此乃吾亲眼所见”,孙延龄一脸谀媚。
何腾蛟沉吟良久,忽然走到孙延龄身边,拍了他一下肩膀。
“孙尚书,汝立大功的机会到了。务必要想办法深化二人的矛盾,拉拢王朝先归顺监国靖王殿下。汝放心,事成之后,本督一定给汝叙功”。
被何腾蛟拍了肩膀,孙延龄受宠若惊,这意味着自己已经被何督宪视为自家子侄辈看待了。何其荣光!
当场夸口道:“督宪放心,下官一定想办法挑拨二人,让王朝先尽快归顺我靖军!”
孙延龄立即采取行动,他管着户部仓库,在分配各类物资时,故意偏袒张名振,多给物资;减少王朝先的物资供应。又故意放出风,让王朝先知道。
王朝先听说后,十分生气,吵了几次,闹到朱以海那里,最后不了了之。
王朝先越发觉得朱以海偏心,怨言越来越多。
浙江巡按查如龙也对王朝先施展政治手段,派原鲁军旧将定远侯石仲芳,拉拢了王朝先的部将张济明、吕廷纪。
张济明、吕廷纪二人不断地在王朝先身边说靖军的好处、鲁监囯的不是。
只要工夫深,铁杵磨成针。
王朝先的信仰终于动摇了,偷偷归顺了朱亨嘉,成为了何腾蛟埋在朱以海身边的又一颗暗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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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禀督宪,末将在大兰山、太平山之间的一座山峰中,发现了贼军踪迹”,清提督田雄兴冲冲地向浙闽总督陈锦禀告。
“好,田提督,本都给汝记一功”,陈锦大喜,立即调集田雄、肖起元、马进宝、张国勋、马信诸将,围攻义军。
激烈的战斗打了三天三夜,清军终于攻上了山顶。
“杀”,毛明山砍倒了一个清兵。
清军天台守备徐守贤,搭起箭瞄准了毛明山。
“小心”,黄宗道推开毛明山。
“嗖”,徐守贤第二枝箭到了,射穿了黄宗道的脖子。
“老黄”,毛明山眼红了,扑上去,抱着徐守贤滚下了山崖。
战斗结束了,陈锦登上了山顶,欣赏着遍地的死尸,这是他的捷作。
“督宪,吾军共歼灭贼人一万,另外还俘虏了万余贼人家眷,如何处置?请督宪示下”。
“哼”,陈锦冷哼,“这山上皆是些冥顽不化的惯贼,没有什么家眷,俱杀讫报来”。
“是!”
哭叫声震天,半天工夫,平静了下来,一万多义军家眷,连老人带孩子,全被杀光。
剿完了义军,陈锦令部下封住各处山口,继续赖在山中不走。
诸将不解:“督宪,贼寇已经荡平,缘何不撤?”
陈锦冷笑:“时间这么短,难免有漏网之鱼。给本督封住山口,五百人为一股,去各个山头洗山”。
所谓“洗山”,就是要把山上的人,不管是义军还是山民或者隐士,只要是用两条腿走路的,俱杀之。
残酷的洗山进行了大半个月,又杀了万余人,四明山几乎被杀空了,清军方才撤退。
“啊”,毛明山悠悠地醒来,一摸,身下压着一具尸体。
想起来了,自己当时抱着一个鞑子坠下了山崖,树枝和鞑子的尸体缓解了下坠之势,救了自己一命。
毛明山从尸体上捡了些干粮,又采了些野果,往山上走去,只见遍地的死尸。
太惨了!这些狗鞑子,居然连老人和孩子都不放过。
暗暗发誓,血债要用血来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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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略,监国不肯发援兵,您何不去求浙闽总督何腾蛟,他部下可是有数万雄兵,兵力比监囯强得多”,左右劝王翊求何腾蛟。
“住口”,王翊喝道,“忠臣岂可事二主?”
左右不敢再劝,“经略,那吾等下一步去哪里?”
“回大兰山”,王翊的目光坚定如铁,“吾要和弟兄们同生共死!”
普陀山岛上,兵部尚书李向中劝朱以海:“监囯,王翊没从您这里请到救兵,须防他投靠靖军”。
朱以海叹了口气:“此事是孤对不住王完勋,他若想弃孤投靖,尔等不要阻拦,随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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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艘小船,载着王翊和十几名部下在宁波府观海卫登陆。
一路潜行至清贤岭、丁山、太平山、东山、大兰山各处,遍地的死尸,没有看到一个活人。
来到了大兰山,在一座山峰上发现了两万多具尸体,皆已经腐烂,只能从遗留的旗帜、衣物上看出,是自己的部下。
亲兵王三忽然嚎啕大哭,他的妻儿都在山上,“王经略,要报仇啊!一定要报仇啊!”
“这个仇一定要报”,王翊的目光欲喷岀火来。
“王经略,吾等去哪?”
“去奉化,听说那里还有义军活动,吾等去奉化招兵买马”。
王翊有这个自信,虽然他现在一没有银子、二没有人,但他是王翊,大明朝的经略直浙兵部右侍郎兼左副都御使,只要把这杆大旗一插,随时都能组织起人马。
可惜,天不从人愿,刚至奉化,就遇到了一支清军。
“站住,干什么的?”
领头的什长喝问。
王翊也不多说,一刀砍翻什长,想夺路而走。
走不掉,清军数量很多,封住了整座山峰。
所有的亲兵都战死了,王翊的刀砍卷了刃,力尽被擒。
奉化是弥勒佛化身——布袋和尚的出家、得道、圆寂、归葬之地。
雪窦山雪窦寺,浙江巡抚肖起元恭敬地给弥勒佛上了柱香。
部下来报,“抚台,大喜事,抓住了大兰山匪首王翊”。
“咣当”,肖起元手上的香烛落地,“哎呀,这雪窦寺的弥勒佛可真灵啊!”
??
听说抓住了王翊,浙闽总督陈锦兴冲冲地带着提督田雄、总兵马进宝等亲自审问。
又是威逼又是利诱,王翊均不为所动,要求速死。
陈锦舍不得杀他,还做着诱降的美梦。
王翊大怒,破口大骂,逮谁骂谁,陈锦、田雄、肖起元、马进宝骂了个遍。
陈锦本来就是个暴脾气,家里的仆人几乎都挨过他的鞭子,最是受不得气,遂下令三日后处斩。
听说三天后鞑子要斩自己,王翊从容自若,把服饰穿戴得整整齐齐,每天都梳理鬓发,洗涤面容。
看守他的清兵很奇怪:“您都是快死的人了,干嘛还这么讲究?”
王翊道:“无他,使汝曹见此汉官威仪也!”
看守很羞愧,见王翊皆不敢抬头。
砍头的日子到了,陈锦被王翊骂怕了,没去,令田雄监斩。
田雄欲杀之提升士气,令众军集结,在军前处斩。
斩前最后一次劝降,田雄刚开口,王翊坐在地上,指着他骂:“不必多言!成败利钝,是天意造成的。汝等知道些什么!”
田雄怒了,自从官当大了以后,已经很少有人敢指着他骂了,令人掰断了王翊的手指,捆在木桩上。
王翊骂不绝口,田雄又令众将射之。
一将射中王翊肩膀,王翊挺着胸,如同一根直木,不稍晃动。众人皆称奇。田雄亲自射,一箭射中面颊,仍然纹丝不动。清兵无法,残忍地割断了王翊的咽喉。
为了恐吓反清人士,陈锦下令将王翊的首级悬挂于宁波府城西门城楼之上。
“唉!”
宁波西城之下,义士陆宇鼎痛不欲生,他和冯京第、王翊皆是好友,将冯京第的手臂葬于马公桥下后,又想抢回王翊的头颅。可鞑子看守太严,陆宇鼎只能时时徘徊于城楼之下叹气。
这一日,他又仰望着战友的头颅不忍离去。
“陆兄!”
忽闻一声低呼,回身一看,是义士江汉。江汉追随鲁监囯的大学士钱肃乐起义,兵败后流落于民间,特意为王翊之头而来。
两人合谋,在中秋节龙舟竞渡时盗头。
中秋节到了,宁波城千艘龙舟竞渡,好不热闹。江汉扮作清将上楼巡视,一刀斩断吊头的绳索,等候在城楼之下的北斗河中的陆宇鼎,一把接住头颅,当即回家,藏于秘室。
此后,每逢寒食、重阳,陆宇鼎就浮舟月湖,长歌当哭,以祭王翊。每逢王翊祭日,他便备好鸡一只、酒一壶,与王翊的首级对饮、聊天,仿佛老友还在人世。一直持续到十一年后,陆宇鼎去世,家人才在密室的口袋中发现了王翊首级,偷偷运到马公桥下,与冯京第合葬。
??
王翊殉囯后,无数仁人志士写祭文祭之。
消息传到了长沙,朱亨嘉觉得自己身为监国,也应该写一篇。本来这种事,自有手下的鸿儒代笔。但是朱亨嘉觉得,让人代写,是对英烈的不敬。自己写得再差,也是一番心意,坚持要自己写。写了很久,一篇感情真挚的《祭王翊文》终于完成。其文如下:
呜呼哀哉!公之生于世,三十有六年。或曰祸福之溟漠,又安可得而推。然忠臣烈士之气,贯于长虹,何惧祸福哉!
民有父母,国有栋梁;衣冠可复,斯文有传;义士有所恃而不恐,奸贼有所畏而不为。譬如山川,不见其运动,而恩泽惠于千秋。
呜呼!昔板荡之际,御史王君荐公于余姚,受命于危难之间,舍生忘死,与鞑虏相搏。胡酋有心腹之患,大明有泰山之安。
公果敢之气,刚正之节,至死而不衰。天下之无贤不肖,且犹为涕泣而歔欷。
闻公之丧,义当亲身往吊,而怀录不去,泪湿衣襟。缄词千里,以寓一哀而已矣!誓挥师北指,慰我公之灵。呜呼哀哉!尚享!
第二百一十章 吞鲁(十一)
监国靖王敕谕左副都御史黄宗义:昔宋君襄公,好名无实,史氏讥之。公尝云,设君者,使天下受其利、使天下释其害;又云,我之出而仕也,为天下,非为君也;为万民,非为一姓也。奈何拘于故主之谊,弃天下苍生哉!辽东建酋,废我皇统,辱我衣冠。此诚本朝数百年未有之耻,中华数千年未有之危也!凡有血气,未有不痛心切齿于奴酋者。予与鲁藩,本自同根,互相攻伐,贻天下笑。每念及此,痛彻心扉,忧思难寐。或曰予何不退位让贤于鲁,固所愿,奈百万虎贲何?况自予监囯,粤赣黔楚,悉入版图;江浙闽豫,纷芸举动。出生民于水火,复汉官之威仪。岂可因虚名而误囯哉!望公以天下为念,忘情劝鲁。若二藩归一,予国家重光可待。闻公隐于山林,着书立说。予梦寐求贤,延伫以俟。钦哉特敕。
-------监国靖王崇祯二十四年元月
浙江绍兴府余姚县黄府,一代大儒黄宗羲看了朱亨嘉训诫自己的这道敕谕,又羞又愧,半晌才自言自语道:“靖王说的是,吾当即刻赴舟山,劝旧主退位就藩”。
为了逼鲁监国朱以海退位就藩,浙闽总督何腾蛟特地请大儒钱谦益、黄宗羲等相劝。钱谦益欣然同意,多次写信劝鲁。不料黄宗义却不肯应允。
黄宗羲是朱以海旧臣,曾经起兵浙东拥鲁,又陪着朱以海一起航海吃苦。君臣之间,感情极深。虽然现在隐居在家,但心中须臾未曾忘鲁。他又是大儒,极重名节。现在旧主势弱,很多鲁藩的文臣武将都弃鲁归靖,黄宗羲生怕若是自己也劝朱以海退位就藩,会被人骂作卖主求荣。
何腾蛟求了几次,黄宗羲均拒绝。
朱亨嘉闻此事大怒,心想好好地求汝去劝,汝不肯,那就狠狠地骂着汝去劝。
于是,就有了这道训诫黄宗义的敕谕。
敕谕写得很直白。
先是指责,拿黄宗义的话来驳黄宗义。汝不是说当官不是为了皇帝,而是为了天下的百姓吗?汝和鲁王的交情是私交;退位就藩、统合反清力量,是有利于天下百姓的大义。汝怎么能学宋襄公,为了一点可笑的虚名,就忘了囯家大义呢?
接着讲道理,为自己辩解。现在鞑子势大,必须团结对外。至于为什么孤不退位给鲁王?孤也想把监国的位置让给鲁王,可是部下不肯呀,奈百万虎贲何?况且孤为囯家收复了好几个省,有功,鲁王没功。所以,只能是鲁王退位就藩。
最后是招揽,听说您在家着书立说,别写了,来投奔孤吧,孤做梦都想得到您这样的大才,在长沙久久地伫立着,等待您。
??
何腾蛟、张肯堂、钱秉镫、陈嘉谟、查如龙,又开起了针对鲁监囯的舟山五巨头会议。
“何公,又有鲁藩麾下的礼部侍郎丘元吉、户部侍郎倪三兰、太仆寺卿李师密愿意归顺监国靖王”。
“何公,先前鲁藩归顺的将军章云飞、尹文举、蔡应选、涂登华、总兵金允彦、副将周士礼、周名臣、参将郑国化、守备王培元等部兵马,已经全部安置完毕”。
“何公,鲁藩麾下的王朝先、阮美二将同意暗中配合我军,逼鲁藩退位”。
何腾蛟点点头,很开心,都是好消息呀。
忽然,一个阴柔的声音响起,“何公,依下官看,鲁藩退不退位,不取决于鲁,而取决于清”。
何腾蛟一瞅,是查如龙,“哦,查巡按何出此言?”
查如龙一笑:“清军清剿大兰山义军,又屯重兵于定海,必有进犯舟山之意。那鲁藩已经势蹙力弱之极,却犹不肯退位,打的算盘就是坐山观虎斗。若我军和清军两败俱伤,他便可以夺取舟山,死灰复燃。所以,和鞑子的这一仗,不仅要打赢,还必须以最微小的损失打赢。如此,鲁藩退位就成定局了”。
“打仗啊”,何腾蛟一楞,“打仗,本督不在行,就全权委托给忠勇侯和辅明侯。本督在后方为他俩摇旗呐喊!”
??
“诸君满饮此杯,本督在鄞县等着诸君凯旋的消息”,清浙闽总督陈锦端起了酒杯敬部下。
肖起元、田雄、马进宝、张杰、王燝、马信、张国勋诸将皆一饮而尽。
清军刚刚剿灭了大兰山之军,士气正旺。陈锦决定一鼓作气,趁势荡平舟山。
兵分两路,一路由浙江巡抚肖起元率领,带着金华总兵马进宝、定海总兵张杰,从定海出发,攻打金塘山岛和大谢山岛;另一路由浙江提督田雄率领,带着台州总兵马信、吴松水师总兵王燝、中军副将张国勋,从崎头出发,直扑舟山本岛的沈家门。
两路清兵各有两万,清军的总兵力在四万人左右。
舟山的靖军,忠勇侯杨怀、辅明侯林察,各有陆师、水师两万,又兼并、诱降了黄斌卿、鲁监国的两万多兵马,总兵力六万余人。看上去人数比清军多,但是为了防止鲁监囯鸠占鹊巢,不得不留两万人监视鲁监囯,所以能用到战场上的军队也是四万,和清军旗鼓相当。
林察对杨怀说道:“忠勇侯,清军来了两路,不如你我各带两万人,分头迎敌如何?”
杨怀想了想答道:“沈家门位于舟山本岛,最为紧要,辅明侯汝带三万人马守卫沈家门,吾带一万人马守金塘岛和大谢山岛,等汝击溃了敌人后,再来与吾会合”。
林察大惊:“忠勇侯只带一万兵马守二岛,太危险了,还是多带些兵马吧”。
杨怀一笑:“只要辅明侯能尽快击溃沈家门方向的鞑子,与吾会合,吾这里便稳如泰山。军情紧急,吾是主将,吾说了算,立即行动”。
杨怀令部将李如碧领兵五千守金塘山岛,自己和部将杜子香领兵五千守大谢山岛。林察则带着王兴、余龙、黄大振、黄毓祺诸将三万兵马,迎战清浙江提督田雄。
??
三百多艘清军战船,从定海扑向了金塘山岛。
最大的一艘福船上,定海总兵张杰正在向巡抚肖起元汇报战情。
“抚台,此处便是金塘山岛。拿下此岛,便可以攻占舟山西部的岑港,进取舟山”。
西路清军的主将是肖起元,指挥却是张杰,主要是因为张杰精于水战。
“好,尽快拿下此岛,攻取舟山”。
看见清军的战船近了,李如碧沉稳如山岳,他是大西军旧将,当年跟随八大王时,经历过无数血战,右手一挥,“开炮!”
“轰!轰!轰!”
明军金塘山炮台的十六门巨炮开始轰击。
“你小子怎么放的炮,瞄准了轰”,“快,把炮筒架高”,把总张大柱是老炮手了,指指点点,最后实在憋不住,眯着眼,亲手放了一炮。
“轰!”
一颗巨大的炮弹,射中了清军的一艘鸟船,立即起火燃烧。
“射中了!”
炮台里一片欢呼。
“看见没?就这样给老子瞄准了射!”
张大柱威风凛凛地高喝了一声,其实只有他心里清楚,刚才自己瞄准的是一艘海沧船,不知咋搞的,射中了这艘鸟船。
明军的大炮击沉了几艘清舰,但清军的战船太多,越驶越近,开始登陆。
“杀!”
金华总兵马进宝率几千部下登陆后,向岛上的金塘山明军营寨冲去。
“嗖!嗖!嗖!”
“呯!呯!呯!”
明军的弓手和铳手,射翻了一个个清军。
“给我冲!”
马进宝发了狠,亲自带队,无数清兵顶着藤牌往上冲。
“来得好!”
李如碧哈哈大笑,他是大西军悍将出身,手下有一个局五百人的老兄弟,一直养精蓄锐在山上没出动,现在是用他们的时候了。
“弟兄们,为国尽忠的时候到了,打完这一仗要是还活着,本将为汝等每人说一房媳妇,传宗接代!”
说完,李如碧也不废话,手持双刀,杀奔清军,五百精锐紧随,个个如狼似虎。
明军养精蓄锐多时,又是居高临下,清军久战疲惫,抵挡不住,抱头鼠窜。
“扑嗤”,李如碧又捅翻了一个清兵,看到一个清将正在往山下跑,追上去一刀砍去。
马进宝正在逃命,忽听脑后风响,急忙一缩头,“啪”的一声,头盔被砍落,连滚带爬地逃下山。
李如碧紧追不舍,马进宝只得往船上逃去,船上的清军开炮掩护,李如碧方才停止追击,返回营寨。
肖起元直皱眉:“没想到这岛上的明军如此悍勇,实生平罕见之劲敌也!”
张杰建议道:“抚台,此岛一时难下,不如去攻大谢山岛,然后再从大谢山岛攻取舟山”。
“嗯,绕道大谢山岛!”
清军攻打大谢山岛,忠勇侯杨怀和副将杜子香带着五千明军拼死抵抗,无奈清军人数太多,大谢山又没有金塘山地势险峻,渐渐地抵挡不住。
“大帅,发信号让平虏侯支援吧”,杜子香对杨怀说。
大谢山岛后面的小谢山岛,驻扎着原鲁军将领平虏侯周鹤芝、总兵阮捷、魏宾的四千军队。
周鹤芝带三千兵马从温州三盘逃到舟山,被靖军逼降后,何腾蛟把他安置在小谢山岛。阮捷、魏宾被定远侯石仲芳劝降后,也被安排在这里。
这些人都是鲁军降将,杨怀不太放心,不怎么敢使用他们。现在形势危急,也只好发信号让三人来援。
见了杨怀的求救信号,周鹤芝唤来阮捷、魏宾二将,“两位跟吾一样都是鲁军旧部,咱们得打一仗让人家看看,并不是只有他们才会杀鞑子”,
阮捷、魏宾欣然应喏。
周鹤芝的三千人马,皆是海盗出身,精于水战;阮捷、魏宾虽然各自仅有五百人马,却皆是跟随过鲁监囯在福建、浙江作过战的精锐老卒。
三将率着七十艘船,杀向清军船队,锐不可挡,一时间令清兵手忙脚乱。
清定海总兵张杰亦精于水战,迅速稳住阵脚,率一百艘船迎住三将。
清军的船多,渐渐重新占了上风,但是对大谢山岛的攻势却缓了下来。
??
辅明侯林察带着四百多艘战船驶离了舟山沈家门港,他担心杨怀的安全,所以想尽快寻找东路清军决战,击败他们以后回援杨怀。
“敌袭!”
明军的哨船发出了信号。
田雄的船队出现在了视线中,三百多艘,编队倒也齐整。
田雄虽是东路清军主将,指挥的却是吴松水师总兵王燝,他不傻,知道自己打水仗是外行,索性交给王燝指挥。
“右转舵,抢占风向!”
王燝挂起了号旗,指挥战船缓缓转向,此时的风向对清军十分有利。
林察端起千里镜仔细观察,发现清军的战船中居然有不少是沙船。这种船于适合在水浅多沙滩的近海航道上航行,一般作为运输船用,并不适合在远洋作战。
看来,鞑子为了打舟山,把能征集的船只都征集了。
部下向林察请示:“大帅,现在风向于我不利,是否转向变阵?”
林察一笑:“不用,这附近的海域,风向变幻莫测,上个时辰顺风,下个时辰就逆风了,不用管它,列阵迎敌!”
林察心里很有底,自己三万人,敌军只有两万,自己的船比敌人多百艘左右,而且敌军的船只很多是临时征集的民船,训练自然也没有己方有素。至于风向嘛,呵呵,老天爷的事,谁说的准?
“抢风行船!”
“列阵!”
“出击!”
一道道旗语下达。
左翼,明军王兴部一百二十艘船迎战清军张国勋的一百艘;右翼,明军余龙部一百二十艘船迎战清军马信部一百艘船;中路,林察、黄大振、黄毓祺的一百六十艘船,迎战清军田雄、王燝的一百艘船。
清军风向有利,明军船多,一时杀得难解难分。
“大福船,出击!”
林察挂起了号旗,十艘新型一号大福船杀向清军。
这种新型大福船采用双层夹板设计,能装更多的大炮。普通的一号大福船,有红衣大炮两门、千斤佛朗机炮八门,这种船则有红衣大炮四门、千斤佛朗机炮十二门,是林察的“杀手锏”。
不过这种船炮火虽猛,船速却慢。所以一般均是先用其他船缠住敌船,两军混战时再使用。
“轰隆!轰隆!轰隆!”
十艘新型大福船上的重炮,将一艘艘清舰打着了火。
“嗯?”
田雄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
“换风了!”
忽然狂风大作,刚才的西南风,一下子变成了东北风。风向变得对明军有利,更加大了明军的优势。
“哗啦!”
田雄的座舰附近,一艘快船的桅杆落了下来,伤痕累累的船身开始倾斜,慢慢地沉入海底。
田大帅这一生,杀过无数的人,有义军、有清军、有明军,还有无辜的百姓。杀人如麻的人比其他人更懂得生命的脆弱。
他不想死,好不容易才当上了浙江提督,家里的小妾还在等着自己呢。
“撤,快撤!”
田雄的船迅速转向,往后方逃窜。
一见田大帅逃了,王燝、马信、张囯勋再无斗志,纷纷逃离战场。
林察担心杨怀安危,急率船队赶往大谢山岛。
一见到林察的船队,肖启元便知道事不可为,下令后撤,在明军的追赶下,大败而逃。
舟山海战,明军以三千人的伤亡,歼敌一万,大胜。
??
“禀督宪,吾军大胜!”
舟山城总督府,何腾蛟正焦急地和张肯堂、钱秉镫、陈嘉谟、查如龙等待着消息,终于迎来了胜利的捷报。
“哦,吾军损失可大?”
“损失不大,伤亡三千人”。
“好,好呀”,何腾蛟的脸乐成了一朵花。
张肯堂、钱秉镫、陈嘉谟、查如龙一起起身施礼,“吾等为督宪贺!”
何腾蛟亦起身还礼,“为大明贺!为监国靖王贺!”
“哈哈哈”,总督府内笑声一片。
浓浓的笑声中,何腾蛟目光深邃,射向鲁监囯驻骅的普陀山岛。
第二百一十一章 吞鲁(十二)
“钱谦益的这封信,诸卿都怎么看?”
鲁监国朱以海令人将钱谦益写的信拿给臣子们看。
这是一个月来,钱谦益给朱以海写的第三封信。这三封信,除了礼节性的嘘寒问暖外,中心意思一模一样,都是劝朱以海为了囯家大义,放弃个人小利,早日退位就藩,以整合抗清力量,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钱谦益是江南士绅领袖,他的态度意味着江南士绅选择了靖王,放弃了自己。朱以海读罢,一阵透心凉。
“监囯,靖军以很小的伤亡打赢了舟山之战,驱虎吞狼之策已经失败了。现在最好的策略,莫过于以退为进,一边宣布退位就藩,一边暗中积蓄力量,以图将来”,定西侯张名振上前献策。
“监国,定西侯所言甚是,不过退位可以,就藩绝对不能离开浙江,浙东是您起兵的地方,这里的人心都向着您”,大学士沈宸荃、兵部右待郎张煌言、太常寺卿任廷贵等认为退位就藩应有底线,那就是绝对不能离开浙江。
“监国为了天下苍生,毅然退位就藩,臣等钦佩之至”,户部尚书孙延龄、礼部侍郎丘元吉、户部侍郎倪三兰、太仆寺卿李师密、平西伯王朝先、总兵阮美齐呼朱以海圣明。
劝朱以海退位就藩的主要有两种人:一种是对其忠心耿耿的,如张名振、沈宸荃、张煌言、任廷贵;另一种是已经被何腾蛟暗中收买的,如孙延龄、丘元吉、倪三兰、李师密、王朝先、阮美。
此刻,两股力量合流,造成了绝大多数大臣都赞同朱以海退位就藩的气势。
“监囯,万万不可呀!名分大义,一旦退了,再想恢复,何其难哉!”
礼部尚书吴钟峦、兵部尚书李向中、工部尚书朱永佑、通政使郑遵俭、兵科给事中董志宁、兵部职方司郎中朱养时等坚决反对退位就藩。
这些人要么是信奉“忠臣不事二主”的直臣,要么是拥立鲁监囯在浙东起兵的心腹。
“唉”,朱以海又叹了口气,退位就藩这种事他以前经历过一次。
当年隆武帝和他争立,派兵科给事中刘中藻劝他退位就藩。隆武帝政治手腕很厉害,刘中藻一到绍兴颁诏,即宣布两家无分彼此,鲁监国委任的朝臣可以到隆武朝廷中担任同等官职。又暗中窜联他手下的重臣,对他施压。
当时,大学士朱大典、督师钱肃乐、大将方国安认为“大敌当前,而同姓先争,岂能成中兴之业?即权宜称皇太侄以报命,未为不可??”,“圣子神孙,总为祖宗疆土。今隆武既正大统,自难改易;若我监国,犹可降心以相从”。
朱大典是崇祯朝老臣,钱肃乐是浙东义军的首要人物,方囯安则掌握了鲁监囯手下一半的军队。
这三个人的态度代表着一大半的大臣都改为支持隆武帝。
当时朱以海只有二十多岁,年轻气盛,他很气!当初孤在台州待得好好的,是尔等把孤迎到绍兴,拥立孤监国。现在隆式帝一登基,尔等又不让孤干了,呸!什么玩意!
一怒之下,宣布退位就藩,返回台州。
当时他是真生了气,想退位。但手下的一些死忠不让他退。大学士张国维、督师熊汝霖、大将王之仁等坚决反对。他们认为“国当大变,凡为高皇帝子孙,皆当同心戮力,共图兴复。成功之后,入关者王??”,大舅子张国俊更是高呼“凭江数十万众,何难回戈相向”,不惜翻脸动武。因为这些人拼命反对,大臣们最后终于决定拒绝接受隆武帝的诏书,重新迎回朱以海监国。
朱以海再次监国后,大封爵位,笼络诸将,封方国安为越国公、王之仁为兴国公,唐、鲁争立愈演愈烈。
张囯维、熊汝霖、王之仁、张囯俊如今安在?
朱以海不由得又想起这些已经殉囯,对自己赤胆忠心的大臣们,泪流满面。
为了这监囯之位,自己付出了巨大代价,妻妾子女大半被清军所杀,忠臣们死了一批又一批。真要是退位了,怎么对得起自己,和那些为自己而死的大臣。
见朱以海伤心,张煌言劝道,“监囯,今日先议到这里,明日再议吧”。
??
散朝后,户部尚书孙延龄拉着兵部左侍郎李长祥到自己庐中一叙。
“李侍郎,刚才在朝中,汝为何不说话?”
李长祥原本是朱以海的死忠,但是冯京第、王翊之死,让他的心态产生了莫名的变化。
当年李长祥和王翊、冯京第、张煌言、黄宗羲一起在大兰山立寨抗清,并肩作战,彼此间感情很深。可是大兰山危急的时候,鲁监囯居然不肯派兵救援,导致两位袍泽惨死,这让他对朱以海十分不满。前一阵子,又收到了黄宗义的来信,黄宗义让他为了囯家大义,摒弃个人小忠,劝鲁监国退位。
他觉得黄宗义说得有道理,朝议之中,本欲开口相劝,“退位就藩”四个字刚到嘴边,忽见朱以海流泪,实在说不出口,又咽了回去。
“哎,君臣一场,何忍相逼!”
“这么说,李侍郎跟吾一样,也是赞同退位就藩的,只是不好意思开口?”
“嗯”,李长祥应了一声。
孙延龄一笑,拿出一本奏疏,“李侍郎不好意思开口亦无妨,请在这道奏疏上签个名吧”。
“这是什么?”
“请监囯退位就藩的奏疏”。
当晚,朱以海收到了大臣们给他上的《退位就藩疏》,一看最下方,臣??泣血上奏,密密麻麻的一百多个名字。
孙延龄、李长祥、丘元吉、倪三兰、李师密、王朝先、阮美??看着这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不由得心如刀绞。
??
舟山总督府,何腾蛟迎来了四位尊贵的客人,鲁监囯麾下左副都御史、一代大儒黄宗义、平原将军姚志倬、诚意伯刘孔昭及其子刘永锡。
“劝鲁藩退位就藩一事,就拜托给诸君了!”
何腾蛟对这几位深深一拜。
黄宗羲急忙回礼,“督宪放心,吾等必竭尽全力!”
等他们走后,何腾蛟问查如龙:“查巡按,都安排好了吗?”
查如龙一笑,“何公放心,吾已跟王朝先、阮美说好了,让他们待会当着黄宗义等人的面闹饷,鲁藩其人极重颜面,到时候一定羞愤难当,退位就藩”。
“嗯”,何腾蛟沉吟不语,捋了下胡须。
“将士们皆已准备完毕,请督宪下令!”
一声大吼、忠勇侯杨怀、辅明侯林察、王兴、余龙、李如碧、杜子香、黄大振、黄毓祺诸将全身甲胄,上前请命。
天无二日、国无二君。此次,何腾蛟下了决心,如果鲁监囯再不答应退位就藩,就武力解决,哪怕杀他个血流成河,也要让鲁藩退位。
可是真要下令动兵,他又犹豫了。靖王、鲁王,本是同根,自相残杀,难逃千古骂名。历朝历代,这些骂名,皆是做臣子的承担。宋高宗杀了岳飞,有几人骂高宗?大家都在骂秦桧。
一旦动了武,自己就是千古罪人了。
“何公!”
见何腾蛟不说话,张肯堂、钱秉镫、陈嘉谟、查如龙焦急地唤了一声。
“唉!为了明祚长存,吾又何惜千古骂名?”
何腾蛟下定决心,毅然吐出了两个字:“出发!”
随着这一声令下,一艘艘战船,扬帆起航,向着普陀山岛驶去。
??
普陀山岛上,朱以海正在踱来踱去,忽听左右来报,“监囯,黄副宪、诚意伯、平原将军来了!”
“快,快宣太冲先生进来!”
朱以海和黄宗义感情很深,当年黄宗羲和孙嘉绩、熊汝霖共同起兵抗清,拥立他监国,航海的时候又经常和他在乱石穷岛上衣冠聚谈,可以说既是君臣,也是知己。
“许久不见,太冲削瘦了啊!”
一见黄宗义,朱以海嘘唏不已。
“监国,您也憔悴了,要保重身体啊!”
黄宗羲亦十分感慨,眼眶不知不觉就红了。
“臣等参见监囯”,姚志倬、刘孔昭、刘永锡急忙向朱以海行礼。
朱以海一看,都是自己的老部下。平原将军姚志倬在天目山一带抗清,兵败后好几年没有音讯;诚意伯刘孔昭及其子刘永锡,在南直隶一带抗清,亦是多年未见。不科今日竟然君臣重逢。
能聚得这么齐,自然是有人安排。
姚志倬、刘孔昭、刘永锡抗清缺乏粮饷,找钱谦益筹银子。钱谦益正好请三人看在天下百姓份上,劝朱以海退位就藩。三人欣然同意,赶往舟山,正巧遇上黄宗义,遂并成一路。
“诸卿辛苦了,来,先喝盏茶!”
朱以海一见好多年不见的旧部,忽然一齐前来,心里大致也能猜到一些,叹了口气,“诸卿有话便请直言吧!”
黄宗羲也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说道:“监国,臣等前来,是想劝您,退一步海阔天空,为了大明的亿万臣民,退位就藩,以就懿德”。
朱以海很伤感:“唉!难道这么多年,吾等的努力都白费了吗?”
黄宗羲正色道:“绝不会,这些年监囯您率领浙闽军民抗击鞑虏的英雄事迹,必然彪炳千秋、永垂史册”。
听了这话,朱以海脸色好看了不少,忽然又问,“难道太冲也降了靖藩吗?”
黄宗羲脸涨得通红:“监国应知吾,卖主求荣之事绝不肯为,之所以来此,完全是为了天下百姓!”
“嗯”,朱以海连连点头,“太冲的为人,孤是知道的,此事容孤思之”。
君臣五人,又聊了些昔年往事,正在嘘唏感慨之际,忽听一阵喧哗。
“监国在哪?吾等要见监囯!”
朱以海眉头一皱,“怎么回事?何人喧哗?”
左右答道:“监国,平西伯王朝先吵着要见您,吾等要拦不住了”。
话音刚落,王朝先带着张济明、吕廷纪、阮美诸将,手持刀剑,推开护卫,破门而入。
朱以海大怒:“平西伯欲谋逆吗?居然带刀上殿!”
毕竟是多年旧主,积威之下,王朝先气势一沮,“臣不敢谋逆,只是想求监囯拨发拖欠的军饷,将士们已经两年未领饷了”。
“正是,皇帝还不差饿兵,求监国发饷”,张济明、吕廷纪、阮美附合王朝先。
朱以海脸一红,“现在国库空虚,孤也没有银子。今日孤有客人在,汝等先退下。军饷的事以后再说”。
不料王朝先竟不肯退,“监囯不肯给将士们发饷,臣就赖在这里不走了”,说完一屁股坐到了台阶上。
张济明、吕廷纪干脆举着刀剑,目露凶光,缓缓逼近朱以海,“当兵吃粮,天经地义,您连饷都发不岀来,还有什么脸登这监国之位?不如赶紧退位就藩!”
朱以海一听,明白了,这些人都已经暗中降了靖。不由得泪流满面。不是吓的,是气的。他是太祖十世孙,天潢贵胄,最重颜面。今天,自己的部下当着黄宗义等人的面闹饷,这让他堂堂亲王,颜面何存?
“太冲,汝看,孤这棵大树还未倒,下面的猢狲们就已经散了”,鲁监国伤心至极。
黄宗羲急忙解劝。
“监国勿惊,臣来护驾”,一声大吼,荡胡侯阮进带着护卫赶到。
今天是阮进当值护卫,听闻有人闯殿,急忙带着几十个部下赶到。
“王朝先,汝要谋逆吗?”
一见王朝先等人竟然敢带刀入殿,阮进大怒,拔刀就欲砍王朝先。
阮美急忙抱住阮进,“兄长,争来争去,皆是他们老朱家的事,您就别跟着掺合了”。
阮进不听,正扭打在一块,忽然又是一声喧哗,“禀监囯,靖军把吾等包围了”。
??
普陀山岛外,四万靖军、数不清的战船,将岛上的鲁军团团围住。
林察对杨怀叹道:“忠勇侯,岛上也皆是吾大明的将士啊,真要对他们动手吗?”
杨怀亦叹道:“辅明侯,你我都是军人,军令如山啊!就盼这鲁藩能识时务,免得葬送了这些忠勇将士的性命”。
??
朱以海不是蠢人,他很识时务,知道大势已去,便不再眷恋权位,让黄宗义带信给朱亨嘉,自己同意退位就藩。
双方又针对就藩的地点展开了激烈的谈判。
朱以海想留在舟山。
朱亨嘉不同意。别说是舟山,浙江都不能让汝待。不然汝跟这些浙东旧部经常联系,他们是听孤的,还是听汝朱以海的?
朱亨嘉想将他封在南昌,朱以海嫌太远,不肯去;改封广州,还是不肯去。
最后郑封岀了个主意,封到福州,先驻骅在广州,等打下福建后,再去福州就藩。
福建是朱以海战斗过的地方,离浙江也近,朱以海勉强同意了。但他坚决不肯去广州,而是要求待在潮州,潮州离浙江更近一些。
朱亨嘉同意了,只要自己的这位叔祖退了位,剩下的事就好办了,只要别待在浙江,孤都准。
大明崇祯二十四年二月九日,鲁监国朱以海正式宣布退位就藩,驻骅潮州,同行的仅有太常寺卿任廷贵、侍读崔相、内官陈进忠、刘玉、张署、李国辅、刘文俊等人。
朱亨嘉一边令锦衣卫指挥史陶成“保护”好自己的这位叔祖;一边又安抚于他,亲笔书写了八个字赐予叔祖。
“这是什么?”
朱以海看着宣旨官手上拿着的一块红绸,好奇地问。
“这是监国靖王赐给您的八个字”。
“哦?”
朱以海展开红绸一看,八个大字赫然在目:“国之柱石,诸王表率”。
第二百一十二章 边患
“臣木懿泣血呈奏,虏酋和硕特蒙古固始汗寇边掠境,攻占昌都、巴塘、理塘、中甸,屠戮百姓、掠夺财赀。望殿下发兵讨之,以彰大明天威??”
长沙靖王府暖心阁内,朱亨嘉看到云南丽江土知府木懿上的这道求救疏,不由得哈哈大笑。
“殿下,您为何发笑?”
一旁的黄婉觉得很奇怪。
“婉儿不知,大好事呀!孤马上就要发横财了!哈哈哈!”
这云南丽江木氏和吐蕃人的矛盾由来以久,万历年间,为了争夺金矿和盐井,老木家的先人趁吐蕃势弱,率军杀入西藏,攻占了巴塘、理塘、昌都等地(《维西见闻录》:“遂取各要害地,屠其民,而徙麽些戍焉,自奔子阑以北,番人惧,皆降,于是自维西及中甸,并现隶四川之巴塘、里塘,木氏皆有之,收其赋税”)。
一开始是老木家强,吐蕃人弱,老木家追着吐蕃人打。后来,雄才伟略的固始汗入了拉萨,这种局面反过来了,固始汗号称要恢复吐藩故地,多次侵入老木家领地。
双方小打小闹不断。直到朱亨嘉在云南永宁府瓦鲁之司、丽江府阿得酋两处设立了茶马分司后,红红火火的茶马贸易带来的丰厚利润,泯灭了双方打仗的心思,才和平了好几年。
这一次固始汗出兵犯境,主要原因是做给清廷的使臣看的。
顺治帝的使臣到了拉萨,来意有二:一是邀请西藏的两位活佛去北京讲经,宏扬佛法;二是指责固始汗,汝既然归顺了我大清,为什么又和明国人茶马互市?
固始汗孛儿只斤·图鲁拜琥冷冷一笑,这位六十八岁的蒙古大汗一生以成吉思汗事业的继承人自居,又怎么可能甘心当清廷的忠犬呢?他之所以向清廷称臣,主要是为了对付俄国人和喀尔喀蒙古。
如今,他已经消灭了喀尔喀蒙古的却图汗,剩下的喀尔喀蒙古诸部,土谢图汗、札萨克图汗、车臣汗,均畏其兵威,不敢犯境;至于俄国人,的确是个劲敌,但十几年前他率军远征哈萨克,显示出了极强的实力,这些年,俄国人也收敛了不少。
固始汗很生气:“哼哼,北京城里的那个小皇帝真的当本汗是他的臣子吗?竟然敢派使臣来斥责本汗!本汗可不是察哈尔部的额哲,居然献传国玉玺降清,丢尽了黄金家族的脸!”
固始汗觉得自己才是成吉思汗事业的继承人。可汗者,兵强马壮者为之!
现在蒙古三大部,东部的皇金家族直系后裔、察哈尔部的阿布鼐,在清廷的监视下,居然连汗都不敢称,被封了个察哈尔亲王;中部的喀尔喀蒙古,土谢图汗、札萨克图汗、车臣汗,谁都不服谁;只有自己所在的卫拉特蒙古,好生兴旺,不仅控制了青海、西藏、哈密(新疆),还把势力伸入到了哈萨克。自己说一句话,绰罗斯(准噶尔)、杜尔伯特、土尔扈特、辉特等卫拉特蒙古各部莫敢不从。
虽然心里很生气,但是老谋深算的固始汗还是笑容可掬地款待了清使。
他向清使解释,和明囯互市并非自己所为,是下面的那些土司、头人干的,自己一定严惩这些人;为了表示自己对大清的忠诚,他将派两个儿子多尔济达赖巴图尔、达什巴图尔率军两万,攻打明国的云南。接着又表示同意两位活佛去北京讲经。
清使洋洋得意:“哼,这固始汗还是畏吾大清兵威啊!”
固始汗暗中不屑:“汝以为本汗是怕了汝清国才兴师伐明吗?蠢货!”
作为一个成熟的谋略家,固始汗兴兵伐明,可绝不仅是为了做给清廷看,而是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昌都、巴塘、里塘一带的土司,一向不怎么服自己,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将势力渗透进这些地方。
清囯和明国正在激战,鹬蚌相争,正好渔翁得利,趁机从明囯讹诈一些好处。
另外,老木家太富了,富得让人垂涎欲滴,不抢白不抢。
云南丽江府的老木家,真的很富,富到什么程度?徐霞客曾在他的《滇游日记》中惊叹:“宫室之丽,拟于王室”。
为什么这么富?人家家里有矿!
是的,有矿,金矿、银矿和盐井。
先说金矿,老木家的玉龙金矿产量大,财源滚滚。
再说银矿,老君山银矿、中甸银矿、三坝安南大炉房银矿、白马场银矿、石卡雪山银矿、回龙银矿、宁蒗白牛银矿。哎呀呀,不光产量大,还皆是纯度极高的雪花银。因为纯度高,老木家把它们做成精美的银器,上供给朝廷。朱亨嘉后宫嫔妃所用的银饰,有不少就是老木家所供。
还有盐井,在巴塘一带,老木家有大量的盐田。通计盐田二千七百六十有三。卤池六百八十有九,井五十有二,常年产盐约一万八千余驮,驮重百四十斤”(《盐井乡土志》)
凭什么吾堂堂西蒙古大汗,还没有汝一个小土司有钱?固始汗觉得世界太不公平,遂派两个儿子多尔济达赖巴图尔、达什巴图尔率军两万,去老木家的领地“狩猎”。
老木家有钱,部下土兵的装备也极好,可却不经打。两万蒙古兵长趋直入,如入无人之境,不仅把老木家在西藏的领地昌都、巴塘、理塘打了下来,还深入云南丽江府,打下了中甸。
拉萨汗王宫,固始汗正在处理政事,长子达延鄂齐尔兴冲冲闯了进来,“父汗,捷报!六弟和十弟打下了中甸!”
固始汗瞪了一眼这个长子,这个大儿子骁勇善战,可就是做事沉不住气,“汝是本汗的长子,未来和硕特部的大汗,风风火火的,成何体统?”
“是,父汗”。
被固始汗教训了一顿达延鄂齐尔收敛了一下喜色,正色道:“父汗,下一步我们怎么办?是否继续攻打丽江城?”
“不,停下来”,固始汗虎躯一震,拽了一把自己雪白的长髯,“不仅要停下来,还要遣使和明国谈判,告诉他们,本汗只打木氏,不打大明”。
第二百一十三章 和约
收到了木懿的求救疏,早就对老木家的巨额财富垂涎三尺的朱亨嘉,立即行动了起来。没法子,几场仗打下来,国库又空了,不弄点银子,严天凤攻打福建的军需都凑不齐。
他先是提点了木懿一下,孤也想发兵打这些蒙古鞑子,可国库空得可以跑老鼠了,奈何?
木知府是明白人,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即掏出一百万两银子充作军费。
“一百万两呀!”
朱亨嘉笑开了花,算了下帐,打一场小规模的战争,五十万两就够了,还可以省出五十万两给严天凤用。
不过这老木家这么有钱,区区一百万两银子可填不饱孤的胃口!
孤不光要银子,还要汝家的矿!
朱亨嘉谕令刘镇国、雷朝圣、冷阳春诸将率两万兵马奔赴云南丽江府。又任丁时魁为滇北巡矿御史,段伯美为滇北盐课提举分司提举,即刻去丽江查矿。
他谆谆告诫二人,孤颁布的《明定国是诏》虽然废弛了矿禁,但是对金、银、盐这些极其重要的矿产,并未放开。老木家未经朝廷的同意私自开矿,是不对的。汝等此去,一定要查清楚他们家有多少金矿、银矿和盐田,通通收归国有。
为了让他俩办事方便,又拨了八百精兵给丁时魁,并让刘镇国、雷朝圣、冷阳春协助二人办差。
澄碧的蓝天、漫山开放的杜鹃、熠熠生辉的雪山,两万蒙古骑兵已经列好了阵,空气中一片肃杀。
“六哥,明军逼近了,让吾带骑兵冲阵吧”,十五岁的达什巴图尔兴奋地说。
他是固始汗的十个儿子中最小的一个,母亲地位不高,只是一个“侍女”,但是蒙古人有“幼子守灶”的传统,固始汗对其视若珍宝。为了磨练他的意志,小小年纪,就被派上了战场。
多尔济达赖巴图尔瞅了眼明军的阵列,神情严肃,“十弟,这明军的战阵十分严整,不可轻敌呀。此次出征,咱们的缴获已经够多了,汝带着缴获回拉萨,吾留在这里拖住他们”。
达什巴图尔不同意:“不可,六哥您是主将,军中不可一日无主。吾来拖住他们,您带着缴获先回”。
多尔济达赖巴图尔拗不过弟弟,只好说道:“十弟,汝切记只远远地射箭骚扰,不可恋战。他们大多是步兵,追不上咱们”。
“放心吧,六哥”。
多尔济达赖巴图尔带着大军一走,达什巴图尔可就欢实了,带着三千骑兵,远远地缠着明军射箭,明军一追近,他们骑马便跑,明军一走远,他们又纠缠着不放。
明军刘镇国、雷朝圣、冷阳春诸将,都经历过讨伐沙定洲之役,尤其是刘镇国和雷朝圣,乃是“大西贼”出身,身经百战,战场经验极丰富。茶马互市后,明军获得了大量战马,此次出征的两万明军中,亦编有三个局一千五百名骑兵,还有大量的虎蹲炮。
刘镇国下令骑兵和炮兵隐藏在阵中不要动,只用弓箭对射,以骄敌之心。
打了一阵子,达什巴图尔见明军全是步兵,追不上自己,不由得暗暗得意,胆子越来越大,离明军的军阵越来越近。
“驾,驾,驾”,
“哒,哒,哒”,
马蹄声越来越近,刘镇国清晰地看见了一张张蒙古人的脸。
“开炮!”
一声令下,两百门虎蹲炮一齐发射,这种古代的迫击炮,十分轻便,一个人扛着就可以跑。
“轰!轰!轰!”
“吁!吁!吁!”
蒙古人被炮弹炸晕了,打了这么久,没见明军有炮,忽然射出这么多炮弹,不知所措。
“吁!”
达什巴图尔勒住缰绳,战马无助地在原地打转,他才十五岁,以前虽然也出过征,但那是在父汗的羽翼下,从来没有独自率领一支兵马,这一下,有点懵。
“台吉,快撤吧!”
对呀,六哥让自己骚扰明军,可没让自己跟明军硬拼呀!
“撤,快撤”,达什巴图尔急忙下令后撤。
“呜!”
悠扬的撤退号角响起,蒙古兵纷纷拨马后撤。
明军的骑兵动了,一千五百名骑兵犹如一把尖刀,插向已经不成阵列的蒙古兵。
刘镇囯亲自带队冲杀,他曾当过孙可望的骑兵营将领,骑术了得。
“嗯?前面那小子骑着一匹好马”。
刘镇囯看上了达什巴图尔的枣红马,猛一夹马腹,探前身子,甩圆套马杆,将套马索扣入马头。
枣红马前腿跃起,飞蹄泼鬃,将达什巴图尔甩下马来。
刘镇囯看也不看达什巴图尔,向后一仰身,双脚猛力踏镫,两手紧攥套马杆,跨下的战马亦随之四腿蹬地后仰。一人一马的合力,将枣红马制住。
见将军看上了这匹马,身边的亲兵急忙过来牵马,顺便俘虏了达什巴图尔。
??
“立刻和明军谈判,不管付多少赎金,也要把达什巴图尔给本汗赎回来”。
拉萨城内,固始汗愤怒地吼叫,小儿子是老父亲的命根子,焉能不急。
明蒙双方边谈边打,边打边谈。这是一场奇怪的战争,一方面双方的将士在血战;另一方面双方的茶马市依然在交易,毕竟双方都未正式写檄文讨伐对方,算不上正式宣战,更重要的是大明需要西藏的战马,西藏需要大明的茶叶。
明军将蒙军逐出了巴塘、理塘和中甸后,刘镇国停了下来。
昌都有点远,他只有两万人,不敢继续深入。
固始汗的长子达延鄂齐尔,带着两个弟弟伊勒都齐、多尔济和三万蒙古援兵赶到了昌都,随同前来的还有固始汗的和谈使节索南饶丹。
索南饶丹和云南巡抚连城璧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会谈。
索南饶丹:“我们此次南征,只是想找木氏复仇,并不想和大明为敌”。
连城璧:“大明的军队进入丽江府,也只是想调解两家矛盾,维护边境的和平与稳定”。
索南饶丹:“巴塘、理塘和昌都,皆是吐蕃故地,我们要收回来”。
连城璧:“别说这些地方,就连拉萨都是我大明的囯土,行政区划怎么划分,得听监囯靖王殿下的”。
索南饶丹:“我们大汗的小儿子达什巴图尔现在情况怎么样?”
连城璧:“您放心,他身体很好,就是日日夜夜思念自己的老父亲,哎呀,可怜!”
经过艰巨的谈判,双方达成合约:双方搁置争议,暂时以巴塘、理塘和阿德酋为界;在巴塘和理塘再增加两个茶马市;固始汗以三千匹战马赎回自己的小儿子达什巴图尔。
第二百一十四章 夺矿(一)
云南的丽江城很奇怪,居然没有城墙。
城里的土皇帝木老爷不让修,人家说了,咱家姓“木”,围一圈城墙不就成了“困”了吗?不许修!
在丽江城里,木老爷就是天,纳西族的百姓们只知道有木老爷,不知道有朱皇帝。木老爷不让修,丽江城自然就成了一座没有城墙的城。其实木老爷他们家本来也不姓木,老祖宗阿甲阿得归顺大明后,被太祖赐姓为木而已。
老木家富甲天下,不修城墙,不怕被贼抢吗?真不怕。这座城周围全是山,有太子关、瞿塘关、石门关等关隘,以山为墙,何惧盗贼?
丽江军民府衙署,大名鼎鼎的木府,就建在丽江城的南面一隅。修的时候,老祖宗发话了,咱家有的是银子,往大里修,就照紫禁城(皇城的核心)的规格来!好家伙,占地一百多亩,大型建筑百座。
之所以不像皇城那样“居中为尊”,是因为老祖宗请风水大师算过,城南的风水最好。左有青龙(玉龙雪山),右有白虎(虎山),背靠玄武(狮子山),东南有龟、蛇二山对峙。把府第建在城南,既可以枕狮子山而升阳刚之气,又可以环玉水而具太极之脉。
“唉”,木懿木老爷长叹了一口气,最近诸事不顺啊!
先是蒙古人入侵,好不容易请朝廷的大军打跑了蒙古人,结果没想到朝廷的军队赖在丽江不走了。
自己和连巡抚联系,想派土官,恢复对巴塘、理塘、中甸的治理权。没想到连巡抚说,这三个地方离西藏太近了,为了防止那些吐蕃人卷土重来,这三个地方今后改成县,朝廷设流官治理。不光要在这三个地方设县,还要驻军。以后有朝廷的大军保护,木老爷您以后就高枕无忧了。
按说是这个理,有朝廷的大军保护着,确实是高枕无忧,可不知道咋搞的,自从听说朝廷的大军要长期驻扎后,木老爷睡不好觉了。
最近朝廷动作频频呀!
以前老木家虽然只是丽江土知府,但是势力却扩散到周边的永宁府和北胜州。现在不行了。连巡抚说了,要明确各官职责,汝是丽江土知府,只能管丽江的事,永宁府和北胜州的事,汝就不要插手了。一口气将永宁知府和北胜知州全换了。
更可怕的是朝廷还派了一个叫丁时魁的滇北巡矿御史,和一个叫段伯美的滇北盐课提举分司提举,这两人整天没事,就到自己领地里的矿山上看,还拿着本小册子记来记去,不知道在记些什么。
唉!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啊!
“父亲”,儿子木靖唤了一声。
木靖二十三岁,眉清目秀、一身儒雅之气,很有木老爷当年的风采。
其实木老爷也不过四十二岁,因为家里面有矿,舍得花银子保养,人参、燕窝、鹿茸不停的吃,所以保养得很好,看起来也就比木靖大一点。不像父子,倒像兄弟。
“靖儿有何事?”
“父亲,新上任的巴塘、理塘、中甸三县知县前来拜见”。
木老爷点了点头,朝廷虽然在这三个县改土归流,设了知县等官。但不管怎么说,这三个县还属于丽江府辖区,体制上还得归自己这个土知府管。
想到这里,心里好受了很多。
“让他们在议事厅候着”。
“是!”
木懿故意让朝廷派的这三位知县等了半个时辰,才身穿五品青色白鹇官袍,施施然走进了议事厅。
别说,这么一拿腔拿势,还真能唬得住人。
三位新上任的知县,先是被木府议事厅的气势恢弘所震惊,又为木老爷的上官威仪所摄服,无不恭恭敬敬。
“参见府尊”。
“嗯,诸君免礼。尔等皆朝廷命官,须仔细着当差,效忠朝廷,勤于政事,爱惜百姓”。
“是!”
“嗯”,木老爷训诫完了后,嗯了一声,端起了茶杯。
三位新知县一见,知趣地告退。
??
“丁兄,好消息,吾已经将巴塘一带的盐田、盐井全部编册完毕,共有卤井五十二口,卤池六百八十九个,盐田二千七百六十三块。马上派人接手后,可年产盐近三百万斤呢。您瞧这个”,滇北盐课提举分司提举段伯美把手一伸,兴奋地对丁时魁说。
段伯美本是晋宁州举人,沙定洲造反时,他和冷阳春、孔师程等人在晋宁州起义军帮朝廷平叛,立了功,得了个七品盐课提举。别看官不大,却管着滇北盐务,是个肥差。
丁时魁是崇祯十三年进士,曾任崇祯朝礼部主事,投奔朱亨嘉后被任为滇北巡矿御史,摩拳擦掌地想干出成绩。
“咦,贤弟手上的是什么?”
丁时魁好奇地问段伯美。
只见段伯美的手心上一块白、一块红。
“这是吾从盐田采回来的盐粒,您看,这是东岸盐田所产,颗粒晶莹雪白,白如珍珠;这是西岸盐田所产,红似玛瑙。好看呀好看!”
“呀!贤弟这差事办得不错,必能得监国称赞。愚兄这差事可就难办喽!”
木府的盐田大多在巴塘,巴塘已被明军所占,盐田自然也落到朝廷手中。段伯美的差事自然就容易办,直接找灶户煮盐便可。丁时魁的差事可就不好办了,那些金矿、银矿皆有土兵把守,想收回来可不太容易。
段伯举一楞:“怎么,丽江的金、银矿您还没有编好册?还是那木土知府敢抗拒天命?”
丁时魁怒道:“丽江的三座金矿,十三座银矿,吾俱已编好册。只是这木府土兵十分蛮横,居然敢阻拦吾进入查看。明日吾找这木懿谈谈,如敢拖着不交矿,吾就用监国赐吾的调兵令对付他”。
??
“老爷,巡矿御史丁时魁求见”,木府管家向木?禀告。
“唉”,木懿长叹一声,“是祸躲不过呀!让他进来吧”。
丁时魁进了木府议事厅,不禁暗赞,好家伙,富丽堂皇,跟皇宫似的。
“丁御史远来辛苦,来人,上茶”。
木懿一声令下,仆人上茶。
丁时魁一看,嘿,讲究!茶具用的是成化年间的“天”字盖碗,那颜色莹白,精品中的精品。当年自己觐见监囯,蒙监国赐茶,那茶碗的颜色不过牙白,远没人家这套精美。
难怪监国要收回他家的矿,太不像话了!用的东西比监国他们家用的还好!居然敢比监国还有钱!
丁时魁端起茶盖,拨动了几下茶汤,呷了一口,一边品着茶,一边心里暗恨。
仇富,典型的仇富心理!不要以为只有现代人才仇富,古人一样仇富。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说得就是这个道理。
木懿提心掉胆地开了口:“丁御史前来见吾,不知有何事?”
丁时魁又呷了一口茶,答道:“本官奉命在滇北巡矿,发现贵府在丽江私自开采了三处金矿、十三处银矿。金、银皆是朝廷管制的矿种,未经朝廷允许,不得私自开采。所以本官特来跟府台言语一声,本官要替朝廷收回这些矿产”。
木懿大惊:“金、银矿,先祖已经开采了百余年。此前朝廷从未说过要收回,为何此次要收回?”
“这些矿产皆是国家之物,贵府所得无一丝一毫上交国库,尽纳私囊,岂不有愧?况且监国的《明定囯是诏》写得很清楚,除金、银、铜外,其他矿产皆可开采。偏偏贵府开采的乃是金、银,本官职责所在,只能收回了”。
“尔敢!”
木懿大喝一声:“这些矿产乃是祖宗所留之物,吾全族皆靠此过活,没了这些矿,难道要饿死吾全族吗?”
丁时魁哈哈大笑:“谁不知道木府台富甲天下,家里的良田多得数都数不过来,少了这些矿也饿不死。金、银等矿本应属于朝廷,贵府霸占了百年,也应知足。本官此来,是通知木府台一声,明日本官便要派兵收矿,识相的好生配合,不识相的,小心王法无情!”
“汝滥用职权,胡作非为,吾要上奏监国,参汝一本”。
“哼哼,本官此来,正是奉监国之命收矿!”
咣当,木懿手中的茶碗落地。
??
丽江古城的木府万卷楼,是木氏的藏书楼,木懿爱其僻静,在此处开起了家族会议。参加的皆是家族核心,长子木靖、次子木櫾、三子木旃、四子木榽,幕府书记周士儒。
“汝等都说一说,这监国靖王派这丁时魁来收咱家的矿,咱们是交还是不交?”
次子木櫾拜了噶举派(白教)第十世大宝法王噶玛巴确映多杰为师,此时正好云游回家。出家之人,对财富看得不重,当即说道:“父亲,钱财乃身外之物、惹祸之胎,监国想要咱们家的矿,给他便是。只要家人平安,便是菩萨保佑的”。
“万万不可呀,父亲,这些矿是老祖宗留下来的,祖祖辈辈,多少代人的心血!朝廷想夺咱家的矿,咱们就和他拼了。咱们纳西族人,宁可战着死,绝不躺着生!”
木旃和木榽年轻,一个二十岁,一个十八岁,血气方刚的年龄,不肯屈服,要打。
木懿看着长子木靖:“靖儿,汝怎么看?”
“儿子觉得不能轻易屈服,不然朝廷认为咱们软弱可欺,以后变本加厉就麻烦了”。
木懿点点头,长叹了口气:“吾本来不想动武,都是被朝廷逼的。汝等赶紧征集兵马,做好撕破脸的准备”。
“哈哈哈”,忽听一声长笑。
木懿一见,乃是自己的智囊、幕府书记周士儒。
“先生缘何发笑?”
“府尊觉得自己手下的兵马比得过泗城岑氏和沙定洲吗?”
木懿一听泄了气,要说比银子,那两家加一块也比不过自己,可要比军队的战斗力,自己的军队可比人家差远了。主要是自己部下的将领都有钱,有钱就不愿意拼命。泗城岑氏和沙定洲都被朝廷灭了,自己就更不是朝廷对手了。
“哎!那就把矿交出去吧!”
“哈哈哈”,周士儒又是一声长笑,“府尊何怯懦至此?纵是乡野村夫,被人抢掠,尚知反抗,您身为府尊,又岂能后退?”
木懿急了:“先生既然说吾打不过朝廷,又让吾抵抗。是想让吾全族万劫不复吗?”
“非也,您一个人对抗不了朝廷,可是大明难道只有您一家土司吗?为什么不派人联络水西的安坤、元江的那嵩、宁州的禄晃、八寨的龙上登、石屏的龙世荣、南甸的刀乐宝、干崖的刀镇囯、陇川的多安靖,还有嶍峨、景东、维摩州诸土司?”
“对呀,人多势众,这么多土司抱团,朝廷也要惧三分!”
木懿先是一喜,接着神色黯淡了下来,“那些土司都只扫自家的门前雪,朝廷要收咱家的矿,他们的领地上又没有矿,又怎么会为咱家出力?”
“呵呵,所以您不能跟他们说实话,绝不能说咱们是为了矿与朝廷冲突,而要说成朝廷想在丽江改土归流”。
“对呀,当土司的最恨的就是改土归流,只要往这上面扯,不怕他们不帮忙。先生妙计呀!”
“您还得示人以弱,做出一副可怜的样子,让大家都觉得是朝廷不对,欺负老实人”。
“示人以弱?这个不用装,谁不知道咱老木家对朝廷最恭顺,每年都上贡给朝廷大量的战马和银器”。
“您还可以给监国手下的大学士们送银子。自古钱能通神,大明朝没有银子办不成的事”。
“哎呀,先生大才呀!听了先生这一席话,吾的心理踏实多了!”
??
“替朝廷夺矿的事就拜托给三位将军了”,丁时魁向刘镇国、雷朝圣、冷阳春三将一拱手。
他有朱亨嘉的调兵令,三将不敢不从。
“丁御史放心,不就是几个土兵嘛,若胆敢抗命,吾等杀他个片甲不留”。
丁时魁派了一批矿山管事,随同三将一起出发。原以为会有一番恶战,不料矿山上除了一些矿工、土民,未见一兵一卒。
玉龙金矿、中甸银矿、三坝安南大炉房银矿、白马场银矿、石卡雪山银矿、回龙银矿、宁蒗白牛银矿,一座座矿山,十分顺利地接管了下来。
老君山银矿,雷朝圣领着军士往矿上走,被一群土民拦住了道路。
“快让开,不要妨碍本将办差”,雷朝圣不愧姓雷,声音很大,震得大山直抖。
“别听他的,乡亲们,咱们世世代代挖矿为生,朝廷想封矿,就是断咱们的活路”!
“对,他们不让咱们活,咱们和他们拼了!”
土民越拥越多,封住了进山的道路。
雷朝圣大吼:“赶紧让开路,不然本将要大开杀戒了!”
“啪”,一块黄泥巴砸在了雷朝圣的黑脸上,黑里透黄,十分好看。
雷期圣火了,他是“大西贼”出身,南征北战,杀人如麻,何曾受过这等鸟气。
“将士们,给我杀!”
就好像上了战场一样,轻车熟路,手起一刀,一颗土民的脑袋落地。
部下也随之掩杀,杀得土民四散奔逃,霎时间跑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了十余具尸体。
“不好了,官兵杀人了!”
一声凄厉的叫声,在山谷之中回响。
第二百一十五章 夺矿(二)
“丁巡矿,末将惹祸了,杀了十六个拦路的百姓”,雷朝圣杀完人后,有点担心后果,向丁时魁汇报。
丁时魁满不在乎,“只要把监国交办的差事办好,死几个刁民算不了什么。雷将军勿须多虑”。
“府尊,大喜事,官兵杀了十六个拦路的百姓”,周士儒向木懿报喜。
木懿大喜:“死得妙啊!周先生,您帮吾合计合计,怎么利用此事做文章”。
这就是封建制度的悲哀,从皇帝到官员,口口声声说要爱民如子。实际上在他们眼里,十几个草民、贱民、蚁民的命,真得算不了什么。
??
臣懿闻:圣朝以仁治天下,臣何幸,逮奉圣朝,沐浴清化。金银诸矿,祖荫遗留,以资国用,莫敢不从。然百姓何辜,遭此屠戮?御史丁某,逼迫切峻,急如星火,奉权枉法,无所不为。更有甚者,凡为恶必曰奉旨,委罪于上,民皆怨恚。近君子,远小人,此囯家所以兴隆也。盈廷称圣,四海讴歌,喜谀而恶直,喜从而恶违,明君所不取。臣斗胆,请斩丁某,以平民怨。非为己,为万民也。微末愚诚,谨拜表以闻。
臣魁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然丽江木氏,僭越逾制,宫室之丽,拟于王室。据金银盐井之利,无分毫于囯家。臣卑鄙愚钝,忝为御史,过蒙拔擢,宠命优渥,岂敢不尽心职守以报?土酋木某,阴为挑唆,刁民阻路,至有死伤。若顺酋意,有负圣恩;欲严囯法,又遭人诟。臣进退狼狈之情,谨拜表以闻。
朱亨嘉看到这两封互相攻讦的奏疏,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左右为难。
第一封是木?所上,他很聪明,只字不提自己反对交矿。只是说这巡矿御史丁时魁,借着监国您的名义胡作非为,老百姓怨声载道,现在居然搞出人命来了,请杀了他以平民怨。
不能杀,真要听了他的,杀了丁时魁,谁还敢替孤收矿?收缴矿山的事自然也就黄了。哼,这木懿打得好算盘。
第二封是丁时魁所上,表了一番忠,说了一下自己为了将金银矿收归国有,遇到了多么大的困难。还提了一嘴木懿怂恿土民拦路,造成死伤的事。言外之意,请朱亨嘉将此事不了了之。
说实在的,身为天下至尊,区区十几条蝼蚁一样的生命,朱亨嘉真没放在心上。可他毕竟是监囯,如果真的不了了之,又怕有伤自己“仁德”之名。万一后世的史书说自己为了金银之利,草菅人命,可怎么好?
思来想去,死人的事,不可不追究,又不可真追究。
朱亨嘉谕令邢部彻查此案,又密令邢部尚书王化澄,此案慢慢地审,等百姓们的关注度低了再判。争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赔点银子了事。
??
“什么,尔等是做什么吃的?居然找不到一个矿丁?”
巡矿御史丁时魁勃然大怒,他收回了矿山,正准备恢复生产,好移交给工部矿业司。
麻烦来了,居然一个矿丁都招募不到,有矿山,却无人开采。
丽江城里的木老爷发话了,谁敢替那姓丁的采矿,就是跟木老爷做对。天啊!那可是木老爷,丽江纳西族百姓的天!得罪了朱皇帝没事,得罪了木老爷,呵呵,汝最好摸摸脖子上的脑袋还在不在。
“木懿啊木懿,汝竟敢跟本官作对,不知道本官的身后站着监囯靖王吗?”
丁时魁很生气,下决心要找机会给木懿一点颜色看看。
??
“求木老爷为我们做主啊!”
“求木老爷帮我们追查真凶,替死去的家人报仇啊!”
巍峨雄伟的木府大门前,黑压压跪下了上万纳西族百姓。
周士儒贴着木懿的耳朵禀告:“老爷,都安排好了”。
“嗯”,木懿轻声应了一声,缓缓地向府门外走去。
他的神情十分悲痛,斗粒大的泪珠说流就流。
“父老乡亲们,吾知道,汝等失去了亲人,心里悲伤,可是那丁时魁有王命在身,吾也拿他没办法呀!”
“求木老爷作主!”
“木老爷不答应,我们便不起来!”
“唉!乡亲们请起。既然大家这么相信吾,吾就去一趟巡矿御史衙门,让那丁时魁交出凶手”,木懿终于答应了。
“多谢木老爷!”
黑压压的人群,跟着木懿往巡矿御史衙门走去。
丁时魁的巡矿御史衙门,是临时租用的一个大商人的宅院,丽江城是云南着名的商品集散地,大商人很多。
不过宅院虽大,也不过容纳几百人而已。
无数纳西人围住了宅院。
丁时魁大怒:“木懿,汝带这么多人来做甚?要造反吗?”
“丁巡矿,本府前来是想替乡亲们讨个公道,杀人偿命,请丁巡矿交出杀人的凶手”,木懿不慌不忙地回答。
“好汝个木懿,汝以为吾不知,是汝煽动刁民封路,造成了惨案吧?又是汝不让矿丁去矿上采矿吧?”
“哼哼,丁巡矿,公道自在人心。此乃汝倒行逆施,激起民愤。关本府何事?”
见丁时魁急了,木懿洋洋得意。呵呵,不给汝点厉害看看,汝不知道这丽江城是谁的天!
“老爷”,丁时魁手下的幕僚给丁时魁出主意,“这老匹夫是领头的,把他打服了,后面那帮刁民自然就服了”。
“嗯”,丁时魁的狠劲上来了,另一个时空,他是永历朝“五虎”之一,收拾政敌,向来都是往死里整。
“来呀,这老匹夫阻碍朝廷钦使办差,给本官打二十大扳”。
“本府是朝廷封的五品土知府,谁敢打本府?”
丁时魁牙一咬:“给本官狠狠地打!”
左右拖下木?,褪下袍服,噼哩啪啦地打起了板子。
“啊!啊!啊!”
可怜从小养尊处优的木老爷,何曾受过这个罪,白花花的大屁股,被打成了红馒头,很快就奄奄一息。
丁时魁一见,倒也不敢真把他打死,喝令拖下去交给仆人。
仆人抬着木懿出去,外面的纳西族百姓大愤。
“木老爷替咱们伸冤,被这狗官打了”。
“冲进去,打那狗官,替木老爷报仇”。
周世儒朝混在人群里的心腹使了个眼色。
心腹会意,大吼一声:“乡亲们,跟我冲啊!”
如潮的人流冲向巡矿衙门。
丁时魁一面指挥带来的几百军士守住衙门,一边声嘶力竭地喊:“快,快去雷朝圣将军那里调兵”。
雷朝圣的军队赶到了,一场冲突不可避免。又死人了,死了十几个明军士卒,三十多个纳西族百姓。
“哎哟,轻点,痛死本府了”,被抬回木府的木懿,疼得直哼哼。
周士儒关心地问:“木老爷,您没事吧?”
木懿白了周士儒一眼,“周先生,听了汝的话,吾可吃了大亏了!”
周士儒哈哈大笑:“木老爷这顿板子挨得值!您不过是挨了顿板子,那丁时魁得掉脑袋”。
“哦?计将安出?”
“去长沙,告御状。告他个横征暴敛、激起民变之罪!”
??
“啪”,朱亨喜气得拍了桌子,“这个丁时魁是蠢驴吗?上次死了十多个百姓,孤好不容易才压下去,这次又死了这么多人,他是想激起民变吗?”
首辅关守箴站得笔直,等朱亨嘉发完火,方才四平八稳地问道:“监国,那木懿进京来告御状,请问如何处置?”
“哼,让他先歇息一下,孤有空再见他”。
朱亨嘉心里暗恼,木懿啊木懿,汝以为孤不知道,整件事都是汝挑起来的!
可是知道是一回事,怎么处置是另一回事。
朱亨嘉急召几个大学士关守箴、孙金鼎、何吾驺、郑封、文安之到紫光阁开小会商议。
文安之是云贵总督,朱亨嘉见他做事稳健,在大学士曾道唯病逝后,拜其为东阁大学士。
正赶上他回京述职,又是云贵总督,管着云南的事,遂召来一起商议。
“诸君都看看,这么多土司给孤上的疏!”
诸臣一看,乖乖,厚厚一箩筐。
水西土司安坤、元江土司那嵩、宁州土司禄晃、八寨土司龙上登、石屏土司龙世荣、南甸土司刀乐宝、干崖土司刀镇囯、陇川土司多安靖,还有嶍峨禄氏、景东刁氏、维摩州王氏和沈氏??
大大小小的土司好几十个,上疏的内容却几乎一致。都是指责这丁时魁擅自仗责朝廷土官,激起民变,请求朝廷惩处。
如果是一、两个,哪怕是安坤还是那嵩这样的大土司,朱亨嘉也不怕,自信很快就能平定。但是这么多,乌泱泱的,即使英明神武如他,也不由得感到压力巨大。看来自己还是小看了木懿的实力啊!老木家虽然军队的战力不强,但人家有钱啊,钱多朋友就多。连偏远地区“三宣六慰”里的三宣都来了,南甸宣抚使刀乐宝、干崖宣抚使刀镇囯、陇川宣抚使多安靖,这三宣还有更远的六慰可都是纳西族。
朱亨嘉的脸色深沉:“诸君都议议此事如何处理?”
“监囯,丁时魁激起民变,应罢其官”,关守箴道。
“是啊,这么多土司一起上奏,不罢官,事态平息不下来呀”,孙金鼎附合。
郑封却神色凝重:“监囯,臣以为光罢官不行,非杀不可”。
朱亨嘉一听大惊,“郑卿,不至于如此严重吧?那丁时魁是奉了孤之命收矿,纵然行事操切,激起了民变,也不至于杀头吧?”
“哼,贪鄙之人,吾所不耻!监囯,您千万不要听他们的。这些人都收了那木懿的好处,蒙蔽于您”,一声大吼,五十八岁的文安之气得白胡子直抖,掏出了一张十万两的银票。
“咦?文卿,这是什么?”
文安之气哼哼道:“监国,这是那木懿贿赂臣的十万两银票。刚才,三位大学士如此卖力地为木?说情,要罢丁时魁的官,甚至杀之。臣想,他们一定跟臣一样,收了那木懿的贿赂。臣收此银票,只是想拆穿那木懿的奸谋,以使朝堂上下,风清气正”。
此言一出,关守箴、孙金鼎羞得满面通红,朱亨嘉却和郑封、何吾驺一起哈哈大笑。
朱亨嘉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关守箴和孙金鼎,“文卿,汝言重了。孤的大学士们个个都是廉洁奉公的忠臣,可不独有文卿一人廉洁。昨日,郑卿和何卿就已经各自上交了一张木懿贿赂的十万两银票给孤。哈哈,孤有如此廉洁的重臣,何愁大业不成?”
一听此言,文安之十分不好意思,忙给何吾驺、郑封施了一礼,“适才是吾孟浪了,误会了何学士、郑学士,给两位学士赔礼”。
何吾驺、郑封急忙还礼。
“监国”,忽听一声蚊蚋般的声音传来,“那木懿也给臣送了十万两银票,臣本想朝会后再上交监国”,孙金鼎脸涨红得跟猴屁股似的,呐呐地说道。
“监国,臣和孙学士一样,亦打算会后上交木?送给臣的贿赂”,关守箴亦老脸通红。
唉!朱亨嘉心里叹了一口气,一个首辅、一个次辅啊!澄清吏治,何其难哉!
这也是封建制度的悲哀,帝王们靠一帮心腹,统治着老大帝国。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重臣贪腐,几乎不可避免。历代大帝杀贪官,杀了一波又一波,杀之不尽,此起彼伏,制度问题耳。
水至清则无鱼,朱亨嘉将此事记在心里,面上却换上了副欣喜的笑容。
“哈哈哈,五位学士如此廉洁奉公,真乃大明之幸也!这些银子,就作为北伐的军费。孤替北方那些在鞑虏铁蹄下挣扎的百姓,多谢五位学士!”
五人齐呼不敢。
处置完这五十万两银子,朱亨嘉问郑封:“郑卿,汝为何一定要孤杀了那丁时魁?”
郑卿严肃地说道:“监囯,民变不足虑,可虑者,土司也。您有没有发现,这些土司的奏疏,都若隐若现地提到了四个字‘改土归流’。他们不是帮老木家争矿,而是担心您在他们的领地上改土归流啊。因此,您对丁时魁的处置轻重,代表着对改土归流的态度。只有杀了丁时魁,才能让土司们放心啊!”
“唉”,朱亨嘉心里不忍,“可那丁时魁可是按孤的意思行事的啊!纵然做事太急,罪不至死呀!”
“监囯,您还没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水西安坤的领地和清虏接壤,一旦他降了清虏,贵阳就危险了;那‘三宣’和木氏一样,皆是纳西族,其地又挨着缅甸。一旦他们引缅军入寇,南方又不安稳了。北伐在即,万万不可后院起火啊!请斩丁时魁,以安诸土司之心”。
朱亨嘉知道,郑封的建议是对的,丁时魁非杀不可。可内心深处,对杀一个奉自己之命行事的大臣,还是十分抵触。
“监囯若是对丁时魁不忍心,杀了他之后,再恩赏其家人便是”。
“唉!也只好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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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老爷上京告御状大获全胜,朝廷以“横征暴敛,激起民变”的罪名,判了巡矿御史丁时魁斩立决。
血淋淋的一颗脑袋一砍,大大小小的土司们对朝廷改土归流的担心烟消云散,齐呼监国圣明。
对老木家的矿,朱亨嘉也做了让步。在上缴朝廷两成税银后,这些矿山的纯利,朝廷和老木家一家一半。
另外,又让老木家?缴了一百万两税银,充作北伐的军费。
就像丁时魁、木懿不在乎几个草民的生死一样,对丁时魁的死,朱亨嘉也只是嘘唏了几下,派人给了他家里一些财物,就忘得一干二净。他的心思全放在了严天凤的北伐上。
上天很眷顾大明,北京那边传来消息,清皇父摄政王多尔衮薨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亲政
多尔衮死了,死得很窝囊,从马上摔下来,抹了把石膏,糊里糊涂地就死了。
这个人又贪权又好色。八旗贵族都知道,被皇父摄政王看中的女人,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死,要么从。
自从弟弟、嫂子、妻子相继因天花离世后,多尔衮觉得自己被人诅咒了,担心自己活不久,郁郁寡欢,拼命地饮酒渔色,死前七个月还迎娶了朝鲜美女。
阿济格劝他去塞北狩猎,散散心。毕竟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多铎死后,多尔衮和阿济格的关系迅速好转。
他同意了,带着英亲王阿济格、礼亲王满达海(代善第七子)、豫亲王多尼(多铎第二子)、大学士刚林等人,兴冲冲去塞北狩猎。
大冬天,离京出古北口,来到了承德喀喇和屯,这一顿好射,飞禽走兽,射了个遍。
忽然眩晕症发作,摔下马来,膝盖受伤,左右用石膏作了简单处理(《北游录》:“初,摄政王膝创,涂以凉膏”)。
受了伤,赶紧回京养伤啊,这位作,继续围猎。碰到一只老虎,左右拍马屁,说只有您这样身份尊贵的人,才有资格射虎。于是,强撑着射了三箭。很快便感到疼痛难忍、四肢无力,面色苍白、伏鞍不起。
左右慌忙将其抬至附近的喀喇城。撑了十几天,他知道自己身体不行了,急召哥哥阿济格交待后事(《北游录》:“退召英王语后事,外莫得闻也”)。
“十二哥,吾跟汝说的话,切记、切记!”
“放心吧,弟弟,吾都记在心里了”。
交待完后事,年仅三十九岁、曾经不可一世的皇父摄政王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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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尔衮对阿济格说了什么,没人知道。但阿济格的野心,大家都看得到。
他想当摄政王,暗中令自己的第三子劳亲率兵与自己会合,并叮嘱劳亲不要把多尔衮病死及调兵事告之诸王。同时,又威逼利诱两白旗大臣归附自己。
原来支持多尔衮的两白旗大臣必须站队,要么支持阿济格再立一个摄政王,要么支持小皇帝福临。
阿济格脾气暴躁,一生气就喜欢用鞭子抽人,两白旗的官员很多都挨过他的鞭子。而小皇帝福临,却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好到什么程度?九岁那年,福临去围猎,扈从巩阿岱、锡翰、席纳布库等人自行不管皇帝,让小皇帝行走在险峻崎岖之路,“以致驾前巴哈骑马失足”,不得不弃马步行。这本是大罪,但这些人仗着有多尔衮撑腰,不但不认罪,反而讥诮福临:“年少不习骑射,似此路径,遂下马步行耶”(史载:“肆意讥讽,无人臣之礼”)。有人劝福临治这些人的罪,福临却道:“这些人都是我满洲的功臣啊!朕怎么好轻易处罚?”
大家都说皇上仁慈,孰不知“仁”和“忍”谐音,忍字头上一把刀。
阿济格拉拢随行狩猎的两白旗官员,这些人却迟迟不表态。他急了,派兵逼之。于是,两白旗官员为自己的见风使舵找到了好借口,英亲王要杀我们,我们只好“依皇上为生”。
多尔衮的左膀右臂、大学士刚林觉得阿济格性情鲁莽,成不了事,想投靠小皇帝。老奸巨猾的他,先摸了一下同行的礼亲王满达海、豫亲王多尼的底。
“二位王爷,皇父摄政王薨,吾等是不是应该向皇上报丧啊?”
“当然要尽快告诉皇上”,两位亲王异口同声地答道。
这一下,刚林立刻试出了二王的政治立场,他俩是站在皇帝这一边的。
没啥好说的,政治投机要趁早,晚了就不值钱了。于是刚林不顾阿洛格不许发丧的秘令,独自一个人策马而行,日夜疾驰七百里抵达京师,向小皇帝福临、郑亲王济尔哈朗告发阿济格乘丧欲谋乱夺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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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额娘,刚林来报,多尔衮死了,阿济格要谋乱,儿子应该怎么办?”
小皇帝福临虽然到了叛逆期,经常跟圣母皇太后闹小矛盾,可毕竟是自己亲娘,遇到大事,第一个便征求母亲的意见。
圣母皇太后十分镇静,“皇上,当务之急,汝必须马上亲政,以正人心”。
“皇额娘,您看看这些折子”,小皇帝气哼哼地捧出厚厚一大叠折子。
圣母皇太后一看,全是重臣。
为首的是正白旗五大臣:御前大臣罗什、议政大臣博尔辉,议政大臣额克亲、内大臣吴拜、护军统领苏拜,还有刚林、祁充格、何洛会、胡锡、冷僧机、巩阿岱、锡翰、西讷布库??折子上的内容都是说多尔衮功劳太大,请以皇帝之礼葬之。
“皇额娘,这些奴才太过分了,竟然要朕以皇帝的礼仪安葬多尔衮!”
圣母皇太后笑了:“这是好事啊,皇上。这些人皆是多尔衮的心腹,多尔衮死了,这些人心里不自安,想试探汝的态度。如果汝同意以帝礼安葬多尔衮,这些人便支持汝对抗阿济格;如果汝不同意,他们便会支持阿济格对付汝。皇上一定要答应他们。只要平定了阿济格,两白旗就不足为患了”。
“嗯,朕知道怎么做了,皇额娘”。
顺治七年(1650年)十二月十二日,十三岁(虚岁十四)的小皇帝福临宣布亲政。虽然仅仅十四岁,但“坐殿上指挥诸臣,旁若无人”。
福临亲政后立刻干了三件事:
其一、尊多尔衮为“懋德修道广业定功安民立政诚敬义皇帝”,庙号“成宗”;
其二、给自己的生母博尔济吉特·布木布泰上徽号曰“昭圣慈寿皇太后”;
其三、起用诸王和两黄旗忠于自己的旧臣。
原先乖乖在家喝小米粥的郑亲王济尔哈朗、索尼、敖拜,不再喝粥了,个个身着甲胄、召集旧部。他们关闭了九门,在阿济格回京的必经之路德胜门外布置了重兵,等着阿济格还有多尔衮的柩车还京。
回京的路上,阿济格的儿子劳亲有些担心地对阿济格说:“阿玛,儿子在两白旗只招到了几百兵,这么点人马回京恐怕有危险”。
“不怕”,阿济格狂妄地大笑,“回了京,两白旗的将领必然蜂拥来投本王。到时候就有兵了”。
此时的阿济格还不知道两白旗的重臣们已经背叛自己,投奔了福临。身经百战的他瞧不起那个在深宫中长大的侄子,他不相信小家伙敢在灵柩回京的时候对自己动手。另外,他对自己的三百亲卫极有信心,别看人少,这些人可都是跟着自己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勇士!
阿济格让部下大张旗帜、虚张声势,装出大军的样子,往北京城缓缓而行。
福临宣布亲政后的第十四天,阿济格带着多尔衮的柩车来到了德胜门。福临亲率诸王、大臣迎柩车于德胜门外。阿济格很狂,想给福临一个下马威,身带佩刀,居首而坐。
济尔哈朗也是打老了仗的亲王,一眼就看出阿济格虽然狂妄,但是军队并不多。
于是来见福临:“皇上,阿济格身带佩刀,举动叵测。臣观其兵马不多,应该立即捉拿他”。
“嗯,皇叔小心行事,须观注两白旗态度”。
济尔哈朗退下后,直接唤来两白旗重臣,说阿济格狂悖,居然敢在皇帝面前露刀,我奉陛下之命幽禁他,你们什么态度?这些重臣没一个敢说不的。
济尔哈朗心里有底了,率军攻击阿济格。
“杀!”
数千精兵杀向了阿济格的三百亲卫。
这些亲卫很勇敢,拼死抵抗,但是人太少,很快便被杀光。阿济格父子也被活捉。
十二月二十六日,福临让议政王大臣会议阿济格罪,将其幽禁,其子劳亲被革去王爵,降为贝子。
关了八个月后,小皇帝对阿济格不放心,编织了一些罪名,什么私藏大刀、暗掘地道之类的,令其自尽了。
福临很聪明,他知道多尔衮虽然死了,党羽仍然很多,还不到清算他的时候。于是,亲自到东直门迎接多尔衮的灵柩并举爵祭奠,按皇帝礼节下葬。
接着他下令“复用诸王”于部院。重用郑亲王济尔哈朗、端重亲王博洛、多罗谦郡王瓦克达等;又给了满达海一个天大的恩典,改满达海为巽亲王,让满达海的儿子常阿岱袭了礼亲王,父子皆封王,两红旗十分感激;又解除了谭泰的兵权,以敬谨郡王尼堪代之,让谭泰出任吏部满族尚书。
忙完了这些,小皇帝觉得自己屁股坐稳了,撕下了“仁君”的面具,开始清算多尔衮及其党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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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治八年二月,刚刚以皇帝的礼仪安葬完多尔衮才两个月,济尔哈朗偕巽亲王满达海、端重亲王博洛、敬谨亲王尼堪联合上奏,请求追论多尔衮罪状。
福临大喜,下旨“削去其爵位、黜出宗室、抄没财产”,追夺一切封典,并毁墓掘尸。
毁墓掘尸,这得多大恨!
“皇上,昭圣皇太后写了四个字给您”,小皇帝清算了多尔衮,正开心,收到了母亲送的四个字:“惩忿戒嬉”。
原来,昭圣皇太后听说儿子把他十四叔的坟都给挖了,觉得儿子做得有些过,多尔衮罪再大,对大清还是有功的,人都死了,何必做得这么绝?一国之君,做事怎么能这么随意呢?所以写了这四个字劝他。当然,做为一个老谋深算的政治家,昭圣皇太后也只是写张小纸条劝劝,绝不会为了一个死人和皇帝翻脸。
知子莫若母,这四个字说到了顺治帝的病根。顺治帝的一生,都改不了浮躁易怒、任性放纵的性格缺陷。他是性情中人,做事喜欢由着自己性子来。
掘了多尔衮的墓,多尔衮的党羽立即分化,谭泰、锡翰、苏克萨哈倒向了顺治帝。见他们内部分化,小皇帝胆子更大了,一个一个地收拾他们。
先以诬改《太祖实录》,为多尔衮隐匿罪愆、增载功绩的罪名坐斩刚林、祁充格。可怜大学士刚林,多尔衮一死,第一个转换阵营,向小皇帝报信,结果依然难逃一死。没法子,谁让他是多尔衮的左膀右臂,小皇帝忍他很久了。
接着,又清算正白旗五大臣。杀了罗什和博尔辉;削了额克亲、吴拜、苏拜的爵,夺官,籍没。这三人没死,主要是姓得好,额克亲是宗室,看在姓爱新觉罗的份上,没杀,黜宗室;吴拜、苏拜两兄弟姓瓜尔佳,跟瓜尔佳·敖拜是亲戚,敖拜的忠心,小皇帝一直记着,看敖拜份上,也没杀。
谭泰、锡翰、苏克萨哈转换阵营,投奔了小皇帝以后,为了立功自赎,开始攻击何洛会谋逆、诬告豪格、辱骂豪格的儿子三宗大罪。
大家都知道,小皇帝最恨何洛会。不仅因为何洛会诬告自己的哥哥豪格,还因为何洛会、拜音图、谭泰和冷僧机以前皆是两黄旗发誓要“扶保太宗之子”的“八大臣”,结果后来居然都投奔了多尔衮。
小皇帝觉得不能让何洛会死得太痛快,下令将何洛会及其兄胡锡磔诛,足足割了3357刀。
然后,小皇帝忽然想起来,自己上回围猎,巩阿岱、锡翰、席纳布库这些人,仗着多尔衮的势,不好好扈从自己,反而嘲笑自己不习骑射的事。发话了:“伊等不改前辙,轻藐朕躬,扰乱国政,朕实不能再为宽宥”,下令将巩阿岱、锡翰、席纳布库正法。可怜锡翰,刚帮着小皇帝整死何洛会,自己就被正法了。
小皇帝还不解恨,又杀了冷僧机,将拜音图削爵、幽禁、削宗籍,最后杀了谭泰。
多尔衮的党羽中,只有苏克萨哈等少数人幸免。苏克萨哈原为多尔衮近侍,按说必死。但他平时做事小心谨慎,没有冒犯过小皇帝,而且见机极快,多尔衮刚死,第一个攻击多尔衮私备“八补黄袍、大东珠、素珠、黑狐褂”,“阴谋篡逆”,捡回了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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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了一大批人,坐稳了江山,小皇帝的注意力转到了南明的朱亨嘉政权上。
他决定采用以汉治汉、招降弥乱的方针对付朱享嘉。重新起用洪承畴为江南、浙江、福建、湖广、江西五省经略;又将自己的妹妹、皇太极第十四女和硕恪纯长公主嫁给平西王吴三桂之子吴应熊,令吴三桂、李国翰率军进取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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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此乃天助我大明!”
听说多尔衮死了,顺治帝又搞政治斗争,整死了阿济格、谭泰、冷僧机、何洛会、锡翰、巩阿岱等一大批杰出将领后,朱亨嘉大喜。
鞑子内部人心惶惶,此时不伐清,更待何时?下令严天凤部立即攻取福建。
只是监囯靖王没想到,他还没动手,有人先动了手。割据厦门一带的朱成功,抢先北伐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兵败
隆武帝封的招讨大将军朱成功自从火并了郑联的军队,占领了金、厦二岛后,兵力增加到了四万多。兵多了,心就大了,想扩充地盘。
“招讨大将军,奴酋多尔衮已死,小皇帝清除异己,人心动荡,正是北伐攻取福州的良机呀!”
“是啊,招讨大将军,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予建议从海上攻取福州,先占海坛山岛,再攻取连江县,直取福州。福州一下,八闽震动,大业可成呀!”
大学士曾英、谋士冯澄世、潘庚钟全都劝朱成功趁机北伐,正中这位国姓的下怀。
“三位先生所言有理,吾意已决,立即北伐”。
主力即将北伐了,老营厦门得留人驻守。派谁守厦门呢?朱成功召集众将商议。
郑芝莞、阮引、何德、施郎、苏茂、万礼、黄廷、蓝登诸将济济一堂。
朱成功望着诸将,严肃地问道:“本招讨欲北伐福州,何人敢守厦门?”
期盼的眼神,在诸将的身上扫来扫去,犹如小媳妇在寻找俏郎君。
“末将愿守厦门”,随着一声虎吼,一个壮硕的身影挺身而出。
朱成功一看,是自己的堂叔郑芝莞。
这位叔叔在朱成功火并郑联的时候立了“大功”,成功地诱导了郑氏内部的手足相残。当时朱成功抓住郑联后,不忍心杀害自己的族兄。结果这位叔叔发话了,汝不杀郑联,郑联的部下就不会归顺。类似事件,古已有之,唐太宗杀李建成、李元吉,所以能成大事!”
正是听了这位叔叔的话,朱成功杀了郑联,吞并了金门、厦门二岛,壮大了势力,但也得了一个不好的“杀兄”之名。
朱成功知道自己的这个堂叔,嗜酒贪杯,才略平庸,有点不放心他,但毕竟是自己的叔叔,而且在郑氏内斗中又立了功,不好意思拒绝。
“芝莞叔,厦门可是吾郑氏安身立命之地,万万不能有失呀!”
“大将军,吾愿立下军令状,若失了厦门,军法从事!”
一听自己的堂叔愿意立军令状,朱成功也不好再说什么,令郑芝莞率领阮引、何德部水师、蓝登部陆师守御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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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这可如何是好!”
一听朱成功让郑芝莞守厦门,左先锋施郎散会后在军帐内急得团团转。
他认为厦门初定,主力远征清廷兵力较强的福州,有可能发生意外,最好是等厦门的局势稳定后再北伐。实在要北伐,也应该选派一员能征善战的大将,留守厦门。那郑芝莞,自己太了解了,才能平庸,好为大言,还喜欢喝酒。厦门要是交给他驻守,可就危险了。
可是疏不间亲,郑芝莞再无能,他也是囯姓的堂叔,自己毕竟是外人。而且朱成功此人,性格刚强,军法森严,自己如果直说郑军同闽、浙两省清军相比,兵力处于劣势,厦门初定,不宜远征,很可能会惹祸上身。
可不劝吧,也不甘心。当初收取厦门,自己也出了大力,将士们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立足之地,实在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心血毁于一旦。
怎么办呢?施郎左思右想,琢磨出了一个“好方法”:托梦。
“招讨大将军,左先锋施郎求见”,朱成功正在调兵遣将,准备北伐,忽报施郎求见。
“施郎?让他进来”。
施郎进了大帐,朱成功问他:“施将军,汝有何事?”
“招讨大将军,吾头天夜间做了一个梦,预示出师前景不利,请您慎重考虑,延期北伐”。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一点声音都没有。
施郎偷瞄了一眼朱成功,只见他双目圆睁,脸胀得通红,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吓得心惊胆战,急忙低头不语。
朱成功是真生气了,没有听出施琅弦外之音。他性格刚毅果决,又怎么会为了虚无缥缈的梦境改变战略部署呢?反而怪施郎胆怯,惑乱自己的军心。
“施郎,汝好大胆!居然敢白日说梦,乱吾军心。来呀,将施琅的左先锋印取下,部下兵将移交给苏茂掌管”。
左右急忙取走了施郎的左先锋将印。
“施郎,汝可知罪?”
“末将知罪”。
“既然知罪,就罚汝和郑芝莞一起留守厦门,戴罪立功”。
施郎本想托梦劝朱成功暂缓北伐,不料反丢了左先锋将印,闷闷不乐地回到营地。他最大的悲剧就是太聪明,心眼太多。朱成功这种特别有主见的雄主,最容不下的就是心眼多的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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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成功北伐的时机选得很好,打了清靖南将军陈泰一个措手不及。
陈泰分了两万兵马给浙闽总督陈锦去浙江讨伐鲁监囯;又令济席哈、祖泽远率军两万去闽粤边界防御明军严天凤部;又让福建巡抚张学圣、巡道黄澍、福建右路总兵马得功带了一万人马去泉州,防御厦门的朱成功;还要分兵驻守各处。七搞八搞的,留守福州的人马只有万余,却没料到朱成功居然从海上来攻福州。
郑军来势汹汹,先攻下了福州府海坛山岛,又攻下了官塘山岛,直扑连江县。
陈泰只有万余兵马,可明军却足足来了三万多,正在危急,忽报来了一支援军。
镶蓝旗满洲固山额真蓝拜,带着希福、苏拜、呼尼牙罗和、苏克萨哈诸将赶到了福州。
苏克萨哈红光满面,意气洋洋。他本是多尔衮心腹,多尔衮一死,他见势不妙,立即上疏攻击多尔衮谋逆,受到了顺治帝的表彰;旁边的苏拜可就惨了,多尔衮死后,居然上疏以帝礼葬之,刚收到圣旨,削爵夺职,回京议罪。顺治帝手段高明,看到奏疏当时不处理,而是令苏拜、苏克萨哈这些两白旗将领随军出征,削弱京城的两白旗势力。等京里的多尔衮党羽清理得差不多了,再来收拾京外的苏拜等人。
“诸位将军,罪官回京待罪去了,告辞”,苏拜垂头丧气地走了。
“额真走好”,陈锦、蓝拜赶紧相送。他们可不愿得罪苏拜,别看此人已经被削爵、夺职,但他可是姓瓜尔佳,和顺治帝的宠臣敖拜沾着亲,说不定哪天就起复了。
送走了苏拜,陈锦跟蓝拜商议军情,“哎呀,额真,汝来得正好,简直是雪中送炭啊!”
本来福州只有万余清军,有了蓝拜的这一万多援兵,兵力增加到两万多人,可以与明军一战了。
蓝拜刚剿完浙东义军,正是趾高气扬的时候。现在朝局复杂,顺治帝正在清理多尔衮余党。当初多尔衮势大的时候,满洲八大姓哪个没拍过多尔衮马屁?他怕火会烧到自己头上,急于多立战功自保。
闻陈锦此言,蓝拜急忙道:“皇上让吾驰援福建,归靖南将军您节制。请您下达军令!”
“好,那本帅就不推辞了”,陈锦等得就是这句话。
“本帅的意思是放弃连江城,诱敌深入,在鼓山镇附近伏击明军。这一带溪流众多,有磨溪、鳝溪、福兴河、凤坂河和浦东河。在镇的南端,有一块较大的洲地,名为鳌峰洲。梅勒章京董阿赖,汝与本帅一起,驻守鳌峰洲”。
“末将领命”。
“福建提督赵国祚、固山额真蓝拜汝二人领军在磨溪芦苇丛中埋伏,闻令杀出”。
“末将领命”。
“希福、李率泰、呼尼牙罗和、苏克萨哈,汝四人分别领本部兵马,在鳝溪、福兴河、凤坂河和浦东河埋伏,闻令杀出”。
“末将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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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成功率着北伐大军,得意洋洋。这一路打得很顺,先后攻下了海坛山岛、官塘山岛、连江县,眼看就要打到福州首府闽县了。哼,这施郎,居然敢白日说梦、乱吾军心。幸亏没听他的!
“大将军,此地地形复杂,须防敌人埋伏啊”,谋士冯澄世劝道。
“嗯”,朱成功点点头,观察了一下地形,指了一下屴崱(俗称大顶峰),“此处地形最险,敌人若有埋伏,必在此处”。
朱成功令副将万礼,率军搜索屴崱。万礼回报,山上并无埋伏。
朱成功哈哈大笑,“过了屴崱,皆是溪流,那清虏多为骑兵,不善水战,必不会在此处埋伏。全速前进,拿下闽县”。
原来,四十五岁的钮祜禄·陈泰,乃是满洲老将,参加过锦州、大凌河等大战,战场经验比只有二十七岁的朱成功丰富得多。
他知道屴崱地形最险,可越是险要的地方,敌人的警觉性就越高。所以偏偏不在屴崱设伏,而是利用明军觉得八旗只会骑射、不善水战的心理,将伏击地点设在了溪流众多之处。
兵者,诡道也。不小心,就得吃大亏。
明军穿过鼓山镇,发现镇南鳌峰洲有清军驻守。
左先锋苏茂、右先锋杨才、援剿左镇黄廷,猛攻鳖峰洲,和陈泰、董阿赖激战。朱成功率领正兵营卢爵、援剿右镇黄山、左冲镇林义、右冲镇洪习山、中军康明、亲丁镇张进、铁骑镇王起俸、姚国泰、万礼诸将,随后接应。
“轰!”
一艘明军小舟沉没。
又有无数的小舟继续奋勇登洲。
钮祜禄·陈泰放下了手中的千里镜,明军正经进入了伏击圈,可以动手了。
“出击!”
随着陈泰的将令,福建提督赵囯祚率着三百艘小舟,从磨溪杀向正在攻打鳌峰洲的明军水师;镶蓝旗满洲固山额真蓝拜率三千骑兵杀向溪边的明军陆师。
赵国祚是清军中的猛将,曾多次杀败义军。此次,他又是一船当先,冲杀在最前面。
明将黄山见势不妙,急率数十艘小舟来挡赵国祚,他也冲在最前面。
两艘小舟擦肩之际,赵国祚一跃而起,跳上黄山的小舟,一刀将黄山斩落水中。
“哒!哒!哒!”
蓝拜的骑兵疯狂地闯入溪岸边的明军步兵中砍杀,卢爵、周瑞、林义抵挡不住,纷纷败退。
“结阵!”
朱成功急忙下令结阵抵抗。
陈泰见明军的阵角已乱,再次下达了军令。
希福从鳝溪、李率泰从福兴河、呼尼牙罗和从凤坂河、苏克萨哈从浦东河闻令杀出。
“杀!杀!杀!”
喊杀声铺天盖地,明军阵形错乱,又不知来了多少敌人。军心已挫,四散奔逃。
“撤!”
朱成功下达了军令。
兵败如山倒,想从容撤退谈何容易!明军的撤退变成了溃败,各部若无头苍蝇般乱窜。
右先锋杨才正在攻打鳌峰洲,听到撤退的号角,急忙往小舟上退,清梅勒章京董阿赖赶上,一枪捅死杨才。
中军康明、亲丁镇张进拼死护卫着朱成功往后退。清军见到了朱成功那杆写着“忠孝伯招讨大将军罪臣国姓”的大旆,知道是明军主将,四面八方蜂拥杀来。康明、张进死于乱军中。
正在形势危急的时刻,明军铁骑镇副将姚国泰领五百骑兵杀到。
“大将军,您速领兵后撤,末将带骑兵阻挡鞑子”。
姚囯泰说完,带着五百骑奋勇杀向清军大队。
“这明将倒是骁勇,敢跟吾八旗骑战”,清甲喇额真希福赞了一句,率本部一千五百骑冲向姚国泰,甲喇额真呼尼牙罗和也率一千五百骑压上。
三千清骑,很快地淹没了五百明军骑兵。
姚囯泰的牺牲,换来了朱成功的生机。他狠狈逃回官塘山岛。收拢残兵,部下损失过半,仅剩一万六千兵马,还战殁了杨才、黄山、康明、张进、姚国泰五员大将,心疼不已。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清福建水师总兵盖一鹏、副将强世爵率两万水师从福宁州赶来参战。
清福建水师被鲁监囯水师杀败后,一直在福宁州休整,听说福州危急,急忙赶来救援。正赶上明军战败,二将趁势来夺官塘山岛。
虎落平阳被犬欺,若是平时,朱成功的水师,打清军福建水师,不费吹灰之力。可如今新败,军无斗志,只好弃了官塘山岛,返回老巢厦门。
船队行了一半,得到消息:厦门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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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台,伪国姓的主力攻打福州去了,厦门空虚,此时不打厦门更待何时?”
“是啊,抚台,建功立业,就在此时”。
清巡道黄澍、右路总兵马得功劝福建巡抚张学圣趁朱成功北伐,厦门空虚之际,攻打厦门。
陈泰交给张学圣、黄澍、马得功的任务是防止厦门明军上岸,没想到厦门的明军主力去打福建了,遂起了攻占厦门的心思。
张学圣叹了口气:“机会虽好,可吾军多是陆师,水师只有七十艘小船,没有大船,怎么登陆厦门?”
黄澍阴阴一笑:“抚台,您可以找郑芝豹借,不借就杀了他和他老娘”。
郑芝豹是朱成功的五叔。郑芝龙降清后,郑芝豹和朱成功的祖母黄氏住在安平老家,被清军控制,成了人质。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张学圣找郑芝豹借船,郑芝豹不敢不借,借了八艘大船。
有了这八艘大船,张学圣、黄澍,马得功胆子大了,率军渡海偷袭厦门。
此时厦门只有三千水师、两千陆师。
因为对岸的清军只有小船,明军水师将领前冲镇阮引、后冲镇何德并没把清军水师当回事。忽见清军渡海而来,匆忙应战,一打才发现,人家也有大船。而且清军准备充足,明军是匆忙接战。
明军大溃,阮引、何德战败后不敢回厦门,撤至金门。
“什么,败了?阮引、何德逃了?快,上船,撤往金门”。
一听说水师败了,号称要立军令状死守厦门的郑芝莞惊惶失措,一铳不敢放,乘船就跑。
清军顺利登陆,守将蓝登、施郎拼死抵抗,但他们只有一千多兵马,抵挡不住数千登陆的清军,兵败后撤退。
仓猝之间,朱成功的妻子董氏带着儿子郑经,怀抱祖宗牌位乘小舟逃至郑芝莞船上。
清军攻入中左所城内,大肆烧杀劫掠,大学士曾樱自杀,出征将领的家属遇害者不计其数。
“抚台”,黄澍、马得功偷偷将张学圣喊到一边,“咱们发财了!”
张学圣一脸贪婪地问:“所得几何?”
二人将张学圣迎入府库,一清点,共有黄金九十余万,珠宝数百镒,米粟数十万斛。
三人将这些财物瓜分完毕后,一合计,老郑家丢了这么多财物,必然不肯善罢甘休,赶紧撤。
张学圣、黄澍捞了一票便回了泉州。
马得功贪心,他想,岛上会不会还有其他未发现的仓库呢?遂找了个借口,又逗留了几天,继续搜寻岛上的财物。
第二百一十八章 施琅
龙生九子,人分百种,其中有一种人叫舍命不舍财。
清福建右路总兵马得功就是这种类型。
此人乃辽东人氏,本是明朝总兵,降清后屡立战功,被编入汉军镶黄旗,成了一名“旗人”。他有两个特点:一是善战,擒杀了南明瑞昌王朱谊泐,又击败了林忠、郑丹国两支海盗和多支义军;二是贪财,在厦门郑氏库藏中捞到了一辈子享用不尽的财富后,一般人早已满足,他不,他觉得没准还有,继续留在岛上找宝藏。
找啊找,搜遍了老郑家有可能藏宝的地方,一无所获,正在懊恼。
部下来报:“禀大帅,厦门附近发现明军郑鸿逵部兵船”。
听到老巢厦门被攻破的消息后,正在漳州打粮的朱成功四叔、定国公郑鸿逵带着五千兵马回师厦门。
“郑鸿逵?”
马得功一楞,“不就是那个海盗头子嘛,本帅打败的海盗还少吗?林忠、郑丹囯不都让本帅给打垮了?应战!”
他有三千多兵马,七十多艘船。留了几百人守城,亲率三千兵马来战郑鸿逵。
“打风”,“张帆”,“起航”??
随着一条条旗语下达,明军的一百多艘战船和清军的七十多艘战船,碰撞在一起。
一打起来,马得功直叫苦。这老郑家的水师可比自己以前打的两个小海盗林忠、郑丹国的水师强得太多,炮打得又准又狠,接舷而战,如履平地。
“轰!”
一发炮弹击落了马得功旗舰的主帆。
“快,快换帆,撤退!”
马得功一撤,弟弟马得名、儿子马三奇全都跟着撤,清军败退回厦门岛。
马得功不服气,又跟郑鸿逵打了两仗,三战三败。
郑鸿逵趁势率军将马得功残部包围在中左所城内,原来防守厦门的明将蓝登、施郎也率数百败军与郑鸿逵会合。
马得功急忙向福建巡抚张学圣求援。张学圣和黄澍、马得功私分了郑氏府库,没有上交清廷,互相留了把柄,等于结成了利益共同体。人世间最铁的关系,莫过于一起分过赃。
一听马得功危急,张学圣唤来了漳州参将冯君瑞,在他的部将中,冯君瑞最为能战。
“冯参将,别的话,本抚也不多说了,此次汝若能解厦门之围,本抚保汝个副将”。
冯君瑞大喜:“多谢抚台,末将一定死战!”
明军有水师优势,大规模登陆很难。冯君瑞精挑细选了六百精锐,乘小舟偷偷登陆。
“杀!”
冯君瑞上岸后,直扑明军大营。
郑鸿逵听闻清军上了岛,令蓝登带两千兵马迎战冯君瑞。
“杀!”
听到喊杀声,马得功率千余兵马从城内杀出接应。
郑鸿逵带着施郎,领两千兵马敌住马得功。
五花马、柳叶甲、八瓣帽儿盔、亮银蛇茅,马得功的弟弟马得名冲在最前面。
“噗!”
亮银蛇茅扎透了一名明军胸膛,马得名手腕一旋转,蛇茅下垂,借着马力,荡开尸体,又杀向另一个敌人。
见他这么猖狂,施郎大怒,带着六十个亲兵杀向马得名,勇不可挡,很快冲至马得名面前。
雪亮的蛇茅闪电一般刺向施郎额头,施朗一低头,伏于马上,避开蛇茅,一刀刺入马得名腹部,搅断肝肠,殒命。
杀了马得名,施郎又率亲兵杀向马得功,马得功大恐,带着儿子马三奇,狼狈逃回城。
郑鸿逵杀败马得功,又回军来战冯君瑞。冯君瑞兵少,挡不住,狼狈逃回泉州。
马三奇十分担忧:“父亲,吾军连战连败,恐怕守不住中左所城呀!”
马得功脑子灵光,“无妨,听说那郑鸿逵是个孝子,他娘在咱们手上,让他娘给他写封信放咱们一马”。
郑芝龙降清后,其正妻黄氏和儿子郑芝豹留在安平,被清廷扣为了人质。
马得功派人去安平请黄氏写信给郑鸿逵,请他网开一面,放清军返回大陆。
郑鸿逵是孝子,害怕清军伤害母亲,除了归还缴获的郑芝豹提供的八艘船外,另派三十艘兵船将马得功及其部众送回大陆。
??
崇祯二十四年(1651年)四月一日,朱成功率着北伐败兵返回了厦门。
他得知清军马得功部逃回大陆后,极为愤怒,拔出刀割断了自己的头发,发誓要杀清虏。又传令不许郑芝莞及郑鸿逵与诸亲相见。
他气愤地对部将说:“渡虏来者,澄济叔(郑芝豹);渡虏去者,定国叔(郑鸿逵);弃城与虏者,芝莞功叔(郑芝莞)。家门为难,与虏何干?”
郑鸿逵请他入城相见,他派人回答道:“定国公与虏通好,请我似无好意。回报定国,谓不杀虏,无相见期也”。
郑鸿逵回信解释:“马虏之归,盖以吾兄(郑芝龙)身在于清,重以母命故耳。不然,我亦何意何心也?侄有疑吾之言,不亦惜乎?”
为了表明自己绝没有降清的念头,郑鸿逵只好向朱成功交出了全部军队,自己离开厦门,去了白沙。
长期以来,朱成功都是以四叔郑鸿逵副帅的名义行事,逼走了郑鸿逵后,他终于完全彻底地掌握了这支郑家军,虽然此刻,只剩下了两万余残军。
四月十五日,朱成功扎营于厦门澳仔,召集诸将追查厦门失守的责任。
首先唤来堂叔郑芝莞,“吾北伐时,未敢以地方城池付汝,是汝自请水陆拨镇付汝提调,又立了军令状,若失厦门,军法从事。今有何说?”
郑芝莞吓得脸色苍白:“是那阮引的水师先败,未能阻止清军登陆,吾陆师兵少,挡不住清军呀!”
朱成功冷笑:“吾已调查清楚,水师尚未败,汝就已经先搬财物,身已在船矣”。
郑芝莞哑口无言。
“推出去,斩!”
一听要斩郑芝莞,诸将吓了一跳,这可是您的亲堂叔啊!而且还立过大功!纷纷跪请从宽处理。
朱成功不听,“军中无叔侄,速斩讫”。
左右押下郑芝莞,很快,一颗血淋淋的脑袋就被传示军中。
阮引也被处斩;何德革职,捆责一百二十棍;蓝登免罪。
杀了自己的亲堂叔郑芝莞,诸将无不敬畏,本已低迷的士气,居然又复振起来。
有罚就有赏,朱成功又厚赏有功将士。
施郎挺直了腰杆,等待朱成功喊自己的名字。
北伐前,自己就托梦,劝国姓不要急着北伐,先稳定金、厦二岛,事实证明自己的判断完全正确。想必国姓也后悔没采纳自己的忠言吧。清军登陆厦门时,自己死战不退,率六十个亲兵,斩杀了清将马得功的弟弟,功劳居诸将之首。别的赏赐不说,至少囯姓得把左先锋将印还给自己吧!
“施郎,此次汝作战勇猛,斩杀敌将,特赏汝白银二百两”。
什么?施郎有点懵,自己立这么大功,国姓居然不把兵权还给自己,居然只赏了二百两银子。他的内心极其失落。
其实朱成功也知道这个赏赐实在太轻,跟施郎立的功劳完全不相符。但是,这个人虽然智勇双全、极有韬略,却骄横跋扈、不好控制,自己刚吃了败仗,威信受损,这种情况下,不能轻易将兵权还给他。
“施郎”,朱成功又威严地喊了一声。
施郎这才反应过来,悻悻然说了一声:“谢招讨大将军”。
后面,他就更加心理不平衡了。朱成功又提升了他的副将万礼为镇将(即总兵)。
唉!自己的副将万礼都被提为镇将了,自己还被闲置。国姓到底想怎么样?施郎很郁闷。
??
“儿啊!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汝不要灰心,好好地去请求囯姓,一定会有重新起用的那一天!”
父亲施大宣见施郎闷闷不乐,温言宽慰于他。
施琅出生于一个农民家庭,父亲施大宣尚义持正,乐善好施,在乡里名声很好。施琅一生下来,就脸大额宽,施大宣觉得这是贵人之相,自己家要出贵人。所以对他严加管教,希望他日后能成为公侯将相。
结果,这位施贵人学书不成,干脆放弃去学剑,又拜师学习兵法,各种兵法一学就精通。
施大宣一看,自古功名马上取,自己这儿子是从军的料。十七岁那年,便送儿子从了军,成了郑芝龙的部将。每次作战的时候,施郎必然身先士卒,屡立战功。
施郎一生最敬佩自己的父亲施大宣,听父亲这么说,立即答道:“父亲不必担心,过段时间,儿就去求国姓,让吾复职”。
??
“招讨大将军,施郎求见”。
朱成功正在处置政务,他最近正为粮饷忧心。清军夺了他的老巢厦门后,将郑氏几十年积攒下来的财富、粮草,掳掠一空。现在无饷无粮,和部下商量了一下,准备恢复老郑家干海盗的老本行,剽掠大陆。
听说施郎来了,朱成功觉得自己也冷落人家好一段日子了,不见不好。
“让他进来吧”。
施郎走了进来,朱成功很客气,“尊侯,汝来了呀,坐,上茶”。
施郎刚坐下,朱成功为了表示和他的亲近,就刚刚的议题,征求了一下他的意见。
“尊侯,吾军粮匮,众议剽掠大陆。何如?”
朱成功是那种极有主见、一意孤行的雄主,最是容不得别人提反对意见。他问施琅前,已经决定要剽掠大陆、补充军需了,之所以问施郎,不过是客气一下,让他点头附和而已。
可惜这施琅有个坏毛病,性格直率,不喜说谎,见到错误便要指出,即使会因而得罪领导。这其实也算优点,看对谁,遇到朱亨嘉这种年纪大点、脾气好点的领导,反而觉得是优点;可惜遇到了二十七岁、年轻气盛的朱成功。
“招讨大将军,剽掠大陆乃不义之举,有损王师英名,断不可为”。
朱成功有点不高兴了,“不剽掠大陆,吾军粮饷从何而来?汝有何妙策?”
“这个??”
施郎临时来见朱成功,没有准备,一时答不上来。
朱成功脸一沉:“汝找吾有何事?”
施郎小聪明又犯了,领导问你有什么事,你直说想带兵打仗便完了。他不,来了一句:“大将军,吾最近心灰意懒,欲出家为僧。特来向大将军辞行”。
朱成功一听大怒,小样,居然敢拿出家当和尚威胁我!不为所动,“施郎,苏茂接替汝的左先锋一职后,干得不错。吾亦不便再换人。这样吧,汝另行募兵,组建一个前锋镇,汝为镇将”。
施郎没法子,意兴阑珊地回了家。自己好不容易训练出来的精兵,归了别人,囯姓居然让自己募新兵。气,很气,一气之下剃光头发,不再参见朱成功。
弟弟施显见施郎剃了光头,大惊:“兄长,汝怎么剃光头了?”
“唉,国姓做事太不公平??”
施显也对朱成功这么处置自己的哥哥不满,双方的矛盾日益激化。
导火索很快就被点燃。
郑彩军降将曾德本来归施郎节制,他见施郎被削去了兵权,想重新找棵大树投靠,于是找关系,投入朱成功营中充当亲随(“恃郑氏亲昵,逃于郑所”)。
一听曾德背叛了自己,施郎极为愤慨,以犯了军法为名,派人把曾德捉回斩首。
朱成功“驰令勿杀”,施琅却悍然不顾,“促令杀之”。
惹祸了,惹大祸了!
在施郎看来,曾德是自己部下,犯了军法,杀便杀了;在朱成功看来,曾德是郑氏旧将,又做了自己亲随,你无权杀害,而且我让你不要杀,你偏要杀,这叫什么?反形已露。
朱成功做事一向果断,既然觉得施郎反形已露,便不再客气,密令援剿右镇周瑞以商量军机为名诱捕了施郎之弟施显,同时令右先锋黄廷带兵包围施郎住宅,将施郎和他的父亲施大宣拘捕。
不料施郎此人,带兵有方、极得部下爱戴,在一些亲信部将和当地居民的帮助下,竟然奇迹般地逃到了清军控制区。
朱成功获悉施郎逃了,怒不可遏,下令将施大宣、施显处斩。
施郎以前降过一次清,那降将的滋味可不好受。所以一开始,他只是想逃命,并不想降清。结果没料到,国姓居然不念自己这么多年的功劳,将自己的父亲和弟弟全杀了!
“国姓啊国姓,汝好狠的心!吾发誓,不破金、厦,誓不罢休!”
从此以后,施郎对朱成功恨之入骨,死心塌地投靠清朝,一意同郑氏为敌。再次降清后,他被任命为同安副将。
“来人,取纸笔来”,施郎吩咐仆人。
仆人取来纸笔,施郎写下了两个大字:“施琅”。
“以前忠于郑氏的那个‘施郎’已经死了,从今往后,吾叫‘施琅’,不叫‘施郎’。不灭郑氏,誓不为人!”
第二百一十九章 入闽(一)
广东潮州府十万明军陆师、三万六千水师正在励兵秣马,准备北伐福建,他们已经准备了整整一年。
一年前,朱亨嘉就拜了严天凤为平虏大将军,可惜,一直筹不到足够的粮饷,北伐之事也就缓了下来。
去年,朱亨嘉从丽江木府搞到了大笔银子,十一月又收上了秋税,国库重新充实起来,才有底气打这一仗。
去年是个丰收年,秋税收得多!
崇祯二十三年(1650年)开始,大江南北的气温开始回升。从嘉靖年,一直折腾着大明朝的小冰河期变得不再那么寒冷。以前冷得厉害,尤其是从万历八年(1580年)至崇祯十七年(1644年)最冷。夏天大旱与大涝相继出现,冬天则奇寒无比,不光北方,连福建、广东等地都狂降暴雪。地方官员上给朝廷的奏章中,大旱、大涝、地震、鼠疫??几乎从未断过。
不容易啊!长沙城里的朱亨嘉看到户部呈上来的关于夏粮的征收情况,笑容满面。
不容易啊!北京城里的顺治帝看到户部呈上来的关于夏粮的征收情况,满面笑容。
广东潮州府饶平县,平虏大将军严天凤召集众将开始了军议。将星云集,建国公郑彩、定海侯孙贵、闽安侯周瑞、南安伯郝永忠、澧阳伯王进才、宣平伯董方策、宝丰伯罗承耀、马宝、马惟兴、郑斌、杨朝栋、王胜诸将,济济一堂。
见诸将表情皆十分严肃,严天凤打了个哈哈,“准备了一年没打仗,诸君等急了吧?汝等急不急的,本帅不知,本帅是急坏了,急着让自己升一级,侯爵变公爵呢”。
“哈哈哈”,诸将齐声大笑,气氛轻松了许多。
严天凤先缓和了一下气氛,然后说道:“从目前的军情看,福建的鞑子共有十万左右,其中济席哈部驻在汀州,有兵力大概一万;祖泽远部、王邦俊部驻在漳州,有兵力大概两万多。号外,鞑子在泉州、福州等地皆有重兵。大家都议一议,这个仗怎么个打法?”
总兵马宝第一个答道:“大帅,末将以为,鞑子的兵力分散在各个府,而我军的兵力却十分集中。应该集中兵力,一个府一个府地歼灭鞑子的有生力量。水陆并进,先打漳州。打下漳州后,可以呼应泉州的朱成功义军。漳、泉二州,素来富饶,且义军很多,清廷统治不稳。得之易矣!”
马宝,字城璧,是个苦孩子,小时候家里穷,养不活,父亲弃之于荒野,三天后,嫂子偷偷去看,还活着,带回家养大。此人天赋异禀,还是个孩子时,食量就很大,力抵成人,魁梧赤眼,擅使鞣鞭枪,曾为李闯、李成栋部将。
因为他足勇多谋、英勇善战,而且还讲义气,严天凤十分喜欢他。去年,武陟伯阎可义病亡了,便将阎可义的部下交给了马宝统率。
严天凤十分赞许地看了马宝一眼,“城璧之言,跟本帅不谋而合呀。本帅决定了,定海侯孙贵,率水师攻打漳州的玄钟所、铜山所、诏安县;本帅率陆师,经柏嵩岭、大峰山、南靖县,直取龙溪县。马宝将军,本帅令汝为先锋、马惟兴将军为副先锋,领兵一万五千,攻取柏嵩岭”。
马宝、马惟兴大喜,欣然领命。
严天凤的神情变得严肃:“此战为我军入闽首战,柏嵩岭地形险峻,二位将军须得小心”。
“大帅放心,拿不下柏嵩岭,吾提头来见”,马宝大吼。
见马宝如此有信心,严天凤又激励道:“昔唐朝有猛将马三宝,骁勇善战、人莫能敌,将军亦姓马,且排行老三,当以三宝勉之!”
“谢大帅激励,末将一定打好此战,为大军开道!”
“大帅”,建国公郑彩发话了,“金厦的朱成功,最近吃了败仗,势穷力竭。吾愿修书招降朱成功”。
严天凤一楞:“那朱成功虽和建囯公同族,可却和您有杀弟之仇啊!难道您不想为令弟报仇吗?”
郑彩眼睛红了:“吾做梦都想杀了大木报仇,但吾和大木之仇乃是私仇,招降大木,促进北伐成功,却是国事。彩不敢因私仇废囯事”。
严天凤听完十分敬佩:“建国公高风亮洁,吾不如也”。
??
“掌盘子,有个姓陶的富商求见”。
柏嵩岭清军游击郭天才正拨弄着算盘算帐,忽听部下来报。
“富商?好啊,吾最喜欢富商,快请!”
郭天才真得很喜欢富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原先也是个富商。这世道太乱,那一年,一个不小心得罪了官府,被逼无奈,入了绿林,盘踞在江西泸溪一带。
跟别的绿林同道喜欢打打杀杀不一样,他是商人出身,颇有经济之才,手下有马帮、船队,从不打劫,只收买路钱。因为他的寨子位于闽赣边界,又紧挨着西溪、建江,来往客商不断,买路钱收到手发抖,山寨富得流油。
他又讲义气,谁有难,找他借银子,借八十两,给一百两,一时间得了个“仁义”的好名声,黑白两道没有不给其面子的。
本来郭天才在泸溪待得好好的,不想离开这个天堂。结果,一个“钱”字害人!
两年多前,鲁监囯在福建闹得风生水起,各路义军包围福州,一围就是几个月。城内饿死十之八九,平时一石米不过一两银子,那段时间涨到一石米十二两银子,还买不到。
郭天才出身富商,有经济头脑。他觉得发大财的机会到了!如果从江西籴米,再运到福州粜米,足足十一倍的利润呢!
自古富贵险中求,干!
郭天才带着两千多部下,在江西廉价购入了大量米粮,从杉关,沿着西溪、建江(闽江)水道,长驱直入到达福州,在闽江上载满粮食引诱人们出来,高价贩卖。
当时福州城内的浙闽总督陈锦正为粮食发愁,听闻来了个虎口运粮的富商,虽然黑了点,一石粮卖十二两,但好歹解了燃眉之急,十分惊奇,派人查了郭天才底细。一查,居然是个大土匪!
于是,陈锦请郭天才吃饭,说要感谢他千里运粮。郭天才想,要是能结识浙闽总督,以后做生意方便,开开心心地去赴了宴。结果,人刚进福州城,陈锦把刀往他脖子上一架,要么归顺我大清,要么死,汝自己选。郭天才挣了那么多钱,还没享受,舍不得死,降了。
陈锦是个狠人,立即整编了他的部下,又派人去泸溪,一把火烧了他的山寨,绝其退路。
从此,郭掌盘子变成了郭游击,吃上了大清的皇粮。
有了官身以后,郭天才发现生意更好做了,不但不用交税,还能公开贩运紧缺物资,真是财源滚滚啊!这两年,身价暴增,在各地都购置了大量地产。
可惜,要打仗了,糊里糊涂地,被调到了这柏嵩岭,充当抵挡明军的第一道防线。
兵荒马乱的,这富商来见吾,一定是给吾送买路财的,郭天才想,肉嘟嘟的胖脸堆成了一朵花,在大营接见了陶富商。
“陶掌柜见吾,有何事啊?”
郭天才挺了挺胸,尽量摆出朝廷命官的气势。
“郭游击,汝的事犯了!”
第二百二十章 入闽(二)
“混帐,汝好大胆!信不信只要本将一声令下,就可以把汝扔到山里喂老虎!”
见一个小小的商人,居然敢威胁自己这个朝廷命官,郭游击火了,双目圆睁,杀气腾腾地拍了桌子。
“呵呵”,陶富商面无惧色,平静如水,只是戏谑地盯着郭天才看。
郭天才当年也曾走南闯北经过商,阅人无数,当即心里一凛,“此人不好对付,绝不是普通商人!”
“哦,请阁下详细说说,本将犯了何事呀?”
陶富商不慌不忙地掏出个小册子,慢条斯理地念道:“去年元月,您用军队护送自家商队的粮食、布匹、茶叶出关,偷逃税银一千两;去年五月,您倒卖铁器、盐给蒙古商人??”
郭天才大怒:“汝血口喷人!”
“郭游击莫急,吾还没说完呢,最要紧的是这条”,陶富商依然笑呵呵,“去年十一月,您卖了一大批粮食、铁器、药材、盐,给一个姓洪的商人”。
“哼哼,那又如何,这世道哪个当官的不贪,本将喜欢经商,陈督宪也是知道的”。
陶富商笑得更开心了:“倒卖管制的盐、铁器、粮食,的确是小事;偷逃税银问题也不大。可那姓洪的商人乃是朱成功手下重臣洪政的仆人,您卖给他的那些物资可都进了朱成功的军营。今年他打福州,可是吃着您送过去的粮食,用的兵器也是您送过去的铁器打造的。您当着清虏的官,帮着大明的忙,真乃义士也!在下佩服!”
郭天才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盯着陶富商看。
陶富商乐了:“郭游击莫非是想杀了在下灭口。晚了!您没发现您府上的二管家郭富,还有商队的几个管事不见了吗?”
郭天才的汗流出来了,“汝到底是什么人?意欲何为?”
“在下福建锦衣卫千户陶文,来此是为了劝郭游击献上柏嵩岭,归顺大明”。
郭天才沉默不语。
“怎么,难道郭游击以为凭自己那两千多兵马,能挡得住十万明军?明知道守不住,还要硬撑,到时候丢了性命,岂不是在做赔本生意?”
陶文用做生意来比喻,郭天才立刻明白过来。是呀,自己这点兵马,肯定挡不住明军,丢了性命不划算。再说了,就算能守住柏嵩岭,人家把自己倒卖物资给朱成功的事一捅,仍免不了一死。倒不如投降大明,以求富贵,死了也不用留着金钱鼠尾见祖宗。
既然打算降,干脆就降得彻底一点,如同做生意,关键时刻得舍得下大本钱。郭天才把牙一咬,“吾愿意归顺大明,而且吾和驻守大峰山的平和游击折光秋有点交情,愿意帮大明诈取大峰山”。
“哎呀,郭游击献上柏嵩岭,已立大功,再诈取大峰山,则是功上加功。您放心,大明绝不会亏待功臣”。
??
汉将临流得铁鞭,鄂侯名字旧雕镌。
须为圣代无双物,肯逐将军卧九泉。
汗马不侵诛虏血,神功今见补亡篇。
时来终荐明君用,莫叹沉埋二百年。
这首《咏铁马鞭》据说咏的是唐朝名将尉迟恭所用的紫金鞭,传说此鞭曾埋于地下二百年,方见天日。其实尉迟恭常用的武器是槊,近战的时候才用鞭。
马宝也有一根鞭,他擅使鞣鞭枪。鞣鞭枪可不是枪,而是右手枪、左手鞭。
打仗的时候,他喜欢右手持一杆七尺花枪,左手腕上悬挂一根虎眼铁鞭,此鞭甚短,不过二尺有余,竹节形鞭身,多节,每节四棱状,顶端有尖锥刺,柄箍加粗后穿孔挂绳以悬腕。敌人离的远,用枪刺、挑、拨、扫;离的近,用鞭刺、砸、砍、削。
“哒!哒!哒!”
马宝驭马缓缓地走在通往柏嵩岭的崎岖山路上。他的身材很魁梧,膀大腰圆,更奇异的是双目赤红,远远望去,宛如一尊天神。
“吁!”
马惟兴驰至马宝身旁,他是马宝族兄,亦是能征善战的大将,“宝弟,此山山势陡峭,须得小心呀!”
马宝点点头,“兄长,汝立即广布斥侯,探查四周,小心鞑子埋伏。另外叫将士们多备藤牌、短刀,一个总一个总的攻山,各总之间间隔十米”。
马惟兴刚领命而去,忽听三声炮响,山上的清军寨门大开,鱼贯而出。
马宝心里疑惑,敌人在搞什么?既不列阵,也不放铳射箭?
只见一员肥头大耳的敌将,缓缓向自己走来,边走边喊:“不要放箭,柏嵩岭守将郭天才率部下反正归明!”
入闽的第一仗获胜了,胜得极其轻松惬意,去山中旅游了一趟而已。
马宝很不过瘾,如果处处守军皆如此,那吾这一身武艺可如何施展?
??
“禀大将军,这就是那反正的柏嵩岭守将郭天才”,马宝领着郭天才来见严天凤。
严天凤一瞅低眉颔首、毕恭毕敬的郭天才,笑了,此人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倒是一员福将。又一想,此是吾大明入闽以来归顺的第一个清军将领,须得重赏,以起到千金市马骨的效果。
“郭将军,汝献柏嵩岭归顺大明,功劳甚大。本帅当替汝叙功,升汝为参将”。
郭天才大喜:“多谢大将军,末将愿意为大明诈取大峰山,以报大将军知遇之恩”。
严天凤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汝将这大峰山及其西侧的平和县守军情况,和本帅好好说说”。
“禀大将军,平和县本有伪清平和游击折光秋驻守。此人骁勇善战,穷凶极恶,曾经镇压过义军起义,是个大汉奸。末将和他誓不两立!”
“好,好,将军的忠心,本帅知道。说重点,他有多少兵马?如何布防的?”
“禀大将军,这折光秋有两千多兵马,他见我军势大,平和城又并不坚固,便把军队全撤到了大峰山,依山而守,平和城已是一座空城”。
??
漳州大峰山名字很多,又叫灵通山、大矾山、大鹏山、大枫山。大峰者,高耸入云之意,号称闽南第一山。
大峰山中最险峻的狮子峰,犹如雄狮盘距在峭壁之间,清平和游击折光秋的中军,就置于狮子峰上的灵通寺中。
这灵通寺和一般的寺庙不同,它建于天然石洞之中,上有盘石覆盖,下面是悬崖绝壁,唯有一条“天梯”小径可以攀登,易守难攻。
因为有此天险做凭仗,所以折光秋虽然只有两千多兵马,却一点不惧明军。
哼哼,据险固守,能奈我何?
“报,明军攻克了柏嵩岭,郭游击的败兵正向本峰涌来”。
折光秋听到军报,走到寨门前,往峰下望,郭天才的肥脸映入眼中。
“折贤弟救命,明军在追吾,速放吾上山”。
郭天才贩货的时候,没少给折光秋好处,二人有点交情。
折光秋暗骂了他一句废物,喝令部下打开寨门,放他们上山。
数百败兵登上山来。
折光秋忽见郭天才身后一将,十分的魁梧高大、双目赤红,右手持枪、左手握鞭,威风凛凛。
“这位将军何人?”
“吾乃要汝命的阎王!”
马宝大喝一声,欺上前去,一鞭砸烂了折光秋的脑袋。
第二百二十一章 入闽(三)
听说明军攻占了平和县,清靖南将军陈泰在福州待不住了。他留下老将希福驻守福州,自己带着四万兵马,水陆兼程,赶到了泉州。
“大帅,福建巡抚张学圣求见”。
陈泰刚在泉州府治晋江城外扎好营,张学圣就来见他。
堂堂一省巡抚,不可不给面子。尽管钮祜禄·陈泰一路风尘仆仆,鞍马劳顿,十分疲倦,仍然耐着性子接见了张学圣。
“张抚台,这位是?”
陈泰见张学圣身旁还跟着一将,浓眉大眼、脸大额宽,不禁有些好奇。
“大帅,此乃原伪国姓麾下左先锋施琅,现在是吾大清同安副将,有紧急军情上报”。
“施琅?”
陈泰有些印象,此人是伪国姓麾下第一猛将,熟知郑逆内情。
他想起《三囯演义》里,曹孟德收伏黄巾降将,平黄巾之乱的故事。满清入关后,很多大将都喜欢读汉书,这陈泰尤其喜欢读《三国》。
嗯,此人可用。
陈泰换上了一副笑脸,十分的平易近人,“汝就是施琅?本帅知道汝,汝打仗很勇猛啊!每次都冲在最前面,听说还有个外号叫‘海霹雳’。这些年帮着那伪囯姓攻城掠地,搅得福建不得安宁。尤其是云宵镇之役,汝斩杀了吾大清的副将张国柱。那张国柱可是本帅的爱将呀!”
施琅一听,非常惶恐,“末将不识天命,抗拒朝廷,死罪!”
“嗐”,陈泰哈哈大笑,“两军交战,各为其主。将军何罪之有?吾满洲最爱的便是英雄好汉,将军投吾大清,本帅欣喜之至,又如何舍得治将军的罪?哈哈哈!”
见陈泰欣赏施琅,张学圣急忙趁热打铁,“大帅,伪明靖王的军队正在攻打漳州,若泉州的伪囯姓与之合流,贼势便炽了。须得尽快荡平金、厦二岛才是。施琅此来,正是献平伪囯姓之策的”。
“哦?施副将,那伪国姓还剩多少残兵?汝又有何策平之?”
“大帅,郑贼还剩两万余兵马,其中五千陆师,一万六七千水师。末将熟知通往金、厦二岛的航道,愿为先锋,引导大军登岛。郑贼部下总兵苏茂、万礼、副将黄梧,皆末将旧部,愿写信招之”。
陈泰大喜:“施副将速速招降伪国姓部下,告诉他们,无论在伪国姓那里任何职,归顺大清后,依然任原职,不降级”。
施琅给苏茂、万礼、黄梧各写了一封招降信。他对苏茂、万礼寄予厚望,这二人皆当过他的副将,交情深。尤其是苏茂,当时他被朱成功囚禁,眼看就要没命,是苏茂顾念旧情,放他逃的生。
结果,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苏茂虽然救了施琅的命,却不愿和施琅一起做汉奸,他和万礼二人均拒绝了施琅的招降。
东方不亮西方亮,没抱太大希望的黄梧却同意归顺。
黄梧本是漳州平和县差役,那一年,施琅作为朱成功的先锋,攻下云宵镇,平和县震动,黄梧杀平和知县,投奔郑军,二人有些交情。这些年,朱成功做事太狠,杀兄杀叔、铲除异己,黄梧不服,又见清军势大,自己一方屡战屡败,有些心灰意冷,遂降。
??
厦门的夜,静悄悄,除了岸边的篝火、灯笼,看不到一丝光亮。
很少有人敢夜间行船登岛,一个不小心,便会触礁身亡。
施琅敢,厦门的航道,他太熟了。
他和漳州参将冯君瑞率三千人、六十艘船行在最前面,后面跟着总兵马得功的三千兵马。
陈泰熟读《三国》,生怕黄梧是诈降,所以不敢派满洲兵将夜登厦门,只派了些绿营兵前往。真要是明军的诈降计,也不过死了些尼堪,不伤满洲的根本。
“施副将,夜间行船,会不会遇到郑军的哨船?”
冯君瑞有些提心吊胆,他吃过郑军水师的苦头。
“不怕,这个时辰,郑军的哨船在厦门西北面,不在此处”,施琅很镇定,因为有内奸,他对郑军哨船的活动规律,了如指掌。
终于上岸了,施琅亲自举着大灯笼忽明忽暗地闪了三次,岸上也传出了三明三暗的亮光。
黄梧亲自来迎施琅。
施琅很激动,给了黄梧一个熊抱,“黄贤弟,从此以后,吾和贤弟生死相依,有吾施琅一口饭吃,就有贤弟一口饭吃”。
六千清军隐藏在黄梧的营寨内,准备给明军致命一击。
“出击!”
陈泰下达了军令,福建水师总兵盖一鹏、副将强世爵,率两万水师、四百艘战船,向厦门杀来;后面还有数百艘沙船等运输船,装着蓝拜、董阿赖、李率泰、呼尼牙罗和、苏克萨哈的陆师。
“列阵!”
随着朱成功一声令下,黄廷、林义、卢爵、洪习山、洪政、甘辉诸将纷纷在海上列阵。
郑军纵横大海多年,列起阵来紧然有序,很快地就以十艘或八艘为一队,列好了纵队,杀向清军水师。
“轰!”
清军的一艘大广船开炮了,盖一鹏对自己的这艘新船很满意。
这种船比大福船还大,用铁梨木制造,头尘体长、十分坚固,采用了多孔舵和水密隔舱技术,使用帆的面积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装的炮也比普通的福船多。有点类似于朱亨嘉下令新建的新型一号大福船,共同的缺点是航速慢。
海军是个烧钱的军种,自从朱亨嘉下令用铁梨木造新型一号大福船后,清廷也不再用易生虫的松杉木,同样用铁梨木造广船;朱亨嘉用夹板,清廷也用??战争期间,谁也不愿意落后。
“轰!轰!轰!”
炮声不断。
朱成功乘着一艘快船,在各支船队间穿梭指挥。清军船多,郑军海战经验丰富,一时杀得难解难分。
“大将军,厦门起火了!”
一声惊叫,打断了朱成功的指挥,回身望去,厦门岛上,燃起了冲天的烽火。
??
“杀!”
施琅一马当先地冲在最前面,复仇的怒火让他无惧死亡。
马进功、冯君瑞、黄梧跟在施琅后面,冲向中左所城。
守岛的郑军将领是左先锋苏茂、援剿右镇万礼和铁骑镇王起俸。苏茂和王起俸在岛上的沙滩附近阻挡清军登陆,城内只有万礼的千余守军。
猝不及防之下,清军闯入中左所城。
万礼率军杀向清军,看见黄梧,大怒:“黄梧,汝要投敌吗?”
万礼和黄梧是正宗老乡,都是平和县人,两人平常关系不错。
“万兄,清军已经登岛,识时务者为俊杰,降了吧!”
“吾宰了汝这不要祖宗的东西!”
万礼一刀砍倒一个清军,冲向黄梧。
黄梧大惊,乡里乡亲的,太熟悉。他知道凭自己的武艺,万万不是万大侠的对手。
是的,万大侠,漳州府赫赫有名的大侠。万礼本来不姓万,姓陈,闯荡江湖的时候认识了十七个兄弟,十八人义结金兰,全部改姓为万,取“万人同心”之意。
黄梧曾是公差,万礼却是大贼。公差抓贼,天经地义,自然也交过手。当时的结果如何,没人清楚。反正此刻,黄梧一见万礼杀来,掉头便跑。
施琅刚杀入城中,忽见后队一阵凌乱,再一看,万礼杀到。
大怒,他自以为对万礼有恩,是他把万礼推荐给了朱成功,这些年又像照顾弟弟一样照顾着万礼。没想到万礼竟然拒绝了他的招降!
“咣当”
万礼的重剑和施琅的大刀碰到了一起。
“施大哥,汝是汉人,怎么能投降鞑子?速速回头还不晚!”
“哈哈哈!管他汉人还是满人,只要能报杀父杀弟之仇,吾虽死不恨!”
重剑似灵蛇游动,大刀如猛虎扑食。一个要为国尽忠,一个要替父报仇。昔日的恩义,过眼云烟,有的只是,杀杀杀!
冯君瑞赶到了,取出箭,“嗖”的一声,正中万礼肩膀。万礼一顿,施郎的刀到了。好快的刀,雪亮一闪,大好的头颅落地。
冯君瑞问道:“此人是谁?好生骁勇”。
施琅的目中有泪珠晃动,“援剿右镇万礼”。
“万礼?伪囯姓的五虎将之一?果然了得”,冯君瑞哈哈大笑,“施副将,此番你我可立下大功了!”
中左所城失陷,燃起了大火。城外的苏茂、王起俸见火起,急凑了三千人杀来。
马得功、施琅、冯君瑞、黄梧率军杀向二人。
王起俸虽然是铁骑镇镇将,可朱成功的骑兵大多损失在攻取福州之役中,现在他的部下只有五十骑,其他都是步兵。
“哒哒哒!”
王起俸带着五十骑冲向清军,希望能冲乱清军军阵,为后面的苏茂部创造战机。
“杀!”
苏茂的步兵跟着王起俸往前冲。
“竖枪!”
马得功下达了军令,清军阵前,一杆杆长枪,如林般竖起。
“咔嚓”
一骑中枪后,震断了长枪,自己亦倒地。
“噗!”
一骑砍断枪头,冲入阵中。
杀!杀!杀!王起俸的冲锋,来得快,去得也快。五十骑太少了,冲不破六千多人的军阵。
“呯!呯!呯!”
数声铳响,王起俸失去了意识,尸身依然朝着冲锋的方向。
“给我杀!”
马得功下达了攻击令,清军冲向苏茂的军阵。寡不敌众,苏茂被清军团团包围。
施琅很感激苏茂,若不是苏茂私自放走自己,自己早已死于朱成功的刀下。
“苏贤弟,事已至此,抵抗亦无用,降了吧!愚兄保汝无事!”
苏茂惨笑:“施大哥,道不同不相为谋,弟实在不愿留着金钱鼠尾见祖宗!”
马得功不耐烦了,喝令左右:“射死他!”
施琅求情:“大帅,此人救过末将一命,求大帅饶他性命”。
马得功目光很冷:“不肯投降,便是逆贼。施将军既已降吾大清,岂可有妇人之仁?”
“嗖嗖嗖”!
如芒的箭雨,射穿了苏茂的胸膛。
第二百二十二章 入闽(四)
冲天的大火,映红了厦门海滩,也涣散了郑军的斗志。
老将洪习山打出了“断后”的旗语。
见洪习山要断后,朱成功长叹一声,下令撤往金门。
黄廷、林义、卢爵、洪政、甘辉诸将纷纷率船队掉头前往金门。
“转向!”
洪习山挂出了令旗,部下二十艘船,分两队,由纵队变横队,堵住清军战船的去路。
“开炮!击沉他们!”
陈泰伫立在一艘大广船上,急着下令,郑军军心已失,正好在海上歼灭他们,否则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轰!轰!轰!”
“轰!轰!轰!”
数百艘清舰和洪习山的二十艘船对轰,郑军死战不退,着了火的战船有效地挡住了追兵。
一个时辰后,二十艘郑军的战船,全部起火下沉,一杆杆日月旗缓缓滑入海中
洪习山的战船正在下沉,倾斜得厉害。
他爬到船头,瞄准清舰,点燃火绳。
“轰!”
一艘清军赶缯船被打着了火。
陈泰叹了口气,放下了千里镜,“这伪国姓的水师真顽强啊!”
??
金门,取“固若金汤、雄镇海门”之意。
郑氏十分重视金门的海防,大大小小的炮台修了几十座。可再坚固的海防,也架不住清军船多兵多,在清军的攻势下,大担、二担、北碇等周边岛屿一个个丢失,很快就只剩下了金门本岛和烈屿。
形势万分危急!
关键时刻,鸿雁送信到。
鸿雁是夸张的说法,其实是一个信使,冒着危险,乘小船来到了金门。
“是建国公让汝送信来的?”
“正是”。
朱成功很诧异,郑彩给自己写信做什么?自从自己杀了他的弟弟郑联,吞并了金、厦二岛后,自己就和这位族兄势同水火了。
难道是写信讥讽予?想看予的笑话?
朱成功拆开了信,几行虬劲有力的大字映入眼帘,一看就出自武夫郑彩之手。
“大木台鉴:昔彩年少无依,谨蒙令尊诲教,诸多烦渎,惶愧奚如。及至长成,授以兵事,马齿徒增,不堪任用。贪权恋势,致使手足相疑;心大志雄,方有同根相煎。每念及此,彻夜难寐。监囯靖王,雄才伟略,驱逐腥膻,复我衣冠。吾等兄弟,本为明臣,望风而投,实为天下大义耳。弟若肯来,彩必扫榻相迎。太夫人前,乞代叱名请安。乍暖犹寒,伏乞珍摄。兄彩敬上”。
看完这封信,朱成功又羞又愧。
郑彩的这封信半点羞辱、挖苦朱成功的意思都没有。先是回忆了一番郑芝龙对自己的好,内心深处如何的感激;接着是深深的反省自责,说自己本来就是庸才,却贪恋权势,不肯将兵马和地盘交给朱成功,这才酿成了手足相残的惨祸;再然后,劝朱成功早日归顺监囯靖王,这是为了天下大义;最后是些客气话,替我向太夫人黄氏问安,天气变化大,您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哦!
郑彩的信,重若千钧,压得朱成功喘不过气。自己杀了郑联,郑彩却如此大度,不计前嫌地劝自己归顺靖王。越是这样,越显得自己是小人矣!
唉!朱成功踌躇不定。
可能是这段日子,鸿雁飞得特别勤快,很快,他又收到了第二封信,是他的恩师、江南文坛领袖钱谦益写的。
当年朱成功进入南京国子监深造,郑芝龙特地让儿子拜江浙名儒钱谦益为师。钱谦益一看,这小伙子仪表非凡,将来可一定要做国家栋梁哦!替他起了个“大木”的表字。好家伙,本来字明俨,拜了钱谦益为师,就字大木了。
这些年,钱谦益一直暗中策划反清,经常向朱成功通报清军情报,师徒间来往十分密切。
“大木览阅:春初话别,倏忽岁寒,尔来六年矣。鸟弄春园,折杨柳而握别,驿驰冬岭,抚梅萼以增怀。予闻大木伐闽,折师而还,坐困孤岛,犹尊先帝,义不改志,真吾徒矣!然鞑虏乱华,辱我衣冠,此亡天下也!先帝已崩,靖王仁德,不尊王命,而以孤臣自诩,不亦愚乎!若追随圣主,北伐中原,岂不大有利于天下哉!所恳之事,若蒙俯从,万民幸甚!师谦益手白”。
读了钱谦益这封信,朱成功有些心动。但是他还想再等等,他在等大员(台湾)的消息。
郑芝龙曾经长期经营大员,后来受了大明的招安才放弃,尽管如此,郑氏依然在台湾留有相当的影响力。
朱成功兵败后,想找一块可以养兵的基地,想起了大员。派人暗中和父亲的老朋友红毛夷人的通事何斌、赤嵌城附近的士美村长老郭怀一联系,寻找机会谋夺大员,以为立业之基。
前一阵子,何斌来信劝他夺取大员,信上说,大员沃野数千里,实霸王之区,若得此地,可以雄其国;使人耕种,可以足其食。上至鸡笼、淡水,及至硝磺有焉。且横绝大海,肆通外国,置船兴贩,桅舵、铜铁不忧乏用。移诸镇兵士眷口其间,十年生聚,十年教养,而国可富、兵可强,进攻退守,真足与他国抗衡也。
他看罢大喜,作为一个心有大志的枭雄,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归顺任何人。独霸一方,岂不快哉!
等吧,等待着鸿雁传来的消息。
很快地,他等来了何斌和郭怀一的信。信上说,为了对付佛朗机人,红毛夷总督费尔勃格加固了热兰遮城(安平古堡)和普罗民遮城(赤嵌楼)的城防,还武装了新港、麻豆、肖垅目加溜湾等社的台湾“土番”数千人作仆从兵,让他来取台湾时,一定要多带兵马。
多带兵马?朱成功不由得苦笑,自己总共只剩了万余残兵,如何多带兵马?而且军粮还不足。
红毛夷人的厉害,他很清楚,船快炮猛,在海上疾驰如飞。打大员,他估算过,没有两三万兵马、半年时间,打不下来。
如今要兵没兵,要粮没粮,拿什么收复大员?
唉!形势逼人啊!朱成功无奈之下,归顺了朱亨嘉!
??
“万胜!”
随着清军的欢呼声,一杆“清”字旗插到了金门岛的最高峰太武山上。
历经血战,清军终于拿下了这座“固若金汤、雄镇海门”之岛。
听闻朱成功归顺,朱亨嘉谕令保留隆武帝赐予他的忠孝伯爵位和国姓朱,给予其部一万两千人编制,调归福建水师提督、定海侯孙贵指挥。
为了更好地控制朱成功,朱亨嘉又谕令,将朱成功及其部下家眷,全部安置在广东潮州府。
忙完这些,监国靖王暗自得意,任尔盖世枭雄,也逃不脱孤的掌心。
第二百二十三章 入闽(五)
人逢喜事精神爽,世上的喜事莫过于升官发财。
郭天才兴高彩烈地行进在前往南靖城的驿道上。归顺大明后,他升官了,由游击升成了参将。军队也扩编了,打下大峰山、平和县后,严天凤将抓到的两千多俘虏,编入到他的部队中,管辖的军队由两千多扩充到四千多。
严大帅又让他的军队走在最前面,以起到招降纳叛的效果。
这一路行来,小溪、芦溪、和溪等小镇均不战而降。没法不降,这些地方各仅有几十个汛兵,又如何抵挡得了十万虎狼?
郭天才很得意,认为自己不仅有经济之才,还用兵如神。
“禀参将,前面就是永丰,过了永丰就是南靖城了”。
“全速前进,天黑前本将要在永丰过夜”。
永丰小城,高不过丈余,守军不过千人,却有一员猛将,漳州千总刘国轩。
刘国轩是漳州清军中出了名的勇将,带兵极严,而且廉洁,不吃空饷。虽然只是个小千总,却有实打实的一千兵马,且皆是精锐。当然,廉洁也有不好的地方,因为不吃空饷,没银子孝敬上官,所以入不了上司的眼。总督陈锦、巡抚张学圣等只知道漳州绿营有个叫冯君瑞的参将能战,压根就不知道还有个更能战的刘千总。
“明军到了什么地方?”
“禀千总,离永丰还有百里”。
“快,挖壕沟”。
刘国轩让人在永丰城前挖了三条壕沟,铺上了火药、炸炮等物,再装好火绳,填上土,等着明军。
郭天才的四千大军到了。
老规矩,先派人劝降,他是生意人出身,最喜欢劝人不战而降,就如同做生意,无本万利才是最好的生意。
“要战便战,恁多废话!”
刘国轩将劝降的使者骂了出来。
“好胆!”
郭天才大怒,尔居然敢不让本将做无本万利的生意,本将便杀尔个血流成河。
“攻城!”
“咚!咚!咚!”
随着进军鼓敲响,四千明军顶着木板、架着长梯开始攻城。
刘囯轩眯着眼,瞄准了一个明军,点燃了鸟铳。
“呯”的一声,明军应声倒地。
福建、浙江的清军,装备的火器较多。入关后,清军招降了几十万汉军,对这些降兵,清廷不放心,严格限制绿营兵的火器,尤其是火炮数量。先进的火炮、火铳,优先装备八旗和辽东汉军。但沿海地区海盗和夷人很多,为了对付海盗和夷人,福建、浙江、南直隶的清军,还是打造了不少火器。
“杀!”
尽管被射倒了一个又一个。明军依然奋勇登城。
郭天才虽然不是猛将,但是有钱,讲义气,从来不克扣部下军饷,所以明军的士气还是很高。
刘国轩抽刀又砍倒了一个士卒,看了一眼城下密密麻麻的人影。
“差不多了,升令旗”。
城上升起了令旗,躲藏在城外的死士,点燃了火绳。
“轰轰轰轰轰轰!”
“轰轰轰轰轰轰!”
“轰轰轰轰轰轰!”
三道壕沟,犹如三道火龙,在明军阵列中炸响。
断臂残肢满天飞,在惊天动地的狂暴面前。明军懵了,不知所措。
“开城门,随本将杀!”
刘国轩抽出钢刀,带着七百锐卒杀出城去。
郭天才的把兄弟张大卯,刚反应过来,刘国轩健步如飞杀至,一刀毙命。
败了,兵败如山倒。
郭天才逃回后清点人马,四千兵马折了一半,仅剩两千余人,丢盔弃甲,好不狼狈。
“尔居然敢丧吾军威!推出去斩!”
马宝大怒,欲斩郭天才。
“总镇,念其归顺以来,颇有功劳,免其一死吧!”
郭天才长袖善舞,人缘很好,诸将均为其求情。
“也罢,暂免尔死罪,戴罪立功。拖下去,打二十军棍”。
打完郭天才,马宝亲自领兵来夺永丰城。
刘囯轩问派出的斥侯:“援兵到了吗?”
“禀千总,尚未有援兵消息”。
“往南靖撤”。
刘国轩虽然勇猛,却并不糊涂,自己只有一千人马,没有援兵,绝对挡不住明军大军。
听说刘囯轩逃回来了,南靖游击王进大怒:“刘千总,汝居然敢私自放弃城池,该当何罪?”
王进早就看刘国轩不顺眼了,手下三个千总,只有这刘国轩从不给自己送银子。偏偏还很会打仗,功劳大,对自己的威胁也大。所以想杀杀他的威风。
“末将先胜了一仗,杀敌两千。敌人足有十万之众,末将只有一千人,如何挡得住?只能撤退”。
明军有十万人!
王进眼睛一眯,“汝丢了城池,本应重罚。念汝杀敌有功,功过相抵,不予追究。准备守城!”
这就是不给上官送银子的后果,打了胜仗又如何?偏不赏汝!
听到明军有十万之众,王进也想撤到漳州府城龙溪去,可是刚责备了刘囯轩弃城之罪,又如何好意思不战而走?
一天,就守一天,吾就撤,王进想。
他也确实只守了一天。马宝的一万五千先锋,让他见识了什么是大明精锐,一天拔南靖。
明军先用弓箭手掩护填河。南靖城虽然比永丰城稍大些,但也不过是座小土城,护城河又窄又小,只过了两个时辰,便被填平。
填完河,在隆隆的炮声掩护下,数百辆楯车缓缓前进,楯车后面跟着云梯车、鹅车、冲车等各种攻城车。
冲到城下,步兵援云梯车而上,弓箭手和岛铳手,三个、五个一组在城下点射守军,掩护步兵攻城。
马宝特意围三厥一,留南城让守军逃命,瓦解敌军士气。
“杀!”
马惟兴从云梯上一跃而起,跳上城头,连杀数人,又挥起一刀,砍断“清”字旗。
“胜了!胜了!胜了!”
明军一片欢呼。
马惟兴顾不得开心,杀下城墙,打开城门。城外的明军潮水般涌入。
王进面如土色,顾不得部下,打开南城门,拼命逃窜。
“不要乱,跟着吾,列阵而走!”
刘囯轩吼叫着,带着本部兵马一边列着阵一边撤退,其他清兵见状,也跟着一起撤。
“哒哒哒!”
马宝率五百骑兵追至,见敌人虽败,阵形不散,暗暗诧异,也不冲阵,追着清军的屁股抛射。
“射!”
“咻咻咻!”
虽然清军多着甲,抛射对其伤害不大,但每一波箭雨,依然能倒下数十人。
第七波抛射后,清军支持不住了。
“快跑啊!”
不知谁喊了一声,清军四散逃命,再也列不了阵。
时机到了,马宝下令冲阵。
“杀!”
他第一个冲向清军,右手花枪,灵蛇一般,扎死一个个敌人,左手的铁鞭砸西瓜似的,砸碎一颗颗脑袋。
刘囯轩叹了口气,知道不可挽回,迈开大脚丫,撒腿便跑。
逃到南靖城后,王进、刘囯轩的部下仅剩千人。
??
听说明军居然从西北面打到龙溪城下,漳州清军主将祖泽远大惊。失算了,明军的主攻方向居然与自己预料的完全不一样!
这些年,漳州的清军经常和郑彩、朱成功作战。以往,明军要么从东边的海澄县过来,要么从南边的云宵镇、盘陀岭过来,都已经习惯了。所以这一次,祖泽远在东边和南边布置了重兵,令漳州总兵王邦俊守海澄,副将廉彪守盘陀岭。
孰料,明军没按自己的套路走,居然穿越大峰山,绕过和溪,从西北方向杀了过来。
唉!老天爷见不得人好啊!
祖泽远叹了口气,本来他挺高兴。小皇帝亲政后,施展政治手段,一方面打压多尔衮的党羽,一方面厚赏其他大臣。祖泽远本是降将,多尔衮重满抑汉,想巴结也巴结不上。反而应祸得福,连收恩诏,被顺治帝由三等阿达哈哈番(清九等世爵之第六等),加封为一等阿达哈哈番。
其实顺治帝不断地封赏祖泽远这样的汉臣,代表着清廷正在更改国策,由多尔衮时代的“重满抑汉”,改变为顺治帝亲政以后的“以汉治汉”。
这种政策上的变化令朱亨嘉十分担忧,他觉得顺治帝是一个比多尔衮更厉害的对手,所以才趁其刚刚亲政,果断北伐。
祖泽远看了一会军事地图,猛地叫了一声:“不好!”
这明军已经占领了大峰山,万一派一支偏师,渡过南溪,包抄盘陀岭后方,那驻守盘陀岭的廉彪部就危险了!
世上事,往往如此,好的不灵坏的灵!
??
“快!都打起精神来,加速行军!打下盘陀岭,老子有重赏!”
大明南安伯郝永忠扯着喉咙大吼,他原是大顺军降将,在湖广时被何腾蛟招安,因为作战时喜欢扛着大旗冲锋,人称郝摇旗。
严天凤很轻易地拿下大峰山后,一眼看到了战机。命郝永忠率两万兵马,穿插到盘陀岭后方,配合定海侯孙贵的水师,包抄清军廉彪部,自己率八万大军直取漳州府治龙溪。
定海侯孙贵本有三万六千水师,招降了朱成功后,兵力增加到四万八千人。此时,清军的水师主力,依然在泉州的金、厦二岛,漳州水师不过数百人。
孙贵兵多欺负兵少,一路势如破竹,连拔玄钟所、南诏所、诏安县、铜山所、云宵镇,又派闽安侯周瑞攻占了六鳌所、镇海卫,忠孝伯朱成功攻占了漳浦县,歼敌三千。
孙贵率两万水师登陆,来到了盘陀岭的东面和南面;郝永忠率两万陆师,赶到了盘陀岭的北面和西面。两军顺利会师,四万大军将清漳州副将廉彪的五千人马,围得水泄不通。
大明崇祯二十四年五月六日,盘陀岭之战打响。
廉彪,在漳州绿营中以善于逃跑出名。三年前,朱成功攻打同安,他和折光秋战败后,狂奔百里,成功保命。
这一次,没有了上次的好运气,四面八方都被包围了,想逃也逃不掉。
他想投降,可是不敢。他的家眷全在福州,浙闽总督陈锦可个狠人。一想到因为自己投降,儿子要被杀掉,女儿要发配到宁古塔予披甲人为奴,廉彪便不寒而栗。
“呜!呜!呜!”
嘹亮的冲锋号吹响。
明军五人一组,四面八方杀上山来。
“放滚木!扔礌石!狠狠地砸!”
廉彪高高举起一块大石头,往山下砸去。
又一次攻山被打退了。
孙贵下令:“把船上的大炮卸下来,给吾轰!”
明军将重炮抬上附近的山坡,对着盘陀岭主峰猛轰!
尸山血海,衬得残阳分外红艳,“清”字大旗被轰倒了。
廉彪长啸,“陈督宪,末将对得起大清,请善待末将家眷”,抹了脖子。
郝永忠扛着大旗,杀上山来,这已成了他的一种爱好。
他立好大旗,忽然看见廉彪的尸身僵立着,脖颈处仍有血迹,一脚踹倒,“狗鞑子,汝还有脸站着死!”
第二百二十四章 入闽(六)
“凡与敌战,若我势虚,当伪示以实形,使敌莫能测其虚实所在,必不敢轻与我战,则我可以全师保军”,漳州府治龙溪城内,一等阿达哈哈番祖泽远念叨起了兵法。
心腹南靖游击王进连连称赞:“好,大帅说得妙啊!”
祖泽远微笑着问王进:“王游击,可知本帅说得这段话何意呀?”
这可把王进问住了,若说风花雪夜、逢迎拍马,这个他善长;舞拳弄棒、好勇斗狠,这个他也行;唯独读书,七窍通了六窍。
王进涨红了脸,“末将迂钝,不识大帅尊意”。
祖泽远哈哈大笑,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他是辽东将门出身,从小就熟读兵书。后来从军,跟着叔叔祖大寿一起屡立战功。不过,他在气节上不如叔叔远矣。祖大寿被逼无奈降清后,一直念着大明的恩德,称病不肯跟大明作战;祖泽远就不同了,死心塌地为清廷效力。
很多有文化的人都喜欢和没文化的人交朋友,因为他们能够从对方崇拜的眼神里,获得极大的满足感。如果这个没文化的人懂得拍马屁的话,就更妙了。祖泽远十分喜欢王进,因为每次提到王进不懂的东西,王进必然一脸懵懂、万分景仰地高呼:“哎呀,大帅您真是渊博啊!末将佩服得五体投地”。
因为喜欢王进,所以祖泽远没有追究他丢失南靖之罪。
“你呀,不学无术”,祖泽远抚着胡须得意地说,“本帅跟汝说过多少次了,为将者,须多读兵书,汝就是不听。唉!”
“是,是,是,末将回去后,一定谨遵大帅教诲,多读兵书”,王进嘻皮笑脸地说道。
“嗯,汝赶紧给本帅找几百艘民船来,越快越好!”
“大帅放心,咱漳州别的不多,就是船多”。
回家以后,王进叫来一个懂文墨的部下,问刚才祖泽远说的那段虚啊实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部下搞了半天才搞明白:“将军,大帅的意思是说,我军实力不如敌人的时候,得虚张声势”。
??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龙溪城外百里处,平虏大将军严天凤,仰天长啸,壮怀激烈。曾几何时,自己不过是小小的军中参赞,现在居然统率十万雄兵,北伐胡虏,收复河山。快哉!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一个响亮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严天凤回身望去,竟然是南安伯郝永忠。一直以为这喜欢扛大旗的黑汉是个粗人,没料到居然也会吟词。
“南安伯也懂诗词?”
“监国让各级将领闲暇之余,学点文墨。末将也找了先生读书习字,可末将笨,学不通。只记得这首词是岳爷爷写的,末将喜欢它的气势,就背下来了。意思却是不太懂的”,郝永忠有些不好意思。
严天凤十分欣慰地夸奖郝永忠:“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南安伯真是吾大明的吕蒙啊!”
二人正聊得开心,忽然斥侯来报,“禀大帅,紧急军情,鞑子的援兵到了”。
“什么!”
严天凤惊愕不已。此次,自己以多打少、以快打慢,仅用半月就杀到了漳州府城下。根据情报,城里的清军最多不过万余,破龙溪城易如反掌。怎料敌人的援兵来得这么快。这些鞑子刚打完朱成功,难道不需要休整一下吗?
“走,南安伯,跟本帅去西溪看看”。
二人来到西溪,只见通往龙溪城的水道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各种各样的船,看数量足有数百艘。
严天凤神色凝重,“这么多船,怕不得有两万多人!”
其实,这是清将祖泽远施的疑兵之计。他让人找了数百艘空船,只在船头放了些兵士和百姓,遍插旗帜,装成援兵抵达的样子。令船队故意在大白天,缓慢航行在西溪水道上,以让明军斥侯看见。随后,又在城墙上密布旌旗,虚张声势。
果然,严天凤见了这支规模盛大的船队,吓了一跳,以为清军的援兵到了。
他很火,责问诸将,“为什么鞑子到了龙溪城下才发现?驻守镇海卫的水师和驻守北溪的陆师是干什么吃的?”
定海侯孙贵急忙辩解:“末将奉命驻守镇海卫,日日派哨船巡视,发现驻守金厦的鞑子水师,依然留在金厦未动”。
不是水师,那就是鞑子的陆师,严天凤逼视驻守北溪的澧阳伯王进才。
王进才吓得一哆嗦,“末将一直尽心守卫北溪,压根就没有发现鞑子陆师的踪迹呀!”
这就奇怪了,那鞑子的陆师是如何瞒过我军耳目,直抵龙溪城下的?
严天凤百思不得其解。
宣平伯董方策忽然一拍大腿:“大帅,末将明白了,那鞑子的陆师一定是潜行至下游,趁夜偷偷渡过北溪,在海澄县收集了船只,走西溪水道来援龙溪”。
严天凤想了想,“嗯,也只能如此解释了”。
虽然相信敌人的援兵已至,严天凤依然派宝兴伯罗承耀,领兵一万,作为前哨,去试探清军虚实。
见明军派兵来战,城里的祖泽远也豁了出去,只留少数士兵和民夫守城,也率军一万迎敌。
一个前哨战,就是万人规模,让严天凤更加相信,城里的敌人至少有四万。再眺望城墙,城墙上到处都是旌旗,显然守军极多。
严天凤是老将,今年五十三了。老将嘛,作战自然就保守一些,在消灭敌人之前,首先保护好自己。
他下令深挖堑壕,高筑壁垒,将大营的工事修好。三天以后,大营修建得固若金汤,清军的援兵也真的到了。
钮祜禄·陈泰率着三万五千陆师,出现在了北溪对岸;清军水师也活动频频,有驰援龙溪的迹象。
“万胜!”
远远看到北溪沿岸出现了清军旗帜,龙溪城上的守军爆发出了欢呼声。
祖泽远松了一口气,将军队分成三拨,轮流上城墙,又下令征发百姓协守,准备各种守城器械。
龙溪城内,几个原本已经被堵死的城门,也被清理好了,随时准备出城策应援军。
见到北溪对岸出现的清军旗帜,严天凤知道自己中了祖泽远的疑兵之计,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由衷地赞道:“祖泽远不愧出生于辽东将门,真将才也!”
打仗如同下棋。棋艺高的人,最怕对手是臭棋篓子,那就索然无味了。
“祖泽远,本帅记住汝了。来日再争短长!”
祖氏西溪布疑兵,
严侯中计赞不停。
莫笑执白慢一步,
来日方长我鸿英。
第二百二十五章 入闽(七)
“鞑子的援兵到了,大伙儿都议一议,后面的仗怎么打?”
中了祖泽远的疑兵之计后,严天凤深感自己身边缺少一个得力的谋士。没法子,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干脆集结众将、群策群力。
“大帅,我军的兵力是鞑子的两倍,又屡战屡胜,士气正旺,末将觉得没啥好议的,直接以堂堂正正之势,击溃敌军”,南安伯郝永忠是个大嗓门。
严天凤神色凝重,“这鞑子人数虽少,但是骑兵却多,不可轻敌呀”。
宣平伯董方策开口了:“大帅,可以多布长枪,阻敌骑兵”。
“长枪阵只能防守,并不能击溃敌骑”。
马宝说道:“大帅,咱们没必要一定击溃敌人援兵,只需要阻止他们救援漳州便可”。
严天凤摇摇头:“分兵阻敌,漳州的压力就小了,攻城战势必旷日持久。本帅出征时,监国千叮万嘱,要趁着多尔兖新丧,清廷内部不稳的良机,速取福建。若拖延下去,清廷再发援兵,仗就不好打了。有没有办法可以尽快击溃敌人的援兵?”
“大帅,末将倒是有个想法,不知道妥不妥当?”
一个弱如蚊蚋的声音传来。
严天凤一瞧,是降将郭天才。
自从上次吃了败仗,郭天才更低调了。本来这种军议,一个参将无缘参加,至少得是副将级的将领,但是严天凤为了集思广议,将军议范围扩大到了参将。
马宝见是郭天才,把眼一瞪:“放肆,大帅面前焉有汝说话的份?”
郭天才在永丰吃了败仗,马宝觉得丢了自己的脸,对他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
“唉,马总兵不得无礼,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嘛。郭参将,汝大胆地说”。
严天凤向来主张重用降将,降将对敌人的情况比较熟悉,为了立功,往往肯下死力。好用!
见大帅这么平易近人,郭天才十分感动,说道:“大帅,末将也是从永丰之战中,得到的体会。当时鞑子在永丰城外,挖了三道壕沟,内置炸炮、火药等物。末将攻城时,鞑子忽然点燃炸炮,天崩地裂,炸得末将好惨。末将想,这条计,鞑子能用,咱们是不是也能用?”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严天凤想了想,忽然大喜,猛拍了一下郭天才肩膀,“郭参将真是本帅的福将啊!哈哈哈!”
??
“大帅,末将就是这九龙江附近人,此处水最浅,刚及马腹,鞑子若要渡北溪,必从此处来”,降将朱成功的部下甘辉,兴冲冲地说。
甘辉是朱成功手下五虎将之一,作战极其骁勇。严天凤想在北溪击溃清军援兵,极需一个熟悉本地地理的人,便将他从朱成功那调了过来。
九龙江是福建第二大江,有北溪、西溪和南溪三条支流,甘辉的老家海澄县,就在九龙江的最下游。
和万礼一样,甘辉亦是海澄一带赫赫有名的大侠,从小父亲双亡、重义任侠、好打抱不平。另一时空,朱成功南京之役失败,甘辉与万礼、余新一起被俘,虏官让他们跪下,万礼、余新皆跪,唯有甘辉挺立不跪,还用脚踢他俩,说:“傻子,到这里还想活命吗?”大骂不屈,英勇就义。真不愧“大侠”二字!
“嗯”,严天凤点点头,“诸将听令,后撤三里挖壕沟”。
诸将不解:“大帅,干嘛不在北溪沿岸挖沟?”
严天凤哈哈大笑:“在河边挖沟,地方太狭窄,只能歼灭鞑子的前军。本帅后退三里,地方宽敞,能容得下鞑子全军。此战,本帅给他来个一锅端”。
诸将皆为严天凤的气魄折服,不愧是大帅,居然想打歼灭战。
明军后撤三里,一口气挖了十道壕沟,装满炸炮、火药、猛火油(石油)等物,上面铺上一层浅土。
严天凤目光烁烁地扫视诸将:“哪位将军敢率五百死士,隐藏在壕沟边缘,负责点火?”
这可是个极危险的任务,一旦被敌人发现,必死无疑。
雏凤清于老凤声,一个年轻的声音清脆而坚定,“末将愿往!”
严天凤的小儿子,十八岁的严孝勇,身穿游击将服,挺声而出。严孝勇不但是大帅之子,还是朱亨嘉的女婿,朱亨嘉将女儿荔浦郡主朱慧婷许给了他,真正的皇帝囯戚。
不料,今日居然不顾身份尊贵,甘领这九死一生的重任。
严天凤心里暗惊,舍不得他去,又开不了口。身为一军主帅,自己儿子的命是命,难道其他将领的命就不是命了?只得咬牙切齿地叮嘱严孝勇,千万小心。
见大帅之子承担了最危险的任务,诸将无不感奋,军心大振。
严天凤令孙贵率领周瑞、朱成功、郑斌、杨朝栋、王胜诸将,攻取海澄县,切断漳州之敌逃路,并监视鞑子水师;令王进才、罗承耀,领兵三万,包围漳州,以免敌人里应外合;自己率郝永忠、董方策、马宝、马惟兴诸将七万兵马在北溪附近迎战清军。
??
“吁!”
清靖南将军钮祜禄·陈泰勒马于北溪岸边,观察着对岸的明军。钮祜禄氏,汉姓郎,陈泰打仗就像狼一样,轻易不出击,一击就毙敌之命。
见大帅在观敌了阵,蓝拜、董阿赖、李率泰、马得功、呼尼牙罗和、苏克萨哈诸将一动不动地紧随伫立。
陈泰问巡道黄澍:“此处便是北溪水最浅处?真的最深处只及马腹?”
黄澍很自信:“下官在漳泉为官多年,断然不会有错”。
陈泰目视巴牙喇纛章京苏克萨哈,巴牙喇兵,可以说是清军的特种兵,担负着侦查、突击、袭扰等作战任务。
苏克萨哈二话不说,跃马入河。跨下白马?水而行,“咴聿??”,欢快地打了个响鼻。
陈泰暗自夸了苏哈萨哈一句,原以为他会派部下入河试水,没想到居然亲自下水,好汉子,真勇士也!
福建巡抚张学圣有些担心,“大帅,对岸的明军估计有七万人,我军仅有三万五千。是否等汀州的济席哈将军来此会合后再救漳州?”
陈泰笑了:“张抚台不必担心,我军虽少,却足有十个甲喇,一万五千骑兵,三万匹战马。骑兵的战斗力可不是步兵能比的”。
张学圣一听,连连点头,“满洲不满万,满万不可敌。有大帅坐镇,必然万无一失”。
陈泰哈哈大笑:“当年吾随太宗伐明,率几千骑兵,一直打到北京城,在德胜门外,遭到袁蛮子(袁崇焕)数万大军埋伏。吾数千骑,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明军虽众,能奈我何?”
第二百二十六章 入闽(八)
胡马大宛名,锋棱瘦骨成。
竹批双耳峻,风入四蹄轻。
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
骁腾有如此,万里可横行。
甲喇额真呼尼牙罗和骑着一匹上好的蒙古大白马,神驹,此马疾跑后,肩膀位置居然慢慢鼓起,流出像鲜血一样的汗水,这不就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吗?于是起名“阿云嘎”(蒙语:闪电)。
他很狂,陈泰命他率两个甲喇三千骑兵打先锋,悄悄涉水过河。他把“悄悄”二字忘得一干二净,率骑兵大摇大摆地列阵向对岸冲去。
“哗!哗!哗!”
一匹又一匹战马扑入水中,溅得水花四射。
固山额真蓝拜,梅勒章京董阿赖率一万两千骑兵,缓缓地跟在呼尼牙罗河后面;再后面跟着两万步兵。
兵马过万,无边无际。
大明崇祯二十四年五月十八日,北溪战役打响。
防守北溪的是宣平伯董方策还有参将郭天才的两万人马,他们的任务是诈败,将清军引诱到三里后的严天凤军阵前。
郭天才问董方策:“宣平伯,大帅给咱们的军令是诈败,咱们是不是现在撤?”
董方策想了想:“还没打就撤,鞑子会怀疑,先打一会儿再说”。
“列阵!”
岸边的明军开始列阵。
见对岸已经察觉,陈泰下令尽快过河。
“呜~呜~呜!”
嘹亮的号角追响,清军纷纷驭马前行,受河水阻力影响,速度并不快。
“开炮!”
随着董方策下令,几十门明军小炮开始轰击。
“轰!轰!轰!”
大部分小炮射入水中,溅起道道水花,河水减弱了炮弹的威力,只有极少数倒霉蛋中炮。
“嗖!嗖!嗖!”
明军开始射箭。
“咴聿聿!”
一匹战马中箭,马上的骑士倒入水中。还好水不深,骑士挣扎着起身,涉水过河。
“驾!驾!驾!”
呼尼牙罗和驾着阿云嘎涉水过河,阿云嘎不愧是“闪电”,涉水如履平地,载着他第一个上岸。
“吼!”
阿云嘎前蹄一扬,后蹄一蹬,窜上岸。
呼尼牙罗和左手持顺刀,削断了十几杆长枪,右手持铁锤,“嘭嘭嘭”,连砸数人。
部下见其如此悍勇,士气大振,纷纷上岸削断长枪,杀入明军阵中。
见呼尼牙罗和如此勇猛,陈泰赞不绝口,“好啊!不愧是吾满洲的好男儿!”
身旁的苏克萨哈有点不服气,心想自己如果也有一匹那样的好马,表现绝对不会比呼尼牙罗和差。
“杀!杀!杀!”
清军士气如虹,楔入明军军阵数丈。
董方策一看,清军已经有数百骑上了岸,赶紧下令撤退。如果等敌人全上了岸,诈败就变真败了。
“快跑!”
一声令下,明军丢掉辎重,撒腿便往后跑。
呼尼牙罗和并不急着追,而是在岸边列阵,掩护主力渡河。
陈泰上了岸,看见明军刀枪剑戟丢了一地,居然还有数十门小炮,乱七八糟地堆着。
这些可都是宝贝啊!
见到这些,再看到地上的几百具尸体,陈泰相信,明军是真败了。
“快!列阵!给本帅追!”
“呜~呜~呜~”
悠扬的号角再次响起。
“哒哒哒哒哒哒!”
这一次是真正的万马奔腾。
董方策、郭天才跑了一程,发现清军并没有追来,郁闷得不行,难道自己诈败,被鞑子发现了?
正郁闷着,忽听一阵阵“轰隆”声。
“鞑子追来了!快跑!”
听到这一声,二人如闻仙乐,像吃了蜜糖一样舒服。
飞快地逃到严天凤军阵前,从留好的通道入阵。
??
“吁”,“吁”,“吁”??
见前方又出现了明军方阵,清军纷纷勒马。
“咦,怎么又有明军军阵?”
陈泰有些狐疑。
“大帅,此必是明军援军”,张学圣说道。
陈泰点点头,两军相逢勇者胜,不管前面有多少明军,都必须往前冲,不然会损害己方的士气。
“呜~呜~呜~”
苍凉的号角又响了,空气中一片肃杀。
呼尼牙罗和大喜,他刚才还没杀过瘾,正手痒。
“儿郎们,随我杀!”
几千骑杀向明军。
“冲啊!”
固山额真蓝拜,梅勒章京董阿赖不甘示弱,率部紧随。
“杀啊!”
陈泰、李率泰、马得功、苏克萨哈率军压上。
严天凤见清军全军压了上来,不惧反喜。
“竖枪!”
明军阵前竖起了一根根长枪,密密麻麻,宛如竹林。
“啪啪啪”,骑术精的削断枪尖,楔入阵中。
“嘭嘭嘭”,骑术差的撞上枪尖,被扎成血人、血马。
呼尼牙罗河双锤狂砸,中者立成肉饼;董阿赖右手持殳、左手持刀,忽刺忽削;陈泰也亲自挥刀上阵??
明军的军阵很厚,清军一时杀不透。
双方僵持在一起,时机成熟了!
严天凤下令:“发信号!”
见到信号,严孝勇带人点燃了十条火绳
“轰轰轰轰轰轰!”
随着巨大的爆炸声,一条火龙燃起,清军人仰马翻。
“怎么回事?”
陈泰有点晕。
“轰轰轰轰轰轰”??
一道又一道电闪雷鸣。
“咴聿聿”,“咴聿聿”,“咴聿聿”??
受惊的战马四处乱窜。
排山倒海般的爆炸,至少炸死炸伤了四千清兵,更重要的是炸乱了清军的军阵,也涣散了清军的士气。
“炸炮?”
陈泰身经百战,自然明白发生了什么,“撤,快撤!”
想跑?严天凤眯起了眼,下令:“出击!”
“咚!咚!咚!”
进军鼓响起。
“杀!杀!杀!”
无数明军高声喊杀,冲向敌人。
清军军阵已乱,锐气又失,战马也失去了速度,溃不成军。
固山额真蓝拜拨马往后逃,马宝追至,一鞭打于马下。
巡道黄澍被生搞。
“南安伯,抓到一条大鱼”,部下向郝永忠报告。
郝永忠赶到北溪岸边,只见一人一马被自己的部下团团围住。
呼尼牙罗和手持双锤,困兽犹斗。
一伍长想偷袭他背后,不料他如同后背长眼一般,左手反手一锤,将伍长砸成肉饼,右手锤连番舞动,又杀数人。
一明兵想砍马腿,“吼”,宝马阿云嘎前蹄扬起,踢中明兵面颊,翻滚在地,眼见得不能活了。
郝永忠眼睛瞪圆了,好马啊!
“尔等围住这鞑子,不要伤了他的马”。
呼尼牙罗和挥舞着双锤,感觉越来越沉重,他已经连杀了三十多人,渐渐力竭。
“噗!”
一个没防住,右胁中枪,栽下马来。
“嘭嘭嘭”,死了那么多兄弟,愤怒的明军将呼尼牙罗和砍成了肉泥。
??
听说抓住了清巡道黄澍,严天凤下令将他押过来审讯。
“黄澍,汝身为汉人,却甘当汉奸,残害百姓,可知罪?”
“大帅,不肖知罪,求大帅饶命,下官愿归顺大明”。
“哼哼,汝干了那么多坏事,被擒就想投降,哪那么容易?推出去,斩!”
黄澍双膝跪地:“大帅若饶仆一命,仆愿献银一百二十万两”。
严天凤很奇怪:“汝一个道台,怎么会有这么多银子?”
“下官和巡抚张学圣、总兵马得功,攻打厦门的时候,私分了囯姓府库里的银子”。
“汝是说,汝和马得功、张学圣私分了缴获,未上交清廷?”
“千真万确”。
严天凤免了黄澍一死,让他将和张学圣、马得功一起私分府库的经过写下来,签字画押;又让他上交了一百二十万两赃银,解往长沙朱亨嘉处,充作军饷。
审讯完毕后,郝永忠偷偷来到严天凤面前,“大帅,末将得了一匹好马,特来献给大帅”。
“好马?”
严天凤一楞,“走,带本帅看看”。
一见到宝马阿云嘎,严天凤的眼睛直了。这个年代的宝马,就和后世的豪车一样,没有男人不喜欢。阿云嘎就如同后世的
劳斯莱斯银幽,让严天凤着了迷。
很久,很久,严天凤才收起了痴迷的目光,对郝永忠道:“如此宝马,本帅福薄,享用不得,和那笔银子一起,送到长沙,交给监国靖王殿下”。
第二百二十七章 入闽(九)
臣凤言:夫天下危亡之秋,忠臣义士,舍生而取义者,盖心怀明祚,欲报之于殿下也。臣不肖,蒙托以讨贼兴复之效,北伐福建,薄有微劳。北溪一役,歼虏两万,总兵马宝,临战当先,阵斩虏固山蓝拜??获银百万,以资国用。神驹汗血,天下无双,献于殿下,谨供驱驰。今当统率三军,再克漳泉,庶竭驽钝,攘除鞑虏,此臣所以报陛下之职分也。白云孤飞,狐死首丘,王恩浩荡,临表涕零。
“好,好啊!严天凤他们打得漂亮!”
看到严天凤上的这道报捷表章,长沙靖王府,一个声音兴奋莫名。
朱亨嘉真得很开心,北溪这一仗歼敌足有两万,其中一半是真鞑子,缴获战马万匹。此战一结束,福建战场的主动权便尽操我手了。
“咦?不对呀!”
他忽然反应了过来,这严天凤和范友贤一样,都是老臣,号称是自己的哼哈二将,脾气禀性差不多。当年范友贤讨平忻城莫氏后,徼获莫氏白银三十万两,和部下私分了二十五万两,仅给自己上交五万两。这严天凤怎么这么廉洁?居然将一百二十万两缴获全上交给了孤,还有一匹宝马?
不对,不对,这不像老严平常的为人。
仔细一琢磨,朱亨嘉明白过来。这严天凤和史其文、范友贤都是最早追随自己的从龙武将,现在那两人封了囯公,甚至连后起之秀严遵诰、李明忠也封了公爵,而严天凤因为一直待在广东,没仗打,到现在还是个侯爵,急了。所以,给自己又送银子、又送马的,还“狐死首丘”、“王恩浩荡”地表忠心。
呵呵,急点好!自古养士如饲鹰,饱则飏去,饥则噬主。
朱亨嘉觉得不能立即封严天凤为囯公,过早满足了他的欲望,他打福州的动力就不足了;也不让能让他没了指望,没了指望,他就不想干活了。于是,狠狠地夸奖了严天凤一番,又暗示严天凤:“攻下福州后,朝廷不吝公侯之赏”。
封建社会,就是这个鸟德性。有才能的人,自诩“我是天上大鹏鸟,只因云低不肯飞”,结果,结局只有三种:要么隐于世外;要么被皇帝折服;要么被熬死、整死。
“来人,将北溪大捷的消息,以露布播于四方”。
露布催书倚马缨,随着监国靖王一声令下,一个个骑马的信使,扛着写有报捷文字的帛制旗子,奔向四面八方。
“捷报!北溪大捷!”
“捷报!北溪大捷!”
“捷报!北溪大捷!”
激昂的吼声,在各个城池中回荡,给这个日暮西山的老大帝囯,注入了新的活力。
??
“这就是那匹宝马?”
朱亨嘉问御马监掌印太监赵承德。
赵承德一脸谀笑,“正是此马,天降神驹于殿下,大吉之兆啊!”
听说严天凤献上了一匹宝马,朱亨嘉一高兴,带着后宫七仙女一起观赏。
“好马啊好马!前突后翘、膀大腰细、四肢有力!”
看到这匹马,朱亨嘉满目贪婪,垂涎欲滴,口水都要流了下。马上天子,最爱的就是神驹。
痴迷的样子,令石贤妃、陈淑妃、王庄妃、刘德嫔、赵贤嫔、李庄嫔、黄丽嫔窃笑不已。
石贤妃抿着嘴,“殿下,这匹马真得有这么好?”
朱亨嘉一乐,来了一句大白话,“爱妃不知,这相马如同相美女一样,讲究三围:胸大腰细屁股大”。
其实,平时皇帝说话,都是用大白话,后世看到的奏章,经过大臣的艺术加工,才显得文釆斐然。真实生活中,大明太祖、成祖动不动就“俺,俺,俺”的,清朝的雍正皇帝更牛,给大臣的朱批上写道:“朕就是这样汉子,就是这样秉性,就是这样皇帝。尔等大臣若不负朕,朕再不负尔等也,勉之”,乍一看,还以为是穿越客。
不过,朱亨嘉的这句大白话,说得有些粗俗,居然拿马和美女相比。
黄婉不依:“殿下好坏,埋汰人!”
朱亨嘉哈哈大笑:“这可不是孤埋汰人,是相马书上说的。胸大,马呼吸磅礴,跑起来才能畅通无阻;腰细,收身均匀,发力才能雄壮有力;屁股大,后腿就有力,后蹬力足,跨度便开阔。另外,相马经还说:‘马头为王,头欲得高峻,如削成如剥兔头’。马头要高昂雄俊,面瘦肉少,额头必须大、宽而阔,两耳直而长短统一,额到鼻尖要成一条线,轻巧且小,两边嘴角也要深而长,方显得很高贵”。
听朱亨嘉聊了一会相马经,众女也不禁佩服监囯靖王的博学。其实也不是博学,这位爷年轻的时候就是少年无赖,干正事一般,干邪事,飞鸡斗狗、玩鹰骑马一流,自然懂得相马之术。
“来人,替孤着甲!”
如此神驹,非得穿上铠甲骑,才有感觉,铁马金戈,气吞万里如虎。
“驾!驾!驾!”
朱亨嘉打马飞驰,看到夫君如此神勇,众妃嫔满眼皆是小星星,情人眼里出潘安。
长沙靖王府,春意浓浓。
??
大明这边喜气洋洋,满清那边却是黯然神伤。
北溪战败后,陈泰收拢败兵,仅剩万余人,损失高达两万,其中一万是满蒙八旗。绿营兵死伤再多,陈泰都不会心疼,可这满蒙八旗可是大清的基石,这一次真是伤了国本了。
陈泰一边向清廷求援,一边令驻守汀州府的济席哈,放弃汀州来泉州会合,又凑了两万多陆师,沿蓝溪、大田一带构筑了一条防线,又令水师驻守金厦,以作策应。
现在,他的陆师主力已丧,全靠水师防守泉州。
清廷福建水师本有两万人,施琅、黄梧投降后,陈泰以他俩的降兵为基础,又扩招了一万人,现在,这三万水师成了泉州最大的倚仗。
??
北溪明军大营,平虏大将军严天凤正在招待福建巡抚袁彭年、布政使张调鼎、按察使潘曾纬、巡按邝露等文官。
明军进入了福建,朱亨嘉任命的这些福建官员,自然要随军就任。
“哈哈哈!这可真是太好了,诸位先生来吾大营,吾有谋士喽”,严天凤哈哈大笑。
袁彭年笑嘻嘻地问:“不知大帅下一步打算攻略何地?”
这位巡抚是出了名的无耻,曾说过千古名言:“金钱鼠尾,乃新朝之雅政;峨冠博带,实亡国之陋规”,不过后来又说服李成栋反清复明,当上了福建巡抚。
无耻的人往往奸诈,够坏。
见袁彭年问,严天凤答道:“诸将都劝本帅派一支兵马包围龙溪城,主力北上,攻下泉州,直取福州。本帅尚未想好,不知袁抚台尊意如何?”
袁彭年很奸诈,回答得滴水不漏:“予刚到福建,情况不熟。窃以为,龙溪城威胁着我军侧翼,若其守将是庸才,则可派偏师监视,主力直取泉州;若其守将是将才,则应先拔龙溪城,再取泉、福”。
“敌龙溪守将嘛”,严天凤想起了祖泽远给自己玩的那一招空城计,神色一凝,“倒是个将才”。
“本帅决定了,先拔龙溪城,再克泉、福,定海侯孙贵”。
“末将在!”
“命汝率水师攻占海澄县,切断龙溪之敌的逃路”。
“末将领命!”
严天凤望着龙溪城的方向,笑了,“祖泽远啊祖泽远,上次汝跟本帅玩了一招‘虚张声势’,此次本帅给汝来一个‘瓮中捉鳖’”。
第二百二十八章 入闽(十)
漳州海澄县,取“海疆澄静“之意。这地方很富,是大明重要的对外贸易港口,有个外号“小苏杭“。
大明定海侯孙贵令周瑞、郑斌防范金厦的清军水师,自己率朱成功、杨朝栋、王胜诸将,领两万水师登陆,杀往海澄县。
连克大武山、海门,直抵海澄城下。
城里有漳州总兵王邦俊的五千人马。自从陈泰战败后,海澄县人心惶惶,投降的不断。王邦俊也想投降,但是不敢。当了这么多年漳州总兵,手上沾满了义军的血。城外的明军,不少是郑彩、朱成功旧部,能饶得了自己?只有横下一条心,死守待援了。
王邦俊打开海澄县府库,将库银全部搬上城墙。
“弟兄们,只要坚持一个月,朝廷的援兵就到了。杀死一个贼人,赏银十两。够种的,杀了贼人,到本帅这里拿银子”。
白花花的银子,激红了清军的眼睛,士气复振。
“诸君,这一路上,大仗都被陆师打了,吾水师只打了些小仗。这一仗,给本帅打漂亮点,为水师争光。监囯可是发话了,打下福州后,朝廷不吝公侯之赏”。
“末将定为大明效忠!奋勇杀敌,死而后已!”
海澄战役打响,孙贵、朱成功、杨朝栋、王胜分攻四门。
朱成功叫来黄廷、林义、卢爵、洪政、甘辉诸将,“吾等投靖王以来,未立大功,今日之战,若不先登,何以立足?”
“愿随国姓死战!”
“轰!轰!轰!”
明军是水师,大炮很多,直接从船上卸下便可。就是攻城的装备差了点,多为简单打造的长梯。
不过,海澄县只是座县城,并不高,长梯够用了。
明军一边轰击,一边填壕,半天就填平了护城河。
“杀!”
朱成功亲自挥刀攻城。
他一拼命,黄廷、林义、甘辉等将拼得更猛,比赛似的登梯而上。
甘辉低头弯腰,灵猴一般跃上城墙,好一个“海澄大侠”,手中双刀,连斩十余人。
咦?前面有一敌将,铠甲鲜明,身边簇拥了数十人。
甘大侠二话不说,冲向清将。
“呀!”
好快的刀法,敌将还未来得及格挡,人头已经落地。
“不好了,大帅死了!快逃啊!”
随着这道凄厉的叫声,海澄的清军崩溃了。
大明崇祯二十四年五月二十六日,明军一日克海澄,副将甘辉阵斩清漳州总兵王邦俊。
??
龙溪西城墙,把总刘国轩正登城眺望。是的,把总,他由千总降为把总了。
南靖城丢失后,需要有人担责任,游击王进是祖泽远的心腹,将责任全推给了刘国轩,说他作战不利。差点被砍了脑袋,幸亏有人说情,才降职了事。
清军和明军不同。明军的千总管五百至一千人,把总管四、五百人;清军的千总管五百至一千人,把总却只管一百多人。虽然同样是从正六品降为正七品,心里的落差可大得多。
一队明军逼近,城上的清军拉弓欲射。
“城上的听着,别射箭,吾等来送王邦俊的人头。海澄已被吾大明攻克,尔等逃不掉了,速速归降,方有活路”。
啪的一声,一个包袱被掷上城墙。
刘囯轩打开包袱,王邦俊的人头赫然在目。他曾经做过千总,自然认识漳州总兵王邦俊,心中暗叹,“海澄真得丢了呀!”
祖泽远赶了过来,见了人头,哈哈大笑:“人头是假的,此乃明军的诡计,诸军不要上当”,说完,飞起一脚,将人头踢下城去。
刘国轩心里冷笑,嘴上却高呼:“大帅说得没错,人头是假的,大家各安本位,防止明军攻城”。
祖泽远赞许地看了一眼刘囯轩,转身回城。
他是军中宿将,见人头便知道军心不稳,回城后立即调集亲兵,分守四门,每道城门各安排亲兵百人。
??
惨烈的攻城战打了七天,城头的“祖”字纛旗有气无力。
“嘭!”
“嘭!”
“嘭!”
明军的冲车又在撞城门了。
“快,浇上火油烧!”
刘国轩怒吼,指挥部下,将冲车烧毁。
烧了冲车,部下却无一人欢呼,行尸走肉般地或立或坐。
刘囯轩知道,破城在即,自己必须做决断了。
他偷偷叫来心腹,“弟兄们,龙溪城是守不住了,吾欲带弟兄们闯出条活路,献城降明。大伙儿愿不愿意跟吾干!”
“将军,吾等都是汉人,降明自然愿意,可现在咱们只剩百人,城门口的帅府亲兵,亦有百人。如何献城?”
刘囯轩一笑,“无妨,吾自有计较”。
他找到上司王进,“王将军,标下有一事不明,欲问将军”。
“哦,何事?”
“命重要还是官重要?”
“混帐,这还用问?当然是命重要”。
刘国轩正视王进,“实不相瞒,末将已联系了城外明军,欲献城归顺。袍泽一场,欲和您一起干。您若不从,便杀了末将,大帅定会升您的官。只是城破之后,您必死无疑。何去何从,请您决择”。
王进想了想,“那明军可曾说,怎么对待降将?”
“明军说了,只要肯降,官职照旧,不降级”。
“既然如此,此事吾答应了”。
??
“大帅,西城守军射下了一封信”。
严天凤打开一看,是一个叫刘囯轩的清将写的,对方约他明日戌时三刻在西门献城,请求保全性命,同意的话,便在城外点上三堆篝火。
笑了,令人去安排篝火。
南安伯郝永忠有些不放心:“大帅,鞑子不会使诈吧?”
“哼哼,敌人势穷力竭,谅他们也不敢使诈”,严天凤想了想,又道:“明日,叫那郭天才打头阵”。
次日,戌时三刻到了,龙溪西城门洞,祖泽远的亲兵哨长正在巡逻,忽见王进、刘国轩带了二百多人走来。
“王游击,汝要做甚?”
“要汝命”,王进一刀砍死哨长,和刘国轩一起杀散清兵,打开城门。
“王游击”,刘国轩唤住王进,“其实吾并未告诉明军,您也要归顺”。
“嗯?”
王进一楞。
刘国轩的笑容如春花般和煦,“因为,没有这个必要”,手起刀落,王进人头落地。
“将军,城门开了!”
大明参将郭天才一瞅,下令:“进城!”
进入城内,见一将手持一颗人头跪地。
“汝是何人?手持何人之头?”
“末将是南靖千总刘国轩,此乃伪清游击王进之头。此人不识天命,抗拒王师。未将已斩之”。
郭天才得意地坐于马上,“汝做得很好,速领吾去帅府”。
“杀!”
明军四面八方包围了祖泽远的帅府。
祖泽远面如土色,长叹道:“吾家世代明将,降清已是不忠,若再降明,连累辽东的老母,则是不孝。既已不忠,焉敢不孝?今日之事,唯死而已”,拔剑自刎。
听说祖泽远自刭了,严天凤下令厚葬,又连说可惜。
可惜什么?严大帅没说,也没人敢问。
严侯力拔龙溪城,
祖氏挥剑亡此身。
纵然执黑先一步,
乱坟岗上雨纷纷。
第二百二十九章 入闽(十一)
“大帅,前面就是同安城了”,郑彩殷勤地向严天凤介绍情况,他是地头蛇,这一带地形门清。
清军北溪战败后,陈泰放弃了同安,全面收缩到泉州北部,沿蓝溪防守,泉州南部,只在金、厦二岛,留了水师,骚扰明军。
严天凤一瞅同安城,见是座夯土城,铺有砖、石,比一般的县城高,二丈有余,不由诧异,“咦?这同安城怎么这么高,不像县城,倒像府城”。
“大帅有所不知,此城原本只有丈余,因为沿海,要防范夷人,所以增高至两丈有余,还在城墙上筑了十座炮台”。
“哦!”
严天凤进了城,却只见到几个稀稀疏疏的行人,“为何这城里百姓如此之少?”
郑彩叹了口气:“三年前鞑子攻陷此城,屠杀了四天四夜,五万人遇难,城里的百姓几乎被杀绝矣!”
“可恶!”
严天凤大怒:“将此事晓谕全军,告诉将士们,吾辈要为同安百姓复仇!”
旁边的袁彭年暗暗点头,“大帅真是帅才,懂得哀兵必胜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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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黄鹂鸣翠柳,无数行白鹭上青天。厦门,相传远古时即为白鹭栖息之地,故又称“鹭岛”。
盖一鹏端着千里镜,镜头的对面,泉州府高浦所,数百艘明军战船,正在补充弹药、给养。
“唉!明军来者不善呀!”
“总镇,末将愿率二十艘船,去高浦所试探明军虚实”,同安副将施琅挺身而出。
盖一鹏令副将强世爵领一万水师驻守金门,自己和副将施琅、参将黄梧率两万水师驻守厦门。
盖一鹏点点头,“施副将,汝千万小心”。
施琅率着十般鸟船、十艘快船,往高浦所杀去。
高浦所其实只有闽安侯周瑞的六千水师、一百艘战船,其他数百艘所谓的战船皆是民船、木板伪装而成。
朱成功向福建水师提督孙贵,献了声东击西之计,即以部分水师伪装成要从高浦所攻击厦门的样子,水师主力暗中从镇海卫直扑金门,拿下金门,便可以四面包围厦门。
孙贵觉得朱成功这法子不错,欣然采纳。
见清军派出了一队战船试探自己,周瑞出动了百艘战船迎战,伪装嘛,必须得像,一个前哨战,便是百艘战船的规模。
见明军的前哨居然有百艘之多,施琅点点头,有点相信对岸是明军水师主力。
“右转舵,开炮!”
施琅挂出了令旗,二十艘清军战船转向,用侧舷炮轰击明军。自从朱亨嘉在水师中大力推广夷船的侧舷炮战术后,清军也开始装备侧舷炮。战争就是如此,谁都不敢落后,落后就要挨打。
“轰!轰!轰!”
清军的炮声打破了这片海的宁静。
“左转舵,贴着清舰狠狠地射”,闽安侯周瑞的旗舰,也挂出了令旗。
周瑞是大海盗出身,经常远航日本、琉球,航海经验一点不比施琅少。
“轰!轰!轰!”
明军的大炮开始轰鸣。
施琅又点点头,对方的队列整齐有序,炮打得又狠又准,绝对是训练有素的老水手。
对轰了半个时辰,施琅没发现什么破绽,下令,“右满舵,返回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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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崇祯二十四年六月一日,大明福建水师提督孙贵,率四万人、六百艘船,猛攻金门,金门海战打响。
清军福建水师副将强世爵,率一万人、一百五十艘船迎战,寡不敌众,又措手不及,大败而归。
“快,上炮台防守,点燃烽火,向厦门求援”,强世爵声嘶力歇地吼叫。
金门岛就像一个大元宝,又似一只展翅的蝴蝶,中部狭窄,东西两端宽广。
清军在东部的太武山、西部的烈屿一带设了多处炮台,岛上还有金门城。
其实这些都不是清军建的,炮台是老郑家所造,金门城(吴山)是大明朝廷所筑。
熊熊烽火直贯长空,见了烽火,盖一鹏才知道中计了,急忙和施琅、黄梧,率两万人、三百艘船来救金门。
“呯!呯!呯!”
料罗湾码头,数百名清军火铳手,排成三列依次向明军射击。
不断地有人跌倒,这个年代,中了火铳,基本上九死一生。
三段射,虽然能保证火力的持续性,却架不住明军人多。有明军冲了过来,砍倒了几个铳手。
“败了!快跑!”
铳手们发一声喊,跑得干干净净。
“快,控制港口,放大军登陆”,攻上来的明军千总,大声吼叫。
郑斌率六千水师从料罗湾登陆,先后攻下烈屿和金门城,将强世爵和千余清兵围困在太武山炮台。
太武山虽然是金门的最高峰,也不过七十多丈(253米),小丘陵耳。
“投降免死!”
“降者不杀!”
明军的劝降声此起彼伏。
山上人心浮动,几个清军偷偷想往山下溜。
强世爵见了,连砍数人,大吼:“总镇的援兵马上就到,胆敢投降者,杀无赦!”
见山上没动静,郑斌冷笑,“不降?那就杀光尔等!”
“呜~呜~呜~”
悠扬的进攻号吹响,太武山上到处都是登山的明军,不顾死伤,杀上山来。
见实在守不住,强世爵率数百残兵,跪地请降。
郑斌怒视强世爵,“汝刚才为何不降?”
强世爵战战兢兢,“适才不知将军虎威,求将军宽恕”。
“虎威?汝见过不杀人的老虎吗?”
白光一闪,郑斌的大刀,将强世爵劈成两段。大海盗的凶性上来了,又挥刀连砍数十人。降兵们跪在地上,不敢反抗,如同待宰的羔羊。
杀了数十人,大海盗终于息了怒,取出布帛,擦拭刀上的血迹,吩咐左右,“将这些鞑子押下去”。
??
“大帅,厦门的清军战船杀过来了”。
孙贵大喜,“全歼敌福建水师,在此一举!”
挂起令旗,大明忠孝伯朱成功,率二十艘大福船、八十艘哨船、海沧船,迎向清军水师,孙贵立于一艘大广船上,率两百艘战船尾随。
清军急于救金门,施琅率一百艘鸟船、快船冲在最前面,后面跟着盖一鹏和黄梧的两百艘船。
看到那杆大大的“朱”字旗,施琅知道,前面是朱成功,眼睛立刻就红了,“父亲、小弟,吾要为你们报仇!”
施琅迎着朱成功杀过去,双方交战了一会,忽然风平浪静,没风了。
施琅大喜,他的船队,多是鸟船和快船,船型小、除了帆,还装有橹,可以用人力划行;而朱成功的船队多是大船,全靠风力。
“划过去!扔火球!”
清军的鸟船、快船,围着明军的大船,开炮,抛射火球,点燃一艘,便不管不顾,再去寻下一艘。
“开炮!击沉他们!”
见形势对己不利,朱成功拼了,下令不间断射击,想利用己方炮火优势,击沉清舰。
见施琅的船队占了上方,盖一鹏、黄梧的船队跟了上来。
孙贵放下千里镜,终于等到了这个时刻,放出信号,“出击!”
见了信号,隐藏在金门岛两侧的大明福建水师总兵杨朝栋、副将王胜,各率一百五十艘鸟船、快船,从东、西两翼冲向清军。
“不好!快撤!”
盖一鹏见明军有埋伏,急下令后撤。来不及了,此时双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绞在一起。想撤,哪那么容易?
“轰隆!”
朱成功战船上的重炮,击中了一艘清军的鸟船。
“轰隆!”
又击中了一艘快船。
他的船是一艘大福船,很大,有四门红衣大炮、十二门佛朗机炮,船大炮猛,只要击中,必定给敌船重创。
“轰!轰!轰!”
三、四艘清军的快船围着朱成功的座舰开炮,很快座舰就起了火。
施琅乘坐的鸟船赶到了,他亲手放了一炮,“轰”,击中大福船甲板。
“将军,不好了,我们被明军包围了,快撤吧!”
施琅一看,两侧的明军压了上来,略一犹豫。
“轰!轰!轰!”
对岸的朱成功座舰,四、五发炮弹射来,鸟船中了两炮,开始起火。
“轰!轰隆!轰隆隆!”
施琅的身旁,一艘清军快船被两侧的明军战船击中了弹药库,剧烈爆炸,迅速沉入海底。
施琅观察了一下,四面八方,全是明舰,逃不掉了!
他看见前方起火燃烧的朱成功座舰,依然喷洒着炮弹,像是在向自己耀武扬威。
“奸贼,还我父、我弟命来!”
施琅亲自掌舵,撞向朱成功座舰。
“嘭嘭嘭!”
两艘火船狠狠地撞在一起,天崩地裂的几声巨响,大福船断为两截,鸟船直接倾斜。
迅速地,双双沉入海底。
这是上天赐予的最好的安排。朱成功遂了平生之志,壮烈殉国,青史留名;施琅报了父兄之仇,化解了心中执念,不再有恨。
国仇家恨、千秋功过,留于后人评说。
??
金门海战,清军败得极惨,盖一鹏、黄梧侥幸逃得性命,收拢败兵,仅剩万人、一百多艘船。二人不敢久留,一边向陈泰报告败况,一边撤到福州官塘山岛。
陈泰听到水师战败的消息,大恐,他知道凭自己剩下的两万多陆师,绝对守不住蓝溪。下令泉州府、兴化府、延平府、邵武府守军,全部撤往福州府和建宁府。满蒙八旗、绿营兵、守兵、汛兵、团练??七拼八凑,终于又凑了四万多五花八门的军队,打算依靠建江防线,死守福州。
第二百三十章 入闽(十二)
建江,即今之闽江,是福建第一大江。这条江厉害,流域面积虽然只有黄河的十二分之一,水量却比黄河还大。
水量大,自然湍急。上游最急最险,险滩星罗棋布,号称“上下三十六滩,滩滩都是鬼门关,主要位于绍武府;中游也险,峡谷多,丰水季水位猛涨,枯水季则水位猛降,现在正处于丰水季,水很急,主要位于延平府;下游坡降变小,江面开阔,河水流速减缓,相对易渡,主要位于福州府。
陈泰令李率泰、济席哈,各领一万兵马分守上、中游,自率两万五千兵马守下游。
夏季的夜晚,田鸡和蟋蟀叫个不停。陈泰睡不着,出营帐巡营。
“大帅”,巡逻的军士急忙施军礼。
“嘘”,陈泰示意他们不要出声,拊耳贴近一顶军帐,他想知道将士们在说些什么。
“二虎,汝说咱们这次能活着回家吗?”
“唉!那明军兵强马壮的,能不能活下来,看造化吧”。
“大伙上阵的时候都机灵点,形势不对就赶紧跑,活下来的记得照顾死去兄弟的家人”??
陈泰越听心里越沉重,士气这东西是打出来的。一支军队如果总打胜仗,士气自然高涨;反之,如果总吃败仗,士气自然低落。
唉!军心有变啊!
陈泰想了想,现在只能指望建江天险和浙江的军队了,回营后,他立即下令浙江提督田雄率两万浙兵来援福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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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平虏大将军严天凤查看了一下建江水情,这条江可深呀,不易渡!
打下了漳州、泉州、汀州、兴化四府和半个邵武、延平、福州后,他留了万余人马分守各处,又伤亡了数千人,用于渡江的步兵只有八万多。另外,还有四万多水师,依然浩浩荡荡,无边无际。
福建巡抚袁彭年一笑:“大帅干嘛一定要渡江?吾军水师已占绝对上风,福建沿海,处处可以登陆。打福州,又何须渡建江?”
“对呀!”
严天凤一拍大腿,“袁抚台一言惊醒梦中人啊!”
打开军事地图,琢磨了一下,“本帅欲从福宁州登陆,然后南下攻打福州。袁抚台以为如何?”
“不可!大帅,您从福宁州登陆,甚妙,但是不可南下打福州,而是应该一路往西北,攻下整个福宁州和建宁府”。
严天凤很奇怪:“这是为何?”
袁彭年道:“现在福建的鞑子主力,已经被吾军打残了,他们只能指望援军。北京的鞑子来援福建,至少需要四、五个月,指望不上。他们只能指望浙江的清军。您打下福宁州和建宁府,就封锁了由浙入闽的通道。尤其是仙霞关,自古就是交通要道,一定要拿下来”。
严天凤瞥了一眼袁彭年,暗暗佩服。这家伙虽然无耻了些,居然能说出金钱鼠尾是新朝雅政这样的屁话,但是确实有才,目光敏锐。
“哎呀,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就照抚台说的方略办”。
??
明军的攻势开始了,先是孙贵的水师,猛烈地攻击福州官塘山岛上的清军水师残部。
盖一鹏抵挡不住,一败再败。先是丢了官塘山岛,逃往烽火门水寨;然后,又败退到台山岛;最后,逃到淅江的盘石卫,才算喘了口气。
将清军水师赶到浙江以后,明军的登陆作战,就显得异常容易。
大明崇祯二十四年六月十六日,在水师的护送下,严天凤率六万大军(留了两万在建江沿岸监视陈泰)在福宁州大金所登陆。
这场古代版的两栖作战进行得很顺利,明军势如破竹,一路连克福宁州城、福安、宁德、政和、建宁府城、建阳、政和、浦城各地,占领了仙霞关。
告急的文书雪花般,送到陈泰大营。
陈泰听说明军从自己的后方登陆,大惊,生怕他们偷袭福州,急忙收拢兵力来守福州。
结果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这是怎么回事?派人一打听,明军奔仙霞关去了。
陈泰一阵天旋地转,“完了,完了!仙霞关一丢,福州就成了一座死城”。
??
《东舆纪要》:“仙霞天险,仅容一马。至关,岭益陡峻。拾级而升,驾阁凌虚。登临奇旷,蹊径回曲,步步皆险。函关剑阁,仿佛可拟,诚天设之雄关也”。
“快,加快速度,赶到仙霞关,一人赏二斤牛肉、一壶酒”,明军先锋马宝,激励着将士。
也许是酒肉的许诺管了用,明军终于抢在浙江清军前面赶到了仙霞关。
马宝很奇怪,“咦,仙霞关居然有四座?”
其实应该说是有四道关墙,建在两山陡壁之隘口,高丈余,宽九尺,墙足有一丈六尺厚。险关中间有两道石门,遇有敌情,石门一封,插翅难飞。
“总镇,这关,末将以前做生意时来过,据说是黄巢凿的,和周围的安民关、二度关、木城关、黄坞关、六石关一起,合称入闽六大关。最窄处仅容一马,最宽处也不过容三、四匹马,山路长二十里,绝壁千层,二十八道弯,是个打伏击的好地方”。
一开始马宝很讨厌这个商人出身的将领,可架不住人家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笑口常开、曲意逢迎。人心都是肉做的,一段时间处下来,居然把郭天才视为了心腹。
马宝点点头,“嗯,待我报于大帅,就在此伏击浙江的清军”。
仙霞岭,路难行,天如火来水似银。
明军都已经占据仙霞关三天了,清军浙江提督田雄率领的两万援兵才到仙霞岭。
“兄长,此地甚险,当多加小心呀”,田豹对田雄说。
田雄点点头,下令吕一部为前军,高树勋部为中军,自己和田豹为后军,向仙霞关挺进。吕一和高树勋皆是被严我公招安的鲁监国降将,降将嘛,自然应该越是危险越向前。
清军来到仙霞关,见关上并无守军,田雄很奇怪,“咦,守关的将士呢?”
田豹想了想:“福州危急,估计被大帅调去守福州了”。
田雄一听,嗯,是这个理,急忙下令,加快速度,赶往福州。
清军连过两道关墙,无人;又过石门,无人;过第三道关墙,依然无人;到第四道关墙前,喊杀大作,伏兵四起。
明军封死了石门,将吕一、高树勋部七千人,困在关隘内。幸亏田雄谨慎,每过一关,必留守军,才没被人一锅端。
“快撤!”
田雄理都不理吕一、高树勋,带着弟弟田豹,夺路而逃。
明军紧追不舍,大败清军,歼敌一万,马宝阵斩吕一,郝永忠阵斩高树勋。
第二百三十一章 攻浙(一)
“何卿览阅:昔岳武穆言,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复兴明祚,在亲民之吏,端重循良;忠勇之将,舍生忘死。今严平虏已入福建,所向披靡。恢兴事业,重光可待。数万虎贲,屯于舟山,箭在弦上,不可不发。孤拭目以观卿之蛟龙腾海。天水一方,不尽依依。朱亨嘉手谕。崇祯二十四年六月十八日”。
大明浙闽总督何腾蛟放下了朱亨嘉写给自己的这封仙翰(帝王写的书信),立刻明白了,监国殿下等不及了,要自己尽快从舟山攻略浙江,策应福建的明军。
自从上次长沙会战,十八万大军被孔有德的九万清军击败后,何腾蛟便清楚了,自己不是将才,不善长指挥打仗。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他令浙江提督、忠勇侯杨怀全权指挥浙江战事。
杨怀是靖王府的老人,曾当过朱亨嘉的亲卫队正,对监国靖王的谕令一向坚决执行,立即制定了攻取宁波府的方略。
他令定西侯张名振、平西伯王朝先,率郑麟、李英杰、符文焕诸将,领兵一万五千,从龙山所登陆,攻打慈溪县;令辅明侯林察、平虏侯周鹤芝,率王兴、余龙、阮捷、魏宾诸将,领兵两万,从钱仓所登陆,攻打象山县和昌国卫;自己和荡胡伯阮进,率杜子香、李如碧、黄大振、顾忠、罗蕴章、鲍国祥诸将,领兵三万,从定海登陆,攻打宁波府治鄞县。
??
“将军,您来了?”
“嗯,叫弟兄们都精神点,每隔一个时辰,巡视一遍海滩”。
宁波府观海卫龙山所,清参将王升正在巡视炮台,这炮台是新建的,设有十八门三千斤大将军炮、十八门千斤佛朗机炮,炮口正朝着海滩。
王升本是鲁监囯侍郎冯京第的部下,后来出卖冯京第降清,又残忍地将冯京第肢解,名声臭满大街,因此没有退路。
他知道别人可以降来降去,自己若要降明,必死无疑,所以对龙山所的防御抓得特别紧,在海滩上布了很多拒马、铁蒺藜,甚至还埋了不少不知道从哪搞来的炸炮。
张名振和王朝先的军队,趁着黑夜,在龙山所登陆了,这二人皆是鲁监国旧部,素来关系不睦,杨怀将这二人放在一起,也有让他们互相牵制之意。对鲁军旧部“既用又防、慢慢融合”,是浙闽总督何腾蛟授予杨怀的锦囊妙计,他心领神会,付诸实践。
“定西侯,听说这龙山所守将是王升那狗贼,末将愿为先锋,取其人头,以祭冯侍郎”,王朝先和冯京第、王翊等人关系极好,欲为冯京第报仇。
张名振心里一直对王朝先闹饷、逼鲁监国退位一事,耿耿于怀,不愿让其立功,“平西伯,汝是副帅,不可轻易赴险,还是让其他将领打先锋吧”。
“末将愿取王进狗头祭冯侍郎!”
郑麟、李英杰、符文焕齐声请求,此三人亦是鲁监国旧部,恨王进入骨。
“不要争了,汝三人一起去”,张名振大吼。
三将率五千兵马直扑炮台,刚开始很幸运,没有碰到巡哨的清军。
“轰!”
一个军卒不小心踩到了清军埋在海滩上的炸炮,捂脚痛呼。
爆炸声惊醒了炮台里的清军,王升立即下令点燃篝火、灯笼,向海滩放炮、放铳。
“弟兄们,为冯侍郎报仇!随我杀!”
郑麟拔刀杀向炮台,李英杰、符文焕紧随其后。
炮台里有王升的三千部下,在王升的弹压下,负隅顽抗。
“轰轰轰!”
“呯呯呯!”
铳炮如雷,清军的炮台修得极坚固,从晚上打到次日清晨,明军居然攻不上去。
张名振和王朝先的大军到了,问明原委,决定攻心为上。
“炮台里的弟兄们听好了,吾等此来,是为了替冯侍郎报仇,只诛王升一人。降者免死!”
炮台里的守军,很多都是冯京第旧部,对王升残杀冯京第一事,敢怒不敢言,闻言皆不愿替王升卖命。
王升见部下神态,不由得面如死灰。
“杀”,王朝先手持双刀,第一个蹿上炮台,郑麟、李英杰、符文焕紧随杀上,迅速控制炮台,俘虏了王升。
“定西侯、平西伯,吾是被逼的呀”,王升跪在地上,拼命哀求。
“狗贼”,王朝先挥刀欲砍,张名振拦住,“一刀砍了,岂不便宜了他?到慈溪再说”。
明军又攻下了观海卫和慈溪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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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溪县东街一小院,七十岁的刘大海正悠闲地躺在太师椅上,品着香茗。人过七十古来稀,是该好好享受享受人生了!
这茶叶是在县衙当刽子手的小徒弟赵三送的。小徒弟人不错,知道孝敬师傅,而且工作也好,收入高、清闲,一年只在秋季三个月干活。可惜,就是太笨,自己的很多绝活都没学会,只会一刀断头,连皮带肉、藕断丝连等技巧,怎么教都记不住。
“呯”,院门被打开了,几个当兵的走了进来。
“汝就是‘刘一刀’?”
刘大海战战兢兢:“正是小老儿从前的一点贱名”。
为首的明军哨长乐了:“跟我们走一趟,大帅有请!”
张名振接见了刘大海,也不啰嗦,直接掏出锭银子,足有十两,“替我们磔诛(凌迟处死)一个人,割足3357刀,银子就是汝的;少割一刀,便要汝的命”。
刘大海一听磔诛,倒吸一口气,乖乖,这得多大仇!头摇得似拨浪鼓,“不成,不成,咱们这行行规,一生最多杀九十九个人,不然会受天罚。小老儿已经足数,不敢再杀了!”
“混帐,汝到底干不干?”
王朝先拔刀架在刘大海脖子上。
刘大海一见,得,不杀人便被人杀!
“小老儿愿意干,只是不知此人是谁?”
“就是那残害冯公京第的狗汉奸王升!”
一听说要磔诛王升,刘大海大喜,“汉奸不算人,不在九十九人之数,此事,小老儿愿干”。
凌迟是个技巧活,太祖朱元璋规定,凌迟最高刀数为3357刀,但实际真割到这个刀数的,大明朝只有三个人,刘瑾、郑鄤和袁崇焕。
冯京第忠义之名,全浙江都知道。刘大海虽是刽子手,亦深恨王升。
他让徒弟赵三将王升绑在柱子上,本来,如果犯人家属打点,是可以灌点麻沸散的,但刘大海只给王升嘴里塞了个麻核桃,以防其骂人,干扰自己干活。
第一刀,刘大海用左手猛拍王升的心窝,右手操着刀子,灵巧的一转,“第一刀,谢天”,徒弟赵三大喊。
“第二刀,谢地!”
“第三刀,谢鬼神!”
此后,刘大海每割十刀,赵三就要吆喝一声。
期间还喂王升喝了几碗稀粥,维持生命。
已是累得浑身冒汗、四肢发软,狠狠地瞪了徒弟一眼,“你小子,叫你好好学,偏不学,害得师傅我这么一大把年纪,还得受这个罪!”
第二百三十二章 攻浙(二)
钱仓所就是个小村庄,属宁波府昌国卫。
这段日子,小村子里来了一位大官,千总黄锦。好大的官,官威十足,直把钱仓所折腾得鸡犬不宁。
黄锦本是台州府天台县团练,当地有名的劣绅,手下有团练兵数百。清浙江提督田雄征剿天台山金汤、俞国望等义军时,他为田雄带路,立了大功,被委了个千总的官身。
当上了六品官后,黄锦志得意狂,他深知这年头有兵就是草头王,不断地招兵买马,部下扩编到了千余人。
这一日,黄锦正在钱仓所首富钱秀才家喝酒。
这小地方,即使是号称首富的钱秀才,家里也没多少银子,架不住胡吃海喝。偏这黄锦脸皮极厚,隔三差五地就带着部下,蹭吃蹭喝,不请还不行,把钱秀才噎得不行。
“黄千总,最近舟山的明军活动频繁,您可得小心着点”,钱秀才谀笑着说,他是希望黄锦赶紧回军营,自己好省点银子。
“没事”,黄锦打了一个大酒嗝,“舟山的明军若想登陆,一般从定海上岸,咱这边远,来的可能性不大”。
钱秀才急了,心想,这可咋办?您再不回去,咱可就破产了。
可能是钱仓所的土地神听到了钱秀才内心的呐喊,决心帮他一把。
“千总,不好了,海上发现明军战船”。
“什么!”
黄锦大惊,撒腿便往军营跑。
??
辅明侯林察率三百艘船、两万大军来到了钱仓所。
平虏侯周鹤芝的船队冲在最前面,自从降了靖王,他一直想多立战功,报效新主。他见岸上的守军不多,立即让儿子周林皋率部乘小舟上岸。
“快,放箭,射死他们”,黄锦大吼,在钱秀才家喝的酒还没醒,脸蛋红扑扑的。
他确实喝多了,居然以为能凭千余部下,挡住两万明军。
仅过了小半个时辰,钱仓所就丢了。还好黄锦腿功不错,一溜烟儿逃到了象山城。
象山守将是副将杨子龙,此人原先是鲁监国部下参将,被严我公招安,手下有三千兵马。
见了黄锦,杨子龙问:“明军来了多少人?”
“看不甚清,大约数千人”。
杨子龙想,不过数千众,倒是可以一战。其实,和黄锦交战的,仅是明军前锋,明军总数足有两万。
情报不准害死人!
杨子龙留一千兵马守城,自己带两千兵马还有黄锦的五百残兵出城,准备据陈山布防。
刚到陈山脚下,忽见山上已插上了明军的旗帜。
“呜~呜~呜!”
进军号吹起来了。
明将王兴率两千兵马杀到,杨子龙连忙率军敌住。
一会儿,明将余龙的两千兵马到了,又一会儿,周鹤芝部、阮捷部、魏宾部??到了。
“明军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杨子龙在心里问候了黄锦祖上,急忙领兵后撤。
“驾!驾!驾!”
黄锦打马跟在杨子龙后面跑。
“哒哒哒!”
王兴追上,一枪戳中后心,落下马来。
杨子龙带一千败兵逃回了象山城,加上原有的守军,仅剩两千人。急忙征发百姓上城,准备负隅顽抗。
林察正准备下令攻城。
总兵魏宾上前请示:“大帅,城内守将杨子龙原先是鲁王部下,与末将有旧。末将愿入城招降他,不知可否?”
林察一想,如果能劝降成功,亦是好事,“汝去吧,万事小心”。
魏宾独自一人入城,来见杨子龙。
“杨兄,我军大兵围城,何不早降?”
“吾本明将,降了清,现在又降明,大明能饶了我吗?”
“无妨,大帅说了,汝虽降清,未做恶事,若肯归顺,既往不咎”。
杨子龙想了想,“若是吾降了明,可任何官?”
“可任参将”。
“可吾在清廷这边是副将”。
“那不管,大帅说了,您以前在大明是参将,降过来只能给个参将”。
杨子龙被降了级,反而放了心,很痛快地说:“好吧,吾愿降了”。
魏宾很奇怪:“杨兄先前犹豫,现在怎么答应得这么痛快?不怕小弟诓您?”
杨子龙哈哈大笑:“贤弟若想诓愚兄,必然把官往大里封,岂有反而降级的道理?必是真的,所以愚兄愿降”。
??
定海总兵张杰是员猛将,双手沾满了义军的鲜血,另一个时空官至清浙江提督。
“总镇,明军的战船往定海杀来了”,副将雷虎彪汇报。
张杰端起千里镜观察了一下,明军足有四百多艘战船,而自己一方仅有一百八十艘战船。
“扬帆出海,准备战斗!”
雷虎彪有些担心,“总镇,敌人的战船数量是我们的两倍多,战之未必胜啊!”
张杰很镇定:“就是因为敌众我寡,才更要主动出击,不挫敌锐气,定海守不住。放心,吾观其最前面的几十艘船,突得太快,离后队有不少距离。我军专打他前队,打完便跑”。
明军突在最前面的三十艘船,是由三员小将统率的。荡胡伯阮进的儿子阮骏、侄子阮骍、阮骥。
鲁王朱以海的旧部中,荡胡伯阮进是以敢打硬仗出名的,每次打仗都身先士卒。阮骏、阮骍、阮骥皆以阮进为榜样,每战必当先。可惜作战经验不足,这一次冲得太靠前了。
张杰的一百八十艘船,包围了三十艘明舰。
“轰轰轰!”
“轰轰轰!”
双方对战,寡不敌众,明军的战船纷纷起火。
“接舷而战”,张杰挂出了旗语。
“嘭!”
雷虎彪的战船撞角撞上了阮骥的船,放下木板,雷虎彪率三十个刀盾手冲上明舰。
“呯”,一个明军铳手放了一铳,未中。
雷虎彪冲上去一刀砍倒。
阮骥大怒,来战雷虎彪,刀对刀。
一个大浪打来,雷虎彪下盘很稳,阮骥却一个趔趄。雷虎彪的刀到了,一刀劈死阮骥。作战经验不足,要了这位小将的命。
见前队被包围了,后面的明将鲍国祥大惊,率二十艘船来救三人。
见明军这队援军不多,而且位置也太靠前,张杰下令靠近了打。
“列阵”,鲍国祥挂出了将旗,二十艘船迅速列成了左、右两路纵队。
“嗯,这是敌人的指挥舰”,张杰眯了下眼,下令各舰逼近明军阵列,对准鲍国祥的座舰射击。
“轰!”
一发开花弹在鲍国祥身边爆炸,炽热的弹片炸裂了他的胸膛。
后面的阮进气疯了,打这么多年仗,没这么窝囊过,率五十艘船冲向张杰。
“阮进?”
张杰跟鲁军打过很多次仗,认得阮进的旗帜。
“撤!”
张杰下令后撤,他不是怕阮进,而是不想跟明军硬扛。今天的便宜已经占够了,打赢就跑。
阮进没追上清军,只见到了一地狼藉。
“张杰,若让吾抓住,一定剐了汝!”
??
定海海战的结果挫伤了明军锐气,也让张杰暂时守住了定海。
但是,战争并不是由一场战役的结果决定的,而是多场战役的综合体。明军张名振部攻下慈溪后,攻下了定海后方的白沙镇,切断了定海和鄞县的联系;林察部也从象山北上,攻下了奉化县、大嵩所、定海后所,从东边向定海包抄过来。
张杰知道,再不走就会被明军包围,二话不说,撤,一口气撤到杭州府海宁港。临走,还一把火烧了定海港。
“大帅,末将首战失利,请您治罪!”
此战,明军的两路偏师均胜,反倒是杨怀的主力小挫。阮进觉得是自己统率的水师没打好,特来向杨怀请罪。
“吾是主帅,若有罪,也应吾来承担,阮将军何罪之有?”
杨怀把过错揽到了自己身上。
阮进十分感动,他本是鲁王朱以海的心腹爱将,一直对靖军逼朱以海退位就藩心怀芥蒂。此次小败,本以为杨怀会趁机清除异己,不料居然如此大度!他是率性的汉子,禀性至诚,逐渐地对靖军产生了认同感,融入了进去。
三路明军在白沙镇会师后,合兵一处,沿鄞江,兵发宁波首府鄞县。
驻守鄞县的清淅江巡抚肖起元、总兵吴凯大惊。浙江提督田雄带了两万精兵去援福建,鄞县只有一万军队,守肯定守不住。
二人合计了下,决定放弃鄞县,退到绍兴、宁波边境的四明山区设防。他们参与剿灭过冯京第、王翊等义师,对四明山很熟悉,知道那一带地形险峻、易守难攻。
杭州总督府,清淅闽总督陈锦坐立不安。这段时间风雨飘摇啊!大半个福建丢了,田雄援闽又吃了败仗,明军封锁了仙霞关,福州已成了孤城。现在,舟山的明军又占了宁波。不顺心啊!
“末将丢了定海,请督宪责罚”,张杰向陈锦请罪。
陈锦定了定神,“将军击败明军水师,有功无罪。快快请起!”
陈锦想明白了,福建丢了,可以推到陈泰身上。可浙江要丢了,自己的罪就大了。
陈锦亲自率金华总兵马进宝、中军副将张国勋,带三万五千步兵和张杰的一万两千水师去绍兴府,与肖起元一万人马合兵,从西面反攻宁波;令浙江提督田雄的一万败兵,和台州总兵马信部一万人马合兵,从南面反攻宁波;又请求五省经略洪承畴派吴松水师总兵王燝来绍兴会合,反攻宁波。
和福建不同,浙江战场,清军占据着数量优势。
??
应天府江宁城,清五省经略洪承畴见了陈锦的求救信,献入了沉思。
浙江万万不能丢,救是一定要救。不过王燝的一万水师不够,还得增兵,派李本深、王辅臣、刘应杰、范绍祖再带一万五千步兵去。
洪承畴不慌不忙地呷了口茶,含在嘴里品了会,下咽。他一贯是每逢大事有静气。
一口香茗落肚,他的思路清晰起来。把这两万多兵马放到绍兴,作用不大。现在明军主力在打浙东,舟山空虚。伪明的总督、巡抚、布政使、按察使、巡按皆在舟山。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干脆,让王燝、李本深等直接攻舟山。
如果能抓到何腾蛟、张肯堂,大事成矣!
第二百三十三章 攻浙(三)
浙江绍兴府余姚县王家大宅,宅门前的姚记酒楼雅间,严福正静静地品着茶。
“呸!”
吐出口茶叶沫子,没法子,酒楼的茶叶自然没有严府的茶叶好,将就着点吧。
手下陈六儿来报:“严爷,里面没什么异常”。
严福又咽了口茶,“这几天明军逼近绍兴,尔等都小心着点。那王江最近在忙些什么呢?”
严福是严我公府的二管家,严我公派他来监视王江。陈六儿名义上是王江府上的仆人,实际上是严福派去的暗探。
王江为了救母,从大兰山回余姚后,一直处于严我公的监视中。
陈六儿一笑:“严爷,您有所不知。这王江早些年丧了妻,前些日子,府里招了个丫鬟伺候老母。看上人家姑娘了,两个人你侬我侬,乐不思蜀啊!”
严福乐了,“那王江号称正人君子,没想到也是好色之徒啊!”
“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
铮铮的琴声传来,王江端坐书房,一边抚琴,一边吟唱。
“呯呯”,两声敲门声。
“何人?”
“老爷,奴婢给您端了杯茶”。
“是芸娘啊,进来吧”,王江的声音异常温柔。
走进来一个丫鬟打扮的丽人,上穿粉红玫瑰紧身袍,下罩翠绿烟纱散花裙,腰间用金丝软烟罗系成一个大大的蝴蝶结。雪白梨花面,轻盈杨柳腰,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
“老爷,您刚才弹的那首词不妥,容易暴露心迹,还是弹些喜庆些的为好”。
“嗯”,王江低应了一声,换了一首曲子。
“淡妆多态,更的的、频回眄睐。便认得琴心先许,欲绾合欢双带。记画堂、风月逢迎、轻颦浅笑娇无奈。向睡鸭炉边,翔鸳屏里,羞把香罗偷解??”
芸娘脸一红,“此曲甚好,能迷惑那些人”。
王江一边弹曲,一边问:“芸娘,萧千户怎么说?什么时候接我和家人走?”
“明日子时。我们的人已经买通了东门的守卒,到时候王副千户会雇两辆大马车,接您和家人出城。出城后直奔姚江码头,萧千户准备了船在码头接应。到时候,直接坐船至慈溪,到了慈溪就是大明的控制区了”。
时光永是飞逝,转眼间,次日子时到了。
王宅倒座房(又称南房,一般为仆人所住),陈六儿正在呼呼大睡,门奇迹般地开了,一个肥胖如肉球的大胖子闪了进来。
看着熟睡如婴儿的陈六儿,大胖子面上露出慈祥的笑容,“睡吧,睡着了,好上路”,铁钳般的大手,一把拧断了陈六儿的脖子。
两个手下蹿了进来,“禀王副千总,院外的两个鞑子暗探全做掉了”。
大胖子点点头,“快!立即护送王副宪一家出城”。
两辆大马车,前一辆载着王江家人,后一辆载着大胖子和五个部下往城东奔去。
守东城门的清军哨长,已等候多时,装模作样地说了句:“天色已晚,城门已经关了,不得出城”。
“刘哨长,您行个方便,给弟兄们打点酒喝”,大胖子笑嘻嘻地递上去一块银子。
哨长一掂,乖乖,起码二十两,“老王,汝总是这样,下不为例。走吧”。
清军打开城门,两辆大马车疾驰而去。
如果此事到此为止,将是一次极为成功的营救活动。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当锦衣卫也是有风险的。
清新任余姚守备张祥来巡城了。此人本是嵊县团练,因为替清军带路、围剿大兰山义军有功,又善于钻营,被委了余姚守备一职。
新官上任三把火,张祥时不时就来巡城,没想到此刻正好赶上。
见东城门开了,两辆马车疾驰而出,张祥大怒,“什么人胆敢无令夜半出城?”
哨长吓得直哆嗦,“是城外的王掌柜,他家老母病危,想出城就医”。
“混帐”,张祥给了哨长一鞭子,“快,跟我追!”
对方是马车,城里又没有骑兵,这样追,肯定追不上。
张祥想了想,县衙里还有三十多匹马,带人取马去追,又令步兵随后接应。
“哒哒哒!”
清军的骑兵追至,大胖子王炼脸一沉,让第一辆马车先走,将自己的马车横过来,挡住栈道。
“弟兄们,为大明尽忠的时候到了!”
“副千户放心,大伙儿没一个是孬种!”
六个人、一辆马车阻住了清军道路。
“哒哒哒!”
一骑飞至,狰狞的面孔后面,一根金钱小辫,随风扬起。
王炼取出臂上的小弩,对马上的清兵射去。
锦衣卫配备的这种小弩,射程不远,却可以连射三次,每次三枝,细如牛芒,淬有巨毒,见血封喉。
“嗖嗖嗖!”
“啊”,清兵捂着脖子,滚下马来,蹬了蹬腿,不动了。
“嗖嗖嗖嗖嗖嗖!”
五名手下也举起了弩,四、五名清军跌落马下。
张祥大怒:“给我射!”
追来的三十多骑,皆是他挑的军中精锐,个个能射。
清军下马,排成两列,对王炼等人射去。
“快,躲车后面”,王炼大吼,来不及了,两名锦衣卫的番子被射倒。
“杀!”
清军冲至。
“去死!”
王炼取出雁翎刀,砍死一敌。
一个清军持枪捅来,“吼”,一声长啸,王炼不退反进,左手挟住枪,右手一刀捅入其腹下。
“副千户好刀法”,一个锦衣卫番子赞了一声,反手一刀,削落了一个清兵的手臂。
“小心!”
王炼喊了一声,来不及了,两杆长枪刺穿了番子的胸膛。
半个时辰过去了。只剩下王炼一人和十余名清兵。
“噗!噗!噗!”
三杆长枪扎入了王炼的后背,他吐出血来,手中刀飞出,掷死一敌,“大明锦衣卫副千户、江阴王炼在此殉国”,激昂的吼声,在旷野中回响。
王江坐的马车驶近了姚江码头,“老爷,咱们到了,前面那条船就是萧千户的船”,芸娘笑吟吟地说。
“哒哒哒”,十余骑清兵追至。
芸娘一脸焦急,“老爷快上船,我来阻挡他们”。
“不,芸娘,要走一起走”,王江不肯。
“老爷先走,我随后就到”,芸娘取出一柄软剑,妩媚地向王江施了一礼,“妾身的真名是周锦茹”。
软剑是冷兵器的一种,不适合砍与刺,但可以割,可以轻易割断血管与关节处的韧带。
好一个周锦茹,不向深闺学针缕,偏爱持剑弄武功。剑法潇洒飘逸、轻快敏捷。动若海上蛟龙、空中飞凤;静似崖间苍松、擎天玉柱。挥洒自如之间,连杀三敌。
“嘭!”
张祥势大力沉的一刀到了,好狠的刀,震断了软剑,刀势不减,劈中了周锦茹的额头。
“芸娘!”
船上的王江痛哭流涕。
“快,开船,去慈溪”,浙江锦衣卫千户萧山低吼。
小船载着王江,飞快地向慈溪驶去。
大明崇祯二十四年六月二十三日,大明锦衣卫副千户王炼和六名部下,壮烈殉国。
第二百三十四章 攻浙(四)
“总镇,前面就是大衢山岛了”,副将胡茂芳谀笑着对清吴松水师总兵王燝说。
胡茂芳原先是鲁监囯封的虎贲将军,对舟山一带的水情了若指掌。
顺治帝搞“以汉制汉”,大汉奸洪承畴得了势,被授为江南(南直隶)、浙江、福建、湖广、江西五省经略。
洪承畴会用人,只要想当汉奸的一例给官,没本事的给虚职,有本事的给实职。此次打舟山,他派了一批有本事的汉奸来。
王燝不用说了,水战行家,其部两万人,挑了一万最精锐的,去打舟山,剩下的留守松江看家。
两个水师副将胡茂芳、陈德芝,皆是从鲁监国那里投奔来的,对舟山水情地势,十分熟悉。
四个陆师将领亦是能打的。
总兵李本深,本是高杰部将,能征善战。
总兵王辅臣,原是姜镶降将,绰号“西路马鹞子”,不仅能打仗,还喜欢赌博,一掷千金、面不改色。姜镶失败后,被没入辛者库为奴。走了洪大学士门路后,咸鱼翻身,居然做了总兵。
署理总兵范绍祖,原为明朝温州总兵。此人识时务,顺治三年,清军南下,其他明朝官员弃遁,他干脆,直接城头挂榜、剃发顺清。
副将刘应杰,亦有勇力。
听说前面就是大衢山岛,王燝点点头,下令做好偷袭的准备。因为有汉奸带路,前面几个小岛,滩浒山岛、小七岛、大七岛、羊山岛,均被偷袭,岛上的明军甚至来不及点燃烽火。
明军主力去打宁波后,舟山群岛上只留了一万守军。
大衢山岛守将是昭武将军田得坤部七百兵马。
胡茂芳、陈德芝率六十艘战船,一百艘运兵船往大衢山岛驶来,打算偷偷登陆。
这次,偷袭没有成功,田得坤在大衢山顶布了哨探,看得清清楚楚。
“快,点烽火!”
田得坤下令,明亮的烽火一点燃,岱山岛、翁洲岛、舟山岛、普陀山岛、落伽山岛??全部警觉。
王燝一见,不再隐藏行踪,率两百多艘船跟在胡、陈二将后面,杀向大衢山岛。
一见这么多船,田得坤的部下胆怯,“将军,鞑子太多了,撤吧!”
“撤?往哪撤?吾等的家眷皆在舟山,尔等不怕连累家人?”
田得坤将七百部下召集起来训话:“弟兄们,靖王殿下有没有拖欠过吾等军饷?”
“未曾!”
“战死的将士抚恤银可丰厚?”
“丰厚!”
田得坤大吼道:“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身为军人,守土有责。此处便是吾等葬身之所!”
“轰!轰!轰!”
大衢山岛炮台向清军开炮,击沉了几艘小船。
清军登陆了,刘应杰率两千步兵杀向大衢山。
大衢山,号称“海外仙山”,最高峰“天灯顶”,亦不过高九十余丈。
明军的炮台就设在天灯顶上。
“杀!”
刘应杰率部,顶着藤牌往上冲。
“呯!呯!呯!”
明军的火铳手开始射击。
居高临下,射倒一批。
清军毕竟人多,密密麻麻地涌了上来。
田得坤冷笑,“开炮!”
炮台里的二十门虎蹲炮开始射击。刚才冲上来的清军不多,这些炮隐藏着不用,一直等到敌人的大部队涌上来才开炮。
“轰轰轰!”
一颗颗霰弹落入密集的人群中,一扫一大片。
清军大恐,有人向上冲,有人往下逃,阵形散乱。
田得坤率二百勇士趁势杀下山,刘应杰见势不妙,落荒而逃。
范绍祖带三千清兵登陆了,依然拿不下大衢山。
李本深、王辅臣也登陆了,正欲再次攻山。
水师副将胡茂芳发话了:“大帅、诸位将军,吾和那田得坤有旧,愿去说降”。
他俩确实有旧,一个是鲁监囯封的虎贲将军,一个是鲁监国封的昭武将军,两人以前关系不错,经常在一起吃吃喝喝。
王燝想了想:“将军在炮台底下喊话便可,切莫进炮台”。
“田贤弟,汝已经被包围了,降了吧,大清升汝为总兵”。
田得坤一瞧,是胡茂芳,大愤。这狗汉奸,卖友求荣,手上沾满了义军的血,想把他诱到炮台里杀之。
“是胡兄啊,吾怎么知道您刚才这番话是真是假。为表诚意,请您入炮台详细分说”。
“吾亦想入炮台与贤弟叙旧,奈何大帅不允,请贤弟见谅”,胡茂芳极狡猾,不肯进城。
田得坤喊来五名铳手,“汝等瞄准那厮,吾喊射,便一起射”。
胡茂芳仍在滔滔不绝地劝降,套交情,连和田得坤一起喝醉酒、逛窑子的事都说了出来。
听得田得坤连连摇头。
“射!”
一声怒吼,“呯呯呯呯呯”,五声铳响,胡茂芳被射成了血人,颓然栽倒。
李本深和王辅臣大怒,率大军攻山,清军的水师也用巨炮猛轰炮台。
田得坤和七百部下,无一投降,杀死杀伤千余敌人后,全部壮烈殉国。
战后,朱亨嘉追封田得坤为定海侯,并在天灯顶立“忠义碑”一块,纪念田得坤和他的七百部下。
他亲自题写碑文曰:
岁惟辛卯,律中夷则。骄阳烈烈,草木萧萧,风云变色,四海悲鸣。定海侯田得坤率七百将士,与鞑虏相搏,长眠于此。公等亡,而明祚存,衣冠复。千秋万代,英名不朽。
(注:1651年是辛卯年,夷则指7月)
后人又称此碑为“七百勇士碑”。
??
见大衢山守军如此英勇,清军主帅王燝长叹一口气:“岱山岛恐不易下耳!”
陈德芝却道:“大帅勿忧,昔年在鲁逆麾下时,末将与那岱山守将定远侯石仲芳、开平将军姜君献皆有旧。此二人一个贪财、一个好色,不值一提。岛上能战者只有总兵阮美一人。只要击败了阮美,岱山岛唾手可得”。
岱山岛有石仲芳、姜君献部一千六百陆师和阮美部一千水师驻守。
听说清军来袭,阮美率二十艘鸟船、一千水师杀向清军。他和兄长阮进一样,亦是明军中有名的勇将。以寡击众,毫不畏惧。
“这阮美倒是胆大,二十艘船便敢与我战”,王燝赞了一声。
“大帅,这阮氏兄弟都这样,有勇无谋。当年他哥阮进,率四艘船就敢攻击张囯柱的一百多艘船,侥幸获胜。所以最喜欢以少击多。您不妨诈败,然后包围消灭他”,陈德芝向王燝献计。
王燝称善,令二十艘船迎战阮美,诈败,诱其深入阵中;又令左、右两翼各五十艘船包围之。
阮美不知是计,见前方的清舰败逃,紧追不舍,渐渐地陷入了清军的重围。
轰隆隆的炮声终于停了,阮美的二十艘船全被击沉。
清军趁势登上岱山岛。
“杀!”
李本深纵马跃入石仲芳军营,一槊将石仲芳刺于马下,惊讶地发现,军营里居然停着一辆马车,装满了金银珠宝。
“快,快上船”,姜君献拉着小妾上船,想逃往舟山。王辅臣追至,一刀劈死。
第二百三十五章 攻浙(五)
见到大衢山岛的烽火,浙闽总督何腾蛟、急召文武官员议事。
“督宪,清军兵多,舟山本岛只有五千人马,末将请求撤往宁波”,义安伯顾奇勋建议。
安远将军王用升、翼义将军陈龙、忠勇将军沈乘龙、游击方简皆赞成撤退。
总兵张晋爵、参将叶有成、游击黄毓祺、马龙主战。
“要撤,尔等撤。予国大臣,封疆大吏死封疆,理所应当。舟山城便是予埋骨之处”。
何腾蛟斩钉截铁,宁死不肯离开舟山。
“吾等愿随何公一起,在此死节!”
浙江巡抚张肯堂、浙江布政使钱秉镫、浙江按察使陈嘉谟皆愿随何腾蛟死节。
浙江巡按查如龙很着急:“诸君的气节,下官佩服。可是敌人已经逼近,诸君什么都不做,光在此夸夸其谈,于国何益?”
何腾蛟一听,这位有主意,“查巡按,汝有什么妙策?”
查如龙道:“其一、将各岛守军、百姓,全部集中到舟山城;其二、征发百姓,不论男、女,只要年轻力壮的,皆上城协守;其三、速派快船向杨提督求援”。
“嗯,查巡按此言有理,征发百姓的事就交给汝处理”。
张肯堂道:“何公,大敌当前,须防奸细”。
钱秉镫亦道:“请何公将各官家眷集中于总督府内保护,再派总督标营巡岛。发现投敌者,全家处斩”。
“嗯,此事便交给钱方伯、陈臬台督办”。
安远将军王用升叫了一声苦,他见清军势大,本有降敌的打算。这么一搞,不敢草率行事了。
各岛的守军、百姓集中到了舟山城,舟山守军增加到了六千五百人。查如龙又从岛上的四万百姓中,征召了一万丁壮、健妇协助守城。
??
王燝很得意,占领岱山岛后,明军似乎失去了抵抗的勇气,一路上,从岱山岛至舟山岛的各个岛屿,居然没见着一个守军。
“大帅,那王用升说他的家眷被何腾蛟控制了,暂时不便献岛”。
王燝大怒:“派人告诉王用升,城破前降和城破后降,功劳可是大不一样”。
“是!”
夜晚,海浪拍打着舟山岛北部的沙滩。风很急,刀子般割着人脸。
游击黄毓祺率一哨人马在巡岛,巡到了王用升军营附近。
“将军,前面似乎来了艘小船”。
黄毓祺一望,有一个小亮点,正往柯梅海滩驶来。
亮点其实是一艘船头挂着大灯笼的哨船。驶近柯梅后,三个黑影悄悄地从哨船上下来,划着小舢板,直奔海滩。
“嘘,噤声”,黄毓祺做了个手势,下令部下埋伏在海滩上。
三个人鬼鬼祟祟地藏起舢板,走进伏击圈,明军一拥而上,抓住他们,交于布政使钱秉澄和按察使陈嘉谟审讯。
不审不知道,一审吓一跳。
钱秉澄和陈嘉谟急找何腾蛟,“何公,安远将军王用升想投敌”。
何腾蛟正听查如龙介绍着城防情况,闻言大怒,便要派总兵张晋爵带兵击之。
查如龙却道:“督宪,那王用升手下有六百兵,带兵击之,自相残杀,白白消耗我军实力。可托辞布置城防,召他进城商议军机,擒之,再将其部打散,编入各军”。
何腾蛟召开军事会议,王用升自以为做得隐秘,欣然赴会。
一入城,便被拿下。
“督宪,末将何罪,要拿末将?”
王用升拼命挣扎。
“哼,带上来”,何腾蛟下令将三个清军信使和一封信带了上来。
一见这些,王用升浑身瘫软,“末将一时糊涂,督宪饶命啊!”
“拖下去,全家处斩!”
危急时刻,何腾蛟展现出了狠辣,诛了王用升满门。
一见降清的下场如此惨酷,诸将再不敢兴投降之心。
查如龙建议:“督宪,城内的粮草可支撑半年,我军兵少,不如全部撤到城内,再将城外炮台和战船上的大炮搬上城头,倚坚城而守,以待援兵”。
何腾蛟点点头:“便依查巡按之策”。
??
金城百二控蛟关,酾酒能开壮士颜。
粉堞直连霞外墇,绮楼高并海中山。
戈船说剑春涛静,羽扇论兵白昼闲。
从此东南归锁鈅,不飞片檄下三韩。
这首诗是万历四十五年,舟山参将张大可,在重修舟山城告竣后所题。为了大明海防坚固,这位爱囯的参将,甚至自掏腰包,捐了二百多两俸银。
查如龙劝何腾蛟倚城而守,是有底气的。
这是一座山城,修得极坚固。城基和岛上的丘陵连为一体,四门均有瓮城,城墙险要处,每隔数十步便设一敌台,四面箭窗,上建楼橹,环以垛口,内置火炮、弓矢。而且,和普通的山城用包条石,中央填碎石和土块不一样,这座城用的是城砖。
另一个时空,清军四面攻打舟山,用大炮轰了十几天,纹丝不动。最后派人在城下竭力掏挖,才使城墙崩颓数丈。
“张总兵,现在将士士气如何?可有把握守住城池?”
因为军议的时候,总兵张晋爵是主战的,所以何腾蛟委张晋爵负责城防。
张晋爵哈哈大笑:“督宪放心,鞑子若敢来,末将一定让他们吃个大苦头!”
??
清军在舟山岛登陆了,很顺利,明军未在海滩布防。
这些天的战斗,清军也损失了一千多兵马。不过数量依然远多于明军,乌泱泱的,一眼望不到头。
王燝眺望舟山城,不以为意,不过是座周长八里的小城而已。
挥舞令旗,李本深、王辅臣、刘应杰、范绍祖各带数千兵马围攻一面城墙。
张晋爵令顾奇勋、黄毓祺守东门;陈龙、叶有成守南门;沈乘龙、马龙守西门,自己和方简守北门。六千五百兵马和一万丁壮、健妇,分为两拨,轮流守城,以免守军疲惫。
清军先是堆沙袋,填护城河。
明军早已将百姓全部转移到城内,他们抓不到丁壮,只能自己填。
“开炮!”
见清军填河,这么好的靶子,不射太可惜,张晋爵下令开炮。
“轰!轰!轰!”
一颗颗炮弹将清军掀翻。
“还击,给我射!”
王燝下令还击,清军的大炮也开了火。双方你来我往,花了三天才将护城河填平。
“杀!”
清军扛着长梯,开始攻城。
他们渡海远来,攻城工具不足,只能打造长梯。一攻城,才发现,这座城建在山上,得仰攻,跑起来十分吃力。
“射!”
“嗖嗖嗖嗖嗖嗖!”
“呯呯呯呯呯呯!”
蚂蚁般的人潮,如被收割的麦子一样,一片片倒下。
终于冲到城下了,范绍祖一咬牙,亲自攻城。他的总兵前面有署理二字,能不能去掉署理,全看这一仗。
“呯!”
身旁的一个亲兵被火铳击碎了脑袋。
范绍祖一楞,想撤到安全地方,又不敢,大帅在后面看着呢。
娘的,要死卵朝上,不死当大官。拼了!
范绍祖心一横,亲自顺着梯子往城上登。
见范总镇亲自上阵,部下士气大振,“拔城!拔城!拔城”的吼声,震天动地。
“嗯?这个一定是敌人大将!”
城墙上的敌台箭窗内,明军游击马龙发现了范绍祖。
他端起火铳,点燃了火绳。因为产量的原因,浙江明军尚未装备自生火铳,射击时,依然需要点火绳。
“呯!”
一铳击中范绍祖胸膛,栽下长梯。
折了大将,王燝怒气迸发:“把船上的大炮卸下来,给我狠狠地轰!”
一轰就是十余天,除了炸裂了部分城砖,毫无成效。
王燝不得不向洪承畴汇报:“此城甚固,城基系于山表,炮石难憾矣!”
第二百三十六章 攻浙(六)
《平浙录》(忠勇侯杨怀写的回忆录):“攻浙甚难,敌众我寡,若夹生饭,梗颈而咽。至难时,虏督陈锦两路兵逼宁波;虏松江水陆师反攻舟山甚急,督宪何公几存死志。幸天佑大明、人心思汉、陛下鸿福、三军用命。终复浙矣!”
听说松江的清军反攻舟山,杨怀简直懵了,天旋地转。这洪承畴真是条老毒蛇!出手又准又狠!
舟山危急,每耽误一刻,都是犯罪。他令辅明侯林察、平虏侯周鹤芝,率王兴、余龙、阮捷、魏宾诸将,领兵两万,即刻弛援舟山。
一下少了两万兵马,宁波明军仅剩四万余人。而清军的数量却几乎是明军一倍。西线绍兴府,陈锦和肖起元合兵后,有四万五千陆师和一万两千水师;南线台州府,田雄和马信的联兵也有两万。
杨怀思索再三,觉得南线的清浙江提督田雄,入闽时吃了败仗,尚未恢复元气,且南线有高山、海湾阻挡,台州的清军又没什么水师,留一支偏师防御便可。
于是令李如碧、黄大振、顾忠三将领兵一万驻守枫树岭和天门山,阻击南线的清军;自己率三万余主力来战陈锦。
“大帅,王副宪求见”。
正当杨怀为局势忧心之际,副都御史王江来为他分忧了。
“长升,汝找本帅何事?”
“大帅,现在鞑子重兵压境,予欲去敌后联络义军起事,骚扰鞑子,减轻宁波的压力”。
“哎呀,此事凶险万分!长升刚离狼窝,又岂可再陷虎穴?”
“大帅,予身为明臣,岂可畏危避凶?只是老母年迈,请大帅帮为照料”。
杨怀很敬佩王江:“长升放心,君之母即吾之母也!此去敌后,有何打算?”
王江胸有成竹:“余姚名儒沈国模,及其侄沈调伦素怀忠义。沈家乃名门望族,若肯起事,绍兴必然震动,也可减轻大帅压力”。
沈国模,是着名王学传人,曾和刘宗周一起开讲会,为浙中王学宗师。明亡,刘宗周为大明死节,他悲痛万分,讲学益勤,教育学生不忘大明。
杨怀一楞:“沈老先生今年七十三了吧?还有能力起事吗?”
“其侄沈调伦正值壮年,颇通武艺,久有起兵之心”。
“如此,长升千万小心”。
王江潜回了余姚。人的名、树的影,一听王江要自己起兵,沈调伦就说了一个字:干!
二人率乡兵数百,袭击了余姚县的税吏,一路发动百姓反清,在大兰山立寨。
受明军攻下宁波和王江、沈调伦起兵鼓舞,原先被打散的各路义军,又重振旗鼓。
吴奎明立寨于天姥山、俞国望重返天台山。搅得陈锦焦头烂额。
“王副宪,毛将军来了”。
王江一怔,见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原大兰山中军标将毛明山,带着原平冈寨主刘翼明出现在他的面前。
当年清军清剿大兰山,将义军连同老弱妇孺全都杀光,毛明山坠入山崖,被树枝阻挡,才捡回一命。
“王副宪!”
“毛将军!”
两个人紧紧拥抱在一起,泪湿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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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了二十天,没有攻下舟山城,王燝知道明军的援兵要到了。
他令刘应杰率三千五百步兵屯于舟山城外,监视舟山明军;自己率两万兵马、三百多艘船准备在海上袭击明军援兵。
清军从定海港出发,在小谢山岛附近海域,遇到了林察的水师。大明崇祯二十四年七月三十日,小谢山海战打响。
双方各有三百艘船、两万兵马,统帅也都是经验丰富的水战行家。区别就在于明军的两万人,几乎全是水兵,清军的两万人,只有一半是水兵,另一半是不怎么精于水战的北方绿营。
为了让每艘船都有较好的战力,王燝令一半水兵带一半绿营兵。让水兵充当舵手、水手和炮手,让绿营兵充当接舷战的步兵。这就导致了双方操船、操炮的水平虽然差不多,但是清军接舷战的能力明显弱于明军。
“列横队,迎战!”
王燝精于水战,针对己方的弱点,下令列两排横队迎战。前排由陈德芝统率,后排自己亲领。
在接舷战中,船身横着的一方,比船身竖着的一方,更容易调动兵力,因此更占便宜。另外,随着双方都在普及侧舷炮技术,横队的火力也更密集。
“列纵队,迎战!”
林察下令列两路纵队。
左路纵队由周鹤芝率阮捷、魏宾诸将、一百五十艘船;右路纵队由林察率王兴、余龙诸将、一百五十艘船。
列纵队的好处是,冲锋时可以减少敌方炮火打击面积,从而减少损失。此外,可以快速地突破到敌军阵中。
至于列纵队接舷战会吃点亏,林察一点不在意。来舟山这么久了,他太了解这片海,马上就要起风了。
“呜~呜~呜~”
起风了,狂风巨浪。
在海上想列什么队形,得老天爷配合。风平浪静,你想怎么编队就怎么编;可要是刮起大风来,想编什么队型,就得看老天爷的意思。
西南风越刮越大,将清军笔直的横队,吹得倾斜。
“苦也!”
王燝叫苦不迭。如果他手下的兵丁全是老水手,管他什么阵形,皆不怕。可惜不是,还有一半是旱鸭子。
当然,明军的纵队也被吹成了斜队。
风势虽大了点,但是风向却对明军有利。
“右转舵”,林达下达了军令,将纵队调整成西南向的斜队,借着风势,杀向清军战船。
“轰!轰!轰!”
双方开始对轰。
因为明军是顺风,很快就冲入清军阵中。
斜队对斜队,接舷而战,理论上谁也没占谁便宜。
真打起来,不是这么回事。明军接舷战的步兵,都是老海狗,不管什么风什么浪,下盘极稳,一点不影响砍人;清军接舷战的步兵,缺乏在海上作战的经验,一个大浪打来,站都站不稳。
打了一个时辰,清军的步兵纷纷被明军射倒、砍倒。越来越多的船被明军夺取,换上了日月旗。
王燝见势不妙,下令撤退。
“快,右满舵,掉头!”
陈德芝急忙给部下下令,他想逃。
“嘭!”
魏宾的船靠了上来。
架上木板,魏宾率七十名锐卒冲上了他的船。砍倒一个个清兵后,魏宾将陈德芝逼到了船边。
“魏兄,念在往日的交情,放小弟一马吧,日后一定报答”。
陈德芝和魏宾以前都是鲁监国部下,有点交情。
“往日的交情?”
魏宾冷笑,“也罢,看在往日交情的份上,便请汝吃碗馄炖面”,一刀将陈德芝劈下海。
王燝战败后不敢回舟山,直接逃回了松江府。
他这一走,舟山岛上,刘应杰率领的三千五百名清兵便成了孤军。
刘应杰率军登船想逃,来不及了,他那五十艘船被明军三百艘战船紧紧包围。
打了片刻,刘应杰的座舰挂起了降旗。
第二百三十七章 攻浙(七)
夏日炎炎,秋蝉呱噪地厉害。
清台州总兵马信平静地望着面前滔滔不绝的上司,心里却烦得要命。
浙江提督田雄,似乎一点没有觉察到部下的不耐烦,依然趾高气扬地指手划脚。
“马总兵,明日你我二人合兵,一定要打下枫树岭。上报朝廷知遇之恩,下为自己搏个前程”。
马信心里不屑,呸!前程,前程!汝为了前程连弘光先帝都抓了,献给清廷。一点臣节都没有,真小人也!
虽然瞧不上田雄的人品,马信嘴里却依然毕恭毕敬地应道:“明日末将一定追随大帅死战!”
回到营房,他心中懊恼,难道明天真要跟明军大战一番?难道就这样浑浑噩噩一辈子,留着金钱鼠尾见祖宗?
马信对留小辫一事,十分抵触,主要是他们家祖上太有名。
陕西扶风马氏,自称是黄帝后裔,先祖颛顼居帝邱,皋陶伯益,直到造父,西周时被封于赵城,始姓赵。后来,赵惠文王封赵奢为马服君,赵奢的孙子赵兴遂改姓马。秦始皇将马兴家族迁到咸阳,封马兴为武安侯,扶风马氏便在陕西定居。
名门,绝对的名门!
马援、马融、马腾,马超、马岱、马周、马璘、马燧、马殷??全是青史留名的大人物!
马信,字子玉,玉者,品质高洁的象征。父亲给他起这个表字,包含着莫大的期望。现在倒好,小辫梳起来了。
这几个月征战频繁,各种消息满天飞。最令马信震惊的是清靖南将军陈泰大败,明军占了仙霞关,又包围了福州。舟山的明军也攻下了绍兴,与福建策应。马信敏锐地觉得,反正归明的时机成熟了。
他屏退左右,挥笔给明浙江提督杨怀写了封信。
杨帅勋鉴:久慕鸿才,冒昧致书。仆本明臣,迫于势而降虏,上愧君父圣德,下污先祖令名。苟全贱命于乱世,惶恐不安,羞愤莫名。今愿率众归明,以求一逞。肉袒负荆,不胜唏嘘。谨凭鸿雁之传,伫望白云之信。即颂近安。罪人马信敬禀。
写完信,使心腹送至明军大营。
驻守枫树岭的明军总兵李如碧接见完使者后,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立即飞马驰书正在宁波车厩山一带与清军血战的浙江提督杨怀。
??
车厩山,相传是昔日越王勾践秣马厉兵的地方。
杨怀率两万三千守军,与山下清浙闽总督陈锦的四万五千人马相持,已经激战三天了。
双方就这样死死对峙着,谁都不肯退让一步。累累的尸体和阵亡军卒丢弃的武器漫山遍野皆是。
陆上打得厉害,海上也没闲着。清定海总兵张杰的一万二千水师,和明定西侯张名振、平西伯王朝先、荡胡伯阮进的一万水师,也激战了数次,暂时谁也奈何不了谁。
杨怀得知马信欲归降的消息,觉得这是决定南线战局的胜负手。
他立即同意了马信的归降,委其为台州总兵。修书于李如碧,制定了一个里应外合,围歼清浙江提督田雄的作战计划,又从本已艰难的西线挤出了三千兵马,让总兵杜子香统率,驰援南线。
“大帅,车厩山本来就兵力不足。您又抽调三千人给末将,自身安危可如何是好?”
杜子香有点担心杨怀。
“无妨,只要南线能大胜,西线之危必解。本帅自信还能再坚守一个月,此战的关键就在于汝等能不能在一个月内全歼田雄”。
??
收到了杨怀的信,又得到了杜子香的三千援兵,李如碧精神一振。
他本有一万人马,加上这三千援兵,再加上马信倒戈的一万兵马,总兵力达到两万三千人;而田雄自从援闽失败后,仅剩一万残兵,尚未有时间休整补充。只要计划周详,全歼田雄的把握还是很大的。
相传,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棵山一样大的枫树,长在一条很大的岭上。
当然,这只是传说,明军在枫树岭驻扎了一个月了,大枫树没找着,小枫树倒见了不少。
岭北的枫树岭村,杨里长惴惴不安地来到了兵部右侍郎张煌言的面前。
杨里长,名叫杨骥,今年六十岁了。枫树岭村原来没有人家,后来,从石井迁移过来杨姓,从赵岙迁移过来赵姓。杨骥家世世代代都是杨姓族长,和赵姓族长轮流当着这枫树岭村的里长。
大明朝在乡村实行的是里甲制,分县、里、甲三级。洪武十四年,“诏天下编赋役黄册,以一百一十户为一里,推丁粮多者十户为长。余百户为十甲,甲凡十人。岁役里长一人,甲首一人??”
太祖皇帝是高人,这种里甲制,在大明初期,有效地解决了乡村的征粮纳税问题。后来随着政权的腐化和经济的发展,这种“画地为牢”的制度,越来越不适应明末资本主义萌芽的需要。
于是,又一个高人、一代名相张居正出现了。万历九年,张居正在全国推行“一条鞭法”,推动了户丁税向地亩税的过渡、实物税向货币税的转变。同时使农民拥有了更多的人身自由和职业选择,促进了工商业和商品生产的发展。张相爷真的是新崛起的大明资本家们的好朋友!
“一条鞭法”在全国施行后,赋役征集不再需要里甲制度,里甲制日益式微。但是千百年来形成的皇权不下乡的传统,让里长、甲首、乡老们,依然在大明的农村居于绝对的统治地位。杨里长在枫树岭村跺跺脚,整个村子都要抖三抖。
望着这个畏畏缩缩、头要垂到地上去的老汉,张煌言想到了自己那还在虏占区被扣为人质的老父亲。
语气十分地温和:“您就是这个村的里长?”
“正是小老儿”。
“老人家不要怕。予来此是想告诉您,此地马上就要成战场了,速带着百姓躲到山里去吧”。
杨骥一惊,他年纪大,经历过兵荒马乱,知道“贼过如梳,兵过如篦”的道理,这年头当兵的比盗贼还狠!可是人走了,乡亲们世世代代居住的祖屋可怎么办?
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张煌言和煦地说:“不要担心房子,打完仗,予会让那些俘虏替乡亲们重修祖屋的”。
这句话杨骥是不信的,自古以来,当兵的打仗,杀人放火抢粮食,百姓只能自认倒霉。没听说过,还有战后帮百姓修房子的。
嘴上却说:“多谢老爷鸿恩,小人回去后立即组织乡亲们往山里躲”。
“嗯”,张煌言想了想,“汝回去组织每户派一人至军营门前领一斗米(12.5斤),虽然不多,可也够乡亲们吃几日了”。
啥?杨骥楞住了。活了这把岁数,百姓给官军交粮交税,司空见惯,没听说过还有官军倒给百姓粮食的。
由不得他不信,白花花的大米真领到手了。
望着自家领到的这一袋粮食,杨骥抹了把眼泪对老伴杨赵氏说:“张侍郎真是个大善人!到底是咱大明的王师,仁义啊!”
“爹”,一旁的小儿子杨宝好奇地问,“兵部右侍郎是多大的官哩?”
杨骥一瞪眼,“让汝多读书,偏不肯,不学无术。兵部右侍郎可了不得,大致跟咱县里的陈典史品级差不多”。
第二百三十八章 攻浙(八)
在漫漫历史长河中,越王勾践绝对是个狠人。对敌人狠,对臣子狠,对自己更狠。从吴国被放回后,勾践大王忘不了被夫差大王呼来唤去的羞辱,要找地方练兵,跟夫差干。
他看中了车厩山。在此山西侧的“黄袍枕洞”中卧薪尝胆,还在山洞下方,整了块田,扶犁耕种。又在此山东北一处山顶的空旷坪地,筑寨练兵。寨基坪这地方选得好,北临姚江,南连四明山麓,是一处极好的了望台。它面江靠山,在军事上,战可御敌于车厩岙之外,退可隐蔽于十里长岙直至崇山峻岭之间。还在寨基坪后三里的车厩岙上置厩停车秣马,故名其地曰马槽头山。
大明提督杨怀今日心情不好,刚得到消息,黄袍枕洞和寨基坪丢了。
这几日,清军的攻势越发凶猛,自己又抽了三千兵马去南线,手上仅有两万人马。山下的四万五千清兵在浙闽总督陈锦的督战下,不顾伤亡的攻山。
黄袍枕洞和寨基坪并不高,寨基坪高仅二十八丈余(94米),军事上处于敌军大炮的射程内,并不利于防守。按说丢就丢了,没啥可惜的。可帐不是这么算的,才两天时间,清军就连夺两处重要据点,逼近马槽头山。这样下去,别说一个月,十天都守不住。
不行,得反攻,以攻代守。不然车厩山就完了!
杨怀将反击的目标盯在了黄袍枕洞上。守此洞的清军将领是总兵吴凯。
吴凯以前是义军首领,投奔鲁监国后被封为开远侯。部下虽有四千兵马,但是战斗力不强。属于清军中的软柿子,好捏。
派谁去呢?杨怀想了想,唤来了副将罗蕴章、郑麟和参将李英杰。
“罗副将、郑副将,汝二人一向自夸武勇,可有把握夜袭黄袍枕洞,一个时辰内解决战斗?”
“大帅放心,那吴凯以前不过是个农夫,末将一定手到擒来”。
罗蕴章、郑麟以前皆是鲁监国麾下的正兵,而吴凯以前不过是鲁监国麾下的义兵。正兵打义兵,自然信心十足。
“好,汝二人各带本部两千兵马,今夜夜袭黄袍枕洞”。
“末将领命!”
“李参将,汝可有把握在黄袍枕洞外,阻击清军援兵一个时辰?”
李英杰想了想道:“末将愿以死报国”。
大明崇祯二十四年(1651年)八月十一日夜,黄袍枕洞战役打响。
罗蕴章从东面、郑麟从西面,悄悄逼近黄袍枕洞。
清军连续攻下了几处据点,十分狂妄,压根想不到明军敢反攻。吴凯只在洞外布置了几处明哨和暗哨、放了点拒马、铁蒺藜。
罗蕴章部的选锋,摸到半山腰,干掉了几队明哨,才被清军的暗哨发现。
“敌袭!敌袭!敌袭!”
躲在草丛中的暗哨连番报警。
选锋也不理清军的暗哨,搬开拒马,真扑黄石枕洞外的清军营寨。
“杀!”
罗蕴章、郑麟,一东一西,趁夜放火袭营。
吴凯措手不及,连甲都来不及披,赤着脚逃进了黄袍枕洞。
罗蕴章紧追不舍,追进洞内。
吴凯逃到勾贱大王睡过的石床上,被罗蕴章一刀劈做两半,临死过了把大王的瘾。
听到前方吴凯的营寨喊杀冲天,清中军副将张国勋,咬了咬牙,率五千士卒来援吴凯。一般古人不愿意夜间作战,除了一部分军士有雀蒙眼(夜盲症)外,主要还是夜间情况复杂,容易被埋伏。
张囯勋在清军中素来号称敢战,不管那么多,令部下多打火把,前后相接,去救吴凯。
他遇到了李英杰部一千兵马的阻击。
虽然只有一千人,李英杰却死战不退,足足守了一个半时辰。
张国勋终于杀散了眼前的明军,将李英杰包围。
“汝败了”,张国勋哈哈大笑。
“不、汝往那看,败得是汝”,李英杰亦哈哈大笑。
张国勋往李英杰指的地方瞅去,见黄石枕洞方向,吴凯大营位置,火光减弱,喊杀声已经停歇,吴凯部被歼灭了。
大怒,令部下射死了李英杰。
??
田雄行进在通往枫树岭村的道路上,得意洋洋。
前几日,他让台州总兵马信去打枫树岭。打了七天,不得寸进。一怒之下,亲自出马,才三天便连克几座山峰。哼!不愧是本督的提督标营,战力比那些地方绿营强多了。虽然在入闽作战中损失巨大,但损失的大多是些降兵,自己的标营,骨血还在。
“兄长,前面就是枫树岭村了,打下此村,便可直接前往奉化城”,田豹向田雄报告。
“豹弟,汝总是那么性急,这个小村子,靠着山,可不好打”。
“兄长放心,今日小弟必定攻下此村”。
田豹说完,立即告退,率部攻村。
防守枫树岭村的是明将顾忠。顾忠以前是江浙一带的剧盗,号“纲仓顾三”,打仗极其骁勇。
此刻,他气得够呛,接到李如碧的军令,让他许败不许胜,而且还一定要守到天黑才许撤。
“他娘的,李总镇搞得什么名堂?”
顾忠嘟囔着骂了一句。
骂归骂,军令如山,还得照着来。
顾忠率三千部下,一直守到天黑,才撤。
“兄长,小弟不辱使命”,田豹得意地向田雄表功。
“好样的,功先给汝记下,赶紧挖壕沟扎营”,田雄猛夸了弟弟一顿。
田豹却面有难色,“兄长,天已经黑了,掘壕不易。且将士们奋战一天,着实辛苦。不如简单扎营,在营外多布岗哨,多置拒马、铁蒺藜”。
“这个”,田雄面有难色。
“兄长,明军新败,料其也没有胆量袭营。纵然有敌袭,马总镇的一万兵马,就在我军后面,随时可以接应”。
田雄一想,确实是这个理,明军刚打了败仗,军心已丧,况且后面还有马信的一万兵马可以做后援,遂不再坚持。
“好吧,赶紧让将士们进村歇息吧!”
战争,来不得半点马虎。田雄也是军中宿将,不料今日一时偷懒,便至万劫不复的境地。
枫树岭村,是李如碧给田雄布的一个大口袋。村后的山岭上,十门红衣大炮、三十门千斤佛朗机炮早已建好了炮台,测好了炮距,等待发射。东、西、北三面,李如碧、杜子香、黄大振、顾忠诸将的一万三千兵马,隐于山林之间,蓄势待发,南面嘛,有马信的一万台州兵,不怕田雄飞出去。
大明崇祯二十四年八月十八日凌晨,枫树岭村之战打响。
丑时(凌晨一点至三点),清兵睡得正香。
“轰!轰!轰!”
明军的大炮开始演奏,实心弹和开花弹,狂风暴雨般地射入清军营中。
“杀!杀!杀!”
炮声刚停,明军便从四面八方杀到。
“快,结阵!”
田雄暗暗后悔,没有深挖壕沟、高筑壁垒,只能接阵而战,等待马信的支援。他没有料到,马信已经暗中归顺了大明。
打了一个时辰,田雄的部下伤亡巨大,有些支撑不住了。
心里焦急万分,“马信那厮怎么还不来支援本帅?”
“杀!杀!杀!”
马信的“援兵”杀到了,他骑在一匹大白上,银盔银甲银枪,颇有先祖马超的风采。
田豹惊喜:“兄长,马总镇的援兵到了”。
田雄亦大喜:“快开营门,放马总兵进来”。
田豹刚打开营门,马信驰马掠过,一枪刺透他的胸膛。
“你!”
田豹死不瞑目。
“哈哈哈”,马信放声大笑,驰马直奔田雄。
田雄大怒:“马信,汝要造反吗?”
“吾本来就是明臣,谈何反叛?造反的是汝,身为明臣,卖主求荣。今日便为弘光先帝复仇!”
“嘭!”
一记响亮的刀背砸脑袋,田雄被马信的部下生擒了。
??
听到福建、浙江连连吃紧的消息后,北京城里的顺治小皇帝坐不住了。令昂邦章京哈哈木、梅勒章京噶来道噶率两万满蒙八旗援救福建;令固山额真金砺、刘之源率两万汉军旗援救浙江;又令已经取代谭泰成为江西清军主帅的敬谨亲王尼堪做好南征江西、湖广的准备。
顺治帝年纪虽轻,却睿智果决,身后还有一个谋略过人的老娘,自然不会随便出昏招。他想让尼堪南征江西、湖广,夺回战争的主动权。
为了做到这一点,又拼凑了两万满蒙八旗,让多罗贝勒屯齐(即吞齐)、贝子扎喀纳、一等伯程尼、固山额真韩岱、巴思汉、穆尔佑、伊尔德、阿喇善等满洲猛将率领,去尼堪营中助战。
为了鼓励尼堪好好打仗,小皇帝恢复了尼堪的亲王爵位。此前,有人举报尼堪明知道阿济格私藏兵器却不上奏,小皇帝下旨将尼堪降为郡王。
此前尼堪因为在接待朝鲜使节时犯错,被降过一次爵,很快又复职。现在又来了一次。一会儿亲王、一会儿郡王的,换得不亦乐乎。小皇帝浮躁易怒、任性放纵的性格缺陷表现得淋漓尽致。这是一位优点和缺点同样突出的君王。
没法子,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爱新觉罗·尼堪,这位顺治帝的从兄,也只能受着。
??
抓住了田雄,何腾蛟、杨怀向朱亨嘉请示如何处理。
此人居然敢绑了弘光先帝降清,现在落入吾大明手里,还有什么好说的?一个字:剐。
朱亨嘉谕令磔诛,必须割足3357刀。
慈溪县城,刽子手赵三,冲绑在柱子上的田雄乐呵呵地一笑,“田总镇,小人刚从师傅那学会这手艺,剐得不好的地方,您多担待”。
事实上,赵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师傅刘大海割得还快还麻利。很快地,慈溪城继“刘一刀”之后,又多了一个“赵一刀”。
第二百三十九章 朝贡
长沙监国靖王府武英殿,朱亨嘉一口气接见了二十五个国家和地方势力的使臣。
日本、朝鲜、安南国郑氏、阮氏、莫氏、南掌(老挝)、暹罗(泰国)、真腊(柬埔寨)、占城(越南南部)、琉球、大佛朗机(葡萄牙)、小佛朗机(西班牙)、红毛夷(荷兰)、英圭黎(英国)、泰西(意大利)、高卢(法国)、缅甸、罗刹(俄罗斯)、鲁密(奥斯曼土耳其)、波斯(伊朗)、天竺(印度)、尼八剌(尼泊尔)、柔佛苏丹囯(马六甲)、亚齐苏丹国(苏门答腊岛北部)、西藏止贡寺,使臣们几乎挤满了武英殿。
这座靖王府是朱亨嘉下令移骅长沙后,在吉王府废墟上重修的。为了省银子,一切从简,自然没有北京城的武英殿大。
“一座吉王府,半个长沙城”,在大明所有的王府中,吉王府面积最大,五殿三宫,各类房屋八百间有奇,占了省会长沙的十之七八。
可惜,遇到了不知道保护文物的八大王张献忠,他撤离长沙时一把火烧了吉王府。
还好,王府太大,没烧完,朱亨嘉咬咬牙,拨了五万两银子,重修了一下。倒不是他穷奢极欲,实在是宫殿涉及到朝廷体面,太寒酸了,丢大明的脸,当然五万两银子,也只能捡紧要的几处宫殿修修,反正是临时驻骅,凑合凑合,能用就行。
接见了这么多使臣,赐完宴后,朱亨嘉直感腰酸背痛,没法子,他今年周岁五十五、虚岁五十六了,岁月不饶人啊!
自己只不过接待了一下这些使节,就累成这样,那些负责外交的官员可就更辛苦了。安排住宿、指点礼仪、收录贡品、准备赏赐等等,琐碎的事多着呢。
朱亨嘉望着礼宾院侍郎孙可望,真诚地说了一句:“孙卿辛苦了!”
自从邦交国越来越多后,以前那种没有独立外交机构的不便,越来越明显。所以成立了礼宾院,设正三品侍郎主管,直属内阁,专门负责外交事务,礼部和鸿胪寺不再兼管外交。
孙可望便是第一任正三品礼宾院侍郎。此人有才,把繁杂的外交事务处理得紧紧有条。
见朱亨嘉夸赞自己,孙可望脸上乐开了花。不容易啊!终于得到了监国的认可!归顺朱亨嘉,被改任文官后,这位枭雄,放下了昔日的野心,兢兢业业地做事,获得了朝野一致好评。
“为监国尽忠是臣之本分,臣不辛苦”。
“好,好,大明就需要孙卿这样尽忠职守的臣子。咦?孙卿手上拿的是什么?”
“禀监国,这个是臣做的赏赐给各国使臣的礼品清单,尚未报于内阁”。
“哦,赏赐各国使节,大概需要花多少银子啊?”
“禀监国,大约需要二十五万两银子”。
“什么!”
朱亨嘉惊得要跳起来,“那他们给大明上交的贡品,价值多少?”
“这个臣还没有仔细核算,大概在五万两上下”。
天啊!人家给咱五万两,咱还人家二十五万两。这不是亏大了嘛?亏本生意绝对不可以做。
伴君如伴虎,圣心难测。刚才朱亨嘉还笑嘻嘻地表扬孙可望,转眼便把脸一沉,正色道:“孙卿,从今日起,各国使节给咱大明送上价值多少的贡品,咱大明就赏赐给他们同等价值的礼品。不可滥赏!吾大明虽富,但是却没有一两银子多余。咱们坚决不当‘凯子’!”
孙可望一楞,“监国,臣孤陋寡闻,什么是‘凯子’?”
哎呀,坏事了。自己一着急,居然把后世的词语都带出来了,差点暴露了穿越者的身份。
朱亨嘉想了想,解释道:“‘凯子’嘛,是孤听一位宫人说的家乡方言,意思是胡乱糟践银子的蠢货、大傻子!”
??
大明朝喜欢当凯子,是有传统的。
历代帝王都讲究“八方来贡,万国来朝”。太祖制定了严格的外交朝贡制度,分为“分封制”、“朝贡制”和“特贡制”。特贡为朝贡的基础,而朝贡又为分封的基础,分封最终成为政治从属的最高形式。
通过朝贡制度,大明朝表面上拥有了对这些“藩属国”的“宗主权”。
为了让人家愿意来朝贡,天朝一贯是“薄来厚往”,别国给大明送一万两银子的贡品,大明往往要给五、六万两银子的赏赐,恩赏数倍于之。这样一搞,大家都想来进贡。出现了“凡华夏蛮貊,罔不尊亲。际天极地,举修职贡”这样盛极一时的朝贡场面。明成祖派郑和七下西洋,来大明进贡的国家,居然达到了一百多个。
伤不起,真得伤不起!财政压力实在太大了!
连外国人都看不下去,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在《利玛窦中国札记》中写道:“所谓进贡倒是有名无实的”,“中国人接纳来自其他很多国家的这类使节,如交趾支那、暹罗、琉球、高丽以及一些鞑靼首领,他们给国库增加沉重的负担。中国外交官知道整个事情是一场骗局,但他们不在乎欺骗。倒不如说,他们恭维他们皇帝的办法就是让他相信全世界都在向中国朝贡,而事实上则是中国确实在向其他国家朝贡”。
??
具体问题,具体对待。虽然朱亨嘉不愿意当凯子,主张等价交换,但那也要看对方有没有供大明利用的价值。
有用的国家和势力,不妨多给点银子拉拢。
比如尼八剌和止贡寺,位于西藏固始汗的领地附近,就很有用。
这固始汗雄才大略,上次居然派兵进入云南丽江府。事件虽然最终和平解决了,但这位大汗所暴露出来的野心,让朱亨嘉忌惮不已。万一自己跟清虏打得正激烈的时候,他在侧翼给自己一刀,怎么办?
不行,得给固始汗找点麻烦。尼八剌属于宁玛派,止贡寺属于嘎举派,他们和信仰格鲁派的固始汗关系一般,正好可以用他们来牵制固始汗。
于是,朱亨嘉十分热情地单独接见了尼八剌和止贡寺的使节,还十分虔诚地向止贡寺的高僧三旦多只讨教了佛法。赏赐了他们大量的财物,还有一些军事装备,比如火铳和千里镜。
其实要想抑制固始汗,嘉绒八部是个很好的选择。可那杂谷部的桑结朋狂妄自大,居然不派人朝贡。朱亨嘉暗恼,却不愿意对付桑结朋。抑强扶弱是他的基本策略,固始汗强,嘉绒八部弱,所以只好忍下这口气。
忍字头上一把刀。桑结朋,孤记住汝了。哼哼!
这次来的,居然还有缅甸国王莽达派来的使臣。缅甸久不来朝很多年了,这个莽达,还真得跟其他缅王不太一样。
缅甸啊缅甸,这可一直是吾大明南方的心腹大患啊!
朱亨嘉盯着那幅利玛窦所献的《坤舆万国全图》上缅甸的位置,献入了深深的沉思。
第二百四十章 缅甸(一)
“兄长,吾不辱使命,已经将那些该死的阿拉干人赶回去了”,缅甸国都阿瓦,莽白兴冲冲地向缅王、自己的兄长莽达(缅名平达力)汇报。
阿拉干国,指的是缅甸西面的若开邦,此时依然是一个独立国家。阿拉干人,精于航海和饲养大象,因为经常和葡萄牙人贸易,获得了大量的火器。这个国家很奇怪,军队中的本国军人只有一半,另一半则由***、佛教徒、切支丹(基督徒)雇佣兵组成。
这些雇佣兵很能打,有效地保障了阿拉干国的独立。即使是缅甸的一代大帝、白象国王莽应龙,也拿阿拉干人没办法。他统一了卑谬、勃固、阿瓦、孟养、孟密、木邦、蛮莫,打败了暹罗、澜沧等国,可就是拿不下阿拉干(若开)。
此时,缅甸的东吁王朝和缅西的阿拉干王朝,均处于国力最强盛的时期。阿拉干人和暹罗人是盟友,经常和缅甸闹摩擦。前一阵子,阿拉干人的雇佣军,又窜入了下缅甸。莽达派弟弟莽白率军去驱逐这些阿拉干人,不负所望,得胜归来。
望着弟弟朝气蓬勃的脸,莽达十分欣慰。打虎还靠亲兄弟啊!他一直牢记着父亲他隆王的教导,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对这个弟弟特别好。这个弟弟也没让他失望,十分地骁勇善战。
莽达继承了父亲他隆王的仁慈善良,却没有继承他隆王老练的政治手腕。继位三年了,因为性格过于温和,渐渐压不住下面那些都瓦(王子)、贵族、土司、头人,缅甸的国势也渐渐衰弱。
咦,为什么一个仁君,反而让国势变弱了?
这主要跟缅甸的国情有关。这是一个多民族国家,大大小小的民族有一百多个。居于统治地位的缅族是古羌人的一支,由云南迁徙而来。中南半岛各国之所以害怕缅甸人,缅甸之所以能成为中南半岛一小霸,主要是它施行的是一种****制度。
是的,正宗的古代****,一种全民皆兵的可怕制度。
这种兵农合一的制度称为阿赫木旦和阿台制度。
缅甸把全国所有的村庄分为阿赫木旦和阿台两种,整个村庄一般都从事同一种职业,由国王直接控制。阿赫木旦村除了一些工匠村外,主要负责打仗。有步兵村、骑兵村、战象村、水军村、洋炮村等等,各村皆设头人管理。禁卫军、骑兵、象兵村等级最高,步兵村次之,杂兵村最次。按照等级缴纳赋税,等级越高,徭役赋税越少。最可怜的是那些阿台村,徭役赋税比阿赫木旦村高得多,有时也要被拉去当杂兵。
这种制度,非常适合战争,却极其不利于经济发展。所以缅甸很穷,首都阿瓦只能算是一座大兵营。
他隆王是仁君,见百姓们日子太苦,在位期间便不打大仗。不打仗,老百姓的日子好过了些,大大小小的军事贵族们却不满意,有不怕死的想和国王掰手腕,被他隆王三两下搞定。终于将经济恢复到了阿瓦王朝时期,国库也充实了起来。
莽达最佩服他隆王,也想学父亲,不打仗,让百姓过好日子。缅甸的军事贵族们不答应,老不打仗,怎么获得财富和土地?他们越来越不满意莽达,转而支持莽白。很多贵族私下里在传,莽白王比莽达王更适合当缅甸的国王。
??
孟养城,孟养土司思华正在请蛮莫土司思绵议事。
孟养、蛮莫、木邦、孟密一带的百姓,多属于掸族(百夷族,后世称傣族),和阿瓦一带的缅族不是一个民族。孟养宣慰司和木邦宣慰司皆是大明册封的“三宣六慰”之一,蛮莫安抚司本是孟养的一部分,孟密安抚司本是木邦的一部分,大明中期得到册封。
孟养土司和木邦土司曾经联兵打下过阿瓦城,所以和缅族有仇。后来缅族的东吁王朝逐渐强大,复仇,吞并了孟养、蛮莫、木邦、孟密,消灭了木邦罕氏,又拉拢孟密思氏,让孟密的思礼管理木邦。如今、木邦和孟密已经彻底倒向了缅甸,孟养和蛮莫表面上屈服于缅甸势力,但是却一直有分离倾向。
主要是缅甸****太狠,缅甸人轮番戍守孟养,向孟养百姓征收重税养兵,当地百姓苦不堪言,流着泪说:“如果孟养不灭亡,我们掸族人何以会到这个地步!”
孟养的百姓怀念孟养被缅甸征服以前的日子,对孟养土司思华促动很大。思华和缅族有仇,他的先祖思个(也有译为思个)死在缅人的手里。
听说北方的大明重新强大了起来,可不可以弃缅投明呢?这样百姓们就不用向缅甸人缴这么重的税了。这事风险太大,一个人干不行,得拉着蛮莫土司思绵一起干。
思华想试探思绵的态度,“安抚使,最近蛮莫百姓日子可好过?”
思绵一楞,这安抚使一职,是大明朝册封给自己祖上的,自从降了缅甸,好久没提过了。思华以安抚使称自己是何意?难道是??
他想了想,不动声色地回了句:唉,缅人征的税太高了!蛮莫的百姓苦啊!宣慰使,孟养的情况怎么样?”
一听思绵同样用大明册封自己先祖的宣慰使一职称自己,思华内心狂喜,索性把话挑明了说。
“贤弟,实不相瞒,缅人征的税太高,孟养的百姓快活不下去了。吾欲和贤弟一起,重归大明如何?”
思绵皱了皱眉头,他们家和缅人有仇,和大明也有仇。
四十九年前,他的祖父思正和思华的叔祖父思轰一起反抗缅甸。兵败后,思正逃到明军控制的腾越城。结果当时的明云南副使漆文昌害怕缅军大兵压境,居然斩杀思正,以安抚缅军。此举伤透了蛮莫思氏的心,干脆降了缅甸。
大明杀了思正,不但没有平息战火,反倒让缅甸觉得大明软弱可欺。1604年,缅军进攻孟养,孟养土司思轰兵败逃往大明境内的干崖宣抚司身死;1606年,缅军攻陷木邦;至此,孟养宣慰司、木邦宣慰司、蛮莫安抚司、孟密安抚司俱成为缅甸领土。
“宣慰使,大明现在面临着清国的压力,投奔大明,不一定能得到保护,反而有可能会惹祸上身啊!”
思华想了想道:“无妨,吾等可以先给干崖宣抚使刀建勋写封信,试探一下大明的态度和能提供的帮助再做决定。干崖刀氏和咱们一样,都是百夷族,不会骗咱们的”。
南甸、干崖、陇川三宣,和车里、缅甸、孟养、木邦、老挝、八百大甸六慰,皆是百夷族(傣族),百夷族在缅甸称掸族,彼此同气连枝。
当年,思华的叔祖思轰兵败后,带着千余部下投奔干崖刀氏。至今,他的堂叔思祖还住在干崖。思华本人和干崖宣抚使刀建勋
也是好朋友。
思绵想了想道:“便依兄长之言。只是要千万小心,让孟养和蛮莫的缅军知道了,可不得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 缅甸(二)
云南巡抚连城璧收到了孟养土司思华和蛮莫土司思绵打算弃缅归明的消息,急忙找滇国公史其文、云南布政使杨畏知、云南按察使王运开、巡按矍鸣丰商议。
“诸公,孟养和蛮莫土司欲归顺大明,咱们该如何处置?”
“抚台,此二处皆吾大明故土,直接允了便是”。
“正是,彰显天朝国威,正当时也”。
滇国公史其文和巡按矍鸣丰主张接收蛮莫和孟养。
连城璧见杨畏知和王运开一言不发,这二位在云南为官多年,熟知云南民情,有必要问问他俩的意见。
“杨公、王公,请畅所欲言”。
杨畏知凛然道:“现在和数十年前可不同了,缅人的势力已经渗透进了孟养和蛮莫,在孟拱城、孟养城、威远营城(八莫)皆驻扎重兵,要接收这两地,势必要和缅军发生冲突。现在福建、浙江正在激战,湖广、江西也山雨欲来。吾等应为朝廷分忧,实在不宜在南方再挑起冲突啊!”
王运开的思维却与众不同,“孟养、蛮莫素来贫瘠,又屡遭缅军屠戮盘剥,虽有些矿产,却位于深山,不好开采。如果得了这二地,短期内朝廷没有什么收益,每年还得倒贴大笔钱粮。缅北膏腴之地在孟密,此地极富,得之可以养兵。下官的意思是要么就暂不接收,要接收就连孟密一起接收了”。
世界上的事真得很奇怪,这个王运开原先是永昌府推官,后来做了云南按察使,一直从事法律方面的工作。不料,却懂经济之学。
他说得没错,蛮莫、孟养、孟密、木邦这些地方,大山林立、土地贫瘠,最大的收入来源于采矿。而尤以孟密辖地矿产资源最丰富,“东产宝石、金,南产银,北产铁,西产催生文石”,史载“云南宝井,环孟艮、孟养、孟密,诸夷俱有之,惟孟密所出称为最……井所出,色类不一,其价亦悬殊,有铢两即值千金者”。
不要以为古人不懂经济,其实古人一点不比后人笨。宋朝时,江浙发生饥荒,范仲淹却大兴土木,修衙门、建寺庙。有人问他,你不赶紧赈灾,搞这些干啥?结果范仲淹说,搞工程建设,可以让灾民就业;灾年工钱便宜,又节省了政府开支。两全其美。瞧人家这一手经济学玩的!
连城璧听完,目露慎重之色,“看来收复孟养、蛮莫,不能急于一时啊!吾等报于朝廷,请暂缓接收如何?”
“汝等这是误国。云南厉兵抹马数年,士卒精锐,正好一鼓作气,兵发缅甸,收复旧土。今错失良机,岂不为天下耻笑?”
滇国公史其文勃然大怒。朱亨嘉虽然从云南抽调了李定国、李承爵部三万老兵去湖四川、湖广,但是又让史其文在云南招募五万新兵,训练了两年,已经成军,正是跃跃欲试的时候。当武将的没有不想打仗的,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嘛。
连城璧和史其文态度出现了分歧,最后只好各上一道表章,交给朱亨嘉圣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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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份,正值酷暑。浮生偷得半日闲,朱亨嘉和陈淑妃下着棋。他喜欢和陈淑妃下,陈淑妃从不让他。虽然输多胜少,但是,过瘾!
大热的天,吃了几颗冰块镇着的荔枝,暑气顿消。
咦?夏天怎么会有冰块?难道有穿越客发明了冰箱?
您想多了,王府有冰窖,很大,冬天的时候,去河里取整块的冰,存于冰窖,夏天再取出来用。
夏天的冰,价比黄金,很贵重,只有达官显贵、富豪之家才用得起。普通草民,只能用井水镇两块西瓜解暑。
上天就是这样不平等,封建时代,帝王家的冰窖竟有一条巷子那么大!不信您去西安逛逛,那里有条巷子,叫冰窖巷。
看到这两道观点截然不同的表章,朱亨嘉左右为难。接收吧,现在福建、浙江已经打到了关键时刻,湖广、江西的清军也蠢蠢欲动,实在不宜在南方挑起争端;可不接收吧,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了可惜!
大事不决问郑封,这是朱亨嘉长期以来形成的习惯。
郑封被召进了暖心阁,听闻此事,想了想道:“监国,此事易耳!首先,您应该封思华为孟养宣慰使、思绵为蛮莫安抚使,以安其心;其次,您密告二人,暂不公开此事,屯粮练兵,等天朝大兵入缅时再倒戈一击,以为内应”。
“郑卿此言真正是老成谋国。既没有寒了忠臣义士拳拳报效之心;又没有擅起战端,影响北方战事;还为未来平缅,埋下了伏笔。好,好啊!”
朱亨嘉想了想,光给这两个土司封官还不够,还得给他们一些实际的支持。大笔一挥,又从淘汰的军用装备中,挑了一些保养较好的,各赐二人鸳鸯战袄五百具、刀盾五百副、长枪五百杆、老式火铳一千杆、弓箭一千张。
为了给这两个打算弃缅归明的忠义土司打气,朱亨嘉又令驻守车里宣慰司的张虎、余太部,驻守孟琏司的贺九义部,驻守孟定府和镇康州的赵印选部,驻守陇川、干崖、南甸三宣之地的胡一清部加强战备。又令张国用、八寨土司龙上登部去赵印选处听用;赵得胜、宁州土司禄晃部去胡一清处听用。
一时间,明军在明缅边境,集结了七万兵马,磨刀霍霍。
??
威严的孟养土司府,几个土兵正在站岗。一个六十多岁、白发苍苍的老人来到了门前,老泪纵横,抚着大门口的铜狮子,迈不开步,“列祖列宗在上,不肖男思祖回来了!”
土兵呵斥:“哪里来的狂徒,敢在土司府撒野!快滚开!”
“且慢”,喧哗声惊动了六十岁的老管家,“您是?”
“小福子,汝不认识吾了吗?也难怪,四十九年了!当年汝才十一岁,吾也不过十五!”
老管家仔细瞅了半天,猛然惊道:“您是思祖少爷?”
“正是”,白发老人恢复了镇静,“速去通知思华,吾有要事”。
白发老翁是思华的堂叔思祖,当年思华的叔祖思轰起兵反抗缅甸,兵败后带着十五岁的思祖投奔干崖刀氏,在大明境内,一躲就是四十九年。再回祖地,思祖已经由少年郎变成了白发翁。让他怎能不伤心!
思华和思绵在密室接见了思祖。
思祖正容道:“礼不可废,快摆香案接旨”。
接完旨,思华被封为孟养宣慰使,思绵被封为蛮莫安抚使。
二人正高兴着,还有更高兴的。
思祖微笑道:“予此次来,可没空手。监国靖王殿下还各赐给汝等鸳鸯战袄五百具、刀盾五百副、长枪五百杆、老式火铳一千杆、弓箭一千张”。
一听到有这么多武器,二人大喜,缅甸征服孟养和蛮莫后,缅军限制二人手下的土兵人数,又收缴了不少武器。他们的军备不足,这批武器正好能解燃眉之急。
“祖叔”,思华有些振奋,“监国给吾等这些武器,是朝廷的大军马上要入缅了吗?”
思祖正色道:“非也!监国殿下让汝二人,暂时不宣布归明的消息,而是潜伏在缅人身边卧薪尝胆、积蓄实力,等朝廷大军入缅之时,给缅人致命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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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军在边境屯兵,惊动了缅军孟拱、八莫守将,急忙把边情报于缅王莽达。
莽达召集重臣商议。
“兄长”,莽白愤愤不平道,“明人在边境屯兵,必有图我缅甸之心!应该召集各阿赫木旦的兵士,先行伐明,争取主动”。
“请王上发兵!”
一听说有仗打,缅甸的一帮军事贵族,都瓦、土司、头人们,兴奋得两眼冒光。
战争,意味着更多的土地和财富。
打仗?拿什么打仗?国库已经空了。
莽达苦笑。他隆王给莽达留下了一个充盈的国库,执政三年,花得光光。
倒不是莽达自己花的,而是花在了各地的阿赫木旦上了。
阿赫木旦制度,有点类似于满清的八旗制度。被编为阿赫木旦的村子,很少从事生产,以打仗为主。收入主要来源于军饷和缴获,最主要是缴获,缅军擅长劫掠,闻名于诸国。
老不打仗,收入自然低了,各阿赫木旦的头人们十分不满。莽达没有父亲的铁腕,镇不住他们,只好怀柔,花钱买平安,为了安抚这些人,不得不给他们大量的赏赐。长年不打仗,成年阿赫木旦的人数越来越多,需要支付的军饷,也就是常说的铁杆庄稼也越来越多。财政压力自然就越来越大。
明朝时的缅甸和后世不一样。后世缅甸的中心是下缅甸的伊洛瓦底江三角洲;明时缅甸的中心是从中缅甸的卑谬到上缅甸曼德勒一带的河谷。一大半人口集中在上缅甸河谷地带,所以古代,得河谷者得缅甸。
此时的上缅甸河谷地带,几乎一半的村庄都是不事生产的阿赫木旦村社。从事生产的阿台村社负担很重。为了缓解财政压力,莽达不得不在新征服地区孟养、蛮莫、孟密、木邦等处征收重税,又加重了这些地区的分离主义倾向。
囯库没银子,自然打不了仗。
莽达想了想道:“明人正和清人交战,在边境屯兵,可能是怕我们趁机打他,未必有伐我缅甸之意。叫边境的将领们小心防范便可,没必要轻起战端”。
“兄长,既然明人正和清人打仗,我们何不趁机伐明,建不世之伟业?”
莽白兴奋得大叫。
莽达一口拒绝:“弟弟不可莽撞,要牢记父亲的教导,爱惜百姓,与民休息”。
莽白很失望,自己的兄长如此懦弱,怎么带领大缅甸走向辉煌?要是自己来当国王,会不会对国家更有利?
呸,我在瞎想什么,父亲死前叮嘱我们两兄弟要互相扶持,怎么能有这非分之想?
莽白拼命地想摆脱这种想法。可野心的种子一旦种下,又哪那么容易驱散?一点一点,不断地,生根发芽。
第二百四十二章 盐商(一)
山西介休张原村范家大院,足足一条街,当地人称为“小金銮殿”,可见其气派。
范三拔头戴一顶瓜皮小帽,身穿上好松江布制成的长袍马褂,惬意地品着茶,最好的信阳本山茶(清末称毛尖),那滋味叫一个美。
为这身装扮,他爹范永斗没少骂他。说他不知道勤俭,败家。
老一辈的晋商不会花钱,“抠”,是出了名的。就是再有钱,一样过着苦行僧的生活:穿老羊皮袍子、吃馍馍、夹大葱大蒜,死了以后在地窖里留大箱子元宝,但是只舍得花二两银子给自己买棺材。
范家的家主范永斗就是这样一身老羊皮袍子,再往上一辈,范永斗他爹范明也是一样。按范永斗的话说,再富也不能忘本。
老范家是在范永斗他爹范明手上发展起来的。当年范明他爹对范明不好,范明一怒之下,带着几颗枣子,只身一人,由杀虎口(西口)来到张家口(东口)做生意。认识了一个叫努尔哈赤的大客户,发了大财。
别误会,范明仅仅是做生意,还够不上汉奸。到了范永斗这一代,跟满清勾结得紧,贩卖盐、铁、粮食、兵器这些管制物资就不说了,还出卖情报给清军,搞得清军对哪里有多少明军,多少门大炮,将领是谁??一清二楚。正儿八经的汉奸,为满清立了大功。
据说,清军入关后,顺治帝宴请了范永斗、王登库、靳良玉、王大宇、梁嘉宾、田生兰、翟堂、黄云发八大晋商,封为“皇商”。此事有疑议,《清实录》未见记载。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老范家拥有很多别的商人无法享有的政治经济特权。
他们家不但为皇家采办货物,还借势,垄断了东北乌苏里、绥芬等地人参等贵重药材的市场,被民间称为“参商”;同时还是大铜商、大粮商、大木材商、大马商;自然也是大盐商。
除经营河东、长芦盐业外,还插手两淮盐业。范三拔派他的第三子范毓宾待在扬州,负责两淮盐区,包括江南(南直隶)、安徽、河南、湖广、江西五省的食盐买卖。
以前赚得盆满钵满,这几年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主要是南明重新崛起,湖广、江西丢了一大半,一下子少了近两个省的市场;粤盐的产量越来越大,价格也比淮盐便宜,走私严重;前两点并不致命,最值得警惕的是第三点,他们遇到了一个新的对手:徽商。徽商的触角已经伸进了扬州,有后来居上之势。
大明朝有陕、晋、徽三大商帮,号称“陕棒槌”、“晋算盘”、“徽骆驼”,到了现在,随着海贸的崛起,粤商也开始展露头角。
最先崛起的是诚实守信的陕商,后来晋商凭着精打细算,又伴上了满清这棵大树;徽商则靠着宗族团结,和吃苦耐劳的骆驼精神先后崛起,实力均超过了陕商。
徽商始于南宋,兴盛于明末。主要来自于安徽南部的徽州府歙、休宁、婺源、祁门、黟、绩溪六县之地。这些地方多山少田,种田埋不饱肚子,只能做生意。大山里长大的徽商,特别能吃苦,还特别团结,做生意没本钱,全族一起凑。徽商多为股份制,一家商号有几十个股东一点不奇怪,而且绝对是同一个姓。有人开玩笑,如果要逃命,徽州商人担子里挑的东西,第一个肯定是族谱。
正是靠着宗族力量的支持和吃苦耐劳的精神,历史上,徽州商人将陕商挤出了扬州巿场,压缩了晋商在扬州的市场空间。到了乾隆年间,一提扬州盐商,基本上就是徽商了。不过,现在是顺治年间,执扬州盐业牛角的是晋商,还有晋商的盟友陕商。
晋商和陕商共同控制大明的盐业,历史悠久,起源于太祖发明的”开中法“,就是让商人把粮食和其他军需物资运到边境,然后拿着军队给的收据,跟政府换盐引(政府颁发的特许经营食盐贩卖的执照)。
因为山西和陕西是军事重镇,“开中法”对晋商和陕商自然有利,他们共同控制了以扬州为代表的大明食盐买卖。一直到明末,“开中法”逐渐变为“专商引岸”法,徽商才逐渐渗透进扬州。
徽州商人重视教育,读的书点,点子多。最近有个扬州徽商领袖,叫江国茂的,坏点子一套一套的,老找晋商领袖老范家的碴。老范家是“皇商”,后台硬,违法的事自然就多。这个该死的江国茂,到处找人搜集老范家违法的证据,找着了就向官府告状。因为证据确凿,老范家吃了几个小亏。前一阵子,这小子居然又抓住了范三拔的小儿子范毓奇偷逃税银的证据,告上了官府。
哼哼,范三拔冷笑了几声,暗道:汪国茂啊汪国茂,亏汝也是做大生意的。不知道朝中无人莫经商的道理吗?我老范家偷逃的税银,一大半可没落自己腰包,都送到京里去了。汝一个草民,能奈我大“皇商”何?
“老爷,三少爷从扬州回来了”。
范三拔正想着这事,手下来报,自己的三儿子范毓宾回来了。
三儿子肯定是为小儿子的事来的,他整了整衣冠,正襟危坐,摆出一副家主的气势来。这几年,范永斗年纪大了,渐渐地不再管事,让儿子范三拔做了介休范氏的家主。当然,这只是一般情况,真要遇到关系范家生死存亡的大事,老范永斗还是要出来主持大局的。
“父亲,儿回来了”。
范三拔看了看范毓宾的打扮,不由得冒火。自己不过一副普通富商的穿着,老爷子就骂自己败家;儿子的打扮可比自己豪奢多了,不仅衣料考究,帽子上还镶了一颗大东珠,可老爷子偏不骂他,还说他在扬州那个纸醉金迷之地经商,穿好点是做生意需要。没法子,老爷子疼孙子,偏心眼啊!
“嗯,宾儿辛苦了,奇儿的官司怎么样了?”
“父亲,妥了。江南总督马国柱改变了态度,说并非偷逃税银,乃是错缴,只需补交二十万两,便释放五弟。哼,那姓江的费了那么大劲,到底也没奈何得了咱范家”。
“嗤”,范三拔鼻腔里冷笑了一声,“汝还是太年轻,不知商场险恶。那姓江的既然敢告,必然给那马国柱使了银子。幸好咱范家京里有人,汝祖父求了郑亲王,此次才能涉险过关”。
“原来如此”,范毓宾恍然大悟。
“此次回扬州,记得带十万两银子给马督宪,他姓江的能送,咱范家也能送”。
“是,父亲”。
“嗯,快去给汝祖父请安吧,他最疼汝”。
第二百四十三章 盐商(二)
“祖父,孙儿给您请安”。
“起来吧,快,到祖父身边来,让祖父好好看看。呀!两年不见,宾孙儿瘦了,更精神了!”
一见是范毓宾,范永斗开心极了,年迈的布满褶子的老脸,笑成了一朵花。
长房范三拔的五个儿子,长子毓馨、次子毓馥、三子毓宾,四子毓覃、五子毓奇,范永斗最喜欢的就是这三孙儿毓宾。
范毓宾打小就聪明,不管什么,一学就会,不仅会经商,书也读得好。范永斗觉得日后光大老范家的,必然是这个三孙儿。他的眼光很毒,几十年后,范毓宾执掌范家,将老范家发展得登峰造极,成了天下第一商,不仅控制了清廷的金融命脉,甚至将触角伸到了广州,和洋人做起了买卖。
“祖父,孙儿给您带了些扬州糕点,江都方酥、扬州方糕、翡翠烧卖、如意酥,还有您最爱吃的千层油糕”,范毓宾献起了宝。
“油糕啊,这东西好吃”,范永斗拈起一块,含在嘴里,又绵又软又甜又嫩。宾孙儿有心了,前些年有个扬州的商贾来府上做客,送了些油糕,他吃完赞不绝口,没想到被宾孙儿记在了心上。这个孙儿没白疼,孝顺啊!
其实油糕这东西虽然好吃,也不过是寻常的民间食品,菱形块,芙蓉色,半透明,糕分六十四层,层层糖油相间,糕面布以红绿丝,赏心悦目,号称千层油糕。
“祖父,孙儿还特意寻了一株千年山参,给您补身子用”。
老范家虽然垄断了东北乌苏里、绥芬等地人参贸易,但是千年山参并不好找。
“宾孙儿费心了,不过祖父生就的贱命,享用不了这么金贵的东西,此次奇孙儿能脱险,全靠郑亲王帮忙,差人给郑王府送去吧。祖父喝点萝卜汤便好,萝卜这东西补气养生”。
范永斗勤俭了一辈子,虽然已是巨富,却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平时都喝萝卜汤,偶尔用些参须、参渣炖只鸡,便算是大补了。
范毓宾拗不过祖父,也只好作罢。
范永斗年纪大了,想培养接班人,儿子范三拔守成有余,开拓不足,范家未来的希望就在这三孙儿毓宾身上了。
他想考考孙子,“孙儿可知吾辈商贾之家,长盛不衰的秘诀是什么?”
“精打细算、勤俭持家?”摇头。
“诚实守信、吃苦耐劳?”摇头。
“薄利多销、厚积薄发?”摇头。
连说十几个,范永斗皆摇头。范毓宾不依,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居然撒起娇来,“祖父,到底是什么?您说嘛”。
“好,好,祖父告诉汝,汝一定要牢记在心”,范永斗最受不了小孙子撒娇,将生意经和盘托出。
“汝记住了,咱们这些商人,至低至贱之极,不过是贵人们养的狗,所以利润一定要三七开。赚十两银子,要给贵人们送七两,自己只能留三两,如此方能长盛不衰。反之,若自己留七两,只给贵人们送三两,那大祸可就立至矣!”
范毓宾听完,倒吸一口凉气,祖父这话听起来粗俗,却是至理名言,道尽了为商的不易和艰辛。
“祖父放心,孙儿一定牢记在心!”
他确实牢记在心,也是这么做的。历史上,康熙帝亲征准噶尔,他自请用官价三分之一的价格替清军运粮,为清廷节省费用六百余万两。这笔生意,老范家不仅没赚钱,反而倒贴了两百万两银子。但是贴钱表忠心,很有效果。康熙帝龙颜大悦,不仅把西北各部落的贸易权交给了范家,还让范家承担了从日本贩运洋铜铸钱的业务,成为了天下第一商。
可惜,到了乾隆年间,介休范氏的后人,忘记了范老爷子的教诲,赚了银子,自己留七分,只给贵人送三分,引起乾隆帝不满,一道圣旨抄了家。
“嗯,宾孙儿回扬州,打算怎么对付那些安徽人?”
“祖父,现在粤盐走私猖獗,朝廷丢了湖广、江西,给官府的孝敬又高,食盐生意并不好做。孙儿估摸着那些徽商手里的存银不多了。回扬州后,打算压价。哪怕不赚钱,也要打垮那些安徽佬。挤垮他们后,两淮盐市全是咱们的”。
“嗯,咱们晋商的实力远超徽商,宾孙儿想打价格战,倒是可以。只是要切记,晋陕不分家。要打价格战,一定要拉拢那些陕西商人一起打”,范永斗提点道。
“多谢祖父教诲,孙儿记下了”。
??
夜市千灯照碧云,
高楼红袖客纷纷。
如今不似时平日,
犹自笙歌彻晓闻。
这首诗描述的是扬州的繁华。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尽管经历了扬州十日的摧残,随着盐业的发展,这座城又很快恢复了元气。
扬州府属于江南承宣布政使司,清朝入关后,于顺治二年(1645年)废除了南京的国都地位,改南直隶为江南承宣布政使司(康熙初年,改承宣布政使司为行省)。江南省可不得了,赋税占了全国的三分之一。主要是因为扬州的盐税。
淮盐产量占了全国一半,扬州府仪真县是淮盐的集散地,府治江都县,到处都是盐商建的园子,“扬州园林甲天下”,盐商们功不可没。
扬州是盐的城市,更是盐商的城市。
盐商喜欢喝茶、听书,于是茶楼、书场兴起;盐商喜欢饮酒、听戏,到处便是酒肆、戏台;盐商喜欢泡澡,建起了一座座混堂,还有那天下闻名的搓背、修脚手艺。“早上皮包水(饮茶),晚上水包皮(沐浴)”,扬州人的生活,就是这么惬意。
扬州盐商之富,天下闻名。
怎么个富法?“身家百万两者,谓之小商”,您有一百万两银子,在盐商里只能算小商人。一百万两银子什么概念?按万历年间的大米价格折算,一两银子相当于现在的人民币660元。一百万两银子,相当于后世的6.6个亿。好家伙,您有六个多亿,在盐商里只能算小商人。
关于盐商的富,《扬州画舫录》记载:某位盐商好“大“,居然打造了一个高达五六尺的夜壶,每晚起夜时,都得爬上爬下,极为辛苦,却依然乐此不疲;某位盐商,发明了“游菜“的吃法,每顿饭要准备几十、上百道菜??
他们之所以暴富,是因为垄断了盐价。明朝时一斤盐,成本不过五文,外加盐税二十二文,二十七文的成本,零售价却高达三百文,整整十倍的暴利。
这个时空,朱亨嘉大力增加以粤盐为代表的海盐生产,又改“专商引岸”为“一例通销”,才让大明控制区的盐价降到了每斤百文,由于走私的冲击,清廷控制区的盐价也降到了每斤一百五十文。
朱亨嘉让户部右侍郎曹登榜主抓盐政,此人能干,在广东、广西、安南大量增加盐场数目,又收拢各地的井盐、池盐,大大提高了食盐产量。每年能节余两千万斤盐,销往清占区。既打击了支持清虏的两淮盐商,也增加了大明的国库收入。
当然,盐价也不能降得太多,现在正在打仗,盐税可是重要的收入来源。历史上,一直到乾隆年间,通过增加产量和改革盐法,盐价才降到每斤二、三十文。每斤盐五文的成本,其实还可以再降,乾隆时期的改革,让斤盐成本一度降到了一文多,盐价最低也降到两文半。后来因为价太低,伤了盐商利益,改革没成功,盐价又恢复到每斤二、三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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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府张园,装饰得十分气派。其实与其说是园林,倒有点像大院,建筑风格南北杂糅。
一进门,几节古朴的石阶,台阶旁立着狮子滚绣球石雕,大门口的两尊石狮栩栩如生。墙很高很厚,有六个大园、外加二十多个小园、大小房屋三百多间。和扬州的其他园子不同,到处都是“招财进宝”、“麒麟送子”、“天官赐福”之类的砖雕或木刻,尽显奢侈考究,但是却缺少南方常见的花、竹、泉、石。
这是在扬州的陕商总商张恂的园子。张恂,字穉恭,号壶山,陕西泾阳县人,今年三十四岁,祖上世代为盐商。
盐商的种类很多,有窝商、运商、场商、总商等等。其中以总商的势力最大,又称商总。
总商介于官、商之间,是盐商和官府之间的协调者。一方面代表官府,管理其他盐商;另一方面也代表盐商的利益。如果有盐商拖欠税银,总商必须带领其他盐商共同赔补。有了总商,官府的税收就有了保证。如果官府需要盐商们额外掏银子的时候,也先通知总商,让总商向下摊派。
晋、陕、徽商帮,在扬州各有总商。晋商的总商是范毓宾,徽商的总商是江国茂。
今天是陕商总商张恂三十四岁的生辰,他想来一个双喜临门,摆一桌生辰宴再买一个“瘦马”做小妾。
从明朝开始,扬州一带,出现了大量经过专门培训、预备嫁予富商作小妾的年轻女子,这些女子以瘦为美,个个苗条消瘦,被称为“扬州瘦马”。
盐商的富足养活了一大批傍其生存的行业,“养瘦马”就是其中之一。
牙婆花几两银子去穷人家,购买女孩,分成几等调教。长成后贩卖,幸运的卖给豪门;次一点卖给中小商人;再次卖给普通家庭;最惨的被送入烟花柳巷。为了卖上好价钱,牙婆控制女娃的饭量,导致她们极其瘦弱,有的甚至走路都需人搀扶。《续金瓶梅》记载,一等“瘦马”能卖得一千五百两以上的银子。笙歌燕舞,脂浓粉溢;夜色深处,多少“瘦马”,无人记得。“扬州瘦马”其实是封建社会穷家女子的血泪史。
张恂要过生辰,扬州的一帮陕西乡党皆来捧场。三原的刘信轩、师从政、王氏三兄弟、孙豹人,泾阳的张高楼、王舆、鱼皆峨,高陵的刘仲木,华阴的王子正,临潼的张士科等。
这些人虽然都是盐商,可并不只做食盐生意,涉及到粮食、药材、布匹、典当、茶叶、木材各个行业。
“老爷,范家的范毓宾来了”。
“哦”,张恂微一愣神,随即满脸堆笑道:“快请!”
第二百四十四章 盐商(三)
“今日欣逢兄长寿辰,小弟略备薄礼以贺”,范毓宾笑嘻嘻从怀中摸出一张礼单。
“哎呀,这如此使得,让贤弟破费了,请”,张恂挽着范毓宾的胳膊入座,心里却在冷笑,这老范家仗着财雄势大,一向不把咱陕西商人放在眼里,今日如此热情,必有所求,且不说破,看他如何。
范毓宾又哈哈一笑,“听说兄长想买个‘瘦马’做妾,小弟颇善此道,宴后与兄长一同挑选一番如何?”
“如此多谢贤弟”。
张恂不过三十四岁,小生辰而已,谈不上做寿,随便吃喝一番完事。
二人往扬州西街专养“瘦马”的刘大娘住的小院走去。听说大盐商张老爷想纳妾,刘大娘等一众牙婆像闻到臭味的苍蝇一样,闻风而动。最终刘大娘口齿伶俐,张恂决定先来她家挑选。
“哎哟,两位老爷来到鄙宅,蓬荜生辉啊!快,快给老爷们上茶,上最好的绿杨春”。
随着刘大娘甜得发腻的声音,小厮们上了茶,张恂和范毓宾端坐正堂,边呷着茶,边挑选瘦马。
一会儿,刘大娘搀扶着一位苗条的姑娘进来。
刘大娘指点道:“姑娘拜客”,姑娘便道了个万福。
“姑娘往上走”,便走。
“姑娘转身”,转身对着明亮的地方,露出白皙的面容。
“姑娘借手”,掳起衣袖,露出纤细的手臂。
“姑娘相公”,便转眼偷觑,露出灵气的眼睛。
“姑娘几岁?”
“十五岁”,一声清脆却老练的声音回应,看样子不是第一次被人挑选。
范毓宾忽然扑嗤一笑,拊耳对张恂说:“兄长,这姑娘脚肯定不小”。
张恂很奇怪,“哦,贤弟如何知晓?”
“兄长,挑‘瘦马’关键要看这‘三寸金莲’,‘瘦、小、尖、弯、香、软、正‘方为美。凡出门裙幅先响者,脚趾必大;高系其裙,人未出而趾先出者,必小。刚才这姑娘进来的时候,裙幅先响,必然脚大”。
原来这范毓宾虽然刚二十出头,却极其好色,风月场中的老手。
二人正聊着,忽听刘大娘喊道:“姑娘再走走”,一把掀起姑娘的裙裾,姑娘走了几步,果然是双大脚。
看完一个又一个,一口气看了六个“瘦马”。
最后张恂选了那个脚大的姑娘。
范毓宾很奇怪,“别人都选‘三寸金莲’,兄长为何偏要选大脚的?”
张恂哈哈大笑:“贤弟有所不知,这小脚女人干不了活,脚大点好,白天操持家务,晚上暧被窝,实惠!”
这姑娘很幸运,她已经十五了,如果再不被人买去,下场只能是被卖到青楼妓馆。秦淮河畔的“扬邦”歌妓大多是“瘦马”出身,可怜!
挑选完“瘦马”,张恂请范毓宾到自家府上的书房喝茶,闭口不谈别的,只谈风花雪月。
范毓宾毕竟年轻,沉不住气,先开了口。谈生意,先开口的一方往往吃亏,至理名言。
“兄长,吾此来是想和兄长一起,压低盐价,把那些安徽人赶出扬州,以后扬州盐市,咱们晋商、陕商共享。如何?”
“哦,不知贤弟想将盐价压到几何?”
“每斤五十文”。
张恂一惊,虽然制盐的成本,每斤不过五文,但是加上盐课,给官员的孝敬,各种捐输,每斤盐的成本在六十文左右。按这个价格卖,自己可要亏大本。
“贤弟,这个价格可不行,额可亏大了。额可不像你们范家,财大气粗”。
“兄长,虽然短期利润受损,但是赶跑了那些徽商,价格还不是由你、我说了算。到时候想卖多高卖多高,每斤卖五百文也不是问题呀!”
“贤弟,不是哥哥不肯出力,只是哥哥身边一帮乡党,让人家亏本卖,没人肯答应呀!”
范毓宾早有准备,“兄长若肯应允,吾把今年运大同军粮的生意,交于兄长。如何?”
张恂不作声。
“再加上陕西军粮呢?”
“吾同意了,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啪!啪!啪”,书房内传出了击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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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绕清溪水绕城,
白云碧嶂画难成。
处处楼台藏野色,
家家灯火读书声。
扬州徽商总商江国茂的江园,乍一看和扬州本地的园林没什么区别。以叠石为胜,进门便是假山,又有池塘水景,各色竹、兰、花、草,曲折幽深,引人入胜。仔细一看还是有区别的,马头墙为三段,中间一根很宽,两端很窄,简单而对比强烈,满满的徽州山野味;而本地的马头墙多为五段,等长度划分叠落,更为丰富和复杂,比较有匠气。屋顶、围墙的木雕石雕,更加概括和写意;而本地的雕刻更加精细圆润。
如果非要用一个字来形容江园,那就是:“雅”!
晋、陕皆属于九边重镇,晋商、陕商在朝中皆有人,背景深厚。在长期和晋商、陕商的商战中,徽州商人吃尽了朝中无人的苦。所以,他们特别重视子女的教育,自己做不了官,拼命也要逼下一代该书、考科举。在黟县,有一位徽商家门口的楹联是这么写的:“读书好,营商好,效好便好;创业难,守成难,知难不难”。
江囯茂家也有家训,是老老老太公留下来的,虽然糙了点,但是话糙理不糙,“养儿不读书,不如养头猪”。
正是因为有强烈的读书、考科举意识,徽商们往往是官、商一体。他们一旦发迹,便衣锦还乡,大兴土木,建楼院、祠堂,修路桥、会馆,以荣宗祖,尤其热衷于开学堂,办试馆。
所以徽商得了一个“贾而好儒”的好名声。
书读多了,往往风流儒雅,自视品高,衷情于寻觅闲逸情趣、洗涤市侩习气。
江国茂很儒雅,头戴儒巾(四方平定巾),身穿青色昑衫,是的,青色,和普通生员的玉色昑衫不同,他曾是大明监生。
坐在四出头官帽椅上,端起蝶几上的茶盏,品了一口。和普通商人,喜欢用茶几摆放茶具不同,江国茂喜欢用碟几摆放茶具。这种几,又名“七巧桌”或“奇巧桌”,依照七巧板的形状创意而成,由七个形态各不相同的几子组成。
用这样的几摆茶具、才配得上自己儒商的身份。
“父亲”,儿子江演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江国茂眼一瞪,“演儿,为父跟汝说过多少次了,为人处事,要有士子风度,宠辱不惊。冒冒失失地,成何体统?”
第二百四十五章 盐商(四)
江演定了定神,“父亲,江南总督马国柱将范毓奇放出来了,说只是错缴,不是逃税,范家此次毫发未损,只是补交了二十万两税银而已”。
“嗯”,江国茂叹了口气,“范家根深叶茂,底蕴比咱们想得厚啊!今后要特别小心,打蛇不死,必被蛇咬”。
“父亲,那马督宪收了咱们这么多银子,却不办事。可恶!”
“住口”,江国茂喝道,“汝懂什么,以咱们家和马督宪的交情,他必然是向着咱们的。只是此事,他说了不算。若为父所料不差,此必是京里使力了!”
“父亲,您是说范家京里有人?”
“当然,人家是皇商嘛”,江国茂冷哼了一声,又严肃地对江演说:“演儿一定要切记,将来若有一日,咱们家能跟皇家攀上关系,哪怕是倾尽所有,也要巴结好这些贵人。如此生意才做得大!”
江演认真地答道:“父亲放心,儿记下了”。
他的确是记住了,不仅自己记住,还一代一代地往下传。几十年后,他的孙子江春,巴结上了乾隆皇帝。
乾隆帝六下江南,均由江春张罗接待。为了接驾,江春建了八座园林。其中江园被乾隆赐名为“净香园”,“康山草堂”被赐名“怡性堂”。江家还让自己家养的四大徽班进京为乾隆帝唱戏祝寿,最终发展成名扬海内外的京剧。
可惜,皇帝不好伺候!傍上了这棵大树,一开始,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可乾隆帝实在太能折腾,好面子、讲排场,还小气,一两银子都舍不得花,六下扬州,全部让江春买单。每次都耗资千万两,老江家再有钱,也经不住这么折腾。第六次游完江南,江春欠了一屁股债,最终在穷困潦倒中死去。
都说盐商富,可却架不住皇帝几次南巡。天下最富者,非是盐商,乃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帝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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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娘,好消息,盐铺的盐降价了”,张奇儿开开心心地回了家,带回两袋盐。
“哎呀,汝这是作死,买这么多盐,不过日子了?”
奇儿娘生气地骂儿子。
盐在大明朝可是奢侈品,普通人家一次也不过买一小袋,能吃很久,吃完还要把盐袋浸水里煮汤,一点舍不得浪费。
今天儿子竟然一口气买回两袋盐,钱都买了盐,全家吃什么?
“娘,今日的盐价仅是往日的三成,一斤盐只卖五十文,往日一斤盐可是卖一百五十文呢。儿子见盐便宜,便买了两袋备着”。
奇儿娘将信将疑,“他们卖这么便宜不亏本吗?”
“儿也不知道具体为何,听在范氏盐铺当伙计的周二说,是范老爷要整江老爷,故意把盐价压得低低的”。
“蠢儿”,奇儿爹骂了一句,“既有此等好事,何不再买两袋?兵荒马乱的,盐只会越来越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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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园正堂,汪镳一脸焦急地对江国茂说:“江兄,晋商、陕商这是把咱们徽商往绝路上逼!您得拿个主意啊!”
江国茂很平静,每逢大事有静气,是他的座右铭。
“汪贤弟,那些场商们怎么说?”
“他们都不肯降价,说咱们要不收,他们就全部转卖给晋商、陕商”。
此时的清占区盐政,施行的是“纲运法”,编设纲册,全国按地区分十纲,每纲二十万引,每引三百斤。每年以一纲行积引,九纲行新引,由官府指定资本雄厚的商人,承览一纲的税银,称“纲商”,又叫“总商”。控制产盐区灶户的盐商称“场商”。
江国茂作为堂堂徽商总商,理论上拥有一纲二十万引六千万斤盐的运销资格。但是一则,手下有上百个徽州老乡,不能一人独食,得整个徽州商帮商量着分配;二则,盐引虽多,但年产量却有限。所以,必须和各地产盐区的“场商”们搞好关系。不然人家不卖给你,卖给晋商和陕商,你有盐引也拿不到盐。
一听汪镳说产盐区的场商们不愿意降价卖,江国茂皱了皱眉,“那就按去年的价收”。
“可是现在的盐价已经降到了每斤五十文,只及去年的三成。如果按去年的价进盐,再加上官府的窝银、税银,每卖一斤盐,吾等至少亏十文啊!”
“吾知道。但是,今年要是不进场商的盐,必然得罪场商,明年再想进盐就难了。亏本也得进!五十文一斤,吾等亏本,晋商和陕商亦亏本。吾倒要看看他们能撑多久”。
“可是江兄,晋商和陕商已经结盟了。他们手里的银子比咱们多得多。吾担心吾等撑不过他们呀!”
江国茂忽然笑了,如夏花般绚烂,“贤弟不要着急,愚兄自有办法。天塌不下来!”
这一笑,如太阳驱散乌云。汪镳的心里立刻镇定了许多。他钦佩地望着江国茂,这么多年的筚路蓝缕,这位兄长总能带着徽州人乘风破浪。不管多苦、多难,大家一见江国茂笑,便踏实。
“江兄,您怎么说,吾等便怎么做。便是亏本,也听您的”。
汪镳走后,江国茂对江演说:“演儿,下封请柬给范毓宾,就说为父要请他吃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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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食为天酒楼,雅间,南、北两大商帮首领,一起吃饭。吃饭是假的,主要是谈判加试探。范毓宾想知道徽商还能撑多久;江国茂想知道晋商想把事情做到哪一步,有没有言和的可能。
菜是好菜,扬州盐水鹅、蟹粉狮子头、大煮干丝等;酒是好酒,琼花露酒。
四个人,范毓宾、范毓奇、江国茂、江演,边吃边谈。
“范贤侄,以前多有得罪,请您海涵”,大丈夫能屈能伸,江国茂先服了个软。
“江世叔说得哪里话,大家都是商人,在商言商,谈何得罪?”
范毓宾话说得客气,但一句在商言商,却表明了他的态度,商场如战场,我出招了,您有本事就解招,服软求饶没用。
江国茂眉头一皱,看来介休范氏不肯言和,一定要把事情做绝啊!
“哼”,范毓奇哼了一声,前一阵子,他偷逃税银,被徽商抓住把柄,告到官府,好不容易才放出来,肚里有气,想发泄,“江世叔,吾听说你们徽州商人财力雄厚,金银珠宝多得数都数不过来。不知可真?”
江国茂连忙谦逊,“贤侄见笑了,吾等不过赚些小钱糊口,你们山西商人才是真正的富可敌国呀!”
范毓奇不理江国茂,自顾自吟起诗来:“欲识金银气,多从黄白游。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
一听这诗,江国茂、江演气得脸色苍白。
此诗是汤显祖所写。当年汤显祖得罪了张居正,被打压。文渊阁大学士许国退仕后在徽州隐居,朋友劝他去徽州找许国,走走门路。他不肯,写了这首诗明志。
啥意思呢?世人如果要求财和求官,大多去黄山、齐云山游玩。一生中令我痴绝的地方很多,唯独徽州不是梦中想去的地方。
这首诗把徽州写成了一个充满铜臭的地方。范毓奇大声吟这首诗,令身为徽州人的江国茂、江演,愤愤不平。
“父亲”,江演大声对江国茂说道,“儿此前去商馆,听人写了一首赞美山西商人的诗,愿吟给两位仁兄听听”。
说完,也不待江国茂说话,便大声吟道:“高低镶鞋踩烂泥,羊头袍子脚跟齐。冲人一阵葱椒气,不待闻声识老西”。
“放肆”,江国茂勃然大怒,转身向范毓宾、范毓奇深施一礼,“犬子无礼,请二位贤侄恕罪!”
第二百四十六章 盐商(五)
“父亲,儿知错了”,回府后,江演向江国茂告罪。
“不,演儿做得对,咱们徽州人,书生意气、快意恩仇,人家把刀都架咱脖子上了,不能认怂!骂得好!”
江国茂不仅没怪儿子,反而夸了一句。半晌又道:“演儿,去把那个人偷偷请进府吧”。
“父亲,您不是说那个人来历不明,不能打交道吗?”
“来历不明?”
江国茂冷哼一声,“他的来历,为父早猜到了,兵荒马乱的,手里有这么多廉价盐,除了南边,还能有谁?之前不愿意跟他打交道,是因为咱们还有路走。现在人家把咱们的路上堵死了,也只能和他打交道了。汝记住,两军交战,要是陷入了绝境,要敢搏”。
“儿记住了”。
“呦,这茶不错,极品绿杨春。整个扬州,恐怕也只能在江府喝到这么好的茶”,大明盐课提举司员外郎宋二泉品了一口香茗,慢吞吞地说,眯着眼睛,似乎在回味茶汤的香味。
他本是盐课提举司主事,因为办理盐务有功,被提拔为员外郎。户部右侍郎曹登榜令其潜入清占区,倾销己方多余的食盐。
江国茂笑道:“阁下倒是懂茶之人。这种极品绿杨春,全扬州每年不过产数百斤,既是喜欢,待会带两斤走。请问阁下手里有多少盐?打算以什么价出售?”
“两千万斤,每斤三十文”。
“阁下何人?怎么有这么多盐?”
“江老爷何必明知故问,这年头,除了我大明的盐课提举司,谁手上还能有这么多食盐?本官大明盐课提举司员外郎宋二泉”。
“阁下好胆,大明的官居然敢到大清的地盘贩盐。在下只是个小商人,不敢惹麻烦。请回吧”。
宋二泉哈哈大笑:“江国茂,汝是大明的监生,可别忘了圣人的教诲。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说完,大步流星,走出江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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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演问江国茂:“父亲,咱们不和那个人做生意了?”
江国茂叹道:“不,这笔生意得做。不过,咱们家不能出面,汝去请汪叔过来吧”。
汪镳来到江园,江囯茂开门见山地对汪镳说:“汪贤弟,如果有一宗凶险万分,却又不能不做的生意,你我二人、必须有一人去做,你觉得谁去为好?”
汪镳正色道:“自然是小弟去,徽州商帮,可以没有我汪镳,却不能没有你江国茂”。
江国茂往南边一指,“那边来人了,手里有两千万斤盐,每斤只收三十文,以后每年都有这个数。若能得到这批盐,五十文一斤,咱们也不会亏本,还有得赚。只是此事凶险万分,一旦被官府发现,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祸。贤弟思之”。
汪镳想了想道:“牺牲吾一家,保全整个徽帮,义不容辞。只是,得给吾汪家留条根”。
“这是自然,吾已让人在广州买了座宅子。那里是大明控制区,又远离战场,安全。贤弟可选族中聪明伶俐子弟,悄悄迁往广州居住。如果事泄,也可以保全”。
“唉!吾的大孙儿汪允信有福相,就让人带他去广州吧”。
汪允信的儿子汪廷璋是汪镳的曾孙,另一个时空,乾隆朝两淮八大总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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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二泉回到了宋园,说是宋园,其实不过是他租的一个败落商人的园子。没办法,做食盐生意,场面一定得大,这样别人才会觉得你有实力。
“来人,看茶”,宋二泉吩咐仆人给汪镳上刚从江府带回来的极品绿杨春。
汪镳不紧不慢地喝着,脸上一点异色都没有。
宋二泉心里有数了。来扬州后,他已经将扬州各大盐商的生活习性摸得一清二楚。这种极品绿杨春,产量极少,那江国茂最喜欢品茶,几乎将市面上的这种极品收集一空。此人品此茶,却不动声色。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不懂茶之人,要么是江国茂的心腹。
呵呵,这些大盐商,果然一个比一个精明。江国茂啊江国茂,汝居然能想出这借鸡下蛋之策,真不愧是徽商首领。
“汪兄是来买盐的?”
“正是,不知宋兄手上有多少盐?售价几何?”
“吾现在手上有两千万斤盐,以后每年的数量,只会多,不会少。至于价格吗?今年盐价贱,每斤三十文,日后再根据市场价浮动”。
“成交,这两千万盐,吾全要了”。
“且慢,想要得到廉价盐,得为吾做事”。
“哦,不知宋兄欲让吾做何事?”
“吾欲让汪兄替吾剌探鞑子军情,策反鞑子官员、将领??总之,做大明埋在虏占区的一颗棋子”。
“您是大明的官员?”
“不错,本官乃大明盐课提举司员外郎,还有个官职,南直隶招抚使。汝若能替吾招降南直隶有分量的虏官,盐价,还能再商量”。
加封宋二泉为南直隶招抚使是朱亨嘉临时起意。听曹登榜说要派人去扬州销盐,他便临机一动,封了这个官职。有枣没枣,打一杆再说。
“不用,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学生亦是大明的生员(秀才),亦不愿死后留着金钱鼠尾见祖宗,为国效力乃是学生本分”。
“好,好,这才是徽骆驼的风骨,比那江国茂强多了!”
宋二泉连连称赞,“汪兄的气节,本官佩服。等大明北伐南直隶后,您便是两淮盐商的总商。汪兄不忘大明,大明也绝不会忘记汪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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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沙城,靖王府乾清宫,朱亨嘉召见了户部尚书关守箴、左侍郎张孝起、右侍郎曹登榜。
“关卿,现在国库存银有多少?”
“禀监国,夏税已经入库,今年关税、矿税、盐税、田赋都远超往年,财政有所好转,国库现有存银三百六十万两”。
“好,关卿辛苦了,不过还是要努力地开源节流,马上要打大仗了,没银子可不行。张卿,粮食屯积得如何?”
“禀监国,长沙湘潭仓、常德武陵仓、南昌丰城仓、吉安吉水仓、潮州揭阳仓、梧州苍梧仓已全部填满”。
“好,张卿做得好,手中有粮,心中不慌。曹卿,当年汝跟孤说,三年收盐税一百万两,已经超额完成。今年食盐产量如何?向虏占区倾销食盐可顺利?”
“禀监国,今年能产食盐七千万斤,结余两千万斤销往虏占区,已经全部贩完”。
“哦,这么快?卿是如何做到的?”
“臣在扬州找到了一个愿意和我们合作的大盐商。只是盐价卖得低了点,每斤仅售三十文。不过,咱们的斤盐成本不过五文,每斤三十文,依然是暴利”。
朱亨嘉想了想,笑道:“低一点卖不要紧,一下子放这么多盐到虏占区,势必压低两淮盐价,让那些跟鞑子勾结的扬州盐商损失巨大。他们赚不到钱,没银子供奉鞑子,鞑子的军费自然就少了。这笔账划得来”。
第二百四十七章 南征(一)
江西九江府湖口县,鄱阳湖畔,一身戎装的爱新觉罗·尼堪,正在观察湖对岸的明军营寨。
和大多数满人不一样,尼堪生下来就白,皮肤好,水嫩水嫩的,长得像汉人家的娃娃,因此被他祖父努尔哈赤赐名为尼堪(汉人)。
他今年四十二岁,打了二十七年仗。不打仗不行,五岁那年他爹广略贝勒褚英被祖父努尔哈赤处死了,没了亲爹庇护,想在八旗贵族中生存,只能多立战功。所以,他十五、六岁就出征了。为了立功,也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尼堪,他杀了无数的尼堪。
现在,他的身份可贵重得不得了,和巽亲王满达海、端重亲王博洛并列为理政三王。
多尔衮死后,顺治帝本来是想要郑亲王济尔哈朗理政的,可济尔哈朗老奸巨滑,一见顺治帝把多尔衮的尸身从坟墓里刨了出来,便知道这位小皇帝是个狠茬子。不敢再贪恋权势,向顺治帝上疏说自己年老体弱,无法理政,被封了个“叔和硕郑亲王”的名号养老。十分明智,另一个时空,理政三王均已去世后,顺治皇帝算旧账,说三王党附多尔衮。满达海和博洛被削除王爵,剥夺谥号;尼堪,因为战死,勉强保留了爵位。
“禀定远大将军,屯齐贝勒、扎喀纳贝子率两万援军赶到”。
“快请他们到我的大帐!”
“嗻!”
多罗贝勒屯齐(即吞齐)、贝子扎喀纳也姓爱新觉罗,只是他俩是努尔哈赤弟弟舒尔哈齐的孙子,属于爱新觉罗家的支脉,地位和尼堪完全没法比。
“给敬谨亲王请安!”
“哎呀,屯齐贝勒、扎喀拉贝子远来劳顿,辛苦了!”
屯齐忽然取出一幅画,交给尼堪,“这是皇上让我带给敬谨亲王的”。
尼堪打开画,一瞧,画的是一员威武的大将,模样依稀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率着八旗劲旅,追得明军四处逃窜。
不禁暗笑,皇上还是少年心性啊!喜欢玩这独出心裁的调调。他比顺治帝大二十八岁,自然对小皇帝的“胡闹”,有些不以为然。
再一看,画上还题了一首诗。
《祝定远大将军凯旋》
定远将军大丈夫,
雄兵百万气吞吴。
拼得满江八旗血,
万里南国入版图。
一瞅这几行小诗,尼堪的心情一下子沉重了起来,皇上等不急了。可打仗这种事真不能急,一急就容易犯错啊!
“皇上还说了些什么?”
“皇上说,他盼着敬谨亲王早建奇功,到时候,在太和殿为您设宴贺捷!”
“本帅知道了,全军休整数日,即刻攻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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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江府治德化,镇朔副将军、郢囯侯高必正在想着心事。
镇朔副将军这个官职,本来是兴囯公李赤心的。可惜天不假年,一年以前,李赤心病故了。朱亨嘉令李赤心的义子李来亨袭爵为兴国侯,又让自己担任镇朔副将军一职,驻守九江这个战略要地。
根据情报,鄱阳湖东岸的清军不断在增兵,目前已经增加到了十六万人。虽然鄱阳湖西岸的明军亦有十一万之众,但是却分散在九江府、南康府、南昌府各地,其中自己的部下有五万兵马,守九江和南康,镇朔大将军李明忠有六万兵马,守南昌。
自己多次请求李明忠将江西其他各府的守兵全部集中到鄱阳湖附近,增加守军兵力,被拒绝了。李大帅觉得各府守兵,并非正兵,战斗力不强,调来也没多大用,而且有鄱阳湖天险做凭障,虽然人数比清军少了几万,守住九江还是没有问题的。
自己又向监国上疏,请求调长江水师入鄱阳湖增援、也被拒绝了。湖广黄州府的清军统帅阿巴泰,还有襄阳府的尚可喜,这段时间亦蠢蠢欲动,有配合尼堪,攻取武昌之势。长江水师不能抽调,得待在湖广,和清长江水师对峙。
不过,对自己的求援,监国还是有表示的,让自己再坚持三个月,三个月后,殿下将亲征江西。
三个月,高必正觉得自己还是能坚持得住的,毕竟自己的部下,都是精锐的战兵,很多是大顺军的老兵,有些是李成栋的旧部,还是很能打的。
“大帅,监国给您送了一封仙翰(帝王的书信)”。
“哦?”
高必正打开一看,不知是不是朱亨嘉和顺治帝心有灵犀,里面亦是一首小诗,不过却没有画。
《思虞忠肃公》
临安山水一如何,
江蓠塞草尽胡歌。
千古风流名将在,
敢教完颜成蹉跎。
表面上,朱亨嘉写的是南宋名将虞允文,在采石矶击败完颜亮的事,实际上是将高必正比作虞允文,令高必正十分感动。
没啥好说的,唯有死战,以报殿下知遇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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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身忧劳致将相,
征蛮建节重登坛。
还忆往时旧部曲,
喟然叹息摧心肝。
这首《松山哀》,是吴伟业讽刺大汉奸洪承畴的诗。
此刻,这位大汉奸,正处于人生的高潮期,他被顺治帝封为江南(南直隶)、浙江、福建、湖广、江西五省经略。皇太极只是把他当顾问,多尔衮用他又防他,只有顺治帝给了他施展才能的机会。尽管有点晚,他已经五十八岁了。
老骥伏枥,官心不已。为了这高官厚禄,洪经略来到了尼堪的军营。
一见洪经略来了,尼堪客气得不得了。老一辈的满洲贵族都知道,这位,可是汉人中的智者。当年为了招降他,太宗皇帝可是费尽了心思。
“洪经略何以教我?”
满洲人性子直,也不拐弯抹脚,直接就问。
“请问定远大将军,打算从何处渡鄱阳湖?”
“自然是从南湖嘴渡湖”。
南湖嘴位于鄱阳湖到长江的出水口,水道极窄,是战略要地。当年,朱元璋和陈友谅双方,八十万将士在此决战。
洪承畴点点头,“定远大将军不愧是满洲大将,熟读兵书。南湖嘴山虽险,却不高。此处水道窄,易渡,得之又可以控制出水口,的确是最适合的地方。不过??”
见他说不过,尼堪忙追问:“不过什么?”
“不过您能想到的,明军亦想得到。南湖嘴有重兵驻守,未必攻得下来”。
“那洪经略觉得从哪里渡湖比较合适?”
“南康府星子城。那里水道亦窄,须臾可渡”。
尼堪想了想道:“便依洪经略,吾便率军从星子城渡湖”。
“不可”,洪承畴一笑,“不妨‘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表面上仍然猛攻南湖嘴,暗地里派一支精兵渡星子城。如此,渡湖易矣!”
“哎呀,洪经略大才啊!难怪先帝老是夸汝!”
洪承畴出了一个这么好的主意,尼堪大喜,非要留他吃饭,推辞不了。
席间,上了一盘豆腐。
洪承畴暗恼,他从不吃豆腐,一见豆腐就难受。
其中有个故事。小的时候他也有远大理想,有一回,同族的老师洪启胤出了一副对子:“白豆腐,豆腐白,做人清正博学学李白”,让他对。他脱口而出:“黑砚台,砚台黑,为官铁骨叮当当包黑”。洪启胤大喜,夸他“家驹千里,国石万钧”。知道洪承畴家里穷,就去找洪承畴的母亲,劝她送孩子上学,并答应不收学费。
不料,后来洪承畴没当成良驹国石,反倒做了汉奸。怕吃豆腐,一见豆腐就想起老师来。
“洪经略,汝怎么不吃啊?来,来,来,尝尝这嫩豆腐,刚磨出来的,新鲜”。
尼堪笑吟吟地给洪承畴夹了块豆腐。
第二百四十八章 南征(二)
城头开船北风起,帆轻直过南湖嘴。
上水欢呼下水搓,龙王庙前准烧纸。
小妇攀骂杨柳矶,淮盐换得鳜鱼肥。
沽来新酒不成醉,卧听邻船歌竹枝。
南湖嘴,位于古代九江至景德镇德古驿道上,鄱阳湖从此流入长江。这首诗写得便是南湖嘴的繁华。
可惜,明清双方你争我夺,想要淮盐换鱼、沽酒买醉,难矣!
南湖嘴山上,靖囯侯袁宗第已经建好了大炮台,整整一百门重炮,对着鄱阳湖口,山下皖囯侯刘体纯、蔺养成、李来亨部,已在湖滩上布好了炸炮、铁蒺藜、拒马,垒好了璧垒,垒上还摆放了二百门虎蹲炮。
归顺监国靖王后,这些闯军旧部的装备有了很大改善。
“哒哒哒!”
高必正骑着黄骠马,直奔南湖嘴。
“吁!”
勒马来到刘体纯、蔺养成、李来亨面前,“鞑子有什么动静吗?”
“大帅,没什么动静。您放心,鞑子若敢来,便送他们到鄱阳湖喂王八”,刘体纯是闯军元老,“忠贞营”老将,跟高必正说话、十分随便。
高必正看了下三将的营寨,壕沟深堑、壁垒森严,湖滩前的阵地,布置得很得体。
点点头,“吾到山上看看,汝等不可大意,估计鞑子马上就要进攻了”。
上到南湖嘴山,山上的大炮台里,一门门巨炮,擦得一尘不染。
“靖国侯,鞑子若从此过江,汝的大炮要瞄准他们的运兵船打”。
“大帅,您就瞧好吧”,袁宗第信心十足。
高必正对南湖嘴还是比较放心的,虽然他只在南湖嘴摆放了两万兵马,可却皆是“忠贞营”老兵,极精锐的。
“轰!轰!轰!”
清军开炮了。鄱阳湖水师副将蔺光元率五千水师,护送着固山额真朱马喇、汉军镶黄旗二等精奇尼哈番刘良佐、参将康时升的三万五千步兵开始渡湖。
这四万人不过是佯攻,尼堪率领着清军主力,已经偷偷潜行到了南康府星子城对岸。
“射!”
见清军的战船进入了重炮的有效射程,袁宗第令旗一挥,百炮齐发。
高必正端起了千里镜,“轰隆”,一枚大炮弹,将一艘清军小型赶缯船射穿,燃起大火。
“打得好”,高必正赞了一声。
清军的这次试探性进攻失败了,被击沉了二十多艘船。
虽然是佯攻,清军却出动了数百艘船,而且尼堪还令人用旧木板,造了很多假船,摆在湖口码头上。
高必正端着千里镜一观察,心里一凛,鞑子有这么多船,看来这是他们的主力。对袁宗第等将道:“汝等在这里死死守住,不许后退半步。本帅马上返回九江,给汝等再调三千援兵来”。
返回九江府治德化城,他唤来广昌侯李元胤,“李总兵,汝带三千兵马去支援南湖嘴”。
李元胤一脸担忧,“大帅,末将倒是担心星子城。那里只有黄天雷、潘永禧将军的一万兵马。末将怕鞑子万一从那里渡湖,我军兵少,顶不住啊!”
高必正想了想道:“无妨,本帅立即向大将军求援,让他派洞庭湖水师去星子城一带巡查”。
明军鄱阳湖水师周金汤、李常荣、周全斌部有一万人,不过李明忠的防御重点是省会南昌,他们也重点巡视鄱阳湖南昌段水域,不怎么来九江。
见大帅胸有成竹,李元胤不再多说,带三千精兵直奔南湖嘴。
??
八月份,鄱阳湖正值丰水期,浪涌波腾,浩瀚万顷,水天相连,好一幅壮观景象!
清鄱阳湖水师总兵杨光烈,率七千水师,在外围警戒,以防明军水师。江西巡抚蔡士英、副将王平率三百艘船、两万绿营兵为先锋,后面跟着尼堪的大军。
八旗兵不善水战,所以尼堪让绿营兵打先锋。
“咕咕”,“嘎嘎”??
星子城附近,不断地有飞鸟在飞翔,吟唱。翻阳湖是候鸟的天堂,鹬、鹳、鹤、鹭、野鸭、鸥、雁、鹆等,种类繁多、数不胜数。
“这鬼湖,咋这么多鸟?”
尼堪骂了一句。
身旁的江南总督马国柱道:“恭喜定远大将军,这可是吉兆。飞鸟多,说明对岸的明军数量有限,破之易矣”。
尼堪一想,是这么回事,“下令前军,抢在明军水师到来前,尽快渡湖!”
防守星子城一带湖滩的,是明将黄天雷、潘永禧,这两人都是豫国公金声恒的旧部。部下一万兵马虽少,却颇为善战。
“轰轰轰!”
“轰轰轰!”
双方对轰,清军被击沉了几十艘船。仗着人多,上了岸。
黄天雷、潘永禧经历过极其残酷的南昌保卫战,有丰富的防御经验,在湖滩后挖掘了三道壕沟,居壕沟后铳炮齐发,打死清军无数。
“快,填沟。虎蹲炮,射!弓箭手、铳手抵近掩护”,清江西巡抚蔡士英急忙下令。
副将王平率着部下掘土填壕,好在湖边土质松软,取土方便。
黄天雷瞧见了王平的将军铠,找来几个老炮手,“汝等瞄准那小子射,射中了,本将重赏!”
“轰!轰!轰!轰!轰!”
五声炮响,其中一发霰弹将王平射成了筛子。
八旗兵上岸了。尼堪见前军依然没有突破明军防线,大怒,质问蔡士英:“怎么到现在还没有突破?真是废物。王平呢?”
蔡士英脸色惨白,“王副将战殁了”。
尼堪一顿,仔细一看,王平的死还是有价值的,三道壕沟几乎都被填平了。
“通令全军,有斩敌将首级者,赏半个前程(云骑尉,满语拖沙喇哈番)”。
在挣前程的诱惑下,八旗兵沸腾了,潮水般涌向明军阵地。
巴思汉、穆尔佑、伊尔德、阿喇善等满洲勇将,亲自冲锋。
潘永禧取出大梢弓,这种弓配的是重箭,破甲力强。
“嗖!”
一箭射穿了一名八旗兵的棉甲,“噗”的一道血箭,倒地身亡。
“嗯?”
穆尔佑大怒,他是清军中的神箭手,也有一张反曲大梢弓。
“嗖”,一箭射穿了潘永禧的脖子。
“杀!杀!杀!”
清军突破了明军防线。
黄天雷挥舞着大刀,又砍翻了一名骑兵。
多罗贝勒屯齐很欣赏这位明将的勇猛。
“这位巴图鲁,汝已经被包围了。若肯归顺,本贝勒一定重用”。
“呸!”
黄天雷吐了口唾液。
“不识抬举!”
屯齐使了个眼色,“哒哒哒”,身边的十几个戈什哈冲向黄天雷,将他砍成了肉酱。
明军鄱阳湖水师赶到了星子城附近水域,发现一片狼藉,清军已经渡过了鄱阳湖。
第二百四十九章 南征(三)
“大将军,清军已渡过星子城,当速派人传令郢国侯率军撤到瑞昌一带,依靠滋水而守!”
“大将军,请速派军北上德安,守住博易水。至不济也要守住修水一线,不然南昌危矣!”
“请大将军赶紧向监国求援”??
一听说清军攻下了星子城,江西总督姜日广、巡抚揭重熙、巡按王介之、布政使范鑛、按察使陈子壮急了,纷纷向镇朔大将军李明忠献言献策。
李明忠亦是老将,在明军中以善守闻名。其实他也能攻,朱亨嘉北伐湖广的时候,他是先锋,很快就击败尚可喜军,攻破了衡阳城。
一听星子城丢了,老将军临危不惧,一边令人快马飞报朱亨嘉;一边令部将陈上川、李士元率军一万五千来守德安,邓耀、刘一鹏领兵一万五千沿修水设防,杨彦迪领兵一万会合周金汤、李常荣、周全斌部一万水师防守鄱阳湖西岸。
??
“大将军,前方便是庐山,翻越庐山,便可直抵九江府治德化县。以您的神威,德化城必然一鼓而下”,江南总督马国柱一脸谀笑着对尼堪说。
按说他也是皇太极时代的老臣,与高鸿中、鲍承先、宁完我、范文程齐名的元老汉奸,不料拍起敬谨亲王尼堪的马屁来,根本不顾及脸面,实在是无耻之极。
尼堪很惬意地亨受着马国柱的恭维,一边用腿夹着马腹前行,一边向滞后自己半个马首的马国柱招了招手,“马督宪,到前面来,跟吾并驾齐驱,这样议事方便”。
“谢大将军厚恩!”
一听尼堪让自己上前来,马国柱高兴得老脸冒红光。别看他已经入了汉军正白旗,有资格自称“阿哈”(奴才),可在真正的旗人面前,丝毫不敢拿大,恨不得一个头垂到膝盖上。现在理政亲王,让自己上前答话。乖乖,这得多大恩典!
尼堪施了恩以后,继续问马国柱:“马都宪,汝在苏赣一带为官多年,可知这庐山守将是谁?有多少兵马?”
“禀大将军,庐山有伪明副将李元泰部三千人驻守;庐山侧翼的长岭、青山镇一带有伪明副将李建捷部四千人驻守”。
尼堪哈哈大笑:“如此军事重地,居然只有区区数千兵马。这个高必正,委实不会打仗!”
马国柱连忙逢迎道:“此皆大将军神机妙算。此地本来还有李元胤部三千兵马驻守,您佯攻南湖嘴,迷惑了高必正,将李元胤调到南湖嘴去了。三李皆是李成栋义子,尤以李元胤最善战。没了李元胤,庐山易下矣!”
这就是马国柱高明之处,只字不提洪承畴,把“明攻南湖嘴、暗取星子城”的妙计归功于尼堪。
喜得尼堪眉开眼笑,看马国柱愈发顺眼。
“令韩岱、巴思汉、穆尔佑火速前进,攻取庐山、青山镇”。
“令扎喀纳、伊尔德、阿喇善迅速攻占徳安,掐断南昌明军援九江的通道”??
了解完军情,尼堪下达了一条条军令。
攻占星子城虽然侥幸成功,清军也伤亡了五千人。尼堪令江西巡抚蔡士英领兵一万驻守星子城,又令贝子扎喀纳率伊尔德、阿喇善诸将二万五千兵马攻取德安城,自己亲率七万大军攻打九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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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山额真韩岱、巴思汉、穆尔佑率着一万五千满蒙汉八旗,在庐山各峰间跋涉。
“匡庐奇秀甲天下”,庐山既美又大,大大小小的山峰九十余座。李元泰只有三千兵马,不可能每座山峰都守,他守的是主峰汉阳峰。此峰高四百四十余丈(1474米),高耸入云、气概非凡。
李元泰的营寨立在峰顶的汉阳台,他起了个大早,来到汉阳台前的禹王崖向各峰眺望。
“嗯?不对劲,南面的紫宵峰怎么不见飞鸟?”
前日,有星子城溃兵逃来,说是清军已在星子城登陆了。可这速度也太快了吧,才两天就赶到了庐山?
传说在月明风清之夜,站在汉阳峰巅上,可观汉阳灯火。
能不能看到汉阳灯火,李元泰不知道,但他看到了远处清军的旌旗。
“敌袭!快!叫弟兄们赶紧披甲!”
“呜~呜~呜~”
进攻的号角吹响,清军五人一小队,蜂拥而上。
“嗖嗖嗖”,“呯呯呯”,箭矢、铅弹横飞。
“将军,鞑子太多了,弟兄们快顶不住了!”
李元泰眼一眯,“放‘万人敌‘”。
军士们抱来一个个木箱,取出一个个重八十斤、外皮为泥制、又黑又丑的大家伙,抱到坡前,点火,扔下山去。
“轰!呼”??
一声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接着是向四周燃烧开。这东西可以算是早期的烧夷弹,当年在开封曹门心字楼下,让李自成吃了大亏。
“呀!”
一名清军浑身起火燃烧,疼得在地上打滚,周围的清军,不禁胆寒。
其实这东西,致死率并不高,但是杀伤半径大,一炸一大遍,能让人迅速失去战斗力。
清军的攻势被打下去了。
“末将无能,请大将军责罚”,韩岱满脸羞愧地向尼堪请罪。
“韩岱、巴思汉、穆尔佑,汝三人率一万五千人将此峰围住,三天之内,必须拿下此峰。其余诸将随本帅去打青山镇,兵贵神速,立即出发!”
“哒哒哒!”
多罗贝勒屯齐、一等伯程尼率两万兵马直扑长岭。长岭没有庐山险,李建捷兵少,抵挡不住,撤往青山镇。
这是个小镇子,高不过丈余。经历了几轮炮击后,寨墙轰然倒塌。
李建捷无奈,又撤往德化城。
此时,庐山的战斗结束了,汉阳峰成了尸山血海。
固山额真韩岱、巴思汉、穆尔佑本来是先锋,因为没有及时攻下汉阳峰,被尼堪留下来扫尾。先锋变成了后卫,三位满洲大将觉得十分没面子,发了狠,各攻一面,亲自冲山。
明军兵少,“万人敌”用尽了,杀伤了数千敌人后,被清军冲上了山顶。
李元泰浑身是血,犹在死战,长枪闪掠,杀敌无数。
看着四周被围的李元泰,巴思汉对韩岱叹了口气,“本以为汉人懦弱,可这一路杀过来,没想到所遇之敌皆如此顽强。看来此番伐明不易啊!”
士气其实是打出来的。因为朱亨嘉屡战屡胜,连续攻下了湖广、江西、四川等地,复兴明祚有望,明军的士气自然就高,降兵自然就少。降兵少了,满族猛将们忽然感觉仗越来越难打了。
韩岱对穆尔佑吼道:“穆尔佑,汝是吾满洲有名的勇士,此人亦是勇士。给他个勇士般的死法”。
穆尔佑手持一杆虎枪,逼向李元泰。
对左右吼道:“尔等都退下,让吾跟他单打独斗”。
看似公平,可李元泰已经身负重伤,而穆尔佑身上却无伤。
枪对枪,两杆枪长度差不多,区别就是穆尔佑的枪,枪头更粗更厚一些。
虎枪,又名阿虎枪,通长八尺三寸,刃首九寸,圭首,中起棱。是满族勇士猎虎时所用,即便虎皮韧厚,虎骨质密,也能一击刺入,割裂筋脉骨肉。
“嘭嘭嘭”,二人激战了数十个回合,李元泰渐渐力竭。
“噗”,雪亮的枪锋剌穿了腹部。
第二百五十章 南征(四)
九江府号称“吴头楚尾”,城高池深,可惜守军太少。只有一万守军,加上逃回的李建捷部千人,不过一万一千兵马。在六万五千清兵的围攻下,仅仅守了两天,南熏门、湓浦门就被攻克了。
“大帅,城破了,请赶紧打开福星门,从老鹳塘撤入长江。再晚就来不及了”,李建捷劝镇朔副将军高必正撤退。
“李将军,汝知道老鹳塘是什么地方吗?”
“知道,是当年岳武穆练水军的地方”。
因为岳飞在老鹳塘训练过水军,清朝时将福星门改名为岳师门。按说,清廷自称是金人的后代,应该恨岳飞才是,偏偏无比尊重,改城门名以纪之。也算一宗奇事。
高必正叹了一口气:“监国希望本帅做击败鞑子的虞允文。本帅无能,没有守住九江。今日便是学岳武穆,精忠报国之时。汝速带本帅的将令从福星门至南湖嘴,令守军速速沿长江撤往兴国州”。
李建捷不肯,“大帅,跟我们一起走吧”。
高必正大怒,“李副将,汝敢违抗军令不成?再要啰嗦,定斩不饶”。
李建捷无奈,只得泣别高必正,乘小舟撤往南湖嘴。
“弟兄们,今日是本帅杀身成仁之时,愿随本帅杀敌的留下,不愿的,赶紧从福星门撤退。
高必正召集身边所剩的三百亲兵,准备做决死突击。
亲兵千总马德一笑:“大帅说的哪里话咧,额们陕西汉子,没一个孬种”。
高必正是陕西米脂人,三百亲兵皆是陕西老乡,大多是跟随李自成造过反的闯军老兄弟,没有一个愿意离开高必正逃生。
“好!下辈子额还跟大伙一起做兄弟”。
高必正率三百亲兵杀向入城的清军,除了杀人,一点声音都没有,连喊杀声都没有。
“给本章京杀!一个不留”,甲喇章京巴思汉指挥部下闯入民宅杀人、抢劫。
干这种事,他是行家。八旗嘛,不杀不抢,怎么配做八旗。其实,按军规,战斗没结束是不许抢劫的。可是八旗入关已经七年多,渐渐腐化堕落,对军规执行得没有以前那么严。各级将领对这种事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抢来的财物少不了他们的一份。
正抢、杀得高兴,高必正冲到了。
巴思汉来不及召集四处抢劫的部下,带着数百部下迎战。他没当回事,汉人嘛,一贯懦弱,一阵冲杀便会溃散。
“杀”,清军狞笑着冲向明军。
这股明军很奇怪,居然一点声音没有,只默默地砍人,即使负了伤,也不喊疼。
清军如西瓜般被砍倒、刺死。
巴思汉越战越是心惊,忽然返身便逃。
高必正抡刀欲追。闪过道快似闪电的黑影,追上巴思汉,一刀劈做两段,却是马德。
马德冲高必正呵呵一笑,“大帅,额比您快一步”。
高必正一瞪眼:“瞧把汝这厮能的”。
杀散清军,又奔向另一条街巷,正遇江南总督马国柱。
不说话,只管杀。
马国柱见势不妙,拨马便走,明军紧追不舍。
尼堪入城了,见几百明军追着千余清军砍。大怒、“这是谁的部下?把吾满洲的脸都丢尽了!”
亲自率五百戈什哈杀到,一见马国柱,劈头盖脸就是一鞭子,“混帐东西,一千人被几百人追着跑”。
马国柱头一缩,屁都不敢放。
尼堪率戈什哈和明军激战,清军的数量远多于明军,尼堪的戈什哈又是精锐,明军渐渐不支。
高必正力杀十余人而亡,死前高呼:“吾有颜见崇祯先帝矣!”
??
“什么,清军攻破了九江?大帅呢?”
皖囯侯刘体纯追问逃出来的李建捷。
李建捷虎目含泪,“已殁于城中矣,大帅令汝等沿长江速撤到兴国州”。
刘体纯大怒,“大帅亡了,你活着回来做什么?”抡拳便揍李建捷。
靖囯侯袁宗第急忙拉住,“军情紧急,没时间耽误。现在必须赶紧收集船只,沿长江撤退,需要留一支兵马牵制清军。哪位将军愿意留下来?”
李建捷奋然而出,“末将愿留”。
刘体纯一楞,随即说道,“你只剩几百人,兵力不足,还是本侯留下吧”。
二人争执不下,最后决定一起留下。
袁宗第、李元胤、蔺养成、李来亨各部兵马,纷纷沿长江乘船撤退,南湖嘴只剩下刘体纯、李建捷部六千兵马。
尼堪的大军到了,他亲自率军从西部,令固山额真朱马喇率军从东部,将刘体纯、李建捷团团包围在南湖嘴山上的大炮台内。
“轰隆!轰隆!轰隆!”
明军的重炮射向山下的清军,射得清军人仰马翻。
忽然,炮声停了下来。
“怎么不射了?”
刘体纯大吼。
“禀皖国侯,炮弹打光了”。
李建捷说道:“把大炮推到湖里去,不能留给鞑子”。
“对,额兄弟说得对,全推下湖”,刘体纯呵呵一笑。
“呸,谁跟你刘二虎是兄弟!”
刘体纯兄弟七人,排老二,因此在义军中得了个浑号“刘二虎”。当年豪绅刘二贡爷派管家刘升带人逼租,刘氏兄弟铤而走险,分了刘二贡爷家的谷米赈济灾民,活人无数。陕西砖坪一带,提起“刘二虎”大名,无不竖大拇指。
刘体纯讪讪道歉,“兄弟,是额错怪你咧,你肯留下来殿后,绝不是贪生怕死的人!”
“哼,额离开九江来子达(陕西话:这里),是为了传达大帅的军令”。
“咦?兄弟也是陕西人?”
“废话,不是陕西人,怎么知道你那‘刘二虎’的浑名”。
刘体纯哈哈大笑,“此番要都能活着,定要和兄弟痛饮三天三夜!”
“二位将军,鞑子冲上来了”。
汉军镶黄旗三等轻车都尉、参将刘泽洪率三千刀牌手,冲向山顶。
他爹刘良臣是清甘肃总兵,镇压回民起义时阵亡,叔父刘良佐曾是赫赫有名的弘光朝江北四镇的“花马刘”,降清后封三等子爵。身为刘军少帅,本来没有必要亲自带队攻山,可是这次不同,理政三王之一、敬谨亲王尼堪在后面看着,刘泽洪想在尼堪面前露个脸。
“嗖嗖嗖”,山上箭如雨下。
刘泽洪左腾右闪,十分敏捷。
刘体纯拉起牛角弓,一箭射去,没射穿刘泽洪的藤牌。
“刘兄,对付藤牌,得用这个”,李建捷端起鸟铳,眯着眼,将刘泽洪罩入照门,眼睛对着照星,点火,“呯”的一声,铳弹击穿藤牌,射碎了刘泽洪的脑袋。
听说侄子死了,刘良佐发疯似地攻山。
“嗯”,尼堪赞了一声,“这尼堪今日打得不错”,下令各军猛攻。
“杀!杀!杀!”
屯齐、贝子扎喀纳、程尼、韩岱诸将各率部向山顶猛攻。
李建捷身中数枪,嘴角淌出血来、断断续续地冲刘体纯笑道:“刘大哥,你说要请额痛饮三天,咳,咳,还欠额一顿酒”。
刘体纯一边流泪,一边笑,“兄弟你等着额,到了那边,酒管够”,一刀劈死一敌,又削死一敌。一敌持枪刺入他的左胁,犹如未觉,反手杀之??
终至力竭,死前犹大笑,“狗鞑子,额刘二虎今日杀够本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 听政(一)
九九艳阳天,秋老虎,热,长沙靖王府凉殿内,一片阴凉。
凉殿不大,是乾清宫内的便殿,只能容纳三十人。宫人们从冰窖里取出几十个大冰块,顿时让殿内一片阴凉。通过控制冰块的数量,还能够调节凉殿里的温度。有了这种古代的空调,监国靖王热不着。
朱亨嘉正在听政。天太热,在奉天门听政受不了,朱亨嘉索性便在这凉殿里,召来了各位大学士和六部相关官员,小范围地听一听,了解一下自己关心的事情。
依照吏、户、礼、兵、刑、工的排序,朱亨嘉先问了一下吏部的考绩。
“顾卿、郭卿,今年的‘京察’(针对京官)和‘外察’(针对外官)情形如何?”
“京察”和“外察”是针对京内、京外官员的考核,洪武时规定三年一考,弘治年间改为六年。
朱亨嘉觉得让那些贪官、庸官、冗官,一干就是六年,太长了,谕令恢复太祖旧制,三年一考。
大明朝的“京察大计”是这样规定的:四品以上官员具疏自陈,交吏部考核,去留由皇帝定夺;四品以下官员,由吏部、都察院会同考察。
六年改三年是极其有必要的,以前因为时间间隔太长,京察几乎流于形式,极少有人因京察丢官。
当然,如果爆发政治斗争就不一样了。你死我活!各种访单(京察前,吏部下发九卿科道官员的“问卷调查”,因为不具名,往往是告状信,甚至诬告信)、揭帖(类似于公开信、大字报)、奏疏(往往是检举信);邸报(类似于官方微博)满天飞。甲派占据上风,则乙派官员所获考评语多为贪、不勤、不能。反之亦然。
吏部尚书顾奕禀道:“监国,此番吏部考功司京察、外察,共录得称职官员九十六名,拟予加级;不合格官员九十八名,拟分别给予革职提问、革职、勒令致仕、降调”。
大明朝的京察、外察,程序十分规范,但是对考核的等级称谓,却五花八门,仅一个不合格,就有“不谨”、“年老”、“浮躁”等多种。太祖更搞笑,在对外官的大计中,竟然搞起了“殿最”(上等为最,下等为殿)制。令官员按考核等级入席吃饭,上等,赐坐而食;中等,站立而食;下等,不得食。
朱亨嘉觉得这样不行,得整规范了。
大笔一挥,不管是“京察”还是“外察”,统统从守(品德)、政(政绩)、才(才能)、年(年龄)四方面进行考核,称为“四格”。根据“四格”情况,将考核等级分成称职(一等)、勤职(二等)、供职(三等)、不合格(末等)四种。所谓“不合格”,是指不符合“四格”要求的官员。获称职者,加级;不合格者罢官,甚至追责。
当然,评为“不合格”者,应注明原因。比如贪、酷、罢软无为、不谨、年老、有疾、浮躁、才力不及等等。
听顾奕说完,朱亨嘉望着督查院左都御史郭之奇,道:“郭卿,督察院对京察、外察要起到监督作用。若发现舞弊、考语不公的情状,科道官要勇于弹劾主持考察的官员”。
郭之奇慨然答道:“请监国放心,此乃臣等的本职”。
“嗯”,朱亨嘉点点头。对郭之奇,他还是放心的。此人一向铁骨铮铮、刚直不阿。当年郑芝龙想找他开后门,将其子郑成功由诸生晋为廪生,被他断然拒绝,一点面子不给。
明代的考绩分文、武两个系统进行。问完文臣,再问问武将的考绩情况。
朱亨嘉微笑着问余朝相和李长祥:“余尚书、李侍郎,各级武职的考绩情状如何?”
余朝相刚由兵部左侍郎升为兵部尚书,正是干劲十足的时候,忙答道:“禀监国,臣和李侍郎、武选清吏司诸官员,忙了数月,终于考绩完毕。拟予七十六员武将加级,二十九人降级或革职”。
诸臣一听,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战争年代,动文臣易,动武将难。一些武将拥兵自重,视朝廷律令如无物。监国靖王真是大气魄啊!居然敢对武将动手,一次性收拾了二十九个不合格的武将。饶毅果决,不可欺也!
其实也不是朱亨嘉多么英明神武,主要是他连战连捷,自以为自己天下无敌,所以有胆量对不合格的武将动手。
“李卿、徐卿,来到长沙,可还适应这里的气候吗?”朱亨嘉笑吟吟地问了兵部右侍郎李长祥、国子监祭酒徐孚远一句。
这二人以前皆是鲁监国旧臣,为了拉拢归顺的鲁监国部下,朱亨嘉下令将二人召到长沙,原职留用。
为君之道,当刚柔相济。
二人一见监国殿下日理万机,居然还这么关心自己,不由得十分感动。
“谢监国关心,臣等能够适应长沙的气候”。
“好,卿等皆是国家栋梁之才,当好好地为国效力。生活上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尽管跟孤说”。
一番虚情假意的关心,让二人感动莫名,忠诚度大大提高了不少。其实朱亨嘉不过是作秀,没有哪个大臣敢不开眼,上疏给监国靖王提生活上的困难。
“生活”这个词起源于《孟子·尽心上》:“民非水火不生活”。
关心完了大臣的生活,得问问百姓的生活。
“关卿,现在的粮食产量如何?户部关于增加粮食产量,有没有什么好方法?”
首辅兼户部尚书关守箴精神一振,在监国面前露脸的机会到了!
“禀监国,臣已向各地的布政使和清吏司行文,要求他们在各地大力推广番薯、南瓜、蚕豆、土豆、玉米、棉花等从夷人那引进的高产作物。取得了很大成效,尤其是棉花、蕃薯和玉米,已在各地普遍栽种。另外,臣还令户部,会合国子监、钦天监,新编了农历、翻译了农书、改进了农具。今年,福建的双季稻、广东的三季稻,种植面积大大增加。一些县,稻田亩产达到了五、六石。吾大明,粮食不仅够吃,还有富余”。
“好,好啊!太祖曾经说过,‘农为国本,百需皆其所出’,爱卿把农业搞得这么好,让百姓丰衣足食。功莫大焉!”
打仗,最终打得还是钱粮,一听说粮食充足,朱亨嘉顿时底气十足。
他控制着粮食主产区湖广,广西、岭南、四川又到处在屯田,只要亩产提高了,粮食必然富余。
第二百五十二章 听政(二)
水满则溢,朱亨嘉正因为粮食产量的提高而高兴着,忽听刑部尚书王化澄说道:“监国,臣查处到一宗铸私钱的案子,数目巨大,高达十五万贯”。
“什么!”
朱亨嘉大怒,一开始在广西的时候,他铸过一小批靖江通宝,后来觉得不妥,毕竟自己现在还是以崇祯为年号,开始铸崇祯通宝。很快他就尝到了铸钱的好处,利润在一倍左右,这几年每年都铸钱十六万贯,以弥补军费缺口。没想到这帮铸私钱的胆大包天,铸的钱快赶上自己一年铸的钱了。
无法无天,必须严惩!
“王尚书,《大明律》对私自铸钱怎么判?”
“禀监国,《大明律》规定:‘凡私铸铜钱者绞,匠人罪同,为从及知情买使者各减一等,告捕者官给赏银五十两’”。
“好,从严、从快判,不必等秋决,报上来,孤用朱笔勾,斩立决”。
宝钞提举司郎中蒋文德吞吞吐吐地说了句:“监国,恐怕光杀,解决不了民间铸私钱之风”。
“哦,这是为何?”
“无他,利耳。铸私钱的利太大了!官府铸钱,利都在一倍。民间铸的钱,分量不足,利就更大了。每百斤铜料,销售后可得钱一万六千文,折合白银二十三两,而百斤铜料的成本价只有白银十两,这样计算,利润高达一倍又三成;如果铸钱者心术再坏一点,铸造次质铜钱,那么利润可高达两倍。这么大的利,刺激得一些人铤而走险。太祖开国至今,私自铸造钱币的人越来越多,‘死罪日报,终不能止’啊!”
朱亨嘉眉头紧锁,沉思不语。忽然喜笑颜开,盯着蒋文德道:“蒋卿熟知钱务,必有妙招教孤”。
蒋文德一听,不由得暗暗佩服,什么事都瞒不过监国他老人家的慧眼。自己的确有招,本来想留到后面卖弄一下,不料监国直接点将了。
“监国,臣以为要想打击私钱,必须做到两点。第一,与其抓铸私钱的人,不如从源头管控金、银、铜、白铅等金属矿产。只要控制了矿源,他们想铸也没原料铸”。
朱亨嘉忽然想起了丽江木府的金银矿,点点头,“看来,必须加大力度打击私采贵金属矿。不过蒋卿,为何连白铅矿也要管控?”
“监国有所不知,从白铅中可提炼出白银。湖广一带,盛产白铅,每担售价不过白银二两;运到广东,卖给出海做生意的商人,每担可得白银六两;海船把白铅再运送到日本,每担白铅可炼取白银十八两。利润比铸铜钱还大”。
“禁,一定得禁”,朱亨嘉大吼,脸都气歪了,孤省吃俭用,才攒那么点银子,彼等又是铸私钱,又是贩白铅。比孤挣得还多,反了天了!
“其二、臣以为要在铜钱防伪上下工夫”。
“哦,如何防伪?”
“首先,要请书法大家书写钱文。大家的字,那些私钱贩子难以模仿。臣以为大学士何吾驺乃书法宗师,可担此任”,蒋文德猛拍了何吾驺一记马屁。
喜得何吾驺拈着胡子直笑,这小子会做人,有机会定要提携一下他。
朱亨嘉对何吾驺道:“此事便辛苦何卿了,一定要用最复杂的字体,书写钱文,让那些贼子难以模仿”。
“臣敢不从命”,何吾驺喜得胡子都扬了起来。今后,全天下用的铜钱上,都铸着吾写的钱文,吾的书法定然名扬四海!
“其次,严格管控矿源后,铸私钱者得不到铜,有可能会从现有的铜钱中,磨掉边缘,取铜铸钱。臣以为应在钱币周围加上一圈凸起的外廓,钱文也应紧贴中央的方孔,让铸私钱者无法以钱铸钱”。
“准!”
朱亨嘉越看蒋文德越喜欢,把他定义为人才。人才嘛,就得升官。
“蒋卿,孤擢汝为从五品户部员外郎,专门负责钱务。一定要给孤铸出一批做工精美,难以模仿的好钱出来!”
“谢监国,臣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蒋文德忽然走向前,在朱亨嘉面前跪倒:“臣斗胆,请求朝廷今后的赋税和徭役,不再只收银,而是银、钱兼收”。
太祖时,大明朝夏税收麦、秋税收米,万历年间,张居正搞“一条鞭法”,将各项复杂的田赋附征和各种性质徭役一律合并征银;徭役中的力役也改为以银代役。方便了征收,也促进了工商业发展。
“蒋卿,这是为何?这几十年大明赋税一直收银,为何要改成银、钱兼收?”
“因为吾大明银矿产量并不高,而赋税需要的白银巨大。臣做过测算,这几十年,大明每年都要从日本、西夷诸国输入五十余万斤白银。一旦这些国家减少白银的产量,吾大明就会出现‘银荒’,泱泱大国,岂可将赋税命脉操于倭人、夷人之手?且现在是乱世,百姓只要有余银,都存在家里,轻易舍不得花。这样就减少了市面上的白银数量。这些年,银贵钱贱的趋势越来越严重。赋税只收白银,实际上加重了百姓负担,让他们苦不堪言啊!若改成赋税白银、铜钱并收,不但可以减少百姓负担,还可以让朝廷铸的新钱,迅速在市面流通。实乃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啊!”
朱亨嘉震惊了,一瞬间居然有些失神。这个蒋文德真的是古人吗?竟然懂得后世的金融学知识!
其实关于明朝选择白银作为主要货币,许多外国学者都不理解。一个叫艾维斯的学者曾经直言不讳地说过:“一个不富藏银的国家,竟然选择银作为自己的货币,是一件把金融命脉委于他人的荒唐之事”。
朱亨嘉转变了对蒋文德的看法,将他由人才升级到了奇才。奇才嘛,得封更大的官。
“蒋卿,孤再擢汝为正五品郎中。卿不仅要替大明铸出精美的铜钱,还要研究出一个合适的兑换比例。今后在全国的赋税征收中,允许百姓自己选择用白银或是铜钱缴税”。
乖乖,一天之内,连升两级!凉殿中的诸位官员,无不用羡慕的眼神,盯着蒋文德。一个个挺起了腰杆,巴不得朱亨嘉快点向自己提问。
第二百五十三章 听政(三)
蒋文德忽道:“自从取消匠籍后,现在宝源局及各行省的宝泉局铸钱的工匠流失严重,臣请求增加工匠的月粮,以留住人才”。
“准!”
朱亨嘉不由得哑然失笑,自己取消了匠户、灶户、胥户、军户等几十种户籍限制,统一编为民籍后,反倒造成了官营工匠的流失。
太祖时建立了匠户匠籍制度,一开始限制得很死,工匠们苦不堪言。后来改革,把工匠分成轮番匠和住坐匠两种。轮番匠每三年到京服役三个月;住坐匠固定做工,每月三分之一的时间为官府做工,有月粮。忙完官府的事,其余的时间归工匠自由支配,有了较多的人身自由,从而提高了生产积极性。
朱亨嘉这一改革,更彻底,直接取消了匠籍,将轮番匠和住坐匠改成了雇佣匠,发给月粮。可一些有本事的工匠,却不愿意再为官府做事,领那一点可怜的月粮。没法子,只能给他们涨月粮。
嗯,光涨月粮不行,还得推行激励机制,鼓励发明创造,多劳多得。
“余卿、萧卿,兵部和工部雇佣的工匠,是否也存在月粮过低的现象?上次孤跟你们说过,要在官营作坊中,重奖创新者,尽量按件、按量发放俸给。改革得如何了?”
余朝相胸一挺,“禀监国,上次您谕示了后,臣立即在兵部武备司各军器作坊中进行了改革。目前已有三十多个工匠因为军备创新,受到了奖励,大多数工匠都做到了按件、按质计酬,谁生产的军器质量好、数量多,谁的月粮便高”。
工部左侍郎萧锜也不甘示弱,“禀监国,接到您的圣谕后,臣立即在工部所属的工匠中大力推行绩效制。谁负责的河堤、栈道,质量好、事故低,谁挖的矿数量多,谁的月粮便高。尤其是那些矿工,为了多挣月粮,没日没夜地干,也不叫苦!”
“好!卿等辛苦了,做得好!孤有时间,一定要去你们所属的匠作坊看一看”。
“臣等恭迎监国圣驾!”
“嗯”,朱亨嘉点点头,又对蒋文德说:“蒋卿,给铸钱匠们涨月粮,不能搞‘一刀切’,对那些手艺好的大匠,要多涨月粮,普通工匠少涨一些。总之,要留住人才”。
“臣遵旨”。
朱亨嘉又对刑部尚书王化澄说道:“王尚书,《大明律》关于《工律》一篇是怎么规定的?新的《大明律》,孤上次看了,编得不错,让卿在各地推行。现在成效如何?”
王化澄是个慢性子,说话有条不紊,“禀监国,臣等对《大明律》进行了系统的重修。不光是《工律》篇,其他各篇均进行了与时偕行的修订。原《大明律》共七篇四百六十条,并不算多,可各种诰、例、令,加起来却高达万条。许多都是些不合时宜的冗法。臣裁汰冗法,制定新法,将各种诰、例、令合并在新的《大明律》中,新《大明律分九篇、九百零六条。已令各地的刑部清吏司,在各府、州、县推广,刻石立碑,咸使之闻”。
“善!太祖说不许改《大明律》一字,可势易时移,天下间焉有不变的律法?卿做得甚善!”
提到工匠、匠作,朱亨嘉笑眯眯地望着钦天监监正宋应星。这位可是大科学家,所着《天工开物》,是“中国十七世纪的工艺百科全书”。
宋应星,字长庚,江西奉新县人。他和兄长宋应升皆为明朝官员,他们曾经寄希望于南明弘光帝,可是弘光朝廷的腐败,让兄弟俩灰心不已。隆武二年,宋应升服毒殉国,宋应星隐居。历史上他甘受贫困,却死都不肯做清朝的官。
为了请这位大神出山,朱亨嘉可是费了不少心思。
正五品的钦天监正,官职不算高,地位却极尊崇。承担着“洞察天机“的特殊任务。
太祖规定:本监官不得改迁他官,子孙世业,非特旨不得升调、致仕。如有缺员,由本监逐级递补。因此,钦天监的一溜官员,从监正到监副、五官正、灵台郎、保章正、挈壶正、监侯、司历、漏刻博士,皆是父传子、子传孙,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把宋应星这样一个并非钦天监内部子弟出身的官员,擢为钦天监正,违制了。
无所谓,违制的事,监国靖王干得多了,也没见有人敢把他怎么样。国计在他手中,大地在他脚下,谁敢多说话!
不过,虽然违制,任命宋应星做钦天监正,绝对是个英明的决策。宋应星执掌钦天监后,以渊博的学识,征服了天文科、漏刻科、回回科、历科各科官员的心。先后着写、翻译了多部农业、手工业的科学书籍;修订了农历;发明了一种“代耕”新式农具;推广了高效的农业肥料“榨油枯饼”制作法、“张五典种棉法”;仿制了灌溉水车“龙尾车”等等。
不过,今天朱亨嘉想问的并不是钦天监搞出了多少发明创造,而是这些发明,有多少已经广泛生产,转化为大明的国力。他给了钦天监一项大权,大明钱庄每年一百万两银子的农艺、工艺“揭债”(贷款)的审批权。
“宋卿、赵卿,每年一百万两的农、工艺揭债,贷得怎么样?收不回来的死贷多不多?”
宋应星一笑:“臣只管批贷,能不能收回来,是赵大人的事。这两年,每年都向有着先进农技、工技的农户、匠户、商户发放一百万两银子的揭债,全部贷完。其中,生产水车、犁、木耙等先进农具的衡阳李氏、制造搅车等高效棉纺工具的长沙徐氏、生产新型织机的广州黄氏、采用吹釉法给瓷器施釉的景德镇王氏、生产新型竹纸的赣州槽户刘氏、采用彩色套印和拱花印刷工艺的岳阳李氏、采用苏钢冶炼法炼钢的赣中周氏,每户都贷出五万两以上白银。此外,还货给各行各业,拥有先进技艺的农、工、商户大量钱银”。
“善!就是不知这些款子发放后效果如何,揭债有没有偿还”。
户部钱庄司郎中赵宝源谄媚地说道:“禀监国,在您的圣心垂顾下,再加上宋监正的好眼光,这些客户,皆是大明钱庄的优质客户。他们的揭债基本上还得差不多了,有的又借了新债,扩大生产规模”。
“好,这样便好!钱庄嘛,就应该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对了,赵卿,现在大明钱庄经营情况如何?”
赵宝源笑呵呵地道:“禀监国,现在大明钱庄每年贷出白银三百万两,因为臣要求揭债需有抵押,除了些许死贷,大多都能回收。年盈利百之七、八”。
“赵郎中辛苦了。记住,大明钱庄兴办的目的不是为了挣银子,而是为了便民利民、货通天下”。
“臣记住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听政(四)
听完宋应星的介绍,朱亨嘉对大明的农业、手工业情况,基本有底了。
此时的大明朝并不比西方国家落后。无论是采矿、冶炼、造船、建筑等重工业,还是丝绸、棉布、瓷器等轻工业,在当时都有自己的可取之处。后世有学者测算过,万历年间,大明的工业产量占全世界的三分之二以上。
见朱亨嘉老不问自己,次辅、礼部尚书孙金鼎急了,上前奏道:“监国,臣和俆祭酒、张学士议了一下,想请监国批准,编纂一部《贰臣传》,把那些甘心事虏降清的贰臣们都收录进去,以净化人心”。
朱亨嘉扫了一眼孙金鼎、国子监祭酒徐孚远、翰林院学士张佐宸,笑了,“卿等嫉恶如仇之心,孤感同深受。但是如果现在就编《贰臣传》,孤怕那些汉奸们没了退路,愈发死心塌地地为鞑虏效力,不利于大军北伐。孤看,这《贰臣传》还是等北伐中原、恢复两京后再编。汉奸们犯的罪,孤一笔一笔地记在心里,等打下北京后再找他们算”。
诸臣一听,不由得心里一凛,这些人不是重臣,就是朱亨嘉的心腹,对监国靖王喜欢秋后算帐的习惯,自然清楚。听说监国还有一个小册子,凡是在上面被签名、画了红圈的,都被收拾得很惨。
别人怕朱亨嘉算小帐,太傅丁魁楚不怕。只要能忽悠,到哪都顺溜。听说那本记小帐的小册子,老夫排第一个,不照样活得好好的?
大奸似忠,太傅丁魁楚老大人正义凛然地出列禀道:“监国,臣以为《贰臣传》可以不修,但是《明史》必须得修。甲申以来,山河破碎、两京沦丧,吾泱泱大明,何以至此境地?实有修史为后世鉴的必要”。
修《明史》?
中国的历史主要是帝王史,一般都是通过皇帝的起居注来编撰。二十四史的传统是:后面的朝代修前面一个朝代的历史,自己修自己朝代的史,即便修了,也不会被后面的朝代承认。
这么简单的常识,丁魁楚不知道?本朝修本朝的史,搞什么东东?
朱亨嘉仔细一琢磨,明白了。这老东西奸着呢,提议修《明史》,起码有两个目的:一是借机拍自己马屁,他来修本朝的史,不消说,一定会把自己写得英明神武无比;二是他年纪大了,官和钱都有了,就缺个好名声,想青史留名。
对丁魁楚,朱享嘉很矛盾,一方面他对老太傅两面三刀,收了银子还捅刀子的旧帐,一直耿耿于怀;另一方面,这老太傅归顺后,替自己招降粤西、忽悠隆武帝、招降贵州,功劳着实不小。
唉!丁老头也老了,他想修史,便让他修吧。
朱亨嘉想了想,道:“丁太傅、徐卿、张卿,孤便将修《明史》的事交给诸卿,卿等在翰林院、国子监,挑选得力人员修史。切记一点,不要光捡好的说,历代先帝,包括孤本人,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也可以写出来,供后人鉴嘛”。
“臣等谨遵圣谕”。
一听他们说谨遵圣谕,朱亨嘉心里发怵,这几位不会真把自己的缺点写到史书里去了吧?这可不行,历代帝王是流芳百代,还是遗臭万年,可全靠史家们写呢。
朱亨嘉盯着翰林院学士张佐宸,使劲地看了几眼。翰林学士担当起草诏书的职责,晚唐以后,翰林学士专门负责起草机密诏制,有“天子私人”之称。担任这个职务的,无一不是帝王心腹,张佐宸也不例外。
“张卿,翰林院编修王夫之现在主要负责什么?”
“禀监国,王编修主要负责诰敕起草、史书纂修、经筵侍讲”。
“嗯,张学士,汝去告诉王夫之,让他也参与修史,一定要好好地修!”
朱亨嘉把“好好地”三个字咬得很重。
张佐宸跟随朱亨嘉好几年了,立即心领神会,“臣一定让王夫之‘好好地’修史!”
孙金鼎见自己编纂《贰臣传》的提议被监国否了,面色不禁有些黯淡。
朱享嘉觉得不能冷落了这个跟随自己多年的心腹,和煦地问他:“孙卿,科举改革的事搞得怎么样了?”
每个朝代的科举开考科目都不一样:隋炀帝开考十科;唐朝常设五科,多的时候考十几科;宋朝也考好几科;大明朝最少,只考进士这一科。因为只考进士,导致大明朝的士子很多只知道四书五经,其他知识匮乏。
孤的这些官员,如果一个个都成了书呆子,可怎么得了?朱亨嘉觉得科举的科目,必须增加!大明不仅需要懂经义的大儒,更需要做实务的人才!
孙金鼎精神一振:“禀监国,此次科举共考十科。除了进士科外,还增加了明经(经义)、明法(法律)、明字(文字)、明算(算学)、翻译(外语)、经济、博学鸿词(应用文书)、策问(论文答辩)、诗赋九科”。
“好啊!这样选拔出来的人才才广泛嘛!”
朱亨嘉想了想,又道:“孙卿,吾大明的士子,多年以来已经习惯了只考进士一科。所以一开始,其他九科的中榜数目不宜过多。孤的意思,此次科考,还是以进士科为主,占中榜总数的六成,其他九科总共占四成。这样,就不用担心那些举子们吵翻了天”。
孙金鼎一听,十分佩服,不愧是监国,考虑问题面面俱到啊,由衷地吼了一句:“监国圣明!”
内阁首辅、户部尚书关守箴,见次辅孙金鼎,刚才吃了个瘪,提出编《贰臣传》的建议被否了,不由得暗暗高兴。
关守箴虽然和孙金鼎一样,都是有拥立大功的从龙之臣,可他没有孙金鼎那样会拍马屁,圣眷没有孙金鼎浓,之所以能当首辅,主要是因为处理政事的能力更强一些。
虽然都是认识多年的旧人,但二人谁也不服谁,互相之间别着股劲,在朝中也隐然形成了两个小派系:关系和孙系。
对党争的苗头,朱亨嘉一直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大明之所以搞成这样,党争是个重要原因。万历年间,东林党和浙党﹑齐党﹑楚党争斗,京察的时候,各种互相攻击的访单、揭帖、奏疏、邸报,居然达到三百多份。“夫明之亡,亡于门户;门户始于朋党;朋党始于讲学”。
此次京察,朱亨嘉对关系官员和孙系官员进行了暗中观察。并没有发现党同伐异,只讲派系、不讲是非的情况。这样便还在自己的容忍限度内。大臣之间有些小矛盾,是朱亨嘉喜闻乐见的,这样更有利于自己掌控朝局。
其实是朱亨嘉多虑了,任何一股新兴势力,在打天下阶段,都是很团结的。面临着清军的威胁,关守箴和孙金鼎再有矛盾,也不敢窝里斗,坏了大事,最多也只是互相下点眼药,斗斗嘴而已。
“监国”,关守箴暗自得意地瞟了孙金鼎一眼,“臣还有三事请监国定夺:一曰开海;二曰取消茶引;三曰完善税制,取消落地税和简化实业税征税办法”。
第二百五十五章 听政(五)
一听开海,朱亨嘉感觉很奇怪,“关卿,孤一直在开海呀。自孤监国以来,放松了海禁,新的《大明律》里删掉了《禁外藩交通令》,海关都设了十几座,现在大明的海贸越来越兴旺,卿怎么还让孤开海?”
关守箴道:“监国,虽然大明现在已经实际开了海。可太祖时期,在许多沿海府、州、县刻了关于禁海令的石碑,因为是太祖所立,无人敢拆,民间对开海仍有疑虑。臣的意思是请您下令拆除这些石碑,并正式颁布鼓励开海的法令”。
太祖朱元璋立法严禁私人出海,连三桅以上的大船都不许造。违者,重则处斩,轻则充军。因为这法是太祖立的,后面的皇帝,虽然有时候也放松海禁,但都是偷偷地放开,公开场合从未承认。
听关守箴说完,朱亨嘉明白了,关首辅是想让自己给海贸商人吃一颗定心丸啊。没关系,小事一桩。不就是拆几块碑,再颁布条鼓励开海的法律嘛。太祖不许改的东西,孤改得还少吗?别的不说,光这《大明律》,太祖说不许擅改一字,孤改了估计一万字都有。
“关卿所言甚善!从今日起,各沿海府、州、县,立即拆除禁海碑。孤还要立一条鼓励开海的法令,名字就叫《鼓励与外藩交通令》,也在沿海各府、州、县立碑,咸使之闻”。
朱亨嘉想了想又道:“不过一定要让沿海的官员向海商们讲清楚,他们做海贸,我们鼓励,但是一定要老老实实缴关税,从海关出入,绝不允许走私”。
诸臣听了朱亨嘉所言,暗暗钦佩。太祖立的碑,二百多年,无人敢拆。这位王上好气魄,说拆便拆!一想,也是,人家本来就不是太祖的嫡系子孙,乃是太祖他哥朱兴隆的后代,自然不把太祖的话当回事。
大明崇祯二十四年九月十日,监国靖王下令沿海各府、州、县,拆除禁海碑,改立开海碑。碑文曰:“监国靖王敕谕沿海各府州县:海外通商,互通有无,实利国利民事耳。各地官民人等,不得阻挠。钦哉特敕。监国靖崇祯二十四年玖月”。
“关卿,汝说第二件事,要取消茶引,却是为何?”
大明朝沿袭宋、元旧制,对茶叶实行专卖。官府在各产茶州、县设立官办茶场,茶商只能在官场买茶,缴纳百分之十的引税,然后官府发给茶引,凭此引贩运茶,可免除过税。茶引,类似后世的购货凭证、纳税凭证和运销执照三合一。
“监国,茶叶和盐不同,生产较易。民间产的私茶数量,甚至超过了官茶的数量。这些年,户部收取的茶课越来越少。太祖时,茶课有六十二万钞,现在每年不过数万两。臣以为,既然民间的私茶难以取缔,不如索性放开,允许民间制茶贩茶、设立茶场。取消茶引专卖制后,官办茶场所产的茶叶,发往边关各茶马司,直接和固始汗换取军马。私办茶场,则收取实业税。如此,既可以增加朝廷的财政收入,也可以得到大量的战马”。
太祖搞茶叶专卖,并不是为了那点茶课。而是想用这些茶叶,通过茶马互市,交换战马,以及使用开中法补充九边军用。《明史·食货志》记载:茶税在立国初期为三十抽一,后来改为以茶树抽税,十棵抽一,卫所军辖属的茶树十棵抽八。太祖狠,不允许茶户保留一点私茶,税余之茶,低价卖给官场,虽然得到了大批战马,但赫赫武功下,却让无数茶农破产成为流民。
朱亨嘉听明白了:现如今私茶泛滥,茶叶专卖已经名存实亡了,干脆取消专卖,直接向私茶商们征实业税;恢复了茶马互市后,与其将官办茶场的茶叶卖给茶商,再用得到的银子向固始汗买马,不如直接用官办茶场的茶叶向固始汗换马。
“嗯,关卿此策,老成谋国。便照卿说的办,即日起,取消茶叶专卖,向私茶商征收实业税。官办茶场不再发放茶引,所产之茶全部用于茶马互市”。
“关卿,汝继续说第三条,为什么要取消落地税?又如何简化征收实业税?”
落地税,是一种商税之外的附加税。凡商民货物入乡镇市集者,无论贵贱多少,不管能否卖出,一应抽分征税。
这种税,所征税额虽不高,但往往重复征索,对商民苛扰极大。万历年间,苏州抗税事件的导火索就是一个瓜农到城里的市集卖瓜,先被征了一次落地税;卖完瓜,买了四斤米,出城的时候,又被征了一次城门税,四斤米只剩三斤,抱头痛哭,被一个叫葛成的纺织工人打了抱不平。
“监国,这落地税虽然抽分不多,却到一座大一点的城市便征一次,重复征收,十分扰民。更可恶者,此税由各地官府征收,十分随意,征上来十两,入官库的往往只有一两。征得少、民怨大,实属恶税。请监国除之”。
朱亨嘉气得拍了御案:“征得少、民怨大!肥了贪官,苦了百姓,污了朝廷名声!这样的恶税,还留它做甚?今日起取消!”
落地税和城门税一样,都属于过税的一种。朱亨嘉觉得城门税不利于货物流通,在五年多以前的《明定国是诏》中已经取消了城门税。现在又取消了落地税,大明朝的过税就仅剩下了海关税、茶马税(陆关税)、钞关税等几种。
人还是得有些本事!关守箴虽然拍马屁不如孙金鼎,但是却擅长理政。有此本事,方能坐稳首辅之位。
此刻,朱亨嘉看关守箴十分顺眼,“关卿再说一说如何简化征收实业税?”
一提征收实业税,朱亨嘉就头疼。
他在《明定国是诏》中,明确提出要鼓励实业发展。新办实业三年免税,三年后按盈利的十分之一征收实业税,又鼓励钱庄借贷给实业主。
一晃,《明定国是诏》颁布五年多了,民间的手工业得到了快速的发展。广东、湖广的纺织业;江西的造纸业;广东、海南的造船业;广东、江西的陶瓷业;云南、广西的矿冶业??都欣欣向荣。出现了很多大实业主。
可一向这些实业主征税,得到的答复,往往都是亏损。现行实业税,是按利润的十之一征收,人家都亏损了,没有利润,如何征税?
户部不信,派各地税官查帐。查不出来。这些实业主,几乎个个都两本帐。这个时代,可不像后世的大数据时代,生产多少、销售多少,一目了然。除非账房背叛了东家,否则根本查不出来。
关守箴一笑:“监国,臣以为现行实业税按利润额征收,利润不好界定,难征。不如换个法子,按实物来征。简便易行”。
朱亨嘉来了兴趣:“如何按实物征收?卿给孤仔细说说”。
“监国,臣以为可以像征茶课一样征。茶树抽税,十棵抽一,既简单又方便。如此类推,对纺织业,我们可以按织机的数量来征,每张织机每年收税银三钱;陶瓷业按旋坯车数量征;造纸业按纸槽数量征;造船业,分规格,按造船数量征??”
“嗯,卿的法子甚好,便造卿的法子来”。
忽然,朱亨嘉想起了万历年间的那场苏州抗税风波,不由得面有惧色,“关卿,卿刚才说对纺织业,每张织机年征银三钱,会不会太高了?孤记得当年织造太监孙隆,就是因为每张织机征三钱的税,被织工们打出了苏州”。
明朝的手工业,最发达的当数纺织业。
仅仅苏州一地,织机便多达万台,工匠多达五六万人。除了苏州,松江、魏塘(今浙江嘉善)、山西潞安,亦是天下闻名的纺织中心。“南松江,北潞安,衣天下”。
万历二十九年,内监孙隆充任苏州税监,他勒令除已征税外,每机加派白银三钱,丝织品每匹加银三分。几千织染工匠在葛成的带领下,高喊“赶走孙隆,杀死税棍”的口号,硬是把孙隆打出了苏州城。
“监国,一张织机每年征三钱的税真不高。一张税机一年至少六两银子的利,经营得好,一年十余两亦是可能”。
“不高?不高怎么还激起民变了?”
关守箴笑道:“无论是葛成事件,还是后来的颜佩韦、杨念如、沈扬、马杰、周文元五人事件,身后都有江南士绅的影子。江南的士绅,势力极其庞大,是织户背后的东家。朝廷想征他们的税,他们自然要怂恿织工们闹事。广东、湖广的士绅,势力远不如江南士绅,每张织机年税三钱,不会激起民变”。
原来如此!朱亨嘉恍然大悟,不过他还是有点不放心,民如水,君如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啊!
“关卿,孤看这样,咱们先少征一点,瞧瞧成效。这样吧,每张织机,每年先征收二钱银子。看看百姓的反应再说”。
“臣谨遵圣命”。
君臣之间正议论着国家大事,忽听内侍报来:“禀监国,江西八百里加急!”
第二百五十六章 北战(一)
所谓八百里加急,并不是一天跑八百里。马是娇贵的动物,能跑五百里,已经是最快的加急。不管那么多,只要公文注明了“马上飞递”的字样,只管拼命地跑便是。
这种公文,一般都是紧急军情,为了保密,只有一人,骑快马送到底,沿途经过驿站,换马不换人。
明朝的驿站很大,可接待几十人。腐败,不管是谁,只要有关系搞到马牌(使用驿传的证明信),就可以白吃白喝。崇祯帝曾裁撤了三分之一的驿站,治标不治本,虽然减少了一些开支,但是驿站地区对当地百姓的摊派依然很重。
满清入京后,轻易解决了驿站问题。不再摊派,改成向当地百姓征一笔较低的驿税,不足部分,由国库补齐。其实不用补,够用,清初法度森严,没人敢贪驿站的便宜。讽刺的是,清廷向当地百姓征驿税,百姓们居然乐从,因为这点驿税,和以前的巨额摊派比起来,少得可怜。
朱亨嘉觉得堂堂大明朝,不能让鞑子比下去。下令己方控制区,驿站费用全部由朝廷出,既不许向当地百姓搞摊派,也不许向当地百姓征驿税。这笔费用可不少,每年经费怎么也需三十多万两。
这还是狠抓廉政、重惩公器私用的结果,否则的话,花费会更多。
其实朱亨嘉也想脑洞大开,搞个邮局什么的,搞不了,养马的费用太高。把驿站改客栈?不安全,容易泄露军情,而且大锅饭体制下,这样搞,只会让驿站的费用越来越高。没法子,只能一边治腐惩贪,一边精简人员、费用。
看完江西送来的八百里加急,朱亨嘉脸色沉重,久久不语。
“内阁大学士和兵部尚书留下,其他人都退下吧”。
诸臣见状,知道事关重大,不敢开口询问,纷纷退下。
凉殿内,只剩下了朱亨嘉和关守箴、孙金鼎、何吾驺、郑封、余朝相六个人。
“唉!”
朱亨嘉长叹了一口气,“刚收到的军报,九江丢了,镇朔副将军、郢国侯高必正殉国”。
诸臣雅雀无声。
朱亨嘉心里叫苦,本来他已经决定三个月后,北伐南直隶,密调三万广西兵、两万贵州兵至长沙,又在湖广招募了五万新兵。结果,刚募好,还没来得及训练,清军就打了过来。现在长沙城里只有六万多能战的老兵。行在重地,怎么也得留一万老兵驻守,如果去救援江西,只能带五万兵马去,一旦再败,长沙可就无兵可守了;可若不救,听任清军由江西打到湖广,后果亦是不堪设想。
“诸卿都说说看,孤是去救江西,还是坚守长沙待援?”
关守箴想了想道:“高必正残部还剩多少?撤到哪里了?李明忠部还有多少兵马?”
“袁宗第、李元胤、蔺养成、李来亨他们,只剩一万九千人,撤到兴国州了。李明忠还有六万人,仍在坚守南昌”。
“监国,现在长沙城内,仅有数万兵马。带数万人赴江西,劳师远征,未必能胜。一旦失利,不光江西,湖广亦保不住。您先前不是已调广西三万、贵州两万精兵来援了吗?臣估摸着,他们已经走了一大半路了,再有一个多月,援兵就能到。您不如坚守长沙,以逸待劳,等援兵到了,合兵一处与鞑虏交战,胜算更大呀”,关守箴主张坚守长沙待援。
朱亨嘉没说话,暗暗摇了摇头。这位首辅,处理政务是把好手,可惜军略差了点。九江可是战略要地,向西北,可沿长江攻武昌;往西南,可攻长沙;往南,可攻南昌。不能让清军在九江站住脚,得夺回来。再说,待在长沙,听任江西沦陷不救,对士气伤害太大。援兵能不能赶到且不说,就算赶到了,一支士气低落的军队,能不能打赢还真不好说。到不如趁着现在士气正旺,赶往江西,与虏决战。
“臣等附议”,何吾驺、余朝相支持关守箴的建议。
朱亨嘉仍未说话。
孙金鼎一瞧,便知监国不赞成死守长沙。当即昂然说道:“清军虽有十六、七万,然打下九江,自身伤亡亦大;且还要分兵应付兴国州、南昌的大明军队;打下的府县也要分兵驻守。他们的机动兵力未必比咱们多多少。况且九江,乃七省通衢之地,对我军威胁太大。臣认为,应该发兵江西,趁清虏立足未稳夺回九江”。
朱亨嘉点点头,自己的这位次辅,虽然治理内政的能力不如关守箴,但是军略眼光,却比关守箴强。最妙的是,关键时刻,总能与自己保持一致。
他还想再问问郑封的意见,“郑卿,汝觉得呢?”
郑封问道:“请问监国当初起兵的时候,有兵马多少?地方几何?”
“孤起兵的时候,不过万余兵马(招募的两万丁壮不算)、桂林一府之地罢了”。
郑封大笑:“监国当初不过万余兵马、区区一府之地,就敢攻掠两广、鲸吞云南。如今掌控七省之地、雄兵数十万,反倒畏惧鞑子,不敢战了吗?”
朱亨嘉捬掌大笑,“知我者,郑卿也!传孤的谕令,点验兵马,出征江西,来人,取纸笔来,孤要写诗!”
刷,刷,刷,字虽写得一般,气势却足,力透纸背。
《北征》
遥望昔年旧河山,
扬州十日血未干。
匣中宝刀恨难平,
不灭楼兰誓不还。
君为臣胆,一见朱亨嘉题写此诗,诸人无不感奋。迅速统一了意见,准备北征事宜。
正准备着,忽报龙州土卫指挥史赵奚,率两千一百将士、三百头战象赶到。
此番朱亨嘉下令调入湖广作战的三万广西兵中,就包括赵奚的战象部队。
大象这种生物,步行的速度比人快,更难得的是睡眠时间短,每天只需睡一个时辰,还能负重。因此,象兵部队的行军速度比步兵快。再加上赵奚为了拍朱亨嘉马屁,除了战象,还配了不少挽马、大车,机动性强,日夜兼程地赶路。终于比其他广西部队提前一个多月,赶到了长沙。
朱亨嘉大喜,重赏了赵奚。
赵奚的到来,让明军士气大振,这意味着援军就要赶到了。
军情似火,朱亨嘉下令,不等其他援兵,全军即刻赶往江西,
第二百五十七章 北战(二)
《祭高必正文》
崇祯辛卯秋,予闻高公必正殉国,忍痛含悲,具时羞之奠,以慰英灵:
呜呼!公昔年蹉跎,终能奋翼。归明以来,转战千里,屡建奇勋。秉性赤诚,义烈忠良,故先帝赐名必正。恒矢心以兴明祚,每锐志以复汉疆。扬大明之志气,断鞑虏之肝肠。天妒英才,竟致早夭!
惜乎!九江之役,名将捐躯。公以万余偏师,抗虏兵十万众。青肝碧血,虽败犹荣!江山涂炭,神州荒凉,狐奔兔逐,狼竞鸱张。公若在,必能保全社稷;公既殁,伊谁力挽颓唐?惟有文武同心,扶植纲常。
自予与公相识,尔来五年矣!名为君臣,实则挚友。公之气节,日月同光;公之美名,万古流芳。呜呼!罄南山之竹,难寄哀伤!逝者已逝,尚存者当继公之遗志!
呜呼!哭公而不应,奠公又不食。昔年英姿,犹在眼前。呜呼哀哉!尚飨。
朱亨嘉祭奠完郢国侯高必正,令武昌伯马进忠、姚友兴、秦裕春留守长沙;自己以杨辅臣、孙广威为先锋,率刘文秀、白文选、赵勇、高明贵、塔天宝、党守素、景可勤诸将,五万多兵马来援江西。
这一日,走到了汩罗江畔。
朱亨嘉慨叹江水之滔滔,问左右:“此地何名?”
“禀监国,此处乃是新墙”。
一听“新墙”二字,朱亨嘉怔住了,旋即哭了起来,先是小泣,后来变成了嚎啕大哭。
“悲乎!悲乎!痛杀孤也!”
左右大惊,忙问:“监国,您何故痛哭?”
“新墙是杨国威殉国的地方,教孤怎能不伤心?杨卿啊杨卿,本欲与卿共富贵,孰料天不假年,竟舍孤而去!真正痛杀人也!”
左右恻然。这杨国威可是最早拥立监国的从龙之臣,他的表妹是监国的陈淑妃,君臣之间,感情极深。四年多以前,湖广新墙之役,杨国威战殁。不料监国居然一直记得这个地名!
哭得如此伤心,怎么劝都劝不住。这可如何是好?
见朱亨嘉痛哭,随征的孙金鼎、陶成等从龙旧臣,无不以泪洗面、悲伤莫名。
郑封急忙扯着孙金鼎的袖子,拽到旁边,“孙公,汝糊涂啊!大敌当前,监国哭,汝怎么能也跟着哭呢?哭伤了龙体,如何指挥作战?”
孙金鼎醒悟,连忙抹干眼泪,来劝朱亨嘉,“监国,人死不能复生。兴业公死于鞑虏之手,您应该保重龙体,荡平胡虏,为其报仇才是。怎能在此痛哭,于国家何益?”
郑封、陶成等亦纷纷解劝。
朱亨嘉慢慢才恢复平静,下令在此地停留一个时辰,祭奠完杨国威再行军。
先锋杨辅臣闻朱亨嘉祭奠其父之事,感动之极,暗暗发誓,要打好这一仗,上报君恩,下报父仇。
??
“总镇,前面便是德安城了,是否先派斥侯查探一番?”
三十多岁的李士元,恭恭敬敬地向二十多岁的陈上川汇报。
陈上川,今年只有二十五岁,原是广东富户之子,国家有难,投笔从戎。李明忠令他和李士元一起,抢占德安城,据博易水以阻清军。另一个时空,他不肯降清做顺民,率众远渡安南国,成为越南华族先祖之一。
“嗯,派一个斥侯队去看看”。
德安古城,历史悠久,相传大禹在此地治过水。现在,成了一片火海。
尼堪令贝子扎喀纳率伊尔德、阿喇善诸将二万五千兵马攻取此城。
城里没有正兵,只有一个守备七百人的守兵。这么点弱兵,面对两万五千满蒙八旗,按说应该投降。不降,逃跑也行。不知这守备发了什么失心疯,既不降、也不逃,反而发动百姓,准备守城器械,与八旗对抗。
扎喀纳大怒。这一路攻入江西,这些尼堪们居然像转了性一样,跟以前自己南征时,大不相同,居然很少有降的。每攻占一处,都要付出一些将士的生命。吾满洲人少,消耗不起啊!
没有什么悬念,清军很顺利地攻下了德安古城,但是又扔下了一百多具尸体。
扎喀纳的心揪了一下,“屠城”,恶狠狠地下达了将令。这一招是他在战争中总结的,遇到胆敢抵抗的就屠城,这样,下一座城池便不敢抵抗了。
望着冲天的大火,斥候回报陈上川,清军已占领徳安。
李士元叹道:“唉!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一步啊!咱们还是赶紧后撤,和邓耀将军一起沿修水防守吧”。
陈上川想了想,道:“不战而退,恐伤士气。现在清军正在德安城烧杀抢掠,城外的营寨必不设防。李副将,汝带大军后撤,吾精选八百骑,去袭清军营寨”。
李士元大惊,“清军兵马远多于吾军,又多是骑兵。总镇只带八百骑,未必能击破敌寨。纵使破寨,清军追击,您又如何摆脱敌人的骑兵呢?”
陈上川笑道:“无妨,天色将晚,吾潜至敌寨附近,亥时(晚上九点至十一点)袭营。鞑子见天晚,怕有埋伏,必不敢出城追吾。汝在修水河畔,准备好渡船,吾打完这一仗,便来与汝会合”。
天黑了,三等甲喇章京(游击)额穆禄率六百满蒙八旗,无聊地在营寨里数星星。
清军攻下了德安城,大军正在屠城和抢掠,只留下了额穆禄的六百人看守营寨。其实也没啥看守的,粮草辎重已经搬运入城了、这里只是座空寨。
额穆禄家祖上来源于女真叶赫部。努尔哈赤攻破叶赫后,他爹就做了扎喀纳他爹的包衣阿哈,他自然也成了扎喀纳的包衣阿哈。满语,“包衣”即“家里的”,“阿哈”即“奴隶”,“包衣阿哈”即“家里的奴隶”。
这可是个高贵的称号,有了这个称号,就意味着他成了一名高贵的旗奴,能在尼堪们面前拽三分。这些年,主子扎喀纳颇得圣眷,他也水涨船高,混了个三等甲喇章京的官身,见了普通旗丁,都是昂着头的。
“章京”,一个旗丁点头哈腰地道:“贝子爷带大军进城里快活去了,咱们是不是也快活一下?”
“哦?怎么快活?”
旗丁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只烤鸡,一壶酒,“这是小的特地孝敬您的”。
额穆禄哈哈大笑,“你小子有心了,来,坐下,陪本章京一起喝”。
按说军中不得饮酒,可满清入关七年多了,军纪执行得没有以前那么严。现在他们又打下了德安城,自以为高枕无忧,小酒喝了起来。
正喝着高兴,忽听一阵“噗!噗!噗”之声。
“不好!敌袭!”
额穆禄是老兵了,听得出这是钢刀扎入肉里的声音。看来帐外的几个部下,已经遭了敌手。
刚欲拔刀,一个年轻帅气的明将闯了进来,快剑一挥,便没了头。
“嗬!这鞑子还挺会享受!”
陈上川撕下条鸡腿,啃了起来。
他率八百将士偷偷摸入城外的清军营寨,将守寨的六百八旗,杀了个干干净净,又放了一把火,然后骑上战马,往修水河畔驰去。
马这种生灵很奇怪,白天他们的视力不如人,晚上的视力却比人好得多。主要是它们的眼睛有一层照膜,能够看到原光的两倍亮度,而且还能用鼻子来辨识外界信息。所以,马是可以跑夜路的。
“贝子爷,城外的营寨起火了”。
亥时,盛阴中始生微阳。扎喀纳正搂着抢来的汉女快活,闻报猛然惊醒。
“居然有明军敢夜袭营寨?”
派兵去救?不成。他读过《三国》,书里记载了很多夜间打埋伏的故事。不能出城,被伏击了可不得了。可不出城,城外的六百八旗就完了。
越想越烦燥,忽听一阵“嘤嘤”之声,抢来的汉女在哭泣。
扎喀纳大怒,“不识抬举的东西,送你们一家团聚”,取出配剑,直刺过去。
第二百五十八章 变数(一)
九月的天,热。大才子方光琛的身上却一丝汗都不见,按他的说法是心静自然凉。手拿羽扇,悠然而坐,好一副仙风道骨。
别说,平西王吴三桂还就吃这一套。当年,方光琛的父亲礼部尚书方一藻经略辽东,吴三桂一见方公子好相貌,外加还有个好爹,遂与之缔盟为忘形交。
方公子是安徽歙县人,不仅相貌俊美,而且才思敏捷,善奕、能诗、多游谈,常常以管仲、诸葛亮自比。平西藩下第一谋士,非他莫属。
“哎呀,廷献,汝急死孤了。现在孤的大军已至保宁,何去何从,汝倒是替孤出个主意啊”,吴三桂急了。
为了配合尼堪攻掠江西、湖广,顺治帝以平西王吴三桂为平西大将军,令他与固山额真李国翰一起率军由陕西汉中南下四川、贵州。紧赶慢赶地,终于来到了四川保守府阆中县。
方光琛微微一笑:“龙已入海,虎已回山,王上还担心什么?”
吴三桂降清后,一开始混得很惨。主要是他对南明弘光帝态度暧昧,“不忍一矢相加遗”。多尔衮对他不放心,外示优宠,内存疑忌,不授之以事权。他一见不妙,反复表白自己“矢忠新朝”。不光说,还做。帮着清廷镇压山西、陕西义军,立下大功。运气好,多尔衮薨了,顺治帝的国策是“以汉治汉”,不仅和吴家结了亲,还任他为西征四川的主将。他趁机将麾下的两万关宁铁骑,扩充到三万余人。
所以,方光琛戏称他为“龙已入海,虎已回山”。
吴三桂苦笑,表面上看顺治帝确实很信重自己,但是却在自己身边埋了根钉子、固山额真李国翰,李国翰还有个身份:墨勒根侍卫,这个身份可贵重,某种程度上代表着皇帝,有点类似于监军。李国翰打仗狠,不怕死,每战必当先,在军中威望极高。有此人在,自己很难掌控四川的全部军队。另外,四川总督李国英,在蜀地经营多年,蜀中的五大总兵,皆听其号令。有这两个人在,自己想独霸四川,有点难。
“哎,有‘二李’在,孤谈何‘龙入海,虎回山’?”
“王上可想好取何处为基业?”
“四川残破,膏腴之地莫过于嘉定,不过明军在嘉定有重兵,难取。孤意取重庆。重庆虽亦遭兵灾,比成都、潼川还是要好很多。得之,休养数年,亦可为基业”。
方光琛摇了摇扇子,很有点孔明的感觉,“王谬矣。欲取重庆,必攻顺庆,守将贺珍善战,取之不易。且重庆位于明、清两股势力之间,争战不休,又如何休养生息呢?依予之见,不如取松藩、龙安,此二处虽偏僻,却背靠吐藩,又远离明、清战场。可结交青藏的固始汗,以为后援,休养生息,待时而动”。
吴三桂意动了,天下板荡,他亦是枭雄,有了割据自雄之心,“廷献此策虽善,奈‘二李’掣肘何?”
方光琛哈哈大笑,“这有何难?您是主帅,一纸军令,兵发两路:令李国翰、李国英率军攻打顺庆、重庆,让他们和明军硬碰硬;您则率军攻打龙安、松藩”。
“善!”
“予听说,明成都总兵林时泰是棵墙头草,谁的势力大,便降谁。您带着大军去,成都必降。成都一降,便切断了龙安、松藩与其他明军的联系。朱化龙、詹天颜二人不过万余兵马,破之易矣”。
吴三桂大喜,“孤有廷献出谋划策,何愁大事不成?”
吴三桂令李国翰、李国英率领四川五总兵:惠应诏、马化豹、卢光祖、柏永馥、左勷诸将,领兵三万,进攻顺庆府、重庆府、夔州府;自己率军三万余,进攻成都府、龙安府、松潘卫。
??
九月,芙蓉花盛开的季节,成都总兵林时泰无心欣赏满城的芙蓉。
吴三桂的大军压境了。好快!半月前还在梓潼,十天前到了绵州,五天到了德阳,现在又到了新都,离成都只有一步之遥了。
咋这么快?听说人家有马,叫什么关宁铁骑。
成都府残破,只在府治成都、华阳一带,有些人口。所以吴军一路杀来未遇抵抗。
身为总兵,是战是和得拿主意。依林时泰原来墙头草的性格,早降了。可上次范友贤、李定国的平定四川藩镇之战,打得很狠,打出了朝廷的威风。林时泰又有些犹豫,害怕自己押错了宝。所以派人向范友贤、李定国求援,只是援军尚未赶到。
“报!清军前锋已至成都城下”。
“什么!”
林时泰大惊,上城观看,只见黑压压一片铁骑,军容严整,寂静无声中一股杀气袭来。
为防明军来援,吴三桂令胡国柱、夏国相、王屏藩,率七千精骑,日夜兼程,来取成都。
“城上的听着,速速投降,可免一死,否则城破后鸡犬不留”,胡国柱令军士在城下大吼。
“哒哒哒”,王屏藩带百骑在城下耀武扬威,“嗖”的一箭,正中城门楼。
吓了林时泰一跳,城外是百战精兵,自己绝对打不过。
没啥好说的,降!这种事,他有经验,轻车熟路。没等吴军攻城,城门就开了,敲锣打鼓地欢迎。
吴三桂随后进城了,方光琛提醒道:“王上,林时泰此人,一向是墙头草,极不可靠。进城后需杀之,以绝后患”。
“廷献放心,孤省得”。
成都总兵府很大,有花、有酒、有美人,为拍平西王马屁,林时泰下了苦功。
闻过花、饮完酒、看了歌舞,吴三桂喝令绑了林时泰,“推出去斩!”
纳尼?投降也杀?
林时泰傻眼了,苦苦哀求。吴三桂不听,令速速斩讫报来。
好个林时泰,急中生智,大吼一声:“王若不杀我,愿为王取龙安府、松潘卫”。
“哦,林总兵有法子助本王取这二处?”
“龙安总兵詹天颜的部将丁国用、松潘总兵朱化龙的义子陈佳盛,跟末将情投意合。都是墙头草,不对,都是识时务的俊杰。末将愿修书劝二人投降”。
吴三桂急忙给林时泰松绑,好言抚慰,“刚才孤是跟林总兵开个玩笑,万勿见怪”。
??
朱化龙、詹天颜本是秦王旧部,秦王被李国翰击败投河后,他们归顺了朱亨嘉,在龙安、松潘一带抗清。
他们忠义,可架不住部下贪生怕死,出了内奸。
吴军高得节、吴国贵、郭壮图部,在龙安府石泉县,击败了詹天颜的部将曹洪。
“总镇,末将无能,未能守住石泉县”,曹洪请罪。
詹天颜扶起曹洪,“曹将军兵少,激战到现在,也尽力了。何罪之有?”
环顾众将,“本帅食大明的俸禄,便要为大明尽忠,平武城便是本帅殉节之处。尔等可愿随本帅死战?”
“末将誓死效忠大明!”
众人中,丁国用的吼声最大。
平武城的夜晚很安静,詹天颜正在处理公务。忽闻喊杀声,丁国用手持带血钢刀,闯了进来。
“汝要做甚?”詹天颜怒喝。
“无他,欲献大帅搏个富贵”,丁国用恬不知耻地说道,居然是笑着说的。
詹天颜不再骂他,瞧也不瞧一眼。对无耻之人,没必要骂,不配。
“王爷,末将已将詹天颜带来,献给王爷”,丁国用点头哈腰地对吴三桂说。
“好,汝辛苦了。将詹总镇带上来”。
“谁是吴平西?”
一声大吼,詹天颜中气十足。
吴三桂一楞,此人好狂,都已是阶下囚了,还敢吼孤。
“干什么?”
“本帅想问汝,是汉人还是满人?豺狼最狠毒了,也不会咬食同类,汝反咬同族,豺狼不如!”
这话像刀子一样,直刺吴三桂的内心深处。我吴家世代明臣啊!如今却要帮着满人杀汉人,时也?命也?
不能回答,半晌叹了口气,“三桂受教了”,令左右拖出去斩。
“不要拖拽,大丈夫只能站着死!”
詹天颜横眉怒叱,挺立受刃。
“詹总镇先行一步,末将随后便到”,部将曹洪,亦骂贼而死。
是日,龙安府天降暴雨。盖忠臣义士之气,感动上苍。
??
詹天颜殉节的同时,茂州战役打响。明松藩总兵朱化龙率五千兵马死守茂州,阻止清军从成都入松潘卫。
吴应麒率张国柱、刘汉章、徐衷明、李玉彬、范应泰部一万兵马,猛攻茂州。攻不下来,茂州地形甚险。
吴三桂闻报,率军从龙安方向包抄过来。朱化龙怕被吴军截断后路,不得不撤往松藩卫城。
“盛儿”,朱化龙唤来义子陈佳盛,“新塘关是松潘城的门户。为父将它交给汝了”。
“父亲放心,有吾陈佳盛在、就有新塘关在”,陈佳盛胸脯拍得梆梆响,其实已经暗中投降了吴三桂。
他献了新塘关,引吴军直抵松潘卫城,擒住了朱化龙。
“谁是吴平西?”朱化龙大吼。
吴三桂一楞,明白了。估计这位也像詹天颜一样,想骂自己。不见。
见不着吴三桂,朱化龙大骂:“吴三桂,汝身为汉人,甘心侍虏,忘先帝之恩,令祖宗蒙羞。无耻啊无耻!”
“拖出去,斩!”
“王爷”,吴之茂鬼鬼祟祟地走了进来,“那朱化龙竟敢骂您,末将已探听到他两个儿子朱国玺、朱国璋下落,愿为王爷杀之”。
“唉!”
吴三桂叹了一口长气,“杀忠臣之子不祥。罢了吧,莫要为难他们”。
第二百五十九章 变数(二)
胆壮乱须白,金疮蠹百骸。
旌旗犹入梦,歌舞不开怀。
燕雀来鹰架,尘埃满箭靫。
自夸勋业重,开府是官阶。
有的人年轻,却已经老了;有的人老了,却依然年轻。爱新觉罗·巴布泰六十了,可是却孔武有力,能砍人。
他本来可以躲在镇国公府养老,“燕雀来鹰架,尘埃满箭靫”,可是却被多尔衮忽悠着来到了湖广。没法子,只要心中有执念,就容易被人差使。
巴布泰的执念就是封王。那济尔哈朗不过是太祖从子,都能封亲王。吾乃太祖亲子,凭什么不能封王?
封建王朝讲出身。巴布泰吃亏吃在母亲地位低,生母是庶妃,因此,虽是太祖努尔哈赤第九子,到现在也只是个镇国公,位于宗室第五等。亲王、郡王比不了,地位还在固山贝子之下。
不服!
想封王,便只有打仗。因此一大把年纪了,多尔衮一句“封王”的画饼,就屁颠颠地来到了湖广。王还没封成,多尔衮却薨了。
仗一打起来,巴布泰叫苦不迭,后悔从京城来这里?浑水。自己手中的兵力少,而且襄阳的尚可喜还不怎么听调令。明军先后攻下了大半个湖广,把他压缩在黄州、德安一带。
不过,巴布泰毕竟是打了四十多年仗的满洲老将,临危不惧。
武昌失守后,他一边令水师总兵梁标相沿长江日夜巡视;一边和湖广总督罗绣锦、觉罗郎球诸将死守黄州、德安;又令长子噶布喇和总兵郑四维,清剿薪黄四十八寨义军。
一番布置,滴水不漏,居然被他以几万残兵,守住了江北。
“国公,罗督宪求见”,巴布泰正想着心事,戈什哈来报。
罗绣锦来找吾,必是和吾想法一样,看到了战机啊!
是的,战机!明、清双方在江西大战,从湖广抽调了不少精兵去江西。此诚反攻湖广的良机也!
“让他进来”。
一见巴布泰,罗绣锦兴奋得大叫,“国公,敬谨亲王已克九江,湖广明军必然要援江西,正是吾等反攻湖广的良机!”
巴布泰笑了笑,“罗督宪和本国公想到一起去了。只是我军兵少,需要会合尚可喜的军力。我已下令停发了尚可喜的军饷,他若不出兵与我会合,一两军饷也别想领到”。
“国公英明!”
自从清军丢了武昌后,平南王尚可喜对清廷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再不如以前恭顺,躲在襄阳不出战,又截留襄阳税银以资军用,俨然成了一个小藩镇。
巴布泰停发尚可喜的军饷,对尚可喜触动很大。倒不是钱的问题,襄阳一带,紧一紧,三万兵马还是养得起的,主要是汉奸当久了,对主子有一种本能的惧怕。停发军饷,意味着主子对自己相当不满了。尚可喜觉得,再不听调,可能会有祸,于是,姗姗地带着许尔显、班志富诸将两万兵马,与巴布泰会合。
一见尚可喜听话,巴布泰很干脆,立即补发了他的军饷。现在大清连丢数省,正是用人之际,对这些尼堪们不能太严厉。打一巴掌还得给颗甜枣吃。老一辈的满洲贵族,个个都是人精,巴布泰也不例外。
兵聚齐了,自然得开军议。
“平南王,现在明军在江北埋了两颗钉子,依汝看,先拔哪颗为好?”
两颗钉子一颗是薪州、黄梅一带的蕲黄四十八寨义军。石城王朱统锜归顺朱亨嘉后被封宁王,在清军围剿下,他带着余公亮、傅谦之、桂蟾等部将,从大别山区撤到了蕲黄四十八寨。和义军首领王火鼎、周承谟等人会合,成了朱亨嘉埋在江北的一颗钉子。
另一颗,是征虏伯耿继茂。耿继茂因为父亲自缢后,清廷不让自己袭爵,加上明军势大,献岳州降明,被封征虏伯。尚可喜为了保存实力,从承天府逃到了襄阳府。严遵诰令耿继茂趁势渡江北上,占领了承天府。长江以北情况复杂,本应多派精兵,可现在局势吃紧,只能派些降兵、土兵驻守。
尚可喜想了想道;“蕲黄四十八寨,山高林又密,大军征剿不易;而承天府地形适合大军作战。予以为应该先拔承天府”。
巴布泰点点头,打承天府不仅军事上可行,而且政冶上也有需要。“天府”是与天子有着紧密联系的地方,明朝总共只有三个天府。顺天府(北京)、应天府(南京)都在朝廷手里,若能夺回承天府,皇上面前也好有个交待。
“平南王,你我兵分两路,你率两万人马越过洪山,经显陵卫,直插承天府治钟祥;本国公率两万人马攻打承天府东部的京山、景陵各县,如何?”
“愿听国公调遣”。
??
自打降明后,征虏伯耿继茂一直忠心耿耿,没法子,他是献岳州投降的,没有退路。满人的狠辣他很清楚,落到清廷手上,必死无疑。只能跟着监国靖王,一条路走到底。
征虏大将军严遵诰对他不错,除了拨给他一万三千降兵外,还调拨了石柱土司马万年、酉阳土冉天育、容美土司田霈霖、水烬土司唐镇邦、施南土司覃懋粢部一万三千土司兵,另外还有归顺的义军刘京、李文斌部一万兵马,总共三万六千各式各样的军队。
耿继茂知道白杆兵厉害,特意让马万年、冉天育部六千人马,驻守钟祥城前面的显陵卫;自己带着王允成等将守钟祥;又令田霈霖、唐镇邦、覃懋粢守京山;刘京、李文斌守景陵。
“大帅”,降将王允成劝道,“我军兵力不足,若分兵而守,反倒容易被敌逐一击破。不如将各县守军聚拢起来,合兵一处守卫钟祥”。
王允成是辽人,原为明将,守湘阴时降了孔有德,明军攻破武昌时,又重新降明。他和耿继茂都是降将,又是同乡,关系不错。
耿继茂想了想,“大将军令我等驻守江北,一矢未发,而丢数县之地。如何向大将军交待?还是按原定方略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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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显陵卫城?虽然小,却紧挨着滶水,不好打呢?”
尚可喜端着千里镜,观察了一下地形。
“守城的是明军哪支部队?”
“禀平南王,是明军石柱、酉阳二土司的土兵”。
毕基卡白杆兵?
尚可喜眼一眯,生姜还是老的辣啊!千防万防,自己还是着了阿巴泰的道,居然把最难啃的骨头留给了自己!
两军交锋,不战而走,最伤士气,士卒会逃散。没法子,只能打。
“列阵!架炮!给孤用大炮轰!”
一袭白盔白甲的马万年也在观察清军战阵,这白盔白甲是祖传的,他父亲马祥麟有个绰号叫“小马超”。嗯,军阵严整、鸦雀无声,倒是个劲敌。
“突击!”
马万年下达了军令。
白杆兵列的是锥阵,不管遇到多少敌人,都是以攻代守。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御。
“咚咚咚!”
急促的进军鼓吹响了。六千白杆兵列为十阵,每阵二十四旗、六百人,杀向清军。
冉天育率三阵居左,秦翼明率三阵居右,马万年率四阵居中。
“轰!轰!轰!”
清军的大炮开始射击,射了一会儿便停了。白杆兵的战阵宽又窄,和清军对战后贴在一起,炮手不敢再射,怕伤了自己人。
“呯呯呯”,“呯呯呯”,清军的铳手开始射击,三顺王的军队,火器极多。
只要中弹,白杆兵们便如麻袋般跌倒,却极少听到惨叫声,仿佛他们不怕疼。
终于短兵相接了,清军的长枪碰到了毕基卡人的白杆枪。白杆枪用白木(白腊树)所造,比清军的竹枪长,且更硬。对刺,清军吃亏,他们既够不着、又削不断对方的白杆枪。一个个被刺成了血窟窿。
“噗!”
年青的马万青,一枪刺死一名清兵。
清将盛登科悄悄逼近,正欲持枪偷袭。
“小心!”
秦佑明一声大吼,手中大刀掷出,一刀掷死盛登科。
马万青吓了一跳,才发现自己已经杀得陷入了敌阵。感激地看了一眼秦佑明,“多谢表叔”。
秦佑明呵呵一笑,“傻小子,谢什么”。
“呯!”
秦佑明捂着胸口,栽倒。
“表叔!”
马万青悲吼,长枪连续刺入敌人的胸膛。
惨烈的战斗从早上打到傍晚,双方谁都奈何不了谁,鸣金收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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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可喜这边打得艰难,巴布泰这边却很顺。
守卫京山县的容美土司田霈霖、水烬土司唐镇邦、施南土司覃懋粢总共只有九千兵马,且装备和训练都不如石柱、酉阳的土兵,京山又是座小城,很快就被攻克了。
施南土司覃懋粢对田霈霖说道:“田公速走,吾来断后”。
覃懋粢小时候曾借住在田家,田家对其有恩,欲报答。
“贤弟千万小心!”
没有时间犹豫,田霈霖、唐镇邦率军急走。
覃懋粢率几百土兵阻敌。
“鞑鞑鞑!”
一骑雪白的快马驰到,“噗”,骑枪刺透胸、背。
巴布泰第三子祜锡禄抖了抖骑枪,没抽出来,“嘿,杀了个将军”,祜锡禄扔掉骑枪,换刀继续追击。
田霈霖、唐镇邦刚撤到景陵县,清军的追兵就到了。
驻守景陵的刘京、李文斌二将,本是义军,属于守兵性质,装备和训练跟土兵差不多。没法子,大仗一打起来,到处都需要军队,只好把守兵当正兵用。
虽然装备和训练不足,刘京、李文斌却依然死守景陵。他们曾在江西的大山沟里和清军作战多年,对大明的忠诚无庸置疑。
没有大炮,就用火铳,缺少箭矢,用石头砸。
激战了一天,双方战斗力悬殊太大,景陵城被攻破了。
李文斌惨死在乱军中,田霈霖、唐镇邦、刘京撤往钟祥。
“叫将士们啃点干粮,休息一个时辰,继续追击”,巴布泰下达了军令。
“阿玛,儿郎们连续作战,十分辛苦。不如扎营,歇息一天再追”,噶布喇、祜锡禄劝道。
“这点苦都受不了,亏汝等还是爱新觉罗家的子孙!当年吾跟着汝祖父,南征北战,创建大金国,饿了啃口干粮,渴了喝口河水,连续作战是常有的事。一个时辰后,继续追击,谁若是贻误战机,放跑了明军。军法从事!”
被训了一顿,噶布喇和祜锡禄满脸羞愧,下决心要追出个样儿给阿玛看看。
田霈霖、唐镇邦、刘京三将逃到钟祥后,仅剩数千残兵。
“大帅,清军已经切断了汉水,南北夹击我军。请速速往西,撤至夷陵州一带渡江”,王允成向耿继茂建议。
“唉!清军追得这么急,如何撤退?”
“大帅领军西撤,末将率五千兵马,伪装成主力,死守钟祥”。
耿继茂大惊,“王副将可知,留下来必然九死一生啊!”
王允成惨笑,“末将因为和孔有德有旧,守湘阴时,一念之差降清,污了名节。今日就让末将以死血耻吧!”
耿继茂见王允成已萌死志,只好听之。军情紧急,他立即给驻守显陵卫城的马万年下令,往西撤。
二十天后,耿继茂率军从夷陵州撤到了长江南岸,钟祥城保卫战也结束了。
五千守军坚守了十天,死死地拖住了阿巴泰的大军,钟祥城最终沦陷。
“这就是那明军守将?”
阿巴泰盯着遍体鳞伤的王允成尸身,沉声问道。
“禀国公,正是此人”。
“倒是个勇士,给他备口棺材,好好葬了吧”。
第二百六十章 北战(三)
大军长途跋涉是件很麻烦的事,监国靖王的军队,进入江西后一路爬山涉水。渡过东津水、武宁水、大姑岭、百丈山,来到了毛竹山。
毛竹山不是什么名山,不大,山上长满了毛竹,山前还有两条溪流,很长,一条流入修水,一条流入双溪。毛竹山正好挡在了两溪中间。在后世,这地方是江西八大林场之一,号称是赣西北最后一块原始森林。
“好地方啊好地方!”
朱亨喜大呼一声,“不走了,扎营,等待援兵”。
诸将百思不得其解,若是要等援兵,何不在长沙等援兵聚齐了再来?偏偏到了南昌府境内,不走了,等援兵。难道监国畏战?不可能呀。这位王上是个啥性格,臣子们都知道。从小就惹是生非、胆大包天,又身经百战,杀人无数,没有畏战的道理呀!
唯有郑封笑而不语,偷偷来找朱亨嘉,“监国是否打算在此处伏击清虏?”
“呵呵,就知道瞒不住郑卿,此处前有双溪阻路,鞑子若从武宁渡修水,必经此山。毛竹山并非天下名山,鞑子的戒心不会太大,又满山毛竹,便于藏兵,山谷狭窄,适合伏击。真是天生打埋伏的好地方啊!”
郑封一笑,“监国既然打算在此伏击清虏,当谕令李明忠,让他放弃修水一线,撤到靖安、安义一带,沿潦水防守”。
“善!孤这就谕令李明忠,让他开门迎狗,然后咱们再来个关门打狗。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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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
伏虏侯刘文秀巡视完军营,重重叹了口气。
中书(掌管文书)刘茂遐问道:“大帅何故叹气?”
“玄初啊,本将这是担心啊!打仗,打得是一鼓作气。监国顿兵于毛竹山,进又不进,退又不退,时间长了恐伤士气啊!军中已有监国畏战的流言了”。
“扑嗤”,刘茂遐笑了起来,“畏战?咱们这位王上向来是闻战则喜的,又岂会畏战?依学生看,必是监国想放弃修水天险,引鞑子到此伏击之”。
“什么!放弃修水天险?不可能,哪有这样打仗的?弃天险而不守,却想伏击敌人。万一敌人不来,岂不是将自身置于险地?监国用兵一向稳健,决不会行此险招!”
刘茂遐微笑,“大帅不信,不妨假意向监国献计,在此设伏。看看监国是什么反应?”
“好,便依玄初之言”。
刘文秀来到中军大帐见朱亨嘉。
“咦?刘卿来找孤,可是有什么军情?”
“监国,臣是来向监国献破敌之策的”。
“哦,卿有何妙策,快快讲来”。
“监国,此处山高竹密谷窄,是个打伏击的好地方。您何不放弃修水天险,引鞑子到此伏击之?”
“嗡”的一声,朱亨嘉第一反应是泄密了。在此设伏的决定,只有自己和郑封等少数几人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
冷冷地盯着刘文秀,半晌方道:“这个计策是刘卿自己想出来的,还是听别人说的?”
被朱亨嘉的目光一扫,刘文秀只觉得双肩颤栗,犹如背着一座泰山。这便是上位者的威压。
不敢撒谎,老老实实地答道:“这是臣的幕客,中书刘茂遐所言”。
“刘茂遐?”
朱亨嘉觉得这个名字很熟,后世似乎听过,“此人是哪里人?字什么?”
“禀监国,刘茂遐是四川人,字玄初”。
“刘玄初!”
朱亨嘉心里狂喜,捡到宝了!这刘玄初可是个智谋之士。历史上,此人曾经三次在关键的时刻,向吴三桂献策。可惜谏言都没有被采纳,郁郁而死。如果吴三桂采纳了他的谏言,历史有可能会改写。
“快,刘卿速将刘玄初带到大帐来。孤要见他”。
刘玄初来了,朱亨嘉礼贤下士,亲自到帐门口迎接,又吩咐看座、上茶。
这就是刘玄初?朱亨嘉一瞅,长得普普通通,皮肤黝黑,衣着简陋,毫无名士气度,倒像个农夫。
不过朱亨嘉知道这位在历史上的能耐,依然十分客气。
刘玄初暗暗点头,他故意不加修饰、轻衣简装地来见朱亨嘉,就是想试试朱亨嘉有无仁君气度。
不要以为古代的男人不会打扮,其实很多古代的名士比美女还讲究。需要花很久的时间修饰妆扮,再加上一身华服,方能显得神采飘逸,若神仙中人。妆一卸,不能看。
刘玄初清水出芙蓉,整得若下里巴人,朱亨嘉却待他如阳春白雪,客气得不得了。
暗暗感动:不以貌取人,监国靖王真仁君也!
“刘先生怎知孤欲在此伏击鞑子?”
“兵贵神速,监国乃知兵之人,又岂会在此地空耗时间?不战必伏耳”。
佩服,居然把自己的心态掌握得如此精准!
“依先生看,孤的这个计划还有什么不足吗?”
“有一个大破绽。毛竹山东北有桃源山,离武宁县更近。如果要防守,应该先守桃源山才是。您弃桃源山而不守,却跑到毛竹山设伏。岂不让鞑子怀疑?万一鞑子起了疑心,不来毛竹山。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个??”
“自古钓鱼得有鱼饵,岂有一仗不打,便连续放弃要地的道理?有失才能有得,敢问监国有没有安排好哪支部队做弃军?”
“这个??”
朱亨嘉越想越觉得刘玄初的话有道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鞑子也不傻,自己不打几个败仗,真的损失一些兵马,怎么能引得鞑子进伏击圈?另外,桃源山那么重要的地方,不派兵把守,不是明摆着告诉鞑子不对劲嘛”。
“依先生看,这个仗应该怎么打?”
“监国,鞑子一旦渡过修水天险,一定会剑指南昌。您首先应该在潦水对岸部署重兵,让他们渡不了河。鞑子正面过不了河,一定会绕道毛竹山。然后,您还得在毛竹山东北的桃源山留一支兵马驻守。这支兵马是弃军,必须真打、真败,甚至全军覆没。如此才能令鞑子深信不疑,诱其深入毛竹山,一举歼之”。
朱亨嘉品味着刘玄初的话,真打、真败、甚至全军覆没。这意味着作为弃子的这支部队,必须承受巨大的牺牲。
派谁去好呢?
朱亨嘉想到了原李成栋部的降将新泰伯郝尚久。
第二百六十一章 北战(四)
朱亨嘉召见了新泰伯郝尚久,没有什么煽情,直接单刀直入主题。
“郝卿,孤欲让卿作饵,在桃源山诈败,诱清军来毛竹山。这任务,九死一生,卿可愿往?”
郝尚久想都不想,“臣愿往”。
朱亨嘉忽然有些内疚,这郝尚久是李成栋旧部,一开始桀傲不驯,妄图割据潮州做土皇帝。被自己三两下收拾得服服帖帖。这些年十分忠诚,自己却对他既用之又防之,似乎有些过分。
悠悠地叹了句:“这几年未曾重用郝卿,卿可曾怪孤?”
郝尚久眼睛一红,“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不敢怪监国!监国雄才伟略,必有恢复神州之日。臣追随圣主,虽死无憾。”
一个“死”字,让朱亨嘉心一揪。
“不,郝卿一定要好好活着,陪孤一起,收复这如画江山”。
“臣谨遵圣命”,郝尚久眼圈红得更厉害了,“即将离别,臣有句掏心窝子的话想跟殿下说,殿下是臣最敬重的人,这些年,臣对大明的忠心,从未变过!”
听了这话,朱亨嘉情不自禁地红了眼眶,走到郝尚久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孤也有句掏心窝子的话对郝卿说,这些年,是孤委屈了卿。此番,卿若能活着从桃源山回来,孤一定与卿龙举云兴,做一对君臣相知、永不相负的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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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湖广的军报呈上来了,朱亨嘉脸色沉重地召来孙金鼎、郑封、刘茂遐商议。
“吴三桂已经入川,攻下了成都、龙安、松潘;巴布泰也攻下了承天府,卿等都议一议,应该如何处置?”
孙金鼎一笑:“四川离得远,不足为惧;湖广的阿巴泰兵马不多。清虏在四川、湖广发动攻势,不过是为了牵制我军,为江西清军造声势。可以不予理会。关键是江西,只要打好了这一仗,天下定矣”。
“孙学士说得没错,清虏将吴三桂这支精兵,不派往湖广,却调到四川,实在是个败招;湖广的阿巴泰只有数万兵马,尚可喜又不听调令,作盐不咸、作醋不酸,他绝没有能力渡长江。可置之不理,专注赣局”,郑封亦赞同孙金鼎观点。
“玄初,汝看呢?”
朱亨嘉十分重视这个新得到的谋士意见。
“臣以为,两位阁老的话,十分有道理。吴三桂不打重庆、嘉定,反而攻龙安、松潘,有避战之心,四川的敌人,实际上只有李国翰和李国英;湖广的尚可喜亦是首鼠两端,阿巴泰兵少难为。皆不足为惧,全局的关键还是在您这里。只要能重创江西之敌,攻守之势易矣”。
朱亨嘉哈哈大笑:“北京城里的那个鞑子小皇帝,搞什么以汉治汉。顺风顺水的时候还行,一旦形势有变,这些汉奸们可就各怀鬼胎喽!”
“报!赣州总兵张成武率一万援兵赶到”。
朱亨嘉知道等贵州、广西的援兵赶到,还有一段时间,所以狠了狠心,调赣州的张成武部增援。这也意味着一旦战败,整个江西再无精兵驻守。
刘茂遐问道:“监国,张总兵这一万兵马,您准备用在何处?”
“自然是用在毛竹山伏击鞑子”。
“不可,毛竹山山谷狭窄,有四万多人足够伏击之用。臣倒是担心镇朔大将军那里,他仅有四万兵马,要防守潦水沿岸的漫长战线,一旦失守,让清军从正面渡了河,咱们这里的埋伏就没用了”。
朱亨嘉看了看地图,思考了一会,“刘卿所言甚是,孤立即让张成武驰援李明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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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额娘,儿臣给您请安”。
“起来吧,皇帝”,昭圣皇太后笑吟吟地望着儿子。
北京慈宁宫里,好一副母慈子孝。
昭圣皇太后今年三十八岁了,自十三岁嫁到盛京,一入宫门深似海,历经无数宫廷血斗,早已磨练得处变不惊。知子莫若母,儿子今天请安的时辰,比往常早,必有难事。
“皇额娘,北边现在形势一片大好:尼堪打下了九江,阿巴泰打下了承天府,吴三桂也攻下了川西北。可是南边的局势却崩坏了,陈泰被包围在福州危在旦夕,朕命哈哈木、噶来道噶救援,却被堵在了仙霞关。陈锦那个废物,浙江明明我大清兵力占优,却丢了宁波和台州。金砺、刘之源那两个奴才到了浙江,仍然僵持不下。儿子想再派大军救援福州,可是八旗子弟已经抽调太多,剩下的也要驻守要地,实在无兵可派,若不派八旗,只派汉军,又怕他们不尽心”。
昭圣皇太后妩媚地一笑:“天热,皇上先喝口茶,润润嗓子。咱们还有兵,把各亲王、郡王、贝勒、贝子们家里的阿哈们都组织起来,还能凑个两万兵马;关外还能调一批满蒙八旗,北方的绿营兵马,还是有不少能战的。只是皇上打算把这些兵马用在哪呢?”
“福州危在旦夕,自然是派往福建”。
“不可。四川、湖广、浙江、福建,皆不是决定战局的关键。战局的关键在江西,尼堪已经拿下九江,掌握了主动。只是他那十几万兵马,要面对各省明军主力,还要分守各地,未必够用。予以为,皇帝应该将能够抽调的兵马,全部派去增援尼堪,让尼堪一股作气打下长沙。如此,天下可定矣”。
顺治帝想了想,“皇额娘所言有理。朕立即让济度(济尔哈朗世子)召集各王公贝勒的阿哈,先行赶往江西;再令多尼(多铎长子)、罗托,抽调关外满蒙八旗,随后接应;另外再选调能战的北方绿营兵马,一并发往江西。
昭圣皇太后十分欣慰,“皇帝长大了,处理军务紧紧有条。只是予觉得,调北兵入赣,尚需要一些时间。可以让洪承畴那里挤出一些兵马,赴江西应急。另外,上次征讨回民暴乱,三边总督孟乔芳麾下有个叫张勇的,颇为能战,何不让他也入赣?”
“皇额娘说得有理,儿子即刻给洪承畴、张勇下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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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新觉罗·尼堪的大军来到了修水河畔,十六万大军伤亡了一万五千,又留了三万镇守九江一带,现在部下兵马只有十一万五千。
连战连捷之下,这位四十二岁的亲王志得意满、意兴昂然,带着江南总督马国柱查看水情。
见河水既宽又长,不禁感叹,“好长的一条河,一眼望不到头,不愧是修水”。
马国柱亦道:“《职方乘》载,此河源出黄龙山,长六百六十里,以水行修远得名。明军据河而守,渡之不易矣”。
尼堪哈哈大笑,“吾八旗将士勇猛无敌,区区小河,何足挂齿。本帅已探明,中游武宁一带水浅,可从那里渡河”。
第二百六十二章 北战(五)
武宁县,明军营寨,刘一鹏放下千里镜,对邓耀说:“邓总兵,大阵仗啊,鞑子起码来了五万”。
邓耀哈哈大笑,“刘总兵,汝也太小看咱们这道防线了,吾派去对岸的斥侯,仔细数了鞑子留下的灶坑和马蹄印、脚印,这股鞑子超过十万,其中一半是骑兵”。
“乖乖,这回可发大利市了”,刘一鹏缩了缩脖子,“大帅让咱们打一会就撤往潦水,咱们可得跑快点,陷进去可不好玩”。
“瞧汝这点出息,好不容易来了盘大菜,先杀个痛快再撤。吾已让人在河滩遍埋炸炮,又布了一大堆铁蒺蔡、陷马坑,到时候好好招待这帮狗鞑子”。
“呜~呜~呜~”
对岸的清军吹响了苍凉的号角,一艘艘小船开始渡河。
马国柱由衷赞道:“定远大将军果然神机妙算,此处不仅易渡,看旗帜,对岸不过万余兵马,破之易矣”。
尼堪不说话,挺立在风中,白净的脸庞,目光深邃,宛如一尊雕像。
二等精奇尼哈番(子爵)刘良佐、参将康时升率千艘小船、竹筏,冲在最前面。作为绿营将士,替主子分忧,遇到危险打头阵,无尚光荣!
“咚咚咚“!”
对岸的清兵擂鼓助威。
“轰!轰!轰!”
明军的小炮开始轰击。
“雕塑”尼堪笑了,听炮声,明军没有重炮,看来主力确实不在这里,此河易渡。
正想着,“哗啦啦”,一个竹筏中炮散架,十几个绿营兵落入河中喂了鱼。小炮也是炮!照样能杀人!
明军既然已经准备放弃修水,自然不会把不易携带的重炮放在河边,便宜清军。
终于冲上岸了。
“杀!杀!杀!”
绿营兵开始列阵,嚎叫着冲向滩头明军阵地。
刘良佐、康时升拔出了腰刀,居后指挥。为将者,居指挥之责,不宜突得太靠前。
“哎哟,俺的脚”,一个绿营兵踩上了铁蒺藜。这东西有四根伸出的铁刺,长数寸,埋在沙土里,很难发现。一踩着,脚板底就是一个血窟窿,可疼。
战阵不会因为少数人踩了铁刺便停下来,依然滚滚向前。
“轰!轰!轰”,爆炸声此起彼伏。
刘良佐问道:“怎么回事?”
“禀大帅,明军在河滩上布了很多炸炮,将士们被炸伤好多”。
“布疏阵,各阵之间距离拉开”,刘良佐下了军令。
刘一鹏见了,赞了句:“这鞑子将领,经验倒丰富”。
邓耀哼道:“看旗帜,来的是‘花马刘’,这狗汉奸,在大明的时候贪生怕死,降了清后,倒变成勇将了。叫将士们赶紧撤到壕沟后面”。
明军在河滩上挖了七道壕沟,每道间隔三丈。
“弓箭手准备,射!”
“铳手准备,射!”
箭矢、铳弹,狂风骤雨般将清军射倒。
“给我射”,刘良佐下令反射。
双方隔着壕沟对射,清军吃亏。因为清军在冲锋,所以只能用弓箭抛射掩护,而明军后排抛射,前排却可以直射,直射的杀伤力更强。不过清军有数量优势,随着越来越多的弓箭手登陆,明军的伤亡开始增加。
见清军已经填平了第三道壕沟,又往第四道壕沟杀来。
刘一鹏对邓耀说:“邓兄,快撤吧,再不撤,可就晚了”。
“娘的,便宜了这帮狗鞑子”,邓耀痒痒地下达了军令,“撤!”
听到军令,第七道壕沟后的明军撤腿便跑。
剩余的四道壕沟,减缓了清军的追击速度。等他们填平壕沟,明军已跑得无影无踪。
刘良佐气紫了脸,绿营损失了千余将士,却只发现两百多具明军尸体。
尼堪很高兴,死的不过是些绿营兵,八旗将士一个没死,在他看来是零伤亡。关键是,渡过了修水天险。
“全军往东,渡潦水”,敬谨亲王冷冷地下达了军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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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朔大将军李明忠,在潦水一线布下了铜墙铁壁,光壕沟就挖了十道,还筑了几百座简易炮台。朱亨嘉给他的军令是,死守潦水、双溪,不许后退半步。
他本有四万兵马,得到了张成武部一万兵马增援后,信心大增。
尼堪也很有信心,潦水只是修水的支流,修水都渡过来了,小小的潦水算得了什么。
“定远大将军,儿郎们都已经准备好了,请您下令!”
贝子扎喀纳、一等伯程尼雄纠纠地请战。
刘良佐和康时升轻易地渡过了修水,满洲将军们觉得对面的明军是软柿子,纷纷请战。尼堪亦不愿把功劳都让绿营立了,这样的话,吾满洲岂不是脸上无光?于是,令贝子扎喀纳、一等伯程尼领两万满蒙八旗打先锋。
“出击”,尼堪下达了军令。
千艘小船、竹筏划向对岸。
李明忠冷冷地下令:“开炮!给本帅狠狠地轰!”
两百门重炮、四百门虎蹲炮开始轰鸣。
“将士们,用力划!我八旗将士,不仅陆战无敌,水战也照样称雄”,甲喇章京苏纳塔大吼。
被他一激励,八旗兵拼命划浆,小舟驶得飞快。
“轰”,一颗炮弹从头顶划过。苏纳塔正暗自庆幸,“轰隆”,又是一声巨吼,半个身体飞了起来。
牛录章京特木儿的小舟上岸了,“特木儿”,蒙语“铁”的意思。身为蒙八旗勇将,他无愧于这个名字,作风剽悍、坚强如铁。
特木儿聚拢了一百多部下,杀向沙滩,他面对的是一条壕沟,壕沟后是明军的弓手、铳手。
弹矢横飞,特木儿的部下倒下了几十个。
特木儿取下牛角弓,“嗖嗖嗖”,箭无虚发,连续射倒几名明军。
“嗯?”
明将李士元大怒,叫来几十名铳手,“尔等对着那伙鞑子狠狠地射”。
“呯呯呯!”
特木儿和他身边的蒙古勇士们毕竟不是钢铁,挡不住铳弹,倒在了血泊中。
见满蒙八旗伤亡惨重,尼堪急忙下令后撤。撤回来一清点,一个时辰的功夫,损失了两千人,心疼得不得了。
他不甘心,又舍不得用满洲儿郎拼消耗,换了处河岸,令刘良佐、康时升率军渡河。
二将不敢不从,愁眉苦脸地去了,又扔下了近两千具尸体。
“大将军,下官有破敌之计”,马国柱向尼堪献策。
“哦,马督宪快讲”。
“既然正面突不破潦水,何不往西,翻过桃源山、毛竹山,绕到潦水的侧后击之”。
尼堪看了会军图,大喜,“马督宪此策甚善,明日令屯齐、扎喀纳领兵四万驻扎此地,佯装渡河,迷惑明军。吾自领七万大军翻越桃源山、毛竹山”。
第二百六十三章 北战(六)
东晋有个打渔为生的武陵人,顺溪行船,发现了一个桃花盛开、花草鲜美的小村子,村里人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真耶?假耶?《寰宇记》记载:“湖南武陵山中有秦避世人居之,寻水号曰桃花源,故陶潜有《桃花源记》”;可《寰宇记》又说:“江西靖安县西北四十里桃源山,胜景如武陵”。
好吧,不管桃源山跟桃花源有没有关系,反正现在,这世外桃源没了。
前些日子,山上来了个叫郝尚久的大明将军,黑黑的,好凶!一来,就把山上的百姓“劝”走了,说是劝,看着明军那一杆杆亮闪闪的刀枪,哪个百姓敢不听劝?
郝将军一口气占了山上的仙姑坛及龙须药臼等九个山洞,又在山上设了好多防御工事。山里的老人都说,要打大仗了。
新泰伯郝尚久来到了宝珠峰下的宝峰禅寺,见寺里的僧人不肯走,不由大怒,“兀那秃驴,本将让尔等撤到山里去,是为尔等好。一会儿打起来,刀枪无眼,枉自丧了性命”。
“阿弥陀佛”,空静禅师双手合一,“此禅院乃马祖道一的道场,至今已有千年。马祖舍利在此,小僧身为方丈,守寺有责,岂可轻离?”
“守寺?”
郝尚久眯了一眼空静,“汝这寺中有多少僧人?能守得住寺?”
“只有小僧和师弟空了二人”。
“这么大的寺院只剩两个僧人了?看尔等衣衫破旧,平日都以何为生啊?”
“生逢乱世,僧众逃离,小僧和师弟平时种些薄田,采些野果,倒也过得”,空静的回答不卑不亢。
“其他僧人都逃生了,汝二人为何不走?”
“当年马祖留下法语:日面佛(一千八百岁),月面佛(一昼夜)。告诫吾等,无论是拥有冗长的生命,还是朝生幕死,都应真诚地对待自己的内心。小僧和师弟既已立志成佛,又何惧生死?”
空静的话触动了郝尚久的内心,他本已报定必死之来到桃源山,现在忽然觉得死没什么好怕的。
“尔等不想走,便留在寺里吧”,郝尚久不再多说,大步离开,忽然又回头,“给这两个和尚留一袋米,是生是死,便看他们的造化了”。
“阿弥陀佛!多谢檀越!”
??
尼堪的七万大军赶到了桃源山,“咦?山上有明军驻守”。
马国柱笑道:“如此要地,有兵驻守才正常,若是无兵,恐有埋伏”。
尼堪点点头,“马督宪,汝率三万绿营攻山,本帅为汝掠阵”。
前番渡河,刘良佐、康时升的部下伤亡不小,尼堪将他们留在了潦水沿岸休整,自己带了四万满蒙八旗和马国柱的三万南直隶绿营兵马,绕道桃源、毛竹二山。
用汉人打汉人也是有讲究的,不能老使用一支汉奸部队,而要令他们轮流上阵。一则,让他们伤亡不致于太大,怨气小些;二则,让他们互相争功,便于掌控。尼堪打了二十多年仗,深谙使用汉军之道。
身为老牌汉奸,马国柱亦深谙做奴才之道:多磕头、少说话、主子让干啥便干啥。领到军令,二话不说,率众往山上杀。
攻山是个危险活,他舍不得让自己的总督标营消耗,而是让南直隶各府绿营打头阵。
“杀!杀!杀!”
连战连捷之下,汉军们的士气高得很。古往今来,几乎所有的汉奸部队,都适合打顺风仗。
“狗鞑子,尝尝这石头的滋味”,仇猛举起一块大石头掷下山去。
“嘭”的一声,砸得一个绿营兵脑浆迸裂。
他本是流民,投了郝大帅。此人讲义气,酒量大,特合郝尚久的意,又力大胆雄,便让他做了亲兵千总,亲切地称他为“猛子”。
“猛子,别打了,赶紧收拾收拾东西,往毛竹山撤”,郝尚久牢记着朱亨嘉的军令。
郝军丢弃辎重,撤出了桃源山,往毛竹山疾驰。这两天攻山,马国柱伤亡了两千余人,火大,穷追不舍。
“闪开!”
“哒哒哒”,程尼、韩岱、穆尔佑等各部满蒙八旗兵们,骑着快马,跃过绿营兵,去追明军。
“娘的,攻山的时候不见他们上,抢功的时候又跑到咱们前面去了”,一个绿营千总,恨恨不平。
上司游击眼一瞪,“嘘,小点声,汝不想要命了?”
“大帅,让末将来殿后吧”,仇猛大声对郝尚久请命。
清军追得急,郝尚久不得不每跑一段时间,留一个千人队断后,阻挡清军片刻后,再派一个千人队。逃到毛竹山边缘,一万军队,仅剩两千余人。
郝尚久略一迟疑。仇猛吼道:“大帅,不是遇到您,末将早就饿死了,就让末将报答您一次吧!”
“猛子,汝小心着点,毛竹山已经快到了,守一会儿便住山里跑”,郝尚久说完,带着千余败兵往毛竹山峡谷逃去。
“列阵”,仇猛大吼。
部下淡定地列阵布长枪。进江西的时候,朱亨嘉已经让人登记了全军将士的姓名,一旦阵亡,抚恤银一两都不会少。没了后顾之忧,只剩下报国之念。
穆尔佑对程尼说:“伯爷,这些尼堪煞是讨厌,又分了一个千人队出来”。
程尼哈哈大笑,“这正说明这股败兵中,有明军的大人物。穆尔佑,汝立功的时候到了,速速击溃这股明军,去捉明国的大官”。
穆尔佑是满州有名的巴图鲁,闻言率一甲喇一千五百骑兵,冲向列阵的明军。
“竖枪”,仇猛狠狠地下令,眼中要喷出火来。
“万人一心兮太山可撼,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杀尽倭奴兮觅个封侯”。
不知谁人起头,唱起了这首《凯歌》。
“这些尼堪,恁地有种”,穆尔佑赞了声,驰马杀到。
“咴聿聿”,“咴聿聿”,“咴聿聿”,一匹匹战马撞上了明军的长枪,人仰马翻。
一名骑士从马上滚落,又翻身跃起,削断明军长枪,突入阵中,连杀数人。
穆尔佑认得此人,是正蓝旗的哈尼,旗里有名的勇士。
“噗!”
一杆长枪刺中哈尼前胸。
“噗,噗”,又是两杆,勇士穿成了血葫芦。
穆尔佑大怒,杀心顿起。左手持顺刀,右手持狼牙棒,冲到阵前,往左一拨马首,左手顺刀借马势削断一杆杆枪头,右手的狼牙棒砸碎颗颗脑袋。
明军只有千人,军阵薄弱,很快便被杀透了。
仇猛的刀砍卷了刃,一骑正从身边驰过。
“下来吧”,一把拽下马上的八旗兵,两人一起滚在地上。
“哒哒哒”,无数战马驰过,看着八旗兵的小辫子和那张惊恐的脸,仇猛哈哈大笑。很快,笑声停止,一骑又一骑从两人的身上踩过,很快便踩成了两滩肉泥。
第二百六十四章 北战(七)
“禀大将军,程尼伯爷和韩岱额真、穆尔佑章京追入山谷去了”,左右报于尼堪。
尼堪沉着地下令:“全军跟上”。
马国柱有些不放心,“大将军,此谷甚窄,如果明军在此设伏,奈何?”
“设伏?这一路我们杀了如许多的明军,岂有损失这么多人当诱饵的?”
尼堪不信,不过他毕竟也打了二十多年仗,为将者,未思进,先思退。想了想道:“马都宪,汝率绿营兵马守住谷口”。
“嗻!”
毛竹山上毛竹多,大炮、小炮隐藏其中,很难发现。
为了好好的招待贵客,朱亨嘉在毛竹山摆放了一百八十门重炮和四百门虎蹲炮,标好了炮距。还准备了大量的“轰天雷”、礌石、滚木,又在山谷中埋了很多猛火油之类的易燃物。
“监国,鞑子追进谷了”。
朱亨嘉端着千里镜一瞅,乐了,只见一员黑脸明将带着千余败兵拼命地往谷中跑,身后跟着一长溜的清军。
“太好了,新泰伯还没死!”
“禀监国,清军并未全部进谷,还留着一部分人守着谷口”。
朱亨嘉眉头一皱,鞑子居然如此狡猾,看来,想全歼他们很难。鞑子的中军已经入了谷,怎么办?打不打?
战场上容不得半点犹豫,虽然不能全歼敌人,有些遗憾,但能击溃敌人中军,亦是大胜。况且,他已看清了,入谷的皆是骑兵,真鞑子。
朱亨嘉下了决心:打!
“呜~呜~呜~”
悠长的进军号角吹响。
“轰!轰!轰!”
明军的大炮开始射击,因为事先标好了炮距,炮手们射得又快又准。
“嘭!嘭!嘭”,震天雷雨点般在清军阵列中爆炸。
“别慌,快列阵!”
韩岱大吼,身边的八旗兵匆忙布阵。
“轰隆”,一声巨吼,韩岱的人和马被千斤佛朗机开花弹撕碎。
“报,韩岱额真阵亡!”
尼堪一凛,这一路打得太顺,没想到中了埋伏,刚进谷就折损大将。
“大将军,趁着谷口还在咱们手里,赶紧撤吧”,梅勒章京噶布什贤劝道。
撤?这山谷狭窄,匆忙掉头后撤,人马蹈藉,不用明军打,自相踩踏下,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此时,尼堪的表现无愧于爱新觉罗家的亲王荣誉,他拔出剑,在军阵中来回驰骋着,大吼道:“我军攻击明军不能有撤退者。我作为朝廷的宗室,如果撤退,有何面目回去?”
说完,尼堪不但不掉头撤退,反而率军奋勇直入,企图杀出谷口。当然,他敢这么干,是因为已经派马国柱守住了入口,实在冲不出去,随时可以突围。
见尼堪不顾亲王之尊,亲自冲杀,程尼、穆尔佑、噶布什贤精神一振,纷纷随着尼堪冲向谷口。
毛竹山盘龙大纛下,端着千里镜的朱亨嘉神情一凝,跟鞑子打了这么多仗,没见过这么厉害的鞑子,实平生罕见之劲敌耳!还好自己早有准备。
“传令刘文秀、白文选,死死守住出口!”
“传令龙州土卫指挥史赵奚,率象兵准备出击!”
“传令景可勤、高明贵攻击入口之敌,切断敌之退路!”
“传令孙广威部骑兵,迂回至出口处、象兵后侧!”
“传令其余诸将,准备总攻!”
随着一条条军令下达,毛竹山之战打到了白热化阶段。
清军虽然一开始受了重击,损失巨大,但毕竟人多,足足七万众,明军只有四万余人。关键时刻,尼堪亲冒矢石冲击,激起了八旗兵的血勇。
出口处,刘文秀、白文选二将率一万兵马,死死堵住出口。但八旗军打发了凶性,不计生死地冲锋,渐渐地抵挡不住,节节后退。
“报,伏虏侯请求增援”。
朱亨嘉眉头一皱,“传令,让刘文秀、白文选让开道路,象兵突击,骑兵尾随、步兵殿后!”
随着军令的下达,赵奚部三百头战象、二千一百名象兵,开始列阵。七人配一头战象,四名刀盾兵保护战象四肢,一名驭手、二名弓箭手立于象座上。
山谷狭窄,十五头战象一队,足足列了二十队。
“噜噜噜”,“噜噜噜”,战象们甩着长鼻,吼叫着缓缓逼近清军。这种生灵,既可以发出震天巨吼,也可以用人类听不到的次声波交流,还可以用它们的巨蹄,跺脚,发出地动山摇的“轰轰”声。
“轰轰”,“轰轰”,“轰轰”??
“天啊!这是什么?”
“妖怪!”
“萨满保佑”??
八旗兵生活在北方,见过最大的野兽,不过是老虎、黑熊,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庞大的巨兽,不光是人没有见过,就连他们跨下的战马也没有见过。
“咴聿聿”,“咴聿聿”,不断地有战马受惊。
“呜~呜~呜~”
冲锋的号角吹响,驭手们拉起战象的耳朵,收到指令,巨兽们扬蹄狂奔。别看它们体型巨大,跑起来比人快。
“嗖嗖嗖!”
战象上的弓手开始射箭。
战象后面,跟着孙广威八千骑兵,再后面是刘文秀、白文选的步兵。
“快,下马列阵。给我射!”
尼堪下令,八旗兵开始射箭。
“嗖嗖嗖”,阵阵箭雨射向象身,大象的皮很厚,箭矢虽然对它们造成了一些伤害,大多都不致命,反而激发了它们的凶性。
“吼”,一头战象长鼻一甩,清军阵前的几杆长枪便被甩断。
“呀”,一名清军躲闪不及,被战象的巨蹄跺成肉泥。
“快,用火铳射,用炮轰”,尼堪想到了火器,可惜八旗兵多是骑兵,火铳本来就不多。又遭到埋伏,炮丢失大半。
零零散散的铳声,抵挡不住成群的象兵。
满洲勇士穆尔佑不信邪,要搏杀巨兽,弯弓、搭箭,一箭射中一头战象的眼睛。
“吼”,战象发狂狂奔,将穆尔佑连人带马撞飞,踩成肉饼。奔跑数丈,巨兽也轰然倒地。
战象冲过尼堪的战阵,向后面的清军冲去。
尼堪刚松了一口气,下令上马结骑阵。来不及了。
“哒哒哒”,孙广威的骑兵杀到了。
虽然都是骑兵,清军的阵形已乱,又来不及提速;明军却阵形严整、马速已提。
“噗”,噶布什贤刚上马,便被孙广威的骑枪刺入胸膛。他瞄了这个鞑子将军很久了。
“大将军,快撤吧,晚了就来不及了”,程尼面如土色。
“快,上马,往回撤”,尼堪终于不再顾及面子,纠集了数百亲卫,往出口奔去。
毛竹山顶上,朱亨嘉见清军被战象冲乱了军阵,下令:“总攻!”
“呜~呜~呜~”,“咚咚咚!”
号角和战鼓齐响。
“杀!杀!杀!”
明军士气大振,从山顶杀下山去,
奉国将军朱亨跨瞅准了一名清军甲喇章京,正欲持枪去刺,一骑黑影掠过,刀光一闪,那章京便没了脑袋。总兵赵勇呵呵一笑,“朱奉国,末将抢先一步了”。
“呸”,朱亨跨暗骂了声晦气,待在长沙这么久,终于求得监国恩准随征。好不容易发现一条大鱼,却被这厮抢了先。
身后的镇抚使急忙取出小册子记上:总兵赵勇,斩甲喇章京一名。
“监国,请允许末将下山杀敌!”
朱亨嘉循声一望,竟然是新泰伯郝尚久。他率千余残兵在山上休整了许久,此刻前来请战。
“奋战了这么多日,郝卿不累吗?”
“监国”,郝尚久热泪盈眶,“臣一万大军,仅剩千余,请恩准臣为死去的弟兄报仇啊!”
朱亨嘉叹了口气,拍了拍郝尚久的肩膀,“卿可以去,但一定要活着回来。孤欠卿的,还没有还。所以,卿不许死”。
“末将遵旨!”
??
山路十八弯,人一慌,就容易出错。尼堪率几百骑突围,走错了路,跑进了谷中的一条岔路。
一条死路,而且还皆是泥淖。不得不下马步行。
尼堪越走越不对劲,想回头找路,来不及了。
刘文秀、白文选的步兵包围了他。
一见尼堪身后的王旗,刘文秀、白文选的眼睛红了,乖乖,抓住或者杀死一个亲王,得立多大功!
“大将军,儿郎们的箭射完了”,程尼带着哭腔向尼堪汇报。
“箭射完了,就用剑刺、用刀砍”,尼堪嚎道,俊美的面庞不见一丝血色。
困兽犹斗,此时的他,犹如一只受伤的凶兽,临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极其危险。
刘文秀和白文选一点没瞧出危险,此刻的敬谨亲王,在他们眼里就是军功。天大的功!
“尔等已无路可走,降者免死”,刘文秀想劝降尼堪。
尼堪哈哈大笑,“尔等听说过有大清的亲王降敌的吗?想要予的脑袋,拿命来换”。
“杀!”
白文选佯装被激怒,杀向尼堪,其实他是想抢在刘文秀前斩杀敌酋。
刘文秀醒悟,也杀向尼堪。
程尼来战刘文秀,反被刘文秀一刀劈死。
“嘭”,尼堪已至绝境,反倒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刀崩飞了白文选的刀。
“去死吧”,挥刀逼向白文选。
“吾命休矣!”
白文选暗恨自己贪功,反误了性命,闭目等死。
“呯”,一声铳响,尼堪胸前被射出了一个窟窿,翻身落马。一个小卒的铳口,还冒着白烟。
都镇抚使蒋齐温和地问道:“汝叫什么名字?”
“小的名叫刘二宝”,
蒋齐对身后的镇抚说道:“给他记上,小卒刘二宝击杀虏敬谨亲王尼堪”。
??
毛竹山入口处,清江南总督马国柱正在和明军景可勤、高明贵部激战。
固山额真伊尔德逃了出来,“马督宪,快回军接应定远大将军”。
话音刚落,“噜噜噜”,“噜噜噜”,赵奚的战象部队杀到了。
“大象?”
马国柱的眼睛瞪大了,他见多识广,自然知道大象,“快,点上火把,步枪阵,用火铳射”。
“哒哒哒”,孙广威的骑兵,紧随战象杀出。
景可勤、高明贵见状,士气大振,和赵奚、孙广威两面夹击马国柱。
马国柱列阵死守,他不敢逃,敬谨亲王还在谷里,丢下主子逃命,逃回去也是死。
对付象兵,只要多布长枪,多点火把,用火器射击,其实不难对付。马国柱应对及时,明军一时攻不破他的军阵。
忽然一骑明军驰来,“尼堪已死,降者不杀!”
一骑又一骑,皆高呼:“尼堪已死,速降!”
其实这只是朱亨嘉的计谋,此时他还没有得到击毙尼堪的消息,不过是派人惑敌军心而已。
绿营兵们听到此起彼伏的“尼堪已死”之声,军心大乱,有人逃跑,有人弃械归降。
马国柱的军阵被击破了,他落荒而逃。一骑从他的身边飞驰过去,是固山额真伊尔德,他年轻,跑得更快。
马国柱年纪大了,驭马可是个体力活,渐渐不支。
“驾”,景可勤追了上来,一枪了命。
??
朱亨嘉下令孙广威部骑兵继续追击百里,步兵打扫战场,休整一个时辰。
又当场下令,封郝尚久为新泰侯,小卒刘二宝为七品把总。
见到尼堪首级,和满山的鞑子尸体,朱亨嘉豪情顿发,作《忆王孙·毛竹山》词曰:
毛竹杆杆忆亲王,
塞外风来草又黄。
百万雄兵尽扫光。
任尔狂。
雨打梨花泪满腔。
第二百六十五章 定策
“伊尔徳额真,汝说的都是真的?定远大将军战殁了?”
固山额真伊尔徳逃回潦水沿岸,七万大军只回来一万人。屯齐、扎喀纳诸将围着伊尔德追问,得知尼堪已死,六神无主。
三十七岁的爱新觉罗·屯齐,是努尔哈赤之弟舒尔哈齐之孙,尼堪一死,他的身份最尊贵,自然成了全军的主帅。
“不好,我军新败,明军一定会乘胜追击,必须赶紧离开潦水,往北撤过修水”,屯齐亦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很快醒悟过来。
在屯齐的指挥下,扎喀纳、伊尔德、阿喇善、刘良佐、康时升各部,纷纷离开潦水,往修水河边撤去。
刚撤到修水河畔,烟尘滚滚,明军的追兵到了。朱亨嘉和李明忠合军后,追兵达到了九万之众。
“令刘良佐、康时升部阻击明军,其余各部迅速渡河”,屯齐见己方士气已丧,急忙下令。所谓其他各部,指的是残存的满蒙八旗。
大难临头,断尾求生。此时的清军就是一只壁虎,满蒙八旗是躯干,没法断,只能断绿营兵这条尾。
刘良佐、康时升苦着脸,带着两万多绿营兵在修水河畔列阵,满蒙八旗划着小船向河对岸划去。
“哒哒哒”,孙广威的八千骑兵,冲在最前面,后直跟着一眼望不到头的步兵。
其实此时已经用不着步兵了,尼堪已死,满蒙八旗又逃跑了,剩下的两万多绿营,早已没了斗志。
“快逃啊”,不知道谁喊了声,绿营兵成群结队,撒腿往修水河边跑去。刘良佐、康时升无法,被败兵裹挟着往河边跑。
“噗”,闪亮的长刀割下了一颗清兵的人头,“娘的,这些狗鞑子,真不经打”,孙广威下令道:“不要管那些散兵游勇,那是步兵的事,随本将往人多的地方突”。
刘良佐、康时升逃到修水南岸,叫了声苦,原来清军的船只不多,一次最多运两万多人,刚运走满蒙八旗,河边已无渡船。
康时升倒也爽快,二话不说,带着身边的五千人跪地请降。他的家眷都在江西广信府,此次清军败得这么惨,广信肯定守不住。与其这样,不如趁早投降。
“大帅,康参将降了,咱们不如也降了吧”,左右劝刘良佐。
刘良佐长叹一声:“吾一家老老少少百余口,皆在北京,降了,他们焉有命在?事已至此,本帅唯有自刎,尔等带着本帅的尸身降明,必能保全性命”。
说完,也不容左右再劝,拔剑自刎,血溅修水河。
??
修水之战,明军自身伤亡不过数百,杀死敌军五千,又收容了一万五千名清军降兵,兵力一下子充沛了起来,达到了十万多人。
古代战争就是这样,胜利的一方能够得到大量的降兵,然后以降兵打降兵,滚雪球般越滚越大。
兵一多便越发多。明将王国玺、龙海阳、吴宗秀率三万广西兵赶到;皮熊、武邦贤率两万贵州兵抵达;袁宗第、李元胤、蔺养成、李来亨率一万九千败兵从兴国州前来会合。总兵力达到了十七万。如果再加上周金汤、李常荣、周全斌部一万水师和守卫南昌的一万步兵,明军在南昌府的兵力达到了十九万人。
兵多将广,自然要趁胜扩大战果。究竟剑指何方,得议。
军议一开,众说纷纭。
以皮熊、武邦贤为代表的贵州将领,主张进军四川、甘陕。八百里秦川,可为王霸之业。其实他们有自己的私心,他们的家眷都在贵州,打下四川、甘陕,贵州就安全了。这种意见不是主流,朱亨嘉直接忽略。
另一种意见,支持的人数多些,以郑封、李明忠为代表,主张攻取南京,祭孝陵,以继正统。这种想法虽好,但是襄阳、黄州未下,如梗在喉,大军取南直隶,阿巴泰会不会出兵断自己后路?
对这员满洲老将,朱亨嘉内心其实是十分佩服的。江西战场,如果清军的统帅是阿巴泰,他绝不敢在毛竹山伏击清军,而是老老实实地在修水打阵地战。因为以阿巴泰的小心谨慎,进谷之前,一定会广派斥侯,搜索、捜索、再搜索。
第三种意见,支持的人最多,孙金鼎、袁宗第、刘文秀、白文选等皆持这种观点,主张先出兵黄州、襄阳,扫清后顾之忧后,再进军南京。朱亨嘉本人也倾向这种观点,他年纪不小了,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喜欢稳扎稳打。
正要下令出兵黄州、襄阳,剿灭阿巴泰、尚可喜,忽听一阵歌声。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一瞧,唱歌的居然是新得到的谋士刘茂遐。不由得大怒,此人好生狂妄,军议乃何等严肃的场合,居然敢唱歌!正欲发作,又一想,此子素来有谋,忽然作歌,必有缘由。且听他说说,若说得不对,再治他狂悖无礼之罪。
融化百炼钢,暂作绕指柔,换了副笑脸,和煦地问刘茂遐:“玄初军议作歌,何意呀?”
“监国难道没听到这歌声吗?”
“哦,似乎前些日子听军士们在唱”。
刘茂遐忽然泣下,“监国在毛竹山,阵斩虏敬谨亲王尼堪时,将士们情不自禁,军中齐唱《满江红》。诸军感奋,舍生忘死,欲报之于监国。监国不趁势复南京、祭孝陵,反欲回军攻打鸡肋一般的黄州、襄阳。岂不让将士们失望?士气一旦散了,纵有雄兵百万,又有何用?”
“这个??”
朱亨嘉觉得刘茂遐说得有道理,但是一想起阿巴泰便头疼,老而不死是为贼,这老将可不好对付。
“奈阿巴泰何?”
刘茂遐乐了:“昔年岳武穆屡败完颜宗弼,然内部掣肘,功亏一篑。有尚可喜、吴三桂二人在,阿巴泰、李国翰辈焉能成功?监国可令镇朔大将军写信招降尚可喜,令耿继茂招降吴三桂。纵使不能成功,也能离间敌内部关系,使彼不能合力攻我”。
朱亨嘉眼睛一亮,对呀,这些当汉奸的家伙,向来没什么原则,现在我军势大,不妨令李明忠、耿继茂试着招降尚可喜、吴三桂,成功了自然好,失败了也能挑拨清廷内部的关系。
“征虏大将军用兵向来谨慎,他扼守长江,臣料阿巴泰必渡不了长江”。
朱亨嘉眼睛更亮了,点点头,严遵诰,帅才也,他守卫长江,孤还是放心的。
“长沙,不过是监国临时驻骅的地方,并非西京桂林。失长沙,而得南京,您还是占了大便宜啊!监国可令马进忠将军护送后宫嫔妃、皇子、内阁、六部官员等至南昌。如此,即便阿巴泰打下长沙,也无关紧要。您还可借此向天下臣民显示,不克南京,誓不还师的决心!”
朱亨嘉的眼睛亮成了小太阳。对啊!自己的思维被区区一座长沙城给禁锢了,长沙并非国都,重要性完全不能跟孝陵所在的南京相提并论。刘茂遐的这个建议好,将行在迁到南昌,离南京近,既表明自己不克南京,誓不罢休的决心;又避开了阿巴泰的威胁。好主意!
当即哈哈大笑,赞道:“玄初的这首《满江红》唱得好,唱出了吾大明军队的军魂。孤决定了:令马进忠、姚友兴、秦裕春率新招募的五万新兵,护送行在至南昌。即日起,兵发九江,沿江而下,攻取南京。大军北伐之日,全军皆唱《满江红》,不克南京,誓不还朝”。
??
“听说了吗?毛竹山大战,监国靖王阵斩尼堪”。
“监国靖王将行在迁到南昌了,说是不克南京,誓不还朝!这下江南的百姓有数了!”
“乖乖,那北伐大军,气势如虹,一路上皆唱着岳爷爷的歌!”
“殿下是太祖高皇帝转世,神机妙算,力大无穷,还会仙法。鞑子的好日子到头喽”??
北伐大军唱着《满江红》前进,沿途百姓闻之无不泪下,杀猪宰羊、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将士们皆感奋,誓克南京。
《明·光武帝本纪》:“帝复南京,三军齐唱《满江红》,闻之皆泣,箪食壶浆以迎”。
第二百六十六章 抚奸
襄阳因地处襄水之阳而得名,汉水穿城而过,分出南北两岸的襄阳、樊城二城。易守难攻,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尚可喜喜欢襄阳这地方,因为他的谋士金光偷偷对他说,这地方有王气。所以,协助阿巴泰攻克承天府后,借口军队伤亡太大,需要回襄阳募兵,又返回了襄阳。
金光,是浙江义乌县人,博学多才,琴棋书画、典章医术,无所不精。此人生平最喜欢游山玩水,二十岁那年、会试不中,去山东登州玩,碰上了尚可喜。尚可喜见他气度不凡,满腹经纶,喜欢得不得了,视为自己的张子房。
后来尚可喜降了清,封了王,金光却是个有骨气的,不肯降清,数次潜逃未果。尚可喜舍不得杀他,反待之比以前更好,委以文牍之事。士为知己者死。金光深感尚可喜知遇之恩,慢慢地,也就做起了小汉奸。
然义乌金氏,乃是名门望族,金光做了小汉奸,难免脸上无光,心中常有戚戚焉。
这一日,金光正在府中研究药理,忽报有故人来访。
请入正堂,见一人青衣素衫,状极儒雅,有些面熟,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阁下与吾有旧?恕予无礼,一时居然忘怀”。
来人浅笑,“金兄真是贵人多忘事,不记得豫国公幕客胡澹了吗?”
此言一出,金光顿时想了起来。金声恒和金光有旧,反清的时候曾派此人游说自己去南昌共谋大事。当时自己感念尚可喜厚恩,不肯离弃,没去。有过一面之缘。
“哦,是胡贤弟啊,来此有何贵干?”
“予带来了李明忠将军写给尚副将的一封信,欲劝尚副将归明”。
“尚副将?”
金光勃然大怒,“我家王上已是大清的平南王,汝却以明朝封的区区副将称之,是在羞辱人吗?”
胡澹丝毫不惧,“非也!大明乃中华正朔,伪清不过是蛮夷奴酋。名不正则言不顺,大明的副将胜伪清的藩王多矣!以副将称尚公,正是对尚公的尊重啊!”
“哼”,金光冷哼了一声,不说话。
胡澹忽然起身,直视金光,正气凛然地喝道:“吾闻金兄祖上,参加过戚少保的‘戚家军’,在义乌一提金氏,人所敬之。不知金兄顶着这金钱鼠尾,如何回乡祭祖宗?”
“这!”
胡澹的这句话戳中了金光的痛点,自从随尚可喜做了汉奸,他确实觉得没脸回乡祭祖。
沉默了许久,金光说道:“予可以替贤弟向王上美言。但依予对王上的了解,此时归明,希望不大”。
“金兄若能劝说尚公不发兵助阿巴泰渡长江,亦是大功一件”。
“这个倒是可以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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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来找尚可喜,言李明忠有尺牍(信札)于他。
尚可喜一时有些激动,自从自己降了清,这位皮岛旧友,跟自己再无信札往来。今日忽得其信,怎不激动?
拆开一看,里面写道:“元吉贤弟台鉴:马齿渐长,故友凋零。每念皮岛旧事,潸然泪下。贤弟本明臣,奈何事虏?孔、耿之事不远,思之、鉴之!当年事,不得已耳。人孰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监国靖王,海纳百川,仁德圣明。若引军而投,必蒙宽宥。昨日初寒,甚觉严冽。馀惟远道,千万自爱。兄明忠敬上”。
“唉!李兄啊李兄,汝到底还是没忘皮岛旧情啊!”
尚可喜的目中忽然有些湿润,往事一幕幕啊!
当年在皮岛,李明忠喜欢抚琴,孔有德喜欢舞剑,耿仲明喜欢耍拳,三个人经常一边引吭高歌,自己则喜欢看着他们闹。现在,孔、耿已死,皮岛旧友,可就剩李兄和我了。
尚可喜迅速平静了心绪,当汉奸这么些年,早学会了把感情和利益分开。他觉得现在形势不明朗,不宜归明。不过明军现在势盛,也不好得罪。
于是召来胡澹,表示现在归明,时机不成熟。但是保证,不发兵助阿巴泰渡长江。
胡澹完成使命,欣然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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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阳近,不到一月便到。安抚另外一个大汉奸吴三桂,花的时间就多多了。朱亨嘉的使者,足足花了三个多月,才来到了龙安府平武县。
“什么?耿继茂那小子给孤写了封信?”
平西王吴三桂很好奇,自己跟耿仲明是有点交情,可是跟耿继茂却没见过几次面,倒要看看他来信说何事。
拆开一看,“长伯世叔尊鉴:自京一别,匆匆不得尽情。世叔与家尊,同殿为臣,征战半生,始得封王。然为区区逃人,奴逼死家尊,又不允侄袭爵,胡酋生性,何其凉薄!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殷鉴不远,望世叔思之。侄自归明以来,监国靖王常有垂教,幡然悔悟,若大旱而有甘霖之施焉。监国常谓侄曰:可惜吴平西也!且世叔昔年,并非事虏,为复君父之仇耳。若引兵归明,必扫塌相迎。秋意渐浓,伏乞珍摄。侄耿继茂恭叩”。
吴三桂乐了,“呵呵,竖子欲劝降于孤哉?”
他老奸巨猾,野心又大,现在并没有归顺的打算。不过,他也并不想和明军交战消耗实力,一门心思只想着养精蓄锐,称霸川西北。
于是,顺水推舟,召见了使者,只说自己久有归明的打算,只是家眷尚在北京,等时机成熟后再归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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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城乾清宫,顺治帝气得摔了茶碗,“尼堪误朕!”
他确实气,此次南征,他把最精锐的部队给了尼堪,光固山额真就派了八个。结果呢?尼堪把大清的精兵折损了大半,爱新觉罗·尼堪、爱新觉罗·巴思汉、程尼、穆尔佑??一个个满洲大将的阵亡,更让顺治帝痛心。
听说儿子发火,昭圣皇太后来到了乾清宫,“皇帝是一国之君,不可轻易动怒,来,喝碗酸梅汤,去去火”。
“皇上请用”,一声娇柔的声音,孔四贞端着酸梅汤走了上来。
孔有德死后,为了收拢汉臣之心,昭圣皇太后将孔四贞收养在身边,待遇等同于格格。
一见美艳的孔四贞,顺治帝的怒火顿时烟消云散。
昭圣皇太后暗暗称奇,自己的宝贝儿子看上贞丫头了,贞丫头比儿子大三岁,正合适,“女大三,抱金砖”嘛。
“皇帝,当务之急,是要派兵去守南直隶啊!”
“朕已经令济度同固山贝子吴达海、固山额真噶达浑率两万包衣阿哈组成的军队赶往南京了。多尼、罗托正在抽调关外满蒙八旗和北方绿营兵马,准备好后,立即调往南直隶。
“皇帝何不遣使去拉萨,令固始汗出兵伐明?”
“皇额娘,固始汗野心勃勃,怎会听朕调遣?”
“皇帝可派人去试一试,能成,固然好;不能成,大清也没有什么损失”。
顺治帝想了想,“便依皇额娘,儿臣即刻派人出使拉萨”。
回宫后,昭圣皇太后问孔四贞:“贞丫头有否定婚?”
“父王曾将妾许配给部将孙龙之子孙延龄”。
昭圣皇太后愣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说道:“既然不能给予当儿媳,就给予当女儿吧!”
于是,收孔四贞为养女,封和硕格格。现在形势危急,册封孔四贞很有必要,有利于拉拢汉臣,以汉治汉。
第二百六十七章 破竹
将行在迁至南昌后,朱亨嘉令除留守人员外,文武百官皆随军出征;又将马进忠带来的五万新兵打散,补充各部战损;令李明忠率四万兵马镇守南昌行在;自领二十万大军向九江出发。
他见其他各部久战疲倦,又补充了不少新兵,需要整训,倒是广西兵和贵州兵刚来,锐气正盛,遂令王国玺、皮熊为左、右先锋,直取九江。
“东珠璀璨嵌兜鍪,千金竟购大王头”,毛竹山一战,打出了明军的士气,也打垮了清军的脊梁。
屯齐率残存的两万多满蒙八旗与留守九江的清江西巡抚蔡士英的两万多绿营兵和鄱阳湖水师杨光烈、蔺光元部一万水师会合后,兵力勉强达到六万,士气却是一丝也无。
见部下垂头丧气的样子,屯齐知道九江守不住。他是身经百战的惯将,见事不可为,说撤便撤,若风一般快,一口气撤过南湖嘴,准备依鄱阳湖而守。
朱亨嘉的大军一路势如破竹,未遇抵抗,先后兵不血刃地攻占了德安县、渚溪镇、星子城、青山镇、瑞昌县、九江府治德化县。
“咦?那些不可一世的八旗都哪去了?”
沿途所过,竟无一兵一卒,就连九江府治也不战而得,朱亨嘉奇怪地问诸将。
“清虏畏惧监国兵威,已经四散奔逃了”,众将齐声向朱亨嘉祝贺。
“哈哈哈”,朱亨嘉仰天大笑,“什么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还不是让孤杀得丢盔弃甲,若丧家之犬”。
“监国、诸位将军,自古骄兵必败。尼堪之所以兵败,不就是因为大意轻敌吗?万万不可大意啊”,郑封劝道。
朱亨嘉脸一红,正色道:“郑卿所言甚是,尔等万不可骄傲轻敌”。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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鄱阳湖湖口水寨,屯齐和颜悦色地唤来杨光烈、蔺光元二将,现在陆师士气已颓,他只好把宝押在水师身上了。
“二位将军,湖口能不能守住,全看二位将军的了”。
“贝勒爷放心,末将一定战至最后一船一兵,誓和湖口共存亡”,二将把胸口拍得嘭嘭响。
“好,若能守住湖口,朝廷不吝侯伯之封”。
视察完水寨,屯齐又去视察了湖口炮台和大孤山炮台。
这大孤山,一头高一头低,远望似一只巨鞋浮于碧波之中,故又名鞋山。是鄱阳湖中的一个小岛,不大,周长不过数百丈,高不过数十丈(90米),可是却极险,三面绝壁,仅西北角可以泊舟。
屯齐是将才,见此处甚险,便在此筑起了炮台。
不过,大孤山虽然三面绝壁,易守难攻,但一旦兵败想逃命也难。因此万不可派性命贵重的八旗勇士驻守,守炮台的苦活自然落到了蔡士英的绿营兵身上。
屯齐让蔡士英挑选精兵强将守岛。蔡士英准备让游击马泗汗守岛,不料马泗汗一听,居然哭了起来,说自己上有老、下有小,实在死不得,又孝敬了蔡士英一大笔银子。蔡士英无奈,只好强令参将陈德率三千兵守岛,又花言巧语地许诺,守住了大孤山,一个副将跑不了。
在屯齐视察湖口军营的同时,朱亨嘉亦视察了南湖嘴。但见上下天光、一碧万顷,忽然说道:“鞑子陆师虽丧,水师犹在,湖口恐怕不易取啊!”
孙金鼎献策:“监国何不绕过鄱阳湖,从抚州攻取饶州、广信?”
朱亨嘉想了想道:“绕路太耽误时间,兵贵神速,不趁敌军新败,速取南京,等鞑子的援兵到了,南京就不好打了”。
“监国,我军水师的战船和清军差不多,两军相逢勇者胜。可激励将士,奋勇渡湖”,刘茂遐说道。
朱亨嘉点点头,此仗没什么花哨,堂堂正正之势而战。
郑封却笑道:“监国,南湖嘴水道狭窄,渡湖不一定非要水师战船,民船、小舟、竹筏俱可。可一次出动五万步兵渡河,以水师掩护。这么多船,谅鞑子水师也防不过来”。
朱亨嘉发了狠,“郑卿所言极是,不过五万人可能不够。孤决定了,派出十五万人分三批,每批五万渡湖。船只不够,就扎竹筏。这么多人,用人命填,也要填下湖口,必须迅速渡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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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崇祯二十四年十月二十三日,湖口战役打响。
王国玺、龙海阳、吴宗秀率三万广西兵,皮熊、武邦贤率两万贵州兵,划着各类船只、竹筏直取湖口。
周金汤、李常荣、周全斌率一万水师在外围警戒,他们的任务是堵住清军水师,掩护己方陆师渡湖。
“扬帆,出击!”
听闻明军开始登陆,清军鄱阳湖水师总兵杨光烈、副将蔺光元登船出击。
凌波仙子夜深游,
遗得仙鞋水面浮。
岁久不随陵谷变,
化为砥柱障中流。
明、清双方各有战船两百余艘,水师万余人。不过清军大孤山炮台上的百门重炮却给了明军很大威胁。
“轰隆!”
一艘明军的快船,被炮台上的红衣大炮击碎。
“总镇,鞑子的炮台太凶,??如将舰队后撤三里,以避开炮台上的重炮”,李常荣向周金汤建议。
周金汤大怒:“后撤?怎么撤?咱们一撤,后面的步兵兄弟就危险了。就算把水师拼完了,也要钉在这里。汝若怕,便先撤。本帅这里不需要孬种!”
李常荣羞愤得双目赤红,“末将带人端了鞑子炮台”,说完率千人、二十艘船,杀向大孤山炮台。
“轰!轰!轰!”
炮台上炮弹如雨,李常荣夷然不惧,损失了两艘船后,终于进入了炮台死角。却发现此岛三面皆是峭壁。绕了一圈,终于在西北角找到了登陆点。
李常荣率六百水师上岸,向山上的炮台攻去。不料炮台上足有三千守军,又占了地利,伤亡了两百将士,却拿不下炮台。
李常荣只得痒痒然下令返回船上,撤出大孤山。
炮台上的清军参将陈德瞧见了李常荣的将旗,“快,瞄准那艘船,给本将狠狠地轰!”
“轰!轰!轰!”
一颗炮弹掀断了桅杆,又一颗将甲板凿出了个大洞??
李常荣的船中了数十弹后,沉没。
“李兄弟”,周金汤见李常荣的船沉了,热泪盈眶。
明军的水师付出了巨大牺牲,死死堵住清军水师,掩护了步兵登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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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批,便是五万人,南湖嘴至湖口一带湖面上,全是船和竹筏。
“轰!轰!轰!”
湖口炮台上的清军大炮,炮管已经发红了,也击沉了无数的船只、竹筏,却架不住明军人多,杀不过来。
明将吴宗秀率千余广西兵登陆了,匆忙列阵,冲向清军的滩头阵地,一道壕沟拦路。
“快,抬厚木板”,吴宗秀下令。
此役,为了对付清军壕沟,明军准备了很多宽七尺、长三丈的厚木板,遇到壕沟,直接铺木板而过。
固山额真阿喇善见吴宗秀踩着木板杀了过来,取下反曲大梢弓,一箭射倒了吴宗秀。
后面的总兵王国玺大怒,他部下的广西兵到得较晚,没赶上毛竹山大战,憋着劲要立战功。不料,刚一开打,便折了大将。
王国玺左手握藤牌,右手持刀,杀向阿喇善。阿喇善持刀迎战,“嘭”,王国玺左手藤牌甩出,正中阿喇善腰刀,趁他一楞神,右手刀将其劈作两段。
杀散阿喇善部,王国玺抢占了滩头阵地。
南湖嘴明军营寨,朱亨嘉见己军抢滩成功,下令全军登陆。
刘文秀、白文选、赵勇、高明贵、马进忠等将纷纷登陆。
明军大军一登陆,本就不高的清军士气立即崩溃了。
游击马泗汗丢弃了阵地,率部拔腿便跑。匡国公皮熊率部紧追不舍。老将军已经七十一岁了,身体极好。另一个时空,活到八十四岁还起兵反清,被吴三桂抓住,绝食而死。跟广西兵一样,皮熊的贵州兵亦没有赶上毛竹山之役,又被广西兵抢了登陆头功,窝着火。
追上马泗汗,正欲一刀两断,不料马泗汗往地上一跪,“末将愿降!”
皮熊一楞,给了马泗汗一马鞭,“呸,没用的废物,割掉小辫,到一旁跪着,别挡大军的道”。
兵败如山倒,屯齐、扎喀纳、伊尔德、蔡士英领着两万余残兵一口气逃到了饶州府。
水上的战斗也结束了,杨光烈、蔺光元见明军已经渡河,不敢恋战,率水师撤到了饶州府八字脑港。
只剩下一座岛,一座孤零零的岛。
大孤山岛上,陈德和他的三千绿营兵成了孤军。陈德也想逃,可他藏在西北角的几艘小船,被李常荣攻山时烧了个一干二净。只好困守炮台,成了瓮中之鳖。
想到惨死的李常荣,周金汤的眼睛红了,率水师包围了大孤山炮台。
“轰!轰!轰!”
双方对射,明军开始从西北角登陆。
“陈副将,我军已经败了,咱们成了孤军,继续坚守,没有意义。不如降了吧”,部下皆已没了斗志。
陈德叹了口气,“只要明军愿意饶过我等性命,降便降吧”。
见到陈德派来请降的使者,周金汤冷笑一声,同意了。
明军登上炮台,控制住了降兵,周金汤唤来陈德,“汝就是陈德?”
“正是罪将”。
“既知有罪,还活着做甚?拖下去,绑上石头沉湖”。
陈德不服,“我已投降,缘何杀我?”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汝杀本帅兄弟,本帅杀汝报仇,天经地义”。
几个明军制住陈德,绑上石头,沉入鄱阳湖中,喂了鱼虾。
都镇抚史蒋齐向朱亨嘉密报此事,“监国,水师总兵周金汤违反军纪,擅杀降将陈德”。
朱亨嘉沉默良久,忽然叹了口气,“蒋卿,此事,汝从未向孤报告过,孤也从未听说过。明白吗?”
“臣明白”。
第二百六十八章 官窑
朱亨嘉撵着屯齐的屁股,一口气收复了九江府、南康府全境,兵逼饶州府。
兵败神速,打老了仗的他,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笑吟吟地环视诸将:“哪位将军做先锋,去取饶州?”
“末将愿往”,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一瞅,原来是武昌伯马进忠和总兵惠之观。
马、惠二人,皆是刚从长沙赶过来。马进忠是原义军出身的将领,归顺后屡立战功,颇为骁勇;惠之观原来是清军副将,归降后,在武昌、九江等战役中立了些军功,升为总兵。
其实,惠之观之所以能升总兵,主要是因为那一声“好”。
当年,朱亨嘉打了大胜仗,登黄鹤楼,准备作词。结果还没动笔,惠某人就高吼了一声“好”。这种有预见性的马屁,让监国靖王龙颜大悦,升官自然便快。
朱亨嘉瞅着惠之观,乐了。湖口之战,明军伤亡了五千人,却收伏了降兵一万,从降兵中挑选精锐,补充完战损后,他将余下的降兵皆拨于惠之观指挥。结果,这一路打下来,惠之观的部下已经增加到了一万五千人。
朱亨嘉本想派马进忠去,毕竟马进忠部战斗力强些。
不料马进忠却讥笑惠之观道:“汝一个降将,做先锋,莫丢了大明的脸”。
惠之观羞愧难当,以头抢地,居然磕出血来,“末将自归顺以来,对大明忠心耿耿,求监国给末将一个机会”。
朱亨嘉见惠之观头都磕出了血,觉得不能寒了降将的心,今后,降军会越来越多,这可是一股重要的力量。
遂扶起惠之观道:“先锋者,关系着大明的形象。惠卿若做先锋,当严明军纪,不得拿百姓一针一线”。
惠之观大喜,“监国放心,臣一定令镇抚严格执行军纪,有敢擅拿百姓一针一线者,严惩不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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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惟治世文戡甘肃总兵张勇,公忠体国,屡立战功。特授尔三等阿达哈哈番,着令调往五省经略洪承畴处听用。命尔戡平叛逆、以慰朕心。钦哉特谕。顺治八年十月六日。
张勇接完旨,西安三边总督孟乔芳笑呵呵地将他唤到身边,“非熊,汝飞黄腾达的机会到了,须得好生为朝廷效力,以报君父圣德”。
“督宪栽培之恩,末将粉身难报”。
孟乔芳一笑,“你我之间就不必来这些虚礼了,速速点验兵马,赶往南直隶。莫让皇上着急”。
河西绿营刚刚镇压了米喇印、丁国栋回民起义,士气正旺。张勇点了南一魁、赵光瑞、佟透、王进宝诸将两万兵马,赶赴南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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恵之观召集刚刚投降明军的参将康时升、游击马泗汗,训话道:“本帅不管尔等以前是何方牛鬼蛇神,降了吾大明,便得守吾大明的军规。畏战不前者,斩;劫掠民财者,亦斩。监国令本帅为先锋,汝二人整顿兵马,随本帅出征,若敢怠慢,军法无情”。
二将神色一凛,“末将领命”。
说也奇怪,这些降将降兵,一旦归顺了新主人,战斗力立即提升了数倍。直追得老主子屯齐的八旗兵,一口气逃到了浙赣边境。最惨的是清鄱阳湖水师,人可以逃,船却没法逃,只好一把火烧掉战船,水师变成了陆师。
江西明军逼近浙西,令清浙闽总督陈锦大惊。
本来浙江战场,清军拥有人数优势,他又得到了固山额真金砺、刘之源的两万汉军旗援兵,正畴躇满志地准备一举荡平浙东明军。不料后院起火,只得令金砺、刘之源的汉军旗援救屯齐。
屯齐得了这两万生力军,恢复了点信心,拼凑了五万兵马,沿浙赣边界的三清山、玉山、平洋山一线防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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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万大军,无边无际,先锋已攻克了广信府治上饶县,朱亨嘉的大军才走到饶州府浮梁县。
他心里十分惊奇,没想到自己用降将做先锋,他们的行军速度居然如此之快,都攻下上饶了。急忙谕令惠之观在上饶等待自己的大军,不可轻敌冒进。
这一日中午,朱亨嘉来到了一个大镇子,说是镇,却比得上一般的县。
“此地何名?”
“禀监国,此地名唤景德镇”。
“景德镇?”
朱亨嘉一楞,下令在此地扎营,明日再行军。来到了瓷都,岂可不见识一下精美的瓷器?
一见朱亨嘉中午就在景德镇扎营,心腹大太监马欢喜立即体会了圣意,找来向导,带朱亨嘉游览了一下湖田村景德镇御器厂(官窑)。
湖田古窑说是官窑,其实大明中期已经废弃。
明孝宗朱佑樘是个好皇帝,勤政爱民、生活检朴,太检朴很了,连瓷器都舍不得烧,下旨曰:“天寒军士久劳,工役及烧造内官骚扰地方,诚宜停止,江西烧造磁器,内官不必差”。到崇祯帝时,更是可怜,龙袍都穿旧的,又怎么舍得花银子,烧这些御制瓷器呢?所以,官窑只好停了。
顺治帝品位高,占了江西后,倒是派了些窑官,打算恢复景德镇御器厂生产。可惜,刚刚准备开工,便被朱亨嘉的大军打跑了。
现如今,景德镇真正红火的,是各种各样的私窑,很多以前都是官窑的窑户。
“监国,这位便是御窑厂的陶把桩”,马欢喜带着一个黑黑瘦瘦的老头儿来到了朱亨嘉面前”。
“草民叩见监国靖王殿下”。
“平身。老人家不必多礼,领孤四处看看便好”。
不看无所谓,一看眼花了。
斗彩、五彩、青花、孔雀绿釉青花、青花釉里红、祭红、祭蓝、紫金釉、黄釉、白釉、白釉刻填绿龙、豆青釉、仿哥、仿钧??各种色泽的瓷器无不精美。
“老人家,为何景德镇的瓷器有如此多的色彩啊?”
“禀监国,官窑主要是依圣意所烧。宣德帝喜好青花,青花瓷俱佳;景泰帝喜欢珐琅器,景泰蓝便烧得多;成化帝爱彩瓷,斗彩闻名一时??”
哦,原来如此,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古人诚不我欺!
“老人家,烧一件瓷器要多少道工序啊?”
“禀监国,从做胚,到烧窑成瓷,要经过七十二道工序,最简单也要十一道”。
乖乖,不容易啊!难怪景德镇能出精品!
朱亨嘉又逛了逛,忽然看见御窑厂后有一个高高的土山,山上隐约可见碎瓷片。
“此山是做什么的?”
“禀监国,朝廷有严格的瓷器挑选标准,稍有瑕疵便打碎掩埋。日子久了,碎瓷成山”。
天!这得打碎多少瓷器!
欣赏过了官窑,朱亨嘉大开眼界。回营,准备继续行军。
他没有料到,自己不过是欣赏了一会瓷器,顺便弘扬一下传统文化,便被大臣们骂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 拍卖
王朝初兴,从龙之臣们皆有一股锐气,自然希望监国靖王能和他们一样,锐意进取。结果,这位王上在大军出征途中,居然抽出一个时辰,观赏瓷器。自古以来,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例子比比皆是。这怎么能行?一时百官中流言四起,甚至有说监国打算耗费公帑,重新恢复官窑生产的。
朱亨嘉中午欣赏完瓷器,晚上便收到了大大小小几十道奏疏,全是劝谏他应以恢复两京、重整河山为重,万勿玩物丧志、耽于逸乐的。还好,大军出征时,留了一大批官员在南昌行在,不然收到的奏疏会更多。
不由得叫了声冤,孤只不过听说景德镇名气大,逛了一下而已,绝没有糜费公帑,给自己制造瓷器的意思。怎么就成了玩物丧志、耽于逸乐了?
一看这些奏疏,火直冒。
首辅关守箴聪明,以灾异言事。劝谏便劝谏呗,偏不直接说。说湖广有个小县发生了蝗灾,这是上苍在向您示警,宜厉行勤俭、安抚百姓,以求得上苍原谅。
次辅孙金鼎也不傻,举了一大堆历代贤帝勤政爱民的例子。那意思明摆着,您得像那些圣君们学习,一文钱掰两段花,花公帑烧瓷器,是不对的。
大学士何吾驺,读书读傻了,性子愚憨,居然直接劝道:“昔者历代先帝,屡差内臣往饶州烧造瓷器,凡诸工作动费不赀,况所差者假公营私,用一造百,民怨沸腾。甲申之变,不可不戒。殿下宜颁旨,不在各处设督造内臣,以安民心”。
唉!孤的何大学士!江山都成了这个样子,孤哪有心思设督造内臣。真正是杞人忧天,多此一举!
阁老们的奏疏,语气还算温和,那些言官们的语气可就尖刻了,就差指着自己的鼻子骂。
这也是大明朝的传统,言官们以骂皇帝为荣。若是因为劝诫皇帝挨了廷仗,那实在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
其中尤以两位巡查御史沈光文、马星骂得最狠。这两位皆是鲁监国旧臣,归顺以后,没职位安置,只好一个封了陕西巡按,一个封了山东巡按。这两个行省还没打下来,二人没事做。新人要想出头,必须得有名气,要想打响知名度,最容易的,莫过于骂监国。
“臣闻工役繁兴与军民困苦者,莫过于江西磁器,内府所收计亦足用,今又无故欲差内官烧造,必然扰民。殿下起兵以来,锐意恢复,人所共仰,岂可为此桀纣之事,以失天下民心哉??”。
“臣闻炀帝亦人杰也,然好大喜功、耽于玩乐,宫中器皿,俱极淫巧,终致民怨沸腾、群雄逐鹿。今殿下欲差内官在江西烧造瓷器,与炀帝何异?且边方多事,百姓何以堪命?伏望停此事,以顺民心??”
这二位,一个将孤比作桀纣,一个将孤喻为隋炀。真正是好胆!最可气的是,孤若真的差内官恢复官窑,汝等骂也便骂了。问题是,孤只是去那里看了看,压根没有恢复官窑的意思。汝等这不是冤枉人吗?
没法子,对这些言官,别说杀,罚都不敢罚。一罚,名声便臭了。对这伙人,历代圣君为了搏一个“虚心纳谏”的好名声,无论被骂得多惨,唯有捏着鼻子认。
阅完奏疏,发现重臣中,唯有郑封没骂自己。
“哎呀,还是郑卿知孤呀!”
急使人召郑封来议此事。
“郑卿,孤不料去观赏了一会瓷器,竟被冤枉至此。奈何?”
郑封一笑:“监国乃天下至尊,一举一动自然为世人瞩目,发生此事不足为奇。欲解决,倒也简单”。
“哦?如何解决?”
“只需下旨,永不在各地设督造内臣。另外将这官窑发卖了便是。既可充实军资,又杜绝了非议,岂不两全其美?”
“嗯,郑卿言之有理,便依卿之言”。
次日,朱亨嘉召集诸臣,言自己去御器厂,只是欲将御窑发卖,筹集军饷而已。
当场下旨,永不在各地设督造内臣。又让骂得最狠的两个御史沈光文、马星和户部左侍郎张孝起留在景德镇,发卖官窑。自己则率大军继续往上饶县出发。
如何发卖呢?朱亨嘉给三人出了个高招:拍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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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元隆望着正在做胚的老窑工那精妙的手艺,感慨万千,“咱景德镇有二宝,一个是高岭土(在高岭发现的瓷土,被公认为是世界上最好的烧瓷材料);一个便是世代相传的老窑工了”。
正感慨着,忽然,好友秦氏私窑主秦逸斋闯了进来。
冯元隆和秦逸斋都不是饶州人,乃是建昌人。现在景德镇的私窑主,主要分两帮:一帮是本地窑户;另一帮是建昌来的窑户。双方竞争得很厉害。历史上,一百多年后,本地窑户败给了建昌窑户,景德镇的几个大窑,都掌握在来自建昌的几个家族手中。
“冯兄,汝看了官府告示了吗?他们要将官窑发卖了”,秦氏和冯氏向来同气连枝,秦逸斋有什么事都喜欢找冯元隆商量。
“咳,那官窑荒废多年,窑工都跑得差不多了。买来何用?”
“冯兄,您有所不知。此次是连同署铭款一同发卖,购得者,有资格在铭款上,署‘官窑’二字”。
大明朝景德镇御窑瓷器有一个显着特点,就是流行在器物上署铭款,即通常所说的“款识”,虽是瓷器装饰上的附属物,但却能突显御窑的尊贵身份。
按后世的说法,这是将品牌一起打包出售了。
冯元隆一楞,“这‘官窑’二字,可值银百万,你我二人便是倾家荡产,也要购得官窑”。
秦逸斋亦道:“那些本地瓷商实力雄厚,单打独斗,你我皆不是他们对手。不如咱两家联手,共同吃下官窑。得手后,共同使用这块金字招牌。如何?”
“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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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监国靖王灵机一动下,拍卖,这种后世常见的商业活动,在大明朝出现了。
冯元隆和秦逸斋二人来到户部临时在景德镇所设的官棚门口,一名小吏拦住了去路。
“二位欲买官窑?”
“正是。我二人打算联合购买”。
小吏看了两人一眼,“先押十万两定金,证明实力”。
二人付了银子,领到块小牌子,入了场。
进去一看,本地的几大瓷商:蒋氏、刘氏、王氏已经入座了。见到竞争对手,不由得分外眼红。
户部左侍郎张孝起和御史沈光文、马星端坐于主席,监督着发卖。
一员小吏述说了拍卖规则,然后拍卖开始。
“本次拍卖,三十万两是底价,有没有出价的?”
冯元隆和蒋氏,刘氏、王氏家主都举起了手。
“加一次价十万两,有没有加价的?”
“四十万两”,蒋氏家主叫道。
“五十万两”,刘氏家主吼道。
“六十万两”,王氏家主不甘示弱。
“七十万两”,冯元隆加价。
“八十万两”,“九十万两”。
“一百万两”,冯元隆一声大喝。
全场雅雀无声。这个价,可谓大明瓷器界的天价。
“一百万两一次”,“一百万两二次”,“一百万两三次”。
“嘭!”
小吏用一柄小铁锤,敲响了铁底盘,“成交。景德镇官窑归冯元隆、秦逸斋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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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世有落第秀才、号“泱泱大明”者,闻此事,作打油诗讥之曰:
靖王雄财主意高,
百万银子落腰包。
千年一觉景德梦,
从此不再有官窑。
第二百七十章 福州
福建仙霞关,清昂邦章京哈哈木、梅勒章京噶来道噶的两万满蒙八旗和明将马宝、林义、卢爵部的两万守军,己经激战月余了,使劲浑身解数,哈哈木和噶来道噶也攻不破仙霞关。
“章京,吾等迟迟攻不破仙霞关,靖南将军可就危险了”,噶来道噶有些焦急。
哈哈木叹了口气,“没法子,皇上只给了吾等两万满蒙八旗,虽然皆是精锐,但毕竟兵少,仙霞关又险。没想到敬谨亲王在江西败得这么惨,江西明军逼近浙西。陈督宪既要对付浙东的明军,又要对付江西的明军,实在抽不出兵力增援吾等。只好尽人事,听天命了!”
一提尼堪阵亡的事,嘎来道嘎也没了脾气,只得唏嘘了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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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木和嘎来道嘎为攻不破仙霞关,无法援救福州而犯愁的同时,朱亨嘉也在为攻不破清军防线而着恼。
他的大军抵达上饶后,也不休息,立即对清军发动了攻势。
不料金砺和刘之源皆是能征善战的老将,屯齐得到了这二人支援,依靠三清山、平洋山等山脉,据险固守,明军一时奈何不了他们。
最可气的是清江西巡抚蔡士英,这厮一开始拼命逃窜,不料到了玉山县却爆发出了神勇,死战不退。一了解,才知道,原来这厮是江西巡抚,而玉山是清军掌握的最后一座江西县城。清廷军法森严,江西巡抚丢了整个江西,不仅本人有罪,全家都有可能发往宁古塔为奴。所以蔡巡抚发了狠,死守玉山城,哪怕战死,也比全家遭殃强。
“哎!孤起兵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没想到小小的玉山城打不下来”,朱亨嘉一声长叹。
谋士刘茂遐说道:“监国,以您的神武,攻下玉山是迟早的事。只是,顿兵坚城,并非上策。我军的目标是南京而不是玉山,时间长了,南京来了援兵,攻之便不易了。不如遣一将,在此驻守。您率大军,从饶州北上,直取南京”。
“嗯,刘卿此言有理”。
“监国,臣听说福建清军水师主力已被我军歼灭。您可令定海侯孙贵,率福建水师主力,驶入长江口,攻取崇明岛,牵制南直隶的清军”。
“善!”
朱亨嘉令袁宗第、惠之观领兵三万,驻守上饶附近,以防浙江清军;自己率十七万大军,由饶州北上南直隶;又令孙贵领三万福建水师北上攻取崇明岛,威胁清长江水道,仅留郑斌部一万水师监视清福建水师残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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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清靖南将军钮祜禄·陈泰,再也没有了刚刚南下时的意气风发。此刻他只剩了四万残兵,龟缩于福州一府。确切地说只剩下小半个福州府了,明军先后攻下了罗源、古田、闽清、永福、福清诸县,自己仅剩下了福州府治闽县和连江两座县城。
不过也不全是坏消息,明军分了两万人扼守仙霞关,前一阵子得知消息,明军福建水师主力,北上崇明岛,现在围攻福州的明军仅有六万陆师和一万水师,压力小了很多。
可是陈泰听到这个“好消息”,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明军北征南直隶,朝廷即使有援兵,也只会先增援南直隶。自己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得不到任何增援。
更让他感到担忧的是,闽县的粮食不多了,仅够支撑半年。
陈泰正担忧着,六十三岁的老将赫舍里·希福走进了大帐,“大帅,坐困孤城不是办法,这样下去,士气要垮了,咱们得主动出击,提升士气”。
陈泰知道,这位老将,向来足智多谋。现在,皇上亲政,朝廷的风向变了,他的族侄赫舍里·索尼,是皇上最喜爱的宠臣之一,老将军自然跟着水涨船高。
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问道:“老将军有何妙策?”
“末将以为,明军连战连胜,必然小觑我军。可在雪峰山伏击明军”。
陈泰想了想,赞道:“老将军不愧是吾八旗的智将!雪峰山虽然不高,却山峦绵延,九曲十八弯,确实是个打伏击的好地方!”
“大帅,兵在精不在多,可选精兵万余在雪峰山埋伏便可,多了反而误事”。
陈泰点点头,亲自带上希福、济席哈、董阿赖、苏克萨哈等将,一万五千精兵,伏于雪峰山。后面三人,皆是八旗中有名的猛将,尤其是巴牙喇纛章京苏克萨哈,更是号称有万夫不挡之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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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峰山不高,最高峰不过二百四十丈,却蜿蜒崎岖,足足一百二十里,因“山顶暑日,犹有积雪”而得名。
明军先锋澧阳伯王进才率军一万五千,走在最前面。
“吁!”
千总刘国轩来到副先锋宣平伯董方策面前,“禀副先锋,此处地形崎岖,须广派斥侯,小心提防为是”。
刘国轩归降后,被拨于董方策麾下,董方策见其颇有勇略,仍委以千总之职。
“嗯,汝之言甚有理,吾去找澧阳伯说”。
董方策驱马来到王进才面前,“澧阳伯,此处甚险,不可冒进,可先派斥侯探路,然后再行”。
王进才不悦道:“北溪之战,我军尽歼鞑子主力,此后又连战连胜。敌已成惊弓之鸟,怎会有伏兵?便是有,本将也要杀他个片甲不留”。
董方策继续苦劝,王进才大怒,“汝既怕,便留在后队,吾自领兵先行”,遂不理董方策,亲自率军走在最前面。
董方策无奈,只得率军跟随,暗中令部下小心戒备。
大军行至文殊台,忽听号炮响起,济席哈率军封锁珍山化城亭附近的山谷入口,陈泰和希福率军从罗汉岩杀出、董阿赖从枯木庵杀出、苏克萨哈从磨香石杀出。
王进才大惊,人慌马乱,匆忙布阵。
苏克萨哈率八百巴牙喇兵直扑王进才中军。此时的巴牙喇兵,选拔标准已经没有努尔哈赤、皇太极时代那么严,但仍是清廷一等一的强兵。苏克萨哈部本有千余人,血战至今,只余八百。人数虽少,却个个状若疯虎,势不可挡。
明将洪政见清军来势凶猛,弯弓搭箭,正中苏克萨哈马腹。
“咴聿聿”,战马嘶鸣,前蹄跃起,将苏克萨哈甩下马背。
苏克萨哈不愧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巴牙喇纛章京,武艺着实了得。就地一滚,卸掉马力,鲤鱼打挺,手持双刀杀向洪政。
洪政大惊,来不及抵挡,便被砍落马下。
苏克萨哈抢过洪政战马,翻身上马,冲着王进才将旗杀去。
王进才大恐,拨马便往后走,侧翼的梅勒章京董阿赖杀至,一狼牙棒砸碎了王进才脑袋。
见清军来势汹汹,董方策欲引兵后撤,刘国轩急忙止住,“副先锋,清军此时必然已经堵住了谷口,况此地山路崎岖,军阵一乱,很容易被敌歼灭。您不若亮出将旗,收拢溃兵,结阵而守。平虏大将军的大军就在我们后面,只要坚持几个时辰,必有援兵”。
董方策从其言,在雪峰山南麓的崇圣寺亮出将旗。见到将旗,王进才部的溃兵纷纷向崇圣寺集结。
明军在崇圣寺布了密集的军阵,清军奋勇冲杀,却一时冲不破明军军阵。
“嗖嗖嗖”,刘国轩箭无虚发,连续射杀数名清军牛录章京。
“好箭法!”
“刘千总威武!”
见刘国轩箭法如此神奇,明军士气不由一振。
苏克萨哈大怒,率数百巴牙喇兵杀向明军。
刘国轩一箭射出,苏克萨克听到箭鸣,不屑地一笑,仅微微侧了侧身。他的巴牙喇兵,个个身穿双重甲,普遍的箭根本射不透他们的甲。
却不料刘国轩臂力惊人,能拉三石强弓,一箭射中苏克萨哈右胁,苏克萨哈负伤撤退。
双方激战了三个时辰,清军始终拿不下崇圣寺。
明军的援兵陆续赶到。
甘辉率二千兵马来到谷口,见珍山化城亭一带已被清军占据,谷内喊杀声冲天,便欲领军去救。
部下劝他:“将军,我军兵少,不如等后续各军来了再一起杀入谷中”。
甘辉大怒,“岂有见袍泽有难,而因兵少不救的道理?”
这位“海澄大侠”,不顾兵少,率两千兵马奋勇攻击化城亭。
守卫化城亭的清将济席哈急忙敌住甘辉。
渐渐地,宝丰伯罗承耀等各部明军赶到,济席哈抵挡不住,向陈泰告急。
见了济席哈军报,陈泰长叹一口气,知道想全歼谷内明军已不可能,不过好在已经挫伤了明军锐气,此战亦算小胜。
“诸军结阵而退!”
“呜~呜~呜”,撤退的号角吹响,清军各部有序撤出雪峰山。这一万五千清军,皆是精锐,撤退和进攻同样的快,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平虏大将军严天凤的大军赶到了雪峰山,清点战损,足足伤亡了五千余人。勃然大怒,欲追究王进才之罪,却已战殁于军中。
唤来刘国轩问道:“汝就是刘国轩?”
“正是末将”。
“现居何职?”
“末将现任南靖千总一职”。
严天凤一笑,“从今日起,汝不再是千总了,升汝为南靖游击”。
第二百七十二章 把柄
明军在雪峰山受挫后,福建巡抚袁彭年来找严天凤,“大将军,我军在雪峰山小挫,宜打个胜仗,恢复士气”。
“哦,袁公有何妙策?”
“现在,敌只剩闽县、连江二城。可对闽县之敌围而不打,集中兵力先克连江”。
“善!”
严天凤率四万兵马包围闽县,令南安伯郝永忠率一万五千陆师,总兵郑斌率一万水师,攻打连江。
连江城是战略要地,号称“浙闽陆上咽喉”,城墙高达二丈,由大石条垒砌,高大坚固。对一座县城来说,己是极其了不得的。
本来,清军在连江出海口的南龟岛、北龟岛建有水师营寨,明军的水师进不来。可是厦门水战中,清军福建水师惨败,盖一鹏、黄梧率残存的七千水师逃往浙江盘石卫。水师一逃,驻扎于定海所小城的五百清兵势孤,逃到了连江县城。导致明军战船可以沿水道,逼近连江城。
郑斌率一万水师由出海口驶入连江,只见水道两旁俱是山峰,最窄处不过一百五十丈,不由感叹:“如此险地,倘清军水师不逃,攻之不易矣!”
部将杨朝栋笑道:“清军水师已被吾等打怕了,剩下那数千人,百条船,纵拥地利,又有何用?”
郑斌亦笑道:“杨将军,如此良机,正是我辈立功之时。待会儿可得让将士们瞄准了轰!”
“总镇放心,末将一定打出个样子,为您争脸!”
“轰!轰!轰!”
明军战船上的大炮对着城池猛轰,此城建于江边,不料竟成了水师的靶子。
“轰!轰!轰!”
郝永忠的陆师也对着城池猛轰,他的炮没有水师的炮大,也没有水师的炮多,只是起到助威的作用。
巨炮轰鸣下,守城的清刑部侍郎李率泰、副将冯君瑞苦了脸。他们只有五千兵马,明军的炮火又凶,实在抵挡不住。
李率泰是大汉奸李永芳之子,对清廷忠心耿耿,激励冯君瑞道:“冯副将,今日正是你我报国之时”。
冯君瑞本是参将,登陆厦门岛一战中立了功,升为副将,对清廷感恩戴德。
二人依城死守。
没用,兵太少。连江城虽坚,却架不住水师的重炮,被轰出了几个豁口。明军从豁口蜂拥而入。
郝永忠亲自抡起大刀冲锋,这位原大顺军中的大旗手,冲锋陷阵,锐不可挡,一刀劈死李率泰,砍倒敌将旗,哈哈大笑。
部将甘辉亦登上城墙,砍死冯君瑞,痛哭流涕:“苏兄,万兄,在厦门殉国的兄弟们,小弟为你们报仇了!”
听说明军水陆并进,攻打连江,闽县城里的陈泰焦急万分。厮吼道:“盖一鹏可恶,竟敢带着水师逃往浙江。畏战误国,本帅要参他一本!”
写奏折也没用,此时的闽县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连只鸟都飞不出去。
“报!明军攻克了连江!”
陈泰眼一黑,嗓子眼冒出股腥红的血水来,强忍着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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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州府治闽县可不好打!
自从闽越王无诸建都于福州,这座雄城,两千年来一直被加固、加固、再加固。东有鼓山,西有旗山,南有方山(五虎山),北有莲花山,这四座大山的余脉拱卫着福州,此之谓山环;又有建江(闽江)从城南穿流而过,其支流环绕福州,此之谓水绕。山环水绕,不好打!
当年无诸大王在此选址建都,可不是胡乱选的,人家是请了高人,按照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方位,建起四座城门。天圆地方,阴阳协调,占着风水呢。
清靖南将军钮祜禄·陈泰,立于全城最高处、城北屏山段城墙的样楼上,驻目远眺,此前颓唐的心情一扫而光,一股豪气油然而生,“严天凤啊严天凤,不要以为汝连战连胜,就能全取福建。本帅倒要看看,汝怎么攻下这铁打的福州城!”
陈泰是老将,将城里的三万多兵马分成两拨,轮流上城戍守,又征发百姓协守。他令董阿赖守东城,苏克萨哈守南城,济席哈守西城,希福守北城;又令总兵马得功守西南方的水门;自领中军驻于南后街光禄坊。
“轰!轰!轰!”
郑斌、杨朝栋率领的大明水师驶入了建江(闽江),欲重演攻克连江的旧事,炮轰福州城。
没用,福州城选址选得好,城基与山基浑然一体,极其坚固,轰不倒。更惨的是,人家也有重炮。福州作为福建的首府,炮是不缺的。
“轰!轰!轰!”
城墙上,清军的大炮台开始还击。击沉了几艘明军的大福船,轰得郑斌心疼不已,只得下令后撤,远离清军炮台。
“杀!杀!杀!”
闽安侯周瑞、南安伯郝永忠、宣平伯董方策、宝丰伯罗承耀等各部明军杀向福州。清军拼死抵抗,鲜血染红了大地。
明军攻了半月,丢下了三千多具尸体,却始终啃不下福州。
严天凤无奈,只得令将士多挖壕沟,遍立营寨栅栏,准备长期围困,困死、饿死清军。
“唉!监国已经兵发南京了,本帅却还顿兵于福州城下,耽误战机啊!”
严天凤连连叹气。
忽然他想起了被自己俘获的清巡道黄澍。据此人交待,当年此人和巡抚张学圣、总兵马得功,攻打厦门的时候,私分了朱成功府库里的银子,没有上交给清廷。这可是抄家的大罪。能不能利用这个大把柄,逼城里的张学圣、马得功二人反正呢?
一人计短,众人计长。严天凤找来福建巡抚袁彭年、布政使张调鼎、按察使潘曾纬、巡按邝露等文官商量。
“大帅的这个想法甚妙,可行”,袁彭年一脸委琐地大声叫好。
“可是如何派人入城联络张学圣、马得功二人呢?”
张调鼎道:“马得功被陈泰派往水门防守,可派使者划小船,至水门入城劝降”。
“不可!”
邝露说道:“直接派人入城,动静太大,容易引起陈泰警觉。不如令那黄澍修书一封,系于箭上,去掉箭头。等马得功出现时,一箭射去,最是妥当”。
严天凤赞道:“邝巡按的法子好,便照这个法子来”。
第二百七十三章 献城
次日,马得功正在水门上巡视,几十艘明军小船杀至。
急忙大吼:“快,放炮!”
一艘小船,冒着炮雨,奋勇冲至。船头一人,乃是明军骁将刘国轩。
刘国轩拿起弓,一个流星满月,正中马得功左胸。
“吾命休矣”,马得功叫了一声。
咦?怎么不疼?低头一看,居然是一枝没有箭头的箭,箭上还绑着封信。当下便心里一紧,见四周除了几个心腹,并无外人。舒了一口气,捡起信,躲于无人处观看。
打开一看,居然是黄澍写给自己和张学圣的。
“张、马二公台鉴:一别数月,弥添怀思。予被俘后,至忖必死,严帅厚德赦之。身为明臣,枉负国恩,今虽免死,心中若有债务。此债更剧于催租吏,苦甚!苦甚!昔二公与弟厦门所为之事犯矣!虏法甚严,终将不免。靖王仁德,何不弃暗投明,共襄盛举?上不负圣人教诲,下可护庇家人!所请之事,若蒙垂许,可于今夜,城头燃火三堆。后日亥时,点火为号,必有兵至水门。气候无常,伏惟珍摄。弟黄澍泣拜”。
马得功见信大惊。
当年,他攻下厦门岛,在朱成功的府库里发现大量的金银珠宝,一时贪心,没有上交清廷,和张学圣、黄澍一起私分了。这可是杀头流放的大罪。不料黄澍被明军俘虏,又降了明。这样一个天大的把柄被明军掌握,人家以此相威胁。若是不降,把这把柄往满清一送,即使守住了福州,依然是死路一条。
这可如何是好?马得功来找张学圣商量。分赃这事,他也有份,一根绳子栓三蚂蚱,谁也跑不了。
饶是张学圣堂堂一省巡抚,养气工夫了得。听了马得功说明原委后,依然惊得面如土色、六神无主。
半晌,张学圣叹了口气,“马兄,严天凤捏住了吾等命门,只能投降了!”
马得功有点怕,“张兄,汝是文官,降便降了。吾可是武将,双手沾过血。当年那瑞昌王朱谊泐可是吾擒杀的。降了明,万一日后他们追究怎么办?”
“马兄不必担心,若说擒杀宗室,李成栋、金声恒杀得宗室比汝多多了。降明后,不照样封高官?还有耿继茂、屯养甲,世代汉奸、臭名昭着,降明后不照样重用?”
马得功还是不放心,“可那田雄被俘后不是被寸磔了?”
张学圣道:“田雄是因为绑了宏光帝出降,罪太大。汝虽和田雄一起降清,但宏光帝并不在汝军中,和汝无关,何惧之有?另外,田雄是打光了军队,兵败被擒的,自然要杀之立威。你我手中还有些兵,不赶紧投降。一旦城破,想降也晚了。不单单是你我二人,全家都要跟着受牵连”。
马得功恍然大悟,投降这种事得趁早。得趁着手中还有些兵,还有利用价值的时候降。不然城破再降,没了利用价值,必死无疑。自己和张学圣的家眷皆在城内,顽抗到底,全家都跟着遭殃。
想通之后,马得功大吼一声:“吾全听张兄的”。
晚上,张学圣、马得功二人,按照信里约定的,在城头点起了三堆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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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定的时间到了,张学圣带着两千巡抚标营,与马得功的三千绿营兵会合,悄悄往水门走去。
清福州副将茅生蕙率一千兵马协防水门,见二人率这么多兵马前来,大惊:“张抚台、马总兵,缘何带这么多人来巡城?”
张学圣道:“茅副将,识时务者为俊杰,福州城守不住了,吾二人欲反正归明。汝和吾等一起干吧”。
茅生蕙是清浙闽总督陈锦的心腹,闻言佯做应允,欺近张学圣身边,抡刀便砍。
“抚台小心!”
马得功推开张学圣,砍倒茅生蕙,率军杀散茅生惠的部下,控制了水门。
“抚台,发信号吧!”
张学圣死里逃生,定了定神道:“点火,开城门!”
南安伯郝永忠率一万五千军队埋伏于水门附近。
“大帅,有火光”,只见城头燃起了火堆。
“进城”,郝永忠率部乘数百艘小船往水门驶去。
明军陆续进城,郝永忠令部将甘辉率五千人夺取西城门,令张学圣、马得功带路,领自己去端陈泰设在南后街光禄坊的帅府。
甘辉率军突袭西城门,打了守城军士一个措手不及,杀散守军、开了城门。城外的宝丰伯罗承耀部立即进城,控制城门、城墙。
西门守将济席哈闻报,纠集了数千兵马,欲夺回城门。架不住明军兵多,不但未夺回城门,反而被明军包围。
“杀!”
济席哈疯狂刺杀,长枪已被染红,尤死战不退。
甘辉冲至济席哈面前,一刀了命。
罗承耀、甘辉夺了西门后,又转向北门,守将希福死于乱军之中。严天凤率大军从北门入城。
张学圣、马得功带着郝永忠来到了南后街光禄坊。
“大帅,这便是那陈泰的帅府”,马得功讨好地对郝永忠说。
“嗯,汝去诓开大门,然后杀进去”。
“马总兵,深夜到大营何事?”守门的牛录章京询问。
“吾有要事向大帅禀告”。
“您请随末将来,亲兵不得进入”。
“好”,马得功嘻嘻一笑,走到那牛录章京面前,一刀砍倒。
“杀!”
明军冲向陈泰的帅府。
陈泰的中军皆是身经百战的满蒙八旗,十分顽固。退守二门,一时攻不下来。
南城守将苏克萨哈见帅府火起,率数千精锐来援。
正瞧见张学圣、马得功二人剪了辫子,猛攻帅府。
这些尼堪好大的狗胆,居然敢造反!
苏克萨哈怒极,杀向二人。他的部下中有数百巴牙喇兵,骁勇异常。战力远高于二人的部下。
驰马纵至马得功面前,一刀斩于马下。张学圣见势不妙,抱头鼠窜。
郝永忠急引兵敌住苏克萨哈。明军董方策、刘国轩部也杀到了帅府。
苏克萨哈见势不妙,忙入帅府见陈泰,“大帅,明军已经入城,东城门还在我军手里,请随末将从东门突围”。
陈泰长叹一声,和苏克萨哈一起撤至东门,会合了守将董阿赖后,纠集了万余兵马,杀出东城。
东城的明将闽安侯周瑞早已在城外挖了三道壕沟,又遍栽栅栏,高筑壁垒。
清军好不容易填平壕沟,冲至明军营寨前。
“呯!呯!呯!”
一阵铳响,董阿赖被射成了筛子,手中的狼牙棒滚落于地。
突围不成,陈泰和苏克萨哈引残部被包围在东城墙上,四面八方皆是明军。
“嗷!”
苏克萨哈发出狼吼,手中双刀连杀十数人。对面又来了数百明军。战至力竭,被砍成肉酱。
陈泰被明军包围在城头,见一黑脸大汉奔自己杀来。
仰天长啸:“想我钮祜禄·陈泰,一生南征百战,不料今日却葬身于此!”
黑汉一脸惊喜:“汝就是陈泰?”
“不错,汝是何人?”
“大明南安伯郝永忠”。
“哦,汝就是那‘郝摇旗’?”
郝永忠哈哈大笑,“不想尔等鞑子,也知道你郝爷爷的大名,合该你郝爷爷立此首功。拿头来吧!”
言罢,一刀削落陈泰首级。
福州城被攻克了,尸山血海之间,一杆日月旗迎风飘扬。
??
听到严天凤攻克福州的消息后,朱亨嘉大喜。封严天凤为闽国公、郝永忠为南安侯、马宝为浦城伯,其余诸将皆有封赏。
又令严天凤会合浙东的杨怀、林察部,江西的袁宗第、惠之观部,尽快收复浙江,来南直隶与自己会师。
第二百七十四章 出使
“王一品可恨,朕要将他处以绞刑!绞立决!”
北京乾清宫,随着顺治帝一声怒吼,广西巡抚王一品被绞死了。
此人可怜,运气太差!
好不容易花银子、托关系,得了个广西巡抚的差事。不料,清廷的大军不但没打下广西,反而连丢数省,广西巡抚也就成了虚职。不甘心,继续托关系,正赶上江南总督马国柱战殁,于是,清廷给他升官了:江南总督。
江南总督!那伪明靖王正在北伐,南京危在旦夕,让吾去南直隶,不是给明军做俘虏吗?王一品不想去,又花银子、使关系,想让清廷把他这个职务给免了,换个人去。
不料,托的关系多了,人多嘴杂,一来二去,传到了顺治帝耳朵里。
小皇帝气疯了!混帐!见有好处,便拼命地想当官;一有危险,又拼命地往后缩!还有没有一点忠君爱国之心?尔越怕死,朕就越是要尔快点死!绞立决!
皇帝一怒,巡抚遭殃,此案判得很快。可怜王一品,还未当上一品,就上了绞架。其实不光是他,随着明军在南方的形势一片大好。清廷的官员视去南方就职为九死一生,求官者经吏部谒选,探筹(即抽签决定补用何地何官缺)后,若得南方各省,均“悸惧却不能手”。
杀了王一品,江南总督这个要职总得派人去啊!派谁呢?吏部推荐了一个叫郎廷佐的,称他“性行纯良,才能敏练”,其实是实在找不着人,只好挑了个年轻胆大的。终于有人愿意去了,顺治帝大喜,令即刻上任。
于是,郎廷佐飞快地走马上任,比另一个时空,早四年出任江南总督。
??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清廷出使和硕特汗国的使团出发了。正式的成员不过三百人左右,加上各个官员夹带的一些“私人”,数量接近千人。这些人主要是使团官员的亲戚、朋友、仆人等等,借着使团的名义,夹带货物去青藏贸易,既安全,又不用交税。
这种现象,刚立国时很罕见。可入关八年了,关内的花花世界让满洲贵族逐渐腐化。大家都认识到了银子的好处,自然得千方百计的弄银子。使团也不过是顺应潮流而已。
当然,现在入关才八年,太祖、太宗时期的许多老将们还活着。历史上,要再过七年,八旗子弟才真的腐烂到影响作战的程度。七年以后,有个叫方文的诗人写道:“自昔旃裘与酪浆,而今啜茗又焚香。雄心尽向蛾眉老,争肯捐躯入战场”,“东戍榆关西渡河,今人不及古人多。风吹草底牛羊见,更有谁能敕勒歌”,惟妙惟肖地写出了八旗子弟堕落的严重程度。
使团的正使为内翰林弘文院学士麻勒吉,副使有三人:礼部尚书兼内翰林秘书院学士胡兆龙、礼部右侍郎祁彻白、贵州巡抚彭尔述。
彭尔述本来是在孔有德南征时,巴结上孔有德,得了个贵州巡抚的差使。可惜孔有德没打下贵州,自己反而战死了。他这贵州巡抚就成了虚职。
不过彭尔述有后台,他和清廷的少保、礼部左侍郎王铎是老乡,大家都是河南人,亲不亲,家乡人嘛。王铎原是大明朝的文渊阁大学士、户部尚书,也是有名的大才子。可惜做了汉奸!颇受清廷重用。在王铎的推荐下,彭而述得了个使团副使的差使。
使团一行,从北京至山西、陕西、甘肃,终于走到青海,即将进入西藏。
青海的和硕特汗国官员十分殷勤客气。看着这一幅“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美景,听着悠扬的马头琴声,还有那质朴高亢的蒙古民歌,饮着带着浓郁香味的马奶酒。麻勒吉忽然叹了口气。
“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彭尔述最善察言观色,“学士在担忧什么?”
麻勒吉笑了笑,换了个话题,“彭抚台博学多才,可知这卫拉特蒙古还有这和硕特汗国的概况?”
“下官年轻的时候也曾游历过漠西,对卫扎特蒙古略知一二。成吉思汗当年征服“林中百姓”时,令其弟哈布图统领漠西,这固始汗便是哈布图第十九代孙。卫拉特蒙古分和硕特、准噶尔、杜尔伯特、土尔扈特、辉特诸部,其中以和硕特部的固始汗最强,其次是准噶尔部,然后是杜尔伯特、土尔扈特、辉特诸部”。
“那他们的官制如何?此次出使,吾等要与哪些官员打交道?”
“固始汗沿用了卫扎特会盟制,设和硕特八台吉会盟决定青海事务,又令其第六子多尔济总管青海诸台吉,侄子鄂齐尔图掌管留在西域(新疆)的和硕特本部。卫扎特各部的珲台吉,均是世袭。领地称“兀鲁思”,有汗、大诺颜、执政四大臣、德木齐等诺颜(贵族);“兀鲁思”下面设“鄂托克”,有宰桑、和硕齐等官员;“鄂托克”下,根据游牧帐落的多少,设四十户长德木齐、二十户长收楞额、几户之长阿寅勒等职”。
“哦,这么说,在青海,吾等要重点和多尔济,在西域,要和鄂齐尔图搞好关系喽?”
“正是。不过下官以为,西域准噶尔部的巴图尔珲台吉也是个必须拉拢的人物。固始汗征服青藏后,带着和硕特部最精锐的数万军队和大量的部民迁到了青藏,所以现在西域最大的部落不是和硕特部而是准噶尔部”。
“嗯,有理”。
“学士,自从固始汗入拉萨后,和硕特汗国的中心,已经由青海的察罕托罗海,转到了拉萨。下官以为,要达到联和硕特伐明的目的,有一个人必须拉拢”。
“哦,何人?”
“固始汗任命的第巴索南饶丹(又译索南群培),他是固始汗的心腹,有点类似于丞相。固始汗和索南饶丹被称为“天空中的日月“,是西藏权力最大的两个人。此外,索南饶丹的弟弟诺尔布也深受固始汗信任”。
固始汗在汗位之下设第巴和嘎厦管理西藏。第巴相当于丞相,拥有日常行政权;嘎厦由数名噶卜伦组成,相当于贵族议会。
听完彭尔述的介绍,麻勒吉哈哈大笑,“予本以为此次拉萨之行,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可有了彭抚台这样的高人,难乎哉?不难矣!”
确实,在彭尔述的出谋划策下,麻勒吉的西藏之行,十分顺利。先是安抚了和硕特、准噶尔、杜尔伯特、土尔扈特、辉特诸部的珲台吉、台吉,重点结交了固始汗第六子多尔济、侄子鄂齐尔图和准葛尔部珲台吉巴图尔;然后去了藏北草原,给固始汗的长子达延鄂齐尔送了份厚礼;最后来到了拉萨,拜见了固始汗的左右手索南饶丹。
第二百七十五章 联兵
固始汗正坐于拉萨汗廷的狮子宝座上、双目熠熠,气势摄人。
他今年虚岁七十了,人生七十古来稀。这位大汗却身体倍棒,吃嘛嘛香,一点没有回归长生天怀抱的意思。
他以铁腕治理着青海、西域、西藏等广袤无垠的疆域。
索南饶丹躬着腰,毕恭毕敬地禀道:“大汗,清国的使臣来了。欲联合您一起伐明”。
“嗯,此事汝怎么看?”
别看索南饶丹收了麻勒吉一份厚礼,可卖和硕特求荣的事,他可不敢干。面前的这位可是神武睿智的英主。
“大汗,奴婢以为,和明国贸易,我们能得到巨大的利益。无论是清国还是明国,咱们都没必要得罪。卖马给他们可以,出兵万万不可”。
这个时代,不光满清的大臣在皇帝面前称奴才,固始汗建立的和硕特汗国也是。大臣见了大汗,得自称奴婢,这是从他们的老祖宗成吉思汗那里继承来的好习惯。元末的权臣脱脱,那么大势力,见了元顺帝,也要乖乖地称一声“奴婢”。
“不”,固始汗眼冒精光,“答应他们。找他们要金银、粮食、丝绸、茶叶、兵甲,以及一切我们需要的东西。然后挥师东进!”
“大汗,您真要助清伐明?”
索南饶丹并不觉得伐明是个好主意,可是却不敢开口相劝。急得出了一身冷汗。
“呵呵”,固始汗见他着急的样子,开心地捋着胡子笑了,“东进是东进,不过不是伐明,是讨伐不听话的嘉绒人。那嘉绒八部向明国称臣,不把本汗的命令放在眼里。正好趁着鹬蚌相争的好机会,讨平了他们”。
索南饶丹顿时放下心来。大汗还是那个大汗,依然和以前一样睿智,由衷地喊了声:“大汗英明!”
享受着心腹的恭维,固始汗十分得意,忽然又想起一事:“上次吴三桂遣使请求与我们通商的事,谈得如何了?”
“大汗,那吴三桂所占之地久经战乱,十分贫瘠,拿不出什么好东西交换咱们的战马,和他们贸易利润不高。奴婢以为,还是和明国贸易,更划算”。
“不,索南饶丹,汝要记住。汝是汗国的第巴,不是商人。考虑问题要有长远的眼光。商路越多越不容易受制于人;另外,满人和汉人都是我们的邻居,我和硕特汗国要想强大,就不能让邻居太强大,最好让他们分裂成几十个国家,这个吴三桂,就是一个很好的扶持对象”。
“哎呀,我的大汗,您的智慧就像天上的星辰一样,深不可测!”
“哈哈哈”,固始汗发出了得意的狂笑,立时便产生了一种身为智者的优越感。
其实他不知道,他说的这些道理,索南饶丹都知道,却故意装作不知道,让他来点破。伴君如伴虎,身为一个权臣,绝不可表现得比大汗还聪明。否则,祸立至矣!
这些年,固始汗上了年纪,人年纪一大,就喜欢疑神疑鬼。他一面用索南饶丹控制格鲁教,一面又用嘎厦制衡索南饶丹。倒不是怕他对自己不忠,而是怕他不能像忠于自己一样忠于自己的长子达延鄂齐尔。
一想起自己的长子,固始汗便不放心,达延是员虎将,当年打哈萨克汗国立下过大功。可要想坐稳汗位,光勇敢不行,还得有谋略。这方面长子不如自己的六儿子多尔济达赖巴图尔。可惜多尔济在兄弟中威望不如达延。自己的十个儿子,个个都有自己的“斡木齐(游牧领地),如果不能让兄弟们信服,汗位依然坐不稳。
固始汗想,最好是让达延继位,让多尔济辅助,那和硕特汗国便能一直兴盛下去了。
“大汗,清国的使臣已经等了很久了,要宣他们进来吗?”
“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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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使臣麻勒吉、胡兆龙、祁彻白、彭尔述参见和硕特汗”。
“免礼,尊使远来辛苦,请坐!”
“尊敬的大汗,吾等此来,带来了大清皇上给您的敕封”。
固始汗听完,戏谑地一笑,不咸不淡地问道:“哦,大清皇上封本汗何爵呀?”
“皇上封您为‘遵行文义敏慧固始汗’,并可以由您的子孙世袭”。
“嗯,这可是莫大的恩典呢。只是本汗接这道圣旨需要跪着吗?”
固始汗冷冷地问,双目如电,直刺麻勒吉。
身为骄傲的蒙古人,一想到要跪在女真人的面前,他的心里便隐隐的疼。当年自己的祖先灭掉了“金”国,总有一天,自己也要灭掉这个“清”国,让他们也跪在地上接自己的旨!
被固始汗的目光盯住,麻勒吉顿感浑身不舒服,这种上位者的威压很厉害,犹如来自远古洪荒的巨兽,欲择人而噬时的眼神。
但是,他还是决定要坚持大清使臣的气节,尽管后背已经冒出冷汗,依然用炯炯有神的双目,坚定地回视固始汗。
“吾大清与和硕特汗国一直关系友善。从崇德元年(1636年)开始,您就多次派出使臣觐见吾大清皇上,贡献马匹、方物,归顺的诚意,感动上苍。难道都是假的吗?如果不是假的,那双方君臣之名已定。做臣子的,接收皇上的圣旨,难道不应该跪着接吗?还是您背弃了盟约,有了别的打算?如果是这样,请斩了仆的脑袋,挖出仆的眼睛,仆实在不愿意见到这样悲伤的事情发生!”
固始汗一楞,忽然哈哈大笑,“予只是跟尊使开个玩笑。大清皇帝的圣旨,自然是要跪着接的”。
又对左右说:“你们看,这位大胡子天臣,真是个了不起的硬骨头啊!”
左右皆大笑,紧张的气氛立刻缓和了下来。
跪着接完旨,固始汗接受了金册、金印、和那道用汉、蒙、满三种文字写的敕封。
“大汗,现在大清正在和伪明激战,皇上令您发兵攻打云南、四川,以助大清一臂之力”。
固始汗暗恨,有求于本汗,还让本汗跪着接旨。这个使臣,真不是个东西!
不阴不阳地回了句:“皇上的旨意,自当遵从。可是和硕特汗国穷,既缺军需,又缺粮饷。实在是无力出兵啊!”
麻勒吉心里一嘻,就知道这固始汗是喂不饱的狼崽子,幸亏皇上早有准备。
“皇上说了,若大汗肯出兵,大清愿出银十万两、粮十万石、火铳千杆、弓千张、甲千具、刀千把、枪两千杆以作军用”。
固始汗头直摇,“不成,起码要银三十万两、粮三十万石、火铳两千杆、弓两千张、甲两千县、刀三千把、枪五千杆,另外还要丝绸三千匹、茶叶万箱”。
双方经过了一番激烈的讨价还价,终于就出兵的酬劳达成了一致。
固始汗表示,东西一到手,立即兵出四川。
第二百七十六章 黑白
崇祯二十四年(1651年),一个寒风瑟瑟的秋天,西域北疆的草原已经泛黄,牧民们奋力驱赶着牛羊,往南方水草丰美的地方迁移。
帕米尔高原南面、昆仑山北麓,西域最大的叶尔羌绿洲犹如一颗珍珠,镶嵌在茫茫的戈壁中。天下闻名的莎车城,便建于此。此城位于古丝绸之路的要冲,因汉代西域三十六国之一的莎车国而得名。
浩瀚的塔克拉玛干沙漠、清澈的叶尔羌河、生机勃勃的绿洲、悠闲的牧民、漫山遍野的牛羊,还有战争。
是的,战争!
两支军队,正在绿洲上对峙。
双方的将士,个个深目高鼻、留着络缌胡子,显然既不是蒙古人,也不是哈萨克人,而是畏兀儿人(明清称“缠回”)。
一方头戴白帽、另一方头戴黑帽,相似的装着、相似的装备、共同的语言,甚至连双方的统帅,都长得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因为,他们是父子。
亲生父子相残,不为别的,只为了信仰。
戴黑帽子一方的军队统帅是叶尔羌汗王阿布都拉哈,戴白帽子一方的军队统帅是阿布都拉哈的亲生儿子、王子尤勒巴尔斯。
阿布都拉哈汗是叶尔羌汗国第九任君主,也是汗国的“中兴之主”。崇祯十二年(1639年),他率大军进入叶尔羌城,将分裂三十年之久的汗国重新统一;崇祯十五年(1642年)率军击败吉利吉思人(叶尼塞河上游的一个民族,唐时的黠戛斯)。
在阿布都拉哈汗的统治下,叶尔羌汗国逐渐强大,引起了卫拉特蒙古的警觉。卫拉特蒙古的盟主固始汗多次敲打叶尔羌汗国。
固始汗征服青海、西藏后,将和硕特部的主力和一大半部众迁往青藏,只留下侄子鄂齐尔图率少数部众留守。现在西域的霸主是卫拉特蒙古的准噶尔部。
准葛尔部珲台吉巴图尔是卫拉特蒙古有名的勇士,也是固始汗的左膀右臂。他看上了叶儿羌汗国这块大肥肉,想将自己的势力由天山以北扩张到天山以南。
可叶儿羌汗国并不弱,直接攻打太费力,于是巴图尔和固始汗的侄子鄂齐尔图一起,拉拢叶儿羌汗国的白山派,支持阿布都拉哈汗的儿子尤勒巴尔斯对抗阿布都拉哈汗。
血腥的厮杀即将开始,忽然阿布都拉哈汗骑上了战马,来到了白帽军的阵前,大声地呼喊:“尤勒巴尔斯,巴拉姆(我的儿子);尤勒巴尔斯,巴拉姆(我的儿子)??”
此刻,只需一枝利箭就可以结束这位大汗的生命,可是,没有一个人敢射箭。
终于,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骑马驰出,轮廓眼角,宛如当年的阿布都拉哈汗,“父汗,我在这儿!”
“真主在上,尤勒巴尔斯,难道你真的要和你的父亲兵戎相见吗?摘下你的帽子,到父亲身边来!”
尤勒巴尔斯看了眼阵前站着的的师傅:白山派的默罕默德·玉素甫,眼神变得坚定,“不,父汗,我绝不放弃这顶白帽”。
阿布都拉哈汗大怒,“那你现在就杀了你的父汗,让畏兀儿人自相残杀,血流成河!来啊!快动手啊!”
望着震怒的父亲,尤勒巴尔斯王子气势一滞,“不,父汗,我坚持我的信仰,但我也无意与您为敌!”
说完,尤勒巴尔斯带着自己的白帽部众往哈密城撤去。哈密王是尤勒巴尔斯的师傅默罕默德·玉素甫的亲家,哈密城也是白山派的大本营。
仗最终没有打起来,生灵免遭涂炭。
“波瓦(爷爷),阿布都拉哈汗劝走了尤勒巴尔斯王子,不用打仗了,我们可以继续向南赶路,寻找水草丰美的地方过冬了!”
一个年青的牧民,兴冲冲地来到了一个白胡子老牧民跟前。这支迁徙的队伍大概有三十多人。
老牧民激动得热泪盈眶,带着族人,找了个干爽的地方,做起了礼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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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语,叶尔,谓地;羌,宽广之意。地宽广,故名”(《西域同文志》)。
在漫漫历史长河中,叶儿羌汗国昙花一现,流下无数故事,供后人传说。
当年成吉思汗次子察合台建立了察合台汗国(蒙古四大汗国之一),后来分裂为东察合台汗国、西察合台汗国(后来的贴木儿帝国);再后来,东察合台汗国继续分裂为:东部的吐鲁番汗国、西部的东察合台汗国;又后来,吐鲁番汗国满速尔汗的三弟赛义德攻占东察合台汗国,建立叶尔羌汗国;最后,叶儿羌汗国征服吐鲁番汗国,统一天山南麓。
叶尔羌汗国的国都在莎车,鼎盛时期的疆域包括吐鲁番、哈密、塔里木盆地。东临嘉峪关;南接西藏;西南是克什米尔;西方靠着乌兹别克布哈拉汗国;北与准噶尔部相邻。
白山派、黑山派之争,源于一个人:玛哈图木·阿杂木和卓(和卓是“圣裔”的意思,玛哈图木自称是穆罕默德的后裔)。
当年玛哈图木带着长子依禅卡朗、七子伊斯哈克伯克,由麦地那越葱岭,东迁至喀什噶尔。玛哈图木?阿杂木自称为穆罕默德的子孙,引起了教徒的狂热崇拜。
玛哈图木死后,长子依禅卡朗创立白山派,七子伊斯哈克伯克创立黑山派。
其实这两大教派,在教义上并没有多大分歧,二者所不同的是在礼仪和形式上的区别。白山派头戴白帽,在做礼拜念经的时候,默默的诵读,称之谓“默诵派”;而黑山派则头戴黑帽,念经时高声朗读,称之谓“朗读派”。
就这么点微末区别,可涉及到权力斗争,最终发展为拔刀相向,你死我活。就是这么无情,得势的一方疯狂打压另一方,“再三排挤、恨不得屠戮殆尽”,打着清除异教徒的名号,实际上是为了争夺和巩固自己的统治权力,无所不用其极。
此次,两派的教徒没有打起来。但是裂痕已经种下,再也无法弥补。历史上,二十七年后,“白山派”首领阿帕克,引准噶尔部珲台吉葛尔丹入喀什噶尔,最终导致叶尔羌汗国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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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萨和硕特汗廷,固始汗收到了清廷送来的酬劳,下令各部落兵马至西藏集结,准备东征嘉绒八部。
“大汗,叶尔羌汗国的尤勒巴尔斯遣使,请求您出兵对付黑山派”,索南饶丹来报。
“汝怎么看?”
“奴婢以为,白山派一直对您恭顺,哈密王更是向您称臣;而黑山派却不肯听从您的号令,应该趁机发兵攻灭之,扩大我和硕特汗国的领地”。
白山派和格鲁派关系一直很好,固始汗以前确实有染指叶尔羌汗国之心。不过此一时,彼一时。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虽然是良机,可惜却是帮他人种庄稼啊!这个事不能干!”
这个他人,指的是卫拉特蒙古第二大势力准噶尔部的珲台吉巴图尔。固始汗将大多数部众迁往青藏后,为了巩固新占领地,已经费尽心力,暂时没有能力在西域扩张。此时攻打西域的叶尔羌汗国,得利最多的不是和硕特部,而是准噶尔部。所以,固始汗不愿意帮他人种庄稼。
“索南饶丹,汝告诉白山派,就说本汗要东征嘉绒人,暂时无力帮助他们。让他们等待良机,择时而动”。
固始汗防着准噶尔部,倒不是准噶尔部对其不忠,恰恰相反,准噶尔部的巴图尔珲台吉,对其忠心耿耿,多次听其号令,讨伐不臣。只是,作为一个大政治家,固始汗做事不从感情出发,而是从利益出发,和硕特部身为卫拉特蒙古的盟主,绝不允许联盟内的第二大部落实力超过自己。
“索南饶丹,汝立即传本汗的谕令给准噶尔、杜尔伯特、土尔扈特、辉特诸部珲台吉,让他们带兵入藏,随本汗一起讨伐嘉绒人”。
“是,大汗!”
第二百七十七章 勇士
固始汗一下令,漠西蒙古各部落、青藏各土司纷纷率军会合,就连叶尔羌汗国的白山派也派了一千兵马随征,十分容易,就聚集了八万大军。
偏偏有一人不来:准噶尔部的珲台吉巴图尔。
“巴图尔好大的胆子,竟敢不听从本汗的谕令!雏鹰长出了翅膀,想单飞了?那本汗就先打断他的翅膀!”
一怒之下,固始汗欲先征准噶尔部,再征讨嘉绒人。
难怪他会生气。准噶尔部能迅速壮大,和他东迁青藏有很大关系。和硕特部向东、南一迁移,西域空出了大片草场。这些草场,大多落入了兵强马壮的准噶尔部手里。在草原上,谁拥有的草场多,人口牛羊财富自然就跟着多,实力也就大。
因为这些年准噶尔部对固始汗一直恭顺,固始汗也默认了这些草场的归属。没想到准噶尔部实力增强后,居然敢不听调令,非打不可!
其实,固始汗对巴图尔的忌惮,十一年前就开始了。为了共同抵御罗刹(俄罗斯)人的入侵,崇祯十三年(1640年),在巴图尔和喀尔喀蒙古首领扎萨克图汗共同倡议下,卫拉特蒙古和喀尔喀蒙古各部首领会盟于塔城,制订了新的法典——《蒙古卫拉特法典》。
这部法典共有一百二十一条,包罗万象,明文规定了卫拉特和喀尔喀结束内战,相互支援、共同抵御敌人的条款。对巩固牧区的社会秩序、加强卫拉特和喀尔喀各部之间的团结,起到了重要作用,同时对罗刹人企图挑拨各部争斗,以从中渔利的阴谋,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因为这部法典得到了各蒙古部落的一致好评,固始汗只得默认,但是心里却十分忌惮。这么重要的法典,不是由身为卫拉特蒙古盟主的自己来制订,反而由巴图尔来制订。这标志着巴图尔已经有了号召卫拉特蒙古各部的实力。
这是不可避免的,既然和硕特部已经大部分迁出了西域,留在西域的其他蒙古各部自然想找个新的大哥来依靠。
其实,固始汗误会了巴图尔,这位漠西蒙古的勇士真的无法派兵。西北部的哈萨克汗国在罗刹国(俄罗斯)的支持下,蠢蠢欲动,他正准备第三次远征哈萨克汗国。
索南饶丹呈上了巴图尔的奏折,“大汗,巴图尔珲台吉说,罗刹人挑唆哈萨克汗国屡次骚扰他的领地。他准备远征哈萨克,斩断罗刹人的爪子,请求大汗出兵援助”。
听说巴图尔是因为哈萨克人入侵,才没派兵会合,固始汗稍稍平息了怒气。旋即冷笑道:“乳虎还没有长大,就想挑战黑熊,不自量力。上次他没有得到本汗的帮助,就私自攻击哈萨克人,结果被杨吉儿汗打得大败。此次,又想重蹈覆辙。也罢,随他去吧,不吃几次亏,他不知道谁才是卫拉特蒙古的盟主。他打他的,咱们打咱们的。即刻兵发嘉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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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很凉,三十多岁的巴图尔屹立在天山脚下,表情严肃,宛若一尊石雕。
“阿哈(哥哥),大汗说他要征讨嘉绒人,没有援兵给咱们”,弟弟楚琥尔乌巴什向他汇报。
巴图尔听完,终于放下了心。他向固始汗请求援兵,目的有二:一是向固始汗解释自己不出兵随征的原因,免得他趁自己远征哈萨克的时候讨伐自己;二是向固始汗示弱,表明自己仍然尊奉他为卫拉特蒙古的盟主。至于援兵,并不指望。
固始汗虽然没给他派援兵,但却给了他回复。这就表明自己远征哈萨克的时候,这位大汗绝不会出兵端自己的后路。现在,终于可以放心地远征哈萨克了。
正高兴着,十一岁的五子僧格、七岁的六子葛尔丹,开心地跑了过来。
“额祈葛(古代蒙古语:父亲),我们也要和您一起远征!”
巴图尔哈哈大笑,一把举起葛尔丹,“僧格可以去,葛尔丹太小了,还是只小狼崽,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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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图尔,蒙语是勇士的意思。
准噶尔部的珲台吉巴图尔,以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无愧于这一名字。
他多次挫败罗刹人,扞卫了西北边疆的安全。
崇祯七年(1634年),固始汗和罗刹人爆发了激烈冲突。冬季,固始汗率领卫拉特蒙古各部发动了对罗刹人支持的哈萨克汗国的远征。这一仗,巴图尔率七千准噶尔军队冲杀在最前面,大败哈萨克军队。以致于固始汗的侄子鄂齐尔图惊呼:“他竟然如此强大!”
打完这仗后,罗刹人对拥有强大实力的巴图尔十分重视,多次派遣使团出使准噶尔部,拉拢他。他则不断地向俄国使臣表明自己维护民族独立的态度,并指责哥萨克的军事侵略活动,同时也尽力避免与俄国发生不必要的冲突。
然而,北极熊的胃口永无止境。
叶尼塞河上游的吉尔吉斯人是准噶尔部的属民,他们向准噶尔交纳贡赋,鄂毕河中游也是准噶尔部属民的牧地。罗刹人不断蚕食这些地方,并且想向吉尔吉斯人征实物税。
巴图尔忍无可忍,崇祯十三年(1640年),他向罗刹使臣明索伊·列密佐夫指出“吉尔吉斯人是他-珲台吉的属民“,并放出话说:“如果你们要向吉尔吉斯人收取实物税,那就去收,可他珲台吉仍要向他们收自己的税”,他指责道:“你,明索伊携带礼品来我这里;而另一方面,你们却在攻打我的属民”。
崇祯十四年(1641年),他指责托木斯克当局袭击自己的属民,并抓走三人,要求今后不再发生类似事件。
崇祯十六年(1643年),他向俄国使臣指出:库兹涅克的哥萨克袭击了他在托木河上游的克萨噶勒鞑靼部落。为了打击俄国人的气焰,这一年,他率准噶尔的大军再次远征哈萨克。很不幸,被哈萨克的杨吉儿汗打败了。
战败后,罗刹人的气焰越发嚣张。
崇祯十七年(1644年),罗刹人俘虏了克萨噶勒人。巴萨尔向罗刹使臣严正指出若不“无偿遣返俘虏,双方关系必将由此中断”,要求罗刹国归还一直向准噶尔交纳实物税的开尔萨加州。
1645年,他在给沙皇的一封信中,指责罗刹军队攻打吉尔吉斯人;1647年,停止向罗刹国遣使;1650年,他再次指责罗刹人袭击自己的臣民。
然而,对罗刹人,光指责没用,得打。
巴图尔和鄂齐尔图、昆都仑等卫拉特各部首领会晤,准备发动第三次对哈萨克的远征。
??
“珲台吉,我们派去和罗刹国谈判的使者回来了,他们想要我们割地”,哈班台吉向巴图尔报告。
“割地?”
巴图尔火了:“我准噶尔的土地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没有一寸多余!告诉罗刹人,双方必须以鄂木河与鄂毕河上的黑角沿线为界,以北归他们,以南属咱们。另外,咱们要在雅梅什湖,常驻军队,保护该湖的盐矿”。
“珲台吉,罗刹人很强硬,估计不会同意”。
“不,他们会同意的。等我准噶尔的大军,打垮了他们支持的哈萨克杨吉儿汗后,他们就会同意。和平是打出来的!”
第二百七十八章 东进(一)
固始汗的八万大军开进了赞善王的驻地:灵藏,忽然听到了一阵歌声。
“伟大的汗王,蒙古人的巴图尔。我东部四十四尊腾格里天神,我西部五十五尊腾格里天神,我北部三尊腾格里天神??护佑着您”。
身穿百叶裙,头戴尖顶高帽,手持铃铛的赞善王一边唱着赞歌,一边恭敬地迎接。
灵藏一带,和嘉绒人一样,信奉苯教,从信仰上来说,赞善王更倾向于嘉绒人。可是,他不但是高僧,也是土司,身为土司,自然得为领民的生命安全考虑。他清楚,凭自己的一千多土兵,绝对抵挡不了固始汗的铁蹄,所以多年前就已经归顺了固始汗。
固始汗是个老练的政治家,并不强迫赞善王改信格鲁教,只要缴纳赋税便可,这些年处得倒也融洽。不过格鲁教的势力还是渗入了灵藏,到处可见穿黑衣戴黑帽和戴黄色僧帽的僧人,共同在街上行走。
“赞善王辛苦了”,固始汗微笑着称赞了一句,对这些地方实力派,他一向优荣有加。
“为大汗效劳,是小僧的福气,大汗请!”
进入灵藏后,固始汗立即召来了儿子们,商议攻打嘉绒人的事。
他福气好,足足有十个好儿子,个个能征善战。长子达延鄂齐尔、次子鄂木布、三子达兰泰、四子阿玉什、五子伊勒都齐、六子多尔济、七子瑚鲁木什、八子衮布察珲、九子桑噶尔扎、十子达什巴图尔。
对儿子们的未来,老父亲早已安排好了:儿子们个个都有自己的斡木齐(游牧领地),让长子在西藏继承汗廷,将四子阿玉什封在阿拉善地区,其它八子封地围绕青海湖周围,故名青海八台吉。
为了强化汗权,固始汗决定将青海分为左、右两翼:西宁-东科尔庙-日月山-青海湖东北岸-北岸-布隆吉尔河一线以北为左翼,以南为右翼。左翼为达延、鄂木布、阿玉什、达兰泰,长子达延在继承西藏汗廷的同时,兼领左翼长;右翼为伊勒都齐、多尔济、瑚鲁木什、衮布察珲、桑噶尔扎、达什巴图尔,六子多尔济任右翼长。
当然,因为达延人在藏北,实际管理青海的是六子多尔济。
“汝等整顿好本部兵马,明日随本汗攻取炉霍、道坞、丹巴、小金、打箭炉等地”,固始汗看上了穆坪土司坚参南哈、鱼通土司丹怎扎克巴、赞拉(小金川)土司卜儿吉细的领地。嘉绒八部中,这几个土司的领地富庶,且兵马不强,属于八部中的软柿子,好捏。
“父汗,儿臣以为应该先打占据阿坝一带的杂谷部”,六子多尔济有不同看法。
“先打阿坝?这一带山高河多,地势险要。杂谷部的桑结朋,骁勇善战,可不好打。况且,阿坝一带,百姓贫困,就算打下来,也没什么好处呀”,固始汗还是老脑筋,以掠夺战利品为战争的第一目标。
“父汗,您是想争夺战利品,还是想永久的征服嘉绒八部?”
“自然是要永久地征服嘉绒人”。
多尔济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杂谷部在嘉绒八部中兵马最强,桑结朋又是嘉绒八部的大首领。只要打垮了杂谷部,其他嘉绒部落,必然胆寒,乖乖地听从您的号令”。
“嗯”,固始汗点了点头。
“穆坪土司坚参南哈兼着明国封的董卜韩胡宣慰使;鱼通土司丹怎扎克巴兼着明国封的长河西鱼通宁远宣慰使。打他们,容易引起明国干涉,青藏初定,此时不宜打大仗。儿臣以为,不如先消灭桑结朋,再来诱降这些土司。彼等见桑结朋都被灭了,必不敢与我战。如此,可兵不血刃,尽得其地”。
“善”,固始汗赞了一声。
“儿臣听说,那桑结朋自恃兵强,常常欺凌坚参南哈、丹怎扎克巴等人。打桑结朋,其他土司未必救;而打其他土司,桑结朋自命英雄,必然来救。所以,应该先打桑结朋”。
固始汗听完哈哈大笑,真的是老怀大慰。我和硕特汗国后继有人啊!将来本汗死后,让长子达延继位,六子多尔济辅佐,必然能让汗国长盛不衰。
“汝等听听老六的话,真得有大智慧呢,便照他说的做。达延、鄂木布,汝二人带两万兵马为先锋,攻取色达城。然后给本汗一路向东,攻取壤塘、班玛、阿坝。三个月内,本汗要看到杂谷城!”
“儿臣领命”。
色达城是绰斯甲土司资立的领地。绰斯甲部落属于嘉绒八部中的大金部,领地在色达、镶塘一带。
在嘉绒八部大大小小几十个土司中,绰斯甲实力居中,虽然比不上杂谷土司桑结朋、穆坪土司坚参南哈、鱼通(明正)土司丹怎扎克巴这三个最大的土司,可比一些小土司实力可强多了。有领民七千户,带甲之士四千。
听说蒙古人打过来了,资立毫不畏惧,下令征集士兵。
一个个头戴狐皮帽,身穿貂皮镶边的氆氇或毛呢楚巴,腰插长刀,佩着护身符,手提长短枪、背着弓箭的嘉绒武士开始往色达城集中。
“法域卫藏,马域安多,人域康巴”。三大雪区中,康巴雪区(包括四川甘孜、阿坝,西藏昌都,云南迪庆,青海果洛、玉树等地)是以人出名的。“康定的汉子,丹巴的女子”。嘉绒男人恩怨分明,彪悍神勇,崇尚横刀立马;嘉绒女人却是难以言状的妩媚。
嘉绒人打仗不怕死!
资立迅速地征集了四千嘉绒勇士,与蒙古人的两万先锋,会战于色达城外。
固始汗的长子达延鄂齐尔四十多岁,是和硕特部有名的勇将,在随固始汗远征哈萨克的战争中,立过大功。见嘉绒人士兵不多,他立即下令冲锋。
两万匹蒙古马,冲向四千匹藏马。蒙古马比藏马高大一些,冲击力也强一些,数量又多,很快就冲散了嘉绒骑兵。
可嘉绒人非常勇敢,虽乱不逃,仍然在拼死抵抗。
达延鄂齐尔眉头一皱,唤来自己的儿子朋素克,“汝带人去把嘉绒人的将旗砍断”。
二十刚出头的朋素克,亦是和硕特部有名的勇士,闻言率五百亲兵、直扑资立的将旗。
“哒哒哒”,马蹄飞驰。
“放铳,射死他们”,资立下令,在和大明的贸易中,嘉绒人获得了一些火器,不过数量不多。
“呯呯呯!”
“咴聿聿”,“咴聿聿”??
不断地有战马栽倒。
朋素克将身子伏得低低的,驭马急驰。他的马好,很快便突入资立军中。
“噗”,朋素克的骑茅刺中了一名铳手,手腕一翻,长茅下斜抽出,又刺中一名。
“嗷”,“嗷”,“嗷”??
见小王子如此勇猛,部下皆被鼓舞,战意高昂,怪啸着冲向资立。
资立见状,只得败退。
朋素克冲到嘉绒人的将旗前,一刀砍断,“浩瑞”(蒙语欢呼声,相当于“万岁”),“浩瑞”,“浩瑞”??欢呼声震耳欲聋。
资立吃了败仗,不敢坚守色达城,退往壤塘城,派人飞速地向嘉绒人的大首领、杂谷土司桑结朋求援。
蒙古人的“苏鲁锭”立上了色达城头。这种军旗分黑、白两种颜色,黑色象征着战争与力量,白色象征着和平与权威,代表着战神,代表着成吉思汗,代表着战无不胜的蒙古大军,
望着迎风飘扬的“苏鲁锭”,达延鄂齐尔露出了笑容,对部下道:“快马飞报大汗,我军已克色达城!”
第二百七十九章 东进(二)
杂谷城内,身着扎规(武士服)的嘉绒人大首领桑结朋闷闷不乐。他接到绰斯甲土司资立的求救信后,立即以大首领的身份,征集嘉绒各部落人马。
大大小小的土司来了不少,瓦寺土司曲翊伸、巴底土司绰布木棱、单东革什咱土司魏珠布策凌、沃日土司巴必太、梭磨土司囊索萨迦巴等都来了,带来了近两万土兵。可是穆坪土司坚参南哈、鱼通土司丹怎扎克巴、赞拉土司卜儿吉细却没来。这三家都是大土司,尤其是坚参南哈和丹怎扎克巴,各有万余兵马。他们不来,就意味着自己这一方少了三万余兵马。
虽然兵少,但身为嘉绒人的大首领,不可能见同胞有难而不救。桑结朋一直以嘉绒人的英雄自居,他丢不起这个人。
于是,下令自己的本部和四土部全面动员。他的杂谷本部有领民万余户,还控制着四土部(梭磨、卓克基、松岗、党坝)的万余户。全面动员后,征集了一万五千人。
加上各部联军两万人,桑结朋带着三万五千兵马援救壤塘。
??
赞拉(小金川)城,土司卜儿吉细威严地扫视着固始汗的使臣。
固始汗听了六子多尔济的建议,采用软、硬两手对付嘉绒人:一边出兵征讨桀傲不驯的杂谷土司桑结朋,一边派人诱降穆坪土司坚参南哈、鱼通土司丹怎扎克巴、赞拉土司卜儿吉细等人,目的很简单,就算不能招降他们,也要分裂他们,让他们不出兵帮助桑结朋。
“尊使此来何意呀?”
“大汗久慕您的大名,希望您能归顺和硕特汗国”。
“苯教的子民怎么能投奔格鲁教呢?”
“此言差矣!大汗的胸襟像大海一样宽广,一向主张信仰自由。赞善王归顺后,并没有强迫他改变信仰”。
“这个”,卜儿吉细一下语塞,确实固始汗这方面做得还是不错的。
“此事事关重大,本结波(土司)还要再考虑下,尊使请回吧”。
使者一笑而出。虽然没有成功地诱降卜儿吉细,至少让他产生了幻想,不肯出兵援救桑结朋,目的也算完成了一半。
只要棍子还没打到自己头上,所有人便都在等待,没有人去帮助那个挨棍子的人。坚参南哈和丹怎扎克巴也选择了按兵不动。
??
听说桑结朋的大军到了壤塘城,达延鄂齐尔刚夺了色达城,士气正旺,决心不等固始汗的大军,便与嘉绒人决战。
桑结朋骑着战马,在军阵前吼道:“诸位结波(土司)、勇士们:十二年前,蒙古人杀死了白利土司屯月多吉,将我们嘉绒人的土地,变成了蒙古人的牧场。你们愿意夺回来吗?”
听到这慷慨激昂的话语,嘉绒将士齐呼:“愿意!”
“你们愿意为了保卫自己的部落、亲人,战斗至死吗?”
“愿意!”
“那还等什么?拿起你们手中的武器,跟随我,奋勇杀敌!”
“杀!杀!杀!”
嘉绒勇士被桑结朋挑起了斗志,一波又一波,潮水般冲向蒙古人的军阵。
“冲锋!”
见嘉绒人杀来,达延鄂齐尔下令冲锋。蒙古骑兵,一个千人队接着一个千人队杀向嘉绒人。
两万对三万五,蒙古兵少,但是装备更精良,训练更有素;嘉绒人虽然很多是临时征召的,装备和训练均不如蒙古人,但他们人数多,而且在本土作战,士气更高。
双方一时不分胜负。
壤塘城内的绰斯甲土司资立见状,率一千五百土兵从城内杀出,夹击蒙古人。
这支小部队,成了左右战局的胜负手。蒙古人开始不支,缓缓后退。
“驾!”
鄂木布拨马后撤。
梭磨土司囊索萨迦巴一箭射去,正中鄂木布右肩,负痛往回逃。
囊索萨迦巴穷追不舍,誓取蒙将首级。
“二弟速退,我来断后”,关键时刻,达延鄂齐尔亲自殿后,缓缓后撤,防止了己军彻底崩溃。
小挫一阵后,清点兵马,伤亡了三千多人。不敢再战,紧守营寨,等待固始汗的大军。
固始汗的大军赶到了壤塘,他没有责怪长子,只是问道:“汝和嘉绒人作战,有没有发现他们的弱点?”
“父汗,这些嘉绒人缺乏大炮,而且喜欢排密集的阵形冲锋。儿臣以为,可以将军中的大炮集中起来轰击他们,在阵前密布火铳手和弓箭手,大量杀伤他们后再击之。必胜!”
达延鄂齐尔跟着父亲打了二十多年仗,战场经验极丰富。
“嗯”,固始汗点点头,对大儿子打仗的本事,他还是放心的。
虽然蒙古军队同样缺少大炮和火铳,但固始汗重视军工生产,能够生产一些土铳、土炮,又能从罗刹人、明清双方得到一些火器,大炮和火铳数量比嘉绒人还是多不少。
“明日便照汝说的布阵”。
??
“大首领,蒙古人的兵力和装备都强与我军,不如撤到山区,利用地势拖垮他们”,梭磨土司囊索萨迦巴向桑结朋建议。
梭摩部、杂谷部的祖先都是唐代吐蕃大将悉坦谋,两家同气连枝,囊索萨迦巴就如同桑结朋的家臣,忠心耿耿。
桑结朋叹了口气:“囊索萨迦巴,你说的这些,我岂不知?只是咱们嘉绒人的军队是各个部落的联军。一旦撤到山里,时间拖久了,就怕各部落会逐渐散去啊!倒不如趁着现在士气高昂,拼死一战!”
嘉绒人和蒙古人不一样,并没有形成统一的汗国,桑结朋只是部落联盟的盟主而已。时间拖久了,恐怕蒙古人没被拖垮,自己一方的军队先散了。
囊索萨迦巴听完楞了楞,正色道:“明日末将一定拼死战斗到最后一兵一卒”。
次日,蒙古人用马拉着一百多门大炮,布起了炮阵,又在阵前广布铳手和弓箭手。铳手虽然不多,但弓箭手,蒙古人有的是,他们几乎个个都会射箭。
桑结朋、资立、曲翊伸、绰布木棱、魏珠布策凌、巴必太、囊索萨迦巴等率着嘉绒各部的勇士,奋不顾身地杀向蒙古人。这是决定命运之战,他们必须拼命。
“轰!轰!轰!”
炮弹在嘉绒人的阵列中爆炸,带给了阵形密集的嘉绒人巨大的伤亡。
“呯!呯!呯”,“嗖,嗖,嗖”,密集的铳弹和箭矢,给了缺乏甲胄,大多身着氆氇或楚巴的嘉绒战士,更大的伤亡。
资立跃马奔驰在最前面。忽然一个趔趄,胸口多了一个大洞,栽下马来。
见嘉绒人伤亡惨重,固始汗一声冷笑,下令全军突击。
“咚咚咚!”
随着急促的进军鼓响,七万多蒙古大军狂风暴雨般冲向嘉绒人。
“大首领,我军败了,快撤吧”,沃日土司巴必太向桑结朋请求。
桑结朋惨笑,“巴必太结波,汝赶紧撤,嘉绒人的未来就靠你们了。死了这么多勇士,身为大首领,我实在没脸活着回去见他们的家人。此处,便是我战死的地方!”
巴必太苦劝不听,只好自己领军后撤。
“去死吧”,桑结朋的大刀又砍死了一个蒙古人。这是第几个,他没数,铠甲已被鲜血染红,身边的亲兵俱已战死。
“哒哒哒”,一骑飞过,朋素克的长枪,刺穿了桑结朋的胸膛。
这位嘉绒勇士,战死在冲锋的路上。
嘉绒人的帅旗倒了,但是战斗并没有结束。
梭磨土司囊索萨迦巴牢记着对桑结朋的承诺,他要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勇士们,为了嘉绒人的荣誉,随我杀!”
仅存的三百梭磨兵冲向蒙古人的军阵。
“射死他们”,固始汗第三子达兰泰下达了军令。如芒的箭雨,射向了囊索萨迦巴和他的三百勇士??
壤塘之役后,固始汗清点损失,心痛不已。他虽然歼灭了两万五千嘉绒人,但自身伤亡也达到了六千。原先的八万大军,仅剩七万出点头。
虽然心疼伤亡,但固始汗打了一辈子的仗,趁胜追击的道理还是知道的。
他下令全军,克服困难,继续追击,先后攻下了班玛、阿坝、丹巴等地,斩杀巴底土司绰布木棱,单东革什咱土司魏珠布策凌投降。
至此,整个嘉绒北部已尽落固始汗之手。
这位大汗胃口很大,又磨刀霍霍地对准了嘉绒南部的穆坪土司坚参南哈、鱼通土司丹怎扎克巴、赞拉土司卜儿吉细、瓦寺土司曲翊伸、沃日土司巴必太。
??
“禀大汗,清国平西王吴三桂率军攻下了麻儿匝(马尔康),率军与您会合”。
朱亨嘉的大军逼近南直隶,清廷把固始汗的大军当成了救命稻草,令吴三桂派兵配合固始汗东征。
狡猾的吴三桂觉得扩张势力的时机来了,先是屯兵于麻儿匝附近。听到固始汗在壤塘大败嘉绒人的消息后,立即挥师西进,攻下了麻儿匝,尽夺松岗、卓克基、党坝、梭磨四土司之地,大大扩充了实力。
固始汗一听,肺都气炸了。
自己历经血战,才攻占了嘉绒八部中的来苏部、杂谷部和大金部、小金部的部分地区,吴三桂倒好,不费吹灰之力,就夺了八部中的四土部(松岗、卓克基、党坝、梭磨四土司合称四土部)。
“吴三桂可恶,竟敢虎口夺食!”
六子多尔济劝道:“父汗,您不是一直想扶持吴三桂,分裂那些汉人嘛。此人对咱们和硕特汗国向来恭顺,四土部,您就当赏给这狗奴才的一块肉骨头”。
固始汗想了一想,忍住气,招待了吴三桂。
吴三桂真的很恭顺,竟然行了君臣大礼。
固始汗很高兴,他的原则是要么不做人情,做就做到位,不但没追究四土部之事,反而以极低的价格,卖了五千匹军马给吴三桂。
打了胜仗开心,还有更开心的,清廷在甘陕的秦州、河州、姚州、西宁卫、归德所、碌曲设了茶马司,要与他茶马互市。
这也是清廷的手段,明摆着告诉固始汗,明朝能给你的好处,大清也能给你。所以,请痛痛快快地伐明吧。
老奸巨猾的固始汗,决定先收了清廷给的好处,至于伐明嘛,这个真不着急,等打完了嘉绒人再说。
第二百八十章 东进(三)
固始汗的使臣又来到了赞拉城,这一次再没有了上一次的和颜悦色,而是来下最后通牒的。
“卜儿吉细结波,大汗命汝立即交出赞拉城,献上户籍民册,归顺我准噶尔汗国”。
见使臣趾高气扬的样子,卜儿吉细很后悔自己没有出兵援救桑结朋。现在蒙古人砍倒了桑结朋这棵大树,也就用不着对自己这棵小树苗客气了。
卜儿吉细拥有赞拉(小金川)、促浸(大金川)之地,有领民万户,带甲之士七千。
虽然明知道自己打不过蒙古人,他仍然决心扞卫祖先留给自己的领地。
“汝回去告诉固始汗,他想要我们嘉绒人的土地,那便拿血来换!”
“卜儿吉细,汝会后悔的”,使臣恶狠狠地准备离开。
“尊使且慢”,卜儿吉细呵呵一笑,“来到我赞拉城,岂能不留点东西便回?”
“汝想要什么?”
“汝的耳朵”。
卜儿吉细割下了使臣的耳朵,联络嘉绒南部各大土司共同抗击蒙古人。
大敌当前,穆坪土司坚参南哈、鱼通土司丹怎扎克巴、瓦寺土司曲翊伸、沃日土司巴必太纷纷领兵来援,三万多大军在赞拉城集结。
他们的兵马不如桑结朋的兵马强悍,不敢和蒙古人野战,而是倚坚城、结寨而守。卜儿吉细、曲翊伸、巴必太守城,坚参南哈、丹怎扎克巴在城外立寨,互为犄角之势。
坚参南哈对丹怎扎克巴说:“丹怎扎克巴结波,朝廷的援军什么时候到啊?”
坚参南哈和丹怎扎克巴是嘉绒八部里的亲明派,他们世世代代为大明的董卜韩胡宣慰使和长河西、鱼通、宁远宣慰使。
丹怎扎克巴回答道:“吾已向征西大将军范友贤、四川总督樊一蘅求援,樊督宪已答应发兵,估计援兵很快就到了”。
“那就好,那就好啊!”
坚参南哈双手合十,喃喃地道。
??
“什么!卜儿吉细割了汝的耳朵!”
固始汗见了使臣凄惨的样子,怒火冲天。打狗还要看主人,这是不把本汗放在眼里啊!
大汗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七万余蒙古大军杀向赞拉城。
“轰!轰!轰!”
蒙古人开炮了,赞拉城与其说是城,不如说是土寨。在炮弹的厮吼下,赞拉城被撕开了几个豁口。
“浩瑞”,“浩瑞”,“浩瑞”??
蒙古人呼喊着万岁,狂风般冲向豁口。
见赞拉城危急,丹怎扎克巴令鱼通土舍沈村领两千兵救援。
“哒哒哒哒哒”,固始汗第八子衮布察珲率五千骑冲向沈村,滚滚洪流将沈村淹没。
卜儿吉细抵挡不住,被迫从赞拉城撤向城外的坚参南哈、丹怎扎克巴营寨。蒙古兵紧追不舍,败兵冲乱了营寨,嘉绒人大败,撤退至促浸城(大金川)。
喘息未定,固始汗四子阿玉什、五子伊勒都齐、六子多尔济领两万追兵到了。
军心已散,众土司无法,只得舍了促浸城,继续往南,向穆坪城撤退。
“驾,驾,驾”,卜儿吉细打马狂奔。
“驾,驾,驾”,伊勒都齐追至,甩出套马索,擒住卜儿吉细。
沃日土司巴必太的领地离促浸城很近,为了保住自己的领地,无奈之下,向固始汗投降。
固始汗大喜,温言抚慰于他。又令人押上卜儿吉细,“卜儿吉细,汝好大胆,居然敢割本汗使臣的耳朵。现在可知罪?”
卜儿吉细仰天大笑:“大汗要夺我的祖地,难不成我还要好吃好喝地供着您的使臣不成?”
“都到这个地步了,居然还敢嘴硬,嘉绒人的骨头真是铁打的”,固始汗冷笑一声,“来人,给他一个体面的死法,装入牛皮袋,沉入雅鲁藏布江”。
这个死法确实体面,是蒙古人处死贵族的习俗,一般的老百姓没这个待遇。当年固始汗打下拉萨,就是用这法子处死了藏巴汗噶玛·丹迥旺波。
淹死了卜儿吉细,固始汗下令继续南下,攻打穆坪城。
“父汗,我军久战疲倦,休息一日,明日再追吧”,七子瑚鲁木什、八子衮布察珲、九子桑噶尔扎均请求休息一天。
“不,我们辛苦,敌人更辛苦!再也没有比现在更好的良机了。追上他们,包围他们,消灭他们”,固始汗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告诉儿郎们,打下了穆坪,让他们自由劫掠三天”。
固始汗把青海、西藏看成自己的后花园,不允许士兵劫掠。蒙古大军几乎已经忘了如何劫掠。听说打下穆坪后,大汗允许自己自由活动三天,蒙古兵士气大振,“浩瑞”,“浩瑞”,“浩瑞”的呼声不断。
“坚参南哈结波,我军新败,穆坪是守不住的,不如将百姓们撤到我的领地打箭炉去。那里东边是朝廷控制的雅州,西边是朝廷控制的理塘。有大明军队做后盾,谅固始汗也不敢再追”,鱼通土司丹怎扎克巴劝穆坪土司坚参南哈。
坚参南哈叹了口气,“唉!也只好如此了”。
二人遂舍弃穆坪城,带着穆坪百姓撤往打箭炉。
蒙古兵追至穆坪,却只得了座空城,劫掠的美梦破灭了,一怒之下,一把火烧了穆坪。
??
黑云压城城欲催,四川叙州府宜宾县,征西大将军范友贤、四川总督樊一蘅、巡抚陈邦彦、征西副将军李定国急忙就固始汗东征,商议对策。
“唉!国家多事之秋啊!诸公都说说看,针对固始汗东进,咱们该如何部署?”
四川总督樊一蘅看着征西大将军范友贤问道。他虽是总督,但只能调动一些地方军队,四川的军队大多掌握在范友贤手中。
“樊督宪不必担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打回去便是”,范友贤是朱亨嘉的从龙之臣,手握雄兵,一个“打”字底气很足。
“末将愿率军去打箭炉抵御固始汗”,李定国大声请命。
“鸿远肯去打箭炉,本督便放心了”,樊一蘅大喜。
“不可”,陈邦彦却有不同看法,“予听说那固始汗此次东犯,不过征集了八万兵马。若想犯我大明,不会只征集这么些人。予觉得他的目标应该只是嘉绒八部。打箭炉必须派兵,但是无须重兵。眼下最应该提防的是保宁府的李国英、李国翰,还有成都府的吴三桂”。
范友贤仔细看了眼四川地图,缓缓点头,“鸿远所言甚为有理啊!就由鸿远率军驻防邛州、眉州和嘉定;王得仁、宋奎光、严思忠部至顺庆府抵御二李;至于打箭炉嘛,就调王自奇、杨秉胤部前往”。
听说固始汗东进,云贵总督文安之坐不住了,责令刘镇国、雷朝圣、冷阳春严守理塘一带,堵住固始汗入云南的道路。
第二百八十一章 混战
大明总兵王自奇、杨秉胤、副将刘之复、王命臣、石琳的三万军队进入了打箭炉。
听说朝廷的天兵到了,鱼通土司丹怎扎克巴、穆坪土司坚参南哈、瓦寺土司曲翊伸立刻便有了主心骨,敲锣打鼓地欢迎。
“王总兵大军援我打箭炉,真是雪中送炭啊!下官等略备薄酒,为诸位将军洗尘。请”,丹怎扎克巴、坚参南哈殷勤劝道。
此次来援的明军,王自奇乃大西军旧将,杨秉胤亦是以前摇黄十三家的大贼,二人部下二万兵马十分凶悍;刘之复、王命臣、石琳本是四川藩镇王祥部下,部下一万兵马战力较弱,但也是见过血的。
王自奇神色一肃,“吃饭的事先不急,军情紧急,两位宣慰使速领吾查看一下地形”。
看完地形,王自奇心里有数了。打煎炉(打箭炉)这地方“两河分流,三山夹峙”。打曲、折曲这两条河流汇流于此,周边的郭达山、跑马山和子耳坡包围着城池。
好地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王自奇让丹怎扎克巴守打箭炉城,杨秉胤、曲翊伸守郭达山,刘之复、王命臣、石琳、坚参南哈守跑马山,自己亲自守子耳坡。
??
“明军可恶,竟然敢救援打箭炉”,固始汗闻讯拍了御案。
“大汗,明国敢救援嘉绒人,我军干脆杀入明境”。
“大汗,末将愿为先锋!”
部下纷纷请战。
多尔济劝道:“父汗,我军此番只带了八万兵马,连番征战折损了万余,若要伐明,至少还要征召五万兵马。只是如此一来,恐怕青藏不稳啊!”
固始汗抚须沉吟。他的八万大军,连番战斗后,只剩六万九千人了,无力再战。若伐明,须从青藏再调兵马。可是,青藏反对自己的各教派势力仍在,入拉萨后粉碎过数次兵变。
叹了口气,“就这样放过打箭炉,本汗心不甘啊!”
“父汗,您何不给吴三桂一些支援,让他伐明,试探一下明军实力?另外,可以派小股部队骚扰一下明军,看其防线有无漏洞”。
“善!”
蒙古的小股骑兵骚扰理塘、巴塘一带,刘镇国、雷朝圣、冷阳春等将早已奉云贵总督文安之之命严阵以待,蒙古人扔下了三百具尸体,无功而返;进攻天全六番,天全六番招讨使高跻泰、副使杨先柱、部将徐汉卿拼死抵抗,再次损兵三百。
固始汗不死心,亲自领军猛攻了一次打箭炉城,从郭达山、跑马山、子耳坡三个方向同时进攻,没打下来,又丢了一千兵马。心疼得不行,舍不得再下血本,但又不甘心就此离去,屯兵于打箭炉城外,等待着吴三桂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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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三桂还无消息,保宁府的清汉军镶蓝旗固山额真李国翰先动手了。
李国翰曾做过顺治帝的侍卫,他听闻固始汗东进,立即如打了鸡血般兴奋起来,叫来四川巡抚李国英,“李抚台,固始汗已经东进,此正是你我攻下顺庆,效命朝廷之时!”
李国英巡抚四川多年,熟知蜀情,闻言吁了口气,“时机虽好,奈何那顺庆府守将贺珍,颇为悍勇,未可轻敌呀!”
当年明军平定王祥、袁韬、武大定诸藩镇时,李国英想趁机捡便宜,被贺珍杀得大败,记忆犹新。
“无妨,先前吾军失败,乃是贪图水运方便,沿嘉陵江而下,这条路虽便捷,然明军防范亦严。此番本帅绕条远路,先攻仪陇,再攻营县,然后渡过嘉陵江直取南充。贺珍,莽夫耳,必料不着此招”。
李囯翰令永宁总兵柏永馥、龙安总兵左勷领兵七千,装成大部队,沿嘉陵江而下,佯攻蓬州;自己和李国英、成都总兵惠应诏、叙马总兵马化豹、涪州总兵卢光祖等,领兵三万,往仪陇而去。
一路十分顺利,贺珍未料到清军会绕路而来,在仪陇、营山二县未部署重兵,清兵轻取二县,行至嘉陵江畔。
嘉陵江水甚急,清军没有船只,只能扎竹筏渡江,一时有些恐惧。
李国翰登上了一只竹筏,下达军令:“渡江”,这位墨尔根侍卫的表现无愧于“墨尔根”这一称号,只可惜汉虽有才,却为清用。
见主帅亲自冒险渡江,清军士气大振,纷纷渡过嘉陵江,直扑南充城。
贺珍没料到清军突然出现在侧冀,连城门都来不及关,匆忙应战,被李国翰斩于马下,副将王光兴亦战殁于乱军中。
张尧翠、白蛟龙二将,领数千残兵,撤往岳池县,正遇上王得仁、宋奎光、严思忠的三万援兵。
王得仁问:“汝二人缘何狼狈至此?贺总兵呢?”
“已殁于阵中矣!”
王得仁、宋奎光率领的江西兵讨平了四川藩镇后、本欲回江西,不料清军入川,返乡的时间又延后了,火大。王得仁当即下令出兵迎战。
“大帅,清军士气正盛,不可轻敌呀”,宋奎光劝道。
“哼,我‘王杂毛’专打锐兵!”
王得仁令张尧翠、白蛟龙部残兵据守岳池城,率三万精兵前进寻敌。正遇上清军先锋涪州总兵卢光祖,他带着三千兵马突进得太靠前,被王得仁包了饺子,全歼,本人也死于乱军中。
李国翰的大军来到岳池县,闻卢光祖阵亡,不敢大意,与王得仁在岳池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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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都是给本帅的?”吴三桂望着成堆的军需,笑咪咪地问固始汗的使臣。
使臣亦笑得如山花般灿烂,“正是。大汗正在进攻打箭炉城,希望平西王攻取邛州、眉州、嘉定,牵制明军。这些物资,赐于平西王,以作军需”。
“请回报大汗,予立即出兵!”
打发走使臣,谋士方光琛问道:“王上真欲出兵助固始汗伐明?”
“是啊,四川膏腴之地莫过于嘉定州,得之可为王霸之业”。
听到“嘉定富裕”这四个字,方光琛亦动心,不再劝说。
吴三桂看上了富裕的嘉定,领三万六千兵马直逼嘉定城下,与李定国的三万守军对峙。
“大帅,吾观清军诸将中,严自明和程廷俊部军容不整,可击之”,副帅李成爵建议。
李成爵亦大西旧将,颇有勇略。李定国部本有两万人,范友贤恐其兵力不足,又将李成爵部一万兵马拨于其指挥。
李定国赞许道:“英雄所见略同!”
次日,为了迷惑吴三桂,李定国令部将王会打着自己的帅旗,立于城头指挥。
吴三桂来了,他亲自登上北城外的山头,指挥攻城,兵马蔽山而下,炮声震天,东自大江(长江),西至青衣水,横列十五里。前面是步兵,次用火炮、鸟铳、挨牌、扁刀、弓箭、长枪,层叠里许,蜂拥攻城。
从辰时(上午七时)战至酉时(下午五点),吴军渐渐疲惫。
酉时,李定国率军开门出城,直攻严自明和程廷俊军。李成爵,靳统武、窦名望、陈健皆奋勇冲杀。
严自明和程廷俊二将并非吴三桂关宁军旧部,乃是降将,两部五千余兵马战斗力不强,抵敌不住,纷纷逃窜。败兵又把王屏藩、夏国相、吴国贵、郭壮图诸部冲得乱成一团。明军趁势鼓勇奋击,清军阵势已乱,立脚不住。
戌时(晚七点),清军全线崩溃,向东撤到大江之畔,还好方光琛谨慎,在江边留有船只。
“王上速退,末将断后”,总兵高得节请命。
吴三桂说了声“高将军小心”,便急领军渡河。
高得节率二千兵马,拼死阻击明军,全军尽殁。彼亦悍将也,另一个时空,吴三桂反清,此人两次击败清安和亲王岳乐。在这个时空,却阵亡于此。惜乎哉!
吴三桂逃过江,清点人马,足足损失了两万,总兵高得节、严自明、程廷俊阵亡,总兵以下将领,战死者百余名,居然连自己的平西王印也丢了。不敢再战,引一万六千败兵,狠狈逃回成都,拼命地向清廷和固始汗求援。
此战,打垮了关宁铁骑的脊梁,也打出了明军的威风。
李定国本欲趁胜攻取成都、龙安、松潘。然此时成都府残破,只在成都、华阳一带有些人烟,其余皆是无人区,龙安、松潘亦偏远,大军远征,恐军粮不足。遂放了吴三桂一马,只是牢牢守住嘉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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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吴三桂败了?”
正在观望形势的固始汗见到了吴三桂求援的使者,闻听吴三桂败得如此之惨,半晌才道:“看来四川明军实力不弱啊!”
温言打发走了使者,固始汗召诸将商议。
“明军已经击败了吴三桂,汝等都议议看,下一步我军何去何从呀?”
诸将出征已久,又捞足了好处,抢到不少好东西,人心思归。
长子达延鄂齐尔说道:“父汗,我军已夺取了嘉绒八部中的六部,基本上征服了嘉绒,没必要为了区区一个打箭炉和明军再起争端。将士们久战疲惫,不如西归”。
诸将皆赞同达延鄂齐尔的观点。
六子多尔济道:“父汗,儿臣认为西归前应遣使向明国解释,是嘉绒人屡犯我境,我们才出兵讨伐他们。我们并无和大明为敌的意思”。
固始汗赞道:“多尔济的话是老成谋国之道。汝等切记,如果没有力量击败你的敌人,那么就和他化敌为友”。
遂留下心腹诺尔布镇守嘉绒地区,自率大军返回拉萨,又派使臣向明军求和。
范友贤、樊一蘅见了固始汗派来求和的使臣,不敢自专,八百里加急飞报朱亨嘉圣裁。
朱亨嘉的答复亦通过八百里加急传回,就一个字:准!
第二百八十二章 狼督
清江南总督(全称江南江西总督)郎廷佐来到了应天府。这座城是此时全世界规模最大、人口最多的雄城。
朗廷佐闹的动静挺大,随身携带了一口棺材。现在这个时局,敢来应天府的,自然是清朝的忠臣。忠臣不怕死,带棺上任。
为什么这么忠?人家两代汉奸,自然忠心耿耿。父亲郎熙载,本是大明秀才,降了努尔哈赤后,任游击,被编为汉军镶黄旗。到他这一代,更了不得,堂堂两省总督。
五省经略洪承畴、江宁巡抚周国佐设宴给郎廷佐接风。
“值此板荡之际,郎督宪肯来江宁,真忠臣也!本经略敬汝一杯”,洪承畴端起了酒杯。
“老大人过誉了,如此危局,您不顾年高体弱,支撑着江南半壁,实吾辈学习之楷模”,洪承畴比郎廷柱大十几岁,所以郎廷佐尊称他为老大人。
喝了会酒,洪承畴切入正题,“一柱(郎廷佐字)呀,形势危急,吾也不和汝客套了。简郡王和张勇的援兵已经赶到了南直隶,可是钱粮却不足,苏州、松江、常州、镇江四地士绅,拖欠着朝廷大量赋税不交。老夫即将奔赴徽州御敌,征粮的事就交给汝和周抚台了”。
征粮这事最得罪人,江南士绅势力极大,洪承畴老奸巨猾,把这桩差事交给了郎廷佐和周国佐。
“老大人放心,吾等定当为大军征齐粮饷”,郎廷佐和周国佐齐声答道。
军情似火,洪承畴留下满洲固山额真赵布泰、胡茂祯、高谦等将,和郎廷佐、周国佐一起守卫应天府。自己则带着提督李本深、虾(侍卫)张大元、刘忠、总兵李茹春、刘芳名、高弟、高万里、张鹏程、张洪德等将六万兵马奔赴徽州府,与济度的两万八旗、张勇的两万绿营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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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廷佐找来周国佐商议,“周抚台,整个南直隶拖欠钱粮情况如何?”
“朗督宪,南直隶十四府、四直隶州,以苏州府、松江府、常州府、镇江府四府拖欠钱粮者最多,远远高于其他府、州”。
郎廷佐捋了下胡须,看来这四个府的士绅是带头抗粮的,好,本督就拿这四个府开刀。
“周抚台,这四个府拖欠田赋的士绅名单,汝可曾登记造册?”
“已经造册,共有士绅一万三千五百人”。
郎廷佐一听,倒吸一口凉气,乖乖,这么多人!自古法不责众,这可如何是好?不罚,解决不了大军的钱粮问题;可要是一下子处罚这么多人,激起民变怎么办?
见他半天不说话,周国佐问道:“郎督宪,您看该此事该如何处置?”
“哼”,郎廷佐忽然发出一声狞笑,犹如恶狼,“别说是一万多人,便是十万人,胆敢抗税不交,本督也要让他们领教一下大清的法度!”
“郎公,您的意思是?”
“照名册拿人。此次来江宁,皇上升天津总兵管效忠为江南提督,领六千兵马听予节制。此正是用他之时!”
管效忠也算是资深汉奸,辽宁抚顺人,皇太极时便屡立战功,另一个时空,正是此人用诈降计忽悠了朱成功,最后又被清廷卸磨杀驴。
接到郎廷佐的指示后,管效忠立即行动起来,一个府又一个府地抓人,一口气抓了一万多人。
郎廷佐展现了狼性,下令不补齐粮饷不放人;又以四地士绅对抗国策为由,上奏清延,请求将这些士绅的功名全部革除,一下子革除了一万三千五百名秀才、举人、进士等等。
这可捅了马蜂窝,江南士绅蠢蠢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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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生员倪用宾、沈琅、顾伟业等筹划哭庙。
“哭庙”说白了就是聚众闹事,每当官府有不法之事或者不当之举,士子们便聚集在文庙,向祖师爷孔子哭诉,以此来对官府施加压力。南直隶一带,此风盛行。
倪用宾刚谋划完毕回府,忽有一黑衣人求见。
“此番主持追缴税赋的乃是江南总督,倪秀才纵使哭庙,亦无多大作用。何不招募义师,揭杆而起,复我汉家衣冠?”
“阁下何人?”
“大明锦衣卫南直隶千户郭璘”,郭璘说完,双目炯炯地盯着倪用宾。
倪用宾一楞,缓缓说道:“学生手无缚鸡之力,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真得帮不了大人的忙!”
这些士绅,个个有房有田,闹事抗税敢,起兵反清却缺乏勇气。
他们没有搏命的勇气,郎廷佐却有杀人的狠心。
士子们刚哭完庙便被抓了。
治乱世用重典,郎廷佐给他们安了一个“摇动人心倡乱,殊于国法”的罪名,一口气杀了一百多个士子。
滚滚人头落地吓坏了江南士绅,清廷的田赋十分顺利地收了上来,大军也有了粮饷。
“郎公,苏州吴县有个叫金圣叹的秀才,在公开场合大放厥词,说那些哭庙的士子死得冤。要不要将他也抓来杀了?”
周国佐还没杀够,还想继续杀。
“金圣叹?”
郎廷佐觉得名字有点熟,问道:“何许人也?”
“此人博览群籍,好谈《易》,亦好讲佛,尤其喜欢评点古书。最可恶的是,明亡前,此人字若采,明一亡,便改成圣叹了。分别是讥笑我大清不通文略,为圣人叹。而且,此人是江南名士钱谦益的外甥,因为不满钱谦益曾降我大清,在其舅过生日时,居然题写对联曰:‘一个文官小花脸;三朝元老大奸臣’,这分明是有反意呀!现在时局动荡,不如杀之,以除后患”。
郎廷佐眉头一皱,“周抚台,吾等杀人的目的是什么?”
“为征缴钱粮”。
“钱粮可曾缴齐?”
“已缴齐”。
“着啊!吾等的目的已经达成,又何必多杀人?那金圣叹乃江南名士,若仅仅因为发了几句牢骚,写了副对联,便大兴文字狱杀之,岂不让江南人人自危?明军大兵压境,实不宜多杀人命。此事就此作罢吧”。
郎廷佐一念之仁,终于让才华横溢的文坛巨星金圣叹没有如历史上过早地陨落。
不过,少杀一个人,并没有挽救郎总督的名声,江南士绅给他起了一个绰号:“狼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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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奏销案?哭庙案?”
听完马吉翔送上来的情报,朱亨嘉楞住了,这些不是应该十年以后发生吗?而且主角应该是朱国治呀,他还得了个外号:“朱白地”,怎么变成郎廷佐了?
想了想问道:“一共涉及多少士绅?江南士绅情状如何?”
“据千户郭璘说,一共有一百二十人被杀,一万三千五百人被革除功名。江南士绅敢怒不敢言”。
“哼”,朱亨嘉冷笑,江南这些士绅大多骨头软,几颗脑袋一砍,便吓破了胆,指望他们可不靠谱。
“锦衣卫在南直隶有什么计划吗?”
“郭璘已经联系了士林领袖钱谦益、顾炎武等人,打算在苏州府昆山县发动一次起义”。
“嗯”,朱亨嘉很满意,“这个郭璘很不错,这些年深入敌后,着实劳苦功高。升他为锦衣卫镇抚使,兼领南直隶事”。
“是!”
第二百八十三章 惊隐
苏州府昆山县阳澄湖,碧波粼粼,刚入冬,飘着小雪花,有些冷。
很奇怪,寒天里,居然有一头戴斗笠、轻纱掩面、身着罗衣的红衣女子,伫立于湖中画舫的舱门前。曼妙的身影和画舫上的雕梁彩凤,相映成趣。人如画,画中人。
轻舟一叶,借着水势,风驰电掣般射向画舫。
上来了七个人,七个怪人,大冷的天,头戴儒巾,身着薄薄的儒衫,不怕冷也就罢了,居然一人背着一口长剑。
是书生耶?还是武夫?亦或是绿林豪雄、江洋大盗?又或是传说中的江南七怪?
七人均向红衣女子颔首致意,女子道了个万福,“七位先生里面请。郭、姚、孔诸公已在舱内矣”。
“有劳河东君”,七人走进船舱。
这七怪不是别人,乃是南直隶一个神秘组织惊隐诗社的成员。
惊隐诗社,又名“逃社”,意即作暂时的逃避而潜谋再举,乃是去年于江苏吴江刚成立的一个爱国诗社。创始人为义军领袖吴振远、吴宗潜和叶恒奏,有成员五十余人。
表面上看,这伙人太没心肝,大明都成了这个样子,他们居然优游文酒,整日浪荡于滚滚红尘之中。实际上却是以诗社为掩护,秘密进行抗清活动。
来的这七位,皆是诗社核心成员、文武双全的义士。
头一位,姓顾名炎武(本名顾绛),字忠清、昆山千灯镇人,思想家、经学家、史学家和音韵学家。顾氏乃江东望族。从小,嫡母王氏便教之以岳飞、文天祥忠义之节。曾向弘光帝上“乙酉四论”,参加过王永柞义军,与复社名士陈子龙、顾咸正、杨延枢一起暗中策反过吴胜兆,又组建惊隐诗社,奔走于各支抗清义军之间。
第二位,是顾炎武的同窗好友归庄,字尔礼,书画家、文学家,善草书、画竹,诗多奇气。曾与顾炎武一起在昆山起兵抗清,号称“归奇顾怪”。
第三位,小说家陈忱,字遐心,乌程(今浙江湖州)人。
第四位,史学家吴炎,字赤溟,吴江人。
第五位,潘柽章,字圣木,吴炎的好友兼同乡,亦是史学家。
第六位历害了,天文历算家,王锡阐,吴江人。十七岁那年,清军攻破南京,此子绝食七日欲尽忠大明,父母苦求,方才进食。活下去后,日日以复兴明祚为己任。跟吕留良,张履祥皆是好友。
第七位,万寿祺,文学家、书画家,字年少,江西南昌人。此人不仅画画得好,武艺还了得。与陈子龙同年,和阎尔梅同乡。
不仅七怪个个了得,那红衣女子亦非常人,乃东南士林领?钱谦益的妻子柳如是,人称“河东君”的便是。她是代表着夫君钱谦益而来。此刻,她的任务是:把门。
舱内还有四人。
为首的是大明锦衣卫镇抚使郭璘,因为朱亨嘉一句金口玉言,刚由千户升了镇抚使。升了官,干劲十足,欲将南直隶的反清力量联合起来,干票大的,以报监国知遇之恩。
另三人是义军领袖,诚意伯刘孔昭、刘永锡父子和平原将军姚志倬。
郭璘开口了:“诸君,自从上次进攻舟山失败后,苏州、松山二府的清军实力大损。洪老贼又将提督李本深调往徽州府抵挡监国的大军。两府之地,仅剩王辅臣的七千陆师和王燝的万余水师。正是吾等发动的良机。吾决定在昆山起兵,昆山县并无战兵,只有守备白守富的七百守兵。易下耳!”
诸人一听皆十分振奋。
顾炎武微笑道:“吾七人的族人,加起来有五百之众,不知各位有多少丁壮?”
诚意伯刘孔昭道:“吾父子有五百旧部”。
“吾有三百人”,平原将军姚志倬道。
归庄和顾炎武一起抗过清,打过仗,有战斗经验,闻言皱眉道:“我军虽有千余,但多是乡勇、丁壮,清军虽只是守兵,但训练装备皆好与我军。不知锦衣卫有多少人马?”
“实不相瞒,吾只带了数名部下前来”。
见众人好一阵失望,郭璘扑嗤一笑,“人是没有,妙计倒有一条,可兵不血刃助诸君夺城”。
“计将安出?”
随着一声清脆的女声,门外放哨的河东君憋不住了,进入舱内发声,忽又醒悟,羞得满脸通红。
“那白守富之子拜了本地名士朱用纯为师,吾已成功劝动朱用纯,诈作生辰,请白守富赴宴。诸君只需伏兵于朱府,白氏便是网中之鱼”。
朱用纯是昆山县着名理学家,其父朱集璜守昆山城抵御清军时,投河自尽。国仇家恨,所以愿助郭璘。
“哎呀,镇抚使妙计,当浮一大白!”
在场的都是豪放之人,便欲饮酒高歌。
柳如是莞尔一笑,“妾已为诸君准备了糟蟹和状元红。
“壳薄胭脂染,膏腴琥珀凝”,中华吃螃蟹的历史比炎黄二帝的传说还长。后世在江西上饶县仙人洞发现了七千多年前的螃蟹碎骨;魏晋、南北朝蟹肉酱、糟蟹、糖蟹等名菜流传,隋炀帝以之为贡品。李白说蟹螯就是仙丹,陆游说螃蟹之肥可以让他的昏花老眼恢复光彩。
众人啃着糟蟹,饮着状元红,好不快活。
柳如是忽然潸然泪下,“若是陈人中还活着,一定会为此情此景饮酒赋诗的!”
陈子龙是复社的大才子,也是柳如是认识钱谦益前的情郎。反清失败被陈锦所擒,陈锦问他为何官?曰:“我崇祯朝兵科给事中也”。又问:“何不剃发?”曰:“吾惟留此发,以见先帝于地下也”。陈锦将其押往南京,途中趁守卫不备,投松江而死。
众人听柳如是提到陈子龙,皆将酒洒于地道:“敬陈人中!”
姚志倬和钱谦益夫妇关系甚好,怕柳如是伤心,岔开话题道:“久闻顾忠清天下奇才,何不做诗一首,以应此景?”
顾炎武也不推辞,起身斟酌着诗句,忽然想起了死去的家人。
当年他在昆山反清,城破,生母何氏右臂被清兵砍断,两个弟弟被杀;常熟陷落后,嗣母王氏闻变,绝食殉国,临终嘱咐他说:“我即使是一个妇人,身受皇上恩宠,与国俱亡,那也是一种大义。你不做他国的臣子,不辜负世代国恩浩荡,不忘记先祖的遗训,那么我就可以长眠地下了”。
想着母亲和弟弟,顾炎武泪流满面,一首《精卫·万事有不平》即刻吟出。
万事有不平,尔何空自苦。
长将一寸身,衔木到终古。
我愿平东海,身沉心不改。
大海无平期,我心无绝时。
呜呼,君不见,
西山衔木众鸟多,鹊来燕去自成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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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皆有命门,昆山守备白守富的命门就是儿子白行健。
自己小时候家穷,读不起书,可一定得让儿子好好读书!求爷爷、拜奶奶,终于拜入了理学大师朱用纯门下。
喜得白守富眉开眼笑,就差给朱夫子跪下了。
这一日,朱夫子生辰,请他赴宴。
白守富不敢怠慢,不仅准备了一份厚礼、还带了两个把总、十余个军士,为白师傅跑前跑后、当牛做马。
对,当牛做马!只要他好好教俺儿,就算当牛做马,俺也心甘情愿!
孰料,刚忙乎了一阵,竟然闯入了数百壮汉,皆带着亮闪闪的家伙,将他们缴了械。
为首几人,白守富认识,是本地一个什么诗社的成员,看他们整天吟诗作对,不料竟是群反贼!
“朱师傅,俺好意来贺您生辰,您这是何意呀?”
白守富苦着脸问朱用纯。
朱用纯一笑,“公让予教令郎。予今日便给令郎上一课:忠君爱国!岂有父为汉奸,却教子做忠臣的道理?何去何从,白公自决”。
说是自决,明晃晃的刀子架在脖子上,还能怎么决?白守富屁都不敢放,十分顺从地带着义军接管了昆山县城,还有自己的兵营。
“恭喜白守备,您已被监国靖王任为大明昆山参将了”,郭璘笑嘻嘻地对白守富说。
“是,是,同喜,同喜”,白守富苦着脸。
“来呀,押上来!”
一声令下,左右将昆山知县押了上来。
郭璘笑道:“这狗知县帮着鞑子征粮征税、搜捕抗清义士,十分卖力。白参将乃忠义之士,想必愿意手刃奸贼。请接刀!”
说完递给白守富一把绣春刀。
白守富汗出来了,杀了知县,自己可就回不了头了。可若是不杀,看这位镇抚使阴狠的眼神,自己的下场决好不了。
娘的,自己还有宝贝儿子要养,绝对死不得,只有让那知县死了。
白守富心一横,挥动绣春刀,砍下了知县的脑袋。
“好!白参将深明大义!”
“白参将威武!”
“白兄真英雄也!”
诸人交口称赞。
杀了知县,白守富心里反倒轻松了,自古华山一条道,自己没了退路,只能走到底了。
他打开官仓,放粮募兵,又攻下了嘉定县和太仓州,兵力一下子发展到五千多人。
很快,南直隶全境都传遍了,监国靖王派了个叫白守富的大将军,身高七尺,使一根一百八十斤重的大铁棒,挨谁谁死,部下十万精兵,无人能挡。已经夺了昆山、嘉定、太仑,下一步就要打苏州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崇明
舟山嵊泗列岛,海风猎猎。
定海侯孙贵冲着辅明侯林察一拱手,“林兄,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不要再送了!”
孙贵奉朱亨嘉之命,率三万福建水师北上攻取苏州府崇明岛,先至浙江舟山岛,见了大明浙江水师提督、辅明侯林察。二人在攻取广东之役中结下了深厚友谊,彼此以兄弟相称。
好友远征,自当送行。
林察乘船送孙贵,从舟山岛、岱山岛、大衢山岛,一直送到嵊泗列岛。
闻言,亦一拱手,“此去千山万水,贤弟多加小心!”
“兄长珍重!”
告别了林察,孙贵的水师直往崇明岛驶去。
??
“此番必有恶战,告诉弟兄们,提高警惕”,明军先锋王胜对副先锋蔡禄说,他俩率一百艘船、六千兵马驶在最前面。
先打茶山岛,此岛很小,未见一个守军,不战而下;又攻横沙岛,这个岛比茶山岛大得多,有一哨长带百名士兵驻守,王胜抢上岸,砍死哨长,顺利夺岛;再北上更大的南沙岛,岛上仅一把总、区区三百人而已,不够塞牙缝;三沙岛和长沙岛,亦各有三百守军,同样轻松拿下。
孙贵接到王胜的报捷战报,让部将黄应、杨正、戴捷分守三沙、南沙、横沙诸岛,主力直取崇明岛。心里却在嘀咕:奇怪,鞑子的守军去哪了?
他不知道,在锦衣卫的策划下,有个叫白守富的家伙和一帮诗人、义士,在昆山起兵反清,把本就不多的苏州、松江二府清军吸引了一大批去了昆山,崇明的守军自然就少了。
??
嘉定城外,清吴松水师总兵王燝望着城上的“明”字旗,怒不可遏。白守富啊白守富,汝吃着大清的粮,居然敢造大清的反。抓住后,非剐了汝!
奉洪承畴之命攻打舟山失败后,王燝部一万五千水师,伤亡了数千人。回到吴淞水寨,他招了数千新兵,弥补战损,可新兵的战斗力逊于老兵多矣,需要时间训练。
正练着兵,收到了苏州总兵王辅臣的求援信。苏州、松江二府,一向是赋税重地,本有绿营兵马两万。洪承畴抽调了李本深部一万三千兵马去徽州府抵挡朱亨嘉,王辅臣只剩了七千战兵。看着不少,分散到各县可就不多了,在吴县、常熟、华亭、上海、清浦等县放了些战兵,其他地方只能依靠守兵驻守。
白守富一起义,顿成星火燎原之势。王辅臣欲镇压,却怕其他各县响应,不敢多抽兵,只调了两千兵马,兵力不足,求王燝的水师帮忙。
义军已经打下了嘉定县,离王燝的水寨只有百里之遥,想不帮忙都不行。
王燝留了七千水师守寨,自己率五千兵马会合王辅臣平乱,只在崇明留了三千兵马,遂让孙贵轻轻松松占了大半个崇明。
嘉定城内的义军不过五千,而清军除了王燝的五千兵马外,还有王辅臣的两千人,兵力已达七千,还都是战兵。
“王兄,我军势盛,当趁贼立足不稳击之”,王辅臣向王燝建议。
王燝赞道:“贤弟此议与吾不谋而合,今日打造攻城器械,明日便攻城”。
白守富是地方守兵出身,见了战兵,本能地有些惧怕。听说清军那边来了数千绿营,便起了撤退之心。不过,他是被逼起义的,并无实权,真正掌控这支义军的是诚意伯刘孔昭和平原将军姚志倬。
“诚意伯、平原将军,清军势大,我军孤立无援。何不撒到太仓一带,再做打算?”
刘孔昭、姚志倬二人正犹豫不决,忽报又有惊隐诗社成员吴宗潜、吴宗汉、吴宗泌三兄弟,领三百义士来会合。吴宗潜是惊隐诗社的创始人之一,兄长吴振远曾为鲁监国旧部,壮烈殉国。
“吴兄,您怎么来了?”
顾炎武、归庄、陈忱、吴炎,潘柽章、王锡阐、万寿祺大喜。
“这还用问?予此来自然是助诸君一臂之力”。
刘孔昭、姚志倬和吴氏兄弟以前皆为鲁监国旧部,彼此之间很熟。
“吴兄来得正好,吾等正在议,是撤退还是守城?”
吴宗潜正色道:“撤不掉了,予已打探清楚,王辅臣有五百骑兵,嘉定一带皆是平原,人怎么能跑得过马?只能据城而守”。
白守富很担心,“可若被清军围在城内,孤立无援,等各地清兵赶到,岂不是死路一条?”
“哈哈哈”,吴宗潜仰天大笑,“鞑子哪还有援兵?汝等还不知道吧,严平虏的大军已克福州,正和浙东、江西王师合攻浙江;监国靖王的大军已至徽州,南直隶各地守军几乎被抽调一空。只要吾等在嘉定坚持两个月,予料南直隶必有巨变”。
一条流言在嘉定城传开了,说是城外的鞑子总兵发话了,城破之后,大索三日。
此流言一出,嘉定的百姓大哗。这里是发生过“嘉定三屠”的地方,一听说清军又要屠城,勾出新仇旧恨,纷纷出人出力,助义军守城,居然征集了五千丁壮。这些丁壮虽然缺乏训练,但战意却高昂,为了城里的亲人,敢搏命。
全城同心,义军人数超过万人,据坚城而守,与鞑虏相搏。
惨烈的守城战进行到第三天,清军损失了三百多人,却一无所获。
王燝皱起了眉头,他是惯将,知道攻城战,前三天最重要,如果守军顶住了,后面就不容易攻了。
“让亲兵营上!”
王燝发了狠,他有五百人的亲兵,个个拿双饷,精锐的很,现在是让亲兵效死的时候了。
一队清兵躲在楯车后面,接近城墙后,左手执藤牌,右手持刀,沿云梯而上。
吴炎举起一块大石头向城下砸去,一枝流箭射中了他的脖颈。
“赤溟!”
潘柽章呆住了,紧紧抱住吴炎,想捂住吴炎脖颈上汩汩的鲜血。他和吴炎是同乡好友,经常一起合作写史,情同手足。
血止不住,泪如泉涌。
一名清兵爬了上来,见他在发傻,挥刀便砍。
“圣木小心”,吴宗潜之弟吴宗泌推开潘柽章,自己却被刀劈成两截。
“啊!”
一天之内,连失二友,潘柽章发狂了,一剑刺死清军。谁云秀才不杀人?只缘未到愤怒时。潘秀才杀人了,杀了一个又一个。
义军的战斗力虽不如清军,但首领刘孔昭、姚志倬、顾炎武、归庄、吴宗潜等皆是参加过多次起义的老战士,守城的经验极丰富。礌石、滚木、金汤、狼牙拍??准备得十分充分。
见部下伤亡惨重,王燝下令暂停攻城。“来人,速去水寨把本帅战船上的大炮运来”,一开始,王燝瞧不起义军,为了迅速平乱,未带重炮。现在看,没炮还真不行。
他没有等到大炮,却等到了一个晴天霹雳:明军的水师攻占了崇明岛。
第二百八十五章 海风
孙贵的水师所向披靡,没遇到什么象样的抵抗便占了大半个崇明群岛。但在攻打最后的崇明本岛时,却出了点麻烦。
精通兵法的洪承畴怕舟山明军趁自己主力南下之机骚扰长江,令江南芜永营水师参将梁化凤率三千水师移驻崇明岛,以扼长江水道。
好巧不巧地,正好赶到。
岛上还有两千王燝的部下,加上梁化凤的三千人,守军达到了五千。
他们面对的是孙贵的两万大军,本来是三万的,孙贵留了一万分守各岛。
梁化凤是陕西长安县人,他对清朝有感情,人家考取了大清的武进士,又帮着大清镇压姜镶之乱,立了战功,官职一路升、升、升!还得到了清廷的夸奖,四个字:“冒死敢战”。
此人今年三十岁,正是冒死敢战的年龄。面对兵力远超自己的明军,毫不畏惧,下令五千部下全部扬帆起航,迎战。
他也并非蛮干,作战风格很像大明水师名将阮进,喜欢黑虎掏心,直取敌人的旗舰。
“跟着我前进”,梁化凤打出了旗语。
孙贵的旗舰是一艘大广船,这艘船是在金门缴获的,他觉得比自己以前乘坐的那艘大福船更大、更稳、能装更多的炮,便将其改成了旗舰。
和夷人不同,大明人没有给自己的战船起名字的习惯,最多按照作战序列,编为第几阵几号船而已。不过,孙贵是个例外,为了纪念金门海战的胜利,他偷偷地将自己的旗舰命名为“金门号”。
见敌将这么点人,竟敢向自己的旗舰杀来,孙贵倒也佩服,骂了句:“这狗鞑子恁大胆!”
挂起令旗,令王胜、蔡禄率百艘船阻击,杨好、刘巧各带百艘船从左、右两翼包抄。
梁化凤狂,是有倚仗的,他的六十艘船皆是清廷建造的新船,采用了部分西夷技术,造得既修长又流线,帆还大,具备绝佳的航行能力与灵活度,有点类似于当时西夷的巡防舰。
优点是灵活、速度快,缺点嘛,火力弱了点。
“轰!轰!轰!”
王胜、蔡禄的船队对着梁化凤的船队猛轰。
“全速前进”,梁化凤挂起了令旗。
清舰一边开炮还击,一边向着孙贵的座舰,全速前进。
不断地有船只被击沉,付出了十余艘船的代价,跃过了王胜、蔡禄的船队,梁化凤逼近了孙贵。
“哟,鞑子又造了一种新船,得赶紧通知兵部武备司舰船科”,孙贵眼一眯,接着下达军令:“右转舵,列阵阻敌”。
身为旗舰,周围自然不可能没有船护卫,他的身边还有八艘一号大福船、十艘二号大福船。
见到旗舰的令旗,各舰立即由纵队变横队,二号大福船居前,一号大福船居后,排成两排,阻击敌船。孙贵的旗舰横在一号大福船之后。之所以躲在后面,可不是孙贵怕死,而是身为旗舰,肩负着全军安危,不可轻易冒险。
“轰隆!轰隆!轰隆!”
明军用侧舷炮轰击清军,船更大,炮更多,仅孙贵的座舰就有三十多门炮。
激战了半个时辰,清军损失了十余艘船,却只击沉了明军的三条船。
刘贵沉稳地下达军令。
“令杨好、刘巧迅速包围敌前队!”
“令王胜、蔡禄迂回包围敌后队!”
梁化凤的船队除了前队六十艘新船外,还有后队崇明水师的五十艘旧船。王胜、蔡禄接令后,迅速围歼了清军后队。
杨好、刘巧的船队包围了梁化凤所在的前队。
梁化凤见势不妙,掉头后撤,来不及了,四周全是明舰。
“嘭!”
一艘大鸟船贴上了他的旗舰,放下几块木板,杨好率一队刀牌手冲向梁化凤。
刀对刀,两个武士单挑。
梁化凤是武进士,武艺比杨好高。可他是半路才由陆师改成的水师,水性远远比不上杨好,又急着逃命,胆气怯了。打了一会儿,被杨好劈落于海中。
尸体和战船碎片,飘浮着,崇明海战结束了。明军以伤亡一千多人的代价,歼灭了五千清军水师。
胜利,临近南京的胜利,令定海侯孙贵热血贲张,情不自禁地唱起歌来:
萧萧海风,
滔滔海浪。
忠勇将士兮,扬帆海上。
奋进,奔南京奋进,
勿忘太祖建都之荣光。
煌煌大明,
纠纠炎黄。
万众一心兮,护我海疆。
奋进,奔南京奋进,
血洗国耻吾辈之担当。
冲!冲!冲!
誓死拼杀出国祚万年长。
孙贵没料到,他激动之下,随口所唱之歌,后来成为了大明水师军歌,被朱亨嘉赐名为《海风歌》。
??
嘉定城外,王燝惊呆了。明军攻下了崇明岛,意味着他的吴淞水寨陷入了极其不利的境地,面临着东面明军和西面义军的两路夹击。
不行,得将水寨换个地方!
王燝对着军图沉思,最后用指背对着一个叫三丈浦的港口,重重地敲了敲。
这个地方好!在苏州境内,并没有离开自己的辖区;又卡着长江水道,可以阻止明军由崇明入长江;最重要的是地形好,在三丈浦不远处的江段,有江心岛,可筑炮台,三丈浦东边又有虞山可以依靠。
王燝是宿将,做事雷厉风行,立即找苏州总兵王辅臣商量。
“贤弟,明军水师数万,已夺崇明。贼势方炽,吴淞水寨两面受敌。吾意移驻三丈浦,以遏贼入长江之势。请王兄守住吴县、常熟,以待江宁援兵”。
王辅臣嘴巴发苦,王燝是水师,只要阻止明军从长江攻入江宁,便算不得大错,自己却是陆师,这么一搞,等于是把整个松江府和大半个苏州府都让给明军了。万一朝廷怪罪,可如何是好?
仿佛听见了王辅臣的心声,王燝说道:“吾会就明军势大、我军兵少,不得不退守要地一事,上疏替贤弟辩解的”。
听王燝如此说,王辅臣同意了。
二人皆是久经沙场之辈,留下少数兵马虚张声势,领着主力撤到三丈浦、常熟、吴县一带。
清军撤走三天后,嘉定城里的刘孔昭、姚志倬、白守富诸人,才得知朝廷水师攻下崇明、嘉定解围的消息。急忙登崇明岛,拜见孙贵。
孙贵安抚完众人,又打探到了清军主力退往常熟、吴县,松江府空虚的消息。
立即兵发松江府,攻占了上海、华亭、清浦各县,除金山卫有清军杭州副将张国勋带兵来援外,整个松江府皆落入明军之手。
声势一起来,可不得了,又有义士沈祖孝、范风仁、金瓯、朱临、叶继武、吴珂等领义兵来投。
苏州、松江二府,大大小小的义军达到了两万之多。
孙贵令总兵蔡禄领三千战兵驻守上海,其他各地均交给义军驻守,自己则领着主力驻守崇明。
朱亨嘉给他的军令是攻占崇明岛,袭扰清长江水道,而不是占领陆上各府。攻占苏州、松江,不过是搂草打兔子的顺带行为。
第二百八十六章 徽州(一)
或依山势、或傍水而居的一个个村落,重檐飞角的门楼,高低错落的五叠式马头墙,到徽州了,朱亨嘉很激动!
真的激动!穿越前,他就是徽州人;穿越后,老朱家祖坟也在安徽凤阳。
徽州,徽州,监国靖王回乡了。
想起后世的爹娘,他想哭,但是身为十七万大军的统帅,可万万哭不得,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小心行军,不得践踏了百姓庄稼”。
又见汉官威仪,徽州父老喜极而泣,不论男女老幼、贫富贵贱,皆箪食壶浆以迎王师。有钱人家,请了戏班,沿路唱起了目连戏、傩戏、傀儡戏、跳钟馗;没钱人家,干脆亲自唱起了徽州民歌,为王师鼓劲。
这地方民风保守,徽州男人出外经商,女眷们无事不出门,在家带娃、做着女红。高高厚厚的马头墙,不仅能防火,也防着红杏出墙。
可是,这几日,大军沿途所经,居然见到了不少女眷,一些开明的徽州男人带着自己的妻妾,唱着民歌,以迎王师。
“茅花青青呀,葛筋金黄黄。打双新草鞋,雉哥快穿上。箬皮青青呀,竹篾金黄黄。打顶新箬笠,雉哥也戴上。麦苗青青呀,油菜金黄黄;出门雉哥哥,畀妹记心上??”
一路之上,到处可听见高亢、明亮、甜美、纯净的徽州民歌。
大学士何吾驺见多识广,又好卖弄,跟朱亨嘉介绍起了徽州民歌,“监国,这徽州民歌又称‘哈哈腔’,唱起来气息流畅、热情奔放,尤其唱到最后,典调翻倍延长,别有一番韵味。实在是风格独特、回味无穷啊!”
朱亨嘉心里一嘻,心道:咱就是徽州人,还需要汝给咱介绍这“哈哈腔”?嘴上却将何吾驺夸了一顿:“何卿真是学识渊博,孤受教了!”
“一送郎,送到枕头边。拍拍枕头睡睡添。二送郎,送到床前面。拍拍床梃坐坐添。三送郎,送到槛闼(窗户)边。开开槛闼看青天;有风有雨快快落,留我郎哥歇夜添??十送郎,送到渡船头。叫一声:撑船哥,摇橹哥,帮我家哥哥撑得稳掇掇。(船工唱)我撑船撑得多,不曾看着尔(你)嗯(这)个嫂娘屁哩屁哩嗦”。
朱亨嘉正和何吾驺说着话,忽见一个船工打扮的汉子和一个徽州小娘子唱起了《十送郞》。
最后一句“不曾看着尔嗯个嫂娘屁哩屁哩嗦”将监国靖王逗笑了,既然已经穿越到了这里,那就接受时代赋予自己的使命,杀出个天下太明,让百姓安居乐业!
明军副先锋李来亨接过了一篮熟鸡蛋,他本不想接,白发苍苍的老太公扯着他的战袍,硬要塞给他。
接过篮子,李来亨眼眶一红,将鸡蛋分给部下,吼道:“将士们,吃了徽州父老的鸡蛋,上了战场,可不许怂。给老子狠狠地打!”
??
洪承畴赶到了徽州府治歙县。这地方不仅产徽墨、歙砚,还是徽商、徽菜和京剧的发源地,不过洪经略却没有心思品味文化,刚得到消息,明军已至徽州府太白镇,逼近婺源县城了。
这个仗怎么打,得赶紧部署。他想直接发号施令,可惜不行,上面还有一个婆婆:新任的定南大将军、多罗简郡王济度。
爱新觉罗·济度今年十九岁,长得又白又胖,高高的个儿,以前没打过仗。啥子?没打过仗怎么能做大军统帅?人家有个好爹: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
顺治帝让济度当大军统帅,除了给济尔哈朗面子外,还因为这济度只比自己大五岁,让他去打仗,可以让那些老满洲们明白什么叫有志不在年高。别以为朕离了尔等便不行。哼哼!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顺治帝没说,以济尔哈朗为首的一批王爷们病倒了。顺治九年(1652年),大清国流年不利,折王。不是折一个,是一口气折了四个。历史上这一年,巽亲王满达海、顺承郡王勒克德浑、端重亲王博洛、多罗谦郡王瓦克达先后病死。现在,这一批老资格的王爷们都在病床上躺着呢。
顺治帝没法子,只得重用济度、多尼、罗托等年轻一代。当然,他也不傻,这可是决定国运的大战。为了防止济度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又给他配了一个副帅:五十岁的固山贝子爱新觉罗·吴达海。吴达海是努尔哈赤之弟穆尔哈齐第四子,追随太祖、太宗南征北战的老将,和济尔哈朗、巴布泰同一辈的人物。
洪承畴很悲哀。徽州府清军现有十一万之众,他的部下人数最多,有六万人;然后是济度、吴达海的两万满蒙八旗,张勇的两万甘陕绿营,徽州总兵李仲兴的一万徽州绿营。兵马最多,主帅却不是他,挂着个五省经略的职,却只能当小毛孩子济度的参谋。
没法子,满汉有别,十一万大军的统帅,必须是满人。
洪承畴来见济度,正好济度也想见他。大帐内,固山贝子吴达海、固山额真噶达浑、甘肃总兵张勇、标营提督李本深等大将济济一堂。
一见洪承畴,济度满脸堆笑,南下前,顺治帝千叮万嘱,到了江南,要多听听五省经略洪承畴的意见,这个人可是咱大清的宝。
“洪经略,徽州总兵李仲兴欲在婺源阻击明军,汝意下如何?”
洪承畴大惊:“大将军,婺源一带虽然多山,但县城却建在婺水以西较为平坦处,不利于防守。朝廷正在征调关外满蒙八旗,眼下最缺的便是时间。予以为可以放弃婺源,择徽州最险处,设三道防线而守。其一、率山、白岳山(齐云山)、率水、浙溪一线;其二、武亭山、林历山、吉阳水一线;其三、黄山、新安江一线。若每道防线迟滞明军一、两个月,必能坚持到朝廷援军到来”。
固山额真纳喇·噶达浑大怒,前一阵子听说他的族亲纳喇·苏克萨哈在福州阵亡了,急着替亲戚报仇,大吼道:“不战而退,岂不伤士气?末将愿领兵去婺源助李仲兴抵挡明军”。
济度慌了神,他年轻没经验,不知道听谁的好,求救似的望着吴达海。
吴达海跟随多铎南征过,然后便被调去打蒙古人和姜镶。他印象中的南明军队皆是不堪一击的弱军,虽然听说这个监国靖王的军队比其他南明军队厉害,毕竟没有直观印象。
他想打一仗试探一下明军的战力,作为身经百战的大将,作战之前先将退路留好。
“大将军,末将以为您可以领大军在洪经略说的率山、白岳山(齐云山)、率水、浙溪一带据险而守。末将和噶达浑、高万里、张鹏程将军驻于婺源西北的严田镇,和婺源成犄角之势。能战便战,不能战则退往率山”。
第二百八十七章 徽州(二)
“士不立品者,必无文章”。
徽州歙县江村,一间土瓦房的墙上贴着这幅字。江天表放下锄头,抖了抖身上的泥,找了块干布,仔细地擦着字幅。这字是他的兄长江天一殉国前写的,每天都擦得一尘不染。
七年了,他依然清晰地记得兄长被捕时的每一个细节:“我江天一也”,“若以我畏死邪?我不死,祸且族矣”,为了保护族人,兄长自己投案赴死。
那一年,马鸣风萧萧,清军攻陷了南京,一路南下,沿途各州县皆望风归降。
徽州人骨头硬!
兄长和金声一起振臂高呼:“杀虏者昌,降虏者亡”,聚起义师十余万,连克旌德、宁国、宣城和泾县。在清军三路围剿下,兵败。
金声是大明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都御史,也是兄长的老师。见兄长来和他一起赴死,目之曰:“文石,汝有老母在,不可死”,兄长笑谢曰:“焉有与人共事而逃其难者乎?公幸勿为吾母虑也”。两个人忽然哈哈大笑,视周围抓捕他们的清兵如无物。
那一年的十月,兄长和金声被押送南京,徽州百姓沿途相送,途经芜湖,有人对金声说:“先生回来时,我们一定再来路旁恭候”,金声笑着回答:“再回来,我就一文不值了”。
至南京,洪承畴以同年进士身份劝金声归降,金声双目圆睁,大声怒斥道:“岂有受恩如尔而降者!”
洪承畴见劝不动金声,便把主意打到兄长身上,说只要归顺,便不问罪。兄长昂首曰:“我为若计,若不如杀我;我不死,必复起兵!”
受刑的那一天,江天表去南京通济门法场,准备给兄长收尸。天下着蒙蒙细雨,两个人大呼高皇帝者三,南向再拜讫,坐而受刑。兄长临刑前大呼:“流芳百世,遗臭万年,此一息也!”观者无不叹息泣下。
收拢住回忆,江天表来到正房,向母亲深施一礼,“母亲,监国靖王的大军已入徽州,儿欲继兄长遗志,替大明尽一份力。特来向母亲辞行”。
“好,好,真不愧是吾江家的子弟”,老母亲七十多岁了,头发已经全白,脸上布满了沟壑,闻其言,浑浊的双眼忽然显露出熠熠的光彩,“吾儿只管去,勿以老身为念!”
??
世上有一种人叫做小人,小人的眼睛和常人不同,只能看见两种东西:“势”和“利”,人称“势利眼”。
江天表怀着一腔热血,来到了太白镇明军大营门口。
一袭破旧的短衣,上面皆是补丁,里着头巾,鞋面上居然还有泥。他本有件青布长衣,可已经破烂得无法穿。君子固穷,他不愿仕清,守着几亩薄田,奉养老母,自然买不起新儒衫,索性短衣里头,做普通农夫打扮。
他很不幸,守门的队正是个“势利眼”。
“站住,做什么的?”
“生员江天表,求见监国靖王殿下!”
“生员?就汝这个穷酸样子还敢自称生员?监国殿下是汝想见便能见的?莫说汝是个假秀才,便是真的,求见监国的进士、举人多如牛毛,殿下哪有时间见汝,莫在此瞎耽误工夫。快滚!”
江天表满腔热忱而来,不料却因为衣着寒酸,被“势利眼”所阻,气炸了肺。
猛地提起一口丹田之气,在营门口高呼:“大明英烈江天一之弟江天表,求见监国靖王殿下!”
因为常年劳作,江天表身体锻炼得不错,中气很足,震得营门直颤。
队正大怒,“尔竟敢咆哮军营,找死”,拔刀欲砍。
“住手!”
一声厉喝,军中书记官俞图南被惊动了。
见是俞图南,“势利眼”半点火气皆无,低眉顺眼地哈着腰,“此人冒充士子,咆哮军营,不料惊扰了您”。
俞图南看都不看队正,问江天表:“汝是江文石的弟弟?”
“正是!”
俞图南肃然起敬,“快随吾见监国!”
听俞图南说了此事,朱亨嘉大怒,令将“势利眼”降为什长,亲自向江天表道歉。
江天表是豁达之人,此事很快揭过。
“敢问监国欲如何取徽州?”
“吾军兵力远多于虏,自然是以堂堂正正之势击之”。
“监国,徽州这地方是山区,山多、江多,洪贼又‘狡如狐、猛如虎’。若一座山一座山的打,难免耽误时间,若敌援兵抵达,南京就不好取了”。
“那依江卿之见呢?”
“臣以为当以歼敌为主要目标,而不应以攻山、攻城为主要目标。现清虏一部驻于盐田镇、一部驻于婺源。应将这两股敌人一举歼灭,削弱洪承畴的实力”。
“消灭李仲兴部好办,他坐困婺源,孤早视其为盘中之餐;可要吃掉吴达海就难了,这厮奸滑,背靠着率山,随时可以从严田镇向率山逃窜”。
“监国,臣是徽州人,徽州这地方不仅有山,还有水。监国何不从水路断其后路?”
“水路?”
“正是。监国请看此处”,江天表用手指在军图上重重一点,身上的破衣烂衫,再也挡不住雄姿英发的名士风度,“从鄱阳湖至祁门,有江名建江,由建江北上,可至率山的背后。监国何不派一善守之将,沿建江水道,绕至率山之后扎营,断敌逃路。必能将吴达海和李仲兴歼灭在率山”。
朱亨嘉看着军图,猛一拍大腿,“非江卿提醒,孤竟将这水道忘了”。
至于善守之将嘛,朱亨嘉想了想,匡国公皮熊、武昌伯马进忠颇为善守。便让水师周金汤、周全斌部一万水师护送着二人麾下的三万兵马,由建江水路登陆至率山之后立寨。务必要将严田、婺源的三万敌人,一口吞下。
??
清徽州总兵李仲兴,当年跟随徽宁池太提督张天禄镇压金声、江天一义军,立过大功。一向骄狂,自诩敢战。
闻明军前锋已逼近婺源城,遂带着五千兵马在城东三十里处埋伏。徽州多山,适合伏击。
明军先锋王国玺、副先锋李来亨的两万大军到了。
“杀!”
李仲兴大吼一声,率部下杀出。
按常理,遭到伏击,理应阵形大乱、四处逃窜,被杀得大败才对。
不料,明军深受徽州百姓拥军鼓舞,士气极高,受到袭击后,并不逃窜,反而以什为单位,列鸳鸯阵与清军血战。
一支军队一旦敢拼命,就很难被击败。明军的数量又远多于清军,随着各部明军逐渐地寻找到各部的将旗集中、明军的兵力优势越来越明显,清军逐渐抵挡不住。
“弟兄们,不要忘了徽州父老的鸡蛋!”
李来亨狂吼一声,率部朝李仲兴将旗杀去。
有时候鸡蛋的威力比炮弹还大!李部将士听到将军的吼声,血性激发,冲着李仲兴的将旗猛冲。
李仲兴见势不妙、拨马便逃。
逃回城一清点,五千兵马竟然损失了三千。
来不及心疼,王国玺、李来享的追兵就到了城下。
“快发信号,向吴达海贝子求援”,李仲兴狂吼,脸色蜡黄,若瓮中鳖的黄肚子。
相传,野生鳖运动得多,肚皮经常和水草摩擦,摩得白;而瓮中鳖运动得少,肚皮却是黄色的。
第二百八十八章 徽州(三)
婺源城头的锋火点燃了。
清固山贝子吴达海见状,召来噶达浑,“噶达浑,汝带着蒙八旗在前面冲一阵,试探一下明军战力。吾带中军替汝押阵,切记,和明军拉开距离,远远的射箭便可。不要突得太靠前!”
“末将领命!”
噶达浑本人虽然是正儿八经的满洲正红旗出身,但却是正红旗蒙古固山额真,七千五百名部下皆是蒙古人。
噶达浑领七千五百名蒙古骑兵在前,吴达海率高万里、张鹏程等部一万三千名满汉步骑在后,缓缓逼近婺源附近的明军。
他们遇到了明将赵勇、张成武的三万车炮兵。
见清军骑兵驰来,一辆又一辆偏厢车,放下桩脚,环环相扣,须臾一座车城结成。
“下马,抛射!”
噶达浑下达了军令。他久经沙场,命部下在明阵一百二十步外,下马抛射。弓箭抛射的射程远高于直射。这个距离,明军火铳打不着他们,他们的弓箭却能通过抛射,射到明军。
想法虽好,天不从人愿。
明军的车阵内设有双厢车改造成的炮台,一门门虎蹲炮置于炮台之上。
“轰!轰!轰!”
火铳达不到的地方,炮弹可以射到,直炸得清军人仰马翻。
后方观阵的吴达海见状眼神一眯,“后撤一里”,随着军令的下达,八旗兵潮水般后撤。
噶达浑不服请战:“大帅,请让末将直接攻阵!”
吴达海断然拒绝,“不可!明军兵马远多于我军,又有车阵做凭障,不可蛮干。汝率骑兵粘着他们,寻机袭扰他们的运粮队”。
“是!”
事实上,除了这两支兵马,周围的山丘中还埋伏着数万明军。可惜吴达海作战经验丰富,见山则绕,没进包围圈。
“监国,清军气势已沮,末将请战!”
刘文秀、白文选、武邦贤、景可勤、李元胤、孙广威纷纷请战。
朱亨嘉放下千里镜,笑道:“不可。孤估摸着马进忠、皮熊他们尚未抵达指定位置,现在出击,能留得住绿营兵,却留不下满蒙八旗。孤要的是歼灭战,沉住气。再过两天,把他们一锅烩了”。
起兵以来,连战连捷,监国靖王心气高了,歼灭普通的绿营兵马,已经提不起他的兴致。要灭,就灭敌之八旗。
孙广威是朱亨嘉的心腹,说话比较随便,“监国说晚两日再打,这徽州的蚊虫可高兴咧,好家伙,皖南的飞蚊,又大又毒,末将被叮了七、八个大包,着实痒得厉害”。
江天表道:“监国,徽州的百姓习惯燃烧艾草、蒿草驱蚊,何不使人割草驱蚊?”
朱亨嘉点点头,“让将士们支帐幔避蚊,再割些艾草、蒿草置于营帐旁,但是不得燃烧,免得惊动清虏”。
帐幔,可以算作古代的蚊帐,“肃肃宵征,抱衾与裯”,春秋时期,中华就有了蚊帐(裯)。
山区作战,蚊虫叮咬可不是小事。
当年,齐桓公南下伐楚,对管仲说:“齐国兵强马壮,我没啥可担忧的。但是,有个事情我始终在心里牵挂,蚊帐外面很多蚊子飞来飞去,他们肯定饿了”,说完便打开蚊帐,任蚊虫叮咬自己,和将士同甘共苦。
朱亨嘉不肯学齐恒公,他觉得包叮多了会影响自己的龙颜,所以还是多支帐幔,多割艾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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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江水呀,长又长;明军将士,登陆忙。
匡国公皮熊和武昌伯马进忠的三万大军在率山以北的江滩上登陆了。
“匡国公,南面的鞑子少,北面的鞑子多。不如你我分南北立寨,您驻南寨,阻挡率山之敌北逃;吾驻北寨,防止黟县的鞑子南下救援。如何?”
率山以北有八万清军,率山以南只有三万清军,皮熊已经七十二岁了,马进忠体谅前辈,想让皮熊守南寨。
皮熊大怒,“分寨可以,但是老夫一定要守北寨。鞑子来少了,老夫杀得不过瘾!”
姜桂之性,老而弥辣。
马进忠拗不过皮熊,只得带了一万五千兵马守南寨;皮熊则带着一万五千兵马守北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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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崇祯二十五年一月十九日,婺源、率山歼灭战打响。
明军先攻婺源城。除了王国玺、李来亨的两万先锋部队外,朱亨嘉又派了郝尚久、秦裕春、姚友兴部两万兵马助战,务必要将婺源城一鼓而下。
伏击明军失败后,城里只剩下七千兵马。清徽州总兵李仲兴发了狠,强迫城里丁壮上城协守,不从便杀。七千战兵,外加数千民夫,乍一看守军并不少。
老天爷也肯帮忙,下雪了。
“总镇,下雪了,必须赶快攻城。不然雪一化,城墙就滑,不好打了”,李来亨向王国玺请战。
王国玺点点头,“吾这就让各部赶紧攻城,汝带人攻西城,就算把部队拼光了,也要把城墙给本帅啃下来!”
“是!”
“轰隆!轰隆!轰隆!”
明军的重炮开始轰击。积雪减弱了炮弹的弹跳力,减少了清军的伤亡。但一枚枚大炮弹落在城上,依然声势惊人。
城上的民夫蠢蠢欲动,他们本来就不想为鞑子卖命,趁着守军不注意,很多人便想逃。
“噗”,血光闪起,李仲兴的亲兵砍下了一个民夫的脑袋,“胆敢后退者,杀!”
“咚咚咚”,“咚咚咚”??
明军的进军鼓擂响了。
郝尚久、秦裕春、姚友兴、李来亨各部奋勇登城。
“杀!杀!杀!”
军阵横列二十里,遮天蔽日。
明军居然来了这么多人!李仲兴心里发苦,但他已经没有了退路,“快,射退他们”。
大雪减弱了炮弹的威力,同样减弱了弓箭和火铳的威力。李仲兴的徽州绿营不像八旗汉军和辽东绿营那样深受清廷信任,他们已经开始装备自生火铳,而徽州绿营用的还是老式火绳枪。下雪天,很多火铳点不着火。弓箭的弦,也让雪水泡软,射程和杀伤力下降。
“噔”的一下,秦裕春窜上城墙,一根铁棍上下翻飞,扫倒一片敌人。
李来亨也登上了城,大刀所落之处,人头滚滚。
“好!攻上去了!”
王国玺大喜。他以前就是大西军中的猛将,一时手痒,居然离开了指挥位置,率亲兵亲自攻城。
其时此时也不需要指挥了,明军一攻上城墙,清军的士气就垮了。
“父老乡亲们,咱们都是汉人,别为鞑子卖命了,快逃呀!”
不知是谁发了声喊,城上的民夫骚动了,不再帮清军守城,纷纷往家里逃去。有胆大的,捡起武器,帮着明军,击杀清军。
“完了,全完了!”
李仲兴知道大势已去,打开北门突围。
北门是郝尚久主攻,见城门忽然开了,数百敌人意图突围,乐了,“吾的军功来了!”
他率军将李仲兴团团围住。
李仲兴左冲右突,冲不出去,部下也越来越少。
“狗鞑子,纳命来!”
郝尚久的大刀到了。新泰侯的刀自然是好刀,刀背厚、刀刃利,一把刀足足三十六斤。
“嘭!”
一刀震得李仲兴手臂发软。
“嘭!”
第二刀磕飞了李仲兴的刀。
“噗通!”
第三刀,李仲兴的头离开了躯壳,滚落马下。
第二百八十九章 徽州(四)
军有一老,如有一宝。
爱新觉罗·吴达海十五岁时便跟在父亲穆尔哈齐身后,随太祖努尔哈赤南征北战。今年他五十岁了,吃的盐比许多将领吃的饭还多。
他嗅到了危险,很危险!
婺源城还没有失守的时候,他就撤了。很狡猾,晚上撤的。第二天早上,明军醒来,已是人去营空。
煮熟的鸭子还想飞?朱亨嘉下令追击。不着急,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大军稳步推进,孙广威领一万骑兵先行。
吴达海撤到严田镇后,稍事休息,立即弃严田镇往率山撤退。
“快,加快速度,过了率山就安全了”,吴达海激励着部下。
“哒哒哒哒哒哒!”
烟尘滚滚,孙广威的一万骑兵追到了。
骑兵?明军居然有这么多骑兵!数量足有一万!吴正海神色凝重,看来敌人先前是故意隐藏实力啊!还好自己撤得快,不然此刻已经被全歼在婺源城下了。
朱亨嘉和固始汗茶马互市,又在贵州设了马场,骑兵的数量自然多了起来,孙广威的部下,足有万人。
“大帅,末将请求出击”,噶达浑请战。
“不可,这些骑兵不过是明军的小部队。一旦被他们缠住,明军大队赶到,我军就危险了!”
吴达海唤来总兵张鹏程,“张总兵,汝率军阻击明军三个时辰,掩护全军撤退!”
“是!”
张鹏程心里发苦,可是军令难违,只得率五千部下,列长枪阵阻击明军骑兵。
“哒哒哒哒哒哒”,万马奔腾。
“呯呯呯呯呯呯”,明军的三眼铳开始射击。
这种铳有效射程为五十步,百步之外就没有太大的杀伤力了。万历年间,朝鲜的碧蹄馆战役中,日本人对这种铳印象极深刻,认为是近战利器。《德川家康·乾坤梦》中这样描述三眼铳:“明军在近身战中使用的是一种拥有着惊人威力的被称作子母枪的火枪??”
放完铳,长枪对骑刀,硬碰硬的对抗。
明军的骑术不如清军,很多人做不到在阵前拨马削枪头,而是直接撞向长枪,自身被刺穿的同时也震断了长枪。清军人少,阵布得薄,很快就被蜂拥而来的明军冲破。
吴达海令张鹏程坚持三个时辰,他只坚持了一个时辰多一点,就全线崩溃了。
部下虽然皆是步兵,张鹏程本人却有马。不光他有马,还有五十个亲兵皆有马。
顶不住了,带着五十个亲兵打马便逃。五千部下,也就逃出了几十个。
不过,他的牺牲是有价值的,吴达海的主力一万五千多人,逃进了率山。
进了山,骑兵也变成了步兵,满蒙八旗牵马步行。
“张总兵放心,等出山后,吾立即给汝补充兵员”,吴达海安慰着张鹏程。
出山以后,清军傻眼了。
三道壕沟,后面是高高的壁垒营寨。大明武昌伯马进忠的一万五千兵马等候多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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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军怎么会在吾的后方出现?
吴达海心里叫了一声苦,但面上却丝毫不露惧色。将是兵的胆,自己一胆怯,军心便散了。
唤来噶达浑、高万里、张鹏程诸将,“我军已至死地,死地则战!”
“愿随贝子爷死战!”
一万满蒙八旗和五千多绿营兵被逼上了绝境,没有时间填平壕沟,扛着用竹子扎的竹板,呐喊着冲向明军。
明军也是刚刚才筑好营寨,时间紧迫,壕沟挖得并不宽,不到一丈。皖南的毛竹,又长又粗又坚韧,扎成的竹板很结实。几百块竹板垫在壕沟上,犹如几百道浮桥。清军踩着竹板,迅速地跃过壕沟。
“嗯?”
马进忠神色一凝,“开炮!”
山区重炮不易搬运,但虎蹲炮他带了不少。
“轰!轰!轰!”
炮弹雨点般在清军中爆炸。
此次来南直隶的两万多满蒙八旗,几乎全部由满洲、蒙古贵族家的包衣阿哈组成,其中九个甲喇满洲阿哈、五个甲喇蒙古阿哈。说是阿哈,其实还兼着满蒙主子的亲兵,战斗力比普通的满蒙八旗更高。
听到炮声,这些老兵不但不退,反而加快了冲锋速度,他们跟着自家主子打过很多仗,战争经验极丰富,知道只要冲到大炮射击死角便安全了。
明军的火铳开始射击,到处都是滚滚白烟和崩豆子一般沉闷的“呯呯”声,不时地有清军栽倒。
阿哈们弓着腰,用藤牌护住紧缩的身子,快速向明军的营寨移动。藤牌挡不住铳弹,但清军弓腰哈背、紧缩身体,确实减少了身体暴露的面积,有效降低了伤亡。
阿哈们冲向明军的营寨,寨墙是匆忙砌的土墙,高不到一丈,飞跃可上,弹跳力弱的搭人梯也能上,当然绝大多数清军都架着竹梯登寨。
知道自己已到了绝境,清军拼了命,明军营寨摇摇欲坠。
“好,不愧是主子们家里的好阿哈!真给主子们长脸!”
吴达海赞了一声。心里盘算着,半天,只要半天内能攻破明军营寨,冲过率山,自己这支军队便安全了。
这股鞑子真凶啊!马进忠皱紧了眉头,“快,用震天雷炸他们”。
打开成堆的大箱子,明军抱起一个个大铁疙瘩,点燃火绳,向墙下掷去。这些大家伙,十分笨重,一般只用于守城。看着大,声音也很响,但只要不击中要害,一般炸不死人,但却能让人受伤,失去战斗力。更难得的是爆炸半径大,一炸一大片。
“轰隆隆”,“轰隆隆”??
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响起,墙下的清军成片的倒下,抱着脚、捂着胳膊,打着滚,不断地哀嚎。
这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状况最伤士气。清军的攻势不由得一挫。
“咚咚咚!”
吴达海亲自擂鼓。
没受伤的清军继续闻鼓攻寨。
时间一刻一刻地过去,天色渐渐变暗,清军始终攻不破营寨。
“报,明军的追兵离我只有十五里”。
吴达海神色一黯,自己突不出去了,只能固守待援了。
“上山!”
作为老将,他在攻寨的同时,早已派人查看了附近地形,发现了一座有山泉水的无名山峰。
清军缓缓撤退上山,丢下了三千多具尸体。
山下,明军的营帐围得密密麻麻,水泄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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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达海陷入了危机,济度十分焦虑,吴达海不仅是全军的副帅,也是自己和顺治帝的堂叔,可万万不能有闪失。
他问洪承畴:“洪经略,吴达海危急,您看派谁救援比较好?”
洪承畴不加思索地回答:“非张勇不可”。
济度也听说过张勇善战,连连点头。
二人正议着,忽报朝廷派礼部右侍郎祁彻白前来宣旨。
“祁待郎,可是皇上对我等有什么旨意?”
“这旨是给张勇的,皇上加封他为右都督”。
济度对洪承畴一笑,“看来皇上跟洪经略想到一起去了”。
赵勇接完旨大为感动。顺治帝不仅加封他为右都督,还赐予他冠服、甲胄、弓矢,更有一段语重心长的嘱咐:“当今天下,像你张勇这样的良将很少了。军务不可以无根据地揣测、估计,要观察情况,灵活处理,千万不要自负才华,轻视敌人”。
君恩难报啊!
圣上先是拔吾为甘肃总兵;又授予吾三等阿达哈哈番(三等轻车都尉);现在又加封吾为右都督。吾在明朝,不过一副将。还是大清好!
顺治帝连番加恩,令张勇感激涕零。
其实这只是顺治帝的性格特点:喜欢一个人,恨不得把心掏给他,一旦翻脸,又恨不得踏上一万只脚,令其永世不得翻身。
济度令张勇率两万甘陕绿营去救吴达海,洪承畸怕张勇兵力不足,又派麾下骁将高弟,率一万河南绿营协助。
剩下的五万兵马,不敢抽了,得分守各地。这是防守方相对进攻方的弱点。防守方不知道进攻方的进攻地点,所以必须要分守要地;而进攻方则可以集中兵力,攻其一点。自从尼堪战殁后,明清的攻守态势开始互换,由清攻明守,变为明攻清守。所以,清军虽然在率山以北还有八万兵马,却只能抽出三万救援吴达海。
第二百九十章 徽州(五)
画堂升降子孙扶,
白发毵毵胆尚粗。
不省时清身已老,
逢人犹说斩单于。
七十二岁,这个年龄应该待在家里含饴弄孙,向小孙子炫耀自己当年的英雄壮举。皮熊偏不,他偏要继续上战场,觉得自己一点都不老,仍能斩单于。
他带着一万五千贵州兵来到率山以北扎营,阻击清军的援兵。
老将军一到,重点干一件事:挖工事。和马进忠挖了三道宽不足一丈的壕沟不同,他只挖了一道,宽度却足有丈五,还在沟底布满了削尖的木棍、竹子。
张勇、高第领三万绿营兵逼近了皮熊的营寨。
张勇下令:“南一魁,汝率五千兵马,前行试探。其余诸军,皆隐于山中”。
高第不解:“大帅为何不直接攻寨,反而将主力隐于山中?”
张勇冷哼:“兵法云:实者虚之,虚者实之”。
南一魁的五千兵马冲至壕沟前,一见壕沟太宽,不得不掘土填壕。
“鞑子才来了这么点人?”
皮熊不屑地一笑,下令射击。壕沟前的清军被射倒了一片,南一魁不得不后退扎营。
“大帅,末将已经试探过了,明军数量大概一万五千,工事齐备,壕沟宽丈五,壁垒高丈二,铳炮密集,不好打呀”,南一魁向张勇汇报。
张勇道:“明军见汝兵少,上午又刚胜了一阵,必不提防。明日凌晨丑时(凌晨一点)袭营。可一鼓克之”。
“可是大帅,明军的壕沟甚宽,竹板这么长易裂,填壕又太费时间啊!”
张勇笑了:“汝呀,脑子不开窍,这么长的竹杆易裂,用木板便是,山上那么多大树,伐木为板,区区壕沟,须臾可跃。再多造竹梯攻垒,吾料此寨必克”。
“匡国公,清军已至,须防其夜间劫营”,部将李之华对皮熊说。
“哼哼,区区数千敌人,怕什么劫营”,皮熊哈哈大笑,他被张勇藏兵于山的诡计欺骗,真的以为对面的清兵只有数千人。
皮熊毕竟是老将,用兵谨慎,想了想还是下令布了双倍岗哨。
次日丑时,天仍是黑的,一队又一队的清军从山里走了出来,抬着木板和竹梯,静悄悄地放下大木板,架在壕沟上,士兵们踩着木板过沟。
“什么人?”
皮熊布了双倍岗哨,清军这么多人过沟,不可能察觉不了。
“敌袭”,“敌袭”??
丑时是人睡得最香的一个时辰,大多数明军犹在梦中,上午又轻易地胜了一阵,明军从上到下都有些懈怠,睡得很死。哨兵不断发出警报,明军才三三两两地出帐登寨。
“嗖嗖嗖嗖嗖??”
过了壕沟,清军的弓箭手立即向明军的营寨射出火箭。
张勇是将才,他发现明军扎营的材料用的是砍伐的松树。松树本身比较干燥,枝叶里还含有大量的松脂,遇火很容易燃烧。偏偏这几天是暖冬,并未下雪,火一下着了起来。
皮熊一面令部下救火,一面守寨,不由得手忙脚乱。
张勇微笑着观看部下攻寨。在清廷的几十万绿营兵马中,甘陕绿营素称敢战。南一魁、赵光瑞、佟透、王进宝诸将,“嗷嗷”直叫,亲自攻寨。
高第不想被甘陕绿营比下去,也率着一万河南绿营攻寨。其实他也是陕西人,从根上说,也出自于甘陕绿营。只不过被派去平定中原,他招降有术,一口气招降了开封、南阳等五十一座州府。
“上了鞑子的当了!”
皮熊暗恨,这些鞑子好生狡猾,何止几千人,几万人都有,想必一直隐藏在山中,迷惑老夫。
“杀!”
他砍倒一员清将,正遇高第登寨。
“明军大势已去,老将军何不归降大清?予保证您爵位官职不降”,高第是靠招降纳叛升的官,又想故计重施,劝降皮熊。
“哦,汝能保证?汝是何人?”
皮熊一脸惊喜,偷偷地向前靠近了几步,笑眯眯地问。
“吾乃太子少保、河南总兵高第。呀!”
一声惨叫,“嗖嗖嗖”六点寒光射穿了他的咽喉和下巴。
皮熊年纪大了,可依然敢上阵拼杀,自然有他的绝活,这绝活便是:“袖箭”。他任贵州副将时,见山民常用此物防身。箭长七寸,镞长一寸,暗藏于袖中的特制箭匣中,箭匣缚于手臂。使用时只需一按,引发机括,弹簧弹起,箭就能射出。他的袖箭比山民所用更高级,谓之“梅花袖箭”,可连发六枝。
这种小箭虽然只能射三十步,但隐藏在战袍中,极难察觉。皮熊又一口气连发六枝,高第如何躲得开?稀里糊涂地丧了命。
“暗箭伤人,不是好汉??”
高第喃喃地哼了句,没了声息。
王进宝大怒,抡刀杀向皮熊,他是张勇部下第一悍将,武艺了得。
若是皮熊年轻个三、四十岁,倒也不惧王进宝,毕竟岁月不饶人,渐渐地手脚酥软,被王进宝砍倒。
“可惜尔这一身好武艺,竟做了汉奸”,皮熊叹了口气。
“哼”,王进宝狞笑一声,割下了皮熊的脑袋。
北寨被攻下了,清军趁势杀往南寨。
??
“武昌伯,匡国公战殁了”,李之华领着败兵,哭报马进忠。
马进忠顾不得悲伤,一边整兵守寨,一边飞报朱亨嘉求援。
听说清军来援的是甘陕绿营悍将张勇,朱亨嘉知道他的河西兵很彪悍,不好打,问众将:“哪位将军去助马进忠将军一臂之力?”
“末将愿往”,两个声音异口同声。
朱亨嘉一见,乐了,发声的是两位小将,还都姓李,李元胤和李来亨。
这二将都很年轻,不过二十多岁,那张勇可是宿将。
朱亨嘉觉得年轻人有锐气,初生牛犊不怕虎,可以让他俩试试。嘴上却激道:“不成,不成,汝二人太年轻,非张勇对手!”
一听此言,两员小将气得俊脸胀红,跪下请战:“吾二人愿立下军令状,不败张勇,誓不生还!”
“好!孤就给汝二人两万兵马,替孤守住南寨,不得放一个清虏援兵入率山!”
“末将领命!”
二将走后,朱亨嘉觉得夜长梦多,必须尽快攻下无名峰,全歼吴达海。喝道:“传孤的谕令,斩吴达海者,封万户侯!”
第二百九十一章 徽州(六)
李元胤、李来亨的两万援军来到了南寨。
此时,马进忠部正处于极其危险的关头,清军攻陷了北寨,斩杀了匡国公皮熊,气焰极其嚣张。张勇又是宿将,极善鼓舞士气。南一魁、赵光瑞、佟透、王进宝等甘陕绿营悍将,像打了鸡血一样,猛攻明军营寨,马进忠、李之华渐渐抵挡不住。
清兴安总兵赵光瑞冲上了寨墙,他是个官迷,立功心切。赵家世代将门,族叔赵率教在遵化之战中为大明殉国,不料他却做了汉奸。此人本已回乡侍养老母,清廷三次招其做官,前两次抵住了诱惑,没去,第三次答应了。做了官可不得了,屡立战功,双手沾满了陕晋义军的鲜血。
见赵光瑞杀上来了,李之华率亲兵迎战,他是文官改的武将,武艺不如赵光瑞,却有一腔血勇,死战不退。清将佟透见状,偷放冷箭,射中李之华左胸,缓缓倒地。
“大帅,寨子守不住了,快撤吧”,有心腹劝马进忠。
马进忠闻言,一刀斩落心腹人头,“弟兄们都听好喽,守不住南寨就给老子战死在南寨,畏战退缩者,杀无赦。这里,便是马某和弟兄们殉国的地方!”
说完,提起一杆大刀便杀向清军。将是兵的胆,主帅敢拼命,三军必向前,部下皆跟随马进忠与清军死战。
李来亨对李元胤道:“广昌伯,武昌伯快顶不住了,咱们赶紧上吧!”
李元胤比李来亨大几岁,颇有谋略,说道:“兴国侯,咱们直接进寨支援,最多击退清军,并不能击败他们。咱们可是向监国立了军令状,不败张勇,誓不生还的”。
这两员小将,年纪虽小,爵位却不低。李元胤是李成栋养子,李成栋陈亡后,降一级袭爵为广昌伯;李来亨是李赤心养子,李赤心病故后,降一级袭爵为兴国侯。
“那依广昌伯之见该怎么办?”
“依吾之意,咱俩各领一军绕到南寨侧翼,一东一面夹击清军,必能大败张勇”。
“善!便这么干!”
两位小将一东一西,偷偷绕到南寨侧翼,号炮连天,杀向正在攻寨的清军。
此时的清军大半已攻入寨中,张勇的身边不足万人。
“不好”,张勇见状低吼了一声。
好个张勇,临危不乱,立即下令:“变阵,布圆阵!”
清军攻寨时,列的是很稀疏的疏阵,闻令迅速收缩成圆状。这种圆阵是明军常用的防守阵法。张勇本是明将,甘陕绿营多是明朝降军出身,自然精通明军阵法。甚至他们的圆阵内部还布了一个个小鸳鸯阵。要是戚少保见了,估计要被活活气死。
“咚咚咚!”
清军敲响了退军鼓,不断有军士从寨内退回,圆阵的规模也越来越大。
李来亨急了,要是等清军全部从寨内撤回,这个仗就不好打了。亲自率八百亲兵闯阵。
“呯呯呯!”
清军的铳响了。
下雪天,普通的鸟铳不容易打响,但张勇深得顺治帝信任,他的部队装上了自生火铳,不受雨雪天气影响。
自从明军开始大规模装备自生火铳后,清军也开始装备。《军器图说》这本书,满清也有,他们还有南怀仁、汤若望等一帮洋朋友,造出自生火铳并不难。难的是钱粮,连年战乱,清廷和朱亨嘉一样,都缺银子。
不断地有亲兵被火铳击中。李来亨红了眼,跃马驰入敌阵,手中长枪专刺火铳手。
李元胤也攻入了清阵,他有心眼,直往圆阵的圆心处、张勇帅旗所在冲。
张勇大惊,他的军队一大半都在寨内,虽然已经擂鼓退兵,阵内的军士也不过万余。又攻了半天营寨,属于疲兵,实在抵不住李元胤的这支生力军,被明军突入到了帅旗位置。
张勇是虎将,身边的兵虽少,却并不怯战,聚拢了三百亲兵来战李元胤。
李元胤却不和他打,劈死守旗校,一刀砍断了张勇的帅旗。
“张勇已死”,李元胤高呼。
“张勇已死”,“张勇已死”??呼喝声不断。
将旗倒了,四处都是“张勇已死”的声音,清军的士气垮了,掉头便跑,乱成一团。
“跟着本将撤退”,清总兵南一魁狂吼。
“想跑?哪那么容易?”
马进忠一箭射去,没射中。大怒,对身边的十几个火铳手道:“快,给本帅射死那厮”。
“呯呯呯!”
十几声铳响,南一魁重重栽倒。
张勇很果断,带着身边的军队立即后撤,他亲自殿后,退了三十里后,收拢败军,三万大军,只剩了一万六千。
本想撤退,不敢,率山上被围的可是爱新觉罗·吴达海、顺治帝的堂叔。
只好一边扎营固守,一边请求济度、洪承畴再派援兵。
听闻李元胤、李来亨击败了张勇,朱亨嘉很高兴,亲笔题诗称赞他俩:
赞二李将军
率山杀气草木哀,
孰能为国戍轮台?
狻猊年幼吞虎豹,
羞煞白发老边才。
??
率山无名峰上,吴达海、噶达浑、高万里、张鹏程一脸狼狈。
这几天,明军的攻势实在是太凶猛了,杀退一波,又来一波,剩余的一万两千残兵,现在只剩七千多人了。
“监国靖王谕令,降者免死!”
“降者免死!”
“降者免死”??
凄厉悠长的喊话声在山谷中回荡。对山上的五千多满蒙八旗,效果不大,但两千绿营兵,军心却散了,陆续地有人下山投降。高万里、张鹏程不敢降,他俩的家眷还在清廷的控制区。
“大帅,末将护着您突围吧”,噶达浑对吴达海道。
吴达海默默地磨着自己的腰刀,这是他保持了三十多年的习惯,别的事可以交给部下做,刀必须自己磨。这样才能熟悉自己的刀,杀起人来才方便。
“明军围得太厚,突不出去的。不过这几日明军攻得这么凶,看来咱们的援军到了。只要再坚持几日,必有转机”,吴达海淡淡地道,不管形势多危急,这位统帅的脸上,永远不会有彷徨、恐惧、无助和绝望。
不要说几日,连一日也没坚持下去。
大明崇祯二十五年二月十六日,婺源、率山歼灭战进入到最后时刻。
刘文秀、白文选、赵勇、高明贵、郝尚久、张成武、王国玺诸将,奋勇登山。
“万胜!”
明军攻上了山顶,高万里跪地请降,张鹏程死于乱军中,噶达浑被张成武削了脑袋。
爱新觉罗·吴达海则被高明贵阵斩。
是的,阵斩。高明贵斩杀吴达海时,吴达海已经力竭,浑身是血,无力搏杀,一刀下去,身首异处。
监国靖王金口玉言,闻高明贵斩杀吴达海,立即升恩平伯高明贵为恩平侯。
秋去冬来,草木凋零,爱新觉罗家的男人,又少了一个。
第二百九十二章 苏松
“郎督宪,明军已攻占苏州、松山大半州县,正在兵逼吴县,王辅臣将军求援,您看该如何处置?”
江宁巡抚周国佐找江南总督郎廷佐商议。
郎廷佐一叹:“刚接到徽州军报,固山贝子吴达海殉国了”。
“什么!”
周国佐大惊:“这该如何是好?”
郎廷佐道:“必须尽快击退苏州、松江的明军,不可让他们两路夹击江宁,不然江宁危矣!吾已让江南提督管效忠带六千人支援王辅臣,从西面反击明军,又请浙闽总督陈锦从南面攻打他们。必须抢在徽州明军抵达前,将苏松明军赶下海”。
接到郎廷佐的求援信,清浙闽总督陈锦坐立不安,若苏松明军继续往西,攻下湖州、广德、宁德,和徽州明军会师,便能将浙江和南直隶截断,自己就孤立无援了。
虽然他现在面临着三路明军的围攻,形势极不利,但还是咬咬牙,令固山额真朱马喇和副将张国勋率一万三千满汉军队,由嘉兴北攻苏州、松江。
这一万三千军队中,朱马喇是尼堪的部将,手中只有从江西逃出来的三千满蒙败军,主力是张国勋的一万杭州绿营。为了调动张国勋的作战积极性,陈锦保举张国勋为嘉兴总兵。
??
管效忠抵达了苏州府治吴县。他是皇太极时代的老臣,经历过大凌河、松山诸多战役,部下的六千天津绿营,颇有些战斗力。
管效忠很忠,可惜效忠的不是大明,而是清廷。一至吴县,便召王辅臣议事。
“王总兵,苏、松一带的明军战力如何?”
“禀大帅,明军主力在崇明,苏、松的明军多是些乡兵,战力不强。若不是本将兵少,又要防守吴县,早把这些土贼一鼓荡平了!”
管效忠大喜,对王辅臣道:“王总兵,你我二人立功的机会到了,可敢跟本帅一起,兵发真义镇,打下昆山城?”
“末将愿听大帅号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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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两路清军兵发苏、松,定海侯孙贵左右为难。
他接到的军令是固守崇明岛,打通长江水道,为大军沿长江攻取南京做准备。可清吴松水师总兵王燝十分狡猾,退到三丈浦一带,利用地势,阻击明军。自己率水师打了几次,均不能打下三丈浦。现在清军两路杀来,万一自己分兵去救,王燝趁虚占了崇明,自己可就百死不能赎罪了!
咬了咬牙,给义军拨了些军械粮饷,主力守住崇明不动。心里却在呐喊:监国啊监囯,您让末将占领崇明,等待援兵攻略长江,援兵在哪呢?
其实援兵已经在路上了,朱亨嘉跟郑封、刘茂遐等谋士商议后,觉得攻下福州后,严天凤手上兵力充足,让福建明军在仙霞关和浙江清军死嗑,太耽误时间。于是调蒲城伯马宝部两万陆师、郑斌、杨朝栋部一万水师北上崇明,归孙贵节制,沿长江攻略江宁。朱亨嘉还封孙贵为伏波将军,希望他能像马援一样,立下不世战功。
当然,远水解不了近渴,援兵未到之前,苏州、松江的明军只能依靠自己。
孙贵令总兵蔡禄领三千战兵驻守上海,这三千战兵是苏州、松山二府唯一的一支明军正兵,蔡禄自然也成了二府各路义军的统帅。
闻虏两路而来,蔡禄急召各路义军首领军议。他的部下除了三千正兵,还有两万多义军。其中诚意伯刘孔昭、平原将军姚志倬、昆山参将白守富、顾炎武、归庄、吴宗潜等部因为起义较早,有一定作战经验,孙贵又将缴获的大量清军军械给了他们,战力较强;其他义军,如沈祖孝、范风仁、金瓯、朱临、叶继武、吴珂诸部,起义较晚,未经历过血战,战力较弱。
蔡禄令诚意伯刘孔昭、平原将军姚志倬、顾炎武、归庄诸将守苏州府;自己率白守富、吴宗潜诸将守松江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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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崇祯二十五年二月十八日,真义镇战役打响。
清江南提督管效忠、苏州总兵王辅臣的一万二千绿营兵马猛攻真义镇,诚意伯刘孔昭、平原将军姚志倬等部一万三千义军,死战不退。
管效忠、王辅臣打得很有章法,先是用大炮轰击,再用冲车撞击城墙破损处。真义土城用土石垒成,并不甚牢,很快便被撞破了多处。
“杀!杀!杀!”
各路清军嚎叫着从城墙破损处入城。
“父帅,您赶紧带大军从东门撤退,儿率军挡住他们”,诚意伯刘孔昭的儿子刘永锡向刘孔昭请命。
刘孔昭舍不得儿子,可身为一军统帅,又岂可儿女情长,咬着牙同意了。
刘永锡率一千五百部下,在真义镇东门外列阵,阻击清军。
“刘兄”,忽闻两声呼唤,好友叶继武、吴珂来了。此二人皆是刘永锡好友,读书人,部下五百人中,大多读过书,号称儒林营。
刘永锡吃了一惊:“汝等怎么来了?”
“闻刘兄欲为国捐躯,岂可让兄独死?特来相陪!”
“胡闹,读书人不好好读书,轻言牺牲,与国家何益?起紧走!”
叶继武怒道:“国家有难,正我辈粉身碎骨之时,岂可因读书为名而逃避责任?”
吴珂亦大笑:“孔曰成仁、孟曰取义,谁云书生无用?今日予定要与刘兄一起,杀个痛快!”
刘永锡劝不走二人,只好和他们一起合兵阻敌。
清军的追兵到了,如狂涛巨浪,拍打着这块小礁石。
任尔风大浪急,我自岿然不动。
坚守了三个时辰,三人及两千部下尽皆战殁,却掩护了大军撤退。
战后,刘孔昭使人找寻儿子尸体,却只寻到破损的战袍和一堆碎肉,不由得老泪纵横。
清军夺了昆山的门户真义镇,又趁势来夺昆山。
刘孔昭与诸将商议后,决定放弃昆山、太仓州,全军退守嘉定。嘉定城高池深,又靠近崇明岛、上海,可以就近得到友军的支援。
管效忠和王辅臣杀到嘉定城下,却怎么也攻不下嘉定。残酷的守城战,一直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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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真,末将愿领兵为先锋,拔掉柘林、朱泾、南桥诸镇,攻取松江府治华亭”,嘉兴总兵张国勋对固山额真朱马喇说。他刚升了官,由杭州副将升为了嘉兴总兵。接到了敕封,干劲十足,欲立大功,以报清帝圣恩。
别看朱马喇的军队是尼堪的败兵,只剩三千人,可人家是正儿八经的满洲大爷,全军的主帅自然是朱马喇。
见张国勋主动请战,朱马喇大喜,他的军队不多,不愿意多消耗,乐得保存实力。
一路上行军很顺,未遇抵抗。
明军总兵蔡禄,十分清楚双方的实力差距,干脆放弃其他地方,将各地守军集中起来,守卫上海。
上海城在吴淞江、黄浦江交叉处、水道可通大海,能得到崇明岛明军的支援。孙贵甚至派了几十艘战船,开进吴淞江、黄浦江,炮击攻城的清军。
张国勋损失了近千名部下,却攻不下上海城。
“买不尽松江布,收不尽魏塘纱”,大明朝松江府棉花种植面积,超过百万亩,赋税十倍于宋朝。
这么有钱的地方,朱马喇和张国勋自然不会放过。先是以“通明”为名,抄了一批士绅的家;接着下令每张纺机年收税银五钱,以作军饷。
其实这些年,松江府屡遭兵灾,“昔日繁华,已减十分之七”。清军一征重税,很多人都觉得无法忍受。
“庄兄,鞑子横征暴敛,大家都快活不下去了。不如您领着大伙反了吧!”
吴嘉胤、宋际、曹家驹请求庄征麒。
这几人都是松江府治华亭县的士绅,原先皆有功名,被清江南总督郎廷佐兴起“奏销案”革了,本来就一肚子火,现在清军又征重税,火上浇油,密谋起义。
诸人中,庄征麒最有钱,庄家布庄,闻名华亭。
庄征麒想了想道:“此事非陈子明领头不可”。
陈子明,指的是陈鉴。陈鉴是化州乐岭村人,字子明,“博极群书”,下笔数千言立就,被誉为岭南才子。他的祖父更有名,乃是有“藩臬清风”之美誉的名宦陈珪。
此人生就侠义心肠,同情困苦百姓,憎恨贪官污吏,最喜替人打抱不平。顺治二年(1645年),因同情、支持反清义军首领陈子龙,被捕入狱。后来明军打下华亭,将他放了出来。他不愿为官,游荡于华亭一带,以诗文结交天下名士,是松江府响当当的人物。
众人一听庄征麒说让陈鉴领头,齐声称善。
大家找到陈鉴,陈鉴欣然同意。此人不仅有文才,还有谋略,被公推为首领后,立即做了三件事:其一、散布谣言,说清军要将纺机税,增加到每机纹银一两,这可不得了,松江府有万台纺机,足有数万纺工,闻之个个欲反;其二、让各家挑选精壮家仆,编列成伍;其三、派人和明军总兵蔡禄联系。
蔡禄闻讯大喜,派部将吴宗潜、沈祖孝、范风仁率两千义军偷袭华亭。
朱马喇和张国勋大军正在攻打上海,只在华亭县留了一个千总、一千绿营兵。
吴宗潜义军一到,城里上万纺工响应,里外夹击,斩杀清军千总,夺了华亭县。
朱马喇、张国勋闻报大惊,华亭县可是松江首府,急忙解了上海之围来攻松江。不料赶回时,义军已撤往青浦县,华亭县的府库被搬运一空,只得了座空城。
二人来回奔波,锐气已失,只得下令在华亭休整半月,再攻上海。
第二百九十三氧 徽州(七)
清军副帅、固山贝子吴达海被明军阵斩后,济度年轻,六神无主,将军务尽付于洪承畴。
洪承畴令张勇部迅速回撤,将剩下的不足七万兵马,沿武亭山、林历山、吉阳水一线防守;又征发民夫,在黄山、新安江一线构筑营寨,打算战局一旦不利,便退守新安江。他的想法很简单,就一个字:拖,拖到清廷援兵抵达。
“这个洪承畴可不好对付呀,他企图依山傍水迟滞我军,固守待援。如之奈何?”
朱亨嘉召集关守箴、孙金鼎、何吾驺、郑封、刘茂遐等大臣商议。
关守箴道:“监国,徽州山高水长,何不绕过徽州,沿长江经安庆、池州、太平,直捣应天?”
“哎,孤已令周金汤、周全斌的一万水师去袭扰安庆,尝试打通那一带的长江水道,不料那清廷操江巡抚李日芃、副将梁大用的水师十分难缠,周金汤始终无法击败他们”。
“监国,臣以为可以先打祁门,然后翻越大共山,攻下黟县,绕到武亭山、林历山后方,这样清军的防线便成了废纸”,郑封建议。
江天表却有不同看法:“监国,臣是徽州人,深知此地地形。纵然绕路能攻下武亭山、林历山,后面还有吉阳山、松萝山、黄山、新安江。如果一座座山、一条条江的打下去,等我们打到江宁,鞑子的援兵也到了”。
“那依江卿之见,该怎么打?”
“直接从婺源北上,从东北方向攻下街口镇,街口镇下游那一段的新安江水势平缓,可从那里渡江。渡过新安江往西,便是徽州府治歙县,歙县一下,清军必然全盘崩溃”。
朱亨嘉大喜:“江卿此策甚善!”
刘茂遐道:“监国,我军在婺源、率山连续重创清虏,敌人的兵力已然不多。我军人数远多于清虏,不妨双管齐下。一路为偏师,按郑阁老所言,攻取祁门、黟县;另一路为主力,攻取街口镇,渡新安江,取歙县”。
先后歼灭李仲兴、吴达海,重创张勇后、清军兵力不足七万。而明军也损失了一万五千人,十六万陆师,还剩十四万五千,兵力远多于清军。
朱亨嘉觉得刘茂遐说得亦有理,兵多打兵少,自然要分路进攻,使敌首尾不能相顾。
遂下令,刘文秀、马进忠、武邦贤领三万五千兵马,攻取祁门、黟县,自己率十一万大军攻取街口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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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门县地处黄山山脉西麓,是徽州的南大门。这地方全是山,产茶,祁门红茶的史籍记载,最早可追溯至唐朝陆羽的茶经。
祁门虽险,但县城却建于大共水西侧,刘文秀、马进忠、武邦贤部从昌江进入大共水登陆,县城便无险可守。
没见着一个守军,刘文秀轻取祁门。
洪承畴老于军事,早将城内守军撤到城北大共山一带,依山而守。任尔百万兵,自有山千座。
刘文秀北上大共山,遇到了清军张勇、刘忠部的阻击;往东攻武亭山,清总兵李茹春驻守此处。
攻了几次,没攻下两山。不过,却有效分散了洪承畴注意力,牵制住了不少清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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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新安江自然就得吃新安江。
徽州府街口镇,位于闽浙两省的交界处,紧挨新安江。因此商旅众多,好生兴旺。大明朝在此设街口巡检司衙门,祠堂庙宇,古迹甚多。可惜后世要建新安江水电站,此镇被淹没在浩渺的新安江水中,留下的只有传说。
明军先锋王国玺、副先锋景可勤的两万军队,悄悄逼近了街口镇。
“总镇,末将带千人去摸了这小镇子”,景可勤请战。归顺朱亨嘉前,他是摇黄十三家的掌盘子,干这种事轻车熟路。
“景将军多加小心”。
景可勤带千人伏于镇外,至丑时,人睡得正香时下手,悄悄潜入镇中,干掉岗哨,包围兵营。
镇里有一把总,三百兵,全部被歼,无一人走脱。
景可勤将刀往把总脖子上一架,“说,汝是谁的部下?新安江对岸有多少兵马?”
“大帅饶命,小人愿说。小人是洪经略,呸,洪贼麾下总兵张洪德的部下。张总兵,呸,张贼有六千兵马??”
这位钱把总是个妙人,为了活命,全都招了,还一口一个洪贼、张贼的骂着,不知情的还以为此人是反清复明的好汉。
景可勤一乐,“待会自有用汝之时,汝可愿为大明效力?”
“小人愿意。小人盼朝廷天军,若久旱盼甘霖??”
“禀将军,镇北发现一座石桥”,部下来报。
景可勤大喜,奔往镇北。
他看到了一座桥,一座只有桥墩、没有桥面的石桥。一问才知道,原来洪承畴巡江,发现此桥,令张洪德拆之。张洪德偷了个懒,光拆了桥面,未拆桥墩。
王国玺的大军到了街口镇。
“总镇,末将有一计,可轻易渡过新安江”,景可勤笑道。
“哦?计将安出?”
“如此,如此??”
景可勤将想法一说,王国玺高兴得直拍他肩膀,“景将军,监国总夸汝有勇有谋,果不其然啊!此次大军顺利过江,汝当为首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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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崇祯二十五年三月三日,明军拉开了奇袭新安江的帷幕。
帷幕是从几十艘小船开始的,为首的小船上立着清军降将、街口镇把总钱大春。
船靠近码头,守军大喝:“站住,什么人?”
钱大春叫道:“别放铳,是我”。
“哦,原来是钱把总啊,汝来做甚?”
“大帅令吾来取冬衣”。
“原来如此,赶紧上来吧”,码头守将很热情。
明军开始登陆,守将忽觉不对劲,“钱把总,汝总共只有三百人,怎么会有这么多艘船?”
钱大春赧然一笑:“我还带了些私货”。
“哦,什么私货?”
“私货便是汝家景大爷我”,景可勤虎吼一声,从船中一跃而起,斩下了守将脑袋。
攻下码头,发出信号,后续的明军蜂拥渡江。
王国玺部渡过了一大半,张洪徳才从睡梦中被人叫醒,急引兵来夺渡口。
明军早已列好阵等待。
张洪德兵少,又失了新安江天险,被王国玺击败,往歙县而逃。
王国玺留景可勤部数千人守卫渡口,自己带一万五千人猛追张洪德。
景可勤令部下在石桥桥墩上铺上木板,小半日工夫,一座浮桥便已架好。
又有桥、又有船,明军主力飞快渡江。
听说王国玺率军追着张洪徳的屁股,杀奔歙县而去,朱亨嘉生怕王国玺有失,急令孙广威部骑兵先行,增援王国玺。
至于自己的大军嘛,监囯靖王啃着干粮,喝了口水后吼道:“全军休息一个时辰,日夜兼程,赶往歙县,不可给洪贼喘息的时间!”
第二百九十四章 徽州(八)
“那时候,仗打疯了,将士们根本不觉得累,风卷残云一般,追着鞑子的屁股猛打猛追,一口气追到歙县城郊,才遭到抵抗??(《北征老兵回忆录》)
王国玺追着张洪德,一路杀!杀!杀!等张洪德逃到歙县城郊后,六千兵马仅剩三千。不过,他总算逃到了自家的地盘、清军总兵刘芳名的防区。
和张勇一样,刘芳名以前亦是陕西三边总督孟乔芳部下,双手沾满义军的鲜血,因功编入汉军正白旗,其部五千兵马,本驻宁夏,被调入江南,十分能战。
刘芳名见了张洪徳大惊:“张总镇,汝怎么跑这来了?”
张洪徳一脸羞赧,“一言难尽,明军渡过了新安江”。
“速派人禀报大将军,你我二人合兵,先挡住明军”。
二人合兵八千,列阵阻击王国玺。王国玺赶到歙县城郊,一路上留人看守俘虏、驻守要道,手中兵马仅剩万余,又久战疲倦,一时攻不破二人军阵,战成一团。
清定南大将军、多罗简郡王济度彻底慌了神,不怪他,他只有十九岁,以前没打过仗,求救似地望着洪承畴,“洪经略,汝看该怎么办?”
“大将军,明军已渡新安江,歙县无险可守。应赶紧放弃歙县,撤往宁国府。另外,城外的明军估计是明军的先头部队,应趁其主力未到前赶紧击溃他们,免得影响吾军撤退”。
“好。梅勒章京吐尔玛,汝立即率四个甲喇的满八旗,协助刘总兵击溃城外的明军”,济度急忙下令。
“嗻!”
“切记,最多攻三个时辰,三个时辰后不管能不能击溃明军,都要赶紧撤”,洪承畴嘱咐了句。
“末将明白!”
济度调吐尔玛的六千满八旗出击后,身边只剩四千满八旗和洪承畴的一万四千中军,二人在提督李本深、虾(侍卫)张大元的护卫下,惶惶若丧家之犬,往北朝宁国府逃去。
顺治帝的国策是“以汉制汉”,但对洪承畴这样的汉族高官并非绝对信任,除了任济度为定南大将军外,还给洪承畴派了两只虾(侍卫):张大元和刘忠,挂总兵衔,明为助他一臂之力,实则也有监视、制衡之意。
洪承畴毕竟见过大场面,退而不乱,一边撤一边下达军令。
“令张勇、刘忠、李茹春迅速北撤宁国府”。
“令池州总兵于永绶放弃池州南部,依九华山、池口河防守池州北部”。
“令操江巡抚李日芃、副将梁大用守住安庆水道,不可放明军鄱阳湖水师入江宁”。
济度虽然作战经验不足,但是心里也明白,这是要全面收缩了。唉!想不到我堂堂大清,居然被尼堪们逼迫成了这样。虽然心里难受,但是形势比人强,由不得他不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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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郎们,让明军见识见识八旗将士的武勇,随我杀!”
梅勒章京吐尔玛一声虎吼,率四个甲喇六千满洲八旗,杀向明军王国玺部。
这些人都是满洲贵族家的阿哈出身,几乎都当过各家主子们的亲兵,老兵油子,战场经验极丰富。
“哒哒哒”,冲到明军阵前,迅速拨转马首,手持长刀或顺刀伸出,借着马力,削断一杆杆长枪枪头。掠过明阵后再掉头反复冲杀。等明军的长枪阵变稀疏后,便开始以牛录为单位,列纵队冲入阵中砍杀。
有了真满洲大军助战,刘芳名、张洪德精神大振,随后掩杀。
“弟兄们坚持住,监囯的大军马上就到”,王国玺大声呼喝,提振士气。心里却暗暗叫苦:大意了,大意了啊!不该突进得这么快,陷到狼窝里了。援兵要再不来,俺这一百多斤可就要交待在此了!
似乎是上天听到了王国玺的呐喊,“哒哒哒”,烟尘滚滚,明军孙广威部九千骑杀到。他本有万骑,几番血战下来,仅剩九千骑了。
吐尔玛是惯将,一见明军卷起的烟尘,便知对方骑兵数量多于己方。不敢恋战,对刘芳名、张洪德说道:“洪经略令吾等最多攻三个时辰便撤,现在三个时辰已到,赶紧撤!”
说完,带着六千满洲八旗,掉头便跑。
他是骑兵,逃得快,可苦了刘芳名、张洪德的步兵,只得边结阵,边缓缓后退。
又是一阵滚滚烟尘,龙州土卫指挥史赵奚的象兵到了。大象比人走的快,所以他的军队第二批赶到。
赵奚部本有三百只大象,战损了几十头,还有二百多头。
虽然数量没有毛竹山之战多,但依然声势惊人。
真满洲大军逃了,绿营兵本已是惊弓之鸟,一见这些庞然大物,心胆俱裂。
“快跑啊!”
混乱中不知谁发了一声喊,绿营兵四散而逃,军阵立即散了。
人跑得再快,也跑不过马。步兵想在骑兵的追击下逃命,基本上是逃不掉的。
有聪明的,跪地请降,便保住了脑袋;不聪明的,一门心思往前跑,被风驰电掣的骑兵追上,砍了脑袋。
刘芳名被大象踩死,张洪德则被骑兵割了脑袋。二人的八千部下,逃掉的不过数百。
“哎呀,孙贤弟,多亏汝到得快,不然哥哥我就躺在这了”。
“哼,汝这黑厮心太贪,活该!得了渡江首功还不甘心,还想一口气打下歙县,把济度、洪承畴都砍了。肉都让汝吃完了,怎么着,连口汤都不想留给咱骑兵喝?”
王国玺呵呵一笑,“哪能呢!愚兄欠贤弟一个大人情,日后必定报答。贤弟,鞑子已经溃不成军了,咱们是不是合兵再追一阵,没准真能割下洪贼的脑袋”。
孙广威一嘻,“追个屁,为了救汝,监国令咱马不停蹄地跑。汝没见咱的战马都吐白沫了吗?马可比人金贵,得赶紧停下来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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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勇、刘忠、李茹春三将接到洪承畴的军令,撒开脚丫子往宁国府跑。
刘文秀、马进忠、武邦贤等部明军跟在后面,紧追不舍。
清军损失了几千人,却依然摆脱不了明军的追击。
张勇唤来刘忠、李茹春,“刘总兵、李总兵,这样可不行,得打一仗,不然没等到宁国,军队便垮了”。
“依张总兵之见呢?”
“马上就要到黄山西部的小岭脚了,此处山并不高,明军的戒心一定不强,不如在此处伏击他们”。
“善!”
马进忠和武邦贤追清军追得甚急,忽见有山挡路。
“吁!”
马进忠勒住马,下令停止前进。
武邦贤问:“武昌伯,汝怎么不走了?”
“此处乃山地,得小心鞑子埋伏,还是等大帅来了再追吧”。
“等大帅来了,鞑子早跑没影了。不如吾在前,您在后,纵有埋伏,也有接应。如何?”
马进忠一瞅,此山看着并不险,“也罢,便依汝,且小心着些行事”。
武邦贤领五千人先行。小岭脚看着不险,却深,走了数里,仍未走出去。心里焦急万分,生怕清军逃远了,立不了功。
忽听号炮连天,张勇从石人峰、刘忠、从白云溪、李茹春从白门溪杀出。
武邦贤匆忙列阵,被杀得七零八落。幸好后队马进忠赶到,才幸免于难。清点人马,损失了千余人。
二将不敢再追,等刘文秀赶到,张勇等将已逃到宁国府龙门山布防。
第二百九十五章 扫奸(一)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一听洪承畴来了,清徽宁池太提督张天禄大喜,急忙领着宁国总兵胡茂祯等人拜见。
张天禄最敬重洪承畴,洪承畴也最欣赏张天禄。无他,两个人皆是臭名昭着的大汉奸,臭味相投,彼此都觉得对方很香。
张提督是个奇人,很神奇,有两点可以见证。
其一、凤凰涅盘、脱胎换骨。此人本是史可法部将,当明军时,打仗屡战屡败,归顺清廷后,却变得异常凶悍,成了常胜将军。在清军南下江南的首战中,正是此人率军连破南明水师总兵郑鸿逵兵营三处,抢得头功,后来又参与围攻南京,屡建奇勋。
其二、又当屠夫,又立牌坊。张提督做的最出名一件事,便是一手制造了“泾县之屠”(又称“乙酉之难”)。当年,金声、江天一等人在皖南竖义旗反清,泾县响应。张天禄带着池州总兵于永绶攻下了泾县,一个字:杀,将五万多人口的泾县,杀得只剩九十余人。隆武帝闻听江阴、泾县被屠杀的惨状后,叹息说:“吾家子孙过此二县,三尺童子亦当哀而敬之”。
就这么一个刽子手,在大清朝竟然以“仁义”字闻名。
咋个“仁义”法?他领军至宣城,假惺惺地说不得扰民,不让军队进城。一天下小雨,城里的士绅请他入城避雨。死活不肯,说本帅若是进城,将士们必然也跟着进城,要是扰民了,可怎么办?本帅还是冒雨在军营里待着吧。宣城的士绅被他迷惑,上万民表请求清廷褒奖他。顺治帝很高兴,下旨猛夸了他一顿。从此,得了个“仁义”的好名声。
这两件奇事,降清的一众汉奸事迹中,唯有崇祯帝祭奠洪承畴可与之媲美。所以张天禄和洪承畴关系甚好,是洪承畴的心腹。
“大将军、洪经略一路鞍马劳顿,末将略备薄酒,为大将军、洪经略洗尘,请”,张天禄殷勤相邀。
济度和洪承畴哪还有心思喝酒,但张提督盛情难却,也不好拂了人家好意,勉强赴宴。
一入席,见了张天禄的一众部将,倒是个个龙精虎猛,有杀气。确实,总兵张天福、胡茂祯,副将杨守壮、赵大捷等个个皆沾满义军鲜血。杀的人多了,自然有杀气。
洪承畴暗暗点头,这个张天禄倒是个能打的,可以用一用。
逃到宁国后,济度、洪承畴仅剩五万多兵马,张天禄的提督标营、宁国绿营有两万兵马,加在一起仍有七万余众。此外,宁国西面的池州绿营有兵七千、北面的太平府芜采绿营有兵八千,再算上其他各府的战、守兵,清廷在南直隶兵力仍多。
见济度闷闷不乐,张天禄呵呵一笑,“大将军勿忧,明军打得下徽州,却难攻下宁国?”
济度问道:“哦,张提督缘何如此自信?”
张天禄很得意:“徽州民风刁狡,反贼众多,他们为明军通风报信、送银送粮,明军对我军军情一目了然,才遭致小挫,此非大将军、洪经略之过,乃刁民可恶耳;而宁国府的反贼,不是末将夸口,几乎被末将杀绝了。所以,末将觉得明军打得下徽州,打不下宁国”。
见张天禄将自己战败的责任推给了徽州百姓,济度很开心,大大地夸奖了张天禄一顿。一时间宾主尽欢。
酒一散,洪承畴立即布置作战任务:张勇、李茹春领兵两万,守龙门山、太平县;张天禄、胡茂祯领兵两万守正山和旌德县;李本深、张大元、刘忠领兵两万守紫山、千顷山和宁国县;吐尔玛领一万满洲八旗,驻守泾县附近的石璧山、茹麻岭、华阳山、文脊山一带,为各地后援;自己则和济度领数千亲兵,屯于泾县。
洪承畴不以宁国府治宣城为大营所在,而是将大营扎于泾县,是很有眼光的。泾县的地形比宣城更险峻,也离各山更近,便于指挥。
不过,洪承畴信错了张天禄,张天禄说他已将宁国府的“反贼”杀绝了,事实证明,宁国人的骨头和徽州人一样,又臭又硬。“反贼”如原上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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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亨嘉的大军来到了徽州府绩溪县。
绩溪县不是明军打下的,是义军攻下的。歙县、绩溪的大山中,一直活跃着潘永禧、陈九思、汪老五、汪伯升四股义军。这些年,不管形势多恶劣,他们都守护着自己的头发衣冠,死都不肯剃发易服。闻监国靖王击败清军,鞑子主力北逃宁国,出山杀了清绩溪知县,迎接朝廷大军。
朱亨嘉一清点这些隐藏于深山的义军,竟有五千人。大喜,他正缺兵员。连番血战,陆师人数减少到了十四万。从俘虏中挑选了五千精壮,再加上这些义军补充,兵力又恢复到了十五万。不过,得留一万驻守各地,可用于作战的兵力仍是十四万。
这天晚上,他正琢磨着要集中兵力,北上攻取泾县,忽然两大谋士郑封、刘茂遐联袂而来。
“咦?这么晚了,郑卿和刘卿不睡觉,急着找孤,到底何事呀?”
郑封一脸激动,浑不似平日的淡定从容,“监国,予和玄初商量了一个新的作战方略,请监国恩准!”
“呵呵,孤真得很好奇,什么样的方略能让孤的张良、韩信激动到夜不能寐的程度。说吧”。
刘茂遐说道:“监国,现在清虏将主力集中在宁国府中、南部的泾县、太平、旌德三县,池州、太平二府仅有万余兵马;宁国县、宣城县亦不过两万人。予和郑阁老商议,何不兵分三路?一路攻下池州、太平二府,堵住泾县西、北方向;一路攻下宁国县和宣城县,堵住泾县东部;另一路则攻打泾县南部。如此,就可将济度、洪承畴包围在泾县,一举歼灭之”。
朱亨嘉听完,倒吸一口凉气。大手笔,绝对的大手笔!这是要把宁国、池州、太平三府整整九万清军,一口吞下呀!
打开军图,思虑再三,此方略虽然可行,却有危险。实施这个计划,就要分兵,洪承畴阴险毒辣,自己一旦分兵,会不会给他各个击破的机会?
一边是成功之后,赢得全歼清虏江南主力这一赫赫战功的诱惑;一边是被敌人各个击破,丢掉北伐成果的危险。朱亨嘉一时两难,犹豫不决。
很快,他便下定了决心:兵分三路,围歼济度、洪承畴。因为,他收到了宁国府义士欲在宣城、宁国二县起义,配合他攻取二县的消息。
第二百九十六章 扫奸(二)
双层木楼,古朴典雅,楼外的酒幌(酒旗)迎风招展,柜台的酒架上摆着“老春”烧酒,一楼客堂内放着多张方桌、方凳,二楼则是雅间。
陶记饭铺是宁国府宣城县的老字号,店面不大,可自陶匡明爷爷辈起,便在此开张,颇有几道招牌菜。不过如今乱世,吃酒的人少,陶匡明辛苦经营,也不过勉强维持而已。
“掌柜的,来个雅间”。
一声虎吼,震得饭铺发抖,黑乎乎铁塔般一条壮汉走了进来,乃是马义魁,其后还有四人:方开之、高继先、于生之、胡君信。除胡君信是本地人外,其他均是在宣城营生的宁国县人。
陶匡明笑了,这几位声音豪气,可除了高继先开了间盐铺有些闲钱外,其余皆是些穷汉。奇怪的是,每次到他的店铺,必要雅间,点一盘酱菜(腌制的小菜,香菜、生姜、大蒜、芝麻萝卜条之类)、一壶水酒,一坐便是大半日,鬼鬼祟祟地,不知在密谋些什么。他一时好奇,偷听了几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几位瞧着破衣旧衫,却在做着天大的事情!
陶匡明平生最敬佩忠义之士,所以并不以他们点的菜少却占了雅间而嫌弃,反而倍加周到热忱。渐渐地,他们也习惯了以陶记饭铺作为聚会的地点。
“几位还是老规矩,一盘酱菜、一壶水酒?”
“不,此次咱们有贵客,劳烦掌柜的再加一盘冬笋、一盘板栗”,胡君信犹豫片刻又道,“再来盘琴鱼干”。
“好咧,您稍候”。
五人进了雅间,半晌又来了两人,当先一位是个僧人,瞎了只眼,穿着件宽大的僧袍;后一人则是军士打扮,号衣背后,印着个大大的“兵”字。
陶匡明满面堆笑,“两位请,五位尊客已等候多时了”。
僧人礼貌地一笑,露出满嘴白牙,带着那军士走进雅间。
陶匡明想:这位定是个贵人,寻常百姓焉能有如此好牙?
他猜得没错,这和尚乃是浪迹于宣城、宁国、芜湖一带的反清义士安和尚。安和尚姓安,本是弘光朝中军都督府官员,反清时被射瞎了一只眼,官宧人家,所以才有一口好牙。因为经常扮作僧人,四处联络义士,索性化名为安和尚,真名反倒无人知晓。
“安大哥!”
众人一见安和尚,纷纷起立。人的名、树的影,宁宣芜广一带,提起安和尚的大名,谁人不敬?
胡君信瞅着安和尚身后的军士问道:“安大哥,此乃何人?”
他们皆是反清复明的义士,一见身穿清军号衣的这位,自然心里别扭。
安和尚一笑,“此是义士许大成。他原是鞑子宁国营军士,在紫山遇到吾,被吾说动,愿跟吾一起共谋大事。有他在兵营内策动,大事必成”。
众人听后大喜,一口一个许兄弟叫着,气氛融洽了许多。
“几位尊客,酒菜来了!”
陶匡明亲自奉上酒菜。众人一见,除了自己点的那几样外,还多了一盘花菇田鸡、一盘炖鸽、一盘雪花金鲐鱼,酒也不是自己点的水酒,乃是宣城名酒:“老春”。
这“老春”烧酒可不一般,乃李白好友、宣州着名酿酒师纪叟所酿。李白最爱喝纪叟酿的酒,纪叟死后,他为其立碑一块,上镌悼诗曰:“纪叟黄泉里,还应酿老春。夜台无晓日,沽酒与何人?戴老黄泉下,还应酿大春。夜台无李白,沽酒与何人?”
太白一生,写了无数咏酒诗,但写给酿酒人的诗,唯此一首。
胡君信有点惊讶,“掌柜的,吾等未点这许多菜,也未要‘老春’,您是不是弄错了?”
陶匡明正色道:“几位尊客在做些什么,小老儿不敢知道。只是心中敬重几位的为人。这顿饭,小老儿请客!”
说完,掩上门,施施然走下楼去。
“想不到这老儿也是个忠义之辈”,于生之赞道。
“人心思明,谁无汉思?”方开之热泪盈眶。
安和尚忽然哈哈大笑,端起酒坛,给每人倒了碗“老春”,“这可是好酒,当年太白先生便是饮此酒,写出了‘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的千古名句。大家同饮,莫要辜负了掌柜的一番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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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壶泾县特尖、一碟板栗外加一碟赤岭山药,两位儒生打扮的人正在沈家大宅的书房里密谋。
这两位儒生,一个是原大明分巡登莱道海防佥事沈寿岳,另一个是崇祯十二年解元汤斯祜。
在宁国府宣城县,提起沈家大宅,无人不晓。
沈氏是名门望族,上一代家主乃是大明朝名将沈有容。现任家主是沈有容第四子沈寿岳。当年沈寿岳和弟弟沈寿峣组织义军抗清,兵败后沈寿峣被杀,沈寿岳回到老家,闭门不出,安心谈书。
宁国知府张献素对他不放心,派同知张经猷、照磨(掌管宗卷、钱谷的属吏)韩旺喜假意与其结交,实则暗中监视。不料这二人被他一腔正气所摄,反被其策反,上报张献素说,沈寿岳日日在家读书,并无反意。张献素遂不以为意。
所谓在家读书,不过是等待时机而已。监国靖王大军北指,大明忠臣沈寿岳自然憋不住了,四处联络义士,又派人联系朱亨嘉,制定了一个袭取宁国、宣城二县,乃至太平府、广德州的计划。
朱亨嘉欣然同意。也正是该计划,促使他三路分兵,准备在泾县围歼济度和洪承畴。
汤斯祜问沈寿岳:“巨山兄,监国那边怎么说?”
“监国同意了,他已派恩平侯高明贵兵发宁国,与吾等里应外合”。
“好”,汤斯祜叫了声好,旋即又道,“宣城鞑子兵少好办,只是宁国恐怕不易取”。
清军将主力集中到泾县、宁国、太平、旌德诸县,宣城空虚,只有一个守备八百兵。沈寿岳手中有父亲留下的两百多上过战场的家仆,汤斯祜亦有一百多家仆,安和尚有二百余江湖义士,他们还策反了同知张经猷、照磨韩旺喜、捕头管得生、宁国营兵士许大成。其中管得生甚为重要,不仅管着快班,也兼管着皂班和壮班,手下有各类衙役三百多人。许大成也策反了十几个宁国营军士。又有宁国府武生汪伸与他们合谋,汪家亦有百名壮丁。
宣城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不过宁国县却有清军左标提督李本深率一万兵马驻守,所以汤斯祜说宣城好办、宁国不易取。
沈寿岳微微一笑,“贤弟勿忧,吾已派安和尚、许大成去联络宁国义士马义魁、方开之、高继先、于生之、吕四九、周惟德,还有胡君信、汪文仲,让他们去宁国潜伏。宣城是宁国府治,吾等先在宣城起义,李本深闻之必从宁国派兵镇压,如此宁国便空虚了。只要恩平侯的大军攻破千顷山或紫山,抵达宁国城下。便让胡君信带人四处放火,夺取城门,里应外合。如此,宁国必破!”
汤斯祜大喜,“巨山兄此策甚妙!”
沈寿岳又笑道:“愚兄还有两个喜讯要告诉贤弟,只怕贤弟听后更会欢喜得夜不能寐呢”。
“哦,兄长快讲”。
“其一、伪清广德州知州于浩、建德知县王天福欲和吾等一起,归顺大明;其二、许大成有个结义兄弟王田是芜采营军土,据他说伪清芜采总兵卜从善,闻监国斩杀尼堪、吴达海后,惶惶不可终日,似有归降之意”。
“太好了!天佑大明啊!”
“等宣城起义后,吾欲让贤弟去芜湖,劝降卜从善。贤弟可敢去?”
汤斯祜慨然道:“兄长说得哪里话,吾乃大明解元,为大明尽忠,理所当然,有何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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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记饭铺的雅间,酒意浓浓。“老春”烧酒很烈,义士们喝得很尽兴。
“安大哥,您和许兄弟约我等至此,究竟有何吩咐。请说吧!”
胡君信、马义魁、方开之、高继先、于生之诸人望着安和尚,迫不及待。
安和尚神色一肃,“吾此来,是奉沈公之托,请诸位兄弟回宁国县潜伏。等王师至宁国时,里应外合,放火、夺城门。诸位可敢去?”
一听安和尚提到沈寿岳,众人无不敬仰。沈家满门忠烈:沈寿岳、沈寿峣组建义军抗清,沈寿民、沈埏、沈廷璐义不仕清,沈士柱在芜湖反清,“江左称家世忠节者,常首推宣城沈氏”。
众人齐说愿往:“沈公有命,我辈岂敢推辞?”
“好,这才是吾安和尚的兄弟,实不相瞒,吕四九、周惟德,汪文仲三位兄弟已经先行潜回宁国了。沈公说了,蛇无头不行,宁国诸义士,皆由胡君信指挥”。
“我等皆愿听从胡大哥号令!”
胡君信亦昂然道:“胡某愿和诸位兄弟同生共死!”
马义魁忽然道:“既然大伙情投意合,不如在此结拜为兄弟如何?”
众人齐声叫好。
遂挂上关公像、摆上三牲,取了活鸡,燃上香,饮了血酒,交换了“金兰谱”,结拜为异姓兄弟。
从此,江湖上多了段“七兄弟”的传说。
第二百九十七章 扫奸(三)
《孙子·九地》:“是故始如处女,敌人开户;后如脱兔,敌不及拒”。
打了这么多仗,朱亨嘉终于成长为一名优秀的统帅。他先是装出一副军粮不足的样子,在绩溪、黄山一带不慌不忙地积草屯粮。然后,忽然动了,动如脱兔!
那叫一个快!接到军令,刘文秀、马进忠、武邦贤、蔺养成部四万兵马,立即向池州府飞奔;高明贵、塔天宝、党守素、龙海阳部四万兵马飞驰至紫山,兵逼宁国;朱亨嘉则率军迅速移动到太平、旌徳二县佯攻,牵制清军。
佯攻也是攻,监国靖王一声令下,宁国府南部打得热火朝天。
吴川伯白文选、李来亨领兵一万五千,猛攻驻守龙门山的张勇;新泰侯郝尚久、秦裕春领兵一万,攻打太平县的李茹春;李元胤、姚友兴领兵一万五千,攻打正山上的张天禄;朱亨嘉自率两万中军,攻打旌德县的胡茂祯。
南部的厮杀声震天,仿亡却都不大,明军未能攻取以上各地。
于是,捷报频传,张勇、李茹春、张天禄、胡茂祯均向济度和洪承畴报捷。
接到军报,济度笑着对洪承畴说:“洪经略,看来咱们依山傍水阻击明军的策略是对的,明军果然拿宁国府毫无办法”。
洪承畴亦微笑道:“还是得让后方的吐尔玛章京小心戒备,以防明军小股部队渗透进泾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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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明贵率军一抵达紫山,便立即攻山。他牢记着监国靖王的话,“高卿此去要以快打慢,不以歼敌为目的,而应以迅速占领宁国、宣城一线,封住敌东逃浙江之路为首要目标”。
这句话容易理解,可监国的另一句话就让他迷茫了,“卿此去宁国,若见城中火起,或有喊杀声,可趁势夺城”。
火起?喊杀声?难道宁国城里有咱们的人?监国厉害啊!居然早早地在敌人后方布了先手!
屡战屡胜之下,朱亨嘉在将士中拥有了崇高的威望。以致于高明贵将临时联系上的义士,当成了朱亨嘉早早埋在敌后的伏笔,敬佩不已。
当时,监国靖王望着高明贵眼神里流淌出来的小星星,也不点破,而是厚颜无耻地摆出了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天太冷,就差拿把鹅毛扇扇一扇了。
紫山在宁国县南百里,高数百仞,周二百里。大明崇祯二十五年三月十五日,明军连攻两天紫山,清将张大元善守,其部有五千悍卒,一时难以攻克。
第三日,眼瞅着快攻下了,宁国城里的清军左标提督李本深,从一万宁国守军中挤出三千增援紫山,一时间又僵持了下来。
党守素劝高明贵:“大帅,通往宁国的路,除了紫山,还可以走千顷山、千秋岭这条路。听说守千顷山的清将刘忠,有勇无谋,何不去攻千秋岭?”
高明贵觉得有道理,遂令宜都伯塔天宝领军一万,监视紫山之敌,自己带着兴平伯党守素、龙海阳诸将,往千顷山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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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叭”,小卒赵有田刚打了个盹,便挨了宁国营守备钟鼎一鞭子。
明军逼近,宁国知府张献素让钟鼎提高警戒。钟鼎让手下的八百守兵轮番上宣城城墙上戍守,轮到赵有田时,居然打了个盹,让钟鼎瞧见。这还了得?钟鼎当场便发作了:“这厮守城懈怠,来呀,架出去重打二十鞭子”。
噼哩啪啦,好一顿打,打得赵有田浑身没一块好肉。
什长许大成是个好人,将赵有田背回家敷了药。
“赵兄弟,好点没?”
“好多了,多谢许大哥!”
“唉!这狗官太狠,这是把兄弟往死里打呢”。
“呸!老子将来要得了势,非宰了这狗官!”
许大成一听,机会来了。他自从听了安和尚的话,准备跟着沈寿岳反清复明后,就特别注重在宁国营中发展力量,已经发展了十余人入伙。一听赵有田口出怨恨之言,立即拉其下水。
“赵兄弟,监国靖王的大军已经快打到宁国城下了。大家都是汉人,何不宰了钟鼎那狗官,去投靖王。一来报了仇,二来也谋个富贵”。
“小弟听大哥的”。
赵有田倒是答应了,可是隔墙有耳。
许大成家孩子多,请了个叫姚时的小厮照顾家务。
二人的对答被姚时听得一清二楚。
姚时想,现在宁国府到处都在抓乱党,抓住一个赏银十两;若不上告,日后主家犯了事,自己没准也要受牵连。
于是,姚时到宣城知县周光祚处将许大成告了,告他谋反。
周光祚一听,吓了一跳,急忙报告宁国知府张献素。
张献素毕竟是一府之尊,见过世面,知道平叛这种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急忙找来守备钟鼎,让他秘密抓捕许大成,搜捕同党。
钟鼎抓了许大成,不料许大成甚是硬气,不论如何拷打,就是不招同党。钟鼎无法,只得把平时跟许大成交好的军士,不问青红皂白,一口气抓了十余个。
抓了这么多人,张献素觉得军队中的乱党应该平定了,下一步该抓地方上的乱党了。
他召集官员商议,准备抓乱党。
同知张经猷走进府衙,只见知府张献素、守备钟鼎、通判曹鼎、知县周光祚、典史戴在中、捕头管得生已经在府衙了。众人中,戴在中、管得生官职低微,本不够资格参会,但因为要抓人,二人掌握着三百多宣城县衙役,所以让他俩也参加了。
作为宁国府位列第二的人物,张经猷倒也不怵张献素,见其一脸紧张的样子,笑着问道:“府尊紧急召吾等来此,所为何事?”
见他还如此淡定,张献素急了,“张同知,出大事了,有乱党要在宣城谋乱!”
此言一出,张经猷、管得生二人面如土色,他俩早已和沈寿岳、汤斯祜一起密谋反清,还以为自己暴露了。
张经猷毕竟官大些,养气功夫也深些,问道:“府尊,究竟是何人要谋乱?”
“目前只抓住了宁国营军士许大成,但这厮甚是顽固,怎么打也撬不开他的嘴,只得将和其要好的十几个军士全抓了。地方上还有汪伸、安和尚、吕四九、胡君信、方开之、高继先、于生之、马义魁等人与其交好。汪伸、安和尚就在宣城县,其他人等在宁国县。另外,本地乡绅沈寿岳、汤斯祜二人,本府非常不放心,干脆一起抓了”。
一听张献素还没怀疑自己,张经猷定了定神,“府尊,下官认为可让管捕头立即在宣城县搜捕汪伸、安和尚;去宁国县抓人,一定要注意保密,照磨韩旺喜为人谨慎,可让他携带公文,秘密去宁国县搜捕乱党;此外,沈寿岳、汤斯祜是本地有名的乡绅,贸然抓之,恐怕引起骚乱,不如由下官先去试探一下二人,果真可疑,便抓,若无破绽,派人监视即可”。
管得生、韩旺喜早已和张经猷一样,被沈寿岳策反。张经猷让这两人去抓乱党,用意可想而知。至于他自告奋勇去试探沈寿岳、汤斯祜,哪是什么试探,分明是想向二人报信。
张献素想了一下,觉得张经猷说得有道理。嗯,张同知这人不错,做事有条理,忙而不乱!他在心里将张经猷夸了一句。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佐官、堂堂的知府同知张经猷居然也是乱党。
“便照张同知说的办,尽快将乱党捉拿归案”,随着宁国知府张献素的一声咆哮,轰轰烈烈的宣城、宁国大起义,拉开了帷幕。
第二百九十八章 扫奸(四)
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沈寿岳正在家里读书,张经猷慌慌张张地跑来,“沈公,出大事了!有人告密,许大成被抓了!”
沈寿岳一楞,将手中的《左传》放下,忽然呵呵一笑,该来的总归要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张同知勿慌,现在只有立即起义。吾马上召集家仆,汝速去通知汤斯祜、汪伸、安和尚、管得生,让他们带人到沈氏祠堂会合。此外,得马上派人通知宁国的义士”。
“吾已让管得生去通知汪伸、韩旺喜去通知宁国诸君了。现在马上去找汤斯祜和安和尚”,见沈寿岳古井无波、不动如山,张经猷恢复了镇静,出了沈府,坐上官轿去找人。
他一走,沈寿岳立即唤来家仆沈大、沈二、沈三,召集家丁。
沈氏是将门,沈寿岳的父亲沈有容乃是大明朝的名将,四十多年戎马生涯,打过蒙古人、女真人,尤其是万历年间,三次率军进入台湾、澎湖,打得倭寇和红毛夷人找不着北,名垂青史。沈寿岳本人也组建过义军抗清。他们家的家仆自然与别家不同,沈大领两个队的亲随,沈二、沈三各领一哨百人,完全是军中编制。
其中不少人,都是遭通缉的反清义士,以家仆的名义躲藏在沈家。沈寿岳不敢将这些全副武装的家丁放在城内,而是隐藏在城外的沈氏庄园中。这几日准备起事,才偷偷将他们调入沈氏大宅。今日正好用上。
一会儿工夫,二百六十名手持棍棒、刀枪的家仆,便在沈氏祠堂前列队完毕,整齐无声,居然有股强军的感觉。
须臾,但闻人声鼎沸,汤斯祜带着一百五十个家仆,汪伸带着一百家仆,管得生带着近三百衙役,纷纷扬扬而来。见沈寿岳的家丁列队,他们也在附近列队。
最夸张的是安和尚,他本来只有两百多人,但因为在宣城三教九流之中极有威信。一听安大哥要起事,一帮泼皮、无赖、小混混纷纷加入,其中一些固然是心怀大明,另一些则打着趁乱抢劫的坏心思。眼下正值用人之际,沈寿岳也顾不得分辨良莠,令安和尚将人马列于阵旁。
一清点人数,居然有一千三百多人。
人多了,胆气便壮。沈寿岳问张经猷:“张同知,知府张献素、守备钟鼎在何处?有多少兵马?”
“张献素领两百营兵、两百皂隶在知府衙门,钟鼎领三百营兵在西门,另外东、南、北三门,各有一百营兵”。
沈寿岳一想,擒贼先擒王,只要抓住张献素、钟鼎二人,起义基本上就成功了。
“汤斯祜、安和尚,汝二人去攻打西门,抓钟鼎;其余人跟吾一起去知府衙门”。
“是!”
“好!”
“明白!”
众人乱纷纷应答,毕竟不是军队,回答什么的都有。不过好在人多,气势倒壮。
沈寿岳让张经猷、管得生带着几个衙役,假装押着汪伸,往知府衙门而去,自己率着府里的家丁紧跟,再后面跟着管得生的衙役和汪伸的家丁。
见沈府家丁队列整齐、雅雀无声,众人暗暗佩服,纷纷有样学样,整顿部下。
??
宁国知府衙门和宣城知县衙门只隔着一条街,因为知县衙门的衙役已经被派去抓捕安和尚和汪伸了,所以知县周光祚、典史戴在中,皆在知府衙门。
知府张献素等得焦急,“管捕头去抓人,怎么抓了这半天还不回来?不会岀事吧?”
通判曹鼎道:“府尊何不派人去问问?”
张献素盯着戴在中,“戴典史去一趟”。
戴在中不敢不从,应了声“是”,硬着头皮去找管得生。
走了一会儿,正遇义军,管得生二话没说就把他绑了。
“管捕头,汝这是何意?”
“吾已决定追随沈公反清复明,汝是跟吾等一起干,还是做吾的刀下鬼,自己决定”,管得生恶狠狠地说。
戴在中吓瘫了。
“管贤弟休得无礼”,沈寿岳笑吟吟地对戴在中说道:“人心在明,谁无汉思?刚得到消息,监国靖王大军已至宁国城下。希望戴典史能跟吾等一起举义旗反清”。
戴在中瞅着管得生的钢刀,知道若敢说个“不”字,必死无疑。长叹一口气,“愿听沈公差遣”。
“好”,沈寿岳赞道:“这才是吾大明的好男儿!汝随张同知、管捕头一起,诈开府衙大门”。
“站住,干什么的?”
守门的宁国营兵士拦住了张经猷、管得生等人。
“本官与管捕头擒住了乱党汪伸,快开门,本官要向知府报告”,张经猷威严地对守门的把总说。
那把总是个精细人,问了一句:“适才知府令戴典史去找张老爷您,不知戴典史何在?”
“吾在此,尔等恁的啰嗦,还不赶紧开门,让张老爷进去”,戴在中出现了。
见了戴在中,把总再无怀疑,赶紧开门,让张经猷等入府。
义军蜂拥入府,管得生手臂一抡,钢刀劈死把总。
“弟兄们,随我杀!”
汪伸、沈大、沈二等人,率众杀入府衙。
把总一死,二百守备兵慌了手脚,二百皂隶更是乌合之众,四散奔逃。
通判曹鼎还欲指挥皂隶顽抗,被沈大持刀一挥两段。
“府尊,不好了,乱党杀进来了,曹通判已死,快从后门逃吧”,家人急簇拥着张献素,打开后门逃命。
“府尊想去何处?”
忽听一声大笑,却是沈三。
沈寿岳让沈三带部分人马围住府衙,盯牢后门,抓了个正着。
义军打开府衙后的牢房,救出了义士许大成和十几个宁国营兵士。又搜索俘虏,发现少了一人:宣城知县周光祚。
“奇怪,予已派人围住了府衙,这厮难道能飞出去不成?”
沈寿岳皱眉喝道:“给予仔细搜!”
几名义军在柴房后的柴堆中发现了满脸炭灰的周光祚和一小厮。
“沈公”,沈寿岳听到有人唤己,回身望去,却是被打得血肉模糊的许大成,“‘天网恢恢,疏而不失’,这小厮正是出卖吾的姚时。请沈公为吾和兄弟们报仇!”
见了许大成,姚时吓得磕头如捣蒜,“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斩了”,沈寿岳喝道,又一瞅知府张献素和知县周光祚,留此二贼,终是祸害,“拖下去,一并斩了!”
??
汤斯祜、安和尚的六百多义军,雄纠纠杀向西城。
“钟守备,乱党杀来了”,左右急报钟鼎。
“慌什么,列阵”,钟鼎一边在西门内列阵,一边派人通知东、北、南三门的三哨人马,让他们往西门集中。
“杀!”
安和尚的五百余人冲在最前面。
“射!射死他们!”
钟鼎下令放箭,箭如雨下,义军倒下了一片。一些混在义军中的泼皮、无赖,吓得拔腿便跑。
内中,却有二百多人,顶着门板,岿然不动。这些人都是跟着安和尚在各地反清的老战士,以前皆参加过起义,有一定的作战经验。
还好,钟鼎部只是守兵,并非战兵,没有火铳,弓箭射不穿厚门板。
“弟兄们,跟我冲!”
安和尚虎吼一声,带着将士冲向清军。汤斯祜咬咬牙,握紧手中长剑,率领家仆,紧跟其后。
义军人多,清军却有阵法配合,一时杀得难解难分。
“杀!”
“杀!”
忽然两道长龙冲至,却是北门、南门的清军哨长,各带百人杀来。
安和尚和汤斯祜叫了声“苦也”,只得拼命抵抗,左支右绌,眼见着要吃败仗。
忽然又是一阵人潮,呼啸而来。
却是沈寿岳杀了张献素等虏官后,率众来接应二人。
见二人三面被围,沈寿岳急令管得生挡住南门的一哨清军,汪伸挡住北门的一哨清军,自己带着二百多家丁来战钟鼎。
“嗖嗖嗖”,清军继续射箭。
和安和尚部用笨重的厚木板挡箭不同,沈寿岳的家丁,用厚毛竹,扎了很多竹藤牌,轻便结实,既能挡箭,又不影响行军速度。
眼看义军就要冲至跟前,钟鼎弯弓搭箭,射向沈寿岳,射中了,却没射透。箭头在沈寿岳的甲上留了一个小坑,“噔”的一声脆响,无力的落下。
沈寿岳穿着甲,他老爹沈有容留给他的甲。和普通明军的步面甲不同,沈有容的甲是特制的重铠,重五十二斤,防御力极强。当年沈有容就披着这甲,杀得蒙古人、女真人、倭寇、红毛夷人(荷兰人)闻风丧胆。
想射穿这甲,非用强弓不可。可惜钟鼎只是普通的武将,用的也只是普通的步弓,所以,箭只是和甲亲密地接触了一下,便落地了。
见有人敢射自己,沈寿岳大怒,冲向清军,挥剑连砍数人。这剑,亦是沈有容传给他的。和普通的剑只能做装饰用、上不得战场不同,沈有容的剑,乃是一柄重剑,重三十余斤,千军万马中砍人脑袋如砍瓜切菜。
披重甲、配重剑,没有出色的武艺和臂力,真不行。沈有容的八个儿子中,唯有老四沈寿岳力气最大、武艺最精,遂将宝剑、宝甲传给了他。
见沈寿岳如此勇猛,义军士气大振,奋勇拼杀,杀得清军节节败退。
“宁国营的弟兄们,我等都是汉人,岂可为鞑子做爪牙,跟我们一起反了吧!”
“弟兄们,义军已攻下了府衙,降了吧!”
许大成带着被放出来的十几个宁国营兵士向清军喊话。
一见昔日袍泽向自己喊话,清军阵内一阵骚动。
“尔等且看,这是何人之头?”
张经猷高喊一声,令人将张献素、曹鼎、周光祚的人头掷向清军。
清军一见知府、通判、知县老爷的人头,士气立即崩溃了。陆续有人逃跑、投降,甚至阵前倒戈。
钟鼎见势不妙,掉头便跑,如何跑得掉!被沈二追上,一刀劈作两截。
义军杀死杀伤两百多清军,又俘虏了两百多人。
“杀!”
忽然又传来一阵喊杀声,原来是东门的清军哨长,领了钟鼎的军令,带部下百人赶到。东门离西门较远,他赶到时,战斗已经结束了。
这位哨长是个伶俐人,一见知府、守备皆死,义军人多势众,立即跪在沈寿岳面前,“小人闻沈老爷和各位义士反清复明,特带兵来相助”。
第二百九十九章 扫奸(五)
宁国城,东有东溪、西有西溪,呈“人”字形交汇,城便建在这交汇处。南面有紫山、千顷山和千秋岭阻隔,实乃易守难攻之地。
清左标提督李本深,领兵驻扎于此,扼守着由皖入浙的要道。他本是江北四镇高杰的外甥,惜乎舅舅为国而死,外甥却降了清。
作为沙场老将,一见宁国这地势,便心生欢喜。虽然前一阵为了救援紫山,派出了三千兵马,一万守军仅剩七千,但他自信,五千人便能守住宁国。
正想着军情,左右来报:“禀大帅,宣城有反贼作乱,知府张献素、守备钟鼎被杀!”
“什么!”
李本深大怒,这些反贼好大的狗胆,竟然在自己最虚弱的时候,在后方给了自己一刀!宣城可是宁国府治,绝不可置之不理。
想来想去,只得派两千人去宣城平叛,宁国城只剩下五千人。
??
韩旺喜来到了宁国县。一到宁国,便召来胡君信、马义魁、方开之、高继先、于生之、吕四九、周惟德、汪文仲。
“有人告密,沈公已经提前发动,此刻宣城应该已经光复了。沈公要汝等速将人员和兵器偷运进城,只等恩平侯大军一到,便动手放火、夺城门”。
胡君信道:“韩兄,人员和兵器,吾等早已安排妥当。放火好办,只是鞑子防备甚严,如何夺得了城门?”
“无妨,待会吾假装从宣城逃出,向李本深报告军情,将情况说得严重些,劝他征发百姓守城。汝等以壮勇的名义混到城门边,便好下手了”。
“妙哉!韩兄此计甚妙!”
众人正议着,忽报李本深派两千兵马去宣城平叛。
韩旺喜大笑:“哈哈,果不出沈公所料!荡涤氛秽,廓清中畿,光复宁国,正其时也!”
李本深刚布置完军务,忽报宁国府照磨韩旺喜从宣城逃出来求见。他急于了解宣城情况,接见了韩旺喜。
“韩照磨,宣城大概有多少反贼?”
“禀大帅,宣城几乎全城皆反,张知府、钟守备、曹通判全部殉国了。下官九死一生,方逃得一命。依下官看,没有一万,至少也有六、七千贼寇”。
“这么多!”
李本深眉头一皱,有点担心自己派出平叛的两千军队,更担心自己驻守的宁国城。外有明军,内有反贼啊!
仿佛听见了李本深的心声,韩旺喜说道:“大帅,如今宁国外有明军、内有反贼,我军兵力不足。依下官看,不如征发百姓上城协守”。
“征发百姓守城?”
李本深越想越觉得有必要,点点头,“韩照磨此言甚为有理,汝辛苦了,赶紧下去歇息吧”。
“是!”
??
一池春水应江潮,
中起沙鸥数尺高。
谁谓风云远朝市,
乱山深处亦波涛。
此诗描写的是千顷山天池美景。千顷山位于皖浙边界,又高又广,足有四百余丈,是后世着名的梅花鹿栖息地。清将刘忠的五千兵马,就驻在千顷山上的千顷关及其右边的马头关、左边的黄花关上。
“好个雄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苦也!”
恩平侯高明贵叫了声苦,他在紫山吃了个瘪,想从千顷山入宁国,不料这千顷山比紫山更高、更大、更陡!不由得叫了声苦。
把党守素叫到身边,“兴平伯,汝劝本帅来打千顷山,这雄关可不好打啊!”
党守素一笑:“大帅勿忧,此山虽险,守将刘忠却有勇无谋。千顷关,因为山高路陡,难以通行,南宋时即已荒废,只需集中兵力守住马头关、黄花关便可封住山道。可这刘忠,偏要三座关一起守。区区五千兵马,分守三关,岂有不败之理?”
“嗯,有道理,汝继续说”。
“明日大帅令龙海阳领一支偏师佯攻千顷关,大帅和末将各带一半主力攻打马头关、黄花关,这两关一破,便可切断千顷关的后路,困死刘忠”。
“善!”
大明崇祯二十五年三月二十三日,千顷关之战打响。
清军五千,明军三万,数量是清军六倍。高明贵令龙海阳领兵六千,不惜伤亡,猛攻千顷关,自己却和党守素各领一万两千兵马,隐藏在马头关和黄花关附近。
龙海阳攻得很凶,让刘忠误以为是明军主力,遂从马头关、黄花关抽调军队增援千顷关。
高明贵、党守素出其不意,忽然出现在马头关、黄花关下,只用了一个时辰,便打下二关。
刘忠大惊,怕明军断其后路,急领残兵从千顷关向宁国逃窜。没逃掉,被明军团团包围在千顷关下。
“皇上,奴才无能,只能以死报国了!”
刘忠泪流满面,他已入了汉军旗,有了自称奴才的资格。作为顺治帝的侍卫,堂堂的三等虾,断没有投降的道理。所以,必须死。
拔出剑,自己抹了脖子。
此战,明军歼敌五千,自身也伤亡两千。
高明贵令党守素领军八千,驻守千顷山;令塔天宝部继续进攻紫山;自己率两万大军杀往宁国。
??
“大帅,我军已至宁国城下,请下令攻城”,龙海阳向高明贵请命。
“攻城?”
高明贵神秘地一笑,“不要攻得太猛,佯攻一阵即可。等见到城内火起时,再猛攻!”
“城内火起?”
龙海阳一楞,难道大帅早已派人潜入了宁国城中?厉害呀!大帅用兵,真是神鬼莫测!
宁国城三面环水,只有城南便于大军施展。高明贵令龙海阳、魏雄、杨世德三将,各领三千兵马,攻打东、北、西三门,自领一万一千大军,攻打南门。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这一天夜晚,宁国天空上的月亮很黑,风也很大,一群反贼在行动。
于生之、吕四九、周惟德、汪文仲各带二十人,在宁国城内四处放火。
“走水(失火)了”,“走水了”??宁国城内,到处都是凄厉的叫声。
“大帅,城内起火了”,左右急报高明贵。
高明贵出营一看,火光冲天,“好!传本帅将令,全力攻城!”
“杀!杀!杀!”
明军将士燃起火把、火堆,带着攻城器械,四面八方攻向宁国城。
见城内火起,李本深大惊,一边令军士救火,一边登城防守。
南城墙上,胡君信、马义魁、方开之、高继先等人,率五百余壮勇,正在协助清军守城。
胡君信冲马义魁、方开之、高继先等人使了个眼色,众人会意,各带部属往城门走去。
一清军把总喝问:“站住,尔等想做甚?”
“做甚?反清复明!”
马义魁大吼一声,砍倒把总。
“弟兄们,跟着我夺城门”,胡君信拔刀往城门洞奔去,众人紧随。
猝不及防之下,南城门被打开了。
“万胜”,“万胜”,“万胜”??
明军山呼海啸着入城。
李本深带着千余残兵,被包围在南城墙上。
韩旺喜来了,独自一人,飘飘然而来,“大帅,事已至此,抵抗已是徒劳,何苦多伤士卒性命?降了吧!”
李本深瞪大了眼,怒道:“汝是反贼?”
韩旺喜笑了,“吾是汉人,忠于大明朝廷。怎么会是反贼?倒是大帅您,才真正是反贼呢!”
李本深默然。
“大帅,当年高帅,何等英雄!可惜被小人杀害于北伐中原的途中。难道大帅就真的甘心做鞑子的忠犬,留着这金钱鼠尾见祖宗吗?”
见韩旺喜提起自己的舅舅高杰,李本深更是一声长叹。当年高杰身死,他降清确实是不得已。历史上,吴三桂反清,他也跟着反了,被磔于市。
“可本帅的家眷还在江宁啊!”
“正是因为您的家眷在江宁,才更应该早日归降。不然,等监国靖王的大军打下了江宁。您以为您的家眷还能幸免吗?”
“唉!本帅愿降”。
李本深率剩余的千余残兵投降了,又使人召派去镇压宣城的两千部下归降。
高明贵率军控制了宁国、宣城,堵死了泾县清军东逃浙江的道路。
第三百章 扫奸(六)
高明贵夺了宣城、宁国二县后,又传来喜讯:沈寿岳说动广德州知州于浩、建德知县王天福,举广德州而降。
广德州可是南直隶直辖州,紧挨着应天府南部,从广德往东北再攻下常州,或者往东攻下湖州、嘉兴,便可将南直隶与浙江截成两断,地理位置极其重要。
“哎呀,沈公,您此番可是替大明立下了奇功,本帅一定要上疏监国,替您请功”,高明贵执着沈寿岳的手,久久不肯放。
“恩平侯谬赞了,予本是明臣,替大明尽忠,乃是本分”,沈寿岳很谦虚。
“不,功就是功!沈公固然高洁,不在乎名利,可若是有功不赏,又如何激励将士为大明效命呢?此疏,吾一定要上”,高明贵很坚持。
沈寿岳一笑,他本是洒脱之人,不再推辞,笑道:“予还有一事,要向恩平侯禀报。清芜采总兵卜从善似有归顺之意,予已派汤斯祜前去劝降”。
“哎呀,若是卜从善举太平府而降,宁国之敌北逃之路便被封死,监国在泾县全歼济度、洪承畴的计划,很快就要实现了!”
高明贵听罢,欢喜得手舞足蹈。
“这个沈寿岳真是忠臣啊!孤要重重地赏他”,朱亨嘉听到了宁国、宣城、广德州光复的消息后,开心得不得了,当即封沈寿岳为广德总兵,令其带三千义兵,驻守广德州。
广德州地理位置重要,必须派兵驻守。高明贵的军队要用来包围泾县,抽调不开,只好派沈寿岳的义军去。
其余诸将俱有封赏,甚至连投降的李本深,都封了个河南提督,官职和清朝时一样,不降级。千金市马骨嘛,再没有什么比恩赏降将更能动摇敌人军心的了。
朱亨嘉叮嘱高明贵,不要急着攻打泾县,等刘文秀拿下池州后,再合兵一处顺青弋江而下,夺取南陵、泾县。
高明贵得了朱亨嘉军令后,安心地在宁国、宣城休整,打下二县后,来投奔的义军居然有六千多人。派了沈寿岳的三千人去广徳州,剩下的三千多人,被他用于补齐战损。部下的四万兵马,不仅没少,算上李本深的近四千降军,反倒多了七千。
万事俱备,只待刘文秀了。
??
“快,加快行军速度,我军的胜利就在汝等的两条腿上”,一员紫袍骁将激励着部下,正是大明伏虏侯刘文秀。
见将士们行军疲惫,他索性弃马步行,和部下同甘共苦。马进忠、武邦贤、蔺养成诸将见状,亦弃马步行。
诸军无不感奋,行军速度快了不少。
他们的对手是清池州总兵于永绶和他的七千池州绿营。
于永绶相貌儒雅、面白无须,心肠却毒。当年他和徽宁池太提督张天禄一起,镇压皖南义军,在泾县、歙县、绩溪一带大肆屠杀,着实发了大财。尤其是泾县之屠,生生把一座五万多人口的城市,杀得只剩九十余人。泾县的财富,皆落于他和张天禄之手,用这笔钱,在扬州购地建宅纳妾,名副其实的“于半城”。
作为一名屠夫,他深知自己一旦落入明军手里,下场绝好不了。所以下定决心,要和明军拼命。
洪承畴令他放弃池州南部,据九华山、池口河天险,防守池州北部。
不料,刘文秀只派了千余人的小部队,接收池州南部的建德、东流二县,大军则迅速跃过大共岭北上。
速度好快!他还没来得及在大共岭布防,明军已跃过了大共岭。这一下,顿时让池口河、乃至池州府治贵池县,无险可守。
“这个刘文秀,好生了得!”
虽然是对手,于永绶还是赞了刘文秀一声。
现在他进退两难:军事上,应该放弃贵池,转至青阳县防守,青阳这地方好,南有九华山、西有长江的支流五溪水、东面和北面皆是友军;可政治上呢?贵池可是池州府治,不战而弃,朝廷会不会治自己的罪?
左思右想,于永绶下令全军往青阳县转移,同时向洪承畴讲明情况。刚到青阳,洪承畴的军令到了,不但没怪他放弃贵池之罪,反而夸了他几句。
还是洪经略知吾啊!于永绶的心里暖洋洋的。
五溪水之畔,刘文秀端着千里镜观察,对岸鳞次栉比地列着一道道壕沟,足有十道之多。最后一道壕沟后,还砌了壁垒,壕沟前的铁蒺藜、拒马枪,数不胜数。
“哼,这个于永绶,布好了铜墙铁壁,等着本帅往上撞啊!”
刘文秀冷哼,“本帅偏不如尔意。诸将听令,全军返回,从石埭县绕过九华山,打青阳”,他心地善良,最爱护部下生命,欲绕道而攻。
马进忠、武邦贤、蔺养成闻令,皆准备绕道。
“报!监国靖王军令!”
“哦,速拿与本帅看”。
刘文秀放下军令,叹了口气,对诸将说道:“放弃绕道,明日全军不惜一切代价,强渡五溪水”。
马进忠问道:“大帅,监国的军令说了些什么?为何要改变作战计划?”
“监国令吾等不计伤亡,以最快的速度,攻占池州、太平。若是贻误了战机,军法从事!”
??
大明崇祯二十五年三月二十六日,五溪水战役,在明军统帅刘文秀并不情愿之下,被监国靖王硬逼着,打响了。
“五溪水由五条小溪汇流而成。那一仗,打得惨!血流成河??”(武邦贤《南直隶逸事》)
“别的话,本帅就不多说了,此仗没别的打法,只能硬攻,用人命填!士兵填完了,将领填;汝等填完了,本帅填。拿不下五溪水,便战死在五溪水!后退一步者,杀无赦!”
刘文秀凶狠地扫视着马进忠、武邦贤、蔺养成诸将。他性格温和,在军中一向以待人宽厚闻名,不料凶起来,竟这般可怕!
诸将心中一懔,齐声吼道:“末将愿跟随大帅,有进无退!”
马进忠、武邦贤、蔺养成各领一万兵马,分三段进攻,刘文秀领三千中军督战,又有三千炮兵开炮掩护,一千骑兵蓄势待发。
明军,列着一个个千人队,登上小船、竹筏,奋勇渡河。
“轰!轰!轰!”
清军的炮火很猛,不时有竹筏被击中,筏毁人亡。
“轰!轰!轰!”
明军的大炮也开了火,实心弹、霰弹、开花弹,雨点般射出。
“告诉炮兵,不要心疼炮弹,给本帅狠狠地射”,刘文秀吼道。
刚开始,很顺利,在大炮掩护下,明军迅速登上了河滩。
密密麻麻的壕沟,拦住了明军。军士们抬着宽木板,垫于壕沟之上,奋勇跨过。
“呯呯呯!”
“嗖嗖嗖!”
清军在壁垒上铳炮齐发、箭如雨下,射杀填壕架桥的明军。
整整十道壕沟,每一道都留下累累尸骨。
游击连林明持刀跃过第十道壕沟,敌人的壁垒近在眼前。
“杀!”
虎吼一声,往壁垒冲去。
“呯”,胸前溅起一腔血箭,连林明如遭雷击,栽倒在地上。
刘文秀正在督战,忽见前军左营游击陈鹏,领数十人败退而回。大怒:“拖下去,斩!”
陈鹏哭道:“大帅,鞑子铳弹太猛,弟兄们伤亡太惨重了!”
刘文秀看都不看陈鹏,喝道:“速斩讫!”
须臾,血淋淋的几十颗脑袋便呈上。
战了一会,又有中军右营游击林胜败回。
“拖下去,斩”,刘文秀杀红了眼。
“大帅,末将冤枉!”
“汝有何冤?”
“末将的刀砍卷了刃,回来换刀,并非后退!”
刘文秀取其刀一瞧,果然卷了刃。
“给他换把刀。再敢后退,定斩不饶!”
林胜换完刀,冲过壕沟,登梯跃至壁垒之上,连杀数名清军。
“噗”的一声,一杆长枪,剌透了他的胸膛。
付出巨大伤亡后,明军跃过壕沟,架长梯攻垒。人数优势开始显现,倒下一批,又来一批,越来越多的人冲上壁垒。
于永绶暗暗叫苦,本以为能在五溪水守十天,没想到一天都没守住!
“撤”,他下达了军令,清军迅速地撤向青阳城。
五溪水之战结束了,明军伤亡三千五百人,清军伤亡两千。
胜利了,却没听到太多的欢呼。
太阳快落山了,刘文秀瞅了一眼残阳,红通通的,分外的红!
第三百零一章 仇恨
明军包围青阳与明军攻克宁国的军报,几乎同时传到泾县。洪承畴对着军图左看右看,忽然嚎叫了一声:“不好!明军这是要将我军围死在泾县呀!”
他在军图上太平府的位置重重一点。必须派援兵守住太平府!可是大军已经派往龙门山、正山等地去了,泾县城内,只有五千中军而已。
思来想去,他下令江宁城内的总兵高谦,带七千绿营,迅速增援太平府;又严令芜采总兵卜从善,一定要守住芜湖、繁昌二县。
忙完这些,洪承畴立即去找多罗简郡王济度,“大将军,现在形势危急,请您移驻江宁,指挥战局”。
“身为宗室,岂能弃军而走江宁?予就留在泾县,哪都不去”,济度不肯离开泾县。
洪承畴心里暗喜,劝济度撤到江宁,不过是一种姿态,将来一旦明军攻下太平府,将自己和济度包围了,济度也怪不到自己身上。内心深处,他是不愿意济度撤往江宁的。其一、济度一旦逃了,军心就散了;其二、自己在皇上眼里,不过是个尼堪,而济度却是皇族,自己被围,皇上不一定发兵救,济度被围,皇上一定会派援兵。
所以,洪承畴想把济度和自己绑在一起。为怕他反悔,忙给他戴了一顶高帽子,“大将军真不愧是满洲的英雄!下官钦佩之至!”
济度瞥了洪承畴一眼,“唉!也不知道皇上的援军到哪了!”
??
北京紫禁城太和殿,顺治帝正在举行拜将仪式,他一口气拜了两位大将军:安远靖寇大将军爱新觉罗·多尼、宁南靖寇大将军爱新觉罗·罗托。
不容易啊!真的不容易!关里关外,搜刮一空,终于又凑出了五万满蒙汉八旗、五万绿营,外加漠南蒙古二十四个部落的四万联军,整整十四万大军。
顺治帝令罗托、沙里布领兵三万去湖广,支援阿巴泰;多尼、罗可铎、尚善,领兵十一万去救援江宁。
其实,本应该还有两万蒙古联军:漠北蒙古的车臣汗、土谢图汗、札萨克图汗的一万五千兵马;漠南蒙古察哈尔亲王的五千兵马。不知道咋搞的,这四部蒙古兵至今未到。
一想起蒙古,顺治帝就烦恼。
蒙古三大部,漠西蒙古(卫拉特蒙古)的固始汗,很强悍,虽然向他称臣,但基本上调不动;漠北蒙古(喀尔喀蒙古)离得远,车臣汗、土谢图汗、札萨克图汗一向听调不听宣,请他们出兵,银子不给足了不行;漠南蒙古(察哈尔蒙古),基本上被大清打服了,其他二十四部、四十九旗都很听话,唯有察哈尔亲王阿布鼐,才十八岁,居然敢藐视朕躬,一次都不来朝觐。
此次让察哈尔部出五千人随征,迟迟不到!
莫非察哈尔人有反意?
顺治帝闪过一丝狞笑。阿布鼐啊阿布鼐,朕的皇阿玛讨平了汝的父亲,朕也能讨平汝!若敢不出兵,便灭了察哈尔部!
??
辽西义州、察哈尔王庭,十八岁的孛儿只斤(也有译为博尔济吉特)·阿布鼐,剑眉倒竖,正和父亲林丹汗时代的一帮老臣们争论不休。
别看他今年只有十八岁,血管里却流淌着黄金家族不屈的血液。作为成吉思汗的嫡系子孙,他忘不了祖先的荣光。
阿布鼐和满清有仇,仇比海深!
父亲林丹汗一世英雄,却被皇太极逼死在青海大草滩中。皇太极夺了大元的传国玉玺、强逼察哈尔部东迁义州还不够,还抢走了自己的母亲娜木钟,厚颜无耻地封为麟趾宫贵妃。十一年前,母亲为皇太极生下了皇十一子博穆博果尔。
阿布鼐不愿意朝觐清朝的皇帝,他不愿意低下黄金家族高贵的头颅,跪倒在仇人后代的面前;更不愿意见到自己的母亲和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博穆博果尔。他很想对母亲说,汝是蒙古林丹汗的囊囊大福晋,不是什么麟趾宫贵妃。
每当被仇恨折磨的时候,他就想找妻子马喀塔发泄。马喀塔是仇人皇太极的二女儿、满清的固伦温庄长公主。皇太极很阴险,一方面防范着黄金家族重新崛起,另一方面又大搞怀柔,将二女儿嫁给了自己那软弱无能、献玉玺降清的兄长额哲。后来,额哲病死了,根据蒙古人“夫兄弟婚”的习惯,马喀塔成了自己的妻子。
马喀塔很温柔,但是抚平不了自己心中的伤痛和仇恨。几个月前,她替自己生下了长子布尔尼,满清的皇帝很高兴,赏赐了不少好东西。“赏赐”!一想到这个屈辱的词,阿布鼐就血脉贲张,成吉思汗的子孙竟然沦落到要跪下领赏的地步!蒙古人的大汗,竟然成了“察哈尔亲王”!
满人的皇帝当然高兴,他以为小王子布尔尼身上有一半满人的血脉,就会带着察哈尔部乖乖当满人的奴才。哼!做梦!我的儿子布尔尼姓孛儿只斤,不姓爱新觉罗。他是蒙古人,不是满人!
“王爷,朝廷让咱们出五千骑兵随征,不能再拖了,其他部落皆已出兵了”。
“王爷,您已正式袭封为察哈尔亲王,应该去北京朝觐皇帝,否则,皇上一旦震怒,会惹祸的”。
塔什海、虎鲁克寨桑、巴达西寨桑等林丹汗时代的老臣,纷纷劝说着阿布鼐。
阿布鼐冷笑,当年自己的父汗被皇太极追到了青海大草滩,这些人吓破了胆,纷纷向满人投降。
“予听说清人在南方大败,连江宁都要守不住了。这岂不正是我们复兴蒙古的良机?予欲重新称汗,讨伐清人。如何?”
老臣们一听,吓得脸色苍白,面面相觑。
半晌,塔什海才说道:“王爷欲恢复祖先的荣光,志气是好的。可是我察哈尔部已经今非昔比了,若是轻举妄动,奴婢担心会惹祸上身啊!”
察哈尔部作为蒙古大汗的直属部落,原本实力相当强大,拥有八个鄂托克。皇太极征服察哈尔部后,忌惮黄金家族在蒙古人心中的威望,将苏尼特、乌珠穆沁、浩齐特、克什克腾、敖汉、奈曼等鄂托克,从察哈尔部脱离出去,成为独立的蒙古部落。
他除了挑选蒙古勇士,编为蒙八旗外,还将漠南蒙古二十四部,编为四十九旗。剩下的察哈尔部,直属的牧民人数,还不一定比得上二十四部中的科尔沁部和喀喇沁部,这两个部落和满清联姻,实力很强。
阿布鼐笑道:“我察哈尔部虽然被他们拆分了,但只要将成吉思汗的苏鲁锭立起来,不愁招不到千军万马”。
“大汗”,塔什海忽然老泪纵横,“当年成吉思汗势力小的时候,也曾依附于克烈部的羽翼之下,您有恢复祖先荣光的雄心,奴婢很高兴。但在小鹰还没长出翅膀之时,请您继续忍耐!”
“请大汗继续忍耐”,虎鲁克寨桑、巴达西寨桑等老臣,跪地请求。
一声声“大汗”,融化了阿巴鼐的戾气,让他恢复了理智。已经很久没有人称呼自己为大汗了!
“嗯,清人虽然吃了败仗,但实力仍然远强于我察哈尔部。这样吧,给他们派三千老弱杂兵充个数;至于去北京朝觐的事嘛,就说予生病了,去不了,备点礼物,意思一下便可”,阿布鼐淡淡地说道。
第三百零二章 扫奸(七)
“织造尚淞江,浆染尚芜湖”,南直隶太平府芜湖县,位于长江、青弋江交汇处,交通便利。松江布多在芜湖浆染加工后,沿长江,再经楚、蜀,散于闽粤秦晋滇黔诸地。因而商业异常繁荣,不光是布市,亦是有名的米市。
长江之畔的浆染坊内,闵遵古望着浆染工们将一捆捆松江布,放在碾石上砑碾。优质碾石可不好找!产于江北,性冷质细,每块值银十余两呢。
“哎!世道再乱,也得穿衣吃饭啊!”
闵遵古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些年战争不断,各行各业都深受波及,还好,闵氏浆染坊工艺精良,能染出一种毛青布,红焰之色隐然,为各地所珍爱。所以,生意尚能维持。
“闵兄,快随我走,宣城来人了”,好友孙继禹来寻他,一见着他,扯着袖子便往索面巷拽。
“贤弟勿急,何事如此匆忙?”
“宣城汤公来了,沈公、钱公、洪兄、汪兄俱到了,快随小弟去新安文会馆”。
“新安文会馆”,大大有名!
金声、江天一等义士遇害后,闵遵古十分敬佩他们,冒险到南京为他们收尸棺殓。棺殓完金声和江天一后即回到芜湖,与孙继禹、洪一维、汪洪仁等人集资,在索面巷创建了这座会馆。
表面上看,此馆祭祀的是文昌星和朱熹(祖籍徽州婺源县),实际上还祭祀着金声和江天一。馆内收藏有金声的着作《金太史集》、江天一的着作《江止庵遗集》。刚开始很少有人知道,慢慢地,江南义士听闻此处有金声和江天一的画像和遗作,慕名而来、捐款捐物者不断。新安文会馆遂成了芜湖一带反清义士的精神圣地。
二人走到会馆门前,门头镌刻着“天都文献”四个大字”“,一股“儒劲”、“儒味”和“儒义”之气扑面而来。
入得馆内厢房,已有五人等候在此。正中一人,乃是沈寿岳派往芜湖邓降卜从善的使者汤斯祜。汤斯社左右,还坐着四人。其中一人,穿着打扮和其他人明显不同。在清虏威胁下,此人居然没剃发,而且还身着一身大明衣冠。乃是沈寿岳的族亲、“江上二沈”之一、芜湖名士沈士柱。
沈士柱,字昆铜,弘光朝灭亡后,一直在芜湖反清。历史上,他反清被抓,芜湖知县李浚审问他:“本朝大局已定,为何仍着古冠大服?”答曰:“我是故国人,应着故国鬼”。李浚道:“本朝法律,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答曰:“生为故国人,死为故国儿”,“你食大明禄,背叛大明国,可知罪,可知耻么?”搞得李浚满脸羞红,赧颜退堂。
沈寿岳派汤斯祜来芜湖,头一个便是联系沈士柱。沈士柱又向汤斯祜推荐了好友钱澄之、闵遵古、孙继禹、洪一维、汪洪仁,约在新安文会馆见面。
众人见面,寒暄了片刻,立即进入正题。
“王田,汝将伪清芜采总兵卜从善的情况说与诸君听听”,汤斯祜对一名身着绿营兵服的军士说道。
王田乃是义士许大成的好友,也是清芜采总兵卜从善的亲兵,早已被许大成策反。
“汤先生,自从朝廷的大军攻入宁国府后,卜从善那厮便惶恐不安,说什么明军势大,自己那点兵马万万挡不住。可降又不敢降,他镇压过‘蕲黄四十八寨’义军,追杀过石城王殿下。石城王已经被监国封为宁王了,他害怕归降大明后,宁王殿下找他报仇”。
众人一听,皆哈哈大笑。
汤斯祜微笑道:“卜从善这厮如此胆小,劝降之事易耳。明日予便去军营劝降,若是予没有回来,诸君立即给恩平侯报信,请他发兵,里应外合,攻取芜湖”。
“不可”,一名着僧服的中年男子说道,乃是沈士柱的好友钱澄之。
钱澄之,字饮光,桐城南乡人,亦是反清义士。弘光元年,在反清起义中,失去了妻子和女儿,与长子钱法祖相依为命。因为不肯剃发易服,常年做僧人打扮。
“去军营劝降,一旦失败,身死是小,倒让鞑子有了防备。吾以为,应寻一个和卜从善关系较密切之人,请其赴宴,暗藏勇士于席间。卜从善若肯降便罢,不降、即杀之,芜采绿营没了主将,恩平侯大军一到,必然不战自溃”。
众人皆呼妙计,可派谁请卜从善呢?大家的目光都望向闵遵古。诸人中,闵遵古做着布匹生意,卜从善的家眷经常从闵氏布庄买布做衣,两家有些交情。
闵遵古汗流下来了。他虽然敬重这些义士,并去南京为金声、江天一收尸棺殓,但敬重是一回事,和他们一起起义却是另一回事。搞得不好,全家人都会掉脑袋的!
见闵遵古半天不说话,汤斯祜叹了一口气,“闵兄肯为金正希、江文石收尸棺殓,已是高义。此事太过凶险,兄又有妻儿在侧。还是让予去军营走一遭吧”。
闵遵古脸红了,一股热血在腹内燃烧,“吾有妻儿,难道诸公没有妻儿吗?此事吾愿为。只是烦请沈公派人将犬子送往宣城”。
“闵兄放心,吾立即派人送令郎走”,沈士柱当即应承。
??
生平不射猎,麋鹿随我游。
入山复不深,未闻虎豹愁。
今将弃诗书,买刀系马头。
筋力虽不强,臂后矢可抽。
雁雉宿高岗,狐兔穴深丘。
将令飞走惊,一洗诸生羞。
谁云书生拿不了刀枪?芜湖名士沈士柱振臂一呼,又唤来了一帮手持刀剑的读书人。有书画家萧云从,及其弟萧云倩、子萧一旸、弟子张秀壁;有诗人沈士尊(沈士柱之弟)、朱西雍、彭述古、陈香士;再加上汤斯祜、沈士柱、钱澄之、闵遵古、孙继禹、洪一维、汪洪仁诸人。
这些人带着各自的亲信家仆,居然在闵遵古家集结了两百多“反贼”,万事俱备,就等着清芜采总兵卜从善这条肥鱼入罾了。
??
卜从善是河南固始人,李自成打开封时,因为护送周王逃跑有功,被封总兵。为人惯会趋利避害、见风使舵。北京陷落,立即南逃宿迁;清军南下,又立即降清。
他正想着心思,亲兵王田捧着一封请柬禀报:“大帅,芜湖士绅闵遵古请您赴宴”。
“闵遵古?”
卜从善有印象,自己家的妻妾经常去他的布庄灵布,是个伶俐人,买一匹送一匹,还时不时的有孝敬。要是平常也就去了,可大战临头,哪有心情吃酒?
“就说本帅身体不适,不去”。
“大帅”,王田谀笑道,“那闵遵古说了,有佳人引见”,王田将“佳人”两个字咬得很重。
卜从善最是好色,一见漂亮女人便迈不动腿,一听闵遵古要介绍“佳人”给他,立即改口。
“告诉闵遵古,本帅一定到”。
作为芜湖县有头有脸的布商,闵家大宅还是蛮大的,山、石、林、泉,布置得颇为雅致。
酒宴在客厅举办,一张造型古朴的大圆桌,坐了九人。中华自古以来就有天圆地方的说法,使用圆桌的历史极悠久,唐朝便有会食制,宋朝已经普及。圆代表着吉祥,去酒楼吃饭,用圆桌,既聚福又聚财。
卜从善坐于尊位,左边坐着名士萧云从、萧云倩、萧一旸、张秀壁;右边坐着闵遵古、孙继禹、洪一维、汪洪仁一帮商人。
大家众星捧月般地围绕着卜从善,殷勤劝酒,好一阵吹捧。
酒足饭饱,卜从善觉得少了点什么,不是说有佳人相赠吗?佳人何在?
腆脸笑问闵遵古:“贤弟不是说有佳人要引见给愚兄吗?佳人呢?”
“佳人?”
闵遵古大笑:“大帅稍候,佳人马上就到”。
众人忽然不再说话,须臾,一峨冠博带、丰神俊朗的中年文士,进入客厅。
这便是佳人?卜从善一楞,旋即大怒,“汝是何人?好大胆!竟敢身着前明衣冠!”
来人微笑,“吾乃大明崇祯十二年解元汤斯祜,奉恩平侯和宣城沈公之命,来此劝大帅归明。现在,朝廷大军,已克宁国、宣城,兵临太平府。人心思明,谁无汉思?望大帅速速归降,勿做挡车之螳臂,徒增笑耳!”
“请大帅反正归明,复我中华”,在座之人,一起起身,向卜从善施礼。
卜从善惊慌失措,许久才回过神,“若是本帅不允呢?”
汤斯祜脸上不起一丝涟漪,“大帅不允,那吾等只好取大帅之头,来迎监国靖王的大军了”,将酒杯一摔,沈士柱、沈士尊、钱澄之领数十壮士,手持刀剑,蜂拥而入。
“王田,快叫人来”,卜从善急呼自己的亲兵。
不料王田进来,嘻嘻一笑,“大帅若领小人归明,小人誓死追随;若让小人当汉奸,小人怕死后没脸见祖宗”。
卜从善汗流浃背,“本帅手上可沾满了义士的血,降了明,监国靖王能饶得了本帅?”
汤斯祜一笑,“要说罪过,大帅不过是总兵,能比得了伪左标提督李本深?李本深降明后,监国都既往不咎,任其为河南提督,您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什么!李本深被封为河南提督?”
卜从善眼睛一亮,下定了决心,“本帅愿反正归明!”
“既然大帅愿意反正,何不助伏虏侯攻下青阳县?立此奇功,监国必有重赏!”
“愿听先生吩咐!”
第三百零三章 扫奸(八)
这世界有一种军队叫降军,好用,比嫡系军队还好用!盖投靠了新主,为了向新主证明自己的忠诚,往往做事很卖力,没有嫡系部队的傲娇,让干啥便干啥。
卜从善的八千芜采绿营,便是这种情况。听了汤斯祜的话,举太平一府降明后,汤斯祜劝他暂不公开,助刘文秀攻取青阳县。他很听话,留下两千兵马守芜湖,率六千兵马,打着清军旗号,往青阳杀去。
一路经芜湖、繁昌,到了池州府铜陵县。
铜陵县的清军只有一守备五百兵,外加一些乡勇。守备正在惴惴不安之际,忽见太平府的援军到了,忙打开城门欢迎。城门开了,头也没了。
卜从善不费吹灰之力,轻取铜陵县,又往青阳县杀去。
伏虏侯刘文秀正在猛攻青阳城。城里的清池州总兵于永绶很顽固,拼死抵抗。于永绶和卜从善不同,那是“乙酉之难”的刽子手之一,臭名昭着的人物,没有退路,只能抵抗到底。
三万三千多明军和五千清军激战数日,青阳是山城,城小且固,明军伤亡了千人,依然攻不下来。
卜从善到了,装模作样地跟明军打了一会,冲至青阳城下。
于永绶听说来了援军,登城一望,一杆大大的“卜”字旗,十分显眼。
卜从善?他不是在芜湖吗?怎么到这来了?
仔细一看,城下一名干瘦白净的将领,还真是卜从善。
“卜总兵,汝怎么来了?”
“洪经略听说青阳危急,让吾来救援。快开城门,明军马上到了”。
“可有调令?”
“当然有”,卜从善扔上调令。这印信皆是伪造的,经不起细看。
不过,也没时间给于永绶细看。
“杀!杀!杀!”
明军从四面八方杀到。
“于总兵,快放吾进城,晚了就来不及了”。
于永绶顾不得仔细看印信,急令人开城门。
“拿下!”
卜从善进城第一件事,就是将于永绶拿下。
直到被绑成了粽子,于永绶才恍然大悟,“卜从善,汝这奸贼,竟敢反叛大清!”
“呸”,卜从善冲于永绶吐了口唾沫,“吾本是明将,效忠大明,天经地义。这些年忍辱负重,不过是卧薪尝胆,等待时机复我大明。哪像汝,甘当鞑子鹰犬,罪不可赦”。
大义凛然,忠贞之气可贯长虹!之所以这么忠,是因为卜从善偷眼窥见伏虏侯刘文秀正往这边走来。
刘文秀听到了卜从善的话,不由得暗暗点头,这卜从善倒是和其他降将不一样,对大明忠心耿耿。可以用!
“卜总兵,此次汝功劳甚大,本帅会上奏监国,为汝请功!”
“多谢大帅栽培”,听了刘文秀的话,卜从善恍如吃了人参果,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舒服了起来。
“呸,小人”,于永绶恶狠狠地骂,污言秽语满天飞。没人理他,和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可说的呢?
伏虏侯刘文秀攻下青阳后,一路往东,往宁国府南陵县进发。在南陵,他遇见了从宣城西进的恩平侯高明贵。
两军在南陵县会师了,围歼泾县之敌的包围圈开始合拢。现在,还差最后一颗钉子没钉:南陵城。
南陵城内本有一千守军,洪承畴从泾县又抽调了两千兵马,由中军游击刘世贤率领,驻守南陵。
虽然增了兵,可区区三千兵马,怎么挡得住数万明军。
硝烟散尽,无数明军登上了城。作为洪承畴的中军游击,刘世贤对洪承畴忠心耿耿,还在顽抗。
刘文秀取出大梢弓,一箭射倒了他。
南陵城被攻克,明军钉死了围歼济度、洪承畴的最后一颗钉子。
??
攻取南陵后,出现了一点小波澜。
江宁城里的清军总兵高谦,奉洪承畴之命,带七千绿营弛援太平府。来到太平,听闻芜采总兵卜从善居然降明了!
高谦立即攻下了太平府治当涂县,又率军进攻芜湖。
芜采绿营主力已被卜从善带走,芜湖城内只有两千守军,抵挡不住,又落入了清军手中。
刘文秀、高明贵会师后,在南陵集中了七万兵马。听说有区区几千清军自来寻死,二人不由得哈哈大笑。商量过后,即命马进忠、龙海阳领两万兵马反攻芜湖。
两万打七千,高谦打不过,大败,弃了芜湖、当涂,逃往江宁。
马进忠、龙海阳沿芜湖、黄池镇一带布防,以防清军再来援兵。
??
明军攻下宁国、宣城后,洪承畴就已经嗅到了危险,他令张勇、李茹春从太平县,张天禄、胡茂祯从旌德县,吐尔玛从石璧山、茹麻岭、华阳山、文脊山,张大元从紫山撤回泾县。
卜从善降明、青阳失守、铜陵失守、南陵失守,坏消息一个接一个。
洪承畴脸色铁青,但丝毫不慌张,他虚岁六十了,老于世故,知道恐惧于事无补,只能坚守待援。
好在张勇、李茹春、张天禄、胡茂祯、吐尔玛都已经率军安全抵达泾县,城里的兵马达到了五万,只差张大元部还未返回。
“洪经略,我军被包围了,该如何是好?”
洪承畴正思索着军略,济度不知所措地问他。
看着济度稚嫩的脸,洪承畴想到了自己的大孙子,和其他在北京的家人。暗暗吁了口气,这还是个孩子啊!
“现在只能固守待援了。好在泾县城池坚固,城内粮草可支半年。予料,只要坚持三个月,朝廷的援兵必到”。
“这就好,这就好啊”,济度喃喃自语。
洪承畴忽然叹道:“城外的驻军,只有张大元部没有返回。恐怕凶多吉少啊!”
??
张大元回不来了,他陷入了明军的重重包围中。
张部有八千兵马,连番血战还剩七千多,接到洪承畴的将令,急往泾县撤退。明将塔天宝和李本深部一万四千人马紧追不舍。李本深降明后,被高明贵派往紫山,协助塔天宝攻山。
张大元拼命逃窜,却被监国靖王的两万中军拦住了去路。
泾县南部的明军虽有六万之众,但白文选、李来亨部在龙门山、郝尚久、秦裕春部在太平县,李元胤、姚友兴部在正山,朱亨嘉的身边只有两万人。
他刚攻下旌德,往华阳山前进。忽报有数千清军,也在向华阳山进发。送上门的肥肉,岂有不吃之理?当即率军拦住清军道路。
塔天宝和李本深的追兵也到了,三万多明军将七千多清军,包围在华阳山下。
“末将参见监国”,塔天宝、李本深急忙参见。
朱亨嘉很和蔼,尤其对降将李本深特别客气。马上要打泾县了,这些降将自然要第一批派去攻城。让人家拼命,自然态度要客气。
“久闻李将军是虎将,打仗不怕死,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呀!”
李本深跪倒在地,“末将有罪!身为汉人,为虎作伥,死罪呀死罪!”
朱亨嘉一把扶起李本深,表情慈祥地像老父亲扶儿子,“李卿说得哪里话,当年卿降清是出于不得已,其中委屈,孤已尽知。万勿多想。今后孤与卿肝胆相照。孤不负卿,卿亦勿负孤!”
“臣愿为监国效死!”
“好!孤得李卿,如刘玄徳得张翼德焉!”
“监国,张大元曾是臣的部下,臣愿劝其归降!”
“好!汝去告诉张大元,都是汉人。何苦自相残杀!”
李本深飞马驰至张大元阵前,“请张总兵答话”。
张大元亦纵马跃出,“李帅别来无恙”。
“张总兵,汝已陷入重围,还是和本帅一起降明吧”。
张大元确实受过李本深节制,但他还有另一重身份:顺治帝的侍卫,堂堂三等虾,受恩深重,家人又皆在北京,岂肯归降?
“李本深,汝这老匹夫,有负圣上厚恩,纳命来!”
一声狂吼,一箭射向李本深。身为御前侍卫,箭法自是了得。可李本深身经百战,头一低,身子一伏,躲过。
张大元不肯降,可他的本部兵马不过四千多,还有两千多是李本深的旧部,紫山危急时,李本深曾从泾县派出过三千兵马增援张大元,几番战损,尚余两千多。见自家大帅让其归降,李本深的旧部立即降了,张大元约束不住,即使是他的本部,亦军心浮动。
“传孤的谕令,降者免死!”
“监国靖王令,降者免死”,“监国靖王令,降者免死”??
蝼蚁尚且惜生,何况人乎?清军听说降者免死,不断有人出降。
最后,张大元身边只剩千余人。
绝望之下,忽然独自一人,跃马驰枪来到明军阵前,吼道:“吾乃大清国御前侍卫张大元,谁敢与吾一战?”
朱亨嘉楞住了,这厮在搞什么?单挑?《三国演义》读多了!
不屑地一笑,“射死他!”
朱亨嘉的中军已经不再用弓箭,清一色自生火铳。闻监国下令,“呯呯呯”,乱枪齐发,将张大元射成了碎肉。
明军呼啸着冲向不肯投降的千余清军,须臾俱杀尽。
朱亨嘉将六千余降军编入李本深军中。对李本深甚好,嘘寒问暖,就差睡同一张床,抵足而眠了。
搞得一些军中旧将很吃味。
孙广威偷偷对张成武说:“张兄,监国怎么对降将比对咱们这些老人还好?”
张成武一乐,“亏汝跟了监国这么些年!他老人家的脾气,汝还不清楚吗?等着吧,打泾县的时候,监国一定会让那厮第一个上”。
第三百零四章 扫奸(九)
青弋江畔有城名泾县,是为“汉家旧县,江左名邦”。这座城建于青弋江东侧,西城墙下有台阶,直抵江边。
济度和洪承畴的五万三千兵马龟缩于城内。七年前,泾县被张天禄、于永绶屠过一次,城内的人口不多,很空旷,五万多清军待在城里倒不拥挤。
洪承畴久经战阵,令张天禄守东城、李茹春守南城、胡茂祯守西城、张勇守北城,吐尔玛为中军。又加强巡视,缉拿可疑人员,以防里应外合。
朱亨嘉的大军到了,和刘文秀、高明贵会师后,明军围攻泾县的总兵力达到了十三万多,其中有李本深、卜从善的一万六千降兵。
扎好大营,来犒军的百姓络绎不绝。
这座城,和清军有着血海深仇。城里被屠的人家,在城外皆有亲属。听说监国靖王率大军来为泾县百姓报仇了,男女老少皆杀牛烹羊,以迎王师。更有数千青壮前来投军,这些青壮,没有经过训练,直接编列入伍,会影响战力,朱亨嘉将他们编入辎重队,一边训练,一边帮忙填护城河。
数万军士、青壮,推着斗车、背着沙袋,奋勇填河。
“开炮、放铳,射死他们”,洪承畴下令。
“轰轰轰”,“呯呯呯”,城上铳炮如雨,企图延缓明军填河的速度。
“轰轰轰”,“嘭嘭嘭”,明军的大炮、投石机,用炮弹、石弹反击清军,掩护己方人员。
填河的明军分两拨,每拨数万人,一个时辰轮换一次。小小的泾县,城池虽然坚固,护城河却并不宽。怎禁得住数万人不停地填埋,不过大半日工夫,沟壑变坦途,护城河不见了。
城墙上,济度、洪承畴面如土色,敌人的声势竟然如此之大!
明军填平了护城河后,并不急着攻城,而是稳扎营寨、深沟壁垒。
朱亨嘉今年五十六了,老将用兵,就一个字:稳!攻城之前先把自己的营寨扎稳,让洪承畴无计可施。
“宁国绿营的弟兄们,大家都是汉人,何苦为鞑子卖命!俺以前是芜采绿营的,跟着卜大帅归明后,吃得好,穿得好,百姓见了也夸咱好!别提多舒坦!”
“甘陕绿管的弟兄们,俺是李本深大帅的部将李虎,大帅已经带着俺们归降大明了。监国靖王有令,降者免死!”
“监国靖王令,有斩虏酋济度之首、献城而降者,赏银千两”。
一队队的清军降兵,对着城头喊话。昔日袍泽的喊话,让城头的绿营军心动荡。
洪承畴牙一咬,“加强巡视,发现有与明军勾连者,杀无赦!”
他越想越不放心,又从梅勒章京吐尔玛的部下中,抽调了八千满八旗,每面城墙安排两千人,以防不测。
明军一边垒起炮台,一边继续大打攻心战。
监国靖王发话了,“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各军主将,纷纷想点子瓦解敌军。
主攻北城的新泰侯郝尚久听说北城守将是甘陕绿营的张勇,心生一计。令部下的陕西籍士兵,唱起了同州梆子《破宁国》(又名《收朱亮祖》)。
《破宁国》讲的是,元顺帝末年,宁国都尉朱亮祖归降大明太祖朱元璋的故事。当年李自成练兵时,常以同州梆子戏作为军戏娱乐将士。明军的将士很多来自于归顺的大顺军,陕西人多,会唱同州梆子的亦多。
当唱到最后,朱亮祖降明那一折时,城上的甘陕绿营军士无不变色。字正腔圆的陕西腔,让他们想起了远在甘陕的亲人。
主攻东城的恩平侯高明贵、主攻南城的伏虏侯刘文秀、主攻西城的王国玺各有高招,一时间城里的清军人心惶惶。
??
“大将军、洪经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末将请求夜袭明军,挫敌锐气,也能提高我军士气”,徽宁池太提督张天禄向济度、洪承畴请战。城里的清军中,他的部下参战的晚,伤亡较小,编制也最齐整。
“可是明军的营寨,皆已挖好了壕沟壁垒,袭营未必能成功,反倒容易增加我军伤亡啊”,洪承畴有些犹豫。
“末将已经查探清楚,城南皆是山地,土石坚硬,明军的壕沟尚未挖完。末将从南门出击,必能挫敌锐气”,张天禄很有信心。
洪承畴想了想,说道:“吾让右都督、甘肃总兵张勇跟汝一起去,要打,便狮子搏兔,全力以赴!”
尽管派出了麾下最能打的两员将领,尽管张天禄胸脯拍得梆梆响,洪承畴依然感觉心神不宁,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定了定神,将颓丧之气赶走,满脸堆笑地激励张天禄和张勇,“泾县安危,皆在此战,二公勉之!”
“洪经略放心,末将一定死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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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崇祯二十五年四月二十三日丑时,夜幕沉沉,人皆昏昏。
南城门开了,张天禄对弟弟张天福、儿子张其龙、副将杨守壮、赵大捷道:“汝等平素里自夸武勇,今日正是效命之时!”
“大帅放心,末将一定死战!”
三万清军鱼贯出城,张天禄部一万八千人走在前面,张勇部一万两千人紧随其后。
朱亨嘉在城南、城北各布有三万兵马,城西的青弋江上布有万余舟师,在城东放的兵马最多,足有六万。本想以城东为主攻方向,不料城东尚未打响,城南先战了一场。
城南的明军主将是伏虏侯刘文秀,陕西延安人。清军主将张天禄是陕西榆林人;张勇是陕西咸宁人。这是一场三个陕西人之间的战斗。
刘文秀是宿将,将营寨布成三层,第一层为武邦贤、蔺养成部一万兵马;第二层是李元胤部一万兵马;自领一万兵马于第三层。虽然壕沟尚未挖成,拒马枪、铁蒺藜、绊马索却放了无数。
“啊!”
随着一名清军被铁蒺藜刺破了脚,发出惊破夜空的嚎叫,夜袭战打响了。
张天禄、张天福、杨守壮猛攻武邦贤的营寨;张其龙、赵大捷猛攻蔺养成的营寨。张勇率赵光瑞、佟透、王进宝诸将接应。
“杀!”
张天禄闯入武邦贤的营寨,砍倒了武邦贤的将旗,武邦贤无奈,撤往李元胤处。
蔺养成却不肯退,他以前是着名的反贼,有个匪号“争世王”,一向骁勇敢战。投奔朱亨嘉后,屡立战功。
“撤退?俺蔺养成丢不起这个人!”
蔺养成拒绝了部下后撤的请求,据寨而守。
赵大捷来了,他是清军副将,跟随张天禄镇压义军起义,立过不少功,很狂。
“弟兄们,跟着本将杀!打垮了明军,回城领赏!呀!”
刚吼了一声,一枝羽箭穿腮而过,赵大捷如一条被穿腮的鱼,倒地抽搐。
箭是蔺养成射的,他射倒赵大捷后,领军杀出营寨,反攻清军。张其龙怕了,作为少帅、张天禄的长子,他没打过硬仗,拔腿就跑。
蔺养成哈哈大笑:“哈哈哈,这伙清军真他娘的怂!”
夜仍黑,身经百战的“争世王”经验丰富,不冒进,击退张其龙后,率军返回,依寨而守。
张勇见张其龙败回,率军接应,赵光瑞、佟透、王进宝诸将凶狠地冲击蔺养成的营寨。
甘陕绿营比徽宁池太绿营更悍勇,蔺养成渐渐抵挡不住。张天?击退武邦贤,亦杀向蔺养成。
血染战袍,“争世王”蔺养成终于力竭,倒在血泊中。
他的牺牲,给城南的明军争取到了时间。刘文秀领军从第三层营寨赶到了第二层、和李元胤、武邦贤依寨而守。
刘文秀打老了仗,一交手,便判断出清军人数和自己差不多。急忙向朱亨嘉求援兵,围歼这股敌人。
“再守半个时辰,退守第三层营寨”,刘文秀淡淡下令。
“大帅,我军的营寨坚如磐石,为何轻弃呀?”
李元胤和武邦贤不解。
刘文秀怒道:“军法如山,只管执行,啰嗦个甚?”
折损了大将蔺养成,伏虏侯心情很不好,火气也大了。
二将不敢多言,准备后撤。
清军攻了半个时辰,不得寸进。
张勇驰至张天禄跟前,“大帅,我军已攻了一个半时辰了,仍未攻破敌寨,万一城东之敌来援,就不妙了。回城吧”。
张天禄点点头,正欲下令回城,忽见明军纷纷后撤,营寨松动。大喜道:“张总兵,明军顶不住了,打垮了城南之敌再回城!”
说罢,张天禄率军向第三层明军营寨冲去,张勇不得已,只好跟随。
刘文秀诱敌深入,退至第三层后,死战不退,牢牢地拖住清军。
时间一刻一刻地过去,转眼又是一个半时辰,天都亮了起来。
张勇大急,“大帅,快回城吧,明军的援兵要到了!”
张天禄不甘心,悻悻地吐出了一个字:“撤!”
正欲回城,烟尘滚滚,明军的援兵从东城赶至。
朱亨嘉一接到刘文秀的军报,立即留高明贵防守城东大营,令孙广威率九千骑先行,自己亲率张成武、塔天宝、赵勇、秦裕春、姚友兴、李来亨各部三万一千步兵紧随,务要歼灭出城的这股敌人。
一见这滚滚的洪流,张天禄、张勇大惊,齐吼道:“快回城!”
清军撒腿便往回跑。
来时容易回时难!
孙广威的骑兵先至,清军杨守壮部首当其冲。杨守壮正跑着,忽然脑后一阵刀风,头便飞了出去。
见援军赶到,刘文秀、李元胤、武邦贤从营寨率军杀出。
张勇的部将赵光瑞、佟透突得太靠前,没来得及跑,被团团围住。
“弟兄们,想活命便跟我冲出去!”
赵光瑞嘶吼着,带亲兵猛往回冲。
“这狗鞑子凶得狠,放铳,给我狠狠地射”,赵勇下令放铳,他的部下是车炮兵,火铳数量多,几轮齐射,射死了赵光瑞和他的几百亲兵。
“末将愿降!”
佟透跪地求饶。
“狗鞑子,还我蔺兄弟命来!”
宜都伯塔天宝和蔺养成皆是闯军旧部,二人感情甚好。闻蔺养成战死,红了眼,也不管佟透降不降,一刀劈死。
张成武紧追张天禄不放。张天福急道:“兄长速退,我来断后”。
张天禄点点头,打马狂奔。
张天福抵挡了片刻,惨死于乱军中。
此战,清军损失了一万三千人,明军损失了一万人。
明军粉碎了清军袭营的计划,泾县城里的清军陷入到一片愁云惨雾中。
第三百零五章 扫奸(十)
张天禄、张勇败还,洪承畴不敢责罚,反而好言抚慰。人心惶惶之际,不可轻责大将。
他召集众将道:“我军虽然小挫,但仍有数万兵马,城中粮草充足,足够坚守到朝廷大军抵达。守住了泾县,本经略一定上奏朝廷,为诸君叙功!”
“洪经略说的没错,只要能守住泾县,本王一定在皇上面前给诸位请功”,济度亦是狂吼,脸色呈现出不健康的潮红。
此时此刻,似乎也只有高官厚禄的许诺,才能维系住涣散的军心。
送走诸将,洪承畴无力地颓坐于椅上。
人到绝境便想娘,此时此刻,他想起了自己的老母亲傅氏。
傅氏是名门闺秀,教子极严,却不料儿子降了清。
那一年,洪承畴招抚江南,镇压了多支义军,斩杀了明佥都御史金声、大学士黄道周、长乐王朱谊石、瑞安王朱谊防、金华王朱由产、高安王朱常淇、瑞昌王朱谊贵等人。
志得意满,回乡省亲。在老家盖起了好大一座洪府!不料落成后,没有一个亲友、故旧上门。母亲和弟弟指责他不忠,与他恩断义绝。三弟洪承畯还发誓“头不戴清朝天,脚不踏清朝地”,携母亲避居船上,泛江隐居。
当时他还不理解,三弟啊三弟,汝不好好地精研汝的书法,管这些国家大事做甚!
可现而今,明军打下了福建,故乡又重成明土,母亲和弟弟都能下船了。反倒是自己,坐困孤城,每天躺下,都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他忽然想起当年杀黄道周时,黄道周口中喊的那幅对联:“史笔流芳,虽未成名终可法;洪恩浩荡,不能报国反成仇”。
??
打仗,必须一鼓作气。粉碎了清军的夜袭后,朱亨嘉决定立即攻城。
“李本深、卜从善,汝二人领本部一万六千兵马,押解六千俘虏攻打东门。高明贵、塔天宝、党守素、景可勤、张成武,汝等率本部四万兵马,紧随李本深、卜从善之后攻城”。
“末将领命!”
“东城是我军主攻方向,务必奋勇杀敌,有进无退!”
“末将领命!”
“郝尚久、秦裕春、姚友兴、李来亨,汝等领三万兵马助攻北门。务必打出我军威风!”
“末将领命!”
“刘文秀、李元胤、武邦贤,汝等领两万兵马佯攻南门”。
“末将领命!”
“王国玺,汝率一万兵马,乘小舟,佯攻西门”。
“末将领命!”
“赵勇看管大炮,孙广威扩卫孤的王旗”。
“末将领命!”
谋士刘茂遐有点不放心,“监国,那洪承畴奸诈多谋,猛如虎、狡似狐,我军如果逼迫太紧,会否忙中出错?”
朱亨嘉哈哈大笑:“不管洪贼是虎还是狐,被关在泾县这个铁笼子里,也施展不开,插翅难飞。此战,有阵斩或擒获济度者,封侯;有阵斩或擒获洪承畴者,封伯”。
诸将听到最后一句,无不眼冒红光。
??
大明崇祯二十五年四月二十六日清晨,泾县攻城战打响。
朱亨嘉唤来李本深、卜从善,“李卿、卜卿,孤在王旗之下,为卿等擂鼓助威。三日之内,大明的军旗,一定要插到泾县城头!”
“监国放心,三日之内,末将一定拿下泾县!”
“轰!轰!轰!”
明军的重炮猛轰城墙。因为将东城选为了主攻方向,朱亨嘉在东门集中了三百门重炮,其他各门,只有一些小炮。
“轰”,“轰”,“轰”
清军的炮手开始还击,他们的大炮数量没有明军多,被明军压制。
“快,给老子冲。胆敢后退一步,杀!”
卜从善带着本部兵马,逼迫着俘虏攻城。
因为明军缴获了大量军械,所以给俘虏配发了挨牌、刀枪,不像以前一样,发根木棍、顶着门板攻城,甚至还给他们配了一些楯车。这些俘虏,战后若能活下来,便是大明的兵。
俘虏的辫子都已剪掉,清一色的光头,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嗷”,“嗷”,“嗷”
他们嚎叫着推着楯车、云梯车往城上冲。
刀枪无眼,城上的人绝不会因为他们是以前的袍泽而手下留情,后退,督战队便是一刀。想活命,只有攻上城去。
“嘭!”
一辆楯车被一块大石砸闪了架。
“啊!”
一名士兵浑身是火,跌下云梯。
李本深眼一眯,“弓箭手、铳手,上前掩护!”
一队队明军弓箭手、铳手,向城头攒射。
箭来箭往、铳弹横飞。
不时地有军士被射倒。
攻城战最是消耗人员和物资,仅仅半天,六千俘虏便伤亡半数,无力再战,撤往后方休整。他们也杀伤了一千守城军卒,消耗了大批的守城物资。
李本深、卜从善开始攻城。
高明贵、塔天宝、党守素、景可勤、张成武等部的弓箭手、铳手被集中起来,向城头攒射。
“嗖嗖嗖!”
“呯呯呯!”
射得城墙上的清军抬不了头。
张天禄、张其龙父子拼死守卫东城。
“嘭嘭嘭!”
一辆撞车,凶狠地撞击着城门。
“快,用火油烧”,张天禄吼道。
随着好几锅火油浇上去,撞车起了火。
张天禄却不敢松懈,明军太多,攻得太疯狂。倒下一批,又来一批,完全不计伤亡。
这就是用降军的好处,为了向新主子证明自己的忠心,李本深、卜从善亲自攻城,他俩可是向朱亨嘉表态,三日之内定克泾县的,怎敢不死战?
张氏父子正在危急,梅勒章京吐尔玛,带五千精兵赶到,击退了明军。
“小老虎,监国让咱们助攻,咱们得攻出个样子给监国看看,汝打头阵,别丢了老子的脸”,郝尚久对李来亨说。
李来亨很年轻,作战英勇不怕死,郝尚久亲切地称他为小老虎。
“大帅放心,末将一定死战!”
李来亨率军猛攻城墙,郝尚久、秦裕春、姚友兴诸将紧随。
张勇、王进宝拼死抵抗。
刘文秀部在夜袭战中伤亡较大,朱亨嘉让其佯攻。堂堂伏虏侯,又岂肯佯攻。仗一打响,便打成了主攻。
西门的王国玺只有一万人马,依然不甘示弱,乘小舟猛攻西门的水门。
第一天,明军就伤亡了万人,其中有七千是俘虏和降军,清军伤亡了六千人。
第二天,明军又伤亡万人,清军伤亡七千。
如此巨大的伤亡,明军人多,尚能承受,清军人少,士气降到了冰点。
两万四千名俘虏和降军,只剩一万了,朱亨嘉有些过意不去,对李本深、卜从善道:“这两日,卿等辛苦了,回后方休整吧”。
二将如蒙大赦,退往后方休整。
第三天,高明贵、塔天宝、党守素、景可勤、张成武继续猛攻东城。
上午,明军又一次被击退。
朱亨嘉火了,“告诉赵勇,给孤狠狠地轰。孤不信这泾县的城墙是铁打的!”
“轰隆隆”,又经受了一个时辰的炮击后,泾县东城的城墙塌陷了一段。
“万胜”,“万胜”,“万胜”??
明军从豁口处奋勇杀入。张其龙被高明贵斩杀,吐尔玛被培天宝砍死,张天禄伤重被擒。
见势不妙,张勇、王进宝率军突围。
明将魏雄、杨世德率军阻挡,一被张勇刺于马下,一被王进宝砍死。
“鞑子好胆!给本帅围死他们!”
郝尚久一声令下,明军里三层、外三层围住了张勇、王进宝。亲兵俱被杀完,二将渐渐力竭,被乱刀砍死。
南城也被攻克了,李茹春被刘文秀斩杀。
“大将军,洪经略,泾县守不住了,快随末将从西门乘小舟走吧”,济度的亲兵将领牛录章京阿喇海护着济度、洪承畴,逃往西门。
守西门的宁国总兵胡茂祯眼睛骨碌碌乱转,西门可没有船。就算有船,青弋江上还有明军的舟师。
逃是逃不掉的,不如绑了这二位,以求活命。
他和李本深一样,以前皆是高杰的部将,两人关系不错。李本深降明后被封提督,对他促动很大。遂起了卖主求荣之心。
胡茂祯对部将孙喜策、赵亮、杨鸣凤一说,三将俱同意,领兵围住了济度、洪承畴。
济度喝道:“狗奴才,汝要干什么?”
“王爷莫怪,弟兄们只是想活命而已”,胡茂祯笑道。
“大胆!”
阿喇海拔出了刀,孙喜策的刀更快,一刀了结。
胡茂祯率军将济度、洪承畴的亲信屠戮一空,绑住二人,跪于路旁。
“吱”的一声,泾县西城门打升了。
王国玺率军进城,见一将跪伏于地,问道:“汝是何人?”
胡茂祯不敢抬头:“罪将是伪清宁国总兵胡茂祯,擒获奴酋济度、洪承畴在此”。
“啥?济度!洪承畴!”
王国玺一惊,吼道:“速将此二贼押至监国处!”
第三百零六章 诛丑
“这个胡茂祯何许人也啊?”
胡茂祯擒济度、洪承畴而降,引起了监国靖王的注意,遂向心腹关守箴、孙金鼎、何吾驺、郑封、刘茂遐、江天表发问。
“监国,胡茂祯本是弘光朝江北四镇高杰的中军,十分骁勇,每战高杰必以之为先锋”,关守箴道。
“哼,胡茂祯,小人也!听闻洪承畴对这厮颇为信重。夸其智勇兼优、能征善战,保其为宁国总兵。不料今日抓起洪承畴来,居然毫不手软”,孙金鼎不屑一顾。
“监国,胡茂祯此獠,跟张天禄、于永绶一起,对我皖南义军犯下累累血债。他虽未和二贼一起屠泾县,但在祁门、歙县、黟县、休宁一带,残害了无数义士,徽州百姓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江天表恨恨地说。
朱亨嘉点点头,这胡茂祯罪很大啊!可他抓住了济度、洪承畴,如此之功,不能杀,还得赏!
“诸卿说说,该如何处置这胡茂祯?”
江天表忽道:“监国,您先前曾说过,有阵斩或擒获济度者封侯。君无戏言,应封其侯爵”。
朱亨嘉大奇:“江卿,令兄死于这些贰臣手中。卿难道不恨他们吗?居然保其为侯爵?”
“臣恨此贼入骨,然为君者,岂能言而无信?为监国计,应封其为侯”。
朱亨嘉赞了一句:“大公无私,非卿莫属”。
夸是夸了,但要封贰臣为侯,心里还是别扭。况且,那么多忠勇将士,都不得封侯,若让这贰臣封了侯,那些浴血奋战的将士心里怎么想?思来想去,朱亨嘉想了想,还是不能封。不过,堂堂监国,言而无信,有失威望。此事该如何是好呢?
郑封见朱亨嘉沉吟不语,心内立即明了,当即言道:“监国,您确实说过‘有阵斩或擒获济度者封侯‘,但那是对我军将士而言,而不是对那些贰臣。攻城前,您曾让人对城内喊话‘有斩虏酋济度之首、献城而降者,赏银千两‘,此亦王令也。君无戏言,赏银千两便可”。
“是吗?孤还说过这样的话?哦,对,想起来了,孤确实说过。嗯,便下旨褒奖胡茂祯,赐银千两吧”。
“监国圣明!”
“监国,臣以为,王国玺将军受命佯攻西门、封锁青弋江水道。他不以兵少,猛攻西门,令济度、洪承畴无法逃脱。此番抓获奴酋,攻不可没,应予封爵”,刘茂遐禀道。
这个刘玄初,考虑问题周到啊!
朱亨嘉暗赞一声。任何一股新兴力量,都必须先巩固自己的嫡系势力,此之谓基本盘,然后才能拉拢其他势力,发展壮大。胡茂祯区区一个降将,都赐银千两,那些跟自己打天下的老臣、忠臣,更应该厚赏才对。否则,必失人心。
“刘卿所言甚是,王国玺屡立战功,当封为武靖伯。其他诸将,有立功者,皆厚赏之”。
??
“监国,潘永禧、汪伯升将军求见”,朱亨嘉正在处理军务,左右来报。
“哦,快宣!”
潘永禧、汪伯升皆是徽州婺源一带的义军首领。这些义军,对明军北伐,帮助甚大。这些年,不管环境多艰难,他们隐于深山,义不降清。对他们的气节,朱亨嘉是极其钦佩的,十分礼遇。
“求监国为我等报仇啊!”
不料二人一见朱亨嘉,立即跪伏于地,泣不成声。
“哎呀,潘卿、汪卿,这是为何?快快请起!”
“监国,胡茂祯奸贼,屠杀我皖南义士甚众,陈九思、汪老五、吴国祯皆死于其手。请斩胡茂祯,以慰英烈在天之灵!”
朱亨嘉一听,明白了,这胡茂祯甘当清廷鹰犬,残酷镇压徽州义军,死在他手上的徽州义士无数。陈九思、汪老五、吴国祯皆是他俩的好友,他俩想为好友报仇。
可是杀不得呀!这胡茂祯可是抓住济度、洪承畴来降的。要是杀了他,以后谁人敢降?况且自己刚赐银千两又诛之,信义何在?
朱亨嘉没法子,只得好言宽慰他们,说自己也恨不得斩胡茂祯以慰英烈,但胡茂祯毕竟抓获虏酋有功,杀之不祥,日后再说。一句“日后”,咬得挺重。
正安抚着这些忠臣,左右又来报:“监国,有泾县父老前来请愿”。
朱亨嘉出营一望,大营外黑压压跪满了百姓,足有数万人。
这么多人,没法一一接见,只得挑选了几十个德高望重的乡老询问。
“各位父老,汝等见孤请什么愿啊?”
“监国,张天禄、于永绶屠戮泾县,罪恶滔天,求监国诛二贼,以平民愤!”
“监国,泾县本有丁口五万余,乙酉之难后不足百人。可怜我那二儿子全家被屠,求监国开恩,杀此二贼为我等报仇啊!”
“那一日,小老儿的儿子、儿媳,携孙儿进城办事,不料竟成永别。求监国作主啊”??
朱亨嘉一听,明白了,泾县的百姓有太多的国仇家恨需要宣泄!自己必须有所表示,不然对不起这座忠义之城。
当即对乡老们深深一拜:“各位父老放心,且先带乡亲们回家,孤一定给泾县百姓一个交代”。
送走了潘永禧、汪伯升还有泾县父老,朱亨嘉急召郑封商议。
“郑卿,徽州的义士和百姓,对张天禄、于永绶恨之入骨。是否要在泾县诛此二人,以平民愤?”
“监国,光诛此二人,难平民愤,还应连胡茂祯一起诛之方可”。
朱亨嘉大惊:“那胡茂祯擒拿济度、洪承畴有功,若是杀了,日后谁还敢降。此事不可”。
郑封一笑:“臣是戏言,不过要平义军和百姓之愤,光诛张天禄、于永绶不行。还得加上一人”。
“哦,何人?”
“洪承畴”。
??
泾县大牢里,洪承畴被五花大绑的绑着,黑漆漆的夜,阴沉沉的囚笼。
自古艰难唯一死!
当年自己兵败被擒,若是不降,现在也能青史扬名了。可叹,竟然降了!更可悲,降了,居然也没得善终。六十岁了,仍免不了一死。早知如此,不如当初在松山殉国。
洪承畴不想死,忽然吼道:“吾要见监国靖王殿下!”
狱卒冷笑:“汝欲见监国靖王殿下,有何事?”
“吾愿为监国招降江宁城及南直隶各府!”
听闻洪承畴欲替自己招降南直隶各府,朱亨嘉不由哑然失笑,“到了这步田地,老贼尚欲活耶?告诉他,他不是一直想知道扬州阁部史公到底死没死吗?很快便知道了”。
左右将原话传于洪承畴,洪承畴面如死灰。
当年,史可法殉国,洪承畴恐其未死,审问义士孙兆奎曰:“先生在兵间,审知故扬州阁部史公果死耶,抑未死耶?”孙兆奎讽刺他:“经略从北来,审知故松山殉难督师洪公果死耶,抑未死耶?”洪承畴大恚,呼麾下驱出斩之。
监国靖王说吾很快就知道史可法死没死,这是要送吾去阴曹地府验证啊!
“来人,吾要吃肉饮酒!”
洪承畴嘶吼道,泪流满面。
“老贼想吃什么,皆许之”,朱亨嘉冷笑,“小心看护此贼,防其自刭”。
??
大明崇祯二十五年五月三日,洪承畴、张天禄、于永绶被绑赴泾县菜市场寸磔,监国靖王谕令,必须割足3357刀。
观刑者众,人山人海。
干净利索的一刀枭首,洪承畴结束了他六十岁的生命。
一刽子手举着一托盘肉,“此乃洪贼之肉,谁要?”
人群耸动。刽子手将肉抛于人群中,争抢者众。更有远来之义士,欲啖洪承畴之肉泄愤。争之不得、捶胸顿足者无数。
张天禄、于永绶的碎肉被端出来后,人群鼎沸了,毕竟屠了泾县的是这二贼,非洪承畴。
有丈夫抢肉而痛哭妻子,有妇女夺肉而祭奠夫君,甚至有八旬老妪拄杖而来,央求得碎肉而啖,边食边哭曰:“乖孙儿,祖母替汝报仇了!”
监斩官、大学士关守箴十分感叹,作《磔洪》诗曰:
拂尘惜衣天下奇,苟且偷生世人讥。
锦绣文章传经略,贰臣魁首金缕衣。
善恶轮回终有报,碎骨飘零无处依。
何如当年拼一死,松山仰望北璇玑。
第三百零七章 复京(一)
“有船!快禀报戴副将”,苏州崇明横沙岛上的了望台上,守台的哨长发现了船,密密麻麻的船,急忙禀报副将戴捷。
戴捷是水师宿将,作战经验极丰富,一瞅,对方起码有三万人、四百多艘船,自己只有五千人、七十艘船,这个仗可怎么打?可是怕也没用,堂堂大明水师副将,岂能畏战?大不了这一百多斤殉国了便是!
“点烽火!”
“登船!”
“列阵!”
一道道军令下达。
明军点燃了横沙岛烽火台上的烽火,南沙岛、三沙岛、长沙岛、见状也点燃了烽火,一直传到崇明本岛。
定海侯孙贵闻报,令王胜留守崇明,自己率黄应、杨正二将,一万六千人,两百多艘船,救援横沙岛。
“准备战斗”,戴捷沉着下令,望着对方整齐有序的军阵,心里发苦。鞑子的浙江水师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多船?大帅啊大帅,汝要不快点来,俺可就真要殉国了!
“将军,您看,似乎是咱们的船!”
戴捷一瞧,对方居然打的是日月旗,其中有不少夹板大船,倒像是自己福建水师的船。可福建水师主力已在崇明,只剩下郑斌的一万人马、一百五十艘船,哪来这么大阵势?
急忙打出旗语:“请停船”。
对方很配合,乖乖地停止前进,还打出旗语:“是友非敌”。
戴捷派出快船查看,须臾返回。
“戴副将,是郑总兵和杨副将的船,还有两万陆师弟兄”。
原来来的是福建水师郑斌、杨朝栋部一万水师和蒲城伯马宝部两万陆师。四百多艘船中,只有一百五十艘战船,其他皆是征用来运兵的沙船之类。因为郑斌将战船摆在外围,运兵船摆在里面,看上去足有四百多艘战船,吓了戴捷一跳。
孙贵也来了,见了友军开心之极。
他本来就是福建水师提督,管着郑斌、杨朝栋,又被朱亨嘉封为伏波将军,有节制诸军之权。马宝、马惟兴、郑斌、杨朝栋诸将不敢怠慢,齐来拜见。
“末将参见大帅!”
“哎呀,蒲城伯、郑总兵、诸位将军辛苦了!快随本帅去崇明。本帅要好好款待诸君。这些天,本帅盼星星、盼月亮,盼着诸君来啊!别的话也不多说了,今晚为诸位将军洗尘,不醉不归!哈哈哈!”
孙贵爽朗的笑声,驱散了马宝等人的疲乏。当兵的汉子,性子最直,赶路累了,喝一杯酒,最是解乏。孙帅是个实诚人啊!
来到崇明,摆开酒宴。
马宝本以为岛上艰辛,不过是些咸鱼、蕃薯之类,不料鸡鸭鱼肉、时令果蔬无所不有。不由惊奇地问道:“定海侯,您驻于荒岛之上,何来如斯美食?”
“荒岛?”
孙贵哈哈大笑:“崇明虽是荒岛,但本帅控制着嘉定县和松江府膏腴之地,粮草辎重,应有尽有。区区一顿酒席,算得了什么?”
马宝钦佩万分,“吾来时,闽国公说您面临着南直隶、浙江两路鞑子夹击,形势紧迫。本以为苏州、松江二府定然已经丢了。不料嘉定、松江仍在我军手中。定海侯真是帅才呀!以一支孤军,力保崇明、嘉定、松江不失。末将佩服!”
孙贵老脸一红,“这可不是本帅的功劳。本帅的主力面临着鞑子吴松水师的威胁,不敢轻离崇明,只好依靠义军守卫苏松二府。虏将管效忠、王辅臣将我义军刘孔昭、姚志倬部围于嘉定县;朱马喇和张国勋将我军蔡禄、白守富、吴宗潜部围于上海县。眼看着苏松二府危急。孰料华亭义士陈鉴发动了松江纺户大起义,朱马喇和张国勋不得不解了上海之围。现在,诸君一来,嘉定之围,马上也要解了!”
马宝叹道:“吾大明义士何其多也!末将提议,第一杯酒敬殉国的英烈!”
诸将齐声赞同,洒酒于地,以祭英灵。
“大帅”,马宝请战,“末将愿率军去解嘉定之围”。
“哎呀,早就听说蒲城伯是虎将,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啊!”
孙贵赞道,话风一转,“不过现在有新情况,鞑子来了援兵。虏江南总督郎廷佐,抽调了扬州绿营林嗣琛部五千人抵达苏州;扬州总兵李拪凤也在海门县屯兵;咱们的老对手虏福建水师盖一鹏、黄梧部被浙闽总督陈锦派到了金山卫。本帅的意思是水陆并进,先将鞑子赶出松江府,再沿长江水道,攻取苏州、常州、镇江,直捣南京”。
郑斌不屑地一笑,“大帅,那盖一鹏、黄梧是我等的手下败将,被我军打得只剩几千残军,何需您出马,末将便能扫平他”。
孙贵脸色一凝,“郑总兵不可轻敌,盖一鹏、黄梧逃到浙江后,陈锦给他补充了不少人、船,现有兵力一万两千余人,各类船只两百余艘。必须尽快击溃他们,不然让他们溜进长江,和驻守三丈浦的吴松水师王燝部会合,对我军进入长江之役将极不利”。
??
孙贵请马宝等人吃饭的同时,清江南总督郎廷佐、江宁巡抚周国佐也在宴客,他们也来了援军。
顺治帝知道多尼、罗托征集关外八旗、蒙古各部联军需要时间,怕来不及。所以派驻河南、山东的两位梅勒章京噶褚哈、玛尔赛,各领三千兵马,先行赶往应天府救援。
这六千满蒙八旗虽然人数不多,好歹离得近,及时赶到了江宁城。
郎廷佐、周国佐一下子有了主心骨。这可是六千真满洲大军,加上驻扎在江宁满城内的固山额真赵布泰的五千满洲八旗,江宁城可就有了一万一千真满洲大军!
随着军事上的不断失败,“满洲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神话,信的人越来越少了。可郎廷佐深信不疑。无他,人家是旗人,汉军镶黄旗。旗人的神话,旗人当然是要信的。
“来,来,来,噶褚哈章京、玛尔赛章京,两位及时赶到江宁,江宁城便高枕无忧了。本督敬两位章京一杯”,郎廷佐笑吟吟地端起了酒杯。
“多谢郎督宪”,二将不愧是真满洲大将,喝酒干脆,一饮而尽。
“来,来,来,本额真也敬两位章京一杯”,镶黄旗满洲固山额真赵布泰也笑吟吟举起了酒杯。
瓜尔佳·赵布泰可是跟随过太祖、太宗南征北战的满洲老将。不光战功赫赫,背景也深厚。兄长是顺治帝跟前一等一的红人:瓜尔佳·鳌拜。因为屁股坐对了位置,顺治帝对瓜尔佳氏极其信任,鳌拜、赵布泰、穆里玛三兄弟,个个身皆要职。
赵布泰以固山额真的身份驻于江宁满城。这是何等的信任!要知道大清朝如今总共只有四座满城。顺治六年(1649年)建北京满城、太原满城、江宁满城,顺治七年(1650年)建杭州满城。江宁满城的地位仅次于北京满城,赵布泰等于是南直隶的最高军事官员,地位尤在江南总督郎廷佐之上。
一见赵布泰给自己敬酒,噶褚哈和玛尔赛大气都不敢喘,躬着腰,撅着屁股,恭恭敬敬地一饮而尽。喝完连声称谢:“多谢赵布泰额真”。
酒宴的气氛渐渐步入高潮,江宁巡抚周国佐忽然说了一句话:“不知道泾县的战况如何?定远大将军和洪经略可有日子没送军报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
“报!紧急军情!泾县城破,定远大将军和洪经略生死不明!”
“咣当”,不知是谁的酒杯碎了一地,满座皆是酒香。
第三百零八章 复京(二)
性格豪爽的人,往往做事雷厉风行,说干便干。大明定海侯孙贵就是这种人,刚为马宝等人接过风、洗完尘,立即兵发松江府华亭县和金山卫。
他让蒲城伯马宝,统率两万一千陆师,并陈鉴、庄征麒部五千义军,从陆路攻取华亭、金山;自领郑斌、杨朝栋、黄应、杨正、戴捷诸将两万五千水师,去金山卫寻找清福建水师决战;又令王胜、蔡禄、白守富、吴宗潜留守崇明、上海。
“陈公,华亭之敌大约有多少?”
马宝和煦地问着陈鉴。陈鉴不仅是义军首领,更是士林才子、松江侠士,在松江府极有威望,一呼百应,马宝十分敬重他。
“蒲城伯,华亭县有虏固山额真朱马喇部三千满八旗、总兵张国勋部一万绿营兵,根据华亭百姓提供的消息,他们尚不知道我军援军抵达的消息,正可一鼓歼之”。
“大帅,末将愿为前锋,去取华亭”,一声大吼,闪出一张肉嘟嘟的肥脸,乃是参将郭天才。
郭天才部三千人,在马宝两万一千大军中战力最弱。当然,也仅是相对最弱。自从在柏嵩岭降明以后,经历连番血战,郭部战力有了很大提高,比陈鉴的义军强得多。
“汝当先锋?”
马宝一楞。一开始他很不喜欢郭天才,觉得这胖子不像个战士,倒像个商人。可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慢慢地感情处出来了。有心不让他去,又不忍心拂他面子。
“请大帅给末将一个机会!”
郭天才眼泪汪汪地望着马宝,因为战力垫底,他很少有担任先锋的机会。
马宝一瞅,郭参将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还是让他去吧。又有些不放心,令参将陈魁担任副先锋。陈魁部三千人颇为能战。
郭天才、陈魁部六千战兵,在陈鉴部五千义军带路下,往华亭县进发;马宝、马惟兴领一万中军跟进;最后面是参将蓝衍的五千后军。
有义军带路,事半功倍。
陈鉴部皆是华亭本地人,地形很熟,对哪条路近、哪条路隐蔽,一清二楚。更妙的是,沿途所经华亭县八乡、二十四保,处处百姓拥戴,连热水都帮大军烧好了。
百姓们愿意帮助明军,却不愿给清军提供消息。明军连经风泾乡,胥浦乡,仙山乡,云间乡,白沙乡,华亭乡,集贤乡,修竹乡,直抵华亨城下了,朱马喇和张国勋尚一无所知。
无知者无畏,他们在听戏。
在一座松江布商的大宅子里,张国勋请朱马喇听昆曲《牡丹亭》。
“额真,这《牡丹亭》唱的是官家千金杜丽娘和书生柳梦梅人鬼相恋、起死回生、永结同心的故事”,张国勋讨好地向朱马喇介绍着。别看朱马喇部在毛竹山之役后被打得只剩三千残兵,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满洲大爷,必须好好巴结。
“人鬼相恋!”
朱马喇哈哈大笑:“你们这些尼堪,就喜欢搞这些花里忽哨的东西,人鬼相恋、起死回生?本额真听都没听说过,快,让他们唱!”
在白山黑水间长大的朱马喇,入关还不到八年,又是纠纠武夫,不识风雅,自然觉得新鲜。
昆曲不愧是“百戏之祖“,曲词典雅、行腔婉转、生旦净末丑,各角的表演极其细腻。
可惜对牛弹琴!朱马喇完全听不懂,他的目光聚焦在两个旦角杜丽娘和春香的脸蛋上。
只听杜丽娘唱到:“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朱马喇似乎听明白了:“呦,这小娘子在思春?”
说完,便目光直直地盯着杜丽娘和春香的身影看,一动不动。哎呀!这些尼堪的女子真水灵啊!
张国勋乐了:“额真,这两个角,一个刚十八,一个才十六。唱完戏,末将就把她们送到您的府里去”。
朱马喇假惺惺一皱眉,“大战之际,这样不太好吧?”
“咳,额真前来保护松江百姓,百姓们慰劳一下额真,也是应当的。有何不可?”
“哈哈哈,张总兵有心了!”
??
“郭将军,前面便是华亭北城门。看情形,鞑子尚未得知我军抵达的消息。攻城吧”,陈鉴有些急不可耐。
郭天才以前做过商人,脑袋瓜子灵光,“不可,贸然攻城,鞑子把吊桥一拉,城就不好打了。吴义士、宋义士、曹义士,汝三人率五百本地人,扮做布商,混进城去。待会打进来,夺取城门,放大军进城”。
“郭将军放心,包在我等身上”。
吴嘉胤、宋际、曹家驹原先便是华亭布商,受不了清朝的重税,才起的义。不用扮,驾轻就熟,顺利地赶着马车,暗藏利刃,混进城去。
“杀!”
郭天才、陈魁、陈鉴、庄征麒率军冲向华亭县城。
“快!拉吊桥,关城门”,守门的把总大吼,“快拉??”,声音戛然而止,宋际的长剑到了,刺了个透心凉。
清军大乱,五百义士趁机砍下吊桥,控制城门。明军潮水般冲入城内,杀散守军。
此刻,朱马喇正在临时霸占的一座大宅子里快活,张国勋也酒醉酣睡。此前他们的对手都是些战力薄弱的义军,没想到会遇到明军的战兵,十分地懈怠。
战场上,一懈怠便吃大亏。
“杀鞑”,“杀鞑”,“杀鞑”??
四下里一片喊杀声。
“大帅,明军进城了,快撤吧”,心腹寻到了张国勋。
酒这东西,一吓便醒。张囯勋立即清醒了,急问:“朱马喇额真呢?”
“额真府被包围了,估计凶多吉少。快走吧,大帅,晚了便走不动了”。
朱马喇是个讲究人,一到华亭县便抢了座大宅子做额真府。很巧,这宅子在城北,正好撞着了明军兵锋。
额真在城北,部下的八旗兵营自然也在城北。
“杀”,陈魁、陈鉴、庄征麒杀向八旗兵营。八旗兵毫无准备,四处溃逃。
郭天才心眼多,听说虏帅朱马喇在附近的大宅子里住,令义士宋际、曹家驹领路,包围了额真府。
明军一边放火,一边砍杀朱马喇的亲兵。朱马喇的亲兵很悍勇,可是数量却少,不过一个牛录三百人,很快便被一一砍倒。
朱马喇刚发泄完兽欲,听到喊杀声大惊,赤身裸体地跑出来寻马,“来人,快牵本帅的马来!”
马没有等到,但闻“嘭”的一声,眼睛一花;“噗”的一下,一把剪刀从后胸扎入心脏。
朱马喇的生命在流逝,转过身,看见了刚被自己残害的两名少女,一持木棍、一持剪刀。
“想不到我朱马喇戎马一生,竟然死于女人之手”,喃喃地哼了句,倒地毙命。
不要欺凌那些看起来弱小的生命,否则必遭报应。满洲大将朱马喇就这样窝囊却又必然地死于被其瞧不起的两个弱女子之手。
张囯勋见额真府起火,不敢营救,慌慌张张地率残部向金山卫逃去。
第三百零九章 复京(三)
“将军,咱们发财了”,亲信偷偷将郭天才拉到缴获的物资旁。此战,除了缴获了一千五百匹战马,还有金银成山、珠玉似海。
“这狗鞑子,居然搜刮了这么多财物”,郭天才咽了口唾沫,正想私藏一批。
都镇抚使王锜赶到,“郭参将,按大明军规,缴获是要上交的”。
“那是,那是”,郭天才苦着脸,连声答应,朱亨嘉在各部中设镇抚、镇抚使、都镇抚使等军法官,这些人负责记录军功、执行军规,可万万得罪不得!
王锜忽然一笑,“此战,我军缴获甚众,大帅上奏监国后定有赏赐”。
“嗯”,郭天才嗯了一声,火很大,那么多金银珠宝就在眼前,却不能取,真得火大!他不敢冲王锜发作,怒吼一声:“张国勋那厮逃到金山卫去了,都给本将打起精神,奋勇追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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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卫城是洪武十九年,为防倭寇侵扰所建,属华亭县。
城池虽小,却有一座大大的港口。清福建水师总兵盖一鹏、副将黄梧部一万两千水师驻扎于此。此外,城内还有一守备,一千汛兵。
此刻,盖一鹏和黄梧却不在港口内,明军的水师打过来了,他们要出海迎战。
金山卫守备正在焦急地等待着海战的消息,忽见烟尘滚滚,却是总兵张国勋领六千败兵逃至。
一进城,张国勋便对守备吼道:“快,关城门!”
刚关上东城门,郭天才、陈魁部六千战兵,外加陈鉴部五千义军逼近。
“多打旗帜,让将士们把俘获的战马绑上树枝,来回跑”,郭天才下令。
陈魁很纳闷:“郭兄,此是为何?”
郭天才一嘻,“贤弟,汝没做过生意,不懂这里面的道道。譬如咱只有一万两银子,却要装出有十万两银子的样子,对手见咱本钱厚,就不敢跟咱争,是一个道理”。
陈魁很佩服,“哎呀,郭兄,看来打仗和做生意是一样的呀!”
“没错,一模一样,都是为了赢!”
二人正扯着闲篇,金山卫城上,张国勋却吓破了胆。按说此人是宿将,杀人无数,胆应该大才是。不然,杀的人越多,越知道生命的脆弱,越怕死。
新败之后,张国勋早已是惊弓之鸟。他战场经验丰富,一见明军扬起的烟尘,至少有五万人,乖乖,这如何敌得过!
眉头一皱,对金山守备喝道:“汝守东门,本帅守西门”。
说完撒腿便往西门而去。
守备正在准备守城物资,部下来报,张国勋带着绿营兵从西门逃了。
他呆住了,半晌方嚎道:“张国勋,汝个不没(不得好死)无后的小人!”
骂完,他也想带着手下的汛兵逃,来不及了,明军杀至,被淹没在滚滚洪流中。
看着插在金山卫城上的日月旗,郭天才扬眉吐气,终于找到了名将的感觉。叉着腰,威风凛凛地向部下喝道:“速向大帅禀报,我军已克华亭、金山,饮马松江,剑指杭州!”
??
金山卫海域,明军近四百艘战船,两万五千水师,十艘一队,三队一阵,整整十二阵,浩浩荡荡杀向清军。
盖一鹏和黄梧暗暗叫苦,他俩的精锐部队在福建丢了大半,虽然撤到浙江,补充了不少新兵和战船,看起来也有两百艘船、一万两千余众。但新兵的作战经验远不如老兵,补充的战船有很多是商船改建,也不如以前的战船好用。况且,纵然像以前的老福建水师一样,船坚炮利、士卒精良,也不一定敌得过两倍于己的明军。
不打也不行,浙闽总督陈锦,是出了名的暴脾气。不战而逃,陈督宪饶不了自己。只能打一会再撤,对陈督宪有个交待。
盖一鹏多了个心眼,将自己的旗舰列于最后方,一会儿逃跑方便。
一见清军旗舰的位置,大明定海侯孙贵哑然失笑,看来这盖一鹏是被自己打怕了,居然将旗舰摆在最后!
冷哼一声,“盖一鹏啊盖一鹏,本帅看汝不配叫盖一鹏,改叫盖一虫倒是贴切!身为一军之帅,居然将旗舰躲藏在最后,未战先怯,真丢武人的脸!”
孙贵令黄应、杨朝栋领两阵六十船列于两翼边缘,这六十艘船皆是轻便快船,船小帆多,其速如飞,是明军中速度最快的船队;自己则和郑斌、杨正、戴捷领十阵、三百余艘船,如怒海狂鲸,凶猛地朝清军船队,一口吞去。
清军中也有不怕死的,比如副将黄梧。他本是朱成功部将,被施琅劝降后,杀了不少昔日的同僚,没了退路,只能死心塌地地跟着清廷走到底。所以作战极其勇敢,每战当先。
见明军冲来,黄梧毫不示弱,领八十船,列成十队,杀向明军。
激烈的海战打了一个多辰,明军船多炮多、士卒训练有素,明显占了上风,将一艘艘清舰击沉、击伤。
孙贵见时机到了,挂出令旗。
黄应、杨朝栋见令旗而动,飞快地从两翼向清军后方掠去,意欲穿插到清军后方,全歼清军。
盖一鹏一见大惊,他跟明军福建水师激战过多次,对这种迂回战术十分熟悉,当年在金门,施琅就是这样被围死的。
“左满舵”,盖一鹏下令,舵手将舵压到底,迅速由左向后掉头。
“全军撤退”,清军旗舰挂起了令旗。
盖一鹏带着后阵的清舰,拼命地向金山卫逃窜,至于冲在最前面的黄梧,盖大帅实在无能为力,只能让黄副将听天由命了。
黄梧被包围了,身边的战船纷纷被击沉。
十几艘明舰包围了他的战舰。
“为了大明,开炮”,年轻的水兵怒吼着点燃了炮弹。
“萧萧海风,滔滔海浪。忠勇将士兮,扬帆海上??”,水兵们唱起了定海侯孙贵在崇明海战中所作的《海风歌》。
如潮的弹幕迅速地将黄梧的战船送入海底。
盖一鹏好不容易逃到了金山卫城,却惊讶地发现金山卫城竟然插上了明军的日月旗。
“轰!轰!轰!”
金山卫炮台,用炮弹欢迎回港的清军。
“不好”,盖一鹏吼道,“快,撒往浙江海宁卫”。
第三百一十章 拂衣
朱亨嘉在泾县休整了数日,补充战损,编练兵员,然后来到芜湖、黄池一线,与马进忠、龙海阳会合。浩浩荡荡的大军超过十五万。留下万人驻守后方,十四万余大军,行进至太平府当涂县。
当涂县,乃是诗仙李白的埋骨之地。太白先生喜欢这地方,说此地“当山涂水、物阜民丰”,故名当涂。
太白先生是病死的,但当涂的百姓不信,说先生是醉酒入江中捉月而死。浪漫的诗人,就应该有浪漫的死法!头枕着郁郁葱葱的大青山,面对着奔流不息的青山河,太白先生结束了他藐视权贵、笑傲王侯的一生。
“禀监国,江先生求见”,
“哦,快请!”
朱亨嘉刚放下军务,谋士江天表求见,急忙请入大帐。
“夜色已深,先生找孤,莫非是想和孤一起赏月吗?”
连战连捷之下,监国靖王心情极好,和江天表开起了玩笑。
江天表亦笑了,常年劳作,他的肤色很健康,古铜色,笑起来有一种阳刚之气。
“请问监国,您的马鞭,下一步欲指向何方?”
“这还用问?自然是攻取江宁镇、秣陵关、大胜关,渡过秦淮水,直抵南京城下”。
“臣以为直取南京并非上策。虏江南总督郎廷佐已调江北的安徽巡抚蒋国柱、凤阳总兵袁廓宇、淮安参将张国俊、徐州游击刘承荫、滁州游击徐登第过江来援。现在江宁镇、秣陵关一线,有虏军四万余众,未必易取。且纵然胜之,敌援兵沿长江不断,浙江清军又随时可撤至江宁,未必易克”。
“那先生以为如何?”
“臣以为欲取南京,必先切断南京的外援,使其成为一座孤城。应令定海侯的水师尽快打通长江水道,赶至南京江域,切断敌长江航运;您率大军,渡过石臼湖,攻打应天府南部的高淳、溧阳二县,再令定海侯的陆师攻占常州,便可将南直隶和浙江的清军切成两断。如此,南京便孤立无援了”。
听了江天表的话,朱亨嘉眼睛一亮,对着军事舆图左看右看,大喜道:“先生之策甚善”。
当即下令全军转变作战方向,渡石臼湖去取高淳、溧阳,令马宝部速取吴县、常州,至溧阳与己会合,又严令孙贵,不惜一切代价,击溃清吴松水师,赶至南京,截断敌长江航运。
见朱亨嘉从谏如流,江天表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监国,臣是来与监国道别的。明日,臣便要返乡了”。
朱亨嘉大惊:“孤与先生情投意合,马上便要兵发南京,正欲朝夕讨教。先生何故弃孤而去?孤舍不得先生,难道先生竟舍得孤吗?”
监国靖王的眼泪,说来就来,眼圈红红,依依不舍。
江天表十分感动,监国真是至情至性之人啊!表此生何幸,遇此明主!
“臣亦舍不得监国,然老母年事已高,不得不辞别监国,回乡尽孝!”
听江天表这么说,朱亨嘉就不好阻拦了。大明朝以忠孝治天下,人家要回家照顾老母亲、尽孝道,自己身为监国,怎好阻拦?
没法子,只得应允。
本来朱亨嘉还欲给他封个正三品嘉议大夫的散阶,可他坚持不肯做官,只得做罢。
次日,朱亨嘉率百官给江天表送行,足足送了十里。
江天表深施一礼,“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监国请回吧”。
朱亨嘉不肯,“让孤再送送先生”。
江天表正色道:“监国军务在身,岂可为表一人,而延误军机?请回吧!”
朱亨嘉叹了口气,“今日一别,不知是否还能有缘与先生再见”。
呼左右端出一托盘,内有几张纸。
“此是何物?”
“此乃歙县千亩良田的田契,供先生奉养老母所用”。
“万万不可”,江天表急道,“土地者,国之命脉,请监国将良田赐于有功将士。臣家中尚有数亩田地,足可安身立命”。
朱亨嘉无奈,又唤人取出纹银千两,不料江天表连银子也不肯收。
监国靖王急了,“孤知先生高洁,不要官不要田亦不要银。可老母年事已高,先生又向来清贫,请收下银子,让老母安度晚年。且先生于大明立功甚伟,若什么都不收,叫孤心中如何得安?”
见朱亨嘉如此说,江天表也不好推辞,取了一百两银子,谢道:“谢监国厚恩,奉养老母,百两足矣,多不敢收!”
言罢,江天表施礼拜别,大步流星地往家里赶去。依然是来时的农夫打扮,青布裹头、粗衣短衫。本来朱亨嘉还想送他一匹快马回乡,可他连银子都不肯要,又焉肯要马?
见这个寒酸又伟岸的身躯,渐渐地离开了自己的视野。朱亨嘉和关守箴、孙金鼎、刘文秀、郝尚久等文武大臣感叹不已。
江公真国士也!
安得舍罗网,
拂衣辞世喧。
悠然策藜杖,
归向桃花源。
??
一个月后,南直隶徽州府歙县江村,十几匹快马驰至。
为首一人,四十余岁,头戴乌纱,身穿腓色官袍,补子上绣着孔雀。端得是官威显赫、气宇轩昂。
令人唤过乡民问道:“请问江天表家在何处?”
江村地处偏僻,乡民何曾见过如此阵仗?皆悚然不敢言。许久,方有一老丈,惴惴然言道:“村东头三间破草房便是”。
“孔雀”很奇怪,“监国不是赐了他纹银百两吗?怎不盖间新宅?”
“您是说百两银子?前几日,江先生捐了百两银子,在村里建了学堂、请了先生,供族中子弟读书”。
“孔雀”感叹:“江氏兄弟,一个为国尽忠,一个君子固穷。真吾辈之楷模!入忠义之乡,吾辈岂敢骑马?”
当即喝令全部下马,步行至村东头草房前。
“江兄在吗?大明礼部右侍郎任廷贵求见江兄!”
“乖乖,礼部右侍郎!听说比知县老爷官还大”,小小的江村沸腾了,百姓们从四面八方围过来,不敢近前,远远地围绕着看热闹。
“任贤弟!”
“江兄!”
江天表仍是农夫打扮,粗衣土布之下,挡不住的绝世风华。
老友见面,百感交集,涕泪交流。
江天表迎任廷贵一行入宅,正欲奉茶,任廷贵却道不忙。
“江兄,弟此次带来了监国封老夫人为一品诰命太夫人的诰命,一块’忠孝之家‘的匾,还有写给您的一封仙翰”。
一品诰命太夫人,可不一般,乃是官员女眷中的顶级,和一品官员的俸禄相同,万历朝时月俸八十七石。当然,此时正处于战争期间,折算下来,实际领不到这么多,但也足够一家人丰衣足食了。
朱亨嘉知道,给银子,江天表绝不会收,干脆给他老母亲封个诰命,月月发俸禄,这样他就无法推辞了。
大明朝等级森严,只有五品以上,才能封诰命,一、二品才能封“夫人”。官员的母亲,其丈夫如果已经去世,要加个“太”字。江天表的父亲已死,所以母亲封“太夫人”。
江天表闻言,急忙摆香案,扶母亲出来接诰命。
任廷贵大声念道:“监国靖王制曰:忠君者孝于亲。南直隶徽州府歙县江村义士江天一,舍身为国,忠贞不渝;江天表,乃心王室,品性高洁。其母相夫以俭,教子有方,独知大义,作忠移孝。兹以覃恩,封尔为一品太夫人。钦哉特谕。监国靖王崇祯二十五年陆月”。
见诰命中提到了殉国的长子江天一,江母老泪纵横。
任廷贵又道:“江兄,监国还赐给您一块‘忠孝之家’的匾,小弟替您挂上”。
“有劳贤弟!”
最后,任廷贵取出了朱亨嘉写给江天表的仙翰。
江天表拆开一看,上面是一首《诉衷情》:
《诉衷情·赠江天表》
老春佳酿稻花香,酒醉望残阳。
江南景色如画,往事岂能忘?
君已远,草疏黄,路茫茫。
太平天下,再诉衷肠,无限思量。
第三百一十一章 复京(四)
伏波将军、定海侯孙贵,完成了他的初步作战目标,将清军赶出了松江府。
本以为会得到朱亨嘉的称赞,不料却挨了一顿训。朱亨嘉令他不惜一切代价击溃清吴松水师,抢在清军援兵到来前,封锁长江,不得使江北有一兵一卒进入南京;又令马宝部攻取吴县、常州,切断南直隶清军与浙江清军的联系。
朱亨嘉的口气很严厉,特别叮嘱孙贵,“吾军能否顺利攻下南京,取决于汝等战船上风帆的速度”。
其实,他也知道,孙贵以一支孤军,打成这样,已经难能可贵。可是没法子,周金汤、周全斌的鄱阳湖水师,被清军安庆水师所阻,难以寸进。要想封锁长江,只能依靠孙贵的水师。不得不响鼓重敲,口气严厉地催促孙贵,快!快!快!
孙贵是从龙之臣,跟随朱亨嘉多年,一见谕令,便知道监国是真急了,急忙找马宝商议。
“蒲城伯,军情紧急,吾带水师去三丈浦寻敌吴松水师决战,汝率陆师去解嘉定之围,然后攻占吴县、常州,如何?”
“末将领命!”
孙贵令白守富、吴宗潜、沈祖孝、金瓯、吴嘉胤、宋际诸将一万五千兵马驻守松江、崇明;马宝率陈鉴、庄征麒、范风仁、朱临、曹家驹诸将两万五千兵马救援嘉定;自己率郑斌、王胜、蔡禄、黄应、杨正、戴捷、杨朝栋部四万水师,直扑三丈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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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宁城南城门,“嘀嘀嗒嗒”,哀乐响起,男子在前、女子在后,一列身着“斩衰”的出殡队伍接近城门。队伍前端,有人唱着挽歌,孝子贤孙们拉着灵车的绳子(古人称之为“纬”),痛哭流涕,使灵车缓缓行进。
这是一家大户人家,居然在大街上,每隔一段路程摆筵设席,路祭多至十数起,还请了戏子表演乐舞百戏,让死者在入土之前尽情地享受人间的欢乐。
一见这场面,守门的清军便知“油水”来了。
“站住,干什么的?”
“草民家老母出殡,请军爷行个方便”,一个商贾模样的老者,塞了贯铜钱。
似乎是分量不足,清军作势要开棺查验。
这可吓坏了老者,“军爷,死者为大,切莫惊扰了亡灵。请行个方便”,言罢又塞了一把硬梆梆的东西。是碎银子。
这一次分量够了,清军露出了笑脸,“快滚”。
“叭!”
清江南总督郎廷佐气得摔了茶碗。
刚得到清息,左标提督李本深降明了。这还了得,李本深深受国恩,居然敢降明!还好,他的家眷俱在江宁城内。
郎廷佐下令将李本深的家眷拿了,打入大牢。不料部下来报,数日前,李本深的家眷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老老少少一百多口人,难道他们会飞吗?
“城里有奸细”,郎廷佐大吼,“凡是近期来江宁的外地人,不论有无路引,尽皆捉了,严加盘察。就算掘地三尺,本督也要将奸细挖出来!”
江宁城内鸡飞狗跳,没用。毛贼抓了不少,真正的奸细一个皆无。能当奸细的个个都是人精,大明南直隶的锦衣卫番子们,更是人精中的人精。这种大海捞针似的搜捕,想抓住人精,有点难!
南直隶应天府上元县(上元县与江宁县同城,合称南京)一间药材铺内,一个干瘦的中年“掌柜”正在对一个“病人”训话。
“杨千户,此次汝做得甚好,吾要上报指挥使,为汝请功!”
“多谢镇抚使栽培!”
中年掌柜乃是大明锦衣卫镇抚使、兼领南直隶事郭璘,病人乃是新上任的南直隶锦衣卫千户杨在。杨在还有个身份:锦衣卫指挥同知马吉翔的女婿。马吉翔在南京即将光复之际,将女婿派往南直隶,让其立功的心思很明显。
郭璘可是简在帝心的人物,因为在敌后屡立功绩,前不久刚由南直隶千户,提拔为镇抚使。
朱亨嘉本来想把郭璘调到身边来,一来南直隶正在关键时刻,走不开;二来郭璘是马吉翔的心腹,作为锦衣卫指挥同知,马吉翔因为能力太强,几乎把指挥史陶成架空了,弟弟马雄飞为镇抚使兼北直隶事,各地千户大半为其心腹,两个指挥佥事,胡显是老好人,杨灿是鲁监国旧部,不怎么管事。
对锦衣卫,朱亨嘉向来是既用又防。一方面给了四品及以上官员密奏权,以防被锦衣卫蒙蔽;另一方面,注意在锦衣卫内部搞平衡,让指挥使陶成和指挥同知马吉翔互相制约,免得他们弄权,蒙蔽自己。
陶成是王府校尉出身,忠诚绝对没问题,对马吉翔则有点不放心。现在用人之际,朱亨嘉容忍了马吉翔弄权,但并不想让马吉翔一家独大。所以,虽然很欣赏郭璘,考虑到郭璘和马吉翔的关系,还是把他放在南直隶。入锦衣卫中枢的事,等打下南京再说。
郭璘笑咪咪地对杨在说:“杨千户,汝留守南京,吾要去趟常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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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府常熟县拂水山庄,风景秀丽,适合养老,七十岁的钱谦益居住于此。
可能是受了爱情的滋润,也可能是受明军北伐连战连捷的影响。人逢喜事精神爽,老人家居然一点不显老,还发起了少年狂,和爱妻柳如是在山庄的荷花池边,且歌且舞。
一曲舞罢,钱老气不喘,脸不红,居然还要舞一曲。
“受之,有什么喜事吗?”
柳如是取出手绢,替他擦了擦汗,温柔地问。
此时的柳如是,一袭白色儒衫,宛如男子。目如清水、秀雅绝俗,顾盼之际,自有一股轻灵冷傲之气。
她最爱着男装,那一日在阳澄湖(又名阳城湖)见惊隐诗社的人,身着罗衣,仅仅是为了不引人注目而已,平时皆是男子打扮。
“河东君,大事成矣!予暗中派人试探各地虏官,镇江知府戴可进、福山参将萧世忠、常熟县丞马天锡皆欲归顺大明。尤其是福山,此地临近三丈浦,一旦归顺,虏吴松水师营寨,便无险可守了!”
“哎呀,此诚大喜事也!当浮一大白!”
柳如是大喜,忽又柳眉微蹙,“需尽快派人和定海侯的大军联络上才是”。
“联络大军的事,便交给本官吧”,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荷花池畔闪出道诡魅的人影。
“郭镇抚使!”
钱谦益和柳如是惊呼。
第三百一十二章 复京(五)
苏州府嘉定城内,诚意伯刘孔昭、平原将军姚志倬、顾炎武诸部义军已经被围了两个多月了,一万多义军,折损了四千人,也杀伤了近两千清军。
清江南提督管效忠和苏州总兵王辅臣用尽了方法,却始终攻不下嘉定城。
这一日,二人正准备再攻一次,忽有军报传来,明军来了援军,固山额真朱马喇阵亡,总兵张国勋逃往嘉兴府。震惊之余,又有军报:一支明军,大约两万余众,正朝自己杀来。
王辅臣急找管效忠商议:“大帅,我军顿兵坚城之下,师老兵疲,军无斗志。不若返回吴县,依着江南运河防守,只要运河在手,南连杭州,北接镇江,西有太湖之险。明军其奈我何?”
江南运河是京杭大运河的一部分,长六百六十里,北至镇江、南抵杭州,将南直隶和浙江紧密联系在一起。
“善,贤弟此言有理”,管效忠赞不绝口。
他可是跟随皇太极经历过大凌河、松山之战的老臣,入关后屡立军功,战场经验丰富。一见情势不对,撤得飞快。撤退的同时,还没忘记通知驻在三丈浦的吴松水师总兵王燝,让他守住常熟,和自己遥相呼应。
马宝的大军赶到时,管、王二将已带着一万一千多部下,撤到了吴县。
“呸,晦气,这股鞑子跑得倒快!”
马宝部的先锋蓝衍,赶到嘉定城下,清军已跑得无影无踪。上次郭天才做先锋,立了大功,蓝衍十分不服气,软磨硬泡求着马宝,得了先锋的差使。不料清军已走远,寸功未立,气得跳脚。
马宝和刘孔昭、姚志倬、顾炎武等人会合后,留下王锡阐、万寿祺守嘉定,自率三万大军紧追清军,一路经过太仓州、昆山县,俱是空城。
来到苏州府城,明军遇到了激烈抵抗。
苏州府治,是由吴县、长洲县二县同城组成。南直肃乃赋税重地,很多城池都分为两县。
苏州城,城高池深,光城门就有八座,其中阊门等主门,皆有瓮城,易守难攻。明军虽然数量多于清军,但清军依坚城而守,一时也攻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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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吴松水师兑兵王燝是惯将,极会用兵,三江浦这地方选得好,附近的江面上有江心岛,陆上有虞山、福山之险。
他这两天心情不错,郎廷佐给他派了援兵:扬州绿营副将林嗣琛部五千人、江宁水师守备王大成部两千人。
望着王大成部那七十艘乱七八糟的小船,王燝知道,郎督宪是将应天府的最后一点水师家底,都给自己搬出来了。重任如山啊!一定要守住三丈浦!
王燝在江心岛上建了大炮台,让林嗣琛守虞山、福山参将萧世忠守福山,又令常熟知县高士鸃征发丁壮守城。
“大帅,您就放心吧,明军若敢从长江上来,末将的一百多门重炮,定轰得他们找不着北”,王燝去江心岛巡视,守岛的游击马龙信心十足。
马龙原是鲁监国降将,海盗出身,在吴松清军中以炮术精良着称。
王燝拍了拍马龙的肩,“不可大意,尤其是晚上,一定要多点篝火。守住了江心岛,本帅给汝叙功”。
巡完江心岛,又巡视了虞山和福山,林嗣琛和萧世忠的工事建得不错。
王燝放心了,返回三丈浦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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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蓝的大海上,万里无云。
六百艘战舰,补充好了食物、淡水和弹药。
大明伏波将军、定海侯孙贵,正在披甲,他要率这支强大的水师,拔掉三丈浦江心岛,为大军扫除障碍。
“大帅,有客求见”,左右来报。
“不见”,出征在即,孙贵没心思见闲人。
“大帅,来人给了这东西”,左右取出块木牌,递给孙贵。
孙贵一瞅,竟然是锦衣卫的腰牌。
若是朱亨嘉见了这腰牌,一定会惊掉下巴。后世电视剧里的锦衣卫腰牌,无不精美高贵。没料到真实的腰牌,不但不威风霸气,反而蠢萌得很,就像是一个木制鞋拔子,土!腰牌上有个小孔,可悬挂在腰间,雕着两条四爪金蟒戏珠图,正面刻着职务、姓名;背面刻着职事、编号、刑具图。
这块腰牌正面刻着“锦衣卫镇抚使郭璘”几个字,孙贵是朱亨嘉身边的老人,自然见过世面,“哟,还是个从四品,请他进来”。
作为从龙之臣,孙贵可没把令一般人闻之色变的锦衣卫放在眼里,十分不耐烦地问道:“郭镇抚找本帅何事?”
郭璘知道这位是跟着监国起兵的老臣,十分客气,“大帅,下官是来向大帅报信的。福山参将萧世忠、常熟县丞马天锡皆欲归顺大明。您可以从福山登陆,偷袭敌三丈浦水师营寨”。
孙贵乐了,“王燝啊王燝,汝自以为躲在三丈浦,固若金汤。却没料到自己身在一艘破船上,处处皆是洞!哈哈哈!”
当即下令蔡禄领兵三千,先由白茆浦水道攻取常熟,再攻打虞山南面;戴捷、杨朝栋领兵五千,自福山登陆后,攻打虞山北面;自己率王胜、黄应,领兵一万二千,从福山登陆后,偷袭三丈浦水寨;郑斌、杨正率两万水师,隐于福山附近,见水寨火起,自江中攻击水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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醇香四溢的桂花酒,叫化鸡、百汁西露笋、出骨刀鱼球、清汤脱肺、芙蓉蟹斗、松树草油、响油鳝糊等精美菜肴,应有尽有。
常熟知县高士鸃拿起小汤勺,抿了口栗子羹,又吃了块印子糕,赞不绝口。
不愧是东林魁首、江南赫赫有名的士绅领袖啊!这么精致的点心,也只能在钱府吃到。
酒菜虽丰盛,但高士鸃却有些摸不着头脑。好端端的,钱谦益干嘛请自己吃饭。
偷偷地问了下身旁的县丞马天锡,“马兄,汝可知钱公为何请吾等赴宴啊?”
马天锡微笑,“吾亦不知,一会儿钱公自会说明,您又何必着急?”
正说着,钱谦益告罪离席,“诸君稍待,老夫去去就来”。
须臾返回,焕然一新,小辫儿割了,峨冠博带,一身的大明衣冠。
高士鸃大惊,“钱公,汝这是做甚?穿前明衣冠可是要掉脑袋的!”
钱谦益一笑,“峨冠博带,何其华美!高知县也换了吧,随吾等一起反清复明”。
此话一出,十余个壮汉拥入客堂,马天锡也拔出了短刀。
高士鸃明白了,我说钱公为什么请吾吃饭,原来赴的是鸿门宴、饮的是断头酒啊!
“吾考的是大清的科举,食的是大清的俸禄,今日之事,唯死而已”,高士鸃滔滔不绝地表着忠心,忽然腰后一疼,县丞马天锡的短刀刺穿了他的后腰。马天锡想当知县,已经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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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禄的三千兵马入了常熟城后,立即向虞山南面杀去。
此刻,孙贵的大军也在福山登陆了。
福山参将萧世忠态度恭敬地迎接孙贵。
孙贵问萧世忠:“萧参将,汝部的辫子都割了吗?”
“禀大帅,末将麾下三千兵马,已全部剪辫易帜”。
“好,头前带路,领本帅去打三丈浦水寨”。
孙贵怕有诈,让萧世忠部三千降军走在前面。萧世忠不敢违抗,乖乖领兵先行。
孙贵又令戴捷、杨朝栋领兵去攻虞山北面,和蔡禄一起,围攻驻守在虞山的清将林嗣琛部。
扬将副将林嗣琛不是什么名将,但却极小心谨慎。驻守虞山以来,每日都要巡视虞山水道。只是他没料到,敌人没从水上来,竟然从陆地上来了。
可怜林嗣琛,大炮的炮口全都面对着正东的江边,没料到南面来了敌人。杀声震天,正拼死抵抗,北面又来了敌人,数量更多。糊里糊涂之间,被戴捷割了脑袋。
三丈浦的夜很静,数不清的战船停靠在码头上,一艘接着一艘。这里是清军的水寨、水兵们可以安心睡觉的地方。
包括王燝在内,大部分的水师官兵都睡了。睡得很香,犹如婴儿依偎在母亲的怀抱。
萧世忠领孙贵偷偷潜行到了清军三丈浦水寨附近。
“全军出击”,孙贵淡淡地下达了军令,然后什么也不说,静静地望着萧世忠。
萧世忠明白,自己必须有所表示,梁山好汉入伙还要纳份“投名状”呢。当即把牙一咬,率军杀入水寨。
他熟知水寨内情,直接杀奔王燝的中军所在。
身经百战的将军,睡眠大多比较浅。喊杀声一起,王燝便醒了。来不及披甲,穿着马褂,拎刀出帐。
只见杀声震天,四处都是火光,便知水寨保不住了。
“快,登船”,急忙率着几十个亲兵往战船上跑。
萧世忠杀到中军大营,没寻到王燝,却正遇上清江宁水师守备王大成。也不说话,抡刀便砍。
一见萧世忠反了,王大成便知道大势已去。忙道:“萧兄请慢,末将也愿意降明”。
“汝也愿意降明?”
萧世忠眼珠一转,喝道:“放下刀,跪下”。
王大成无奈,弃刀,跪于地上。
刚跪下,萧世忠一刀砍落。
王大成大惊,“汝”,刚说了个“汝”字,脑袋便被削落。
萧世忠哈哈大笑,拎起王大成的脑袋说道:“对不起了,王守备,本将降明,总得纳份‘投名状’,不得不借汝的脑袋用用”。
第三百一十三章 复京(六)
孙贵率军冲入水寨,见水寨边码头上停靠着的密密麻麻的船只,吼道:“给本帅烧!”
明军来袭营前,早已备好了猛火油,冲至战船上,点燃。
很快,一艘艘战船起火燃烧,水寨成了火海。
“完了!全完了!”
王燝心里绝望,不甘心地下令道:“救船!”
火光便是军令。
早已埋伏在福山附近的郑斌、杨正部两万水师,见三丈浦水寨火起,迅速地往三丈浦杀来。
船队行至江心岛附近时,被炮台守军发现了。
“开炮!给本将狠狠地轰”,清军游击马龙吼道。
“轰隆”,“轰隆”,“轰隆”??
清军的重炮震得长江发抖。
“嘭嘭嘭”,郑斌看见身边的一艘海沧船被击中了弹药舱,整艘船蹦了起来,又飞快地坠落、沉没。
望着那些来不及营救就被战舰带着,沉入江底的将士,郑斌狠狠地吐了口唾沫,“狗鞑子,待会再收拾汝!”
“全速前进”,他下令全军不要理会江心岛炮台,全速前进。
付出了数艘战船沉没,十余艘受伤的代价后,明军穿过了江心岛和福山之间的水道,直扑三丈浦水寨。
此时,王燝好不容易抢救出了几十艘船,还没来得及列队,明军便杀至了。
毫无章法的清军被杀得大败。
王燝见不是头,急忙往常州逃窜。副将杨正率八十艘船、五千水师紧追不舍。
王燝带着十几条船,逃至常州府靖江岛。岛上有一把总、三百守军,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明军杀到了,顺利夺岛,区区三百守军,被杀得干干净净。
王燝继续逃,一口气逃到镇江府扬中岛,岛上亦有一把总、三百守军。此时,他只剩下了七条船。
尚未来得及上岸,一片帆影跃入眼帘,叫了声苦,欲再逃往江北扬州府的仪真(仪征)县。
“嘭”,一艘大哨船靠过来。几块宽木板放了下来,明军将士踩板上船。
一个明军队正冲上来抡刀便砍王燝,两人杀成一团。王燝在清军中以谋略而不是武艺见长,这些年当了大帅,极少亲自上阵搏杀,武艺也生疏了;而明军的队正,却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王燝竟敌不过。
“本帅愿降”,王燝大喊。队正以前在海战中耳朵受过伤,听力弱,海风又大,听不清楚,见他嘴巴一直动,还以为是在骂自己。
“狗鞑子,敢骂俺!”
队正大怒,虎吼一声,崩飞了王燝的刀,又一刀劈成两截。
杀了王燝后,杨正趁势夺了扬中岛,问部下:“此乃何处?”
部下亦不知,取出舆图,研究了半天,才发现居然打到了镇江府扬中岛。
“到镇江了?前面岂不就是南京?”
杨正摸了摸脑袋,没想到追了六天,居然一口气追到镇江府来了!
吁了口气,对部下下令:“汝速乘快船,报告大帅,我军已攻下常州靖江岛、镇江扬中岛,顺利打通长江水道”。
三丈浦的火光熄灭了,炮声也渐渐平息。江心岛炮台上,游击马龙见势不妙,率部下登船欲逃往江北。
郑斌的船队围了上来。
复仇的炮弹一直射着,马龙的船已经大半沉入了江中,只有风帆还露在外面。
郑斌亲自点燃了火绳,“轰”,彻底让这艘船成为了历史,“狗鞑子,让汝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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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队犹如一部机器,胜利则是润滑油。一支军队如果不断打胜仗,就如同给机器上了油,状态便好,往往能超水平发挥。
明军连战连捷,越打越顺,杨正居然一直打到了镇江府。
战后,孙贵清点人数,发现少了副将杨正和他的五千部下。
“怎么回事?杨大胆呢?”
“禀大帅,虏帅王燝逃往常州方向,杨副将率军追去了”。
孙贵气得跺脚:“混帐!杨大胆啊杨大胆,汝难道不知道什么叫穷寇莫追?深入敌人腹地,万一吃亏了怎么办?”
黄应道:“大帅,清军水师主力已经被我军歼灭,万里长江,尽可来去自如,杨副将必定无事,大帅不必担心”。
孙贵想了想道:“那也不能大意,速派快船令杨正归营”。
打下三丈浦后,明军继续沿长江北上,攻下了常州府杨舍镇,逼近江阴县城。
到了杨舍镇,孙贵才得知杨正的消息,这厮胆真大,居然一口气打到了镇江府扬中岛!还斩杀了虏帅王燝。
这可给孙贵出了个难题,他本来的作战计划是稳扎稳打,先打下常州,再攻镇江,最后再入南京江段。不料,杨正一口气打通了长江水道,还占了镇江的扬中岛。扬中岛甚大,足可屯兵,夺了此处,便可以此为基地,封锁南京水道了。到底是继续打常州,还是直接去南京呢?
左思右想,肉已经吃到了嘴里,断然没有吐出来的道理!
他决定率水师主力去扬中岛,封锁南京水道。不过监国还交给了自己一个任务,那就是夺取常州府,切断南直隶清军和浙江清军的联系,尤其要切断江南运河。自己率水师去了镇江,夺取常州的任务便只能交给马宝的陆师了。
孙贵扫了一眼舆图,问部下:“蒲城伯行进到哪里了?”
“禀大帅,刚到的军报,蒲城伯正在攻打苏州城”。
孙贵火了:“半月前,他就已经到了苏州,怎么还没打下来?误了监国的大事,唯他是问!”
部下劝道:“大帅,苏州是大城,城高池坚,攻城需要时间啊!”
孙贵仔细看着舆图,想了想道:“从福山至常熟再至苏州,有水道相连。本帅派蔡禄率五千水师,携带重炮,由水路轰击苏州,助蒲城伯攻城。告诉蒲城伯,十日内,一定要拿下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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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禄率五千水师、八十艘战船,往苏州进发。孙贵则率水师主力,前往镇江府扬中岛。
三万多水师齐聚扬中岛,彻底封锁了常州、镇江、应天一带的长江水道,江北的船再也过不了江。一时间,南直隶的清军,人心惶惶。
镇江知府戴可进急了,他已经被钱谦益策反,有降明之心。只是他没有兵,兵在镇江总兵高谦手里。高谦自从上次在芜湖被击败逃回后,七千兵马损失了一半,返回镇江补充了一些,也只剩四千多兵。
人一着急,便须喝茶。戴可进请高谦品茶。
“总镇,此乃‘金山翠芽’,予特意取城西北的中泠泉的泉水泡制,中泠泉可是被茶圣陆羽誉为‘天下第一泉’呢,请!”
“嗯,色翠香高,汤色明亮”,高谦赞了一句,呷了一口,含在口中,慢慢品味,“妙啊!饮之滋味鲜浓,清香醇厚。好茶啊好茶!”
戴可进道:“此乃刚上市的新茶,口感自然好”。
高谦哈哈大笑:“府台莫非是欺吾不懂茶吗?此茶三月即已上市,此时己是六月,算不得刚上市的新茶矣!”
“原来如此,总镇真是懂茶之人”,戴可进话锋一转,“这茶是越新越好喝,人亦如此啊!当年我朝入关,最早归顺的辽人俱得高位,吾等后归顺的,只能做个小官。哈哈哈!”
戴可进将“归顺”二字咬得很重,高谦若有所悟,沉默不语。
“其实明朝亦一样,先投奔的佟养甲封总督,后投奔的李本深便只能做提督了”。
戴可进故意不称“前明”,而称“明朝”,还特意提到投降的李本深。说完认真观察高谦的反应。
高谦叹了口气,不说话。
一见高谦并未反驳自己,戴可进知道有希望,继续说道:“您和我都当着大清的官,家眷又皆在镇江,一旦城破,牵连到家人,可如何是好?一想到这些,我夜夜都难以安眠啊!”
这句话击中了高谦的软肋。他和戴可进皆是贰臣,明也好、清也罢,本无什么忠心。只有家人是实实在在的。一听城破后,有可能全家都受自己牵连,不禁色变。
高谦想了想道:“吾与府台家眷皆在镇江,当共同进退才是!”
戴可进大喜,高谦这是表态要和自己保持一致。
“明军势大,吾等降明如何?”
“吾听说,北边的援军快到了,不如再等等看?反正吾和府台同生共死,也不在乎再多等些时日”。
戴可进明白了,高谦怕押错了宝,还想再等等。点点头,“不管总镇如何行事?本府都愿附骥尾”。
第三百一十四章 复京(七)
秋风萧萧愁杀人,
出亦愁,
入亦愁。
座中何人,
谁不怀忧。
令我白头??
江宁城江南总督府,愁云惨雾。两个大官,抱团取暖。是的,大官!封疆大吏!江南总督郎廷佐和江宁巡抚周国佐。
一般情况下,督抚之间难免会有矛盾,可明军大兵压境,难兄难弟自然要一致对外。
“郎公,当务之急是赶紧将浙江军队尽数调往南直隶。兵聚则强!坚守数月,朝廷的援军必至”,周国佐向郎廷佐献计。
郎廷佐苦着脸,“予已经多次给陈督宪写信了,可他说没接到皇上的圣旨,绝不离开浙江。唉!”
陈锦当然不敢离开浙江,他是清廷封的浙闽总督,堂堂的封疆大吏。封疆大吏失封疆,可是大罪。没有顺治帝的圣旨,他不敢撤退。
“唉!不知道皇上的圣旨什么时候能到?”
“予已用八百里加急,向皇上上奏,圣旨应该快到了。只是明军水师已经封锁了长江,圣旨就算到了江北,也过不了江啊”,郎廷佐又是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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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治帝同意了郎廷佐的建议,只是宣旨的官员刚刚才到山东。
接到南直隶危急的消息后,京师大震,东南之客,皆惶怖思归,至有泣下者。
“朕欲放弃江南,固守江北。如何?”
顺治帝在乾清宫内问索尼、敖拜诸大臣。他毕竟年轻,遇事易慌乱,有了放弃江南的想法。诸臣不敢答,乾清宫内一片沉寂。
“皇帝欲弃祖宗百战所得之地耶?将来有何面目见太祖、太宗?”
一个轻柔又坚定的声音在乾清宫内响起,昭圣皇太后出现在了乾清宫。
听到母亲的话,顺治帝平添了无穷的力量。这么些年,母亲总是他的坚强后盾。他的性子反复无常,受了母亲的激励后,立即由极端恐惧,转变为极端亢奋。
“索尼、敖拜、达素、索洪、赖达,汝等速速整顿禁旅八旗,朕要亲征江南”。
满清入关后,未设专门的禁军,而是将八旗的主力安置在京城守卫,称禁旅八旗。正黄旗、镶黄旗居北,正白旗、镶白旗居东,正红旗、镶红旗居西,正蓝旗、镶蓝旗居南;将降附的外族百姓和本族家奴,组建成内务府三旗,安置在皇城内宿卫;又从上三旗抽调侍卫,设正一品领侍卫内大臣。
一听皇帝要抽调禁旅八旗亲征,昭圣皇太后吓了一跳,多尼、罗托出征时已经将禁旅八旗抽调了一遍,再抽调,北京城可就空了。再说,自己的儿子可不是打仗的料。
好说歹说,最后昭圣皇太后令和硕格格孔四贞给顺治帝端了一碗酸挴汤,才让龙颜平静了下来。
此事,被当时侍奉在顺治帝身边的西方传教士汤若望记录了下来。他以西方人特有的夸张,在《回忆录》里写道:“皇帝完全失去了他镇静的态度,而颇想作逃回满洲的打算。可是皇太后向他加以叱责,她说:怎么可以把祖先们以他们的勇敢所得来的江山,竟这么卑怯地放弃了呢?他一听皇太后这话,竟发起了狂暴的急怒,拔出他的宝剑,并且宣言为他决不变更的意志,要亲自出征,或胜或死。为坚固他的言词,他竟用剑把一座皇帝御座劈成碎块。他要照这样对待一切人们,只要他们敢对他御驾亲征的计划说出一个不字来。皇太后枉然地尝试着用言词来平复皇帝这暴躁,另派皇帝以前的奶母到皇帝面前进劝,可是这更增加了他的怒气。各城门已贴出了官方的布告,晓谕人民,皇帝要亲自出征。登时全城内便起了极大的激动与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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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国佐道:“郎公,现在明军占了镇江扬中岛,切断了我长江水道。吾愿领巡抚标营增援镇江”。
朗廷佐十分感动,“‘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啊!有劳周公”。
“郎公,眼下最可虑者是明军攻取江南运河,切断南直隶和浙江的联系。固山额真赵布泰、梅勒章京噶褚哈骁勇善战,可请他们驰援苏州、常州,一定要保住运河!”
“善!”
“吾听说安徽巡抚蒋国柱,颇通军略,可让其负责江宁镇、秣陵关一线的防御,率领凤阳、淮安、徐州、滁州等地绿营,阻挡伪明靖王的军队北上”。
蒋国柱是汉军镶白旗人,本任工部右侍郎,从父亲蒋筌辈起就入了旗,资深汉奸。因为父亲当过小军官,蒋国柱以将门虎子自居,自夸自己如何知兵善战云云。一来二去,传到顺治帝耳朵里。现在江南危急,正是用人之际,立即任其为安徽巡抚,负责江北防御。
蒋国柱到了江北,干得热火朝天。在扬州府瓜洲渡口,建起了大炮台。还上奏顺治帝邀功曰:“臣膺巡抚重任,未敢刻忘戒备。瓜洲、京口,人烟辐辏。漕粮数百万,由兹北上。伪明眈眈思逞,匪伊朝夕;臣数次巡视,凡烟墩、炮台、木楼,悉修整以资侦守??”,顺治帝下旨褒奖。
郎廷佐闻其知兵,调其增援应天府。
听周廷佐提到了蒋国柱,郎廷佐连声称善。
??
两个大官坐谈军国大事,仿佛这一番指点江山,便能挽救南直隶的危局。
然而,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并不以个人的意愿为转移。螳臂挡车者,必然粉身碎骨!
另一个大官、清漕运总督亢得时认识到了这一点,惶惶不可终日。
漕运总督这官不小,不仅管理着长达三千七百多里的运河沿线,还兼任庐凤巡抚,管理着凤阳府、淮安府、扬州府、庐州府四府与徐州、和州、滁州三州。
当然,其最主要职能还是负责运河漕运。京杭大运河分为七段,其中淮安到瓜洲段称里运河,总督漕运部院(总管漕运的衙门)便设在里运河边的淮安府山阳县。
亢得时的噩运来了。明军的水师截断了长江航运,江南的漕粮再也无法解往北京。
漕运断了,漕运总督责任攸关。顺治帝多次下旨责令亢得时“出师高邮,往援江宁”。
亢得时叫苦不迭,凤阳、淮安、扬州等地的绿营精锐,几乎都被郎廷佐调往江南了。他的手里只剩三千漕兵。而且,这些漕兵,只有一些运粮的漕船,没有战船,很多船上连炮都没有。这如何能往援江宁?
他有心不去。可大清刚入关没几年,军法森严,不去,必然掉脑袋,家眷也会受牵连。没法子,咬咬牙,去!
亢得时带着三千漕兵,乘着漕船,从淮安府顺着京杭大运河至扬州府。
他要为大清尽忠,下面的漕兵们不干。开什么玩笑?那明军的水师如狼似虎,咱大清的正规水师都被歼灭了,咱们这点人、这几艘破船,去长江,不是送死吗?纷纷逃跑。
亢得时抵达扬州府高邮州时,三千漕兵逃得只剩数百人。不由得彻底绝望,长叹一声:“不死于敌,必死于法!时也,命也”,将身一纵,跳入运河自尽。
堂堂总督,居然被吓得跳了河。这真是:
孝陵已闻战鼓声,
烟雨江南又逢春。
八旗儿女意气尽,
漕运总督何聊生。
第三百一十五章 复京(八)
望齐门,苏州城的北门,一座悲伤的城门!
当年,齐景公畏惧吴王阖闾兵威,不得不将女儿嫁于吴太子波。齐女年少,日夜号泣成病,阖闾乃造北门,名曰“望齐门”。为了让齐女能够登高远望齐国故土,望齐门的城墙修得很高大。
登高远眺兮,思我大齐!父母亲人兮,日以远离!
真得很悲伤!齐女的故事已经传说了千年,一千年后,悲伤的场景再次上演。再也没有比战争更悲伤的事了!
大明水师副将蔡禄带着五千水师、八十艘战船,从福山港出发,经常熟水道,直抵苏州望齐门下。兵马虽然不众,战船上的大炮却既多又沉。
“给本将狠狠地轰!”
随着蔡禄一声令下,望齐门陷入了悲伤中。
此前,苏州八大城门中,姑胥门、蟠门、蛇门、缪门、干将门、巫门已经被马宝的大军攻了大半个月了,望齐门和阊门因为有江水保护,并未被波及。不料今日终未能幸免。
“敌袭!速去禀报大帅!”
管效忠的中军设于阊门边的南濠街上。之所以将中军立于此,是因为阊门有水道连着江南运河,一旦战局不利,可以经运河北逃至常州府无锡县;另外,阊门又名破楚门,当年孙武、伍子胥便是由此门出发,攻灭了楚国,以此门为中军,吉利。
听闻北边水道上来了明军水师,管效忠急奔望齐门观看,他是老将,一看明军的战船,便知道是海船。
完了!一定是明军的水师经白茆浦或虞山水道攻下了常熟。常熟一丢,明军便可攻取无锡,截断自己的退路。
“轰!轰!轰!”
仿佛是知道自己来了,明军战船上的炮弹,暴雨般向望齐门宣泄。
管效忠不得不下城躲避,王辅臣赶了过来,“大帅,望齐门下出现明军水师,常熟必然丢了。必须赶紧撤往无锡,不然明军断了我军后路,便全完了!”
管效忠点点头,“王总兵勿忧,吾早已在上塘河(京杭大运河古河道)备好了船,今晚便撤”。
夜色漆黑,清军打开水门,乘着船,从上塘河往无锡驶去。
苏州守军,除了管效忠、王辅臣的万余部下外,还有吴县、长洲(二县同城)的地方守备部队两千多人。管效忠、王辅臣的部下登船逃窜,这些地方守备兵却不肯逃,他们的家眷都在城内,索性打开城门,降了明。
马宝的大军入苏州时,天已经亮了,闻管效忠已逃往无锡,连忙搜集船只,请蔡禄的水师护送,沿运河杀奔无锡。
打仗打得便是士气,明军连战连胜、士气高涨,清军连吃败仗、士气崩颓。管效忠、王辅臣心胆已丧,不敢守无锡,继续沿运河逃往常州府治武进县。
逃到武进,二人的心才定了下来。武进是府城,城高池深,且离镇江近,容易得到友军的增援。二人决定死守武进,等待援军。
他俩想多了,马宝压根就没想打武进城。朱亨嘉给他的军令是夺取常州中南部,切断南直隶与浙江的联系,然后至应天府溧阳县会合。
所以,打下无锡后,马宝准备转头向西,攻取宜兴县,然后去溧阳。
“蒲城伯,末将的任务已经完成,这便赶往镇江与定海侯会合,特来告辞”,蔡禄向马宝辞行。
“苏州之战多亏水师的弟兄援手,本帅记心上了。蔡副将一路小心”,马宝为蔡禄送行。
送走蔡禄,马宝的三万大军一路往西,直扑宜兴县。速度很快,快到清宜兴守备还来不及投降,便被砍了脑袋。
打下宜兴县,便与明军控制的广德州连成了一片,朱亨嘉交给马宝的切断南直隶与浙江联系的军令,完成了。下一步便是赶往应天府溧阳县,与监国靖王的大军会合。
马宝问斥侯:“监国的大军到达溧阳了吗?”
“禀大帅,溧阳附近未发现监国的大军”。
马宝哈哈大笑,“监国啊监国,您一个劲地催末将和定海侯加快行军速度。结果定海侯已经封锁了长江水道,末将也切断了南直隶与浙江的联系。没想到您自己却来晚了。也罢,待末将休整两天,替您攻取溧阳,在溧阳等您。哈哈哈!”
??
马宝觉得监国靖王的速度慢,其实真不慢!
十四万军队的行军速度自然不可能像三万军队的速度一样快,另外,朱亨嘉的大军里还有文武百官随征,有这些人在,速度自然减慢了些。
天地良心,朱亨嘉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加速行军了。
他先是率大军渡过石臼湖,整整十四万余大军,光渡湖便用了三天;然后,奇袭高淳县,高淳县位于石臼湖与固城湖之间,本是天险,但明军渡湖后在县城后方出现,出乎守军意料,城里也仅有两千守军,轻松夺城;最后,一路往东,夺取了溧水重镇广通镇,剑指溧阳。
现在,明军的先锋离溧阳也不过三天的路程了。
“快,加速行军”,朱亨嘉催促着部下。他自以为速度比马宝快,又对左右道:“传孤的谕令给马宝,令他速速攻取宜兴,孤在溧阳等他”。
??
“哒哒哒”,“哒哒哒”??
铁骑如飞,清固山额真赵布泰、梅勒章京噶褚哈率着八千满蒙八旗在疾驰。
郎廷佐请赵布泰驰援常州、苏州,赵布泰是满洲老将,自然知道常州的重要性,日夜兼程地往常州赶。
只是他没想到,管效忠、王辅臣丧城失地的速度这么快。苏州,天下坚城,二十天就丢了,无锡更是一天没守,直接逃到了武进。
“下官恭迎额真”,管效忠、王辅臣迎接赵布泰进了武进城。
赵布泰见二人这么快就逃到了武进,简直要气疯了。但眼下兵败如山倒,正是用人的时候,不可轻责大将。现在苏州、无锡已丢,宜兴可万万不能再丢了,不然,与浙江的联系便断了。还指望着二人与自己一起守宜兴。
压抑了一下怒气、平静地问二将:“明军现在在何处?”
管效忠期期艾艾地答道:“明军往宜兴去了”。
“什么!”
赵布泰大惊,很快又定了定神。先问管效忠:“汝是在旗的?”
“蒙皇上恩德,入了汉军旗”。
“嗯”,赵布泰点点头,又问王辅臣:“汝做过御前一等侍卫?”
王辅臣曾随姜镶反清,被没入辛者库为奴。他武艺高强,渐渐在北京有了名气。顺治帝亲政后,重用汉人,听说王辅臣武艺好,曾任命他为御前一等侍卫,后来又派往洪承畴处做了总兵。顺治帝可谓对王辅臣有知遇之恩。
见赵布泰提起自己做侍卫的事,王辅臣眼里尽是感激,“此皆是皇上洪恩,末将粉身碎骨难报!”
“好,二位不忘皇上的恩德便好!今日正是报效皇上之时,可敢与本帅一起,拼死一战?”
“末将愿意!”
“嗯,明军去打宜兴,宜兴凶多吉少。本帅欲率军夺回宜兴,汝等速整军相随”。
管效忠有些犹豫,“额真,我军兵马不足两万,而宜兴的明军却足有三万。就怕没夺回宜兴,反倒丢了武进啊”。
赵布泰很自信,“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此次本帅带来了八千满洲铁骑,皆是身经百战的勇士。莫说是三万人,便是十万大军,本帅也敢一战。怎么,尔等不敢战吗?”
“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这话对管效忠、王辅臣有莫大的鼓舞。二人精神一振,齐声吼道:“末将愿随额真,夺回宜兴城!”
第三百一十六章 复京(九)
宜兴这座城,东部为太湖渎区,西部为低洼圩区,南部为丘陵山区,皆不适合骑兵作战。唯有北部的平原区,是骑兵的天堂。
瓜尔佳·赵布泰在马背上长大,十几岁便随太祖、太宗南征北战,打老了仗,自然知道在哪里作战对己方最有利。
他从宜兴北边过来了,一路上派出斥侯剿杀明军斥侯,有效地封锁了消息。
直到兵临城下,马宝才得知城下来了一支清军。他已在宜兴休整了两天,正准备去溧阳与朱亨嘉会合,不料竟有清军敢太岁头上动土、捋自己的虎须。
登城一望,敌人皆是绿旗,还有不少“管”字旗、“王”字旗。赵布泰很狡猾,令部下将八旗的军旗隐藏,成功地骗过了马宝。
马宝有些疑惑,“管效忠、王辅臣?这两个手下败将,竟然还有胆子寻咱交战?”
陈魁道:“大帅,估计是郎廷佐担心丢了宜兴与浙江的联系便断了,所以逼着二贼来救宜兴”。
马宝想了想,“嗯,是这么个理。出城迎战”。
“大帅,管、王二贼和我军交战屡战屡败,今日却有胆子前来挑衅,必有所恃。不如坚守城池,等待监国的大军”,部将蓝衍劝马宝守城不战。
马宝哈哈大笑,“若是别人,本帅倒也不妨守城。偏是管效忠、王辅臣这两条丧家之犬,要是不出城迎战,别人还道本帅怕了这两个怂人。开城门,列阵!”
留下蓝衍部五千兵马守城,三万明军出城迎战。
明军的中军是马宝、马惟兴、郭天才、陈魁部一万五千余战兵,这是明军的精锐;左翼是义军刘孔昭、姚志倬、顾炎武、归庄、陈忱、潘柽章部七千五百余人;右翼是义军陈鉴、庄征麒、范风仁、朱临、曹家驹部七千五百余人。
清军的前方是管效忠、王辅臣的一万一千绿营兵,列着方阵;后面隐藏着赵布泰、噶褚哈的八千满蒙八旗。
赵布泰身经百战,眼光毒辣,对噶褚哈说道:“噶褚哈章京,本帅观明军军阵,中军严整有序,两翼却比较杂乱。你我各引一军攻其左、右两翼,把溃兵往中央赶,敌军必乱,击之可胜!”
“末将领命!”
“管提督、王总兵,汝二人在前方列阵,务必要挡住明军中军的攻势,待其两翼崩溃时,反击之”。
“末将领命!”
大明崇祯二十五年六月二十一日,宜兴之战打响。
马惟兴、郭天才从中路,刘孔昭、姚志倬从左翼,陈鉴、庄征麒从右翼向清军猛攻。
连战连捷之下,明军的士气很旺盛,杀得清军军阵摇摇欲坠。
“列阵,后退者斩”,管效忠奔赴阵前督战。
王辅臣二话不说,亲自率亲兵截杀闯入阵中的明军将士。在马背上上下翻飞,灵活无比,真如一只马鹞子。
噶褚哈率四千骑兵从阵后,绕至明军左翼杀去。
赵布泰亦率四千骑兵杀向明军右翼。他唤来葛布什贤超哈营章京白尔赫图,“白尔赫图,此战是胜是败,全看汝的了!”
白尔赫图虎吼:“额真放心,此战若不胜,末将便战死于此!”
葛布什贤超哈营始建于皇太极天聪年间,乃是从满洲最精锐的巴牙喇兵中的前哨兵中,挑选勇士组建,顺治时改成固定的营兵制,驻守京畿重地,相当于满清的禁卫军。因为江宁实在太重要了,顺治帝除了在此建满城外,还派出了一营一千五百名葛布什贤超哈兵,归赵布泰节制。
白尔赫图是赵布泰的杀手锏。他向赵布泰表完决心,立即率部冲杀在最前面。
“上马!”
“拔刀!”
“给我杀!”
葛布什贤超哈营兵的刀,比一般的八旗骑刀好很多,后世将这种刀称为禁军腰刀,刀身为精钢,刀鞘外还覆有皮革。
“哒哒哒!”
烟尘滚滚,直扑明军右翼。
“快,列阵,竖枪”,陈鉴大吼。
明军右翼主要是松江府的义军,以在华亭县起义的纺户为主。
他们虽然士气高涨,却缺乏打大仗的经验。军阵参差不齐,有些人甚至不知道要将长枪斜竖于地,只是直直地举着长枪。
八旗兵驰至,前面的牛录,至阵前拨转马首,沿阵前掠过,右手持腰刀削断明军的长枪,左手持骑枪左拨右捅;后面的牛录将没了枪头的明军长枪兵砍倒,然后拨转马首,沿阵前掠过。杀散第一层长枪兵后,兜个圈回来,再杀第二层,再兜个圈,杀第三层??直到把长枪阵杀散,便可冲阵。
如果是明军战兵,在清军削枪头的同时,后排的铳手、弓手便会铳箭齐射,对清军造成杀伤。可是义军中的火铳、弓箭很少,主要依靠后排的长枪攒刺杀敌,义军的长枪手训练不足,对清军的杀伤不大。
清军的骑兵兜了三圈后,义军的长枪阵崩溃了。
清军驰入义军阵中,肆意砍杀,将右翼的义军驱赶向中军方向。
曹家驹正在拼命约束部下,白尔赫图纵马风一般掠过,人头落地。
“狗鞑子,还我曹贤弟命来!”
庄征麒红了眼,持枪杀向白尔赫图,他和曹家驹都是发动华亭起义的义士,感情极好。
白尔赫图将身子一伏,射过长枪,右手骑枪借着马力一递,捅入了庄征麒的腹部。捅破了庄征麒的内脏,口鼻间渗出血来。
“陈公速走,吾来断后”,朱临拼死护着陈鉴后退。
赵布泰用铁板指拉开了他的大梢弓,“嗖”,正中朱临前额,栽倒。
陈鉴、范风仁被败军里挟着冲向马宝的中军。
中军副将陈魁令部下对着败兵齐呼:“绕阵而走,莫要冲乱了军阵!”
兵败如山倒,没人听他们的,败兵继续向中军军阵冲来。
陈魁狠了狠心,吼道:“射!射散他们!”
中阵的明军弓手、铳手,对着己方的败军射去。战争就是这么残酷,明知是自己人,为了军阵不乱,为了战争的胜利,也得射。
败军被射倒了一片,前面的败军如梦方醒,绕阵而走,后面的败军依然往阵前涌。败军的数量太多了,一时射不散。
忽听一阵喧哗,左翼又来了一波溃兵。原来是噶褚哈击败了左翼义军,驱赶溃兵至此。
左翼的明军主要是苏州的义军。其中刘孔昭、姚志倬、顾炎武、归庄部四千五百人,有过起义经验,兵败后知道绕阵而走;陈忱、潘柽章部的三千人,作战经验不足,被裹挟着往中军冲来。
这一下,马宝、陈魁再也稳不住阵角,中军被败兵冲乱。
阵前的管效忠,王辅臣见明军两翼已溃,中军也乱了。大喜,高呼着“明军败了”,转守为攻。
管效忠杀向马惟兴军中,王辅臣驰入郭天才军中。
见王辅臣冲得急,郭天才忙率亲兵抵挡。王辅臣左冲右突,连杀十余人,冲至郭天才面前。
“噗”,手中长槊刺透了郭天才前胸。
王辅臣杀散郭天才部,又和管效忠一起夹击马惟兴。马惟兴拼死冲杀,杀不出去,惨死在乱军中。
归庄、陈忱、潘柽章亦战殁于乱军中。
“忠清,吾不行了,吾的家人便托附于汝了”,归庄身中数箭,倒在顾炎武怀中。他是顾炎武的同窗好友,曾与顾炎武一起在昆山起兵抗清,号称“归奇顾怪”。
“不,尔礼,汝不会死的,不会的”,顾炎武泪流满面。
“忠清,汝快跑,汝若死了,吾的家人可怎么办?快跑”,归庄头一软,再无声息,大明朝少了一个书画家、文学家、大诗人。
“啊!”
顾炎武仰天长啸,放下归庄,拼命地往宜兴城跑去。他不能死,他要照顾老友的家人。
“杀!杀!杀!”
清军蜂拥着往马宝的帅旗冲来。
陈魁护着马宝,边战边撤。
“大帅,这杆帅旗太显眼,旗到哪,清军便追到哪。不如弃旗而走”。
马宝点点头,下令弃旗。
不料护旗校却抱着大旗,不肯放手,哭道:“末将护旗有责,旗在人在,旗亡人亡”。
这句话激起了马宝的斗志,他对部下说道:“我马宝可以战死,但是我的帅旗绝不可以倒”,边战边护旗而走。
看见明军的帅旗,白尔赫图激动了,紧追不舍。巴牙喇兵是满洲精锐,葛布什贤超哈营则是巴牙喇兵中的精锐。身为葛布什贤超哈营的章京,阵斩敌军主将,舍我其谁?
见白尔赫图追近,马宝取下铁胎弓,“嗖”的一箭,射向白尔赫图。
白尔赫图武艺高超,听力敏锐,听到箭鸣,微一偏头,轻松躲过。
心中冷哼,想杀本章京的尼堪还没生出来呢。他瞧不起汉人,觉得汉人只会躲在军阵后放铳射箭,要论正面搏杀,绝不是满洲勇士的对手。
见白尔赫图杀来,马宝凝神静气,静入了一种“无我”的状态。时空一下子慢了下来,跃马疾驰的白尔赫图,在他的眼中不过是慢悠悠地踱步。
马宝双眼变得赤红,他天赋异禀,魁梧赤眼,每当想杀人时,双眼便变得血红,取出了自己的成名兵器鞣鞭枪。鞣鞭枪其实是右手枪、左手鞭。右手的七尺花枪,十分显眼,左手的虎眼铁鞭悬于手腕上,不过二尺有余,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贴身近战时,这根鞭可刺、可砸、可砍、可削,十分厉害。
跟马宝交过手的人都知道,绝不能让他近身,不然凶多吉少。
白尔赫图没跟马宝交锋过,不知这鞣鞭枪的厉害,他只看到了马宝的枪,没注意到悬于左手腕的铁鞭。
“嘭!”
白尔赫图的长槊和马宝的长枪撞击在一起,槊比枪沉,压住了花枪。
“哈哈哈”,白尔赫图很得意。
马宝笑了,贴近白尔赫图,左手腕翻起,变戏法般从战袍下,刺出短鞭。好快的鞭,又准又狠,鞭头上的尖刺刺穿了白尔赫图的脖颈,当场落马,汩汩地冒出血来。
斩杀了清军悍将,追兵顿时一缓。
马宝率残兵退回宜兴城,三万大军,只剩一万五千,加上留在城内的五千人,仅剩两万。虽然数量仍比清军略多,但士气已沮。只得据城而守。
第三百一十七章 复京(十)
识时务者为俊杰,朱亨嘉望着跪于自己马前的两位“俊杰”:溧阳知县和守备,十分满意。这俩是明白人,溧阳只有五百守兵,想对抗监国靖王的十四万余大军,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所以,大军一到,立即跪伏马前。
“罪人身为华夏子民,居然做了鞑虏的官,请监国治罪”,“俊杰”们向朱亨嘉请罪。
“人孰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尔等举城来降,不但无过,反而有功。平身吧”,监国靖王和颜悦色地抚慰了一下降官,然后入城歇息。
降官们很上心,选了城里最大、最雅的一座宅院,以迎真龙。
马欢喜恭恭敬敬地给朱亨嘉沏了壶茶。
朱亨嘉一瞅,咦?色泽翠绿、香气淡雅,以前没喝过,“此乃何茶?”
“监国,此乃溧阳附近的宜兴所产‘宜兴阳羡紫笋茶‘,此茶乃归顺的溧阳知县所献,据说与杭州龙井茶、苏州碧螺春齐名,是唐朝宫廷的贡茶”,马欢喜收了溧阳知县的好处,不露痕迹地替他美言。
嗯,朱亨嘉心想,这降官倒也有心,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便让其留任吧。端起茶盖,正欲饮。
马欢喜急忙阻止,“监国且慢,待奴婢先饮一杯,无羔后,您再饮用”。
本来试毒这种事,从内侍中找个没品级的杂役便可,马欢喜已经贵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号称“内相”,位高权重,不需要做这种事。可他硬是不肯,坚持要亲自为监国靖王试毒。“忠”字当头,实在是内廷太监之楷模。
别小看了“太监”这二字,可不是什么宧官都可以称的。大明朝十二监、四司、八局“内官二十四衙门”中,只有内十二监的掌印及其重要助手才有资格称“太监”,官阶为正四品。其他品级的内官还有典簿、长随、奉御、监丞、少监等等,没品级的杂役不计其数。
马欢喜试喝了一杯,禀道:“此茶无毒,请监国品茗”。
朱亨嘉忽然很感动,“小喜子,这些年跟着孤筚路蓝缕、忠心耿耿,不容易啊!”
得到监国的赞扬,马欢喜直如吃了人参果一般,浑身舒泰。跪伏在地,泣道:“奴婢能够追随圣主,振兴大明、实在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只要能待在监国身边朝夕侍奉,奴婢就是再苦再累,心里也是欢喜的”。
听了这话,朱亨嘉更是感动,唤他平身,抚其肩道:“汝呀,怎么跟个孩子似的,还哭上了”。
看着此情此景,一旁的其他几个太监,御马监掌印太监赵承德、司设监掌印太监刘荣、司礼监随堂太监赵礼贤等人,佩服得五体投地。要不怎么马公公最得圣眷呢,这“奉承表忠”的本事,不对,这“忠君爱国”的精神,真乃吾等太监之楷模!
朱亨嘉品了一口“宜兴阳羡紫笋茶”,赞不绝口,“入口清爽,醇而不腻。好茶啊好茶!”
喝着茶,想起马宝来,孤令马宝尽快攻下宜兴,至溧阳与孤会合。也不知道马宝现在至何处了?斥侯应该有消息传来了呀。
“报!蒲城伯在宜兴被围”,斥侯来报。
马宝被围了?清军的主力在江宁镇、秣陵关一带,常州的清军不超过两万,马宝怎么会被包围?
“可探听清楚,围城的是哪几支清军?”
“禀监国,是固山额真赵布泰、梅勒章京噶褚哈、江南提督管效忠、苏州总兵王辅臣”。
朱亨嘉更纳闷了,这几部清军加起来不过两万,而马宝前一阵子送来的军报说,他这一路招降纳叛,再加上投奔的义军,手上足有三万五千大军。马宝又骁勇善战,怎么会被人包围在城里?
战争便是如此,很多不合理的事,结果楞是发生了。
没琢磨明白,那就不琢磨,直接去宜兴看看。
监国靖王下达了军令,“明日一早,兵发宜兴”。
??
“报,溧水上游溧阳方向,发现明军大军,人数在十万以上”,斥侯来报。
赵布泰是百战老将,在大军方圆百里外布了斥侯。十四万余大军的动静,自然瞒不过他。
明军的大军不是应该去打江宁镇、秣陵关吗?怎么会出现在宜兴?朱亨嘉依江天表之计,渡过石臼湖,攻取高淳、溧阳的作战计划,完全出乎赵布泰意料,他想不通。
没琢磨明白,那就不琢磨,广派斥侯探听便是。
“再探再报!”
“嗻!”
“报,明军离我军还有百里”。
“报,明军离我军还有八十里”。
“报,明军离我军还有五十里”。
赵布泰叹了口气,得走了。以不足两万之军和十余万大军决战,那不是勇敢,是愚蠢!
他一边率军往武进县撤退,一边飞马报于郎廷佐,伪明靖王的大军转进到了常州府,正往镇江杀来。让郎廷佐速将江宁镇、秣陵关一带的兵力,集结到镇江抵御明军。
赵布泰撤到钟溪镇时,接到噩耗,武进城丢了。
原来定海侯孙贵听说常州的清军主力去夺宜兴,武进空虚。便从常州靖江岛出发,先是攻下了江阴县,然后沿蔡泾坝水道进入运河,又沿运河攻下了武进县。
孙贵牢记着自己的任务,封锁长江水道,所以水师并未下船,只是沿着水道,一路“轰,轰,轰”,攻城的事交给了两员降官:萧世忠和马天锡。
萧世忠是原清军福山参将,有兵马三千;马天锡是原清常熟县丞,有守备兵加乡勇一千。为了调动二人的干劲,孙贵升萧世忠为副将、马天锡为游击。二人大喜,在水师炮火的掩护下,打得有声有色,以区区四千兵马,一口气攻占了江阴、武进。
闻明军夺了武进城,赵布泰不敢恋战,撤至镇江府丹阳县。
在丹阳,他等到了郎廷佐的援军。郎廷佐调动了一切可以调动的兵马驰援丹阳。安徽巡抚蒋国柱、凤阳总兵袁廓宇、梅勒章京玛尔赛、淮安参将张国俊、徐州游击刘承荫、滁州游击徐登第皆被调至丹阳。
一下子多了这么多兵马,赵布泰手中的兵力达到了近六万人。他决定在丹阳与明军决战。
一场决定南京归属的大战,即将展开。
第三百一十八章 复京(十一)
“末将轻敌致败,请监国治罪”,马宝向朱亨嘉请罪。
“马卿这一路屡立战功,便功过相抵吧”,朱亨嘉并未治马宝的罪,而是让他带着两万败军,和自己一起前往镇江。
十六万多大军从宜兴北上,声势浩大,攻占金坛县,渡过白鹤溪,逼近了镇江府丹阳县。
朱亨嘉选择走丹阳、丹徒这条路攻取南京,可不是瞎选的,原因有二:其一、走这条路可以避开大胜关、秣陵关、方山等要隘,绕过秦淮水、胭脂河等河流,方便大军行进;其二、这条路线靠着运河、长江,可以得到己方水师的支援。
攻下金坛后又有好消息传来,胭脂河下游的溧水县归顺了。
“算那溧水知县识相”,朱亨嘉冷哼一声,下令全军迅速往丹阳前进。
丹阳城外百里处的明军营寨内,李本深找胡茂祯聊天。朱亨嘉将卜从善、胡茂祯等降将俱拨于李本深指挥,其部有两万之众。
李本深和胡茂祯以前皆是高杰的旧部,两人关系很好,无话不谈。
“胡兄可知潘永禧、汪伯升求见监国一事?”
胡茂祯眉头一皱,此二人皆是徽州义军首领,以前自己血腥镇压过徽州义军,可谓仇深似海,“他们见监国何事?”
“他们求监国杀了汝,为死在汝手上的徽州义士报仇”。
“监国怎么说?”
“监国没同意”。
胡茂祯吁了一口气。
不料,李本深话锋一转,“监国虽然未同意,却说了四个字‘日后再说’”。
“什么!日后再说?”
一听这四个字,胡茂祯冷汗直流,扑通一声跪倒在李本深面前,“末将走投无路,求大帅救末将一命!”
李本深急忙扶起胡茂祯,“胡兄,你我皆是降将,又是好友,何须如此!我若不想救胡兄,又何必告诉胡兄这些?”
胡茂祯定了定神,“求大帅指条活路!”
李本深说道:“胡兄若想免祸,唯有一个办法:立功!只有在战场上立下大功,方能高枕无忧!”
胡茂祯恍然大悟,“多谢大帅指点!末将一定奋勇杀敌,立功赎罪!”
??
丹阳城的南面是小丘陵和平原,十分适合骑兵作战。
瓜尔佳·赵布泰在城南列好了阵,准备与明军决战。
黑压压的明军军阵缓缓逼近,左翼是刘文秀部四万五千兵马,右翼是高明贵部四万五千兵马,中央是朱亨嘉亲率的七万中军。
明军足有十六万,清军不过六万,从数量上占有绝对优势。但是打仗并不是光靠人多就行,赵布泰还有杀手锏:骑兵,一万多精锐的骑兵。他的本部有五千骑,噶褚哈、玛尔赛各有三千骑。
赵布泰仔细观察着明军军阵,发现两翼的明军方阵紧密,中央却布的是疏阵。点点头,看来明军在中央放了不少火器。冷哼一声,火器这东西杀伤力虽大,装填却需要时间,对付步兵好使,对付骑兵嘛,哼哼,我满洲骑兵来去如风,还没等汝射几轮,便已经冲到汝跟前了。再说,这阵布得疏松,防御力便弱。嗯,这个战机一定要抓住!
“哈哈哈”,赵布泰忽然大笑。
见主帅发笑,诸将不禁好奇、“额真何故发笑?”
“本帅笑那伪明靖王,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焉有将中军布得松,两翼布得紧的道理?”
蒋国柱道:“额真,明军的中军布得如此之疏,想必是给炮车预留通道,彼等必是想用大炮轰击我军”。
赵布泰赞许地看了蒋国柱一眼,“蒋抚台所言甚是,那伪明靖王想必是做此打算。可笑他只知依靠铳炮之利,却忽视了我军骑兵的速度。敌我相距不过三里,我军骑兵须臾便到,他的炮再猛、铳再利,又能射几轮?哈哈哈!”
蒋国柱亦叹道:“想必是那伪明靖王连战连胜之下,骄矜大意,方才如此布阵!”
“哼,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敌人懈怠,正是我军的战机”,赵布泰念起了《孙子兵法》,心想,这些尼堪,打仗不行,写的书倒蛮有道理。
“袁廓宇、张国俊、刘承荫,汝等率军袭扰明军左翼”。
“末将领命!”
“王辅臣、徐登第,汝等率军袭扰明军右翼”。
“末将领命!”
“噶褚哈、玛尔赛,汝等随本帅率骑兵冲锋;管效忠、蒋国柱,汝等率步兵紧跟着骑兵冲杀!”
“末将领命!”
布置完军令,赵布泰激励道:“诸将皆须奋勇杀敌!此战若胜,朝廷不吝公侯之赏!”
??
赵布泰没有料到,明军的中军布疏阵,并不是为了便于炮车通行,而是为了便于战马和战象通行。
通过与固始汗茶马互市,明军获得了大量战马。历经血战后,孙广威的骑兵还有八千余骑,赵奚部的三百头战象还剩两百头。
朱亨嘉觉得己军的数量远多于敌军,岂有十六万多大军让六万敌军压着打的道理?他决定主动出击,让骑兵和象兵先行,步兵紧跟,所以布疏阵,为战马和大象留好通道。不料竟让赵布泰误会自己欲靠火器取胜。
大战在即,朱亨嘉下令自己的王车,在阵内绕行一圈,鼓舞士气。
这王车其实是一座指挥台,由八匹骏马拉着,中央有一高台,立有盘龙大纛,供朱亨嘉指挥作战用。这其实已经逾制了,天子不过驾六马,诸侯驾四马,监国靖王驾八马,牛!其实他还想整个十六匹马、二十八匹马什么的,可惜古代的栈道条件有限,马再多,车就跑不起来了。
王车一跑起来,那杆高数丈的盘龙大纛迎风招展,威风凛凛。在大明朝的各类军旗中,纛旗的地位最高,号称“旗头”,比牙旗、号旗、信幡、五方旗高得多。纛旗中,又以盘龙大纛最尊,比麒麟大纛、老虎大纛尊贵,代表着最高统治者。
好一杆盘龙大纛!旗杆顶部有一个用耗牛尾制成的毛球,称为“旓”。这“旓”可不一般,当年黄帝战胜蚩尤,剪下蚩尤的头发作为纛的装饰。有“旓”,才配作帝王之旗。
明军连战连胜,士气本来就高。又见到监国靖王的那杆盘龙大纛亲临,无不振奋。
“千岁!”
“千岁!”
“千岁!”
欢呼声震得丹阳城发抖。
??
“出击”,赵布泰一凛,下达了军令。
指挥台上,朱亨嘉端着千里镜,只见烟尘滚滚。打了这么多年仗,他已经学会从烟尘中判断敌人的数量。
“鞑子居然有一万多骑?”
此前从马宝的汇报中,他判断敌军的骑兵有数千人,不料竟有万骑。
“大意了呀”,朱亨嘉叹了一声。但他并不想改变作战方略,两军交战、最忌临时变换打法。顿了顿,吼道:“传孤的军令,骑兵、象兵出击!”
“哒哒哒!”
“哒哒哒!”
两股骑兵绞杀在一起。
“噜噜噜”,“噜噜噜!”
两百头大象甩着长鼻,咆哮着冲向清军。
“那是什么?”
“大象!”
“敬谨亲王就是吃了这些畜牲的亏!”
毛竹山之战后,明军军中有战象的消息,早已传至清军各部。
清军有所防备,或是拨马让过战象,或者张弓射杀战象上的驭手。只要射杀了驭手,战象没人指挥便好办了,这是毛竹山战役后,清军将领总结出的法子。战争便是如此,敌我双方都在战争中学习战争。
尽管如此,这些庞然大物,依然给八旗将士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杀!杀!杀!”
明清双方的骑兵绞在一起,都失去了速度。
见骑兵失去了速度,朱亨嘉下令步兵出击,清军的步兵也杀至。
此时,双方混杀在一起,大炮发挥不出作用,比拼的便是战阵的配合,还有士卒的精锐。
赵布泰暗暗叫苦,他没想到明军居然有这么多骑兵,成功地让己方骑兵失去了速度。现在双方打成了混战,明军兵多,自己兵少,明显吃亏。可撤又不能撤,两军粘在一起,一撤立即全军崩溃,只能拼死作战,希望八旗将士的武勇能够创造奇迹。
“好!粘在一起便好打了!”
朱亨嘉大喜,下令郝尚久、张成武、王国玺、龙海阳,武邦贤、景可勤各部猛打、猛冲,兵多打兵少,耗也要耗死清军。
两翼的刘文秀、高明贵也率领部下奋勇拼杀。
无边无际的大军,让赵布泰体会到了什么叫人多势重,他虽然拼死抵抗却依然渐渐不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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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兄们,跟着我,朝敌人的帅旗杀!”
胡茂祯大吼着,一马当先,率五千部下,杀向赵布泰的帅旗。他原是高杰部下第一猛将,高杰常以之为先锋,作战很勇猛。
自从跟李本深谈完话后,他总觉得有一柄剑,悬挂在自己的脖子上方,凉嗖嗖的。
“若想免祸,唯有立功”,李本深的话一直在脑海边回响。再也没什么比斩将夺旗功更大的了,他盯准了赵布泰的帅旗。
见他来势汹汹,赵布泰下令蒋国柱部拦截。
蒋国柱部中军游击刘国玉,率部挡住了胡茂祯。
“嗷”,胡茂祯口吐狼嚎,一刀劈死刘国玉,率军深深楔入赵布泰的中军。
“咦?这是哪支部队?”
王车上朱亨嘉看得分明,问身边的郑封。
“监国,是降将胡茂祯部”。
朱亨嘉慨叹道:“想不到胡茂祯这般能战!孤身边这么多猛将,居然让一个降将冲在最前面”。
郑封一笑,“他不敢不拼命,上次潘永禧、汪伯升求您杀了他替徽州义军报仇,您说‘日后再说’,估计是传到他耳朵里去了。拼死杀敌,欲立功自赎耳”。
朱亨嘉默然,半晌方道:“幸亏当时未斩了他,不然吾军便少了员猛将!”
盯准赵布泰帅旗的,除了胡茂祯,还有明将龙海阳。他冲了一半,被噶褚哈部所阻。
“砍马腿,跟着我砍马腿”,龙海阳大吼,敌人都是骑兵,砍马腿能让他们人仰马翻。
噶褚哈眼一眯,施放冷箭,射死了龙海阳。
明将杨辅臣见状大怒,一枪刺噶褚哈于马下。
胡茂祯冲到赵布泰面前,赵布泰也不答话,和他战至一团。
瓜尔佳氏出猛将,敖拜、赵布泰、穆里玛,都是满洲有名的巴图鲁,胡茂祯敌不过。
正在手忙脚乱之际,杨辅臣杀至,双战赵布泰。
“呀”,赵布泰一个不察,被杨辅臣剌中右腿。
胡茂祯的刀到了,斩落了赵布泰的脑袋。
二人又砍倒赵布泰的帅旗,清军大乱。
明军打疯了,越战越勇。白文选阵斩清凤阳总兵袁廓宇,郝尚久阵斩淮安参将张国俊,景可勤阵斩徐州游击刘承荫,其余诸将,杀敌立功者无数。
马鹞子王辅臣欲逃,大明兴平伯党守素紧追不舍。王辅臣忽然一个回马枪,挑党守素于马下。
“党兄!”
宜都伯塔天宝大愤,他和党守素情同手足,“给我射,射死这厮”。
“呯呯呯!”
塔天宝的五十骑亲兵,皆装备着三眼铳,乱铳齐发,射死了王辅臣。
发生在崇祯二十五年六月三十日的丹阳之战结束了。此战,清军伤亡三万余人,明军伤亡一万。
看着满山遍野的鞑虏尸体,朱亨嘉豪气顿生,作《浪淘沙·平虏》一词曰:
碧血染河山,烟雨江南。
平定胡虏享平安。
无数良人拼万死,只为衣冠。
挥剑荡腥膻,尸垒京观。
黄泉一路不孤单。
魂去北京传顺治,烽火又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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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阳之战后,管效忠、蒋国柱、玛尔赛、徐登第诸将仓惶逃至句容县,仅余两万人。明军趁势攻克了丹阳,逼近镇江府治丹徒县。
“高总兵、戴知府,明军逼近,汝二人速速整顿兵马、修缮城池,与本抚守城”,
江宁巡抚周国佐急召镇江总兵高谦、知府戴可进商议。
“抚台放心,吾等一定与丹徒共存亡”,高谦和戴可进慨然应允。
周国佐略微放下了心,但他没料到这两人早有降明的打算,愿意和丹徒城共存亡的,只有他的三千巡抚标营。
接到了高谦和戴可进的请降信,朱亨嘉一笑,“树倒猢狲散,这两个家伙倒见机得快”,立即下令昼夜行军,赶往丹徒。
很顺利,高谦和戴可进打开了城门,明军轻松入城,杀散了周国佐的抚标,生擒周国佐。
听说抓住了周国佐,朱亨嘉冷哼一声:“好好养着他,祭孝陵时用得着!”
闻明军又攻下丹徒,管效忠、蒋国柱不敢再留在句容,一口气逃到江宁。
朗廷佐将江宁镇、秣陵关各地守军全部撤至江宁、上元二县,又凑了三万余兵马,打算死守南京。
第三百一十九章 复京(十二)
大明崇祯二十五年七月六日,明军兵临南京城下。
南京,六朝古都,由上元、江宁二县合并而成。
这座城相当的大!比北京还大。城墙由宫城、皇城、京城、外郭城四重城垣构成,外郭城墙超过一百二十里,是世界第一大城墙,光外城门就有十八座。
不光大,城墙还又高又大又坚固!按后世的计量单位“米”来计算,高14至21米;上宽4-14米;下宽14-19.75米。
工事还齐备!宫城、皇城、京城、外郭城外皆有护城河;各城门皆有瓮城,其中京城的城门至少有两座瓮城,大多有三座;其他城防设施应有尽有。
必须的,这里可是太祖高皇帝建都的地方,自然要倾大明之国力狠狠地修建!
按说清两江总督郎廷佐守着这座天下雄城,应该很有信心才是。
没有,一点都没有!
他的精锐部队几乎在泾县、丹阳之战中打光了。剩下的三万多人,都是些残兵败将、乡勇团练之类的。为了多征点兵,甚至把京城内满城中的十三岁至六十岁的满洲男人都征发了,也不过多了三千满八旗。南京城又大,这么点人,分散到城墙上,少得可怜。
正在彷徨无措之际,江南提督管效忠来找他,“郎督宪,明军势盛,当施诈降之计”。
“哦,如何诈降?”
“可遣使骗伪明靖王说我等愿降,只是我朝有例,守城者过三十日,城失则罪不及妻孥。城内守将家眷悉在北京,请他宽限三十日,即开门迎降”。
郎廷佑想了想道:“此计甚善!予这就派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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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亨嘉在南京城外扎下大营,天色晚了,正准备歇息,关守箴、孙金鼎、何吾驺、郑封、顾奕、余朝相等一大批官员拜见,大帐外挤满了人,足有两、三百。
心里微恙,不高兴,这些人想干啥?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脸上却不好发作,和颜悦色地问:“哎呀,这么晚,诸卿找孤有何事呀?”
内阁首辅关守箴带头说道:“臣等请监国祭孝陵!”
仿佛是排练好的,数百官员齐声吼道:“请监国祭孝陵!”
孝陵是太祖高皇帝和马皇后合葬的陵墓,因皇后谥“孝慈”,故名孝陵,坐落于南京紫金山独龙阜玩珠峰下。周围还有常遇春、仇成、吴良、吴桢、李文忠五座功臣墓。
这座陵可不得了,不仅气势恢弘,花了三十多年才建成,还代表着大明王朝的正统地位,谁祭了孝陵,谁才敢说自己是正统,才有资格称皇帝。唐王、鲁王、桂王,无不欲祭孝陵,以证明自己的政权符合法统。
朱亨嘉一听,明白了,大臣们盼着自己祭孝陵,一是为了鼓舞天下人心;二也是为了帮自己明确正统地位。用心是好的,但是监国靖王,自有他的骄傲。
“诸卿请回吧,祭孝陵一事,日后再说”。
大臣们一听,全都傻了眼,别的藩王都争着、吵着、闹着,要祭孝陵。您可倒好,都打到南京城下了,居然还不祭陵以明正统!
“监国不祭孝陵,臣管誓不回营!”
“扑通,扑通,扑通”,一些子跪倒了数百大臣,大有您若不从,便跟您耗到底的架势。
“呜~呜~呜~”,监国靖王放声大哭。
群臣不解:“监国何故做悲声?”
朱亨嘉哽咽着说:“两京沦丧,孝陵蒙羞。南京未复,孤有何脸面祭孝陵、见高皇帝?孤意已决,不复南京,绝不祭孝陵!”
此言一出,雅雀无声。
诸臣皆感慨:靖王殿下真雄主也!比其他藩王强多了!他们争抢着祭陵,咱们殿下却发下宏誓,不复南京,誓不祭陵!这叫啥?英雄豪气!
关守箴、孙金鼎等羞惭满面,“臣等思虑不周,请监国责罚”。
朱亨嘉连忙安抚,“孤知道,卿等都是为孤好。天色已晚,赶紧回营歇息吧。孤相信,祭孝陵的日子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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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是说,郎廷佐、管效忠等人,皆欲归顺吾大明?”
朱亨嘉笑吟吟地望着郎廷佐派来的使者。
使者奴颜婢膝道:“监国大军到此,即当开门延入。奈我朝有例,守城者过三十日,城失则罪不及妻孥。今各官眷口悉在北京,乞监国宽三十日之限,即当开门迎降”。
一听这话,朱亨嘉心里怒极。跟咱玩缓兵之计、假投降?咱可是穿越者,对尔等这点黑历史一清二楚,若是中了尔等的计,那咱就算白穿越了这一回。
面上却假装中计,厚赏使者。又令使者回去告诉郎廷佐、管效忠等人:“吾军攻此孤城,不过一脚尖耳。既然来降,姑准汝宽限者,盖欲取信于天下也。若至期不降,攻入之时,寸草不留”。
使者叩首而去,返回南京告诉郎廷佐曰:“伪明靖王中计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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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将听令,用三天时间,填平外城护城河,将火炮集中于北城,十一日寅时初刻(凌晨三点),猛攻南京”。
朱亨嘉选择炮轰北城是有原因的。因为南京城共有四条护城河,其中北城只有外廓有护城河,京城太平门外,未挖护城河。京城十三门中,太平门东侧城墙被称为“龙脖子”,乃大明龙脉之所在,故而是唯一没有护城河的一段。
见明军填埋外廓的护城河,郎廷佐使人寻问。朱亨嘉答复曰,只是未雨酬缪而已,只要汝等真心归顺,自然无恙。郎廷佐怕影响了诈降计的实施,不敢开炮阻止。他一想,反正南京有四条护城河,少一条影响也不大。
人多势众,明军仅用三天时间就填平了外廓的护城河,北门外的炮台也建好了。
七月十一日寅时,“轰,轰,轰”,随着震耳欲聋的炮声响起,十五万余明军,四面八方冲向南京,南京攻城战打响了。
“骗子,伪明靖王毫无信义!他不是答应一个月内不攻城的嘛”,郎廷佐气急败坏。
“杀!杀!杀!”
回复他的是惊天动地的喊杀声。
明军有十五万多,还皆是精兵,清军只有三万余,多是残兵败将。明军又是突然袭击,清军措手不及。
很快,外廓的姚坊门、麒麟门、沧波门、高桥门、上方门、夹岗门、凤台门均被攻破,明军蜂拥而入,又向京城杀去。
明军的重炮对准没有护城河的太平门猛轰,打了两天,攻陷了太平门。大队明军从太平门进入京城,又顺势夺取了通济门、聚宝门,占领了京城。
绝望之余,郎廷佐自杀,管效忠、蒋国柱战死,徐登第投降。
明军攻陷了京城,但是皇城和宫城依然在清军手里。皇城内住着近三万满洲八旗的家眷,称为江宁满城。
第三百二十章 帝都
朱亨嘉进了南京城,由衷感叹道:“南京真大!”
确实大,外廓城门十八座、京城(又称内城)城门十三座、皇城城门七座、宫城(又称紫禁城、大内)城门四座。《利玛窦中国札记》中记载:“两个人从城的相反方向骑马相对而行,花了一整天时间才遇到一起”。
有一种人叫“老顽童”,监国靖王便是,今年五十六了,有时候却像个孩子。刚打下外廓和京城,里面的皇宫(皇城和宫城合称皇宫)尚未攻克,便想逛一逛这座太祖高皇帝所建的帝都。
他唤来降将徐登第,令其带着自己沿京城巡视一圈。
徐登第本是滁州游击,被郎廷佐调入江宁已有大半年,对这座城池极为了解,作为降将,能有巴结监国靖王的机会,这可是天大的福分,十分尽心地跑前跑后。
“监国,南京百姓将京城的十三座城门,编了四句词,罪将给您念念?”
“徐游击既然已经归顺了大明,以前的罪便免了。不必再以罪将自称”,朱亨嘉心情很好,一张口便免了徐登第的罪。
徐登第大喜,监国靖王金口玉言,他说免了自己的罪,自己的这条小命便算保住了。
殷勤地说道:“监国,这四句词是‘三山聚宝临通济,正阳朝阳定太平,神策金川近钟阜,仪凤定淮清石城‘。要不咱们顺着词的顺序,从三山门开始巡视?”
“甚好,汝头前带路”。
徐登第头前带路,朱亨嘉在数百亲卫的保护下,悠哉悠哉地逛着京城。
“监国,此乃聚宝门”,
“监国,此乃通济门”,
“监国,此乃正阳门”??
走到北城的太平门下。嗬!这太平门可怜,作为明军攻城的主要方向,被大炮轰得千疮百孔、一片断瓦残垣。
朱亨嘉正慨叹着战争的残酷,忽见离太平门数里处,又有一道城墙,辟有一座城门,雄伟高大,透着一股威严。
问道:“此是何处?”
徐登第忽然泣下,“监国,那边便是皇城了。皇城是吾大明宗庙、祭坛、五部六府所在;里面的宫城,是吾太祖高皇帝起居、理政之地。却被鞑虏窃居,做了满城。末将身为汉人,每见鞑虏在我太祖高皇帝龙居之处耀武扬威地跑马,便不由得肝肠寸断”。
一听这话,朱亨嘉不由得气红了眼,“走,去那边瞧瞧”。
徐登第大惊,“不可呀,监国,皇城尚在满人手里,去那边恐有危险!”
“哼!满人的主为皆已被孤歼灭,里面不过是些老弱妇孺。若不是怕损坏了皇宫,孤早就下令攻城了。走,去那边”。
监国靖王执意要去,左右只得随行。
来到皇城不远处,朱亨嘉端起千里镜,望城墙上观看。没见到几个青壮,多是些老人和孩子,身着圆领左衽大襟,四面开衩、束腰马蹄袖。看着他们,忽然觉得瘆得慌。战争让老人和孩子都成了杀人机器啊!
“咦?满洲女人?”
千里镜的镜头里出现了一个年轻的满洲女人,白白胖胖的一张脸,不丑也不俊。
满洲男人,监国靖王杀了不少;满洲女人,倒是第一次见。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很失望!
后世的电视剧里,满洲美女们一个个盘头翅、梳旗髻,身着美丽旗装,大挽袖、花盆底绣花鞋,衣襟、袖口、领口、下摆处镶着精细的花边。那气质、容貌,叫一个“美”!镜头里的女人不是,倒是梳着旗髻,不过穿的却是短袄长裤。一点没有电视剧里的雍荣华贵、体态婀娜。
其实是他想岔了。这个年代,只有旗人中的贵妇才穿旗装,普通旗人女子,不过穿着短袄长裤而已。
咦?那女人居然取出了一张弓,还搭上了枝箭,眯了眼在瞄准。她想射谁?不好!似乎朝着孤的方向!
朱亨嘉大惊,正欲躲闪。身经百战的亲卫们已经竖起了长盾。
“嗖”的一声,那女子射的箭在离朱亨嘉数丈处落地,她的气力不足,射不了这么远。
朱亨嘉将自己的侍卫亲军,由天子二十六卫之类的卫所制,改成了营兵制。编为腾骧左营、腾骧右营、武骧左营、武骧右营、羽林左营、羽林右营、金吾前营、金吾后营,整整八个营头、两万四千侍卫亲军。此次随护的是腾骧左营的几百亲军。
腾骧左营游击张进急道:“请监国移驾至安全处”。
朱亨嘉点点头,迅速撤离。
刚撤到安全地带,心腹大将赵勇率军赶来护卫,“末将护驾来迟,请监国恕罪”。
“赵卿来得正好,走,咱们回营”。
赵勇瞧见徐登第,不由得怒从心头起,“尔竟敢让监国置身险地!”
“叭”的一鞭子,在徐登第的脸上抽出了一道血痕。
徐登第不敢顶撞,下跪请罪。
朱亨嘉急忙劝解:“此事不怪徐卿,是孤自己想去巡视一下皇城。走吧,回营”。
不知道咋搞的,皇城城墙上的那些老人、孩子,胖胖的满洲姑娘,还有那枝离着几丈远便落地的箭,触动了监国靖王柔软的内心。
要杀,便杀满洲的勇士,杀些老弱妇孺算什么英雄!
朱亨嘉决定了:派人劝降。只要城里的那些满人肯降,便给他们一条生路。
之所以不急着攻城而是劝降,还有一个原因:皇城和宫城皆在满人手里,自己以后登基称帝,不能没有皇宫。若把满人逼急了,一把火烧了皇宫,重建的银子可就花了海里去了。
派谁去劝降好呢?朱亨嘉想到了降将徐登第。
??
满清入关后,以小族临大国,面对汉族的人口优势,为了避免被汉人同化,开始设立满城。历史上,先后设立了二十余座,此时只有五座:北京满城、太原满城、江宁满城、西安满城、杭州满城。
既是城,也是军营。每座满城都有军粮库、炮厂、弓箭房、演武厅、哨房、马圈等设施。入夜戒严,禁止随意行走。
为了让八旗子弟保持战斗力,清廷规定八旗子弟领钱粮双饷,只许做官当兵,不得从事其他职业。为了让他们好生习武,又规定旗人不得唱戏,在满城内禁止设立戏院。所以,后世电视剧里满洲大爷们提笼架鸟、哼着京剧的片段,在这个时代并不存在。
江宁满城是顺治六年(1649年)建成的,但早在顺治二年(1645年),清军占领南京城后,便立即圈占了城东皇城,圈占的城墙达二十二里,约占南京城的五分之一。
为了鼓励满洲子弟来满城居住,清廷除了给他们发钱粮外,还给了他们很多特权。满城中的行政事务由各旗自己管理,旗人犯罪,地方官无权单独处理,必须会同旗人官员一起审理,往往是重罪轻罚,甚至不了了之。
所以,江宁满城的旗人们很狂,他们经常在南京附近溜马,撞到人、啃了百姓的庄稼之类的,极少赔偿。至于在百姓家门口,屙了泡马屎之类的,更是司空见惯。哼哼,爷的马在汝家门口屙屎,那是汝的福气。怎么,莫非汝还敢不服?
有时候,八旗大爷们溜马溜出了兴致,一口气奔驰到秦淮河畔。河边棵棵柳树下,堆堆马粪,分外鲜明!生生把“秦淮河天堂”,变成了“秦淮河马粪天堂”!
对于旗人扰民的行为,地方官员上奏给清廷,皇帝下旨斥责。没用!爱新觉罗家的江山,是咱八旗将士用命拼下来的。难不成皇上为了几堆马粪还能真要了咱爷们的命不成?照样我行我素,想怎么拉就怎么拉。
清廷没法子,想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减少满汉接触,将满城其他城门关闭,只开三座门:西侧的西华门、小门,北侧的北安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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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勒章京玛尔赛率两千余残兵逃进了满城,赵布泰阵亡了,他便是满城的最高官员。
逃入城,第一件事便是召集人手守城。没有男人,女人也行。
“玛尔赛章京有令,各家十二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男丁,十四岁以上、五十岁以下女子,尽皆征发。违令者斩”,几个牛录章京带着人,将玛尔赛的将令传达到各户。
满城实施的是军事化管理,集结的速度很快,一会儿工夫,人口不过三万的满城,居然集结出了三千多娘子军,外加千余老幼男丁。七拼八凑,玛尔赛的手上总算有了七千人马。
不要小看这些娘子军,历史上,太平军水陆两栖攻打南京,外城和内城很容易便打了下来,可打满城时却遇到激烈抵抗。不仅八旗兵丁就连满族妇女都登城与太平军厮杀,满洲妇女娴习弓箭,让太平军死者甚众。一怒之下,屠城,六万多江宁旗人,被杀得只余四百。
“章京,明军派使者来了”,部下向玛尔赛禀报。
“带上来”,玛尔赛整了整衣襟,尽量保持满洲大将的威严。
徐登第走到玛尔赛身边,“大局已定,章京又何必执着,还是开城门归顺吧。监国靖王已经下令,降者免死”。
玛尔赛瞅着徐登第道:“本将看汝好生面熟”。
“章京贵人多忘事,吾原是清滁州游击,您到江宁时,郎督宪设宴,吾和章京一起喝过酒”。
“好啊!汝当着我大清的官,竟敢叛我大清!”
玛尔赛拔刀欲砍。
徐登第却夷然不惧,“章京杀吾,容易之极。然不为城内三万旗人的生命考虑欤?”
玛尔赛停刀问道:“明军的条件是什么?”
“尔等投降,饶尔等不死”。
“投降后如何安置旗人?”
“投降后,旗人不得再在皇城内居住。将给各家各户分发荒田,打散安插到各村庄。从此不再有满城”。
“什么!汝等这是想把八旗子弟变成农夫?他们只会习武,又如何会耕种?”
徐登第冷笑道:“当农夫总比丢命强。何去何从,请章京自决”。
玛尔赛看着身边的部下们满怀求生希翼之色的眼神,喟然叹道:“本章京怎么知道明军会不会言而无信,降而后杀?”
“监国靖王亲口下的谕令,他老人家金口玉言,又怎么会言而无信。莫说是汝,便是比汝更大的官都没杀,反委以重用。比如两广总督佟养甲,归顺后被封为辽东总督”。
一听徐登第提到佟养甲,玛尔赛点点头。佟养甲出身赫赫有名的“佟半朝”家族,又是堂堂的两广总督,对他的情况,玛尔赛自然知道。
叹了口气:“伪明监国靖王,能从广西一直打到南京,亦算英雄。既是英雄,想必不会是言而无信的卑鄙小人”。
玛尔赛对部下甲喇章京穆尔魁道:“穆尔魁,汝带人列队降明吧。无论如何,要保住三万旗人的性命”。
“章京,那汝呢?”
“吾受皇上厚恩,岂可降明!今日便是吾殉国之日”,说罢玛尔赛拔刀自刎,血溅三尺。
穆尔魁含泪在徐登第的指引下,列队出降。
朱亨嘉言而有信,将这些八旗老幼妇孺分散安置到各村庄。
忙碌完后,他的心思放在了一件事上:祭孝陵。
第三百二十一章 祭陵
祭孝陵这样的大事,本来应该是太常寺的事。但朱亨嘉为了精简机构、减少开支,在颁布《明定国是诏》后,已经将太常寺并入了礼部,正三品的太常寺卿成了提拔官员的虚职,祭祀的事由正五品的祠祭司郎中负责。
按惯例,孝陵主持祭祀者为世袭魏国公。可第十一代魏国公徐文爵没有气节,降了清。这种人怎么有资格主持呢?否了。
所以,朱亨嘉金口一开,将主持祭孝陵一事,交给了礼部尚书孙金鼎。
孙金鼎很得意,身为次辅,平时排位总在关守箴后面,这次总算可以名正言顺地压关守箴一头。
祭孝陵,国之大事,须得提前十天准备。七月二十一日朱亨嘉谕令孙金鼎做准备,八月一日才准备妥当。
其中艰辛历程如下:
七月二十一日,祠祭司请旨遣官行礼。朱亨嘉大笔一挥:准。于是,礼部便忙着安排祭祀各个环节的官员。人数不多,经过精简,精简,再精简,也就派了两百多个官员而已。
七月二十六日,祠祭司委派协律郎提调一百二十八名乐舞生于南京奉天殿,演习陵坟祭祀礼仪。大明朝祭陵不奏乐,乐舞生在陵寝祭祀活动中,事实上只是充当执事、赞礼等角色。
急切间,找不着这么多乐舞生,只能从官员中选拔。朱亨嘉要求不高,年轻、英俊、懂礼仪便可。文官中找遍了,没那么多帅小伙,只好又从武将中挑选了一批,才补齐。
七月二十八日,祠祭司委牲所千户一员,领旗军九名,将陵祭所用香、祝、牲、帛等物送至江宁县。江宁县官吏早已在县衙西侧建好了香帛亭,以鼓乐迎于县南门外,行一拜三叩头礼,然后奉于香帛亭内。
七月二十九日,祠祭司官员将香、祝、牲、帛等祭祀用物送至孝陵。江宁县官吏在县城西门外恭送,行礼如迎时。
然后,由供祀厨役将应制祭品制做出来。宰杀三牲的地方是孝陵文武方门(正门)西边的宰牲亭,加工祭品的地方在神厨,临时储放祭品的地方在神库。
光一个宰杀三牲,就得安排好多官。有的负责开牺牲所中门;有的负责鼓乐旗帜;有的负责宰割礼仪;有的负责三牲摆放??
七月三十日,开始陈设祭案、祭品。祭案分为正案、从案两种。其中正案为帝、后祭案,从案为皇妃祭案。
太祖高皇帝和马皇后各设一案。案上放着各色各样的祭品,马皇后正案上陈设的祭品除了不置酒壶置茶壶外,其余同高皇帝案。正案之前还共设黝牛(牛犊)一、羊一、豕一,再前置帝后奉先制帛各一段,帛前设香一、烛二。左侧设司樽桌放酒樽,右侧设祝桌放祝版。祝版上书写祝文。
祝文,是祭司飨神之辞,亦曰祝辞,十分重要。
孙金鼎觉得自己的文采差了些,他找来了太傅丁魁楚:“丁公,予有一事相求”。
丁魁楚一楞,这位可是监国面前的红人,有什么事求老夫?
微微一楞,笑咪咪地道:“孙公有事请讲”。
“丁公,监国让予主持祭孝陵一事,予思来想去,这祝文非您操笔不可!请万勿推辞!”
丁魁楚从小就有“神童”之称,最近又在修史,自然文采了得。见孙金鼎如此推崇自己,不禁被挠了痒痒,笑道:“老夫义不容辞!”
摆好笔墨,行云流水间,一篇祝文一挥而就:“维崇祯二十五年岁次八月朔日(农历每月初一),孝贤十二世侄孙监国靖王朱亨嘉昭告于开天行道肇纪立极大圣至神仁文义武俊德成功高皇帝、孝慈贞化哲顺仁徽成天育圣至德高皇后曰: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兵出有名,师直为壮。三军用命,忘死而扶明祚,文武竭节,投袂以立奇功。气序流迈,时维初暑,追念深恩,不胜哀感,谨用祭告,伏惟尚享”。
孙金鼎读罢大喜,“言简意赅,非丁公难有此雄文!”
丁魁楚连呼过誉。
二人正说着话,关守箴、何吾驺、郑封、顾奕、余朝相、刘文秀、高明贵、赵勇、张成武等一干文武闯了进来。
“丁公、孙公,请在劝进表笺上签个名吧”,关守箴笑呵呵地道。
“关公,您这是?”
二人打开一看,是劝监国靖王称帝的笺章。
拥立之功,谁不想要?连忙签上自己的名字。
丁魁楚思忖了一下道:“光咱们这些人还不够,还得联络外地重臣”。
关守箴捋须而笑,“此事吾早已料到,二十天前就已派人用八百里加急联络。何腾蛟、严天凤、李明忠、严遵诰的劝进笺章已经到了,堵胤锡、苏观生、文安之、范友贤、李定国等人的笺章马上就到”。
“那就好,那就好呀”,丁魁楚乐得合不拢嘴。
孙金鼎却眉头紧皱:“监国的性子吾最清楚,就怕他搞什么三辞三受。南京刚克,须尽快称帝,稳定人心,时不我待啊!依予看,得准备一件龙袍”。
“准备一件龙袍?”
关守箴一楞,“汝是说,像当年宋太祖称帝那样,给咱监国来一个黄袍加身?”
“正是!”
“哈哈哈,孙公此言甚善!”
别看关守箴、孙金鼎平时有些不对付,在这件事上,却有共同利益。
众大臣迅速达成了一致,只待明日祭孝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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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紫禁城乾清宫内,朱亨嘉正在批阅奏章,马欢喜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监国,何阁老将祭文写好了,请您过目!”
祭孝陵,得在祭祀仪式上宣读《祭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后陵文》,这祭文非同小可。朱亨嘉想来想去,非得何吾驺执笔,他才放心。
何吾驺果不负所望,写好了。
朱亨嘉取过陵文一瞧,上面写着:
维崇祯二十五年岁次八月朔日,孝贤十二世侄孙监国靖王朱亨嘉以鲜花时果之仪,致祭于开天行道肇纪立极大圣至神仁文义武俊德成功高皇帝、孝慈贞化哲顺仁徽成天育圣至德高皇后之陵曰:
巍巍太祖,肇造大明。
光被遐荒,天下归心。
孝慈贤后,品性纯良。
相夫以德,恩泽四方。
扫清六合,席卷八荒。
如斯伟业,其道大光。
越二百年,建夷蔑德。
易我衣冠,夺我山河。
宗庙为墟,两京不守。
志士仁人,痛心疾首。
泣血呈情,昭告我祖。
经武整军,誓复明土。
浴血奋战,备历险夷。
剑屦俱奋,何惧崎岖。
皇天厚土,鉴我微衷。
谨用祭告,伏惟尚享。
“好,好啊!何卿此文,道尽孤的心声!明日便用此文祭告高皇帝、孝慈皇后!”
乾清宫内,传出了一声大吼。
第三百二十二章 黄袍
“殿下,清晨天凉,您又一夜未眠,披件锦袍吧”,正妃石氏将一件锦袍披在了朱亨嘉的身上。进入镇江府后,朱亨嘉便派人将后宫嫔妃子女迁往南京,已经抵达。
别看监国靖王是穿越者,两世为人,见过大风大浪,可祭孝陵前,他居然失眠了,激动得睡不着。
睡不着的原因部分是因为自己立下了不世之功,终于有资格在太祖高皇帝的陵前,诉说豪情壮志,从此不再是叛逆的藩王,而是大明正统!江山社稷,尽在肩上;另一部分是因为锦衣卫指挥史陶成,向他密报了一个消息:大臣们偷偷地替他准备了一件黄袍。
黄袍!这些臣子啊,比孤还着急,多等几天不行吗?
朱亨嘉令陶成不要泄露黄袍的事,装作自己不知道的样子。可是,黄袍,黄袍啊!一想到黄袍,教他如何睡得着?
“监国,时辰到了”,孙金鼎双眼通红地过来禀报。
朱亨嘉笑了,看来自己的这位心腹和自己一样,亦是激动得一宿没睡,平抑了一下心情,淡淡地道:“出发吧”。
有内侍牵出了宝马阿云嘎(蒙语:闪电),这匹马是严天凤缴获的满洲大将的神驹,号称能日行千里,现在是监国靖王的坐骑。
朱亨嘉翻身上马,率文武官员向孝陵行去。
天忽然下起淅淅沥沥的细雨来,左右劝他换上华盖,不肯,“百官和三军将士皆未撑伞,孤岂有撑华盖的道理?”
说也奇怪,人马走到孝陵附近,小雨居然停了。
此事,光武朝太傅丁魁楚主持编纂的《明史》上是这样记载的:“崇祯二十五年八月朔日,帝率文武祭孝陵,风雨大作,电闪雷鸣。帝遥望陵寝而祝,倐忽风平雨歇。盖王道荡荡,祖宗庇佑也”。
关于这段描述,后世很多史学家有不同看法。丁魁楚主编的《明史》,是本朝修本朝的史,并非后一个朝代修前一个朝代的史,真实性不高。再者,其人是有名的马屁精,他编明史主要是为了给明光武帝拍马屁,不可信。更有人讥道,光武帝就朝孝陵方向遥祝了一下,便把风雨雷电全停了?莫不是天上星宿下凡?方能有如斯法力。
祭陵的队伍进入了陵区,只见沿途郁郁葱葱,还有野鹿奔鸣。这些鹿有个名字叫“长生鹿”,以前有专人喂食,清军打下南京后便成了野鹿。
《大明律》明文规定:盗陵园树木者,杖、徒并用,罪重者斩。陵园外墙二十里以内取土、取石、开窑烧造、放火烧山、盗杀园鹿等,各治其罪,或杖责,或枷号,或发边远充。擅入陵门者杖一百。严刑峻法保护下,自然风景如画。
除了如画的风景,沿途还挤满了闻讯而来的百姓。见监国靖王祭拜孝陵,多有高呼“高皇帝”、雀跃欢呼而至泪下者。
“监国,到下马坊了,请下马”,孙金鼎向朱亨嘉禀报。
下马坊是一座高丈余、二间柱石牌坊,坊额上刻着“诸司官员下马”六个楷书大字,告示凡进入明孝陵的人员必须下马步行,以示对太祖高皇帝的尊敬。
朱亨嘉赶紧下马,行三跪九叩礼。
三跪九叩礼,一般是在享殿里施。但朱亨嘉见两旁挤满了百姓,为了表达对太祖的尊重,更为了向天下人宣示自己才是正统,刚至下马坊便施了大礼。
光叩头还不行,还得哭,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哭得越狠,正统性越强。
“太祖高皇帝啊,您的不肖十二世侄孙朱亨嘉来祭拜您了!呜呜呜~子孙不孝,让您的陵寝暴露在鞑虏兵锋之下,请您恕罪呀!呜呜呜~吾辈一应要北伐中原,恢复大明的大好河山,请您放心吧!呜呜呜??”
这一哭不得了,文武百官、三军将士、两旁的百姓尽皆泪下。
有的是因为见到大明收复南京,喜极而泣;有的是想拍朱亨嘉马屁,跟着监国靖王一起哭;还有的是见别人都哭,随众而哭。各种哭声各异,其中尤以三军将士哭得最伤心,孝陵就在眼前,想起殉国的袍泽兄弟,怎能不伤心?他们的眼泪,融化金石!
玩珠峰乃至整个紫金山,哭声一片,直哭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不要小看这顿哭,这顿哭一哭完,监国靖王的身份立刻变了,由太祖的旁系远枝,变成了太祖事业的继承人。
“请监国节哀,咱们还要祭陵呢,误了时辰便不好了”,孙金鼎赶紧劝说。
“嗯”,朱亨嘉点点头,止住泪,规规矩矩地由甬道旁行,文武百官皆下马跟随。
从下马坊,一路经神烈山碑(嘉靖帝改钟山为神烈山时而立)、禁约碑(上刻禁止损坏孝陵及谒陵的九条禁约)、大金门、神功圣德碑及碑亭(成祖为太祖歌功颂德所立,俗称“四方城”),便进入了神道。
神道刻着石刻,两旁依次排列着狮子、獬豸、骆驼、象、麒麟、马六种石兽。各有喻意。狮是皇权的象征,能镇辟魔;獬豸明辨是非,能用角抵触有罪的人;骆驼表示大明疆域辽阔等等。
神道的尽头是棂星门,过此门经御河桥,便来到了孝陵的正门:文武方门。黄瓦、朱门、红墙,长方形小门额上竖书“文武方门”四个鎏金大字,十分的肃穆,向世人彰显着皇权的威严。即使崩殂了,那也是大明太祖,响当当的一代大帝!
在文武方门西边的宰牲亭,还得干一件事,宰牲献祭。其实不是宰牲,牲已经宰过了,是杀人。杀虏酋和汉奸。
担任监斩官的是顾奕。
“将奴酋济渡押上来”,随着一声大喝,清多罗简郡王济度被押了上来。
“斩!”
“嗷!”
济度拼死挣扎,“嘭”,挨了一刀背。
两个身强力壮的刽子手将济度按倒,一人拽紧小辫,拉长他的脖子,另一人手起刀落,第一颗脑袋落地。
接着砍了清江宁巡抚周国佐等三十五名被俘的虏官。
这三十六人皆是四品以上的虏官,官小了,朱亨嘉怕太祖高皇帝瞧不上。
斩杀完虏官,穿过文武方门,便进入了享殿(即孝陵殿)。这座殿是孝陵的核心,供奉着太祖和马皇后的神位。
孙金鼎指挥着礼仪官,安排好朱亨嘉和文武百官的位置,行三跪九叩礼,吟诵祭文。
然后过享殿,经过方城和明楼,来到了崇丘。崇丘即宝顶,也称宝城,为太祖和马皇后的寝宫。
朱亨嘉于宝城前三奠酒,完成了祭孝陵的整个程序。
??
按说监国靖王五十六岁了,这么一番折腾,难免力倦神疲。不,一点不累!
一想到陶成向自己汇报的,还有件黄袍等着自己,朱亨嘉便浑身充满了力量,精神矍铄、步履轻盈。权力的魔力,能让人年轻二十岁。
祭完孝陵,往回走。
刚过御河桥,关守箴、孙金鼎、何吾驺、郑封、刘文秀、郝尚久等数百文武官员,尽皆跪倒。黑压压跪了一片。
“请监国称帝,以安民心!”
“监国已立不世之功,当继承太祖遗志,承继大统!”
“将士们只服监国,监国不登基,奈三军将士何?”
来了,终于来了!
虽然朱亨嘉对此事早有准备,面上却是一副吃惊的样子,“卿等这是做何?孤早有言在先,暂时替先帝一脉监国,待寻到先帝后裔后再还政。岂可为此不忠不义之事?万万不可!”
“先帝子孙,皆亡于胡虏之手,请监国承继大统,以正人心”。
“莫说先帝子孙已故,便是健在,无尺寸之功,如何继位?监国有复国大功,军民百姓无不拥戴!监国不允,奈天下苍生何!”
百官们纷纷劝进。
这种事,岂有一劝便成的?
朱亨嘉头摇得似拨浪鼓,“不成,不成,卿等是把孤架在火上烤啊!”
断然拒绝,往棂星门走去,此谓“一辞”。
过了神道,进入大金门。
赵勇、张成武、孙广威等将领,带着三军将士齐跪于地。
“请监国称帝,以安将士之心!”
才辞了一次便受了,吃相有点难看。
“孤德薄,焉敢登帝位?卿等还是从其他藩王中另选贤能吧”,朱亨嘉再次拒绝,走出了大金门,此谓“二辞”。
来到禁约碑,余朝相、杨辅臣、高明贵、李元胤等文武再次跪请,“请监国登大宝,率领臣等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第三次了!
朱亨嘉心尖儿狂跳,嘴上却再次拒绝,“孤才能平庸,焉敢有非份之想?”
关守箴朝杨辅臣一使眼色。杨辅臣急和众将将早已准备好的龙袍取了出来。
好袍!美奂绝伦!
共织有十八条五彩龙,领缘中为一正面祥龙,左右分列两条相同的五彩行龙,两袖为两条龙首向上、面向前襟的升龙,另有仙鹤、灵芝、华虫(袖子上的四只鸟)等纹饰,以金线织成,金光闪闪。
好看是好看,穿不了!
龙袍是上衣下裳,讲究的是:“天衣无缝”,没有缝,穿起来不方便。需得选专门的静室,由心灵手巧的宫女伺候,方穿得上。
众将都是粗人,不管那么多,直接将龙袍胡乱裹于朱亨嘉身上。
孙金鼎一使眼色,诸大臣皆跪伏于地。
“万岁!”
“万岁!”
“万岁!”
惊天动地的万岁声,震得紫金山发抖。
按说到了这一步,尘埃落定,可以回京了。可朱亨嘉却身裹龙袍,听着群臣的万岁声,扭扭捏捏地赖在禁约碑不肯回京。
众臣无奈,聚在一起商议。
关守箴问郑封:“郑公,您可知监国龙袍都披了,缘何不肯回京呀?”
郑封一脸懵懂,“予亦不知,按说百官也呼了万岁,可以回京了呀!”
“是呀”,关守箴也纳闷,“将士们也劝进了,还有哪里没做好?”
“百官、将士”,孙金鼎忽然吼道:“予明白了。百姓!还差百姓!”
关守箴一拍脑袋,“对呀!怎么把百姓忘了!光有百官、军队劝进,没有百姓劝进,这怎么能显出众望所归?难怪监国不肯走!”
关守箴急对赵勇道:“赵将军,汝速把周围的百姓聚集起来,向监国劝进”。
“关阁老放心,末将便是绑也要把他们绑来!”
“不,不可以绑,得劝!汝告诉他们,凡是愿意劝进的,每人赏五斤米”。
绝大多数情况下,封建王朝的官员们都是将百姓抛诸脑后的,也难为他们,此时居然能想得起来!
很快,赵勇便组织了万余百姓,向朱亨嘉劝进。
看着这些口呼“万岁”,欢呼劝进的百姓。监国靖王很开心,终于迈开龙步,裹着龙袍,上马返回南京。
数年后,丁魁楚编篡《明史》(本朝编本朝的史,史家并不承认),假惺惺地找当地百姓考据当时劝进的情景。
“汝等缘何劝监国登基啊?”
有百姓不知轻重,说了实话:“因为参与劝进可以得到五斤米”。
丁魁楚眉头微皱,和颜悦色地启发道:“难道汝哭的时候就不伤心感动吗?”
“俺一开始哭得声音小,后来见别人都在哭,不知道怎的,越哭越伤心起来!”
于是,丁魁楚所编《明史》记载如下:“闻帝祭孝陵,百姓竭诚拥立,至有垂泪泣血者”。
第三百二十三章 称帝
朱亨嘉身裹龙袍,率着祭孝陵的大军,回南京了。
他特意从朝阳门入,至东华门,步行过殿陛,行谒奉先殿礼,然后出西华门,暂以内守府为行宫。这条路线可不寻常,乃是当年弘光帝入南京进而称帝的路线。
根据丁魁楚所编《明史》记载,法驾入都之日,出现了很多异象,什么两大星夹日而行、钟山紫气中五色云见、龙江浮楩楠巨木千章等等。
然后传召诸臣入行宫议事。
议什么事?自然是议登基做皇帝的天大事。头一条,得把登基的日子定下来。
钦天监正宋应星领着一群五官正、灵台郎们,七算八算,选了几个好日子。朱亨嘉都没答应,他坚持要在八月初八这一日登基称帝。
原来,朱亨嘉根据后世的说法,“八”通“发”,八月八,“发发发”,好,好日子!这么地,定了八月初八日。
尽管宋应星等钦天监官员,夜观天象,没感觉八月初八好在哪里,但监国,不,皇帝,说这一天好,那必然是好的。别说,朱亨嘉选的这一天还真不错,登基后,老朱家的王朝在民主、自由思想日益普及的情况下,居然又苟延残喘了两百多年。
正因为此,后世的很多神棍们,坚持认为监国靖王,必然是天上星宿转世。不然怎么知道八月初八是好日子,在这一天登基能让王朝多延续两百多年?
定好日子,在正式登基前还有很多事要做。比如:祭告奉先殿,告诉祖宗们,自己要当皇帝了;颁发诏书告诉天下人;给各地的宗室打个招呼;责令有司,排练礼仪??
这些是大事,还有很多小事要准备。比如刻玉玺。当监国的时候,自己不过刻了“制诰之宝”、“敕命之宝”等六枚宝玺,不够,大明朝法定宝玺二十四枚,得加刻。
一想到这个,朱亨嘉就头疼。不就是个章嘛,搞这么多种干嘛?没法子,要怪只能怪太祖高皇帝,他老人家一登基就刻了十六枚,后世子孙又加刻了八枚。唉!麻烦!
再麻烦也得刻,大明朝的宝玺,一颗也不能少!
宝玺可以慢慢刻,但是颁发诏书的事,刻不容缓。
在何吾驺、王夫之、黄宗羲等一批御用大文人操笔下,一篇昭告天下的即位昭书迅速完工。
??
奉
天承运
皇帝诏,曰:先皇崩殂,归于五行。群臣闻甲申之变,建奴乱华,若天柱地维摧陷顷刻矣!惟我大明之君,自太祖驱蒙元而立,至今近三百年,地幅员二万余里,偃兵息民于田里,播国威至海外。恩德深厚,国祚岂绝?朕承皇天之眷命,列圣之洪休,驱逐鞑虏,恢复衣冠,克粤赣闽浙、川黔鄂湘,又复南京以祭孝陵。诸臣下皆曰:生民无主,必欲推尊帝号。朕不敢辞,是以今年八月八日于钟山之阳,设坛备仪,昭告上帝皇祗,即皇帝位。若诸臣思祖宗三百年德泽在人、大行十七载焦劳求治,洗涤肺肠,以事新主、扫除门户以修职业,何事不可办、何罪不可讨,亦何功名不可就哉!惟我大行皇帝,仁德义烈,死于社禝。朕当敬承先志,鼎故革新。尚赖亲贤,共图新治。其以明年为光武元年。大赦天下,与民更始。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制诰
崇祯二十五年八月八日
之宝
??
看着御用文人们写的这篇诏书,朱亨嘉觉得还行,盖上玉玺,准备即位那天,昭告天下。
八月初八很快到了。
这一天是朱亨嘉的享福日,当了皇帝,自然享福;也是受难日,程序繁琐,差点没把老命累掉。
首先,需要在圜丘祭告上天,让老天爷批准一下。咋批准?只要老天爷没反对就算是准了。
然后锦衣卫的“大汉将军”们摆放金椅在祭坛东面,方向朝南。又在金椅子面前放了一套帝王衮冕服。众大臣扶持簇拥着朱亨嘉坐上金椅,以显示自己是被拥戴上去的。
接下来到父母神位前祭拜,再穿着厚重的衮冕服去祭祀天地,天地祭拜完了再去宗庙祭拜列祖列宗,祖宗们拜完了又回到父母神位前行五拜三叩礼,再到金椅上坐着。光这来回倒腾的路程就把朱亨嘉累个半死,而且还穿着厚重的衮冕服。
回到金椅上后,刚想喘口气,又有官员拿着另一套衮冕服给他套上。是的,当场换装!祭拜的衮冕服和即位的衮冕服不能是同一套衣服。
换好装,官员们排好队,给伟大的皇帝陛下鞠躬,奏乐,拜四次。至于奏的什么曲子,有兴趣者可以查查《明史.礼乐志》。
接下来又是一套繁琐的百官送宝礼仪。
礼毕,尚宝卿把玉宝收入匣中。再跪授首辅关守箴。关守箴捧宝,上言“皇帝进登大位,臣等谨上御宝”,再还给尚宝卿。尚宝卿受宝、收入盝内。
关守箴回到队列里,率百官再次鞠躬加两次跪拜,平身之后又鞠躬,跳舞;随后左膝下跪,三次叩头外加山呼三次;随后跪右膝展示手上的笏板,又是鞠躬外加四次跪拜再平身。
搞了这么多东东,不过完成了即位典礼的一部分:祭天礼。
朱亨嘉被整得欲哭无泪,被人簇拥着回到奉天殿,接受百官称贺。这是大场面!各种音乐、仪仗队、旌旗、狮虎豹象无所不有。
百官称贺完毕跟着朱亨嘉回到奉天殿站好,然后朱亨嘉往御座走去,又是一顿吹拉弹唱,直到坐上御座后音乐才停止。
再然后,还是老一套,鞠躬跪拜。背景音乐响起,连续四拜,然后平身。
最后,即位典礼的最高潮部分来了:宣读即位诏书,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整个宣读过程,由四位官员交替完成。
捧表官带着即位诏书,跪着走到已经放好的案几面前,拿给受表官。
受表官跪着放好,然后退下。
宣表官跪着上来,宣读即位诏书。
他只负责读,不能动手展开,展开诏书这事要交给展表官。
宣读完了继位诏书,朱亨嘉终于从监国靖王,变成了皇帝。不过今年,他仍然以崇祯为年号,明年才建元光武。
回到寝宫,朱亨嘉倒头就睡,梦中还在骂:“是哪个奸臣为太祖高皇帝设计了这么繁琐的即位礼仪!太缺德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批红(一)
“人人都想做皇帝,可做了皇帝才知道不容易啊!”
南京紫禁城乾清宫内,朱亨嘉发出了哀叹,登基后,大大小小的事务,快累散了他的老腰。
当然,他也只是感叹一下,而已。若真有哪个不开眼的对他说,既然当皇帝这么不容易,不如您让我干吧?等着瞧,非砍了这厮的脑袋不可!权力这东西有魔力,再苦再累,也要拿捏在手里!朕要干一辈子皇帝,干到死!
后世史家一致认为,明光武帝朱亨嘉是个极其勤政,或者说权力欲极强的皇帝。因为,他几乎每本奏折都“批红”。
大明朝的皇帝如果想偷懒,其实很容易。根据祖制,群臣的奏疏送进来时,内阁其实已经拟有处理意见。皇帝只需要从当日的奏疏中,选几本,批一批便可,其余由司礼监按阁票所拟字样照录,或奉旨更改。压根不必每本都批。所以,当皇帝真的不需要这么累!
不成!这哪成?万一司礼监的掌印、秉笔、随堂们和外臣勾结糊弄朕怎么办?不成!抽几本批万万不可!朕要尽量做到每本都批,每天至少批五个时辰。就是把朕累死,也要批!
得,这位光武大帝就是这么勤政,就是这么不相信大臣和太监,就是这么勤勤恳恳地批、批、批!
当然,他也不是真的每本都批,而是让司礼监先给奏疏分门别类,挑选比较重要的批。
皇帝批奏疏,因为用朱笔,所以称“批红”,又称“朱批”。大臣的批示则用蓝笔,称“蓝批”。特殊情况,如国丧等,皇帝也用蓝批。
一道道奏疏成了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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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尚书王化澄上疏说:您即位了,需要大赦天下,刑部是不是可以派出官员,到各地监督处理积案,然后,除了那些十恶不赦的,把其他犯人都放了?
嗯,王化澄此议不错,朕刚登基,理应施恩天下,另外各地很多积案,也需要尽快处理。批曰:“览尔所题之疏甚属可嘉,如此方不负朕恩泽四海之意。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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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辅、内阁大学士关守箴是老臣,胆子大,敢触碰敏感事宜。上疏说:您春秋已高,请早立太子!
立太子可是敏感议题,自古帝王,最防的便是自己的儿子,能晚点立太子便晚点立,最好是永远活着不交权。所以,大臣上疏皇帝是有一定风险的,有可能触到皇帝的逆鳞。
阅完关守箴的疏,朱亨嘉感叹,关卿对朕忠诚啊!敢提这事。又一想,自己匆忙登基,只立了石妃为皇后,其他后宫嫔妃、皇子、皇女皆未封。正好一并封了。批复关守箴曰:“览尔所题之疏,真老臣谋国之言也!”
随即下旨封朱若极为皇太子、朱若登为冀王、朱若峰为豫王,冀和豫目前都在鞑虏手里,封这两地有昭告天下、恢复中原之意;封陈淑妃为贵妃,居春和宫,黄慧嫔为贤妃,居西宫,这二妃皆生了皇子,母以子贵;封王庄妃为淑妃、刘德嫔为庄妃、赵贤嫔为敬妃、李庄嫔为惠妃,分别居于东西六宫中的最前的四处宫殿;又将自己的女儿们由郡主封为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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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辅孙金鼎上疏请求修《贰臣传》。此前,他曾提过此议,当时南京未克,江山不稳,暂时搁置。现在,正其时也!
汉奸可恨啊!
忻城伯赵之龙本是靖难勋臣赵彝之后,堂堂南京守备勋臣,居然率马步兵二十三万八千三百降清,还令南京百姓“家设香案、黄纸,书大清皇帝万万岁”,又最先主动剃发,协助清军驱赶城中百姓。多铎赐其“金镫银鞍马、貂裘八宝帽”。被编入汉军镶黄旗,封为三等阿思哈尼哈番。哼!伯爵变男爵,还是个三等,亏他乐得出来!
保国公朱国弼、魏国公徐文爵(徐达之后,一说徐久爵)、大学士蔡奕琛、左都御史李沾、浙江巡抚张秉贞等勋臣、大官,哪个不是深受国恩?居然都降了清!
可恶之极!
批复孙金鼎道:“尔之言甚嘉,着尔从礼部、翰林院、国子监选饱学鸿儒编纂《贰臣传》。务使写得真实、骂得痛快,解朕和天下百姓心头之恨!”
其实,同意编《贰臣传》,还和国库钱粮不足有很大关系。户部左侍郎张孝起上疏说,几场大仗一打,国库又快没银子了。所以,朱亨嘉决定查抄这些贰臣家产,以资国用,需要修《贰臣传》造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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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抄贰臣家产的事,朱亨嘉交给了督察院左都御史郭之奇。郭之奇为人刚直不阿,曾经拒绝过郑芝龙请其照顾儿子郑森科考之事。
王朝新立,心须有把好刀整饰吏治。朱亨嘉觉得郭之奇是把好刀,让其负责惩治贪官,清查南直隶田赋。
南直隶士绅抗税是出了名的,郭之奇得罪了不少人,引来弹劾无数。
身为帝王,关键时刻必须得为能办事的官员撑腰,否则很快便没人敢做事了。所以,朱亨嘉多次力挺郭之奇,为其后盾。此次,更是令他负责领三法司会审贰臣治罪,并查抄贰臣家产。
当然,也不是所有降过清的都归为贰臣,那些后来又反正归明的或者降清后末做过太大坏事的,均不做贰臣处置。
正想着郭之奇,郭之奇的奏疏到了。
原来他奉旨清查南直隶田亩,却受到了应天巡抚郭都贤等南直隶地方官员的阻挠。一怒之下,上疏弹劾郭都贤。疏中真情流露,声情并茂,说自己清查田亩,阻力重重,步履维艰。担心办砸了差事,对不起陛下您的信任。
“臣此心惟知有君,则凡事悉秉至公,无人不可以共事,然阻力重重,步履维艰??”,看着郭之奇这字字泣血的奏疏,朱亨嘉十分感动,郭卿是忠臣啊!必须为忠臣撑腰!
批复曰:“尔所上参郭都贤之疏,忠心可嘉,如此方不负朕委任之意。能照此意,秉公执法,一无避忌,放胆为去。保尔永远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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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为郭之奇打完气,好巧不巧的,郭都贤的奏疏也到了,看来同姓还真是冤家!
一瞧,鼻子都气歪了。却是郭都贤弹劾郭之奇,丈量田亩不准确,多算了一些士绅的田亩面积。哼!做实事,哪有不犯错的?但汝阻挠朝廷清理田亩,帮江南士绅逃税,着实可恶!
本想将这郭都贤应天巡抚一职撤了。但这郭都贤资历很老、名气又大,乃是天启二年的进士,而且很有气节,当年清军南下,他躲进深山,义不仕清,在一些士绅和百姓中极有威望。所以,朱亨嘉决定暂时不撤他职,先放一放,观察一段时间。
虽然没撤郭都贤的职,但朱亨嘉决定要好好敲打敲打这老儿,在奏疏上毫不客气地批复道:“清查南直隶田赋,乃国之大事。尔理当遵从。若仍阻挠欺隐,莫想再做这巡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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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世有史家研究明光武帝朱亨嘉的“朱批”,觉得他和太祖朱元璋、成祖朱棣一样,都喜欢在批复中使用大白话。由此得出了一个结论:大明雄主少文采。
确实如此,不信您瞧太祖的《御制大诰》(又名《明大诰》),通篇都是大白话。
他老人家在《御制大诰》的开篇中,这么介绍这本书:“这文书各家见了呵,父母、妻子、兄弟、朋友,怎么劝诫,教休做这等恶人,合着天理仁心了行,却不好?有一等官人家,父母、妻子、兄弟一同害人,满家儿并无一个发仁心的。似这等全家儿坏了的,也好些个。这文书里说得明白,一件件开得分晓。若还再如此害军,便是自己犯了又犯一般,难说你不曾见文书,不知道,这文书又不是吏员话,又不是秀才文,怕不省得呵!我这般直直地说着,大的小的都要知道,贤的愚的都要省得”。
第三百二十五章 批红(二)
批奏疏是件极辛苦的事,但如果有佳人相伴,倒也不觉得累。
“陛下,妾为您准备了碗银耳汤,喝一口润润喉吧”,朱亨嘉正在批阅奏疏,传来了石皇后甜甜腻腻的声音。
喝了口甜羹,心口一热,“皇后等着朕,朕还有一个时辰便批好了”。
石皇后脸一红,伸出一双如玉般的葇荑,替他按摩起了头颅和颈椎。
“皇后,左肩用点力!哎呀,右肩轻一点!”
老夫老妻了,没啥不好意思,朱亨嘉一边享受着按摩,一边居然还指挥了起来。
正在夫唱妇随、其乐融融之际,“哈哈哈”,他忽然乐了。
“陛下为何发笑?”
“定海侯孙贵上疏说,鞑子的十几万援兵到了江北。朕都登基半个月了,鞑子的援兵才到。莫非是知道朕登基,特地来给朕送礼的吗?哈哈哈!”
“陛下这面子可不小,清虏居然派了十几万人给您送礼”,见皇帝高兴,石皇后也开起了玩笑。
心情好,便不按正常套路批奏疏。
朱亨嘉在孙贵上的《请增江防疏》上批复了一首打油诗:“南京城里金鳞开,北兵十万方才来。着尔差人问清虏,可是为朕送宝财?”
所谓派个人问清虏,不过是和孙贵开玩笑。可孙贵不敢不当真,玩笑?什么玩笑?君无戏言!圣上命吾派个人问清虏,必须得派!
孙贵真就派了个倒霉蛋去江北,问清军统帅信郡王多尼:“汝等十几万兵马来江北做什么?莫非知道我大明新皇登基,赶来给新皇送大礼来的吗?”
多尼大怒,命人将这倒霉蛋打了顿板子,赶回江南。还好,多尼读过尼堪的书,知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的道理,这才保住了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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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阁大学士何吾驺也上疏了,请求追封杨国威等殉国的功臣。
嗯,杨国威是最早拥立朕的从龙之臣,确实应该追封!
再一细品,殉国的功臣要追封,活着的功臣是不是更要加封?何吾驺这是在提醒朕,新皇登基,应该大封功臣以安抚人心。但是他又怕朕误会他是为自己请封,所以采用了这种委婉的劝谏方式。
呵呵,原以为他是个只会写文章的书呆子,不料也有这般机变!
可是,这何吾驺此前一贯敢言直谏,怎么朕一当上皇帝,他便变得委婉了起来?看来,朕手中的权力越大,敢对孤直言相谏的大臣便越少啊!
朱亨嘉忽然心中闪过一丝悲凉,在题本上一语双关地批道:“知道了。尔在朕前多年,当知朕是直来直去的至情汉子,断不会薄待功臣。勉之!”
随即下旨,将杨国威配亨太庙。大明朝的太庙,大殿两侧各有配殿十五间,其中西配殿供奉异姓功臣神位。只有有大功于社稷的臣子,经皇帝允许,才有死后享用太庙的待遇。
又下旨,给勋臣授铁券,允许世袭罔替。以前朱亨嘉封的那些公、侯、伯,都只是流爵,并非世爵。领了铁券,才能世袭,一代代往下传。
封史其文为滇国公、严天凤为闽国公、范友贤为蜀国公、严遵诰为鄂国公、李明忠为昌国公、李定囯为秦国公、孙贵为粤国公、沐天波为黔国公、金声桓为豫国公、郑彩为建国公;孙可望为平虏侯、杨怀为忠勇侯、刘文秀为伏虏侯、袁宗第为靖国侯、林察为辅明侯、王得仁为建武侯、高明贵为恩平侯、郝尚久为新泰侯、郝永忠为南安侯、李来亨为兴国侯、周鹤芝为平夷侯、周瑞为闽安侯;杨武为安南伯、陈友龙为远安伯、塔天宝为宜都伯、马进忠为武昌伯、李元胤为广昌伯、白文选为吴川伯;贺九义为宁海伯、王国玺为武靖伯、赵勇为宜兴伯、张成武为丹阳伯、耿继茂为征虏伯、孙广威为南陵伯。
另外还有一些未颁铁券的勋臣,主要是一些文臣,给文臣授勋多是一种荣誉,不世袭。
升关守箴、孙金鼎、何腾蛟、堵胤锡为文华殿大学士;何吾驺、苏观生为武英殿大学士;郑封、文安之为文渊阁大学士。
其他文武官员皆有封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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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朱亨嘉的心情被何吾驺的委谏,搞得有些伤感,很快又好了起来。这便是批奏章的妙处,批阅各种不同性格大臣的奏疏,揣摩着人心,真得能品尝到人生百味!
他的心腹、蜀国公范友贤上疏了。范友贤是从龙之臣,性子又直,说话随意。他先是汇报了一番四川的军事形势,说吴三桂、李国英已经被他和李定国打怕了,无能为矣,请您放心。又说自己在四川猎到一只老虎,虎皮自己舍不得用,特意献给您做登基之礼。
“臣目中惟知有陛下,臣意中亦惟知有陛下,此虎皮,臣舍不得用,特献于陛下??”,阅过这段热腾腾的奏疏,朱亨嘉的心里也变得热腾腾了起来,批复道:“览尔所题之疏,至真、至诚、至性!尔总是这样的赤胆忠心,朕甚欢喜!尔好酒,切勿多饮。好生爱惜着身体,为朕多效几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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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部左侍郎萧锜上疏了,说是江南运河镇江至常州段淤堵,现在国库钱粮不足,军中俘获了万余八旗俘虏,是否可以使用这些俘虏疏通运河?这样只需给俘虏供应饭食便可,省银子。
朱亨嘉一瞅乐了,没想到这萧锜还有如此头脑,懂得节省银子。批复曰:“尔言甚善,便照此办理”,又在后面开玩笑加了一句,“朕不料尔竟是个懂经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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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部尚书余朝相上疏说,宜趁着锐气正盛,彻底歼灭浙江的清军。
批复曰:“尔之言与朕不谋而合,朕观李本深、胡茂祯颇能战,便着此二人去”。
说这两人能战是托词,主要是连番血战之后,想让自己的嫡系军队休整一下。打仗这种苦活,还是让降将去吧。
上谕李本深、胡茂祯部两万兵马南下浙江,归闽国公严天凤节制。
又授严天凤节制浙东杨怀部、浙西袁宗第部之权,从东、南、西、北四面进取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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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建巡抚袁彭年上疏说,长乐、福清、永福三县遭了水灾,请免除三县当年钱粮、并开藩库赈灾。
批复曰:“览尔所题之疏甚属可嘉,速照此为之。尔是圣人的学生,当以仁待百姓,饿殍载道之事断不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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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州知府上的这道疏把朱亨嘉气坏了,说是常州府出现了祥瑞,一个农夫发现了一只山龟,背上有“大明光武万年”六个大字,请您去常州观看祥瑞。
什么狗屁祥瑞,汝当朕不知道?这几个字分明是汝让人刻上去的。朕日理万机,每天批奏疏批到晚上。若地方官员都像汝这样,上些子虚乌有、莫名其妙的奏疏骚扰朕,朕岂不是要累死?
当场批复曰:“朕受命于天,又何需观祥瑞。朕殚精竭虑,每日批奏疏数百。尔以此子虚乌有之屁事扰朕,欲累死朕耶?真正的狼心狗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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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州知府的奏疏不过是让朱亨嘉发了点小火,宗人令朱任然的上疏则让他怒火中烧。
朱任然说,从凤阳府逃过来一个僧人,自称是崇祯帝第四子、永王朱慈炤。
第三百二十六章 永王
宗人令朱任然是靖江王一脉的大长辈、朱亨嘉的叔祖。
此人给光武帝的印象不好,主要是那一年,光武帝还是监国的时候,他以祖制为名,阻挠给光武帝的子女上封号。结果光武帝一怒之下,将自己的封号由“靖江王”改成“靖王”,然后一切就都符合祖制了。
后来,光武帝升他为镇国将军,以为他能听话点,结果还是一口一个祖制。
没法子,只好将他由宗人府经历升为宗人令,让自己的心腹朱亨跨做了宗人府经历。大明惯例,宗人令、左宗正、右宗正、左宗人、右宗人,都是正一品,地位尊崇但是并不管事。管事的是宗人府的经历。
这一招是明升暗调,嫌他碍眼,给他个高位养老。其他几个宗室都很聪明,左宗正鲁王朱以海、右宗正唐王朱聿鐭、左宗人周王朱伦圣、右宗人益王朱慈烛都乖乖地在自己的封地养老。偏这位叔祖不肯尸位素餐,非要日日来宗人府做事,搞得朱亨嘉头疼。
虽然头疼,但毕竟是自己这一脉的大长辈,也只好由着他。
不料今日竟如此的愚蠢!
朕当年打的是替崇祯帝的血脉监国的旗号,而且还有言在先,日后找到崇祯帝的后人便还政。现在自己已经登基,崇祯帝的后人自然是永远找不到才好!叔祖啊叔祖,汝也不想想,汝凭什么能被封镇国将军,还做了宗人令?不就是因为汝是吾靖江一脉的大长辈吗?朕要是退位了,汝以为自己还能有今天的荣华富贵?胳膊肘不往自己这一脉拐,居然拐到崇祯那一脉去了。可恶!
越想越气,在奏疏上批道:“岂有此理!朕心寒之极!未料叔祖竟如此待朕也!”
刚批完,又后悔了。这道奏疏敏感之极,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乱批。
又用朱笔将刚才的批语划掉,对身旁侍奉的司礼监随堂太监赵礼贤沉声道:“这道奏本留中,不得让任何人瞧见。明白吗?”
赵礼贤平时在太监中以养气工夫出名,此时竟吓得浑身发抖,颤声道:“奴婢明白!”
明制,公事基本上用题本,私事用奏本。其实朱任然还是有分寸的,这道疏用的是奏本,并非题本。孰料依然触着了皇帝的逆鳞!
处理这种事,最好的法子便是什么奏疏也别上,先将人秘密关押,再一个人偷偷去皇宫汇报。可怜朱任然是至诚君子,哪懂这些波橘云诡的政治手腕!
所以,他的官做到头了。
很快地,有旨意到,要他致仕回家养老,宗人令一职,由奉国将军朱亨跨担任。还好,他是靖江一脉的大长辈,若是其他宗室,估计脑袋都得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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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司狱司管辖的刑部监,是理论上大明朝级别最高的监狱。很奇怪!以前的朝代基本上以狱为名,俗称牢狱;大明朝却称“监”不称“狱”。
有资格押在刑部监的犯人,并不多;关在“甲”字号牢房里的更是凤毛麟角,这已经是相当了不起的待遇。可有人生怕待遇低了,招待不好贵客,非要给“甲”字号犯人换个牢房待着:诏狱。
刑部司狱张德,正懒洋洋打着哈欠。他是牢部的老人了,官不大,不过从九品,可却见过大世面。作为刑部直属的司狱(相当于监狱长),他关过无数大官,自然也有机会接触关心这些大官的大官们。
一行人快步走来。
为首的一人好生面熟,呀,竟然是刘侍郎!
张德一怔,再不敢打哈欠,低头挺立,恭恭敬敬地恭迎上官。
刑部右侍郎刘泌脸色阴沉,“那僧人可还安分?”
“刚喝了碗粥睡下。依您的吩咐,没人敢和他说话”。
“嗯”,刘泌满意地点点头,指着后面几人道:“汝速带他们去提人,此人今日便要转到锦衣狱(锦衣卫的诏狱又称锦衣狱)去”。
“锦衣狱!”
张德一凛。进了诏狱,这人八成就废了。
不敢多说,带着一个“飞鱼服”(穿此服一般至少是锦衣卫的“堂上官”——衙署长官)、八个“青绿锦绣服”去提人。
他眼尖,见除了这个“飞鱼服”,后面还有一个“蟒袍”,知道来了了不得的大人物,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一个年轻的僧人被押上了马车,马吉翔和煦地一笑,“有劳刘侍郎”。
刘沁急忙施礼,“马同知言重了,此乃吾分内事”。
来到锦衣卫的诏狱,马吉翔狞笑着吩咐道:“传吾的话,有胆敢跟这僧人说一个字者,剥了他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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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我出去!”
“有人吗?”
“谁来跟我说句话?”??
僧人快发疯了,被关了三天,居然没人敢和他说一个字。到了送饭时间,狱卒们扔下饮食,掉头便走,没有一句言语,连脚步声都是轻盈的,仿佛是一群不会说话的行尸走肉。
锦衣卫的老人都知道,马同知向来说到做到,说剥人皮,那可真敢剥!
大明朝的僧人分禅僧、讲僧和教僧,分别穿褐色、玉色、皂色的纳衣。这僧人,二十岁左右,穿一袭褐色纳衣,皮肤白皙、五官端正、目光柔和又有些怯懦,手上没有老茧,倒是没吃过若。
据他说,他叫“朱慈炤”,或者“王士元”。
“朱慈炤”后悔了,留在凤阳多好!当当和尚或者教教书,也能过得日子。没来由的,听说南京光复了,以为自己有了出头之日,跑到江南来。这下好,看来命要保不住了!
“朱慈炤”说,自己是一个苦孩子,人生历程是这样的:
那一年甲申之变,他作为先帝第四子,被大贼李自成抓了。大贼嘛,自然有大气度。李自成没杀他,封了他个国公。
后来,李自成败了,部下一个姓毛的将军带他逃到了河南,隐名埋姓,当了一年多的农夫。清军清剿李自成手下的“流贼”越来越急,毛将军离开了他,另寻生路。他只好一路乞讨,回到了祖籍凤阳。
在凤阳,他得到了一位姓王的前明给事中收留,改名为王士元。
又过了五年,王家发生了变故,他无法安身,只得削发为僧,四处化缘。
化缘时,听说南京光复,新皇登基,特地来南京认个亲戚。
见自己叫了半天,一个搭理自己的人都没有,“朱慈炤”悲从中来,放声嚎道:“父皇啊!您在天有灵可曾看见?大明朝没有一个忠臣啊??”
第三百二十七章 会审
看到锦衣卫交给自己的“朱慈炤”的供述,朱亨嘉冷笑。
穿越前,自己可是历史迷,对此人事迹一清二楚。
此人后来流落浙中,做了一胡姓人家的上门女婿,以王士元之名教书为生。一直到七十五年那年,被人告发,抓到京师受审。清廷问他:“朝廷待汝不薄,何为谋反呢?”他很委屈:“我今年已经七十五岁了,血气已衰,鬓发皆白,如果要谋反,不在三藩叛乱之时行动,而选在现在清宁无事之时举事,有病啊?再者说了,所谓谋反者,必占据城池,积草屯粮,招买军马,打造军器,这些行为,我有了哪一项?”理是这么个理,但康熙不想放过他,“朱某虽无谋反之事,未尝无谋反之心”,下令将朱慈炤,及其子嗣彻底肃杀。
呸!如果汝是假的,自然该杀;如果是真的,身为先帝之子,不起兵反清,反而四处躲藏,逃避责任,把大明的脸都丢尽了,更该死!
哼,年纪倒是对得上,经历也说得通。但那又如何?汝是真是假,不取决于真假本身,而取决于朕的态度。朕说汝是真的,那便是真的;说汝是假的,那便是假的。朕还很年轻(自以为的),皇帝还没干过瘾。所以,汝一定是假的。
不过,要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一定得组织三法司会审此案。必须把此案做成铁案!
“三司会审”,指的是刑部(审判)、大理寺(审核)和都察院(监察)共同审理,代表着大明朝审案的最高规格。
刑部尚书王化澄,是朕的心腹,便让他主审。
大理寺卿蔡应昌,跟朕也有几年了,应知朕意,便派他做副审。
左都御史郭之奇是朕的股肱之臣,但是这个人太正直,这种事不能派太正直的人去,不行。
右都御史黄宗义不错,他是大儒,有名望,而且一向主张把天下放在君主之上,应该不会太在乎什么法统不法统。上次朕让他劝鲁王退位就藩,他毫不犹豫地便同意了,说明此人善于审时度势。而且朕把他由左副都御史拔擢于右都御史,也算对他有知遇之恩。嗯,这是个聪明人,也委他做个副审。
很快,便将三法司会审的官员安排好了。朱亨嘉仍不放心,又单独召见了主审王化澄。
“王卿,汝觉得这僧人是真是假?”
王之澄心里一跳,此时立场一定要坚定,斩钉截铁地答道:“先帝殉国这么多年,此人才冒出来,定然是假的!”
朱亨嘉充满玩味地瞅着王之澄,“哦,万一是真的呢?”
王之澄心跳加速,牙一咬,“臣敢担保此人定是假的!”
“哦,这样啊”,朱亨嘉放心了,打了个哈哈,“朕也只是随便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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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监重罪牢房,着名的贰臣、大书法家刘正宗正在忏悔。
他今年五十八岁了,崇祯元年的进士,当过翰林院编修、礼部会试副主考。清军南下时,降了清。
结果,大明的军队又打回来了,自己成了贰臣。听说马上要问罪、抄家。唉!悔不当初啊!自己就不应该当这清朝的官,老老实实在家练毛笔字多好!
“吱!”
一声酸掉牙的声音传来,牢房的门开了,进来了个红脸短须官员。认识,正是派人将自己抓来的刑部尚书王化澄。
“刘正宗,汝可知罪?”
“罪人知罪,求王尚书网开一面,放过罪人的家眷”。
王化澄暗笑,这刘正宗虽然降了清,但并未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本可不必做贰臣处理。之所以抓他,是因为崇祯朝,他做过东宫侍读、侍讲,教过太子、定王、永王。
“汝以前任侍讲,可曾为永王讲读过?”
“禀王尚书,罪人虽曾为永王讲读过,但一则侍读、侍讲人数众多,非止罪人一人;二则罪人任侍讲时,永王年岁尚小,总共只为永王讲读过数次”。
“汝可记得永王的样子?”
“时间短暂,永王又年幼,罪人实在记不起来了”。
“这么说永王也肯定认不出汝喽?”
“正是”。
王化澄点点头,“如果让汝做一件事,可免汝全家之罪。汝可愿为?”
“若王尚书免吾全家之罪,罪人愿结草衔环报效大人”。
“好,汝只需??”
有了第一个证人,王化澄又进入了另一间牢房。
这间牢房关着崇祯朝凤阳镇守太监卢九德。
卢九德曾任过弘光朝司礼监秉笔太监,他也曾想降清,清廷不要他,谕旨说:“卢九德不当列名疏内,况秉笔太监本朝无此职衔,着削正严饬”。所以,算不上贰臣。
不管,谁让他是崇祯朝时的太监。
刘正宗毕竟做过侍讲,见过永王几面,卢九德大部分时间都在南方,宫里数万内侍,想见永王一面,何其难哉!
不管,一个证人太单薄,必须得两个。王化澄是玩法律的,这方面门清。
??
做好充分准备后,王化澄向朱亨嘉请示审案场所。
照例,三司会审的大案,一般都会找一些官员来听审,以示公正严明。因为听审的官员众多,地方小了不行。所以,三法司审案地点不是在午门外就是在京畿道。
看起来很公平,然并卵。封建王朝,之所以叫王朝,是因为凡事都必须按照君王的意志来。三司会审也不例外,君王要汝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陛下,请问上意,在何处审案?”
不知怎的,朱亨嘉忽然想起后世电视剧里经常听到的那句话:“推出午门斩首”。
淡淡地道:“便在午门外吧”。
“臣遵旨”。
??
审案前一天,锦衣卫指挥使陶成、锦衣卫指挥同知马吉翔,唤来了锦衣卫千户、理镇抚司刑祁彪。
其实自永乐时起,锦衣卫中真正具备特务机构职能的,也就是“北镇抚司”这一个附属机构而已。崇祯时,解散了厂卫,锦衣卫仅作为侍卫亲军存在。朱亨嘉正好相反,渐渐地不再让锦衣卫担任侍卫亲军,而是作为专门的特务机构存在。
陶成问道:“祁千户,那人现状可好?”
“禀指挥使,那人吃喝正常,倒还精神!”
马吉翔眉头紧皱:“祁千户,汝今晚务必不能让犯人睡觉,否则唯汝是问”。
“是!”
陶成奇怪地问:“马同知,汝缘何不让犯人睡觉?”
马吉翔阴阴一笑,“您有所不知。这人不睡觉,精神便不济,便容易犯错。犯的错多了,更能显出此人是骗子”。
??
次日早朝,光武大帝面谕群臣道:“有一僧人言是先帝第四子、永王朱慈炤。若是真先帝之子,那可就太好了。朕当抚养优恤,不令失所”。
随令侯、伯、九卿、翰林、科、道等官同往午门外审视。
午门外临时搭建的公堂上,刑部尚书王化澄端坐正中,大理寺卿蔡应昌坐于左,右都御史黄宗义坐于右。
“将那僧人带上来”,王化澄威严地大喝。
几名缇骑押着“朱慈炤”,来到了公堂之上。
“啪!”
王化澄拿出“气拍”,在案上重重一拍,“堂下何人?”
“气拍”又叫界方和抚尺,俗称“惊堂木”,是一块长方形的硬木,有角儿有棱儿,取“规矩”之意。这东西春秋时已有,大明朝的“气拍”上刻着一条嘴凸头大、颈粗身肥、五爪锋锐、头上有角的龙,象征着皇权威严。
被折腾了一晚没睡,朱慈炤红着眼答道:“予乃先帝第四子、永王朱慈炤”。
蔡应昌喝道:“大胆!汝说是先帝之子可有凭证?”
“出宫匆忙,只有一件龙袍”。
“仅凭一件龙袍如何能做证据?吾问汝,汝既是先帝第四子,汝母为谁?先帝共有多少子女?”
“予母妃乃田贵妃,父皇共有七子六女”。
“文渊阁在太和门什么方向?”
“太和门之东”。
“汝说是贵妃娘娘之子,贵妃娘娘何名?住何宫?”
“予母妃名田秀英,住承乾宫”。
蔡应昌连问三个问题,“朱慈炤”对答如流。
蔡应昌汗出来了,一时语塞,擦了擦汗。
黄宗义发问道:“汝在文华殿都读些什么书?”
这句话听上去平淡无奇,实际上却暗藏杀机。文华殿确实是大明朝太子和其他皇子们读书的地方,但崇祯帝特殊,他把皇子们安排在端敬殿读书。
读书破万卷,杀人不用刀。黄宗义书读得多,心眼也多,一不小心便容易被他带沟里去。
不料“朱慈炤”却道:“予不在文华殿读书,在端敬殿读书”。
闻此言,黄宗义不自禁地浑身颤抖起来。好半天才沉住气,又问:“讲书几上置有何物?”
黄宗义听刘正宗说过,端敬殿讲书几上放有十个算子。
“予记得讲书几上有十个算子,是计数用的”。
此言一出,黄宗义也和蔡应昌一样,不断地擦汗。
王化澄一见要糟,赶紧将“气拍”重重地往案上一拍,高吼道:“带人证上堂”。
前翰林院侍讲学士刘正宗被带了上来,满头白发、佝偻着身子。
王化澄问“朱慈炤”:“汝可知此是何人?”
刘正宗总共也就为朱慈炤讲过几次课,年纪又小,如何记得住?
楞了半天,没答上来。
“啪!”
王化澄重重地一拍“气拍”:“此乃是翰林院侍讲学士刘正宗,他是汝的老师,朝夕相伴于汝身边。汝竟然不识,定是假的!”
此言一出,旁听的百官一片哗然,都说这“永王”是假的。
很正常,旁听的百官大多是朱亨嘉的心腹,自然不希望冒出个什么“永王”,威胁朱亨嘉的地位。赵勇、张成武、孙广威等王府旧将,更是起哄大喊:“假的,骗子!”
“肃静”,王化澄威严地一拍,喝道:“传人证”。
崇祯朝凤阳镇守太监卢九德被带了上来。
“汝可知此又是何人?”
“日子太久,予记不住了”。
“大胆!此乃宫中太监卢九德,与汝朝夕相处,汝居然又不识,必是假的!”
“朱慈炤”不服:“宫中内侍数万,予怎么可能全都记得?”
此时,刘正宗和卢九德说话了,人咬一口,入骨三分。
“吾尚记皇四子大目方颡,此人眼晴小,脑袋圆,必是假的”,刘正宗大吼,为救家人,他不惜一切。
“不错,皇四子方额宽颐,此人却是个小脸,绝对是假的”,卢九德亦大吼,蝼蚁尚且惜生,他不想死,所以只能让“朱慈炤”死。
有了这两个关键人证,三法司审判意见出来了:此人冒充先帝之子,视同谋逆,应“寸磔于市”。
审判意见出台后,按惯例,要提请皇帝最终裁决。
朱亨嘉看了审判意见后,立即批准,还悠然叹了一句:“朕真希望是真的!可惜此人明明是假,此事确确可憾??”
于是,此人惨遭“寸磔”之刑。其后,再无人自称先帝之子来找朱亨嘉认亲戚。
第三百二十八章 台湾(一)
台湾在大明朝一开始被称为“东番”、“大湾”、“大员”、“台员”。万历年间,因其“地形如湾月,浮海如平台”,遂称之为“台湾”。
八月的海风温暖、湿润,淡金色的阳光撒在了餐桌上。台湾热兰遮城(安平古堡)总督官邸,正在举办简单却又丰盛的晚宴。
简单,是因为参加者不多,只有四个人:总督尼古拉斯·费尔堡、热兰遮城队长丹克、赤嵌马夫长马利纳斯、通事何斌。
丰盛,是因为长方形的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银盘,各种各样的食物应有尽有,当然,少不了香醇的葡萄酒。四人身后还各站立着一名俏立的侍女,随时为他们服务。身材高大的管家一丝不苟地立在餐桌后方,等待着主人的吩咐。
此时的荷兰,国名是尼德兰联省共和国,虽然是共和国,却依然残留着浓厚的贵族风气,吃饭的规矩一点不比大明朝少。
“何,没想到你的刀叉用得这么好!”
费尔堡笑咪咪地对通事何斌说,这位总督是位很和气的人,干练精瘦,极有绅士风度。
何斌一笑:“总督阁下谬赞了,在下身为通事,必须学会贵国的礼仪”。
何斌是郑芝龙的把兄弟,十八芝成员,福建南安人。郑芝龙当海盗时,曾率部众开发台湾,后来受招安迁往福建。何斌留在了台湾,荷兰人侵占赤嵌(在今台南市)后,他不得不改信天主教,学习荷兰语,被荷兰人任为通事。
此人爱国,曾多次劝朱成功收复台湾。朱成功殉国后,他又时常与建国公郑彩联系。郑彩也多次向朱亨嘉上《请复台湾疏》,但朱亨嘉当时正忙着打南京,暂时搁置。
费尔堡笑得更温暖了,似乎能把金石融化,“何,你真是个勤奋的人!马上就到收税的时候了,告诉那些贌商,尽快将税银交上来,一枚银币都不能少!”
一提到银币,总督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尽是狰狞的炽热,如一只择人欲噬的恶狼。
荷兰人在台湾实施的是包税制,又称贌社制度。就是把各个村社的贸易税通过发贌的方式承包给某个商人,让其包揽这个村社的贸易,得到承包权的商人可以自行制定该村社所有的商品价格;除了贸易税,还有极高的地租,每甲田(约合十一亩)年收租为上田十八石,中田十五石六斗,下田十二石二斗;此外还有各种苛捐杂税。
如此残酷的压榨,让台湾汉人和土着几乎民不聊生。
一提到收税,何斌放下了刀叉,央求费尔堡道:“总督阁下,据士美村的“大结首”(荷兰人在台湾任命的汉人长老)郭怀一说,今年收成不高,赋税又重,百姓们快活不下去了。他请求您减免一些租税,好让百姓们喘口气”。
郭怀一亦是郑芝龙的结拜兄弟、十八芝成员,在台湾明国人中享有极高的威望,长期担任赤嵌附近士美村的长老。荷兰人横征暴敛,百姓生活艰辛,他拜托义弟何斌向费尔堡求情,减免些税收。
“减税?”
费尔堡头直摇,“何,你知道的,这税额是公司定的,根本没有可能减免。而且我们在赤嵌建了市集和街道,必须建一座城堡,保护我们的居民。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普罗民遮城(赤嵌城的前身)。减了税,哪有钱筑城?”
“筑城?”
何斌心里一惊,“赤嵌这地方可扼着台湾南部险要,若是红毛夷人在此地筑城,大明想收复台湾可就难了!”
“可是,总督阁下,百姓们活不下去会出事的呀”,何斌还想再求一次费尔堡。
“能出什么事?”
费尔堡不屑地一笑,“何,汝告诉那些结首们,谁要敢少收一毫税,我就要谁尝尝东印度公司的法律威严”。
没有完成老友的重托,何斌迈着沉重的脚步,失望地离开了总督府。
吃完饭,费尔堡留下了丹克和马利纳斯,神情严肃,一改在何斌面前的轻松和自信。
“现在共和国正处于特殊时期,公司又不肯减税。所以,我们必须要提高警惕,防止出现暴动和骚乱。丹克,你要巡查热兰遮城的防御;马利纳斯,赤嵌现在还没筑城,你晚上睡觉都要睁着眼,尤其要提防那些明国人和土着。明白吗?”
“好的,先生!”
“是,阁下!”
??
费尔堡说的没错,现在的尼德兰联省共和国的确处于特殊时期。两年前,他们的世袭执政威廉二世得天花死了。历史上,还得十年,才能选出新执政。一个国家没有最高首脑,确实特殊。
其实也无所谓,尼德兰联省共和国是民主国家,实行的是代议制,啥事都由议会说了算。遇到大事,得到共和国议会去讨论定夺;但共和国又是由各个自治省组成的,所以还要到各省议会去讨论;而每个省里又有一些自治的城市,所以,还得通过各自治市议会批准。最后,少数服从多数。
之所以如此奇特,起源于八十年战争。当时尼德兰人不满西班牙人的暴政,发动了大起义,一打就是八十年。最后,北方八个省和南方部分城市独立,建立了世界上第一个资产阶级共和国:“尼德兰联省共和国”。因为荷兰省经济最发达,所以也称“荷兰共和国”。
这个国家很牛,建国没多久就成为了世界性的“海上马车夫”。
为啥这么牛?人家有东印度公司!
这东印度公司可不得了,荷兰政府允许该公司自组佣兵、发行货币,并被获准与其他国家定立条约,实行殖民与统治。
该公司在东方建立了广泛的殖民地,总部设在巴达维亚(今印尼的雅加达),董事会由七十多人组成,但真正握有实权的只有十七人,被称为十七人董事会。
这是此时世界上最富有的私人公司,拥有超过一百五十艘商船、四十艘战舰、五万名员工、一万名佣兵的庞大武力。股息高达百分之四十。
荷兰人因为独立战争和西班牙敌对,所以东印度公司扩张到东亚后,便攻击西班牙人的商船,封锁马尼拉与中国、美洲的贸易。为了达到这一目的,需要在靠近中国的地方建立据点。他们试图夺取澳门和澎湖,均告失败。最后在台湾南部建立了据点。
西班牙人慌了神,在台湾北部也建了据点,和荷兰人对抗。1642年,荷兰人攻下了西班牙人的据点,控制了全台湾。
作为一家公司,为了追求资本的最大回报率,东印度公司恨不得榨取台湾百姓最后一枚银币,也引起了当地百姓的反抗。
1624年,目加溜湾社高山族、汉族百姓袭击荷军堡垒,放火烧毁栅栏;1628年,新港社、麻豆、目加溜湾等社高山族起义;1636年9月,麻豆社高山族袭击并杀死住在当地的荷兰侵略者60余人,并联合肖垅、目加溜湾等社共同抵抗荷兰援兵;1641年到1643年,有58个高山族村社武装反抗荷兰侵略者。
这些起义虽然都被镇压了下去,但也打疼了荷兰殖民者。为了加强统治,他们在政治上任命汉族和高山族“长老“进行统治;在经济上征收高额地租和贸易税;在文化上派遣基督教传教士传教,创办学校,推行奴化教育。
经过十任总督的治理,东印度公司总部认为,台湾已经是一块安全的殖民地。他们没料到,一场轰轰烈烈的大起义即将拉开帷幕。
第三百二十九章 台湾(二)
何斌来到了士美村见郭怀一,“郭兄,小弟惭愧,红毛鬼不肯减税”。
郭怀一四十多岁,长年的奔波,脸部布满了沟壑。闻言眉毛一颤,沉声道:“此事不怪贤弟,愚兄知道贤弟已经尽力了”。
“郭兄,吾给建国公写了信,大明已克南京,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发兵台湾。请您说服乡亲们再忍耐些日子”。
“嗯,贤弟放心吧,愚兄省得”。
刚送走何斌,士美村的村民就把郭怀一包围了。
“大结首,马上要交税了,我家一点粮食都没了。到时候红毛鬼抓人可怎么办?求您救救我们一家人吧?”
“大结首,我家种的庄稼长势很好,但是收割下来,缴了荷兰人规定的苛捐杂税就所剩无几了,一家老少要吃要穿,怎能应付得过来?”
“大结首,我家里劳动力少、孩子又多,田里的这点收成,全归自己,尚且难以保证全家人的温饱,再让荷兰人夺走一多半,那全家就得挨饿受冻了。求您帮我出出主意啊”??
一家又一家的诉说,像刀子一般扎着郭怀一的心。士美村的村民,大多是郑芝龙当年从福建、广东一带渡海迁移的移民。他们和郭怀一一样都是郑芝龙旧部,平时感情很好。现在乡亲们快活下去了,自己身为大结首,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
郭怀一心中暗叹:何贤弟啊,吾亦想再忍耐些日子,可那些红毛鬼逼得我们不能不起义啊!
他定了定神,对村民们说道:“大家先回吧,明天上午,每户的丁壮都到我家来,我有话要说”。
??
大明崇祯二十五年(1952年)九月七日上午,郭怀一在家宴请当地精壮以及各地的反荷志士,醉酒后,发表了慷慨激昂的演说。
“诸君为红毛所虐,不久皆相率而死。然死等耳,计不如一战。战而胜,台湾我有也,否则亦一死。惟诸君图之!”(《台湾通史·开辟记》)
“大结首,请您下令吧,吾等誓死相随!”
吴化龙、龙官等首领皆愿听郭怀一号令。
郭怀一微微一笑:“再过十天便是中秋节了,到时候我以“大结首”的身份,宴请荷兰官吏、商人和军官赴宴,把他们灌醉后一网打尽,然后乘势攻占赤嵌和热兰遮城”。
“大结首此计甚妙,那红毛鬼总共不过千人,加上他们招募的土番,最多不过几千人。只要他们敢来赴宴,消灭他们不难”,吴化龙、龙官等都觉得这个计划好。
不料郭怀一的兄弟郭苞却哭哭啼啼地反对:“兄长,那红毛鬼船坚炮利,您这样是把全村人的性命都害了呀!”
“住口!不起义大家都活不下去,我意已决,中秋节那天起义打红毛鬼。是汉子的到时候都随我一起杀敌!”
“誓死追随大结首!”
“杀光该死的红毛鬼!”
全场一片沸腾。
众怒难犯,郭苞不敢再劝。
??
这世上有一种人,不如畜牲,为了活命,不惜出卖亲人。
郭苞为了不受牵连,决定向荷兰人告密。
他跑到热兰遮城的时候,荷兰守卫不让他进城。荷兰人对岛上的明国人和土着防得紧,没有允许,不让他们进城。
“你们要是不让我进城见费尔堡总督,所有的荷兰人都会遭殃”,郭苞大吼。
大吼起到了作用,守卫带他见了费尔堡。
“你是说,士美村的大结首郭怀一要造反?”
费尔堡紧盯着郭苞,“可我听说他是你的哥哥,为什么要出卖自己的哥哥?”
“他们不过是些农夫,又如何是您的军队的对手?我不想受牵连”。
“很好,你是个聪明人”,费尔堡傲慢地一笑,“赏他十个金币”。
“马利纳斯,你速带一队人去士美村,把郭怀一押回热兰遮城”,费尔堡对赤嵌马夫长马利纳斯说。
“放心吧,阁下,我会抓住他,关在铁笼子里,像猴子一样在热兰遮城展览”,马利纳斯拍胸脯保证。
关于郭苞告密一事,荷兰人是这么回忆的:
“假如不是郭苞来告密,我们的处境一定很糟糕,荷兰的统治必将悲惨的结束”(《荷兰人侵占下的台湾》)。
“福摩萨(荷兰人对台湾的称呼)的明国人领袖,不但没有参加,而且还告发了自己同胞的阴谋”(《巴达维亚评议会给费尔堡长官的信》)。
??
“大结首,不好了!郭苞不见了,有人见他往热兰遮城去了”,有村民向郭怀一报告。
郭怀一神色一凛,对自己弟弟的人品,他还是清楚的。
吴化龙、龙官说道:“大结首,现在必须马上起义,晚了就来不及了”。
郭怀一点点头,“吴结首、龙结首,汝等速去联络村民,到村东的山上集合”。
马利纳斯带着一队荷兰兵,来到士美村搜捕郭怀一,已经转移,没抓到。气呼呼、骂咧咧地返回了赤嵌市街。
士美村还有周围村社的乡亲们从四面八方赶到了士美村东边的山上,百姓恨红毛鬼久矣,居然来了一万六千人。
“怀一发觉计谋暴露,感到事情不妙,便率领一万六千人前往赤嵌,见物就毁,见人便杀。”(《荷兰人侵占下的台湾》)
“初七夜伏兵于外,放火焚市街。居民大扰,屠荷人,乘势破赤嵌”。
此时的赤嵌,城堡尚未修好,只有一些简单的营寨和栅栏,还有一百个荷兰士兵。
一万六千义军呼喊着“驱逐红毛鬼”的口号,蜂拥而入,马利纳斯只有一百人,抵挡不住。
此时,他头发乱了,衣服也破了,再不敢说什么要抓住郭怀一、像猴子一样展览的狂话,拼命地骑马向热兰遮城逃去。跟他一起逃出的,仅有三个马夫,其他都被义军杀得光光。
“马夫长马利纳斯仍能设法逃脱,他骑在马上,手执利剑,率领其他三个马夫冲出赤嵌,来到热兰遮,向费尔堡报告所见情况。”(《荷兰人侵占下的台湾》)
见到马利纳斯,费尔堡知道事情紧急。必须立即将起义镇压下去,不然其他村社响应士美村,事态就控制不住了。
他命令丹克队长率一百二十个荷兰士兵,和招募的新港、麻豆、肖垅、目加溜湾等社的两千“土番”去赤嵌镇压义军。
荷兰人少,为了有效地统治台湾,招募了数千土着士兵。这些士兵很便宜,给他们的报酬不过是每人一匹粗棉布。(达维亚评议会给费尔堡长官的信》:“福摩萨人仍然忠诚于我们,英勇地消灭了叛乱者,阁下赏给他们每人一匹粗棉布,做得很对”)。
一万多义军和两千多殖民军在赤嵌展开了激战。
义军大部分是农民,除一些人持有武器外,大多数只有棍棒和竹竿。荷兰人手里却清一色地拿着火枪,在排成方阵的火枪连续射击下,义军被击溃了,郭怀一、龙官阵亡。
关于这场战役,荷兰人是这么记载的:“丹克队长率领一百二十个荷兰人,加上二千名信奉基督教的福摩萨人的援助,不久便击溃了敌人。”(《荷兰人侵占下的台湾》)
郭怀一、龙官战死后,吴化龙率义军突围至欧汪、大湖(今高雄市郊区)一带,继续坚持了八天,最后因粮尽援绝失败。
事后,荷兰人开始杀人,血腥屠杀足足持续了半个月之久。仅在赤嵌地区,就有四千个男人、五千个妇女及一些儿童被俘或被杀。
此战之后,荷兰人改变了对明国人的看法,“在福摩萨的明国人被看做不堪一击,以为他们都是文弱怯懦、不能打仗的。据荷兰人估计,二十五个明国人合在一起,还抵不上一个荷兰兵”。
他们很快就会为他们的这种狂妄自大,付出代价。
第三百三十章 台湾(三)
“天眷命,统驭万方。臣彩闻:根本固则国祚长。土地者,国之根本也。古来雄主,莫不守土固疆。陛下继禹、汤、文、武之业,为子孙立万代之基,岂可弃土而不守哉!台湾者,虽孤悬海外,然岛民皆大明忠良、陛下之赤子。红毛夷残虐不仁,屠我人民、辱我天威,更有甚者,吐狂悖之言曰,‘一夷兵能抵明兵廿伍‘,视天朝如无物,至此极矣!且台湾之地,沃野千里,又多硝磺铜铁之出,实王霸之基也。若久扼夷手,日后必为中国患。且臣闻夷人欲在赤嵌筑城,以扼台南水道,若成,恐日后难图。当奉天倡义,驱逐蛮夷,救万家出水火,扬国威于海上。卑鄙之言,谨拜表以闻”。
览毕这篇建国公郑彩所上的题本,朱亨嘉只觉一腔热血上头。尤其是题本上所言,那夷人居然敢口吐狂言。说什么,一个夷兵能打二十五个明兵,真正是混帐!不好好教训尔等,孤就不配这“光武”二字。
虽然恼怒之极,但他毕竟是一代大帝,年龄又大,做事沉稳,因愠而兴师的事,不肯干。打仗之前,先召来郑封、刘茂遐、郑彩商议。此之谓,听人劝,吃饱饭。
“郑卿,汝上的疏,朕看了,甚有理。台湾,乃兴王图霸之地,万不可落于夷人之手。只是朕想知道,岛上有夷兵几何?防御可完备?”
“陛下,岛上夷兵不足千人,另有‘土番’兵三千人。兵马不多,不过工事极完备。臣以为伐之,至少需两万人”。
“嗯”,朱亨嘉点点头,又问郑封、刘茂遐道:“两位先生之见呢?”
刘茂遐道:“臣以为台湾当缓图。岛上夷兵虽不多,但红毛夷在爪哇尚有不少兵马。台湾离大陆千里之遥,劳师远征,未必能速胜。万一夷兵从爪哇增援,战事持久,必然劳民伤财,空耗国力。且满人大军已至江北,此时再竖强敌,实不智也”。
朱亨嘉点点头,一时沉默不语。
“陛下,臣以为此时正是攻台良机。解决台海问题,宜速不宜迟”,郑封说道。
朱亨嘉精神一振:“哦,为何宜速不宜迟?”
“此时伐台湾,我有五胜,夷有五败。夷人残暴,岛民举义,人心在我,此我一胜、夷一败;赤嵌城工事未成,攻之易取,此我二胜、夷二败;夷人言一夷兵能抵我兵廿五,足见其狂妄,骄兵必败,此我三胜、夷三败;通事何斌,可为我间,夷之虚实,我已尽知,此我四胜、夷四败;清虏精兵大半丧于江南,短期无力南下,我可全力巩固南方,而红毛夷却和佛郎机夷征战不休,此我五胜,夷五败。若延宕日久,胜败之势难免生变。臣以为,攻台宜速不宜迟”。
“善”,朱亨嘉大声赞了一句,不过却又思索了起来。
郑彩见状从袖中抽出一幅地图来,“臣有一图献于陛下”。
“郑卿,此是何图?”
“此乃红毛夷通事何斌所献《台湾军事舆图》”。
“哦!”
朱亨嘉打开舆图,里面将台湾水道和荷兰兵力分布、炮台设置情况标注得清清楚楚。大喜,赞道:“何斌真义士耳!”
郑彩又道:“陛下,何斌还跟臣说了一事:大员湾入口处有南北两条航道。南航道(俗称大港)港阔水深,大船可以自由出入,夷人在此建热兰遮城,以密集炮火封锁,难渡;北航道(俗称鹿耳门)夙有天险之称,港门狭窄,沙石淤浅,航路迂回,一向只能通行小舟,夷人没有设防。可是,经过溪流和潮汐的长时间冲刷,航路渐渐变宽变深。何斌暗中派人测量了鹿耳门水道,发现可通大船。他还说,朝廷大军若至,他愿为向导”。
“好,好啊!”
朱亨嘉放声大笑,“何义士准备得如此周齐,若不派兵,岂不寒了义士之心?朕意已决,发兵复台!”
??
光武帝一声令下,大明朝的战争机器立刻行动了起来。户部准备钱粮,兵部准备军械,拟定调兵文书、送至内阁决议后由皇帝批准。
福建水师要防着江北鞑虏渡江,不能抽;浙江水师正在跟清军浙江水师激战,也不能抽;计划抽七千广东水师、三千安南水师出征。令广东水师总兵陈奇策、副将杨权、蔡新,安南水师总兵马玄生率部至福建泉州府集结。
至于陆师嘛,自己的心腹、从龙之臣杨武待在安南已经数年了,一直上疏闹着要调到北方杀敌报国。
杨武的小心思,朱亨嘉十分清楚。他和孙贵皆是靖江王府仪卫舍人出身,孙贵因为一直待在北方有仗打,立功不断,现在己经是公爵了;他待在南方没仗打,立不了功,到现在才是个伯爵。所以,不断上疏请战。也罢,便以他为主帅,率八千安南兵,并降将卜从善部七千人,亦至泉州府集结。
刚把出征人选定好,安南巡抚胡执恭的题本也来了。
“臣胡执恭呈奏:安南郑氏野心甚炽,屯兵于广治之北,意欲谋阮。阮主福濒遣使求援。臣以为抑弱扶强,乃边境安宁之道。今郑强阮弱,不妨救之。粗鄙浅识,谨候圣裁”。
朱亨嘉一见,明白了,赶情这安南郑氏的老郑梉,人老心不老,想趁着明清交战之际,发动第五次郑阮战争,一举灭郑。厉害,他倒是选了一个好时机!
胡执恭说得对,抑弱扶强,乃是我大明处理边境问题的基本国策,决不能让郑氏吞并了阮氏。不过不能白救,朱亨嘉令胡执恭告诉阮氏,想让大明救援,必须割让嘉莱、昆蒿二府给大明。这两个府是阮氏吞并的嘉莱族领地,皆是山地,并不富庶,不过却挨着真腊国(柬埔寨),得之可以更好地掌控真腊、占城等盟国。
安南形势有变,安南行省的军队自然不能抽调了。
朱亨嘉立即改变了上谕,令杨武部陆师、马玄生部水师,留在安南,整兵待战。
令恩平侯高明贵部取代杨武部、杨朝栋部取代马玄生部,以高明贵为主帅,建国公郑彩为副帅,率水陆师两万五千征台。
为了安抚杨武,朱亨嘉在杨武的请战奏疏中批复道:“览尔所言,朕心甚慰!请缨沙场,真大丈夫汉也!然立功不在先后,报国岂分南北?且好生在安南待着,自有用尔之时!”
第三百三十一章 复浙(一)
大难临头,杭州城浙闽总督府内,凄凄惨惨戚戚。
“陈公,明军四面围我浙江,您得拿个主意啊”,浙江巡抚肖起元愁眉苦脸地向浙闽总督陈锦问计。
“吾还能有什么主意,只能分兵据守,等待信郡王的大军”。
肖起元一叹:“信郡王被长江阻隔,恐怕未必能援我浙江啊!”
陈锦是个暴脾气,闻此言大怒,“没有援兵,也得守!你我深受国恩,家眷又都在京城,难不成还能降明不成?况浙江仍有十余万兵马、六万八旗,岂有拥兵十余万,未战先怯的道理?”
陈锦还是有点倚仗的,那就是所谓的六万八旗。这六万八旗分四部分:杭州满城五千满蒙八旗;屯齐、扎喀纳、伊尔德率领的一万五千尼堪残部;昂邦章京哈哈木、梅勒章京噶来道噶的两万满蒙八旗;金砺和刘之源的两万汉军旗。另外,还有五万余绿营。七七八八加一起也有十余万。
见陈锦提到了六万八旗,肖起元精神一振。
“陈督宪,明军虽四面围攻,但北边的明军李本深、胡茂祯部不过是两万降军,佟柄器、张国勋两位总兵尽可抵敌;西边的明军袁宗第部三万人,屯齐贝勒和蔡巡抚亦有兵三万,当能挡之;可虑者,浙东和福建二路,这二路是明军主力,应重点布防”。
陈泰点点头,“可恨台州总兵马信降了明,现在最可虑者是浙东明军南下温州与福建明军会合。肖公,汝率马进宝、张杰诸将守绍兴、金华二府;吾和屯齐、哈哈木诸将守衢州、处州、温州三府”。
“陈公,江宁已丢,军心不稳,须得把各将家眷集中于杭州”。
“善!”
??
浙东明军平虏副将军杨怀、辅明侯林察部水陆师六万余人,先是攻击绍兴府。
绍兴守将马进宝、张杰皆是宿将,一时难以取胜。
杨怀与林察商议,由林察率三万兵马继续佯攻绍兴,他自带三万五千兵马进攻温州,欲打通和福建明军的联系。
大军行至北雁荡山下,遇到了清将赵国祚的阻挠。赵国祚是汉军镶红旗人,父亲赵一鹤做过三等甲喇章京,父子两代汉军旗,对清廷忠心耿耿。他的部下是从福建退下来的三千多福建绿营。
大明崇祯二十五年九月十六日,首战在北雁荡山的雁湖附近打响。
雁荡山有北雁荡山、中雁荡山、南雁荡山之分,通常说的雁荡山一般都指北雁荡山。而北雁荡山之所以得名,又因为这雁湖,方可十里,秋雁归宿于此。
赵国祚知道自己兵少,久战必失,所以打算先发制人,挫明军锐气。
十六日中午,明军的先锋定西侯张名振、平西伯王朝先的七千兵马,刚抵达雁湖之畔,赵国祚忽然率军从山上杀出。居高临下,气势汹汹。尤其是他的三百亲兵,更是锐不可挡,冲入明军阵中。
打着打着,赵国祚忽然发现除了他的亲兵外,其他部下开始逃散,越逃越多。
原来,虽然他带兵有方,部下亦算精锐,可部下家眷皆在福建,丢了福建,如何能有士气?若是守山,碍于军法,尚还不敢逃,现在却是在湖边,水草多,隐藏甚易。自然要逃,要活着回福建见家人。
打仗打的便是士气,明军攻下南京后,清军士气十分低落,尤其是丢了老家的福建绿营,士气更是低落。
赵国祚大惊,他知道军心已失,急忙率军后退。
“哪里走!”
一声暴喝,大明平西伯王朝先追至,一刀斩于马下。
“恭喜平西伯”,记录军功的都镇抚笑道:“首战便斩了个提督”。
“啥,提督?从一品?”
王朝先一楞:“此人是谁?”
“是清福建提督赵国祚”。
“赵国祚?听说此人是悍将,在福建时多次击败朱成功,怎么这么不禁打?”
王朝先挠了挠头,搞不懂是咋回事。搞不懂便不理,继续率军向南杀去。
明军连克蒲歧所、乐清县、盘石卫。攻打温州府城永嘉县时,好运气到头了。他们遇到了清浙闽总督陈锦的一万总督标营和固山额真刘之源的一万汉军旗。
陈锦已将众将家眷集中于杭州,标营的家眷亦皆在杭州。总督标营平时的军饷就比一般绿营高,士气自然也高些,陈锦又为人狠毒,发下话来,有敢降明者,斩全家。因此,标营无人敢降。刘之源的汉军旗就更不必说了,人家现在已经不是汉人是旗人,家人都在北方,靠大清朝发的粮饷过活。如何敢降?一降,全家都受牵连。
所以这两支军队很顽固,依靠永宁江而守。东线,明清双方陷入了僵局。
??
南线,平虏大将军严天凤部六万余明军猛攻仙霞岭,清昂邦章京哈哈木、梅勒章京噶来道噶率两万满蒙八旗,拼死抵抗。
仙霞岭甚险,明军虽众,却一时攻不下。
严天凤无奈,转攻处州,处州的驿路不通,境内河流又多,什么大溪、彪溪、竹溪、双溪、东溪、松溪、虎蹲溪,一条又一条;不光河多,山也多,南田山、小连云山、大连云山,一座接一座。清固山额真金砺领一万汉军旗,傍水依山而守。
严天凤一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三军疲倦,叫苦不迭。
好不容易打下了庆元县,便再难寸进。主要是修路太耗时间。
没奈何,转而攻打温州,希望能和浙东明军会合。
温州分水关倒是有条小路可入浙江,可惜年久失修,而且地形又险。分水关后,尚有玉仓山、前仓江、安阳江。仗着地利,杭州满城的甲喇章京佟浩年,仅带了一千五百满八旗,外加两千守备兵便在分水关守了好几天。
严天凤发了狠,不分昼夜猛攻,眼看要攻克,陈锦又从金砺的汉军旗中抽了五千兵马来援。
分水关之战一打便是半个月,明军虽远多于清军,可吃了地利的亏,难有进展。
明军试图从罗阳关一带统过分水关。可罗阳关后面又有南雁荡山,路十分不好走,欲过关,又得修路。
严天凤不禁感叹,“如此难行,当年郑芝龙若死守仙霞关,博洛又如何入得了福建?”
触景生情,提笔写道:
《行军难》
行军何其难,
嗟乎无数山。
可叹郑海盗,
空拥此雄关。
第三百三十二章 复浙(二)
天道变幻莫测,人最多参透九十九,还有那遁去的一,无法参透。陈锦和肖起元认为东面和南面最可虑,结果硬是守住了;北面和西面容易守,结果反出了大状况。
北线,松江府朱泾镇,明军提督李本深对前锋总兵胡茂祯道:“胡兄,你我都是降将,能有此立功良机,当不复圣上厚望才是”。
胡茂祯慨然道:“大帅放心,末将一定死战,以报圣上知遇之恩”。
一提知遇之恩,胡茂祯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身上战袍的衣角。
当日,丹阳血战,胡茂祯为了立功自赎,冲杀在最前面,阵斩敌酋赵布泰及其麾下悍将无数,战后战袍损坏,已不能穿。朱亨嘉亲解自身所穿之袍,替其披上,曰:“非将军不能有此大胜”,又唤来徽州义军将领潘永禧、汪伯升等人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胡将军以前降虏时确实做过不少错事,然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诸卿看在孤的面上,原谅了胡将军,如何?”诸将见监国发话,只得应允。
皇恩深似海啊!胡茂?一摸此袍,想起当时的情景,眼圈红了。他却不知道,此乃光武帝惯用的笼络人心之手段,每见部下奋勇杀敌、征衣血染、帝必解战袍赐之。送出去的战袍没有一百,也有好几十。
胡茂祯亲率七千兵马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李本深的一万三千军士。
行至嘉善县境内,好一派江南水乡风光。胡茂祯却无心欣赏美景,召来部下参将孙喜策、游击赵亮、杨鸣凤道:“吾待汝等如何?”
“总镇待吾等情同手足!”
“圣上待吾恩比天高,吾决心以死报之。此战,吾若战殁,家眷便拜托兄弟们照应”,说完,胡茂祯亲披战甲,担任选锋。
主帅亲自上阵,三军无不振奋,个个效命,潮水般冲向嘉善城。
城内有清嘉兴总兵张国勋部下一千兵马和三百守备兵,由一千总统率。
无数长梯架于城上,胡茂祯登上云梯,若猿猴般一跃而上。
一清兵持枪来刺,胡茂祯抓住枪头,借势一拽,拽下城去。上得城头,钢刀连闪,一刀杀一个,连杀十余人,清军避之。
孙喜策、赵亮、杨鸣凤个个状若疯虎,清军千总夺门欲逃,被乱军杀死。
仅用了半天时间,明军便攻下了嘉善城。
??
“这怎么好意思呢?张兄,兄弟我无功不受禄啊”,望着张国勋送上来的十几匹上等丝绸,湖州总兵佟柄器佯做推辞,目中却尽是贪婪之色。此人后台硬,姓佟,“佟半朝”家的。
张国勋呵呵一笑,“嘉兴这地方就是这绸子多,佟兄大老远来援我嘉兴,小弟备些薄礼,不值几个钱,聊作心意”。
嘉兴府是着名的“丝绸之府”,张国勋连哄带抢,搞到这些东西确实没花多少银子。不过,运到京里可就值了大钱。这佟柄器背景深厚,可得小心结交!
“军报!”
二人正在推辞,传来军报。
张国勋拿过一看,脸色苍白。
佟柄器急问:“张兄,怎么了?”
张国勋叹道:“嘉善城丢了”。
佟柄器惊道:“什么!昨天嘉善城还派人报一切正常,今天就失守了?如之奈何?”
“唉!只有请盖总兵的水师经海盐的水道,进入长水塘,水陆合力,防守城池了”。
嘉兴府治位于江南运河线上,一城二县,北城是嘉兴县,南城是秀水县,水网纵横。清福建水师总兵盖一鹏自金山卫败退后,便撤到了嘉兴府海宁县。
众人商议后,张国勋守嘉兴县、佟柄器守秀水县,盖一鹏的水师停泊于长水塘。
大明崇祯九月二十六日,明军猛攻秀水县,嘉兴之战打响。
“轰!轰!轰!”
为了便于攻城,李本深、胡茂祯携带了百门重炮,轰得秀水城发抖。
“杀!杀!杀!”
云梯车、冲车、鹅车,狂风般涌向秀水城。
佟柄器渐渐支持不住,派人向张国勋、盖一鹏求援。
“杀!”
张国勋打开城门,由北向南杀向秀水,明将孙喜策率军抵住。
张国勋很凶,部下有五百骑兵。驰至孙喜策面前,一枪刺死孙喜策。杀散其部,又冲向胡茂祯军阵中。
胡茂祯部主力尽在攻城,身边仅有八百中军。见数千清军冲来,有心腹甚惧,“大帅,敌军数量太多,撤吧”。
“撤?”
胡茂祯瞧着心腹,冷笑一声,一刀斩成两断。
“本镇受圣上厚恩,今日正是粉身以报之时。尔等当跟着本镇,有进无退!否则,此人便是下场!”
说完,率八百部下迎战张国勋。
盖一鹏率五千水师偷偷在长水塘东岸登陆。他上岸时,李本深率后军正准备驰援胡茂祯。
“杀!”
盖一鹏潜至李本深侧翼,忽然杀出。
受到突然袭击,明军一时阵脚大乱。
“大帅,末将观这股清军数量并不多。请大帅稍稍后退组阵,末将拖住他们”,部将吴嘉胤对李本深说道。
李本深点点头,“汝务必要拖住敌人一个时辰!”
吴嘉胤率本部千余兵马敌住盖一鹏,李本深后撤布阵。
一个时辰过去,吴嘉胤倒下了,“吴”字将旗也倒了。
盖一鹏终于杀散了眼前的明军方阵,却又发现面前又出现了一个更大的方阵。利用这一个时辰,李本深集结了七千人。七千人的军阵杀向五千清军。
一个时辰的激战,消耗了清军不少锐气。盖一鹏部又是水师,陆战能力本来就不如陆师,数量又比明军少,渐渐不支。
“逃啊!”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大叫,水师崩溃了。
盖一鹏在亲兵的保护下,连滚带爬向长水塘逃去。明军紧追不舍,一直追到长水塘江畔。
“快,开船”,盖一鹏刚逃上船,便下令开船。
他逃掉了,可怜那些没来得及逃的部下,便做了刀下之鬼。当然,也有机灵的,弃械跪地求饶,运气好的,捡了一命,运气不好的,碰到杀红了眼的明军,一刀劈去,也没地方说理去。
李本深杀败盖一鹏,又返过身增援胡茂祯。
他赶到时,胡茂祯已到了最危险的关头,率几十个部下被张国勋团团包围。
胡茂祯紧了紧身上的战袍,此战袍经历血战,又是伤痕累累。
他暗暗后悔,不该带此袍出征,留着给儿孙做传家宝也好啊!
“呜~呜~呜~”
悲凉的号角响起,一队队清军缓缓逼近,准备做最后的搏杀。
“吾命休矣!”
胡茂祯闭上了眼睛。
“杀!杀!杀!”
李本深的援军杀到了。
胡茂祯身子一瘫,“李帅,汝来得何其晚也!”
“咚咚咚!”
李本深部踩着进军鼓,前进。
张国勋大惊,明军李本深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盖一鹏败了?
容不得他多想,明军的军阵杀到。
“撤,快撤!”
“哒哒哒!”
张国勋掉头便往回逃。
“哒哒哒!”
李本深率五百骑紧追不舍。
嘉兴城门开了,张国勋刚逃入城,尚来不及关城门,李本深的五百骑尾随杀入,杀散守军,抢夺城门。
张国勋大惊,城门丢了,嘉兴便守不住了,复领兵来夺城门。
“哼,让汝见识下本帅的箭法”,李本深冷哼一声,取下大梢弓,朝张国勋射去。
一箭穿喉,张总镇从马上摔落。
佟柄器正在南城——秀水城和攻城的明将赵亮、杨鸣凤部激战,忽报北城——嘉兴城丢了,明军已从北城进城。大惊,忙打开南城门,率部向杭州逃窜。
明军趁胜追击,连克平湖、桐乡、柞埔所。
??
李本深率军逼近海盐城,海盐的码头上停着八十艘船和盖一鹏部三千余残兵。
“登船,撤往海宁”,盖一鹏对部将下令。
部将却不肯走,“大帅,四面皆是明军,逃往杭州,迟早亦是一死。不如降了吧!”
盖一鹏长叹:“汝等降明,尚有活路。本帅手上沾满了明军的血,降明,岂有活路?”
部将大笑,“大帅谬矣!请问总兵大,还是提督大?”
“自然是提督位高权重”。
“大帅在清朝不过是总兵,李本深却是提督。若说罪重,那李本深的罪可比您大多了。他降明后,照样当提督,还当上了北线的大帅。您向别的明军投降,或许难逃一死。向李本深投降,定然无事。他自己便是降将,世上岂有降将杀降将的道理?”
盖一鹏认真思索部将的话,越想越觉得有理,忽然哈哈大笑,“非汝提醒,本镇几乎误矣!竖白旗降明!”
秦朝时以黑为尊,与黑色对应的白色便成了战败的象征。
李本深果然没杀盖一鹏,反抚慰了几句,令他留守海盐,率大军往杭州杀去。
??
佟柄器逃回杭州,杭州满城昂邦章京柯魁大恐,城里本来有五千满蒙八旗,调了一千五去南线,还剩三千五,加上城里的一千五百守备军不过五千,再算上佟柄器的六千败兵,杭州仅有一万一千兵马。他赶紧向陈锦和肖起元求援,又将杭州满城的两万多旗人中的能拿得起刀枪的男人,全部征召入伍,又凑出了五千人。
柯魁令佟柄器的六千败兵守临平山、镶黄旗固山额真大雅大里领兵五千守海宁县,自己率五千人守杭州。
第三百三十三章 南宗
奉
天承运
皇帝制,曰:朕惟治世以文,教化六合。孔氏南宗,实朝廷之砥柱、文教之干臣也。光照日月,气壮嵩高。尔南宗六十五代孙孔衍祯,燃薪达旦,破卷通经。授以文职,理宜然也。兹特授尔为正八品翰林院五经博士。望尔净化人心、不负朕望。钦哉特谕。
制诰
顺治九年五月十八日
之宝
??
五月下的旨,九月才到,可有人却巴不得它永远别到。
看着这道顺治皇敕封自己的圣旨,孔子第六十五代孙孔衍桢泪流满面,南宗的名誉被自己毁于一旦啊!这让自己死后,如何面对祖父!
孔衍桢的祖父孔贞运是哭死的。他有志气,虽然是孔氏南宗世袭五经爵士,却不肯靠祖宗吃饭,而是参加科举。万历四十七年(1619年)中己未科庄际昌榜榜眼,授翰林院编修。崇祯十七年,闻崇祯帝哀诏,恸绝遽卒。谥文忠。
别说,崇祯帝死前所下哀诏,确实让人感动,但孔贞运就这么把自己哭死了,这份忠心,也是举世罕见。
孔氏南、北二宗,浙江衢州的南宗是嫡脉,孔子及亓官夫人楷木像、吴道子绘孔子像、孔道辅击蛇笏等象征孔氏正统地位的珍宝,俱在南宗。
他们在气节上,比北宗强得多,没给圣人丢脸。
宋高宗建炎三年(公元1129年),孔子第四十八代嫡长孙、衍圣公孔端友奉诏南渡,被宋高宗赐家立庙于衢州,由此形成“孔氏南宗”。而宋时留居曲阜的,谓之“孔氏北宗”。
后来,忽必烈灭宋,为收揽人心,召南宗第五十三代衍圣公孔洙回曲阜主持奉祀。孔洙不愿意降元,怕辱没祖先的名声,又不敢得罪忽必烈。只得以南宗先世墓庐在衢,难以离去,且感恩于曲阜族人守茔护庙为由,请求将衍圣公一爵让于北宗的孔治。
他不想当元朝的官,可不当不行。元世祖忽必烈何等人物,硬封。他见了孔洙的请求,内心恼怒,嘴上却赞曰:“宁违荣而不违道,真圣人后也”,夸完,即拜孔洙为承务郎、国子监祭酒兼提举浙东学校,给俸养廉,并予护持林庙玺书。
总之,大元的官,汝不当不行。
时光一晃又过了几百年,同样的事情再次重演。这一次的皇帝由元世祖变成了顺治帝,但是干的事都一样,下旨敕封。大清的官,汝不当不行。
跟南宗比,北宗的骨气就差多了,他们只想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谁当皇帝便做谁的臣子。
第六十五代衍圣公孔衍植,先降李自成、后降顺治帝。顺治帝即位第二天,就向顺治帝上《初进表文》。在表文中,尽是“承天御极,以德绥民”,“六宇共戴神君”,“八荒咸歌圣帝”,“山河与日月交辉”,“国祚同者韩并永”的谀词。还诚惶诚恐地自称“臣等阙里坚儒,章健微末,曩承列代殊恩,今庆新朝盛治,瞻学之崇隆,趋距恐后”。
六十六代衍圣公孔兴燮也是大清忠臣,他见南宗迟迟没有袭五经爵士之职,不断地劝南宗向清廷上申请袭职的表章。
孔衍桢推辞了几次,可实在推辞不过,顺治帝的圣旨还是下了。天啊!祖父哭崇祯先帝而死,谥号“文忠”,孙子却做了清朝的官,这叫吾如何有脸见祖父!越想越伤心,眼泪断了线的珍珠似的往下落。
见父亲哭泣,两个儿子孔兴灿、孔兴燫慌忙宽慰。
“父亲勿悲,曾祖父在天有灵,亦会知道此非父亲本意”。
“唉!吾所虑者,除了无颜见汝等祖父,还担心朝廷误会啊!朝廷的大军即将收复浙江,见了这道敕书,少不了获罪问责。吾死不足惜,只怕有损南宗的声誉啊!”
“父亲既然担心朝廷误会,何不修书一封向朝廷解释?另外,您一直未袭职,不妨上一道请求袭大明翰林院五经博士的奏疏。圣上看了此疏,自然知道您的苦心”,长子孔兴灿说道。
“上疏向朝廷解释?”
孔衍桢点点头,这主意好。可派谁去呢?此事一旦让清廷知道,祸立至矣!非得找一个可以绝对信任的人去不可。
“父亲,儿愿往”,长子孔兴灿说道。
孔衍桢想,长子老成持重,倒是好人选。想了想道:“明清正在浙江边境交战,汝送信须倍加小心,见了清虏,一定要绕道而行”。
“放心吧,父亲,儿子晓得”。
孔衍桢立即写好书信,交于长子。
??
孔兴灿打扮了一下,身穿儒衫,打扮成游玩士子的样子,先顺着西溪、金川,漂至常山县,再由常山县走到怀玉山。
只要过了怀玉山,便是明军控制区。孔兴灿心头一热,加快了脚步。
“嗖”的一枝利箭,带着风声,射到了他的脚前。
“站住,再敢前进,便射死汝!”
几个梳着金钱鼠尾的清兵拦住了去路。看衣着打扮、言语谈吐,居然是八旗兵。
孔兴灿暗暗叫苦,“学生只是云游的学子,请军爷行个方便”。
“哼,咱在山顶了望,见汝鬼鬼祟祟的,必是奸细,带去见章京”。
孔兴灿被押到了两员满洲将领面前,皆是高大威猛的熊罴之士,一黑一白。
脸白的那位,惜字如金,淡淡地吐出一个字:“搜!”
八旗兵立即搜身,浑身上下搜了个遍,最后,在儒衫的夹层中搜出了孔衍桢写给朱亨嘉的那道疏。
“吾全家之命休矣!”
孔兴灿痛苦地闭上眼睛。
不料白脸虏将竟说了句;“信上看,倒真是个游玩的生员,且押下去”。
什么?难道这虏将不识汉字?孔兴灿稀里糊涂地被押了下去。
他被押走后,白脸武将对黑脸武将道:“兄长,此人是孔氏南宗的使者,南宗欲降明。他们是明国文敎之家,咱们何不跟着他们一起归顺?”
黑脸武将叹道:“唉!也只能如此了!皇上视咱们舒穆禄氏为眼中钉,不降明,迟早有杀生之祸”。
这二位,不是别人,乃是满洲大将舒穆禄·谭泰的弟弟谭布和妻弟岳尔多。
谭泰本是盟誓扶保皇太极之子的两黄旗八大臣之一,结果后来却投奔了多尔衮。顺治帝亲政后,清算多尔衮余党,诛谭泰,籍其家,子孙贷连坐。
虽然只暂时收拾了谭泰一家,尚没收拾谭泰的亲戚。但谭布和岳尔多都惶惶不可终日。这位皇帝可是个记仇的主!一次围猎,多尔衮心腹巩阿岱、锡翰、席纳布库等人嘲笑皇帝骑术不精,皇帝下旨说这些人对国家有功,不忍责之。您都下过旨说不追究了,君无戏言,结果一亲政,将他们杀了个精光。
谭布和岳尔多觉得顺治帝不会放过自己,起了降明之心。
舒穆禄氏本是库尔喀部的酋长,投奔努尔哈赤后,部下被编入满洲正黄旗、镶黄旗。虽然编了旗,库尔喀族人还是习惯听舒穆禄氏的话。谭布和岳尔多各有一牛录库尔喀兵,贝勒屯齐令二人领这两牛录、六百兵守怀玉山,又在山顶设了烽火台,责二人遇警便燃火。
晚上,谭布和岳尔多将孔兴灿请入大帐,向他讲明了自己降明的苦衷,请其带着自己一起降明。
孔兴灿大喜,当即答应,带着二人写的降书,立即下山。
过了怀玉山,见了西线明军主帅、靖国侯袁宗第。
袁宗第大喜,怀玉山在玉山县西北部,可绕路从此攻玉山县。立即率军前往怀玉山,又派人以八百里加急,将孔衍桢的奏疏报于朱亨嘉。
朱亨嘉打开奏疏一看,却是孔衍桢代表南宗给自己上的祝贺自己登基和请袭翰林院五经博士一职的贺表。
贺表上写道:“天眷命,统驭万方。陛下奉天御极,山河共戴,收复南都,四海归心,二德弘布,恩泽天下,光明广大,昭若天镜,无有远近,咸照临之。臣等阙里微末,世代受大明宏恩,在衢州恭闻圣德宽大,超越万古。钦仰圣心,如照世之杯,使臣心中豁然光明。臣无以报恩德,惟仰天祝颂皇基巩固、国祚绵长。如天地远大,永永无极。自臣祖孔贞运后,南宗尚无人袭翰林院五经博士一职,臣请袭职,效命吾皇。微末愚诚,谨拜表以闻”。
朱亨嘉读罢大喜,有了孔氏南宗这块金字招牌,自己在天下读书人心中的地位又高了一层。又一想,孔氏北宗厚颜无耻降了清,索性将衍圣公一职封于南宗孔衍桢,以正天下人心。
当即下旨一道,将降清的孔氏北宗第六十五代衍圣公孔衍植、第六十六代衍圣公孔兴燮削爵为民,改封南宗孔衍桢为第六十五代衍圣公。
??
奉
天承运
皇帝制,曰:朕闻孔氏南宗六十五代孙孔衍桢,秉性忠贞、不忘明祚。其祖孔贞运,感恸先帝遽卒,可谓忠矣!新朝鼎立,授封忠臣,理宜然也。兹特授尔为正一品衍圣公,班列文官之首。望尔教化人心、不负朕望。钦哉特谕。
制诰
崇祯二十五年十月十八日
之宝
??
这道旨意抵达衢州时,衢州已经光复了。
孔衍桢沐浴焚香后,率族中子弟,打开孔府大门后的重光门,跪接圣旨。
从此,孔氏南宗,进入了一个新时代。
第三百三十四章 复浙(三)
西线,明军急进快奔,按靖国侯袁宗第的说法,此战的胜负便在将士们的两条腿上。
担任先锋的,乃是降将出身的总兵惠之观。此人生命的转折点出现在朱亨嘉登黄鹤楼时,帝欲作词,尚未提笔,他便高声叫好,由此简在帝心,仕途一帆风顺。当然他不光会拍马屁,也屡立战功。七混八混,混成了皇帝嫡系。此人极有眼色,泾县之战刚结束,便上表劝进。当时,因为时机尚不成熟,朱亨嘉暂未称帝,不过却十分欣喜,暗赞他是个有忠心的,远在浙江,这劝进表上得居然比一些从龙之臣还快!
惠之观自己是降将出身,自然喜欢重用降将。他令参将康时升、游击马泗汗走在全军之前。这二位都是在江西归顺的降将,立功之念甚切,马不停蹄,直奔怀玉山。
见领兵的是康时升,谭布、岳尔多大喜。谭泰当年任征南大将军的时候,这康时升乃是他麾下的参将,熟人。
“罪将参见康参将”,谭布、岳尔多给康时升打了千请安。
“哎呀,都是老熟人了,二位将军快快请起”,康时升赶紧扶起二将。心里却不禁得意,风水轮流转啊!想当年在谭泰军中,自己上赶着巴结这些满洲大爷,人家都懒得搭理,尼堪、尼堪的唤个不停。如今怎么着?居然屁颠屁颠儿来拍自己马屁。哈哈哈!
当然,他只是心里发笑,面上依然十分客气。来时惠总镇可是千叮万嘱,这两位是第一批投降的满洲章京,当礼遇之,以乱鞑子军心。
惠之观到了,对谭布、岳尔多又是一阵抚慰,令二将带路,奇袭玉山县城。
玉山县是清军在江西境内的最后一座县城,属于广信府。清江西巡抚蔡士英领一万五千江西绿营,死守此城。封疆大吏失封疆,乃是大罪。他不敢离开江西,只能坚守玉山。
玉山县西有玉山山脉,又有玉溪横穿县境。蔡士英在玉山和玉溪摆放了一万兵马,阻挡明军,自己领兵五千驻守县城。
因有山、河之险,袁宗第、惠之观攻了多时不破。不过,有降将带路,情况又是不同。
谭布带着几十个八旗兵来到玉山北城,只说催讨粮草,喝令守军开门。
守军认得谭布,知道是个不好惹的满洲大爷,而且不过才几十人,一时大意,开了城门。不料这谭布带的人虽少,却个个皆是以一敌百的野人女真库尔喀部的勇士,一进门便发难,杀散守军,控制城门。
“杀!”
隐藏在城外的恵之观、康时升、马泗汗、岳尔多各部鱼贯入城。
清江西巡抚蔡士英是汉军正白旗人,祖籍辽东锦州,随祖大寿降清,因功封阿思哈尼哈番(男爵)。
因为入了旗,又追忆皇太极对自己的知遇之恩,蔡士英对清廷忠心耿耿。这一日,刚在府中处理完军务,忽听一阵喧哗。
“抚台,啊!”
亲兵将领蔡福,刚推开门,便被砍倒在血泊中。
惠之观闯了进来,乐呵呵瞅着蔡士英,“汝就是蔡士英?”
“哼”,蔡士英欲拔剑,却被蜂拥冲入的明军制伏捆绑。
“别杀他”,恵之观冷笑,“生擒一个巡抚,可比杀死一个功劳大”。
蔡士英一被擒,分布在玉山、玉溪的一万江西绿营乱了套。除了少数逃散、被杀外,大部分都归降了明军。
袁宗第、惠之观收拢降军,居然得了八千余人,兵力扩充到三万八千人。
二人实力大增,趁势率大军猛攻衢州府江山县。夺了江山,便可夺取仙霞岭后面的江郎山,切断仙霞岭清军的退路。
驻守江山县的贝勒屯齐、贝子扎喀纳、固山额真伊尔德部下不过一万四千余从江西逃回来的残部。虽然兵微将寡,可屯齐却不敢不守江山。江山、江郎山一旦失丢,驻守仙霞关的哈哈木、噶来道噶的两万大军就危险了。
屯齐一边派快马飞报哈哈木和陈锦,一边死守江山城。
??
大明崇祯二十五年十月八日,江山之战打响。
袁宗第令康时升攻北城;惠之观、马泗汗攻西城;自己亲率萧拱宸、黄昌诸将攻南城;东城靠着衢溪,不利于大军展开,遂不攻,亦有围三阙一、惑敌军心之意。
明军用了三天时间,填平了护城河,然后让满洲降将谭布、岳尔多对城内喊话。
“城上的八旗兄弟听着,吾乃正黄旗舒穆禄家的谭布。小皇帝福临,擅杀功臣、阴险毒辣!皇父摄政王,何等大功,竟遭毁尸掘墓;我兄谭泰,三朝老臣,亦惨遭毒手。如此昏君,扶之何益?降了吧!”
“吾乃镶黄旗岳尔多,弟兄们,现在浙江已是四面楚歌,何必再为昏君卖命?降了吧,靖国侯说了,降者免死”。
守城的皆是满蒙八旗,汉军向他们喊话,自然是理都不理,但八旗子弟喊话就不一样了。谭布、岳尔多以前皆是满洲重要将领,虽然谭泰死后,他们失了势,但是虎瘦雄风在,他们一喊话,立时让城上军心浮动。
屯齐大怒,“嗖”的一箭射去,“谭布、岳尔多,尔等竟敢不要祖宗、叛我八旗!污蔑皇上,罪不容诛!”
可惜,谭布、岳尔多皆是军中宿将,站的地方皆在弓箭射程之外,射不着。
扎喀纳亦大喝道:“我等身为八旗子弟,自当为皇上尽忠!想想在江北的家人,胆敢降明者,全家取消旗籍,充军宁古塔”。
一听这个,八旗兵打消了降念,战心再起。天大地大,再也没有比取消旗籍更可怕的事了。
不降,便只能战了!
“咚咚咚!”
明军随着战鼓,奋勇登城。
北城,康时升组织了督战队,一队队弓手、铳手,在楯车掩护下,抵近城墙,向城头攒射,掩护攻城。
军士们扛着云梯,冲向城墙。
“嗖嗖嗖!”
“呯呯呯!”
城上弹矢如雨。
西城,游击马泗汗率三千人第一批攻城。他很有经验,指挥作战的位置,处于普通弓箭的射程之外。
可是,他碰到了满洲勇将扎喀纳,能拉六石强弓,瞄准马泗汗一箭射去,立时殒命。
南城,袁宗第亲自率萧拱宸、黄昌攻城。
黄昌武艺精湛,敏捷如灵猴。登上城头,连斩几名八旗。见他凶猛,虏兵气势一沮。
固山额真伊尔德大怒,率亲卫冲向黄昌。
寡不敌众,黄昌倒在血泊中。
“哈哈哈”,伊尔德杀意正浓,在城墙上哈哈大笑。一时大意,走到了城墙边。城下掩护步兵攻城的铳手,见一员虏将露头,“呯呯呯”,乱枪射去。可怜伊尔德,刚杀了人,又被人杀,殁于城头。
惨烈的攻城战打了七天,明军未能克城。
十月十九日寅时,明军在南城集结。
“都准备好了吗?”袁宗第问。
“大帅,末将已经准备完毕”,副将萧拱辰答道。
原来,老谋深算的袁宗第见江山城只是座土城,让部下偷偷挖了五条地道,准备用“放崩法”攻城。
“嗯,点火!”
“轰隆,轰隆,轰隆,轰隆,轰隆”,五声巨响,炸出了三个豁口,有两条地道,没炸塌城墙。
“杀!杀!杀!”
明军从豁口处,蜂拥而入。
屯齐和扎喀纳知道江山县守不住了,当机立断,打开东门,乘坐预留的船只,渡过衢溪,退守江郎山。可怜部下一万四千余满蒙八旗,仅余七千余人。
第三百三十五章 复浙(四)
温州府城永嘉县,因为城北的永宁江,又名永嘉江而得名,“永嘉”者,取“水长且美”之意。
清浙闽总督陈锦便依靠着这条又长又美的江,与明平虏副将军杨怀对峙。
这一日,他刚巡完江防,便收到了贝勒屯齐的军报。
“什么!明军攻下了玉山县,正在攻打江山县?”
陈锦盯着舆图,一阵天眩地转。
明军已经攻占了衢州西、南面,随时可以攻入仙霞岭后方,断吾大军归路啊!
毕竟是一方大员,陈锦迅速理清了思绪,令屯齐、哈哈木、噶来道噶、金砺诸部近四万军队,迅速经遂昌县,北撤金华府;自己率刘之源、佟浩年诸部两万余人,经青田、丽水,亦往金华转移。
他想撤,也得问问明军同不同意。
杨怀率三万多明军追着陈锦的屁股猛打猛杀,先后在青田、丽水等县多次交战。
这种追击战,被追的一方,往往很吃亏。清军损失惨重。
陈锦是个暴脾气。他觉得这样不行,得打个胜仗,不然难以摆脱明军的追击。
撤到云峰山(即今浙江缙云县雪峰山)时,陈锦伏兵于山中。
明军先锋马信、郑麟、符文焕部一万兵马在前;中军杨怀、杜子香、李如碧、黄大振部一万五千兵马在中;后军顾忠、罗蕴章部近万兵马在后,缓缓向云峰山杀来。
云峰山岱岭之顶,陈锦见明军已进伏击圈,下令道:“出击!”
号炮响起,刘之源沿岱岭东边的好溪杀出;佟浩年沿岱岭西边的南溪杀出;陈锦自岱岭居高临下冲杀。
明军没料到被追得如丧家之犬的清军,居然还敢设下埋伏。一时间惊慌失措,阵角大乱。
陈锦各分了一个千人队,阻击明军前、后军,集中兵力打明军的中军。
刘之源从东边冲向杨怀的帅旗,正遇总兵杜子香。杜子香猝不及防,被刘之源的亲兵斩杀。
明参将黄大振,正在收拢军队,陈锦的中军杀至,力战身亡。
佟浩年从西边杀至,被明总兵李如碧拦住。
一般的庸将,遇到这样凶猛的伏击,肯定会失去作战意志,落荒而逃。
可杨怀不是,他是朱亨嘉亲卫队正出身,当年白云山血战,丁魁楚麾下头号猛将苏聘,冲上云峰,欲斩朱亨嘉,全靠杨怀率三十亲卫,阵斩苏聘护驾。
这种曾待在皇帝面前护驾的猛将,自然是武艺高超、胆大心细之辈。
杨怀知道,清军数量比己军少,连战连败之下打伏击,不过是凭借着最后一股锐气。就如同当年的苏聘一样,只要能顶住敌人的攻势,必能胜之。
“擂鼓聚兵!”
杨怀对中军旗鼓下令。
“咚咚咚咚咚咚!”
四处奔散的明军听到鼓声,纷纷向杨怀处聚拢。
刘之源眼一眯,顺着鼓声杀去,果然看到了杨怀的帅旗。一杆大大的“杨”字,分外醒目。
杨怀也看到了他,不,看到了他的将旗,一杆大大的“刘”字旗,还有数不清的黄色镶红边、龙首朝前的镶黄旗汉军军旗。
“镶黄旗汉军固山额真刘之源?”
杨怀心头火起,了解杨怀的人都知道,忠勇侯杨怀最恨汉奸,尤其是刘之源这种大汉奸。
他令护旗校看守帅旗,亲率三百骑亲兵杀向刘之源。
一般统兵数万的大将,身边的亲兵都是数千,少一点千余,最少也有七、八百。可杨怀的亲兵只有三百。他是朱亨嘉亲卫队正出身,挑选亲兵,完全按大内侍卫的标准来,所以千挑万选,只选了这三百亲兵。别看人少,却个个弓马娴熟、精锐无比。
刚才阵角大乱,杨怀怕这三百精骑在乱军中失去速度,被敌所乘,所以摆在中军,按兵不动。
现在见到大汉奸刘之源的将旗,杨怀怒向胆边生,带着三百猛虎,下山杀敌。
“哒哒哒!”
“哒哒哒!”
三百骑兵,卷起烟尘滚滚,向刘之源杀来。
刘之源大惊,他身边只有几十骑,其余皆是步兵。虽然伏击,杀乱了明军军阵,但混战中,清军的军阵亦不再严整。却没料到,明军阵中居然还有几百骑兵。
“呯呯呯呯呯呯!”
明军驰至清军阵前,取出三眼铳,先放了三轮。这种铳射不远,但威力巨大,实近战利器。
九百颗弹丸,一下子射翻了数百清兵。
射完铳,明军取出骑枪,借着马势,刺入清军甲中。然后,手腕旋转,让枪口下垂,借着马力,让骑枪自动从尸体中滑出。如果刺得太深,出现了骑枪拖着尸体跑的情况,此时只能丢掉骑枪,换马刀作战,以免减缓马速。
三百猛虎,若砍瓜切菜般杀得清军尸横遍野。在猛虎面前,清军成了绵羊。
杨怀驰至刘之源面前,刘之源的亲兵千总,正要阻拦,杨怀的刀到了,好刀,既快又准。身经百战的杨怀,知道怎么杀人最省力,借着马势,一记斜劈,亲兵千总,裂成两截。
刘之源暗叫不好,拨马便逃。杨怀紧追不舍。
“哒哒哒!”
“哒哒哒!”
刘之源是沙场老将,自有保命之术,听得脑后风起,急将脖子一缩,“嘭”,头盔落地。
心里大恐,双腿猛夹马腹,马鞭狂甩,“驾,驾,驾”,急逃如飞。
杨怀叫了声可惜,他是全军主帅,担负着指挥全军之责,不敢离自己的帅旗太远。追了一截,返回帅旗位置。
刘之源部败退后,清军气势一沮,想迅速击溃明军中军,成了泡影。
双方僵持着,时间对人多的一方有利。
陈锦仅各派了一个千人队阻击明军的前、后军,这点人马拖延不了太久。
明军先锋马信部、郑麟、符文焕部,后军顾忠、罗蕴章部杀散阻击自己的清军后,向中军杀来。
陈锦见明军前、后军赶到,知道击溃明军中军,阵斩敌方主帅,已不可能。下令鸣金收兵,往武义县撤去。
明军怕敌又有埋伏,并不追赶。
??
武义县郊的大帐中,陈锦正在看书,眉头紧绷,他的心里憋着一团火。云峰山之战,一开始己方明明占着优势,最后却没有击败明军,他很气,需要发泄。
“老爷,粥好了,请用”,家奴库成栋战战兢兢地端了碗粥进来。
陈锦拿起汤匙,吸了一口,藏于心中的怒火,瞬间被点燃,“狗奴才,这么烫,想烫死爷?”
“老爷饶命”,库成栋扑通一声跪下,吓得浑身打颤。
他是家奴,不是佣人。这个时代,主家杀死家奴不犯法,杀死雇佣的“佣人”则按杀人罪论处。陈锦是出了名的既小气又残暴,喜欢克扣家奴的月粮,稍有不顺心便鞭笞家奴,被他鞭打而死的家奴,数不清。此次出征,随行的十二个家奴,被抽死了五个,仅剩七个了。
“吾打死汝这个狗奴才!”
陈锦拿起马鞭,劈头盖脑地往库成栋抽去。
“啪啪啪啪啪!”
库成栋闭上眼,既不敢躲闪,也不敢喊疼。他知道自家老爷的性情,鞭笞家奴,倘有敢躲闪或喊疼,必然抽得更狠更重,很多人就是这样被活活抽死的。
“啪啪啪啪啪!”
库成栋只盼着老爷手打累了,停下,自己这条小命便保住了。
偏偏陈锦因为云峰山之战,心里憋着火,打起人来,一点不觉得累。
“啪啪啪啪啪!
库成栋晕了过去。
家奴李进忠、李忠、卢丕昌平日跟库成栋交好,跪下替库成栋求情,“求老爷恕罪!”
“反了!老爷打人,尔等居然敢求情,狗奴才们都反了天了!”
陈锦大怒,又挥起马鞭,抽向李进忠、李忠、卢丕昌,很快便打得他们奄奄一息。
另一家奴陈恩见势不好,身边恰好有份刚到的军报,忙禀道:“老爷,有军报!”
听说有军报,陈锦恢复了平静,拿起军报看了起来。又见到跪在帐前的四名家奴,厌恶地一挥手,像挥苍蝇一样,喝道:“还不快滚!”
四人如蒙大赦,互相掺扶着退下。
进到后帐,陈恩来看四人,其他三人忙谢陈恩相救之恩,李忠却叹道:“明军势大,老爷敌不过,便迁怒我等。今日不死,明日必亡,左右不过是多活几日罢了。我就不谢陈贤弟了,来世再跟贤弟做兄弟!”
见李忠说得如此凄惨,众人皆神色黯淡。
大家知道李忠平素有主意,齐向李忠问计:“李兄,您给大伙指条明路吧!”
李忠脸色狰狞,“若想活命,只有一个办法,就怕诸位兄弟不敢!”
“都死到临头了,我等有何不敢?”
“只要李兄说句话,弟兄们都听您的!”
“请李兄指条活路!”
众人皆愿听李忠指挥。
“好”,李忠顿了顿,沉声说道:“想要活命,只有一个办法:杀了老爷,带上他的总督印信去投明军。如此方能活命!”
李忠说完,众家奴居然一个反对的都没有,可见陈锦平日凌辱家奴到何种地步!
李忠又道:“光咱们五人不够,还得叫上陈五、陈六,他俩管着马厩,杀了老爷后,咱们得骑马跑”。
陈五、陈六之前还有几个养马的家奴,皆做了陈锦的鞭下之鬼。为了不再从事这份危险的差事,二人同意和李忠等一起干。
过了数日,一天夜晚,陈锦大帐旁宿卫的两名亲兵有事,央李忠、库成栋替他俩当会儿差。
机会来了,二人欣然同意。
李忠让陈五、陈六准备马匹,卢丕昌、陈恩放哨,自己和李进忠、库成栋进帐杀陈锦。
进帐时,陈锦正睡得香甜,酣声如雷。
李进忠持短刀欲刺,手竟然发抖。
库成栋举起腰刀,陈锦忽然说了句梦话,直吓得身酥脚软。
只有李忠胆气豪,左手捂着陈锦的嘴,右手持短刀对着脖子捅去。
瞬间毙命,血箭喷出,喷得李忠满脸是血,却夷然不惧,又用短刀割下陈锦的首级。
众人寻到陈锦的印信,又牵出马。
“快,上马,往南走”,李忠下令。
“哒哒哒哒哒”,七匹快马向明军的营寨方向奔去。
陈锦的亲兵回来了,发现大帐前无人守卫,进帐一瞧,“不好!陈督宪的头没了”,急报于固山额真刘之源。
刘之源大惊,急派骑兵追击。
“驾!驾!驾!”
“驾!驾!驾!”
你追我逃,七名家奴中,只有李明骑术最好,带着陈锦的首级和总督印信逃至明军大营,其他六人都被追兵杀死。
??
“什么?虏总督陈锦就这样被几个家奴杀了?”
杨怀不敢相信,可问过李忠,又见了血淋淋的首级和印信,由不得不信。急忙一边飞报朱亨嘉和严天凤,一边趁他病,要他命,率军猛追清军。
清军没了主帅,军心大乱。刘之源下令全军撤往金华府治金华县,一路上谁都不愿意殿后,一窝蜂地往金华县逃。
逃跑这种事,跑慢了便逃不掉。
清甲喇章京佟浩年部千余人被围住了,他很怕死,连北京城的家人都不顾,率部下跪地请降,“请看在罪将族亲面上,饶罪将一面”。
“哦?”
杨怀很奇怪:“汝还有族亲?在大明任何职?”
“罪将的族亲是大明辽东总督佟养甲”,佟浩年说完面有得色,心想咱老佟家就是根基厚,大明、大清都有人。
??
见到杨怀的奏疏,朱亨嘉大喜,下令重赏杀死陈锦的家奴李忠。
不料,却引来了一批信奉封建礼教的大儒们反对。他们认为,以仆杀主,违反了人伦纲常。做家奴的背叛主人就和做臣子的反叛君父一样恶劣,大逆不道!这个李忠不但不应该赏,反而应该杀。
朱亨嘉听了这些腐儒的言论,大怒,心想尔等莫非想要朕学那朱成功?
历史上李忠杀了陈锦去投朱成功,朱成功不但不赏他,反指责他以仆弑主是叛逆行为,杀了他,还说什么“得八闽者,一时之私利;诛叛迹者,万世之公义”。
朱亨嘉觉得朱成功太迂腐,难不成人家杀汉奸倒杀出罪来不成?
他对众臣说道:“国家大义在主仆小义之上,汉奸贰臣,人人皆可杀之,包括其家奴”。
上谕赏李明纹银五百两、任为哨长。今后凡有家奴杀死罪大恶极之虏官、贰臣来投者,皆解除其奴籍,重赏之。
第三百三十六章 复浙(五)
“快看,潮来了!”
随着一声大喊,海宁县盐官镇东南的一段海塘上沸腾了,人们用力地往前挤,大人把孩子架在脖子上,好让他们看得清楚点。
他们在观潮:钱江潮。
钱江潮,以其磅礴的气势和壮观的景象闻名于世,“一线横江”更是被誉为“天下奇观”。
钱江观潮始于唐,盛于宋,以前观潮的最佳地点在杭州三郎庙一带,宋以后,由于河道的变迁,最佳观潮点东移至海宁境内。每年农历八月十八日是海宁潮最壮观的一天,除了这一天,一年内还有一百五十多个观潮佳日。
盐官镇这一段海塘是观潮第一佳点。这里潮势最盛,而且齐列一线,能看到“海宁宝塔一线潮”。
清军浙江水师的水寨也建在离此不远处,今日潮水凶猛,战船皆已进寨躲避。
除了这段海塘,盐官镇东十六里处的八堡。亦是观潮佳点。海潮涨入江口后,在此分为两段,南潮快,北潮(东潮)慢。南潮扑向南岸被荡回来,调头向北,追上姗姗来迟的北潮(东潮),便发生了两潮相撞的奇景。
此外,盐官镇西二十四里的老盐仓,可以欣赏到“返头潮“。
“掌柜的,货物都采办妥当了”,盐官镇东南的海塘上,一个伙计打扮的人向一名温文而雅的中年商人说道。
这商人还有个身份,乃是锦衣卫浙江千户萧山。
所谓“货物”,指的是清军水寨内有多少战船,其中广船、大福船、哨船、海沧船、鸟船、快船各有多少;杭州湾水道情况,何时涨潮、何时落潮、何时风大、何时风小、几月刮什么风,等等。
所谓“采办妥当了”,自然是将这些情报数据全部收集完毕。
“嗯”,萧山满意地点点头,“速将这些货物发卖了”。
所谓“发卖了”,就是将这些情报,交给大明浙江水师提督林察。
“是”,伙计应了一声,转身便要走。
“莫急”,萧山和煦地一笑,“既然来了,观完潮再去吧,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奇景呢”。
“谢掌柜的”,伙计感激地说道,目光炯炯,盯着海潮。
天边闪现出一条横贯江面的白练,伴之以隆隆的声响,若天雷滚动。潮头由远而近,飞驰而来。宛若亿万只天鹅排成一线,万头攒动,振翅飞来。潮头推拥,鸣声渐强,顷刻间,奔至眼前,耸起一面丈余高的水墙。直立于江面,倾涛泻浪,喷珠溅玉,势如万马奔腾。潮涌至海塘,更掀起高三丈的潮峰。
面对着这狂风巨潮,萧山居然从怀中掏出一把折扇,右手握扇敲击左手,缓缓吟道:“浙江潮从海门起,溅沬飞流几千里。老龙奋拔沧海波,六丁怒决天河水。万马奔驰人尽惊,千夫贾勇众莫御。滔天浊浪排空来,翻江倒海山为摧??”
一旁的伙计暗乐,咱家掌柜的啥都好,就是喜欢那个啥,附庸风雅来着。
??
萧山的情况送至林察的手中,让林察对清军浙江水师军力和杭州湾一带的水情了若指掌。
大明崇祯二十五年十月十八日,杭州湾海战打响。
辅明侯林察率平夷侯周鹤芝、闽安侯周瑞、荡胡伯阮进等部水师三万,大小战船四百五十艘,杀向海宁清军水寨。
水寨内有清浙江水师提督张杰、总兵杨光烈、副将徐元、蔺光元部两万五千水师、四百艘战船。
杨光烈、蔺光元原是清鄱阳湖水师总兵、副将,江西丢失后,他们弃船上岸,逃到浙江。陈锦七拼八凑搞到些船只,把他们编入张杰麾下效力。
得到了杨光烈、蔺光元的增援后,张杰部兵力增加到两万五千人,信心大增。他是惯将,知道鄱阳湖水师只在长江、鄱阳湖打过仗,海战经验不足。所以这几个月来,一直龟缩在杭州湾不出来,专心地操练水师。
训练了几个月,自以为士卒精良,可堪一战。
数日前,他接到浙江巡抚肖起元的军报,浙闽总督陈锦被家奴所杀。感怀陈锦对自己的知遇之恩,不由得唏嘘不已。张杰是个善良的人,善良的人往往知恩图报。是的,很善良,一方面杀人如麻,一方面又信佛,积极主动地为寺庙捐银捐物。
陈督宪一路走好,末将必替您守住杭州!
张杰正感念着陈锦的好,部下来报,“大帅,哨船发现明军水师主力正往我海宁杀来”。
“传令,升帆出港迎战”。
四百艘战船出港,刚列好阵,还没来得及抢占风头,明军水师已至。
张杰暗暗懊恼,原以为明军不知杭州湾水情,不料他们一来便东风起,抢占了风头。真是走了狗屎运!其实不是走运,有大量的细作、义士通风报信,辅明侯林察对此地水情一清二楚,不刮东风不来。
“右转舵,全速前进”,张杰打出了旗语,企图斜插过明军船队,然后再掉头抢占风头。
“哼,拼着挨炮轰也要抢占风头,不愧是张杰”,林察暗赞一声,也打出旗语,“左转舵,侧舷炮击!准备接舷战!”
两只船队呈“v”字型交战,互相炮击,然后平行,接舷而战。
这是一场奇怪的海战,双方的主将都想抢占风头,一开始便是接舷战。
明军占了顺风的优势,后阵的炮弹可以射到清军,清军逆着风,炮弹射程变短,后阵射不到明军。
张杰一看不妙,挂起令旗,“左转舵,全速突击”,既然明军占了风向优势,那就干脆冲到明军阵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谁也占不了上风。
这种缠战最考验操船能力和军士的勇气,张杰对自己一手训练出来的水师有信心。
“这张杰倒是员猛将,敢跟本帅缠战。也罢,两军相逢勇者胜!本帅便遂了汝的意”,林察也挂起了旗语,“右转舵,各队各自为战!”
此令一下,明军以队为单位,或八艘船或十艘船,冲向清军。
双方缠斗在一起,有你无我、有我无你、不死不休。
“轰轰轰轰轰!”
“轰轰轰轰轰!”
铳炮如飞,激烈的海战足足打了五个时辰,从日出战至日落。
清总兵杨光烈中炮而死,副将徐元中箭身亡。
明总兵魏宾被火炮击中而亡。
“轰隆隆,轰隆隆”,清副将蔺光元的战船击中了一艘明军大福船的弹药舱,引起连环爆炸。
蔺光元正在高兴,大明荡胡伯阮进盯上了他。两船一交接,搭上木板,阮进左牌右刀,蹿上敌船疾驰如飞,“刷刷刷”,刀刀见血,蔺光元还没反应过来,阮进已至身前,一刀毙命。
林察下令自己的旗舰驰入敌阵厮杀。
见旗舰亲临,平夷侯周鹤芝、闽安侯周瑞诸将,皆亲冒炮火,拼死冲杀。
明军在战船、兵力上都稍占优势,连战连捷之下,士气也比清军高,终于赢得了海战的胜利。
张杰率一万两千残兵、两百艘战船逃入水寨,利用沿岸的炮台,苟延残喘。
第三百三十七章 复浙(六)
“奏为临难沥血陈情恭谢天恩事
臣肖起元泣血呈奏:窃臣一介竖儒,叨沐皇恩,幸中进士,拔擢庶常,历任今职,常思报效于皇上也。然有心杀贼,无力回天。至十月十九日,宁波、台州、嘉兴、衢州、处州、温州尽皆失守,贼势益重,兵锋已及杭州海宁。臣蒙皇上不弃,委以封疆之任,守土之官,城存与存,城亡与亡,义所当然。虽白刃在前,斧铖加身,又有何惧?谨以佩刀一口,城陷之日,勉尽一死,以报国恩。但恨才智平庸,既不能破敌,复不能守土。上辜皇恩浩大,下负白发老母。君亲两愧,死有余羞。伏惟我皇上庙算如神,兵威丕振,扫除伪明,九州一统。但臣不能丧耻苟生以睹吾皇英姿,惟有来世结草衔环而已”。
杭州府治钱塘县,清浙江巡抚肖起元在给顺治帝上最后一道题本。既是题本,也是遗书。这篇遗书真是字字泣血,肖巡抚的确是满清的大忠臣,居然准备以死殉国!
写完题本,唤来亲信家丁肖忠,“汝乔装打扮,乘小船渡江,然后急赴京师,将此疏诣通政司衙门”。
“是,老爷”,肖忠带着这题本急驰而去。
肖起元自己已被这题本的慷慨激昂,感动得热泪盈眶。
陈锦死后,他成了浙江清军实际上的最高统帅。虽然贝勒屯齐、贝子扎喀纳的地位都在其之上,但二人是败将,正处于戴罪状态,自然做不了主帅;两位昂邦章京哈哈木、柯魁,并没有挂将军印。这种情况下,代天子巡抚浙江的肖起元就成了主帅。
可惜这位主帅,现在已经失去了信心,开始写起了遗书。
“军报!我军水师在杭州湾海战失利,损兵万余,总兵张杰撤入海宁水寨”。
听到这个消息,肖起元脑袋一嗡。水师一失利,自己的最后一点倚仗也没了。张杰的能力他很清楚,水师悍将也。没想到连张杰也败了!
定了定神,肖起元令金华总兵马进宝部一万三千人,增援海宁。又令湖州、严州、金华、绍兴的所有清军,不管是战兵还是守兵,全部撤往杭州。
他打算沿钱塘江、富春江、桐溪、紫溪、浮溪、天目山、独松关、禺山、临平山、海宁城构筑一道依山沿水的险峻防线。明军虽众,但浙江江河众多、山峦丘陵密布,未尝不能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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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起元撤退的军令一下,湖州、严州、金华、绍兴四府立即鸡飞狗跳。听话的,乖乖带着部下往杭州撤,不听话的,干脆向明军献了降表。
湖州、严州、绍兴知府属于不听话的,很干脆地归顺了大明。
驻在绍兴府的清廷钦差、浙江招抚使严我公属于听话的,乖乖地带着家人、部下,由绍兴余姚往杭州撤。他不听话不行,这些年他帮着清廷诱降明军将领、屠杀反清义士,血债累累。而且手段卑劣,动不动就以义士家人的性命相威胁。他知道自己回不了头,只能往杭州逃。
绍兴府会稽山,十月底,秋意正凉。数千义军伏于山中,不为乘凉,只为等人。
王江站在山顶山凝望,这些年历经沧桑,已是满头银发。他望穿秋水,凝视山谷,左等右等,魂萦梦绕的人儿还不来。不禁有些沉不住气地问刘翼明:“刘将军,那绍兴知府的消息可准确,那人是走这条路吗?”
刘翼明挠挠头,“那鸟知府是这么说的,他已降吾大明,谅也不敢撒谎”。
“王副宪,来了”,中军标将毛明山风风火火地跑来,“那厮狡猾的很,未进山谷,而是绕着山走,跑到山北边去了。幸亏我在全山皆布了了望哨”。
“快去通知沈、吴、俞诸位将军”。
严我公带着三百兵丁和家人,急急忙忙地赶路,仇家太多,他不敢停留,不断地催促部下走快点,再快点。
“杀!”
喊杀声四起,沈调伦、俞国望、吴奎明、毛明山、刘翼明杀至。
护卫钦差的清军把总,还没来得及反抗,便被毛明山一刀斩成两断。
很快,战斗结束,严我公全家七十余口俱被绑。
望着严我公,王江终于笑了,“严招讨使别来无恙?”
“王,王,王副宪”,严我公一见是王江,说话都哆嗦了,半晌才吐出三个字:“饶命啊!”
王江一嘻,“汝害了那么多义士,尚想活耶?”
用手一指毛明山、刘翼明、俞国望、吴奎明诸人,“为汝一人,数千义士伏于山中数日,苍天不负苦心人啊!”
“王公,吾自知罪重,甘愿受罚。然家人何辜?请饶他们一命”。
王江悠悠地道:“当年,汝用吾母之命威胁吾,用张侍郎老父之命威胁张侍郎时,怎不说‘家人何辜’这句话?”
一听此言,严我公瘫成一团。
“王副宪,别跟此贼废话,宰了他”,毛明山、刘翼明、俞国望、吴奎明、沈调伦欲斩严我公。
王江说道:“把他带到大兰山万人冢前杀,以慰英灵!”
当年陈锦、严我公等人围剿大兰山,残酷洗山,不管老人、孩子,见活人便杀。王江等人返回大兰山后,收敛的遗骸居然达到两万余具,埋在一起,称“万人冢”。
义军将严我公一家押到大兰山万人冢前,先将严我公的家人当其面屠戮一空,最后又选一刀法好的军士,将严我公千刀万剐。
看着严我公痛苦的表情,王江想起了王翊、冯京第、黄中道、陈天枢那一张张鲜活的脸,还有姚江之畔那位神秘又温婉的芸娘。
“妾身的真名是周锦茹”,王江一直记着芸娘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虎目怔怔地流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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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这个肖起元真是个蠢材,他不知道吾大明水师占有优势吗?居然妄想凭借江河之利,以阻我军”,听说了肖起元布置的防线,大明平虏大将军、闽国公严天凤乐了。
的确,肖起元布置的这道防线忽视了明军的水师优势。
严天凤决定派水师护送陆师,渡过钱塘江,直取杭州。不过清军海宁水寨内那万余水师残部,依然是明军登陆的威胁。
他决定派兵拔掉海宁这颗钉子。
严天凤与杨怀、袁宗第会师后,加上林察的水师,杭州南侧的明军超过了十二万,可北侧只有李本深、胡茂祯部两万人,攻取海宁,兵力不足。
得增兵。派谁去好呢?按说袁宗第、杨怀都是能征善战的大将,适合独当一面。可是袁宗第在西线打得很出色,杨怀击败陈锦,还得到了陈锦的人头,唯有自己这个主帅,受阻于仙霞关,战果不大。若再让这两人立了大功,岂不是盖住了自己这个主帅的光辉?
严天凤左思右想,决定换个人去北线指挥。他选中了南安侯郝永忠,令郝永忠率董方策、惠之观诸将三万兵马去北线,会合李本深、胡茂祯部攻取海宁。
第三百三十八章 复浙(七)
清镶黄旗固山额真大雅大里领着五千八旗和浙江水师提督张杰的一万两千余水师守卫着海宁城,兵微将寡,正在惶惶不可终日之际,忽报金华总兵马进宝领军一万三千来援,大喜。如此,海宁兵力达到三万,可堪一战。
这二人官都比马进宝大,可惜都只剩了些残兵败将,反倒是马进宝运气好,守着绍兴,因为杨怀已把宁波、台州一带的陆师主力带去打温州了,林察的水师又主要盯着张杰的水师打,没工夫管他。所以,他的部队建制保存完好。二人急于拉拢他,设宴为其接风洗尘。
马进宝暗自得意,这乱世,有兵便是草头王。咱兵马多,连那满洲的固山和张提督都要请咱吃酒!
他是个妙人!苦孩子,小时候家里穷,没钱读书,长大后,特别崇拜读书人。尤其喜欢结交名士,对吴梅村、钱谦益之类的大文人,十分尊重。吴梅村瞧不起他,作诗讽刺曰:“不知何处一将军,到日豪雄炙手薰。羊侃后房歌按队,陈豨宾客剑成群”,钱谦益城府深,倒是和他打得火热。
关于此人,有个笑话。有一回过年,一个落魄秀才找他借银子。马某人说了,汝替咱写幅春联,写得好,咱赠汝千金。秀才一时才蹙,想不出好句,便用唐人刘长卿的诗词诓他,献春联曰:“渔阳老将多回席,鲁国诸生半在门”。马某人一见,大呼写得好,俺经常接济读书人,可不就是诸生半在门嘛!立赠千金,孰不知并非原创,乃唐人诗句也。后来方知上当,派兵捉那秀才,已逃得无影无踪矣。
人都有两面性,马总兵对读书人好,但对百姓却狠。治下百姓若有些余钱,被他得知,必污其通匪,敲诈勒索,无所不用其极。吴梅村作诗道:“千箱布帛运轺车,百货鱼盐充邸阁。将军一一数高赀、下令牢搜遍墟落。非为仇家告并兼,即将贼赇通囊橐”。
“马总兵远来劳顿,本额真敬汝一杯”,大雅大里举起了酒杯。
“多谢额真”,满洲的固山敬酒,马进宝大感有面子。其实他不知道,这大雅大里并非正宗满洲固山,乃是镶黄旗蒙古固山。
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张杰亦举杯问道:“马兄,弟敬兄一杯”。
“多谢张提督”,马进宝不光能进宝,亦能进酒,“咕咚”又是一杯。
见气氛热烈,大雅大里再次端杯,“军情紧急,不知马总兵部下明日可能战否?”
酒劲上头,马进宝豪气顿生,“请额真吩咐!”
“好”,大雅大里赞道:“我早听说马总兵能征善战,果然名不虚传。海宁城小且坚,我部数千儿郎加上张提督部水师可堪一守。只是可虑者,长安镇耳。一旦明军攻克此镇,便切断了海宁和杭州的陆上联系。我欲让将军守此镇,如何?”
马进宝此前镇压鲁监国部义军屡战屡胜,驻守绍兴后,因为驻扎地并非明军主攻方向,没吃过大亏。难免骄狂,尝私下谓部将道,肖巡抚不知兵,居然尽撤绍、金、严、湖诸府,若是由他指挥,必不致如此窝囊云云。
当下挺身而岀道:“额真放心,吾愿守长安镇,必让明军尝到吾的厉害!”
??
南安侯郝永忠率宣平伯董方策、总兵惠之观部三万大军,在林察水师的护送下,在嘉兴府海宁卫登陆。得到消息的李本深、胡茂祯急忙在岸边迎接。
“大帅您来北线,可真是太好了,这下我北线兵力充足,可打大仗了!”
“是啊!我等盼望大帅,若久旱盼甘霖。略备薄酒,为大帅洗尘”。
李本深、胡茂祯想摆酒宴为郝永忠接风,不料郝永忠却拒绝了。原来郝永忠一直跟着严天风在仙霞岭和清军死磕,仙霞岭地势太险,他没捞到什么大功劳,心里头急,急着杀敌立功,顾不得吃酒。
“诸位的美意,俺心领了。俺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只晓得身为武将,最重要的便是立战功。若是动作晚了,战功可都让别人立了。可没时间喝酒!这顿酒,还是等打下海宁城,再喝吧”。
一听这话,诸将精神一振,齐声应喏。
“大帅,末将以为直接打海宁,不如先打长安镇。此镇位于海宁和杭州之间,攻下它便能阻止杭州之敌救援海宁,使其彻底成为一座孤城”,李本深向郝永忠进言。
郝永忠打开舆图一看,连连点头,“李提督说的是,便这么打。惠总兵,汝率部监视海宁之敌,其余诸将随本帅兵发长安镇。休息一日,明早出发”。
“末将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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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崇祯二十五年十一月一日,长安镇之战打响。
明军四万,铺天盖地而来。
马进宝不知厉害,率军一万三千迎战。
董方策在左、郝永忠在中、李本深、胡茂祯在右,凶猛地扑向清军。
郝永忠以前在义军时,喜欢扛着大旗冲锋,得了个绰号:“郝摇旗”。归顺大明后,官越做越大,亲自扛旗冲锋的次数少了。
这一次攻取浙江,他在仙霞岭和清军纠缠太久,没立着大功,急了,居然亲自扛旗冲锋起来。
郝部将士一见大帅扛旗了,士气立即振奋到极点,冲着马进宝的帅旗猛打。
董方策、李本深、胡茂祯诸部尚未攻破清军军阵,郝摇旗部中军便已深深楔入马进宝中军。
马进宝懵了,他自夸武勇,可也没见过这么勇猛的。别人打仗,主帅都是躲在阵后,小心试探,最后才出战。哪有一开打,主帅便扛着大旗,亲自冲锋的?
马进宝一发懵,心便慌了;心一慌,便没了斗志。没用多久,郝永忠便杀至马进宝马前二十步内。
马进宝大恐,拨马便逃,清军的军阵彻底崩溃。
郝永忠仅用了一个时辰,便击败了马进宝,又趁势攻下了长安镇,撵着清军的屁股,直抵海宁城下。
马进宝逃回海宁时,一万三千兵马,仅剩六千。
他不怪自己轻敌,却暗暗埋怨大雅大里和张杰可恶,他们明知道明军厉害,却不让自己在城里待着,偏要把自己骗到城外的长安镇送死。
正在军营里懊恼着,亲兵马福禀告:“大帅,有人求见”。
“不见,本镇正烦着呢!”
马福悄悄走到马进宝跟前道:“大帅,来人说带来了钱公的信札”。
第三百三十九章 复浙(八)
“汝是钱公的家仆,不,朋友?”
马进宝咪着眼瞧着来人,问道。
来人是个中年商人,手持一柄折扇,十分的儒雅。马进宝生平最敬读书人,见之顿生好感。
中年商人忽地一笑,“大帅好眼力,本官和钱公确实是忘年之好”。
“本官?汝是何官?”
来人的双眼眯了起来,精光四色,“本官大明锦衣卫浙江千户萧山”。
“什么!”
马进宝大惊,屁股腾地一下从椅子上弹起,便去拔刀,“汝好大的狗胆,竟敢来本帅的大帐,简直是活腻味了”。
萧山忽然笑了,眯起的眼睛又松驰下来,“我劝大帅还是稍安勿躁为好,刚才您起身拔刀,脚步虚浮不稳,想必是平时酒色过度,真打起来,可不是吾的对手”。
马进宝冷哼,“杀个人,还用得着本帅亲自动手?”
“刚才入帐时吾已看得明白,帐外有六名亲卫,帐内不过两个。吾这把折扇,扇骨精钢打造,内中暗藏毒弩,可连发三次,每次三枝,见血封喉。十步之内,射杀大帅,不难”。
马进宝汗流出来了,两名亲卫拔出刀,却不敢妄动。
萧山叹了口气,“吾来时,钱牧斋还向吾夸口,说您和他是多年好友,难道您不想看看钱牧斋信里写了些什么吗?”
马进宝擦了擦汗,拆信观之:“马贤弟台鉴: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往日之谊,今犹耿耿。公尝语予曰,恨少时家贫、未曾读书。然读万卷书,何如报一次国?空斋无事、日费笔墨,不如改旗易帜,复吾汉家山河。王师已复南京,正豪杰奋起之时耳!微末愚见,贤弟思之。馀惟远道,千万自爱。兄谦益肃拜”。
马进宝览后,脸色阴晴不定,忽见钱谦益的信札内,居然还有一附札。
打开一看,居然是另一个老熟人吴伟业写的。吴伟业,号梅村,大明着名诗人,娄东诗派开创者,和钱谦益、龚鼎孳并称“江左三大家”。
这个人十分高傲,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写诗把洪承畴、吴三桂一众汉奸,讽刺了个遍。虽然自己和他们比,只算是个小汉奸,平时对他又曲意巴结,可依然被他写了几首讽剌诗。
此人一向不待见自己,怎么今日也给自己写起信来?
拆开一看,吴梅村的信一句客套话都没有,干净利索,直接问他起不起义。起义,大家以后便是朋友;不起义,赶紧从我身边滚蛋。
“吴梅村致马进宝札:阁下自诩喜结交名士,然岂有名士肯与贰臣交友者哉。君若归明,予当引为挚友;不然,惟余呵呵而已。吴梅村敬拜”。
吴梅村此信,用了“呵呵”二字,这可不是什么网络用语,乃是大明文士原创。当年沈周写信给祝允明(祝枝山),夸他诗句精妙,赛过元稹、白居易,可是稿费太低。便用了“呵呵”二字,以示抱怨。
一见这封信,马进宝差点泪出,自己花了那么多心思想结交吴梅村,人家都不搭理,没想到起一次义便可美梦成真!
萧山笑咪咪地问:“怎么样,马总兵,考虑好了吗?”
马进宝不说话。
萧山勃然大怒,“男儿大丈夫,怎如此婆婆妈妈?允与不允,一句话耳”。
说完,起身,手握折扇,双目熠熠地直视马进宝。
马进宝又沉默了一会儿,道:“吾愿降明”。
“好,马总兵痛快!不知道何时献城?”
“明日吾借口生辰,约大雅大里和张杰吃酒,二贼一至,便斩杀二贼,献西门归降。请回复郝帅,明日戌时初刻(晚七点)西门城头三堆火起,便可入城”。
??
次日,马进宝令副将李自春在西城城头点火,接应明军入城;自己在府中宴客,暗伏甲兵。
戌时很快到了,大雅大里、张杰还有其他不少将领应约而至,个个带着贺礼。
酒席吃了一会儿,大雅大里和张杰担心城防,便欲告辞回营,“马总兵、诸君,汝等慢慢喝,我们到城头看看”。
“哎呀,额真、张提督,怎么刚来便走。今日可是吾生辰,多饮几杯再走吧”。
大雅大里道:“军情紧急,实在不敢久留,马总兵见谅”。
马进宝把脸一沉:“既然两位不给咱面子,那就别怪咱失礼了”,酒杯一摔,刀斧手杀出。
大雅大里惊道:“汝要做甚?”
“不做甚,反清复明而已”,马进宝说完,一刀砍翻大雅大里。亲兵上前,将张杰诸将擒住。
此时,李自春也接应明军入了城。
郝尚久率众将迅速控制城墙和水寨旁的炮台。清军没了主将,乱成一团,被明军迅速击溃。
“轰!轰!轰!”
明军控制的炮台向水寨内的清军战船炮轰。
有战船想打开寨门逃窜,发现寨门外泊满了明军水师。
次日,清军水师挂起了降旗,明军多了八千多降兵和百余艘战船。
??
临平山是杭州东北部的一座小山,因山前曾有临平湖得名。
清湖州总兵佟柄器部守着此山。从嘉兴府败逃至此山后,佟柄器部仅剩六千败兵。
这一日,佟柄器正在巡山,忽然山前来了一队人马,丢盔弃甲、旗帜倒悬,十分的狠狈。仔细一看,居然是马进宝。
“马总兵,汝不是在海宁吗?怎么跑这里来了?”
马进宝一脸惊慌,“佟总兵,明军攻下了海宁,我好不容易才撤出来。快开寨门,让我上山”。
佟柄器是个精细人,“汝可有抚台调令?”
“我是败退回来的,哪来的调令?”
“既然如此,请您约束部下,十个一队,分批上山。上山后放下武器,暂时羁押,待吾甄别出有无奸细后,再释放”。
“什么!”
马进宝一听此言,知道想诓此山,绝无可能。
撕下伪装,凶相毕露,“弟兄们,给我攻山!”
“杀!杀!杀!”
马部将士怒吼着攻山。
隐藏于马进宝部后方的郝永忠、董方策、惠之观、李本深、胡茂祯诸部,整整五万大军,奋勇向山上冲去。
佟柄器守了三天,实在是顶不住,率残部逃回杭州城。
临平山一下,杭州城近在眼前。
第三百四十章 复浙(九)
见明军攻下了临平山,肖起元不得不把固山额真金砺部一万八旗汉军抽到北线防守北新关,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北线。
南线,钱塘江富阳县一带,五百艘战船、千余艘民船已经整装待发。
严天凤将自己的小儿子,二十岁的参将严孝勇叫到身边,“此番入浙,为父亲率的大军顿兵于仙霞关,未得寸进,深以为耻。吾儿当为先锋,替为父雪耻!”
严孝勇不但是严天凤之子,还是朱亨嘉的女儿、荔浦公主朱慧婷的夫君。可他不以附马之尊养尊处优,而是在福建北溪之战中,甘冒奇险,担当引爆炸炮的重任,立下大功。此次,严天凤又以他担当先锋。
初生牛犊不畏虎,二十岁的严孝勇血气方刚,“儿请父帅将刘国轩、甘辉部拨于吾指挥”。
严天凤哈哈大笑,“汝倒是会挑人,便依汝”。
林察的水师护送着严孝勇、刘国轩、甘辉部两万先头部队开始朝钱塘江北岸登陆。
“轰!轰!轰!”
北岸的清军炮台开始射击。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五百艘战船,数千门大小火炮开始还击。密集的炮火将北岸上一个个临时筑成的
炮台掀翻。
才轰了半个时辰,北岸守将固山额真刘之源便顶不住了,向昂邦章京哈哈木求援。
哈哈木、梅勒章京噶来道噶从富阳方向,贝勒屯齐、贝子扎喀纳、固山额真伊尔德从新城方向增援刘之源。
严孝勇跃马持枪在清军阵中左刺右挑,如入无人之境;甘辉的双刀上下翻飞,刘国轩则左盾右刀,皆身先士卒,突入清军。
刘之源抵挡不住,拨马欲逃。
“驾,驾,驾”,逃跑的马蹄声急。
严孝勇冷笑,取下特制型反曲大梢弓,凝神定气,“嗖”的一声,正中刘之源后心。立即直直地栽下马来。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哈哈木和噶来道噶的两万骑杀至。
“列阵”,随着严天凤一声令下,明军开始列阵,长枪在前、刀盾在后,辅以弓箭、岛铳,很快,一个蜷缩成刺猬般的圆阵形成。
“嘭!嘭!嘭!嘭!嘭!”
八旗铁骑撞上了如林的长枪,地动山摇。
明军杨怀、张名振、马信、郑麟、符文焕率领的第二批两万明军登陆了。
严天凤、袁宗第、罗承耀、李如碧、顾忠、罗蕴章的第三批三万明军也开始登陆。
清贝勒屯齐对贝子扎喀纳言道:“扎喀纳,你我皆是宗室,不可不死战”。
扎喀纳大笑,“贝勒爷放心,爱新觉罗家没有孬种!”
他已蒙死志,率两千精骑急驰入明军阵中,屯齐和固山额真伊尔德率五千骑兵紧随。
清军杀红了眼,见了长枪阵居然不削枪头,竟这样直直地撞上去。
“咴聿聿”,“咴聿聿”,“咴聿聿”??
前排的战马被穿成血葫芦,人仰马翻,但也崩断了一排排长枪。
这种蛮干,伤亡很大,但也很有效,迅速撕开了明军军阵。
明将符文焕拼死抵抗,扎喀纳一记斜劈,削成两截。
明将郑麟率军冲至,被屯齐一槊刺于马下。
固山额真伊尔德打发了性,一杆狼牙棒一扫一大片,所过之处,遍地明军之尸。
“举铳,射!”
明军马信部的一次齐射,伊尔德变成了血葫芦。
第三批明军登陆了,将屯齐和扎喀纳团团包围。
二将身边有数百巴牙喇兵,十分凶悍,明军挨近便亡。
严天凤眼一眯,“铳手列队,给本帅射!”
明军列成三队,直逼两位爱新觉罗。
“第一列,射!”
“第二列,射!”
“第三列,射!”
铳声绵绵不绝,爱新觉罗·屯齐和爱新觉罗·扎喀纳倒在血泊中。
??
明军在钱塘江北岸登陆后,清军的防线便成了虚设。
肖起元将昌化、于潜、临安、余杭各县清军,全部集中于杭州府治钱塘县,准备做最后的抵抗。
他令金砺守东三门:庆春门、清泰门、望江门;佟柄器守清波门(西南水门);哈哈木守南二门:凤山门、候潮门;噶来道噶守西二门:钱塘门、涌金门;柯魁守北二门:武林门、艮山门。
又令甲喇章京牙他里守满城,自己率巡抚标营为各城后援。
清廷驻杭州的昂邦章京柯魁下令将满城内的妇女尽皆组织从军,又组建了三千娘子军。
七拼八凑,清军总数五万,面对的是明军水陆师十四万大军。
“嗬,好一座杭州城!”
严天凤带着杨怀、马信,绕着杭州城骑马跑了一圈,观察城防,见城高池深,不由感叹。
马信原是清台州总兵,在浙江多年,对杭州的情况很熟悉。闻言笑道:“此城原是南宋国都,后来又为张士诚所据,修得十分坚固。末将估计,光填平护城河就得十天时间。不过??”
严天凤急忙追问:“不过什么?”
马信笑道:“不过南部的凤山门、候潮门却没有护城河”。
“哦,这是为何?”
“此二门皆连着钱塘江。凤山门有水、陆两门,钱江之水自龙山河涌入凤山水门,通过城内水道,和江南运河连在一起;候潮门就在钱塘江边上,每日两次可以在此候潮,故名候潮门”。
严天凤听罢,沉吟不语。
马信献策道:“末将以为攻取杭州的最佳之策,便是让辅明侯的水师泊于钱塘江上,日夜不停,炮轰凤山门、候潮门二门,此二门城基被江水腐蚀,并不坚固,不出三日,必倒塌。然后,让陆师坐小舟,直接由城内水道,划入城内”。
严天凤点点头,“马总兵此策甚善!”
他是老将,虽然确定以两座南城门为主攻方向,但是对其他八座城门,也依然派兵攻打,以使敌首尾不能相顾。
??
大明崇祯二十五年十一月十九日,杭州攻城战打响。
李本深、胡茂祯部攻打北二门;郝永忠部攻打东三门;袁宗第部攻打西二门;罗承耀部攻打西南水门。
这些明军,除了北边的武林门、沿江南运河,西南的清波门、沿水道,明军划着小船与清军发生交战外,其余的城门,双方只是互相打打炮而已。明军在做一件事:填河,填那又宽又阔的护城河。
决定性的战斗在南城门打响。
辅明侯林察的三万水师和忠勇侯杨怀的三万陆师泊于钱塘江山。
杨怀将五百艘战船分批炮击凤山门、候潮门二门。
惊天动地的轰隆声吓坏了河里的鱼虾。
第一天,城门没塌;第二天城门仍没塌;第三天,凤山门的水门被轰塌,候潮门被轰出了两个大豁口。
“杀!杀!杀!”
明军将士划着小船从凤山门水门和候潮门的水道入城。
哈哈木急领部下划小船阻拦,明将荡胡伯阮进迎上哈哈木,一刀挥作两断。
明将平夷侯周鹤芝率部下乘小船,由城内水道直抵城北的武林门。正在武林门督战的清昂邦章京柯魁,猝不及防,被周鹤芝射中右肩,在部下拼死保护下,逃入满城。
忠勇侯杨怀,攻下了清波门,生擒佟柄器。
明将闽安侯周瑞率军进攻钱塘门。清守将噶来道噶发了狂,居然率清军反击明军。周瑞一时不防,被围于阵中。正在危急,明总兵李如碧赶到。他是原大西军的悍将,武艺了得,趁着噶来道噶久战疲倦,一刀斩之。
大汉奸镶红旗汉军固山额真金砺被严天凤率军围于庆春门,他一见里三层、外三层的明军旗帜,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十分干脆地跪地求饶。
不料,严天凤恨透了这大汉奸,收降其部后,对左右道:“此人力竭才求饶,不能算投降,只能算俘虏”,喝令捆绑关押。
肖起元的巡抚标营被杀得只剩数百人,他跌跌撞撞地逃入巡抚衙门后堂,准备自杀殉国。必须死,自己可是给皇上写了遗疏的,不死便是欺君。
“刀来!”
肖起元大吼。
家仆将他的佩刀递了过去。
拔刀往颈上轻轻一触,刀锋及颈的感觉,好凉!
肖起元觉得有点疼,不行,自刎而死太疼。
改自缢?也不行,样子太难看。
“来人,给本抚找瓶毒药来”。
急切之间,如何寻得毒药?
“哗啦啦”,门被撞开了,如狼似虎的明军将肖起元捆了个结实。
“肖抚台,得罪了”,忠勇侯杨怀哈哈大笑。
??
“禀大帅,有一股鞑子逃入了杭州满城”,南安侯郝永忠向严天凤禀报。
“哼”,严天凤杀性重,冷哼一声道“派人去劝降,不降便杀光他们”。
“大帅,末将等部下家眷皆在满城,愿去劝降”,满洲降将谭布和岳尔多跪地请命。
严天凤笑了,“放心,入城后,汝等的家眷不杀”。
谭布和岳尔多大喜:“多谢大帅!”
清杭州满城昂邦章京柯魁正在吩咐甲喇章京牙他里守城事宜,忽报城下有使者喊话。
登城一瞅,竟然是谭布和岳尔多,“尔等不知廉耻的畜牲,竟然敢来劝降本章京?”
“柯魁章京,大势已去,请为城里的八旗子弟性命着想啊!”
“是啊,章京,顺治无道,擅杀满洲功臣。您何苦为其殉葬?”
二人苦劝柯魁。
柯魁冷笑,“我杭州满城,要战至最后一人”,喝令乱箭将二人射退。
“攻城”,严天凤下达了军令。
明军从四面八方开始攻城,两个时辰后,杭州满城被攻破,柯魁、牙他里皆战死。满城内的两万多八旗,除了谭布和岳尔多部下家眷外,皆被屠尽。
第三百四十一章 欺君
杭州光复的消息传至南京后,朱亨嘉大喜,作《踏雪行·赐严大将军》一词曰:
千里钱塘,何人能渡?
横刀立马封平虏。
尸横遍野鬼声残,凄凉胡运黄泉路。
聚少离多,红豆何苦!
盼卿早日归南都。
登高揽胜雨花台,江南已是春无数。
和这首词一起到的,还有一道令严天凤率八万陆师、两万水师北上南直隶的圣旨。
自古守江必守淮,淮河一带仍在鞑虏手中。不在南直隶驻扎重兵,朱亨嘉不放心。
下令杨怀、林察率水、陆师四万,留守浙江。
又令将固山额真金砺、江西巡抚蔡士英、浙江巡抚肖起元、总兵佟柄器等一众大汉奸,押赴南京刑部大牢。留到清明节大祭之日献祭孝陵。
大明祖制,孝陵每年元旦、孟冬、太祖诞辰、太祖及孝慈高皇后忌辰时酒果行香;清明、中元、冬至以太牢致祭,是为“五小祭、三大祭”。
此时冬至大祭已过,只能等待清明了。朱亨嘉特意下令,一定要把这些大汉奸好好养活到清明献祭日。
??
北京通政使司衙门,几个守门兵丁有气无力地站着,忽地来了个风尘仆仆的中年人。
“站住,干什么的?”
中年人整了整衣襟,朗声答道:“吾乃浙江巡抚肖起元的家仆肖忠,特来向皇上呈奏我家老爷上的《奏为临难沥血陈情恭谢天恩事疏》”。
好家伙,“临难沥血陈情”,光听这几个字便知道此疏非同小可。兵丁不敢阻挠,很快地,这道疏便一层层传至顺治帝的御案上。
顺治帝仔细读罢肖起元的奏疏,尤其是那句:“谨以佩刀一口,城陷之日,勉尽一死,以报国恩”时,感动得涕泪横流,“肖爱卿真忠臣也!倘人人皆如肖爱卿,国势怎会颓唐如此!”
半晌,顺治帝大吼一声:“朕要亲自率百官祭奠肖爱卿!”
连遭失利,他急需树立一个舍身殉国的忠臣榜样,好让其他大臣学习,为大清效命。
听说皇帝要亲自率百官祭奠肖起元,昭圣皇太后急忙劝阻:“皇上,肖起元的忠心确实值得表彰,可是您亲自祭奠他与礼不合。自古君臣犹如父子,您是君父,他是臣子,岂有君父亲自祭奠臣子的道理?遣一得力大臣替您祭奠便可”。
顺治帝想了想道:“皇额娘(额涅)说得有理,朕让索尼替朕去。不过,这祭文,朕要亲自写”。
昭圣皇太后道:“皇帝且沉住气,毕竟现在杭州还没有消息传出,肖起元生死不知,现在写祭文为时尚早”。
“嗯,皇额娘说得对,朕再等等”。
又过了一个多月,明军攻克杭州的消息传来。不过,却没有肖起元的消息。肖起元等汉奸已经被秘密押往南京了,自然没有消息。
顺治帝的性格很偏执,他既然相信了那封遗疏,又没有肖起元的消息,那自然是殉国了。
于是令内大臣兼议政大臣索尼,替自己祭奠肖起元。
又亲自做祭文如下:
维大清顺治十年(1653年)一月,皇帝遣官致祭于故浙江巡抚肖起元之灵前而告以文曰:
呜呼!国家多事,半壁沦丧。治国安邦,端赖忠臣。吴天不吊,折我臂膀。朕何德薄,罹此蹇剥,心如刀绞,痛断肝肠!
曩者伪明鲁王肆虐,乃命卿巡抚浙江,节制师旅,扫荡吴越。千里驱驰,善战者有赫赫之功;五载奋剿,封疆者无失土之忧。方期贼氛廓清,丽日普照江浙。孰料伪明靖王复入犯,烽火再燃于江南。朕倚卿为干城,受命抚浙,躬亲戎行,未建懋功,遽成国殇。呜呼哀哉!
孤城远悬,难望一兵之援;空腹坚守,惟争大义千秋。慷慨誓师、擂鼓督战,佩刀一口,以尽臣节。如此忠贞勇决,自古罕有。敬谨义烈,堪与比拟。无奈城池虽固,难当万炮轰鸣,终至塌陷。然卿犹高呼杀敌,督兵巷战;战马中箭,继以步斗;钢刀卷刃,血染袍袖;终至力竭,横刀自刎。当是时也,阴风阵阵,日月无光,战鼓齐唁,旷野风悲,微雨飘零,沥沥难止,盖精诚所至,天地为之陨泣!
经年多舛,连陷数省,折损重臣,上天降罚,罪在朕躬。建祠建坊,议谥议恤,褒忠表功,宣付史册。呜呼!卿虽死而不朽矣。浩气化为长虹;名节传于后世。魂其归来,尚飨!
??
顺治帝没想到,他的这篇祭文,救了肖起元的命。
无孔不入的锦衣卫,迅速将祭文的内容报于朱亨嘉。
朱亨嘉刚刚建元光武,正欲在清明这一天,将肖起元等汉奸押至孝陵宰牲亭,千刀万剐、以彰武功。
闻报,楞住了。啥?鞑子皇帝以国礼祭奠肖起元,还亲手写了祭文?
光武大帝是玩政治的,久经风雨,手腕了得。立刻觉得此人不能杀。不但不能杀,还得劝其归降,“重用”之。
当年崇祯帝写祭文祭奠洪承畴,结果洪承畴却降了清,对大明的人心造成了沉重打击。受恩如此深重之人都降了,天下何人不能降?
同样的道理,如果顺治帝亲写祭文祭奠的“大忠臣”肖起元降了明,必将沉重打击鞑子的人心。
劝降这种事,朱亨嘉思来想去,交给了降官、辽东总督佟养甲。
以降官劝降,榜样作用很明显。
佟养甲献策道:“陛下,臣以为欲劝肖起元降明,得先控制其家眷”。
朱亨嘉点点头,问道:“其家眷在何处?”
“就在江对岸的扬州”。
“离得这么近?”
朱亨嘉哈哈大笑,“朕派郭璘办此事,此事易耳!”
??
肖起元睡得正香,刑部司狱张德,唤醒了他,冷笑道:“起来吧,今日给汝做了顿好的”。
几个狱卒端上了酒菜,鸡、鸭、鱼、肉皆有,还有壶状元红。
肖起元一惊,“难道是断头饭?”
问张德:“吃完这顿,是不是要送予上路了?”
张德按照佟养甲的吩咐说道:“不错,押汝去孝陵,凌迟处死,以祭高皇帝”。
肖起元一听“凌迟”二字,魂飞魄散,目中居然隐有泪光,连酒菜都无心享用。
张德心里暗骂,呸,怂货,亏汝还是堂堂巡抚,居然这么胆小!
返回后,将肖起元的反应,一五一十,报于佟美甲。
佟养甲大笑,“如此,此事易为矣!”
他亲自去见肖起元,见其默默地怔着,饭菜一口未动。
“肖兄,毕竟以前同做过清朝的官,吾来送肖兄一程”,佟养甲对肖起元说。
肖起元泪直流,“多谢佟督宪”。
“肖兄何不归顺大明,弟可以替兄向陛下求情”。
“唉!”
肖起元哀叹了一声,却不说话。
佟养甲笑了,“肖兄是不是担心扬州的家人?实不相瞒,您的家眷已经被锦衣卫秘密带到南京了。准备在孝陵前和您一起斩杀!”
一听此言,肖起元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罪人愿降,求佟督宪替吾向圣上求情啊!”
??
一开始,顺治帝听到肖起元没死的消息,不相信。肖起元降明?开什么玩笑?
慢慢地,传言越来越多,证据也越来越确凿。
“混帐!阿其那(冻在冰层里的鱼)!塞斯黑(讨厌)!肖起元这奸贼,居然敢欺君!朕要诛他九族!”
顺治帝暴跳如雷。
内监吴良辅禀道:“皇上,刚得到扬州府消息,肖起元的家眷被人接走了”。
“咣当”,顺治帝气得摔了茶碗。
“皇上,您消消气,喝碗酸梅汤吧”,和硕格格孔四贞,端了碗酸梅汤过来。
以往,只要孔四贞一端酸梅汤,顺治帝的气便消了大半。
此次不同,他太气了,肺堵得慌,需要消堵。
顺治帝发疯似的,不顾孔四贞的挣扎哭喊,抱着她往寝宫走去。
第三百四十二章 复台(一)
台湾热兰遮城总督府,尊敬的尼古拉斯·费尔堡总督正在惬意地享受着他的下午茶。
他的心情很好,郭怀一领导的大起义被残酷镇压后,荷兰东印度公司巴达维亚总部的十七位绅士们终于认识到了台湾兵力不足的问题。十七人董事会做出了明智的决议:“即便在太平时期,也须维持一千二百人以上的士兵保护公司在福摩萨的财产”。
尽管费尔堡知道,以公司那缓慢的执行能力,要想把台湾现有的九百士兵,增加到一千二百人以上,起码要再等一、两年。短期之内,他只能依靠九百名本土兵和三千名土番兵维持公司在福摩萨的统治。
荷兰东印度公司之所以执行力缓慢,主要是因为它统治的疆域实在太过于广大,在亚非美都有殖民地;另外,几个月前,公司在非洲好望角建立了新的殖民地(开普殖民地),占用了大量的资源。
费尔堡为自己是东印度公司的一员而骄傲。这是世界上第一家股份制公司,荷兰政府是第一大股东,但并不参与管理,管理权掌握在“17人董事会”手中。它还是世界上第一家发行股票的公司,巅峰时期市值将近八千万万荷兰盾,相当于后世的八万亿美元。
公司的文件上写道:“??迄今为止,还没有信基督教的国王、公侯或共和国认真地、努力地、适时地去发现地球上仍未知晓的部分??对你们将发现的、接触的、登陆的所有大陆和海岛,你们要以尼德兰合众省国会议长的名义占有,对无人居住的地区或无主统治的国家,你们可以竖立纪念碑或插上我们的奥兰治亲王旗以示实际占据,要努力使这样的土地公正地属于发现者和第一个占据者;但在有人的地区或无疑有领主的地区,在占有它们以前你要先获得当地人的同意或当地君主的同意,你们应努力争取其同意,通过友好的劝说,送他们一些根部包有泥土的小树,与当地居民协作建一些石料建筑,或者竖立亲王旗以纪念他们是志愿同意或归顺的??”
公司的足迹遍布世界的各个角落,征服了一个又一个野蛮人的国家。能为这样一家伟大的公司服务,实在是自己的骄傲!
“总督阁下,郭苞求见”,侍从的汇报打乱了费尔堡的下午茶。
“这个出卖哥哥的卑鄙小人来见我做什么?难道是找我求赏的?不是已经赏过他十个金币了吗?”
作为绅士,费尔堡瞧不起郭苞的人品,这个人为了自己活命,居然连自己的亲哥哥都能出卖。实在是太卑劣了!
作为有经验的殖民者,费尔堡又十分重视郭苞这样的人。认为他们是维系公司在台湾的统治,不可缺少的耳目。
“让他进来吧,该死的明国人,为什么总喜欢挑下午茶的时间来?”
费尔堡十分放肆地伸了个懒腰,这要是接见绅士,是十分失礼的,但是对岛上的这些明国人,总督大人觉得,并没有视为绅士的必要。所以,他想伸懒腰便伸,想打哈欠便打。
这一举动倒是让郭苞受宠若惊,总督大人当着我的面伸懒腰,这是没把我当外人哩。立时便兴奋得满脸红光,连忙施礼,“小人参见总督阁下”。
“郭,你找我有什么事?”
“总督阁下,我想为您效劳,担任台湾通事一职”。
“你,担任通事?”
费尔堡连连摆手,“不,不,不,郭,我并不认为你是当通事的好人选。如果你是想索取报酬,我认为我们上次已经奖赏过你十枚金币。况且,你知道的。现在的通事何斌,是我的老朋友,做事十分勤勉。我不认为有撤换他的必要”。
“不是这样的,总督阁下,何斌并不是您的朋友。他暗中和郭怀一谋划叛乱,损害了您和荷兰的利益。我多次看见和听见他与我的兄长在一起密谈,要引明军攻打台湾”。
费尔堡扑嗤一笑,心道这个小人,为了当通事,竟然想栽赃陷害。那何斌工作认真勤勉,怎么可能是奸细?
不悦道:“郭,你可知道说假话诬陷人是会受到主的惩罚的?你说何斌要引明军攻打台湾,有什么证据?”
“我有证据!”
郭苞尖叫道:“请您派人到大员商馆看看,商馆的华商们正在陆续地将财产转移到大陆,这段时间前来贸易的华商船只也急遽减少了”。
“呯!”
费尔堡不小心摔碎了茶杯,他立即派人去大员商馆查看。
查看的人回报,大员商馆的华商中的确流传着明军要攻打台湾的消息,他们正在转移财产,商船也减少了很多。
通过讯问华商,费尔堡相信了郭苞的话,他判断明军的攻台时间在三月份。
必须采取行动,立刻、马上!
费尔堡是个做事极有效率的老牌殖民者。虽然没有证据直接证明何斌是明军的奸细,他还是立即解除了何斌的职务,改由郭苞接替。为了惩罚何斌的“不忠”,又下令对何斌名下的产业征收重税,很快就将何斌逼到了破产的边缘。
在总督的严令下,荷兰人紧急备战,抓紧修筑赤嵌城,要求各地加强侦察与武装,不准华人在赤嵌城贩卖粮食,将所有华人长老、士绅软禁在热兰遮城中以免通敌。田间未及收割的稻谷一律焚毁,这主意很缺德,焚烧中发生激烈冲突,造成了华人伤亡。
费尔堡紧急向巴达维亚城的总督报告,请求援军,他写道:“尊敬的先生,种种迹象表明,明国的军队将在三月份进攻台湾。签于岛上仅有少得可怜的九百士兵,我不得不请求您立即增援台湾。否则,美丽的福摩萨将有可能不再是公司的财产”。
巴达维亚城的总督见到费尔堡的信后,立即要求召开董事会。他没有战争权,打仗这种事必须得到十七位绅士的批准。
十七位绅士开会研究后,认为明国正在和清国交战,直接攻打台湾的可能并不大。但是,公司财产神圣不可侵犯。这件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巴达维亚总督派遣司令官范德兰率领由十二艘船只组成的舰队,载运1453名士兵前往台湾。范德兰是个性格执拗的指挥官,有个外号:“固执的约翰”。
不过,十七位绅士都是商人,对商人而言,每一枚银币都不能白花。他们指示范德兰,若到了二月底,明军未如情报显示的来袭,则为了弥补财务损失,舰队必须攻打澳门。
第三百四十三章 复台(二)
一月初,除了一艘船遇到风浪,需要维修外,范德兰舰队中的十一艘抵达了大员港。
“固执的约翰”固执地认为明军不会攻打台湾,所以一到台湾便要去澳门,“尊敬的费尔堡总督,明国正在和清国交战,根本不具备攻打台湾的动机。浪费公司的军费等于犯罪,我要立即带着我的军队占领澳门,赶走那些该死的葡萄人”。
“不,尊敬的范德兰司令官,福摩萨现在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险。您这个时候,带着您的舰队离开福摩萨,才是对公司犯罪”,费尔堡和范德兰发生了争执。
范德兰笑道:“危险?您是说危险?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在给巴达维亚评议会的信中可是说,一个荷兰人可以抵得过二十五个明国人。既然这样,福摩萨怎么可能有危险?”
“这个??”
费尔堡想骂粗话,二十五个台湾百姓和二十五个全副武装的明军正规士兵能是一回事吗?
二人发生了多次激烈的争执,最后大员评议会决定,派出使者去厦门,面见明国福建巡抚袁彭年,试探虚实。
袁彭年有才,引经据典、滔滔不绝地向使者诉说了两国友谊的渊远流长,并赌咒发誓说大明绝对没有图谋台湾之心。
范德兰信了,他认识的明国人都是很迷信鬼神,不敢轻易发誓。这位袁巡抚敢发誓,必然是真心话。他却不知道袁彭年的黑历史,这位巡抚当年做清朝的官时,曾经在广州发布告示称:“金钱鼠尾,乃新朝之雅政,峨冠博带,实亡国之陋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人家连头发都敢剃,赌个咒、发个誓还不是小菜一碟。
费尔堡不信,大员评议会根据种种迹象,判断明军攻台的危机并未解除,请求范德兰继续留在台湾。
范德兰对此大为不满,他是巴达维亚派来的司令官,不归大员评议会管。为了对得起自己的外号:“固执的约翰”,他决定返回巴达维亚。
三月中旬,范德兰将五艘船分别派往东印度公司的其他殖民地,自己率领两艘船和所有随行的军官返回巴达维亚,只给台湾留下四艘船和六百名没有军官率领的士兵。
加上这六百人,此时大员地区的荷兰士兵达到了一千五百人。
费尔堡拿范德兰没办法,只得拼命地从已经驯服的“番社”中招募“土番”兵,将“土番”兵的数量从三千扩张到了五千。
??
热兰遮城,何府,何斌正默默想着心事。从后堂走出了一个穿着和服、身量纤纤、面容姣好的女人。
“夫君,咱们明天真的要离开这里吗?”
“是的,爱子,汝速去收拾东西,明天我们就离开。荷兰人已经怀疑我了,不断地向我的产业征收重税,我现在已经负债累累。再不走,恐有杀身之祸!”
“好的,夫君,我听您的”。
日本女人非常温柔,啥事都听丈夫的。
东印度公司不仅占了台湾,还在日本传教。日本国内,有很多信仰天主教的切支丹人。后来,幕府的将军疯狂地迫害天主教徒,大量的切支丹人逃离日本。何斌的夫人爱子,就是这样一位逃到台湾的切支丹女人。荷兰东印度公司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鼓励公司职员与皈依天主教的东方女人通婚,何斌索性就娶了爱子。
想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荷兰人已经怀疑上了他,派了很多人监视。
何斌秘密地安排了一艘双帆并艍船,停泊在后院附近。
三月十八日,他以生辰的名义,请费尔堡总督、荷兰权贵、高山族酋长们赴宴。
虽然费尔堡已经怀疑上了他,但一来没有证据,二来何斌在台湾多年,人脉广、德高望重,吃饭的面子,费尔堡还是给了。除了他,丹克上尉、马利纳斯上尉、描南石丁上尉、贝德尔中尉、阿尔多普中尉,还有大大小小的高山族酋长、汉族长老,济济一堂。
“哎呀,总督阁下,各位尊敬的先生,诸君能光临,在下蓬荜生辉啊!”
见来了这么多人,何斌大喜,笑得嘴都合不拢。吩咐大张花灯、放烟火、演竹马戏、还有各种彩笙歌妓,穷极奇巧。
荷兰人和各酋长、长老们见了这么多好看的奇淫巧技,十分开心,高歌欢饮,好不快乐!
何斌看了会时辰,嗯,差不多半夜潮将落,该走了。
“哎哟,哎哟??”
“何,你怎么了!”
费尔堡见何斌叫唤,好奇地问。
“在下不胜酒力,腹部绞痛难忍,总督阁下慢用,在下去去便回”,何斌捂着肚子,眉头紧锁。
见何斌要出恭,费尔堡不好阻拦,“何,你赶紧去吧,不行的话,找个郎中看看”。
何斌应了一声,捂着肚子,走出了后院。见周围无人,打开小门,撒腿便跑。一直跑到了后院附近的双帆并艍船上,爱子和家人早已在船上等候。
“夫君,我们去哪?”
“去澎湖,吾和王师约好了,在澎湖会面”。
??
澎湖列岛上的澎湖城,恩平侯高明贵正和广东水师总兵陈奇策在聊天。
“陈总兵,离约定的日子过去半个月了,那何斌不会不来了吧?”
“不会的,大帅。吾听说那何斌是忠义之士,估计是荷兰人看得紧。再等等吧”。
一直到崇祯年间,澎湖列岛上都有大明的巡检司。荷兰人在澎湖只有些临时性的据点,高明贵和陈奇策不费吹灰之力就占领了澎湖。
可那大员湾,南航道港阔水深,夷人防范也严,难登陆;北航道,夷人防范松,可“港浅大船难进”,没有向导,进不了。
明军望眼欲穿地等待着向导何斌的到来。
一艘双帆并艍船驶进了澎湖,何斌到了。
“哎呀,何义士,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您呢。快给吾等说说台湾的情况”,高明贵是急性子,拉着何斌的袖子问。
何斌一笑,“大帅,红毛夷的据点主要是热兰遮城和赤嵌城。赤嵌城是刚赶工完成,并不甚固。两城皆在台湾南部海岸曲折处,两城之间有一个内港,叫做台江。台江西南面有七座山屿相连,每座山屿相距一里多,彼此“毗连环护”,分别叫做一至七鲲鯓。其中一鲲鯓北面隔海有北线尾岛,其间海面叫大员港,北线尾岛北侧为鹿耳门港。荷兰人修筑的热兰遮城在台江西侧的一鲲鯓,赤嵌城在台江的东侧,互为犄角。此外,在台湾北部,红毛夷人还利用佛朗机人的圣萨尔瓦多城的残壁,建了北荷兰城和维多利亚堡。不过他们在台北不过留了一百兵,夷兵主要在台南,有千余人,外加数千土番兵”。
高明贵哈哈大笑,“才这么点红毛鬼,又有何义士引路,台湾易取耳!”
第三百四十四章 复台(三)
“何义士,汝速领我等兵发台湾吧”,高明贵焦急地对何斌说。
何斌却道:“大帅莫急,岀兵还要再等几天,四月一日进鹿耳门正好”。
“哦,此是为何?”
“大帅,大员湾南部大港,荷兰人已经凿沉了数艘商船堵塞航道,无法通行,只能从大员湾北部的鹿耳门进入。该航道每月只在初一、十六日可通大船,因为这两日有大潮,水位比平时高五、六尺,大小船只均可驶入。去早了没用,非得等四月初一不可”。
“原来如此”。
天公不做美,明军等着四月初一这一天登陆,结果三月三十日晚上,海上起了大风浪,惊涛拍岸。
高明贵和郑彩不为所动,下令连夜升帆出海。
杨权、蔡新、杨朝栋、王大雄、陈蟒、陈泽诸将皆禀曰:“风大浪险,请暂缓开航”。
水师总兵陈奇策亦劝道:“大帅、副帅,诸将所言亦有理,何不再等半个月,风浪稍缓再出发?”
郑彩大喝道:“不可,兵贵神速,若再等半月,我军行踪难免被红毛鬼侦知。况且,海上运输不便,再拖下去,我军军粮将不济”。
高明贵慷慨激昂地说道:“风浪虽急,天意有在。天意若在我大明,开航后,自然风恬浪静矣。出发!”
下令立即起碇开船。
诸将皆被高明贵的气魄折服,纷纷回归本队,扬帆起航。明军从澎湖列岛柑桔屿冒着风浪前进。
说也奇怪,似乎真的是天意在明,刚一扬帆起航,风浪立即小了不少。
同风浪搏斗了半夜,两万五千明军、三百多艘船于四月一日拂晓航行至鹿耳门港外。大风浪也有好处,一路上没遇着一艘荷兰人的哨船,此时的荷兰人对明军的到来一无所知。
高明贵暗叫了一声:妈祖保佑!
下令游击陈泽,率五百锐卒,换乘小船,由鹿耳门登上北线尾岛,踏看地形,又派出精良的潜水健儿进入台江内海,侦察荷军情况。
结果陈泽在北线尾岛发现了荷兰人建的一座城堡,不敢惊动敌人,派人报于高明贵。
高明贵惊问何斌:“何义士,汝不是说因为鹿耳门一带是天险,红毛夷人未派兵守卫吗?”
何斌乐了:“大帅勿忧,此城堡名热堡。乃是红毛鬼初至台湾时所建,建成后屡遭台风袭击,所以仅供临时驻守,风浪一大,便撤回了。今日风浪甚大,吾料此堡必是空的”。
高明贵令陈泽派人查看,果然是座空堡。大喜,令杨朝栋率三千水师驻扎于鹿耳门,以牵制红毛夷兵船,兼防卫北线尾岛;令陈泽领陆师两千,驻守北线尾岛;自己则率两万大军沿鹿耳门航道驶入台江。
??
台江东侧的赤嵌城墙上,荷兰赤嵌城司令官描南石丁上尉,正端着千里镜,观察着远方。他脚下的赤嵌城是因为听说明军要来,临时赶建的,司令官一职,亦是由大员评议会临时任命。
阿尔多普中尉见描南石丁端着千里镜,迟迟不说话,好奇地问道:“司令官阁下,您在看什么?”
“我在看东边的热兰遮城。多坚固的一座城堡啊!它的炮火可以无死角地封锁南航道,和赤嵌城一西、一东扞卫着台江,我很好奇,明国人如何登陆?”
“阁下,明国人会不会从北航道登陆?”
“那条小溪?除非明国人愿意让他们的战船搁浅,让士兵们游泳上岸”,描南石丁哈哈大笑。
阿尔多普中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觉得自己问了一个十分可笑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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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帅,前面就是禾寮港(今台南市禾寮港街)了,此处最适合大军登陆”,何斌对高明贵说。
“登陆”,高明贵下达了军令,随即又道:“我军军粮只够支撑月余,当速取赤嵌城”。
“扑嗤”,何斌笑了,“大帅勿忧,到了禾寮港,粮食便有了”。
“哦,为何?”
“大帅登陆后便知”。
高明贵、郑彩、陈奇策、杨权、蔡新、王大雄、陈蟒诸部鱼贯登陆。
“敌袭!”
负责戒备的杨权忽然大吼一声。
高明贵端起千里镜一望,漫山遍野的敌人,至少有数万之众。大惊,下令部下列阵。
何斌大笑:“大帅勿惊,吾此前已秘密派人联络了各土社的酋长、长老,此必是高山族、汉族的百姓给您送军粮来了”。
高明贵一望,果然,来的都是些蓬头垢面、短衣赤足的百姓,有的推着斗车,有的背着粮袋。汉族、高山族皆有。人数嘛,据后来荷兰人写的书籍记载,“明军的登陆行动得到了中国居民中2.5万名壮士的帮助”,“福摩萨的居民争先恐后地出来迎接他们,用货车和其他工具帮助他们登陆”。
荷兰人在台湾征的税实在是太高了,不管是汉族还是高山族都快活不下去,听说明军来了,自然竭诚拥护、送吃送喝。
大军出发时,朱亨嘉已下旨在台湾设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
高明贵急忙带着朱亨嘉任命的台湾巡抚俞图南、布政使丘子章、按察使张冲符接见了新港社、目加溜湾社、麻豆社、加哩林社等酋长,汉族的长老大多已被费尔堡软禁在总督府,来的不多,但是汉族拥军的百姓依然络绎不绝。
看着一张张充满希冀的眼神,高明贵热血上涌,对高山族、汉族的酋长、长老们宣布道:“从即日起,红毛鬼征的苛捐杂税,一律废除。台湾百姓只需交纳田赋和适当商税便可”。
“万岁!万岁!万岁!”
四下里一片欢腾。
安抚完台湾各族百姓,高明贵开始下达军令。
“王大雄、陈蟒,汝二人率五千兵马,立即在台江沿岸建立起滩头阵地,准备从侧背进攻赤嵌城”。
“末将领命”。
“郑彩、杨权,汝二人率兵五千,在七鲲鯓附近埋伏,切断赤嵌城与热南遮城的联系。若发现热南遮城的红毛鬼援军,便伏击之”。
“末将领命”。
“陈奇策、蔡新,汝二人率七千水师在台江巡弋,发现红毛鬼的战船,一律击沉”。
“末将领命!”
高明贵又笑道:“本帅自领三千兵马为尔等后援”。
第三百四十五章 复台(四)
荷兰人不是傻子,浩浩荡荡的明军船队从鹿耳门一入台江,他们便发现了,可是却束手无策。有何斌领航,明军船队的行驶路线在荷兰人的大炮射程之外。荷兰人“骇为兵自天降”,只能明睁睁地看着明军在禾寮港登陆。
登陆后,明军王大雄、陈蟒部在靠近赤嵌城的台江沿岸建起了滩头阵地,陈奇策、蔡新部的一百艘战船也在台江巡弋。描南石丁和阿尔多普大惊失色。赤嵌城里只有四百荷兰士兵和一千五百土番兵,其中有七百土番兵是听说明军要来,临时招募的,训练不足。
描南石丁命令道:“阿尔多普中尉,现在形势严峻,你赶紧带着我们的四艘船,去台江骚扰明军。争取打通赤嵌城和热兰遮城的水道。
荷兰人在赤嵌城有四艘船,分别是战舰“赫克托”号、“格拉弗兰”号,通信船“白鹭”号、“伯玛丽亚”号。
“是,司令官阁下”,阿尔多普中尉敬了个军礼,领命而去。他是纯粹的军人,不管面对多少敌人,只要长官一声令下,立即勇往直前。
描南石丁命令赤嵌城头的大炮,不停地轰击明军设在城外的滩头阵地。同时,又派出一名少尉,带着四十名荷兰士兵和二百六十名土番兵出城去焚烧明军设在城外的马厩、粟仓。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明军粟仓里的粮食,一部分来源于自带,另一部分来自各族百姓的犒军。
高明贵恐被焚烧粮粟,派游击杨英守粟仓,又将中军设在粟仓旁边。
他见数百荷军往粟仓冲来,急令中军保持戒备。
荷军想烧粟仓,必须先跃过明军的滩头阵地。他们遇到了明军游击王大雄部的两千余兵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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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光武元年(1653年)四月二日,复台首战在赤嵌城外的滩头阵地打响。
一开始,荷军少尉很有信心,他有三百士兵,按照福摩萨官方说法,“二十五个明国人合在一起还比不上一个荷兰兵”,“只要放一阵排枪,打中其中几个人,他们便会吓得四散逃跑,全部瓦解”。
所以,少尉以十五人为一排,将部下分成二十排,排头和排尾站着本土兵,中间是土番兵。疏开成战斗队形放排枪,逼近明军。
“预备,放!”
荷兰指挥官们下达口令,施放排枪。
“呯!呯!呯!”
硝烟弥漫。
按照荷军少尉的想法,此时明军应该吓得四散奔逃才对。
没有,明军没有逃,尽管不断有人跌倒,他们依然排着整齐的军阵前进。
王大雄部走在最前面的是五百名铳手,后面跟着一千五百名长枪手、刀牌手,最后面还有两百名弓手。
进入抛射距离,弓手开始抛射,箭如骤雨,连天空似乎都昏黑起来。荷军开始出现伤亡。
其他的明军继续前进,尽管不断有人中弹倒地,军阵不乱。
荷军少尉开始冒汗,敌人居然如此的训练有素!
这是必然的,一场场大战打下来,明军将士几乎个个都是老兵,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汉子,要是被区区几百火枪手吓跑,那才真成了笑话。
八十步,这个距离火铳已经有了较强的杀伤力,可明军的指挥官硬是到三十步,才列队放铳。
此时,五百名铳手已经倒下了几十人,还剩四百多人,排成三排,后面两排装好铳弹,往前面一排送。
“呯呯呯!”
“呯呯呯!”
“呯呯呯!”
明军连射了六轮,王大雄一瞅,红毛夷人的排枪阵,中间被射出了不少空档,横七竖八地躺下不少尸首。
“全军出击”,他下达了军令。
“杀!杀!杀!”
明军的长枪手和刀牌手飞快地冲向荷兰人。
七零八落的火枪阵,阻止不了这样的冲锋。
明军冲至荷兰人军阵中混战,荷军使用的极轻而细长的西洋击剑,敌不过明军的大刀、长枪。
“红毛鬼,去死吧!”
王大雄挥刀砍翻了一个夷兵,一翻手,刀头又捅穿了另一个夷兵的肚子,跟着一脚踹倒。
他看到了那个荷军少尉,嚎叫着冲上去。
看见王大雄那张狰狞的脸,少尉吐出了两个字:“上帝”,崩溃了,撒腿就往后跑。
其他荷军官兵亦跟着往赤嵌城逃跑,三百士兵仅逃回一百人。
战后,这位少尉在日记中写道:“应该绞死那些声称‘二十五个明国兵合在一起还比不上一个荷兰兵’的家伙们,他们是不折不扣的骗子、流氓和卖国贼。正是这些蠢货,葬送了福摩萨”。
为了反击赤嵌城上的火炮,明军在滩头阵地上建起了炮台,挖了壕沟。以炮对炮,轰鸣声不断。
??
“赫克托”号是荷兰人在赤嵌最大的军舰,有一百五十名士兵、四十多门火炮。
阿尔多普中尉在“赫克托”号上打出了旗语:“跟着我,前进!”
“轰!轰!轰!”
这艘船很凶,炮弹倾泻如雨、射速如飞,转眼间就击沉了一艘明军快船,又将一艘鸟船打着了火。
格拉弗兰”号、“白鹭”号、“伯玛丽亚”号不甘示弱,紧跟着“赫克托”号向明军开炮。格拉弗兰”号有九十名士兵、二十八门炮,“白鹭”号、“伯玛丽亚”号各有二十名士兵、六门炮。这四条船,航速都很快,在海上疾驰如飞。
大明广东水师总兵陈奇策见状感叹:“这红毛鬼的战船着实不赖!”
他见“赫克托”号是荷军主力,又冲得太靠前,和其他三艘船拉开了距离,遂命副将蔡新率四十艘船拦截另外三艘船,自己率六十艘船围攻“赫克托”号。
“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陈奇策想得明白,只要将这艘最大的夷船打沉了,红毛夷的水师,自然胆寒。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
六十打一,实力对比实在太大。在震耳欲聋的连环爆炸声中,“赫克托”号沉没了。
后面的格拉弗兰”号、“白鹭”号、“伯玛丽亚”号魂飞魄散,掉头就逃。
蔡新率领己方最快的八般快船紧追不舍。明军追上了“格拉弗兰”号和“白鹭”号,展开接舷战,明军架起木板冲上夷船,和夷兵肉搏。
英勇的明军士兵冒着夷人的炮火爬上“格拉弗兰”号,砍断船靠,又用铁链扣住敌舰船头斜桅,放火焚烧。
“格拉弗兰”号的船长吓得魂飞魄散,好不容易挣脱逃跑,已是伤痕累累。他带着同样受重创的“白鹭”号逃回了赤嵌港。
通信船“伯玛丽亚”号见势不妙,直接逃往巴达维亚。它其实只能算是一艘快艇,速度很快,明军一时没注意,居然被其溜掉了。
“什么!赫克托号被击沉,阿尔多普中尉阵亡!”
描南石丁司令官听了这个噩耗,不由得惊呆了。明军的战斗力竟然如此强大!急忙一边紧守城池,一边向热兰遮城求援。
第三百四十六章 复台(五)
热兰遮城总督府,空气阴沉。
费尔堡总督望着丹克上尉、马利纳斯上尉、贝德尔中尉等人道:“先生们,明国人的军队已经在福摩萨登陆,说说你们的看法”。
“总督阁下,明国人的军队足有两万多人,我们应该尽快向巴达维亚求援,同时依托坚固的城堡防守”,马利纳斯上尉首先开口。
“嗯”,费尔堡看着丹克上尉,“丹克,你怎么看?”
丹克是镇压郭怀一起义的最大功臣,他只带了一百二十名荷兰兵外加一些土番兵就击败了义军。明国人给他留下的印象是孱弱的。“二十五个明国人合在一起还比不上一个荷兰兵”,“只要放一阵排枪,打中其中几个人,他们便会吓得四散逃跑,全部瓦解”这类的话,就是最先出自此人之口。
“总督阁下,如果我们听凭明军占据北线尾岛、包围赤嵌城,而不采取行动。等明军的工事修好了,我们将陷入悲惨的境地。我军数量虽少,但战斗力却远远高于明军。固守城堡,会让士兵的士气低落。我主张兵分两路袭击明军,一路攻打北线尾岛;一路经台江救援赤嵌城;另外,还要派出战舰,进攻停泊在台江的明国船只”。
听了丹克的话,费尔堡满意地点点头,困守孤城,会失去战争的主动权,他是个喜欢主动的人。
“总督阁下,我曾经在北线尾岛驻扎过,愿意领军去打北线尾岛”,贝德尔中尉大声请战。这是个勇敢的军人,另一方面也意味着杀的人多,台湾百姓恨透了他,称他为“拔鬼子”。
贝德尔的话更坚定了费尔堡主动出击的决心。他令丹克上尉、贝德尔中尉率三百名荷兰兵、一千五百名土番兵去夺回北线尾岛;又派卢斯杜南号等七艘战舰和一些小艇攻击鹿耳门港,掩护丹克上尉夺岛,费尔堡对自己的舰队有信心,他命令舰队,击败鹿耳门的明军水师后,便进入台江骚扰正在攻击赤嵌城的明军;南路,则派马利纳斯上尉率二百名荷兰兵、一千名土番兵,乘船沿台江登陆,救援赤嵌城。
“先生们,共和国的荣誉和公司的利益,都在你们身上。我要求你们为扞卫奥兰治亲王旗而战”,费尔堡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众人。
众人精神一振,敬礼道:“请总督阁下放心,这是我们的职责”。
??
北线尾岛说是岛,其实只是一个面积不大的小沙洲,位于鹿耳门和热兰遮城中间,南端与热兰遮城相对,北端临鹿耳门航道。
大明光武元年四月三日,荷军丹克上尉率领的一千八百名荷军在北线尾岛登陆了,他的对手是明军游击陈泽的两千部下。
陈泽部并非朱亨嘉的嫡系,乃是朱成功的旧将,装备较差,没装备火铳,以弓箭为主。不过陈泽却是员勇将,善使一口四十多斤重的大刀,最妙的是他的三百中军,人手一柄厚重大刀,因此得了个外号“陈大刀”。
贝德尔中尉率五百名士兵冲在最前面,“列阵”,他吼道。
荷军以二十五人为一排,足足展开有二十排,疏开战斗队形边放排枪,边逼近明军。
跟后世电视上演的一字排开、密集站位的“排队枪毙”式的“男人的浪漫”不同,荷兰人作为老牌殖民者,对火枪的运用战术十分娴熟。
他们并未简单地将军队摆成“三段击”,而是排成几条步兵线呈棱形交替射击。每条步兵线摆六至八排,第一排士兵射击过后,蹲下,装填弹药,第二排士兵继续射击,蹲下,装填弹药,然后第三排??以此类推。
这种战术对士兵素质要求极高,要求各排间相距五英尺,队列行进速度要统一成每分钟七十五步,射击时努力做到每分钟五次齐射,等等。
正规的荷兰士兵自然能严格按照线性战术要求来,可是攻岛的一千八百名荷军中,正规荷兰兵只有三百,其余皆是土兵。因而无法做到肩并肩、密集行进,只能排着疏阵,缓缓前进。
对付义军,行进中的这种压迫力、到达射击点时密集弹幕的恐怖,便足以让义军崩溃。但对付身经百战的明军,却不够。
“布阵”,陈泽吼道。
明军长枪在前、刀盾在后,开始布阵,军阵后方,一排排弓箭手开始抛射。
这个时代,火铳每分钟最多不过五轮齐射,一般只能射三轮,而弓箭却能射七箭,而且弓箭抛射的距离更远。
“嗖嗖嗖!”
明军箭如雨下,不断地有荷军跌倒。
“李把总,汝带上大刀队,迂回到红毛鬼的侧后,砍他们”,陈泽对中军把总李仲下令。
李仲闻令,带着三百中军,人手一柄大刀,向荷兰军的侧后迁回。
荷军终于走到了离明军三十步远的距离,开始齐射。
“呯呯呯!”
密集的弹雨让大批明军将士栽倒。可惜,依然不够密集。按照战术要求,荷军应该肩碰肩行进、齐射,这样形成的弹幕才恐怖。这支荷军大多是由土番兵组成,做不到这一点。
明军的军阵冒着弹雨,岿然不动。
“全军突击”,陈泽身经百战,见敌军逼近,干脆下令突击肉搏。
“呜~呜~呜~”
悠长的进军号吹响了,明军排着一个个小鸳鸯阵冲向荷军。
“架长矛”,荷军司令官丹克上尉见势不妙,令长矛手布起长矛,火枪手在长茅后射击并取出刀剑、准备肉搏,双方混战在一起。
激战了大半个时辰,奉命迂回的李仲部三百大刀兵到了。
“杀!”
李仲一声吼,冲入敌阵,大刀上下翻飞。三百中军精锐、三百柄大刀,突然出现在荷军侧后,砍得荷军魂飞魄散。
丹克上尉发现自己腹背受敌,手足无措。
战后,陈泽在《平台录》中回忆:“红毛鬼的士气,此时完全为恐惧所代替,许多人甚至还没有放铳便把铳丢掉了。他们抱头鼠窜,落荒而逃。我军乘胜猛攻,将荷军一鼓而歼”。
“回来,你们这些懦夫!想上军事法庭被绞死吗?快回来,参加战斗”,贝德尔中尉大吼。
除了身边的少数几个荷兰兵,几乎没人听他的。土番兵们四散奔逃,他们可不愿意为了荷兰人把命丢掉。
见部下杀得热闹,“陈大刀”顿时手痒,他取出了自己那柄成名大刀,亲自冲杀。
瞧见了贝德尔,“咦?这还有个夷将!”
陈泽挥舞着那柄四十多斤重的大刀,对着贝德尔当头劈去。第一刀,劈飞了贝德尔的西洋剑;第二刀将贝德尔劈成两半。
战后,他在《平台录》中得意洋洋地回忆:“此役,本将阵斩台湾红毛鬼第一勇将‘拔鬼子’贝德尔,余夷皆被杀之殆尽”。
所谓“余夷皆被杀之殆尽”是陈泽在吹牛,真实的战果是丹克上尉带着五百名残兵败将逃回了热兰遮城,荷军被歼灭了一千三百人。
??
“禀杨副将,我军哨船在鹿耳门外海发现了红毛鬼的战船”,部下向福建水师副将杨朝栋报告。
此次攻台的明军水师由陈奇策的七千广东水师和杨朝栋的三千福建水师组成。杨朝栋的部下人数虽少,却皆是一路由福建、浙江,一直打到南直隶的老兵。
听说来了红毛鬼的战船,杨朝栋大喜,终于有仗打了!
他将部下的四十艘船,分成五队、每队八艘,列队等候夷船。
一片片帆影出现在海平面上,“准备战斗”,荷军指挥官雅克中尉下达了军令。
“各队冲锋,抵近缠战”,杨朝栋也在旗舰上挂起了令旗。
下完令,他一马当先,向荷兰人冲去。
见旗舰冲锋在前,明军各舰无不振奋,拉满风帆,迎着荷兰人猛打猛冲。
雅克中尉有些发懵,作为“海上马车夫”,一般都是他主动攻击别国的舰队,没想到明国的水师居然敢主动攻击他。
“左转舵,列横队”,雅克下令,想利用己方的侧舷炮轰击明军。
“轰轰轰!”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炮声,在鹿耳门海域响起。
激烈的海战打了四个多时辰,一直打到天黑,双方也没分出胜负。明军损失了五艘战船,荷军则损失了纳尔登号、罗南号和三艘小艇。
次日,雅克得到了己方攻击北线尾岛失利的消息。悻悻然撤出,准备向南驶入台江,去骚扰正在攻打赤嵌城的明军。
??
“快,赶紧登陆”,马利纳斯上尉带着一千二百名荷军在台江南岸登陆了,他的任务是救援赤嵌城。
“上尉,前面就是七鲲鯓,穿过七鲲鯓,便是赤嵌城了”,部下禀告。
马利纳斯点点头,“告诉士兵们,全速前进!”
在热兰遮城和赤嵌城中间,每隔一、两里便有一座山峰,整整七座,分别命名为一鲲鯓至七鲲鯓。
七鲲鯓山中,奉高明贵之命,郑彩、杨权率五千兵马已经埋伏了三天了。
“副帅,咱们都埋伏了三天了,连个人影都没见,红毛鬼不会不来了吧”,杨权对郑彩说。
“杨副将稍安勿躁,热兰遮城的红毛鬼要救赤嵌城,必经这七鲲鯓山,等着吧,吾料马上就有动静了”,郑彩一点不急,笑咪咪地劝杨权。
“副帅,红毛鬼来了!”
郑彩一瞅,山间峡谷中出现了荷兰人的身影,大约有一千余人,深色的军服倒是漂亮,此时的荷兰引领着欧洲的服装潮流,直到“太阳王”路易十四执政后,才被法国取代。
马利纳斯上尉走在山谷中,有些心神不宁。上帝保佑,可千万别出事啊!
“出击”,郑彩下达了军令。
“杀杀杀!”
明军挥舞着大刀、长枪,从山上冲杀下来。
这种突如其来的打击,让荷兰人惊呆了。他们甚至连步兵线都来不及排,被冲得七零八落。
“撤退,赶快撤退”,马利纳斯大吼道。
对逃跑,马利纳斯上尉十分有经验,当日,郭怀一大起义,作为赤嵌城的马夫长,他就带三个马夫,成功地从一万多义军手中逃脱。
这一次,他又成功地逃掉了。不过,一千二百名部下,只剩了一半。
第三百四十七章 复台(六)
南京宫城(又称紫禁城、大内)养心殿,内阁次辅、礼部尚书孙金鼎恭恭敬敬地向朱亨嘉禀报:“陛下,红毛夷使臣已经向礼部多次表达了想觐见天颜的愿望。臣试探了一下夷人的口气,他们说只要我军撤出台湾,他们愿意出十万两银子犒军”。
“哼哼,他们想见朕,朕就要见他们吗?不见”。
朱亨嘉心里冷笑,十万两银子就想打发朕,当朕是讨饭的叫花子呢!
顿了顿,又对孙金鼎说道:“孙卿,汝代朕见一下红毛夷使臣,再替朕写一封信给他们那个什么公司的董事会。告诉红毛夷人,不管他们乐不乐意,朕都要收回台湾!大明的日月旗一定要插在台湾岛上!谈得好,我军敲锣打鼓地插旗;谈不好,开着炮插旗”。
光武帝此言说得甚雄壮,孙金鼎听完觉得甚是提气。不由得说道:“陛下,臣以为您既然想向夷人表达您凛然不可侵犯的意志,给他们送仙翰,不如直接敕谕他们归还台湾”。
朱亨嘉想了想道:“孙卿所言甚是,便由卿替朕草拟这道敕谕”。
“臣谨遵圣命”。
于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明光武帝收复台湾敕》便产生了。在这道敕中,光武大帝表达了自己坚决收回台湾的决心。其中摆事实、讲道理、威胁、利诱、连哄带骗,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
奉
天承运
皇帝敕谕红毛夷东印度公司董事会:台湾者,华夏故土。天下九州,岂可令扬州残缺?自东吴以来,历经两晋隋唐宋元,皆为王土。我朝历代先帝,设澎湖巡检司守之。朕虽不肖,不敢弃祖宗之土。昔圣人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尔红毛夷人,不远万里来我中华贸易,交通有无、货殖天下、共沐文明,朕甚喜之。今却趁我内乱,夺我国土。凡我臣民,莫不痛心切齿。为一荒岛之利,绝大明亿兆臣民之谊,岂非愚哉?且自朕登基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运丁阳九,重光可待。尔等自问,凭区区数万人之公司,能挡我大明百万虎贲否?兹特敕尔等,速还台湾,朕有不次之赏,迟则祸立至矣。钦哉特敕。
敕命
光武元年五月十八日
之宝
??
朱亨嘉坚定地对荷兰人提出了归还台湾的要求。他却不知道,荷兰人在向他派出使臣的同时,还对北京的清廷伸出了橄榄枝。
荷兰人提出了和清廷结盟、共同伐明的请求。他们请求清廷派出步兵,由他们护送,救援台湾。
顺治帝也不傻,坚决要求荷兰人先派战船护送清军渡过长江,然后再救台湾。
开什么玩笑!荷兰人哪有帮清军渡长江的能力?再说,等清军渡过长江,台湾之战估计也要结束了。
双方军事上的合作没有成功,不过却达成了允许荷兰人在扬州、莱州、青州贸易,荷兰人帮清廷改良火炮、火铳等协议。
??
“尊敬的费尔堡总督阁下:赤嵌城已经处于明军的重重围攻之下,守军力量单薄,处境危急。我请求您,看在上帝的份上,再派一支援军救援赤嵌城。哪怕只有百余人,这对城里忠于共和国的公民来说,也是莫大的鼓舞”,描南石丁上尉向费尔堡再次求援。
明军连续两天攻击赤嵌城,激战之下,城内的守军仅剩七百人,其中荷兰兵只剩两百人。
见到描南石丁上尉的求援性,费尔堡左右为难。北线尾岛登陆和七鯓之战结束后,热兰遮城内的荷军伤亡惨重。可不救,又怕赤嵌城失守。
费尔堡请求大员评议会决定。有问题找议会,是荷兰人的光荣传统。
评议会认为如果再派出一支援军,则用以保卫热兰遮城堡及其周围地区的全部后备军将不足,所以决定拒绝描南石丁的请求。
费尔堡无奈,下令五艘战舰去台江骚扰攻打赤嵌城的明军。
赤嵌城是为了应付明军攻台,赶工建成的,按照规划,该城周围四十五丈,高三丈六尺,城墙上有四座炮楼,均已完工。只是城基不怎么牢而已。
明军在城东建了三座炮台,连轰两日,东城墙出现了一些裂缝。
大明恩平侯高明贵端着千里镜观察城防,“嗯,东城墙已有裂缝,破城便在今日”。他担心巴达维亚的夷人来援,决心尽快破城。
大明光武元年四月三日凌晨,赤嵌攻城战打响。
明军又对着东城猛轰了两个时辰,终于轰出了两个豁口。
“杀!杀!杀!”
王大雄、陈蟒、杨英等诸部明军朝着豁口冲去,高明贵督战。
亮银甲、开山斧,游击陈蟒冲在最前面。
“嘭!嘭!嘭!”
大斧所过之处,竟无一合之敌。
陈蟒带着数十个兵丁冲过豁口,豁口内被荷兰人栽上了棚栏,他瞪圆了双眼,看见栅栏后居然立着数排夷兵,端起了火铳。
“呯呯呯呯呯!”
陈蟒倒在了血泊中,开山斧不甘心地落地。
报着很大希望的这次攻城,又失败了。高明贵攥紧了拳头,愤愤地收军回营。
部下来报:“大帅,新港社酋长求见”。
“让他进来”。
高明贵一瞧,来的这位高山族酋长,约莫六十多岁,脸上尽是沟壑。
“老酋长,您找本帅何事?”
“特来向大帅献破城之策”。
“哦,快快请讲”。
新港社老酋长一笑,“大帅,其实破赤嵌城很容易,根本不需要攻城。城里的水源,来自于城北山里的小溪,小溪有水道经地下流入城中。只需将城北的水道堵住,城里的红毛鬼没了水源,不用打,渴也渴死了他们”。
高明贵大喜,“哎呀,多谢老酋长指点”。
“大帅,吾还给您带来了两个人”。
新港社老酋长一拍手,几个高山族壮士押着一男、一女两个二十多岁的夷人进来。
“此是何人?”
“此是荷兰人派到我们新港社的贌商,是赤嵌城司令官描南石丁的弟弟。狗东西坏得狠,货物卖得比别的社贵两成”。
高明贵哈哈大笑,对何斌说:“汝告诉这红毛鬼,本帅派他进城劝描南石丁投降,那夷婆子留在营中。若成,便放了这夷婆子,不成,则杀”。
??
四月四日清晨,赤嵌城的守军去打水做饭,惊恐地发现水池里居然没水了。
“完了,明军切断了城北的水源!”
描南石丁上尉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如纸。
“哥哥!”
正惊恐着,忽然听到城下有人叫自己,一瞅,竟是自己的弟弟梅克特。
“快,放他进城”。
一见梅克特,描南石丁便惊喜地问:“弟弟,你怎么来了?城外的情况怎么样?”
“哥哥,城外的明军至少有万余,抵抗是徒劳的。为了挽救荷兰人的生命,投降吧。明国人说了,降者不杀,战后准许我们回荷兰”。
没了水源,又有亲弟弟劝降,描南石丁司令官终于挂起了白旗投降。
大明光武元年(1653年)四月四日,明军登陆后的第四天,便收复了赤嵌城。
第三百四十八章 复台(七)
捡到宝了!真的捡到宝了!
高明贵望着赤嵌城里的荷兰人仓库,里面军械火器、金银珠宝、粮草辎重,应有尽有,尤其是军粮,足够让全军将士吃半年。
不错,这个红毛鬼的司令官很不错,知道投降后要保护好府库交给胜利者。高明贵望着描南石丁,越看越满意,“描将军,本帅欲让汝去热兰遮城邓降,汝可愿意?”
古今中外的降将,都喜欢有比自己职位更高的将领也投降,这样便显得自己的投降之罪没那么大。
描南石丁欣然同意,奔赴热兰遮城劝降。
费尔堡总督见了描南石丁,很愤怒。描南石丁投降后,停泊在赤嵌港的两艘荷兰人军舰:“格拉弗兰”号和“白鹭”号不肯投降,他们冒死冲破明军水师的堵截,逃回了热兰遮城,也带去了描南石丁投降的消息。
“描南石丁,你玷污了军人的荣誉,让奥兰治亲王旗蒙羞”,费尔堡大吼道。
“不,总督阁下,明军掐断了赤嵌城的水源,我是在整整一天没水喝的情况下才降的。我认为自己尽到了一个军人的本职。阁下,城外的明军足有两万多人,而热兰遮城的守军不过四千,抵抗是徒劳的,只能激起明军的屠杀。我请求您,看在上帝的份上,投降了吧”。
“投降?不”,费尔堡恢复了平静,“描南石丁先生,您是否尽到了军人的职责,战后自有军事法庭来评判。至于我,福摩萨的总督尼古拉斯·费尔堡,将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描南石丁向费尔堡敬了个军礼,“既然如此,阁下,那我便回去了”。
“你为什么不留下来和我们一起战斗?也可以洗刷你投降的耻辱”。
“不”,描南石丁坚定地说道,“阁下,我不想被俘虏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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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尔堡损兵折将却不肯投降,也是有倚仗的。这个倚仗,便是热兰遮城。
这座城是荷兰人在台湾的统治中心,城堡修得极其坚固,防御设施完整。城周长二百多丈,高三丈多,分三层,下层深入地下一丈多。史载:“城垣用糖水调灰垒砖,坚于石”。
说是城,其实是一座大型的欧式棱堡,城四隅向外突出,置炮数十尊。炮火密集,射程远,封锁了周围每条通道。不管明军从哪一面城墙攻城,都会遭到另几面的攻击。
为了保护这座行政中心,荷兰人还在热兰遮城外建了多座堡垒,互为奥援。
可惜,如此坚固的城堡,守军却不多了。
北线尾岛和七鲲鯓山两场惨败后,热兰遮城的荷兰本土军仅剩八百,再加上一千八百信奉天主教的土番兵,也不足三千。
为了增加兵力,费尔堡下令征召城内所有的尼德兰平民。
“丹克上尉,你迅速将福摩萨所有年龄在十六至五十岁的男性公民组织起来。不管他们以前是商人、学者、水手还是酒鬼、流浪汉,现在统统都是军人。告诉他们,从军者将获得丰厚的薪水;抗拒者按叛国罪论处”。
“是,总督阁下”。
经过一番七拼八凑,费尔堡又拼凑出了一千五百名士兵,将守城的总兵力增加到四千一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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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明贵望着返回的描南石丁,“汝是说你们的总督拒绝投降?”
描南石丁没有完成使命,有些忐忑,“是的,将军,我万分报歉,没有完成使命”。
高明贵哈哈大笑,“没关系,他们不肯降,便打得他们降!”
事后,描南石丁在回忆录中写道:“高侯爵实在是个很可怕的敌人,一听说有仗打,这位侯爵浑身便散发出可怕的气势??”
高明贵和郑彩、陈奇策诸将商议后,觉得不把红毛夷人打惨、打怕、打残,他们是绝不可能投降的。
“诸将听令,全军即刻从鲲鯓山南端登陆,本帅率中军驻扎于一鲲鯓山,各部分别驻于一鲲鯓山两翼,准备进攻热兰遮城”。
“末将领命!”
明军在一鲲鯓山休整数日,准备好攻城器械后,缓缓杀至热兰遮城。经过半个多月的激战,连拔外围数座据点,直抵热兰遮城下。
高明贵下令道:“命令将士挖三道壕沟,再多立栅栏、筑设炮台,本帅要困死这帮红毛鬼”。
明军在东城筑起了三座大炮台,南城、北城、西城各筑一座,热兰遮附近到处都是明军修工事的声音。
热兰遮城头,费尔堡总督端着千里镜,心里发寒。倘让明军修好工事,热兰遮便成了一座死城。不行,得派军袭扰他们,不能让他们将工事修好。
可是,派谁去好呢?北线尾岛和七鲲鯓山之战后,荷兰本土军中弥漫着浓厚的畏战情绪,土番兵战斗力又不行。
费尔堡思来想去,只能派“他们”去了。
这个“他们”指的是台湾土番军中一支特殊的部队:黑人营。
这支部队的来历很曲折,本是南美洲葡萄牙巴西殖民地的葡萄牙黑奴军。后来荷兰西印度公司和葡萄牙人打仗,争夺巴西,俘虏了这支部队。这支部队便由葡萄牙黑奴军,变成了荷兰黑奴军。
和东印度公司相比,荷兰西印度公司是一家十分悲摧的公司,成立以来年年亏损。1645年,荷兰政府拉郎配,试图让东、西印度公司合并。东印度公司的股东们坚决不干。开什么玩笑,咱东印度公司,年收入百分之四十,那西印度公司,年年亏老鼻子钱,一合并,大家伙利润不就下滑了嘛。这事,绝对不行!
荷兰是共和国。东印度公司不肯合并,荷兰政府也没办法,只得让东印度公司对西印度公司注资一百五十万荷兰盾,又让西印度公司将一批不必要的资产,转卖给东印度公司,以解决财务危机。
这支两百多人的黑奴军,便属于被转卖的不必要资产。
东印度公司总部觉得这支奴隶军受过葡萄牙人的专门军事训练,战斗力强,而且成本低廉,不用发军饷,给口吃的,立功了赏点战利品就行,属于优质资产,便把他们派往福摩萨(台湾),镇压义军。
虽然是黑奴军,但是军官却全是荷兰人。
“科尔少尉”,费尔堡总督笑咪咪地对黑奴军的指挥官说道,“你告诉那些黑番,只要帮公司保住福摩萨,公司便将自由还给他们”。
“请您下命令吧,阁下,为共和国和公司效力,是我们的光荣”,科尔是正宗的荷兰人,自然愿意出力。
“很好”,费尔堡满意地点点头,“你带着你的黑番营,再加上两百土番兵,去袭扰正在城外挖壕沟、建炮台的明军。不可让他们将工事建起来”。
“是,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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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热兰遮的夜很黑,黑色的夜和黑色的皮肤几乎融为一体。
科尔少尉带着二百多黑奴军和二百土番兵潜行到明军营寨前。
膀大腰圆的黑番兵取过一个个大陶瓷罐。这些陶瓷罐是荷兰人临时用堆积的陶器改装的,里面填满了火药,装有火绳。样子比明军用的“震天雷”小一点,不过依然又大又重,没一定体力扔不动。
他们点燃火绳,往营寨掷去。
“轰隆”,“轰隆”,“轰隆”??
明军游击何廷斌慌忙从军帐中披甲迎战,他很倒霉,刚筑好炮台躺下休息,便被黑番营盯上了。
“杀!杀!杀!”
四百多荷军冲入营帐。何廷斌部有一千五百人,数量远超荷军,可措手不及下,还是吃了大亏。
何廷斌刚出帐,一黑番武士抡头便是一斧。
“嘭!”
何廷斌挥刀挡住斧。
咦,这是什么兵器?像矛又像斧,两头开刃,如同一把短戟。他不知道,这是西方的矛斧。两头都可以凶猛地劈砍,还可以推、刺、扎,尤其适合守城和从高处向下劈杀。缺点是较沉重,没一定体力用不了。
咦,这是什么人?黑乎乎的,夜里居然看不见脸。
何廷斌战了一会,被对方的短盾、茅斧打得无还手之力,撒腿便跑。
还好,兄弟部队陆续来援,才未引起大规模溃败。
次日,清点战况,一座炮台被炸毁,还损坏了六门重炮。
“末将死罪”,何廷斌跪地请罪。
高明贵大怒,“炮台重地,尔夜间居然敢不设双岗,玩忽职守,丧吾军威,拖下去,斩!”
众将求情,不听。
须臾,一颗血淋淋的脑袋奉上。诸将无不悚然,再不敢大意。
砍了何廷斌,高明贵问道:“昨夜来袭营的是哪支敌军,听说黑乎乎的,晚上都看不清脸”。
郑彩道:“大帅,这是红毛夷人的黑番奴军。以前吾族弟朱成功也从佛朗机人那里购买过一批,组建过一个营头。他们都是夷人的奴隶,动辄遭打骂,也是群可怜人哩。吾身边还收留了几个”。
原来,朱成功曾经从葡萄牙人那里买过一批黑奴,专门训练来投掷“震天雷”,命名为“霹雳黑番鬼”军。后来,朱成功战死,这支部队便解散了,郑彩收留了几个做家奴。
台湾巡抚俞图南闻言道:“既然建国公身边有几个黑番奴,何不让他们劝降黑番兵。彼等屡遭红毛夷欺凌,未必肯真心为夷人卖命”。
高明贵想了想道:“不管有用没用,明日且试一试”。
次日,郑彩令家中的几个黑奴,对着黑番营驻扎的外城喊话。言只要归降,明军不但不杀你们,反而给你们自由,放你们回家;如果不愿意回家,也可以在台湾领十亩地耕种。
效果很好。并不是明军开出的条件有多高,而是好巧不巧的,郑彩家中的那几个黑奴,和大多数黑番兵一样,都来自非洲安哥拉的奥温本杜部族。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尤其是在异国他乡的环境中。
黑奴们几句奥温本杜语一喊出来,城头的黑番兵们立即军心浮动。
第二天,科尔少尉清点人数,发现一夜之间,他的部下竟然逃跑了一百九十多个,全营仅剩三十多个黑番兵。这三十多个黑番兵没跑,主要是因为他们不是来自于奥温本杜部族,听不懂奥温本杜语。
第三百四十九章 复台(八)
烈日骄阳下,热兰遮城头上,一道执着的身影,固执地伫立凝望。
“轰”,一枚炮弹在身影旁炸响,他一动不动,继续凝望。
不是在凝望海,是在凝望船。
奥兰遮城已经被围了三个月了,城内开始缺粮,荷军处境十分困难。
费尔堡总督就犹如希腊神话中的女祭司希罗夜夜点燃火炬一样,天天都要上城凝视通向巴达维亚方向的那片海。现在已经是七月份了,又是南信风季节,巴达维亚的船队顺风开过来,一个月便到。怎么至今没见到援兵的影子?
费尔堡端着千里镜又望了望,还是没见着一片帆影,摇摇头,失望地下了城。
离他不远处,另一个人、大明恩平侯高明贵也在摇头,一边摇头一边骂:“贼王八,这座鸟城真难打!”
确实难打,从四月初攻到七月中旬,明军攻下了除乌特利支圆堡外的所有热兰遮城外围城堡,可楞是拿此城没办法。
三丈多高的城墙,即使是在大明朝也算雄城。而且除了露在外面的三丈多高,深入地下的城墙还有一丈多。夷人居然用糖水调灰垒砖,让城垣比石头还坚硬。
明军的大炮轰了三个月,虽然将城墙轰得千疮百孔,可就是轰不倒城墙。
更可恨的是,对方采用的是棱堡式设计,不管攻哪个面,都能遭到好几个面的射击。扔下了千余具尸体,明军没有捞到任何好处。
至于挖地道之类的,别说此城建于山地,坚硬难挖,便是挖好了,如此坚固的城基,又如何炸得塌?
高明贵心疼部下的生命,改为长期围困。
一边围困,一边令被俘的荷军俘虏喊话,什么降者免死、投降后放你们回荷兰之类的劝降语,一句接一句。
的确很有效,沉重打击了荷军士气。高明贵通过千里镜观察,发现城上的荷军三五成堆的聚在一起抽烟、叹气。
虽然荷军士气低落,可费尔堡总督就是硬顶着不投降,高明贵一时也拿他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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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荷兰人的援军,几天前便已经到了。
五月下旬,荷兰东印度公司驻巴达维亚的总部得到了赤嵌城失守和热兰遮城被围的消息后,立即任命雅科布·考乌为司令官,率领七百名士兵、十艘战舰,赶赴台湾。
趁着南信风,经过三十八天的航行,雅科布·考乌于七月中旬抵达了台湾海面。
结果被停在热兰遮海域的明军广东水师陈奇策部近百艘战船惊到了。
天啊!敌人居然有这么多战船,不仅数量多、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而且阵容雄壮、训练有素。
考乌司令官做事老成持重,没有十足的把握,不敢在热兰遮城登陆,以免遭到明军水师的攻击。
他在等待机会,一个能带着部下,避开明军水师的机会。
机会来了,七月十八日,热南遮附近海域起了大风浪,明军水师撤回到港口躲避。
“全军往热兰遮海岸航行、登陆”,考乌下达了军令。
部下有些恐惧,“司令官阁下,凤浪如此巨大,是否等小些再出发?”
“不,就是现在。在大风浪和数不清的明军战船这两个敌人面前。我选择大风浪”,考乌司令官坚定地说。
荷兰人选择冒着大风浪登陆,是需要相当大的勇气的。因为和大明的战船相比,他们的战船抗风浪的能力更弱。
此时大明的战船使用的是可以围绕着桅杆旋转的硬帆,俗称“八面风”,这种帆落帆快,遇到大风浪不容易翻船;荷兰人的战船,使用的是软帆,落帆慢,一遇大浪,来不及落帆,便容易翻船。此外,大明的战船,体型虽较小,但大多使用水密舱技术,进了水也不容易沉;荷兰人的大船,一进水便危险了。
“呼~呼~呼~”
“呜~呜~呜~”
“吼~吼~吼~”
荷兰舰队在狂风巨浪的呼啸声中前进,考乌司令官躲进船长室,偷偷划起了十字,“全能仁慈的天主,请您保佑尼德兰人,阿门!”
“阁下,前面便是热兰遮港了”,旗舰的大副兴奋地叫道,声音中满是死里逃生的惊喜。
考乌连呼上帝保佑,端起千里镜望去,他甚至看到了热兰遮的城墙。
突然,“呼呼呼”,“呜呜呜”,“吼吼吼”,一股股更大、更高、更狂野的巨浪迎头冲来,似乎要把这支小小的舰队撕裂,沉入海底。
在大自然的伟力面前,人类显得何其渺小!
“不好,快落帆”,考乌下令落帆,此时各船已经被狂风吹得彼此间相距很远,军令只能下给自己的旗舰。好在各舰长俱是有着丰富航海经验的老水手,不用下令,也知道落帆。
在惊天伟力面前,荷兰人十分顺从地,任凭海风和海浪推着自己的船,荡来荡去。
过了很久很久,终于,风平浪静,考乌下令升帆,去寻找自己的部下。
找来找去,只找到了三艘船,另外六艘船不见踪迹。
“快,取海图来,我必须搞清楚这是哪里”,考乌大吼。
部下取过海图,研究了半天,终于确定他们的位置在鹿耳门以北海域。疯狂的南信风把他们一直往北,吹,吹,吹。
考乌下令往南航行,寻找消失的那六艘船,就是找不到。
“司令官阁下,我们是在热兰遮附近遇到大风浪的,也许他们被刮到热兰遮港了”,副官劝道。还有一种可能:翻船,他没敢说。
考乌叹了口气,“但愿如此”。
风平浪静,明军的战船重新出现在热兰遮海域,考乌只剩了四条船、二百七十名士兵,不敢冒险再去热兰遮,只得先避往外海。
副官请示:“司令官阁下,我们现在去哪?”
考乌终于有了决断,“去福摩萨最北部,那里有我们的北荷兰城和维多利亚堡”。
北荷兰城以前是西班牙人所建的圣萨尔瓦多城。1642年鸡笼之战中,荷兰军队攻下了圣萨尔多城,重修城墙,建起了北荷兰城和维多利亚堡。后来,荷兰发现北边到处都是平埔族社,交通不便,开发成本太高,便只留了一百名士兵驻守。
副官的猜测其实没错,那六艘船中,确实有五艘被大风浪刮进了热兰遮港。
“巴达维亚的援军来了”,热兰遮城里的守军看到这五艘船和四百名援军,激动得热泪盈眶,士气也提高了不少。虽然只有四百援兵,但起码说明巴达维亚还没忘记福摩萨,不是吗?其实,是他们多虑了。“福摩萨”是“美丽”的意思,如此富饶美丽的地方,巴达维亚总部的十七位绅士,自然舍不得放弃。
不过,还有一艘、“厄克”号,运气不好,被大风浪吹到了明军的港口附近。更糟糕的是,它居然触礁了,缓缓沉没。
这是艘很小的通信船,装有三十名士兵。有十几个逃生不及,触礁时和船一起沉入了海底;还有十几个连滚带爬,爬到了礁石上。
他们扯落衣衫,寻找船上的碎木板什么的,做成了一面白旗。只要遇到船,便挥舞着白旗呼救。即使遇到明军,也照挥不误,当俘虏总比在礁石上饿死、冻死强。
大明广东水师副将蔡新带着自己的船队正在巡航,看到了这伙人。
“蔡副将,那边礁石上似乎有人在求救”,部下报告。
“走,去那边看看”。
这伙人被俘虏了,明军主帅恩平侯高明贵立即提审了他们,很快就得知了荷兰援军的兵力情况,加紧进行围城和打援部署。
第三百五十章 复台(九)
荷兰人的援兵没到,高明贵总觉得心里有块石头没落地,现在援兵真到了,他反而放下了心。
审问俘虏得知,巴达维亚的主力都派往了他们新占领的一个叫什么好望角的地方去了,就这七百人还是七拼八凑凑出来的,短期不会再有援兵。
高明贵索性将驻于鹿耳门的杨朝栋水师、北线尾岛的陈泽部陆师,全部集中到热兰遮,集中力量攻城。
他召集众将商议道:“红毛鬼的援兵到来后,本帅估计他们一定会反扑,汝等都议一议,这个仗该怎么打?”
“大帅,红毛鬼多了几艘战船,末将觉得他们一定会袭击我驻台江的水师,可设伏于江中一举歼之”,广东水师总兵陈奇策献策。
建国公郑彩亦道:“陈总兵所言甚是,这红毛鬼一向凶残,必然不甘心被困在城里。他们的陆师也可能会出城,攻击我军驻于城外商埠的部队”。
高明贵点点头,“据俘虏供述,红毛鬼的主力现在并不在那个什么巴达维亚,等他们再调援兵,至少要几个月。到时候南信风已经变成了北信风,他们的船顶风开过来,又得几个月。所以,本帅判断,一年内,敌人再不会有援兵,收复台湾,必须在一年内完成!”
顿了顿,威风凛凛地扫视诸将道:“本帅决定,分水、陆两处,伏击红毛鬼。令陈奇策、杨朝栋各率本部水师伏于台江南、北侧;蔡新率三千水师为饵,在台江游弋,诱夷人水师来袭,切记,一定要且战且退,将夷船诱入伏击圈”。
“末将领命!”
“令陈泽、王大雄伏于城东外街巷内;杨英部为饵,驻于城东商埠,夷人来袭,许败不许胜,将夷人诱入东边街巷歼之”。
“末将领命!”
“郑彩、杨权部分别监视热兰遮城和乌特利支堡,不得让夷人趁乱突围”。
“末将领命!”
台湾巡抚俞图南道:“大帅,岛上的汉族、高山族百姓素来剽悍,又恨红毛夷入骨,何不从中招募一万壮士助战?”
高明贵想了想道:“募兵需要通过兵部,可以给圣上上道奏疏。暂且先以义军的名义,请各部酋长、长老出兵助战,没有军饷,听凭自愿”。
尽管没有军饷,可台湾各族百姓恨极了荷兰人,自愿助战的义军居然达到了一万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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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兰遮城总督府,荷兰人也在开会。
“先生们,热兰遮的粮食已经不多了,药品之类的物资也越来越短缺,你们有什么看法吗?”
“总督阁下,我的通信船发现明国人的船只停泊在赤嵌城到热兰遮城的航道上。我愿意带着我们所有的船,击毁这些船只”,雅克中尉第一个发言。
费尔堡满意地点点头,“雅克,你是真正的战士。我把我们所有能用于作战的船全部交给你。你务必要重创明国水师!”
所谓“所有能用于作战的船”,一共有十五艘,其中有十艘战舰、五艘能用于海战的商船,除了这些船,热兰遮港内还有一些不适合海战的运输船、小艇之类。
“是,总督阁下”。
“丹克上尉、马利纳斯上尉,你们带两千人攻击城东的商埠,一定要将明国人驱逐出我们的城市区,炸掉他们的炮台!”
“是,总督阁下”。
??
大明光武元年七月二十一日,台江水战打响。
荷兰人出动了所有能用于作战的十五艘船只,偷偷摸摸,仗着风速,向停泊在台江江边的明军战船驶去。
明军的哨船早已发现了他们,报于蔡新。
蔡新装作不知,令部下匆忙列阵。
一见明军匆忙列阵,雅克大喜,下令道:“准备好油罐烧船”。
此次,荷兰人准备了很多石油罐烧船,他们划着小船,点燃油罐,往明军的战船掷去。
“嘭!嘭!嘭!”
前面的几条明军战船着火燃烧。
“左满舵,撤退”,蔡新打出了旗语,明军不顾起火的那几艘老式战船,掉头就走。
雅克中尉可不愿意让到嘴的鸭子飞掉,也打出了旗语:“全速追击”。
你追我赶,渐渐地两支船队,接近了靠近赤嵌城的水道。
早已埋伏在水道南、北侧的陈奇策、杨朝栋部水师,神兵天降,从两侧包括荷兰舰队。
“轰轰轰轰轰!”
猛烈的炮火,轰得荷兰战舰纷纷起火。
“不好,中计了”,雅克中尉大惊,急忙打出旗语,“右满舵,全速撤离!”
“红毛鬼休想逃!”
大明水师副将杨朝栋瞄准了雅克的旗舰安克文号,“发射链弹,给本将把红毛鬼的帆打断”。
链弹由两颗弹丸夹一根铁链组成,海战中打敌船的帆,十分好用。
杨副将一发令,老炮手们装上链弹,“轰,轰,轰”,连轰十余炮,很顺利地将安克文号上的主帆撕裂了道大口子。
和大明的硬帆不同,荷兰人用的软帆,一旦被撕裂,在风速的作用下会越撕越大,最终无法使用。
雅克中尉欲哭无泪,只得下令,“快,快换帆”。
几个水手爬上桅杆,手忙脚乱地落帆、再换帆。
这么一折腾,船速立即慢了下来。
杨朝栋的座船杀到,贴上安克文号,放下木板。杨朝栋带着几十个刀牌手,跃向安克文号。
雅克拔出了佩剑迎战。
“红毛鬼,去死吧”,杨朝栋对着雅克迎头便是一刀。雅克挥剑去挡,不料却是虚招,杨朝栋刀身一缩,由下劈变横削,一刀削断雅克。
台江水战结束了,明军击沉了七艘荷兰军舰,俘获小艇三艘,剩下的八艘船,狼狈逃回热兰遮港。
??
“呯呯呯呯呯!”
一阵排枪,拉开了大战的帷幕。两千荷军在丹克上尉和马利纳斯上尉的率领下冲向被明军控制的东城外商埠。
杨英见荷军来势汹汹,下令且战且退,一直退到商埠东边的街巷。
丹克和马利纳斯大喜,穷追不舍,打算趁势一举击溃明军。
“轰!轰!轰!”
街巷内忽然射出无数的炮弹,轰得荷军人仰马翻。
“杀!杀!杀!”
陈泽、王大雄的四千伏兵,忽然杀出,刚刚还在撤退的杨英也率军返身杀回。
街巷狭窄,双方都无法列阵而战,而是混战厮杀在一起。此时,人多的一方,具有很大优势。明军的人数是荷军的三倍,杀得荷军溃不成军。
“撤退”,丹克上尉下令部下掉头,边打边往热兰遮城后退。
马利纳斯上尉再次发挥了在逃跑上的天赋,扔掉部下,撒腿便往后跑。可惜这次,他的运气不好,一名明军弓箭手盯上了他。“嗖”的一箭,从后脑贯入,将其死死地钉在地上。
旁边的队正见了,夸道:“兄弟好箭法,当兵前是干啥的?”
“俺家是猎户,小时候经常跟俺爹一起射兔子,一射一个准”。
第三百五十一章 复台(十)
南京宫城内乾清宫,朱亨嘉看着一大堆奏疏,不慌不忙地呷了口茶。这些年熬下来,他已经习惯了日日批阅奏章,乐此不疲。真的,权力这东西有瘾!再苦再累,也舍不得放手。
正批得快活,忽然想起了台湾,对一旁侍奉的司礼监随堂太监赵礼贤说道:“汝去将关于台湾的奏疏找来”。
“奴婢遵旨!”
一会儿功夫,一叠奏疏放到了御案前。
打开第一道题本,乃是台湾布政使丘子章所上。上面写道:
“奏为台湾设府县事
臣子章闻:历代先帝,皆设流官以御土蛮。台湾汉夷杂居,不服王化久矣,不设府县,无以守土。臣叨沐皇恩,拔擢今职,常思报效于陛下也。固请于台湾之地设二府一县,以使东番稳固、海疆安宁。台北设基隆府,辖淡水、桃园、新竹三县,府治淡水;台南设东宁府,辖台海、凤山、嘉义三县,万年、天兴二州,府治台海;另澎湖之地,离台湾甚近,宜脱闽入台,设澎湖县治之。微末愚见,诚惶诚恐,恭候圣裁”。
朱亨嘉看完点点头,这个丘子章不错,懂得未雨绸缪,台湾还没打下来,便已经考虑在台设府、县的事了。
不过,此人的步子迈得有点大。大明在台湾的实际控制区,不过是台南一小块地方。上面所说的所谓东宁府三县二州,有一半都在高山族的村社手中,至于台北,更是鞭长莫及。贸然设府、县治理,是否会引起这些部落的不满?
又一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朕花了这么大劲,收复台湾,难道是为那些酋长们做嫁衣的吗?
豪情顿发,既然要设府、县,不光台南、台北,台中的那个大肚王国和各高山族番社所在地,也要设府、县。朕的大明朝,绝不允许有王法管不到的地方存在!
批复丘子章道:“览尔所上题本,甚属可嘉。然其中未提台中。朕意,除东宁府三县二州、基隆府三县、澎湖一县外,还须增设台中府,辖彰化、南投、云林三县,府治彰化。可先设东宁府、澎湖县,基隆、台中二府待驱逐红毛夷后再设。若有不服王化之番社,皆荡平之”。
再看第二道题本,是台湾巡抚俞图南所上,写着:
“奏为台湾募兵事
臣俞图南呈奏:臣蒙皇上不弃,委以封疆之任,不惜此身,与红毛夷相搏,义所应当。纵白刃及身,又有何惧?然台湾之地,山高水远、部族众多。汉蛮之民,多骁勇剽悍辈。臣意在此地募兵一万,以资战守。一者免闽浙之兵家眷分离之苦;二者可节省国帑。肤浅之言,谨候圣断”。
朱亨嘉阅完连声叫好。俞图南说得没错,从外省调兵守台,不如直接从台湾募兵。不但能节省开支,还免了将士两地分居之苦。不过现阶段,台湾未定,外省兵还不能离开台湾。
又想了想,现在国帑紧张,在台湾再募战兵一万,估计内阁会反对。少募点,募个六千五百人,而且不募战兵、募守兵,省银子。
批复俞图南道:“尔所言之事甚嘉,朕欲在台设东宁、台中、基隆三府与澎湖县。可于各府募守备兵两千,澎湖募守备兵五百,核定兵员六千五百名”。
再看第三道,却不是题本,乃是恩平侯高明贵上的贺表。
原来高明贵在水上、陆上接连打了两个大胜仗,听说朱亨嘉的万寿之日快到了,上了道贺表。那意思是臣打了两个大胜仗,为陛下您贺寿。
“皇天眷命,统驭万方
臣高明贵欣闻陛下圣寿,谨上表以贺。表曰:
古来圣君,尧舜后鲜有闻。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皆有瑕焉。至本朝太祖高皇帝,驱蒙元以兴中华,振长策而都南京。五夷宾服,四海承平。及至甲申之变,先帝崩殂,建奴乱华,两京沧丧,衣冠尽失。志士仁人,莫不泣血叹息!陛下执朱明神器,携太祖威灵。修文治,君臣协和;劝课农桑;兴屯水利;博学科考;黎庶安居乐业,百姓无衣食之忧。治武功,经武整军;浴血奋战;屡破鞑虏;四夷臣服;又复江南半壁,克南京以祭孝陵。可谓文治武功,千古圣帝也!臣追随明君,其幸何若也!卑鄙莽夫,蒙陛下拔擢于行伍。不通文墨,惟知奋勇杀敌,以报皇恩。伏惟陛下庙算如神,兵威丕振,水陆连胜,红毛夷丧胆矣??今逢陛下圣寿,祝吾皇万寿无疆,帝业永祚。万岁万岁万万岁。微末愚忠,谨拜表以闻”。
看了高明贵的贺表,朱亨嘉乐了,这个高明贵有意思,别人都送贺礼,他打两个胜仗便当贺礼了。倒是会省银子!
不过,看他这道表,连胜两仗之后,把红毛夷人说得不堪一击,说什么用不了多久便能破城,颇有些骄兵之气。这可不行,自古骄兵必败,得提醒他小心谨慎、不可大意。
批复道:“尔连战连捷,贺朕万寿,朕甚喜欢。然兵者无小事。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况纵横海疆多年之红毛夷哉?尔当小心谨慎,不可予夷可乘之机”。
??
真让朱亨嘉说着了,高明贵以为红毛夷人已经不堪一击,热兰遮城旦夕可下,结果,又攻了三个多月,朱亨嘉的万寿都过完了,热兰遮城还没攻下来。
高明贵急了,真急了。本帅在圣上面前夸口说红毛夷人不堪一击,用不了多久便能破城。现在,半年多了,依然顿兵于坚城之下。天啊!这叫本帅如何向陛下交待!
发了狠,将战船上的重炮卸下,对着热南遮城猛轰,又多备云梯、冲车,再次猛攻了半个月。没用,扔下了数百具尸体,荷兰人的奥兰治亲王旗仍然飘扬在城头。
这一日,高明贵正在?惶无策之际,俞图南来找他,“大帅,予咋夜辗转反侧,思得一计,不知可行,特来找大帅商议”。
“哦,俞抚台有何妙策,快请讲”。
“大帅,予观察后发现,热兰遮城附近有乌特利支堡,乃全热兰遮的最高点。若攻下此堡,架炮于其上,则热兰遮全城尽在我军炮火覆盖之下。昼夜不停地轰击,必能破城”。
高明贵想了想,“可那乌特利支堡离热兰遮不过数十丈,攻此堡时,若热兰遮来援若何?”
“大帅可派一军猛攻热兰遮城,以使敌无暇救乌特利支堡;然后,再集中火炮、兵力,攻堡”。
高明贵大喜,“俞抚台此计甚善,便这么办”。
次日,高明贵令郑彩、杨权、杨英部猛攻热兰遮城;令最骁勇敢战的陈泽、王大雄部潜伏于乌特利支堡外;又集中了两百门重炮,布于乌特利支堡南墙外,在半年来的火炮轰击下,此堡南墙破损最严重。
为了牵制住热兰遮城的夷兵,使其首尾不能相顾,高明贵对诸将说道:“此战,不分什么主攻、助攻。不管是乌特利支堡,还是热兰遮城,都要给本帅狠狠地打。谁先拔城,记谁的首功”。
第三百五十二章 复台(十一)
大明光武元年十一月十八日清晨,明军猛攻热兰遮城。
郑彩对副将杨权、游击杨英说道:“我军顿兵此城半年有余,縻费国家钱粮,岂不有愧?诸君当死战!”
杨权、杨英闻言激愤道:“末将誓破此城!”
“呜~呜~呜~”
急促的进军号角吹响了,明军若洪水般冲向热兰遮。
攻了大半个时辰,攻不下来。
杨英大愤,看中一段城墙,令弓手分成三哨,分别往棱堡的三面城墙上射箭掩护,以阻止敌人交叉射击。自己左牌右刀,率两百亲兵援梯而上。
“嗖嗖嗖”,城下的明军弓手,三人一组,射杀城上敢露头的夷兵。
“杀!”
杨英蹿上城头,一身大吼,砍倒一名夷兵。
又刷刷两刀,砍死了一名夷兵小队长。
亲兵们跟着杨英登城,须臾涌上了数十人。
丹克上尉带着六十名火枪手奔了过来,十人一组排成六排,枪口对着明军。
“第一排,射击!”
“第二排,射击”??
一排射完,蹲下装弹;后面一排,继续射,蹲下装弹??一排又一排,射完八轮后,杨英和三十多名亲兵被射得千疮百孔,伏尸城头。
他们的牺牲并非没有价值,热兰遮城的守军疲于奔命,没有心思救援乌特利支堡。
??
乌特利支堡是个圆堡,柯尔少尉率四百名荷军守卫此堡。
“少尉先生,看来今天明军的主攻方向是热兰遮,我们这边可以轻松点”,部下有些庆幸地对柯尔说。
柯尔没吭声,隐隐的有些不安。
“传令炮营开炮,给本帅狠狠地轰”,随着大明恩平侯高明贵一声令下,布设于乌特利支堡南城墙外的两百门重炮,一起怒吼。一个时辰内,明军发射炮弹三千发。
“轰轰轰轰轰!”
“轰轰轰轰轰!”
“轰轰轰轰轰”??
雨点般的炮弹在南城墙炸响。已经被连续攻击了半年之久、破损严重的南城墙,再也承受不了如此巨大的打击,被轰开了一个大大的豁口。
“杀杀杀!”
明军将士士气大振,从豁口处冲向城堡。
“跟着我堵住豁口”,柯尔少尉吼道,带着二十多人想堵住明军。
“红毛鬼,试试本将的这口刀”,陈泽哈哈大笑,双手持大刀左砍右削,四十多斤重的大刀,在他手上轻如鸿毛。
基本上刀刀不落空,一刀杀一人,转眼屠了五、六人。
“射击!”
柯尔对身旁的士兵吼道,没有反应,侧身一看,士兵的脑袋已被陈泽削落。
“哗”,白花花、闪着红光的大刀向柯尔的头上扫去。
“呀”,柯尔只来得及尖叫一声,人头落地。
明军从开炮到攻城,仅用了两个时辰,便攻下了乌特利支堡,歼灭荷兰守军四百人。
战后,陈泽在《平台录》中回忆道:“那座城很特别,居然是圆形。炮兵刚在城南轰开一个口子,我部便冲了进去。杀得痛快!光本将一人,便阵斩夷兵十余人,其中还有个夷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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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特利支堡被明军攻陷,意味着热兰遮城的末日来临。
“告诉炮营,将所有的重炮都架到乌特利支堡上去,对准热兰遮城,射击他们的总督府、城墙、兵营、仓库以及一切能移动的活物”,高明贵大吼,双手攥紧了拳头,刚刚,中军旗鼓向他汇报,他的妹夫、大明游击杨英阵亡了。
凶猛的炮击持续了整整一个月,明军将整整两百门重炮安放在整个热兰遮的最高点乌特利支堡,随心所欲地轰击他们想轰击的一切目标。总督府被轰塌了;教堂被炸倒了;兵营散了架;粮仓和军械库飞上了天。
明军还在热兰遮城外挖了整整三条壕沟,将想突围的荷军,残忍地射杀在壕沟外。
到了十二月十八日,整个热兰遮城只剩下八百士兵,其中能参加战斗的仅有六百余人,城内的居民剩下不足两千。弹尽粮绝,疾疫流行。
在完全绝望的氛围中,荷兰大员评议会召开了紧急会议,讨论形势及对策。
“先生们,我想我们必须承认,热兰遮城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完全没有获胜的可能,如果继续战斗下去,可怕的命运将降临到每一个人头上,而这样坚持,对公司也没有什么好处。我建议,立即派出使者,和明国人谈判”,评议长建议道。
“我同意”,一名议员举起了手。
“我也同意”,又一名议员举手??
说是谈判,其实是投降的体面说法。
评议长将评议会的决定告诉了费尔堡总督,费尔堡依然有些不甘心,“尊敬的评议长阁下,也许我们再坚持几天,巴达维亚就会有援兵到了”。
“不,总督阁下,必须立即停止这场战争,这不是战争,是屠杀”,评议长的口气坚定如铁。
费尔堡走投无路,只得同意由评议会出面同明军谈判。
荷兰人的代表丹克上尉和大明台湾巡抚俞图南展开了交锋。
“我公司曾经和贵国太师(指郑芝龙)关于福摩萨问题有过共识。那就是我公司承认他在南中国海域的地位,他则承认我们对福摩萨的控制权”,丹克首先发言。
俞图南反驳道:“其一、汝所说的那个所谓的太师郑芝龙,已经降了清,做了贰臣国贼,他的承诺不能代表我大明;其二、汝说有共识,条约何在?”
一听俞图南找自己要条约,丹克傻眼了。荷兰人和郑芝龙之间虽然有默契,可从来没签订过条约。
其实,即使有条约也没用,任何条约的执行,都只在大炮的射程内。明军在军事上已经占据了绝对上风,荷兰人只能认输。
见丹克上尉不说话,俞囯南恐吓道:“此地非尔所有,乃我大明故土。今王师前来,不复国土,誓不罢休。况此处离尔国遥远,安能久乎?大明皇帝陛下仁慈,不忍加害,开尔一面:凡仓库不许擅用;其余尔等珍宝珠银私积,悉听载归。如若执迷不悟,明日环山海,悉有油薪磺柴积垒齐攻。船毁城破,悔之莫及”。
丹克听完,叹了口气。他知道,想保住台湾,绝无可能。现在,他们追求的只能是体面地撤出,以让自己输得不那么难看。
“好吧,阁下,我军可以撤离福摩萨,并向贵军交出所有城堡、武器、物资。但我们要求携带返回巴达维亚必须使用的食物、工具等物品;我们的士兵返回台湾时,应该拥有海上航行所需的自卫武器,并被允许扬旗、鸣炮、荷枪、击鼓、列队上船;贵国必须释放我军俘虏”。
俞图南一听,红毛鬼已经同意归还台湾,这些条件,什么升个旗、鸣个炮、击个鼓之类的,无非是想走的时候有面子一点,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以答应。于是,表示同意。
大明光武元年十二月十九日,荷兰总督费尔堡在投降协议书上签了字。至此,荷兰殖民者在台湾二十九年的殖民统治宣告结束,宝岛台湾又回到大明的怀抱。
该协议重点是:双方停止一切敌对行动,并忘记仇恨;荷方将城堡、大炮、军用物资、商品和金银交给明方;荷兰人可携带返回巴达维亚必须的食物、工具等物品;荷兰士兵可以扬旗、鸣炮、荷枪、击鼓、列队上船;双方互相释放俘虏。
十二月二十日,二千多名荷兰人登上八艘荷兰船舰,返回巴达维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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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战争并没有完全结束。
荷兰援军的司令官雅科布·考乌,率着被大风暴刮跑的四条船、二百七十名士兵逃到了台湾北部的北荷兰城和维多利亚堡,和城堡内的一百名守军会合后,占据着基隆一带。
这怎么行,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高明贵令郑彩率军七千,乘船至台北,收复基隆。
十二月二十六日,郑彩抵达北荷兰城后,下令开炮,猛烈的炮火压得荷兰人抬不起头。
然后,令人将费尔堡签的投降协议书,送给考乌看,又写了一封深情并茂的劝降书给他。
书曰:“阁下率区区数百之众,困守城中,何足以抗我军?实不智也!夫天下之人固不乐死于非命,予之告阁下者,盖为贵国将士之性命,不忍陷之疮痍尔。今命使者前往致意,倘献城降,则予当以诚意相待,一听贵国军民去留。否则,我军破城后,大祸立至。夫战败而和,古有明训;临事不断,智者所讥。战或不战,阁下自决;生死之权,在予掌中。何去何从,愿阁下熟思之”。
考乌看完后,冷汗直流。热兰遮城已经投降了,自己那三百多士兵,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数千明军。
二话不说,也很痛快地签了协议,率三百七十名士兵和两百多荷兰平民,返回巴达维亚。
卡乌司令官是幸运的,他返回后,巴达维亚的十七位绅士认为,他是在热兰遮城投降后,孤立无援的情况才降的,没有追究他的责任。
费尔堡可就惨了,他逃回去后,那十七位绅士大怒,如此美丽富饶的福摩萨,居然在你的手上丢了,公司一年要少赚多少金币!不能轻饶,必须重判!一判就是终身监禁,被送到印度尼西亚的火山岛班达群岛,享受各种矿物质的滋润。
可怜的费尔堡,一关就是十九年,一直等到尼德兰共和国选出了新执政威廉三世,在威廉三世的特赦下,才回到荷兰。他不服气,写了本回忆录,说自己已经尽了一名总督应尽的全部职责,共和国之所以丢失了福摩萨,完全是因为那十七个狗娘养的绅士玩忽职守,没及时派大军增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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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朕的御笔来”,南京乾清宫,随着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吼,司礼监秉笔太监何亮小心翼翼地捧上一枝大大的御笔。
众所周知,光武大帝最喜欢用大笔、写大字。好一杆大笔,笔杆用最好的楠竹所制,笔尖则用的是上佳的黄鼠狼尾毛。多少书法名家,一辈子也求不到这样一枝好笔。可惜了这狼毫、宣纸!
黄贤妃扑嗤一笑,“陛下又要送墨宝给谁?”
“给高明贵呗,高爱卿收复了台湾,这么大功,朕还不应该赐几行大字给他?”
朱亨嘉提起大笔,“刷刷刷”,龙飞凤舞的几行大字,立时写成。
《水调歌头·闻恩平侯复台》
两岸烟尘起,大将猎清秋。
千帆远渡台海,万里耸高楼。
可叹红夷肆虐,未见王师已久,
此恨几时休?
自有豪杰士,忘死复神州。
一声笑,奔沧海,莫停留。
人间快事,沙场百战荡胡酋。
待到他年老去,忆起平生笑傲,
惟汝最风流。
朕有高梁酒,只待恩平侯。
??
填完词,朱亨嘉笑呵呵地问黄贤妃:“婉儿,汝觉得朕这首词写得如何?”
黄婉嘻嘻一笑:“陛下的词有英雄气,可惜字丑了些”。
“哈哈哈,婉儿有所不知,自古马上皇帝,没有几个字写得好看的”。
《明·光武帝本纪》:“帝作一词问贤妃,妃曰:‘气雄字潦’。笑曰:‘马上皇帝,难有字美者’”。
第三百五十三章 遗言
山西介休张原村范家大院,从上到下,弥漫着一股沉重的气息,范家的定海神针范永斗不行了,仆人们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惹恼正处于惶惶不安中的范家主子们。
这些年来,范老爷子虽然不怎么管事了,但只要他活着,老范家的天就塌不下来。
范三拔带着长子毓馨、次子毓馥、四子毓覃、五子毓奇静静地候在正房门外。范家的长房一脉,除了远在扬州的三子范毓宾,全到了。
“老爷,老太爷叫您”,房里伺候的大丫鬟蹑手蹑脚地出来传话。
范三拔紧张地进去了,他很怕,怕老父亲会忽然离开自己。这些年,身为家主,他把范家经典的紧紧有条,家业又大了不少,自认为不比父亲干得差。但不知道怎的,一听说父亲不行了,他忽然觉得没了主心骨。
“是拔儿吗”?
范永斗艰难地唤了一声。
“父亲,儿在哩”,范三拔应了声。
“我死后,汝遇事多和毓宾孙儿商量”,范永斗开始交代后事,把老范家下下一代家主都指定好了。
“父亲,儿知道,等儿死后,家业都交给宾儿”,范三拔赶紧表态。
范永斗满意地吁了一口气,嫡脉的五个孙子中,他最喜欢的就是这三孙儿范毓宾,聪明灵活、有眼光、有气魄,将来执掌范家,一定能光大门楣。
“呼,呼”,范永斗喘了几口气,忽的脸色红润起来,声音也清晰了不少。回光返照?范三拔心里一沉。
“汝对明朝收复南直隶怎么看?怎么应对?”
“儿以为最不济也不过划江而至。不过南边那么大,须得派人去南方经营”。
范永斗嗡声道:“不,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去南方开拓商路,而是要做好两件事:其一、偷偷派人给明朝光武皇帝送礼,祝贺他登基,送五十万两,不,一百万两;其二、赶紧把咱们家的生意往西北边转移”。
“往西北边转移?父亲您是说把咱们家的生意,转到漠西蒙古和硕特部、准噶尔部去?”
“不,再远些”。
范三拔大惊:“再远些?罗刹国?”
范永点叹了口气,“正是,此事必须马上着手”。
“父亲,您是不是有些过虑了?大清朝未必打不过大明朝。再说,您不是让儿给光武皇帝送银子、表忠心吗?他若是收了咱们的礼,咱们还跑啥?”
“汝懂什么,狡兔都知道要有三窟。自古伴君如伴虎,万一光武皇帝收了咱们的银子,仍然抄咱们的家怎么办?汝莫忘了,咱们家可是大清朝的皇商,一旦大明朝得了势,一个‘通虏’的罪名扣下来,几辈子攒的财富可就化为乌有了”。
范三拔听完后,冷汗直流,“父亲放心,儿即刻差人去办这两件事”。
“汝打算派谁去南边?”
“吾打算派去馨儿去”。
范永斗脸色潮红,嘶声道:“不可,他是长孙,万一被大清抓住了,吾家祸不远矣!此事只能让奇孙儿去,他年青,生性放荡,即使被大清抓住了,他们也只会以为他是去南方游山玩水”。
“父亲说得是,儿立即让奇儿去江宁,并马上把家产往蒙古、罗刹国转移”。
听范三拔这么说,范永斗放下了心,猛地一阵呼吸急促,蹬了蹬腿,再没了声息。
“父亲!”
“祖父!”
大宅里哭声一片,老范家的天要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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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前面就是南京城了”,范府的管事向五少爷范毓奇禀报。
范永斗让范三拔派范毓奇去南京,可谓慧眼如炬。这位五少爷,二十多岁,生得面白唇红、俊朗丰逸。爱好广泛,最喜花天酒地,而且生性豪爽,仗义疏财。这主要是他从小在钱罐子里长大,没缺过银子。
平常,这些都是缺点。现在,可就都是优点了。一副公子哥的做派,即使被清廷抓住了,也不会当回事。会玩、能花钱、讲义气,这也意味着他能交到朋友。老范家在大明朝布局的晚,一个权贵都没巴结上,极需这位会花钱的小祖宗来打开局面。
“哦,这就是南京城?好气魄!不愧是太祖高皇帝定都的地方,城墙居然比北京还大!”
范毓奇没来过南京,不禁被这座天下第一雄城的气势折服。当然,也仅仅折服了一息,五少爷的注意力便转移到另一件事上了。
叫过管事,问道:“汝跟吾说说,这金陵一带什么地方最好玩?”
“金陵一带,自然是十里秦淮河最繁华喽”。
范毓奇一拍大腿,“对,秦淮河,吾想起来了,听朋友说过,这秦淮河畔有贡院、旧院、珠市,还有会唱南曲的名妓。走,去秦淮河看名妓、听南曲”。
说完,还取出把折扇,“啪”的一下打开,扇了扇,摇头晃脑,很风骚的样子。
可把范府管事的吓坏了,“这可使不得,五少爷,咱们办正事要紧。您忘了,来的时候老爷怎么交代的?这可是老太爷临终遗命,他老人家亲自指定让您办这事,您可不能辜负老太爷在天之灵”。
一听管事的提起范永斗,范毓奇立即不再言语。每个孩子的心目中都有一个英雄,从小,范毓奇就崇拜祖父范永斗。当年范永斗怀揣几颗枣子,就敢孤身一人闯张家口的豪情壮举,一直是范毓奇心中的传奇。
人都是会变的,随着年龄的增长,范毓奇也慢慢成熟。尤其是在扬州和徽商商战时,曾被徽商总商江国茂抓住过偷逃税银的把柄,告到官府,坐过几个月牢,着实长进了不少。
“好吧,先办正事。办完事,再去秦淮河乐呵乐呵”,范毓奇笑道。
所谓办正事,就是给光武大帝的大学士们送礼。范三拔特地交代,要么不结交官员,要结交就结交大官。大学士以下,不考虑。
范毓奇没把这当回事,此次他带了大把银子,还怕猫儿不吃腥?
结果,碰了一鼻子灰。
大学士何吾驺和郑封,十分清廉,送上的拜贴和十万两银票,人家面都没见,便退了回来。
到大学士关守箴和孙金鼎的宅子里送拜贴和银票时,一开始人家的仆人很热情。可等进去一回话,都说“老爷不在家,您请回吧”。
其实,倒不是不在家。而是关守箴和孙金鼎都是跟随光武帝的老人了,最知道皇帝的喜憎。光武帝最恨这八大皇商,尤其厌恶老范家,称之为大汉奸。这银子烫手,二人哪敢收,婉拒。
四处碰壁,直把范毓奇气得嗷嗷叫。在北边,即使是皇帝、亲王,也要给咱老范家几分薄面,怎么到了南边,便四处吃瘪?
范毓奇越想越生气,有火没处发,恶向胆边生,当下便高吼了一声:“走,去秦淮河解闷”。
第三百五十四章 秦淮(一)
烟笼寒水月笼沙,
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
隔江犹唱后庭花。
这世上,不知亡国恨的绝不止商女,还有商男:范毓奇。
他在南京城碰了一鼻子灰,心气郁结,怒冲冲地去秦淮河畔散心。
只见得商贾云集、行人川流不息,各种美食、杂耍、器物无所不有,乐得喜笑颜开、手舞足蹈。
“咕,咕,咕”,忽然腹内响了几声,范毓奇大笑,拍着肚子道:“任尔英雄汉,亦不能不吃饭!孙管事,带本公子去最好的酒楼,喝最好的酒”。
“好咧,公子,咱们去孙楚酒楼,那可是太白先生当年饮酒赏月的地方”。
“好,便去那儿,咱也当一回李太白!”
一听此言,范毓奇来了兴致,折扇一打开,俨然一风流才子,飘飘若仙地往孙楚酒楼浪去。
好一座酒楼!楼有三层,古朴典雅。
门口题着李白的那首《玩月金陵城西孙楚酒楼,达曙歌吹,日晚乘醉》:
昨玩西城月,青天垂玉钩。
朝沽金陵酒,歌吹孙楚楼。
忽忆绣衣人,乘船往石头。
草裹乌纱巾,倒被紫绮裘。
两岸拍手笑,疑是王子猷。
酒客十数公,崩腾醉中流。
说也奇怪,一见此诗,范毓奇身上的铜臭味顿时淡了不少。
刚要进楼,小二拦住,往西柱子上一指,“客官,本店的规矩:若能对得上此联,这顿饭,本店请”。
范毓奇一瞅,柱子上题着一句上联:“寸土为寺,寺旁言诗,诗曰:明日送僧归古寺”。
柱子旁是各文人雅士对的下联,什么“双木成林,林下示禁,禁云:斧斤以时入山林”之类,足有十几幅。
当下哈哈大笑,“这有何难!待本公子对来!”
“二月做朋,嗯,啊,呃?换一个”,“两山为出,嗯,啊,呃?再换一个”??“三石成磊,嗯,啊,呃~”,连开了十几个字头,连不下去,抓耳挠腮,最后不由得赧颜道:“小二,免费的饭,咱就不吃了,咱吃付费的”。
“好咧,您要堂间还是雅间?”
“自然是雅间,本公子有的是银子”,入得雅间,掏出锭大大的银子。说也奇怪,这锭大银一掏,刚才吃的瘪,顿时荡然无存。整个人的气势,立涨三分。所谓财大气雄,不服不行!
“好咧,您稍候”,小二欢天喜地的去了。
少时,什么盐水鸭、松鼠鱼、美人肝之类摆了一桌,小二又抱出了一坛金陵春,“尊客,这是本店名酒:金陵春。当年太白先生就是饮此酒,赏月吟诗的”。
“哦,本公子倒要好好尝尝这太白先生喝过的酒”。
一个人喝酒,甚是没趣,忽听旁边的稚间,几个文士正在谈风月。
“李兄,汝可听说水西门外的郭巧儿姑娘今日要梳拢?”
“当然知道,巧儿姑娘可是秦淮河新进冒出来的名角,那一腔昆曲唱的,声音清脆若黄鹂,大珠小珠落玉盘啊!”
那位李兄,看来是这位巧儿姑娘的忠粉,说到此处,动情地道:“以吾看,巧儿姑娘的唱功、舞技,不在当年的“香扇坠”李香君之下。今晚她梳拢,愚兄便是倾家荡产,也要博佳人一笑”。
“咣当”,几位文士正聊得兴起,雅间的门开了。范毓奇大喇喇走了进来,“几位兄台请了,小弟初来贵宝地,见几位神采斐然,好生羡慕,欲结交几位。不知可否?”
言罢,也不管人家同不同意,大喝一声:“好酒好菜只管上,这顿饭小弟做东”。
一顿饭下来,五公子在南京城,立马多了几个狐朋狗友。那郭巧儿姑娘所住的荷香楼,自然也被打听得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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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香楼,是一座绣楼。
大明朝不用妓院这种庸俗的称呼。
官办的风尘场所,称教坊,如秣陵教坊,归教坊司管。里面的人可怜,基本上都是罪官之后。男的世代龟公,女的世代娼妓,极少有从良做妾的机会。
太祖高皇帝来自最底层,年轻时经常被人整,所以对怎么整人,特别有心得。他亲自下诏:“教坊司乐艺着卍字顶巾,系灯线褡膊,乐妓明角冠皂褙子,不许与民妻同”。不仅如此,还规定官妓和其家属,只能穿毛猪皮鞋,官妓家的男子必须头戴绿巾,上街只准在街道左右两边“靠边走”等等。封建帝王就是这么狠,能把人格侮辱到如斯地步!
不过,官妓虽然惨,但是数量并不多。秦淮河畔,更多的是民办的风月场所:绣楼和勾栏,里面的女子比教坊的女子处境好很多,有机会嫁做良人妇。
混的差的,勾栏里营生。勾栏这个词很高雅,源于唐宋,李商隐曾放声吟唱:“帘轻幕重金勾栏”。然而,当历史的车轮停在大明朝后,居然成了“勾栏院”。大明朝真正了不起!
混的好的,混成了名妓,厉害了,人家起高楼,绣楼里住。比如李香君住媚香楼;顾横波居于眉楼。一座座香浓衣翠的绣楼,代表着女主人在业内的地位。厉害的名妓,交友广泛,势力极大。秦淮八艳,可不是有银子便能见到的。
干这一行,基本上都是自愿的,逼良为娼的现象很少出现。原因很简单,入行必须要得到官府的同意,私自卖身营业,可是要吊销营业执照的。
荷香楼的郭巧儿姑娘,今夜要“梳拢”了,一众古代的追星族们趋之若鹜。
“梳拢“这个词,因为女主人的地位不同,含义也不同。
如果是混勾栏院的姑娘,指的是第一次接客伴宿后,发型由梳辫改成梳髻。
可人家郭巧儿是混绣楼的,虽然接客伴宿、换发型这一点不变外,想睡人家,得人家同意。
如果有豪客看上了郭巧儿,郭巧儿也同意。则该豪客还必须给郭巧儿的“义母”(实际上是老鸨)一大笔钱,还要出资举办一个隆重的仪式。从此,郭巧儿便专门为该豪客一人服务,直到感情破裂或被赎身、迎娶进门。
“梳拢”所需的资金,因梳拢对象名位高低而不同。价越高,意味着身价也高。万一哪天感情破裂,重操旧业,赚的也更多。很多名士,为博得心上人一笑,“梳拢”之日,不惜万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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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毓奇听了那几个文士的话后,色心萌动,兴高采烈地跑到荷香楼,欲梳拢郭巧儿。
刚走到楼门口,被几个短衣褐衫、腰杆笔直、奴仆打扮的小厮拦住了。虽是奴仆,却个个气宇轩昂。
“公子留步,我家姑娘说了,欲进此楼,须得猜出我家姑娘出的字谜”。
“猜字谜?有意思,快,跟本公子说说什么字谜”,范毓奇来了精神。
小厮往门柱上一指,上面题有五个大字:“顾影明月下”。
“请问公子,此乃何字?”
“这个~”
范毓奇慌了神,本以为有钱走遍天下,没想到这秦淮河文风如此鼎盛,光有银子不行,还得有才。
正没主意之时,忽见身旁一皮肤稍黑的文士,若有所悟,提笔欲写答案。
范毓奇急将其偷偷拉至一边,低声求恳道:“小弟愚钝,请兄台指点一二,此乃何字?”
那人倒是个好脾气,和煦地一笑,露出雪白齐整的两排银牙,落落大方地说道:“此乃‘昌’字”。
范毓奇一楞,此人一口好牙,非商即宧。举止从容、大方得体,不像商人,倒像是当官的。而且,脾气好,根据自己经商的经验,官越大,脾气越好;反倒是小官,脾气往往大的很。此人必定是个大官!
好个范府五公子,这些年虽然花天酒地,可却阅人无数,一双眼睛毒的很。不然,范永斗也不会派他来江南。
范毓奇既然觉得此人是个大官,立即低三下四地结交了起来。低声问道:“兄台大才,请为小弟解惑,缘何是个‘昌’字?”
那人呵呵一笑,捋了把短须,不紧不慢地说道:“‘明月下’可以别解为将‘明’字的‘月’去掉,剩下一个‘日’;‘顾影’意为‘回头看看自己的影子’,‘日顾影’即’昌‘字也”。
范毓奇恍然大悟,当即大拍马屁地逢迎道:“如此难猜的字,兄台都能猜出,实经天纬地之才也!”
那人十分受用,被拍得晕晕乎乎,不自禁地露出了得意之色。不过,也只一小会儿,霎时便恢复了平静,云淡风轻地道:“阁下过誉了,时辰已不早,咱们赶紧进去吧”。
这下范毓奇更觉得此人非同凡响,愈发卖力地巴结讨好。
进了荷香楼,里面摆放了几十张桌案,每张桌案,都能瞧见二楼的旋梯。旋梯用纱蒙着,却蒙不住,隐隐约约地能瞧见里面是空的,放着一把椅子、一张琴。
范毓奇暗笑,这荷香楼倒是会吊人胃口,懂得欲拒还迎的道理,朦朦胧胧地撩拨人。
几个丫鬟奉上了各色糕点、时令水果,还有上好的雨花茶。食物器皿,无一不精,比勾栏院里的东西可强了太多。
范毓奇又点了点头,一分银子一分货,果不其然。
趁着郭巧儿未至的空隙,费尽心思地和刚才那人攀谈了起来。越谈越是投机,小半个时辰后,二人居然“兄长”、“贤弟”的互称了起来。
第三百五十五章 秦淮(二)
二人正谈得默契,忽听宾客一阵耸动,却是鸨母带着郭巧儿从楼上走到了旋梯中。
巧儿姑娘好生标致!
但见她淡粉色绣花罗衫裹身,外披白色纱衣,精致的玉颜上画着清淡的梅花妆,眉如翠羽,齿如含贝,腰若束素,肤如凝脂。可能是因为今天要“梳拢”,两颊泛起桃红,宛如明珠生晕,越发的惹人怜惜。更难得的是,眉目间隐然有一股书卷的清气,不似风尘女子,倒像大家闺秀。
这些秦淮河畔的苦命女子们在未及“豆蔻”的年岁,便被老鸨凭借多年的眼力,挑选出来。从琴棋书画到兵法、剑术、舞蹈,一一研习。衣食住行礼仪尽皆如世家之女,说是大家闺秀,亦不为过。
“唉,谁怜宝珠落红尘啊!”
身旁的仁兄发出了一句感慨。
范毓奇一笑,说道:“兄长若是喜欢,便‘梳拢’了她。那诗怎么说的来着?‘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不瞒贤弟,愚兄只带了三千两银子,只恐囊中羞涩啊!”
“兄长放心,此事包在小弟身上,定让兄长心想事成!”
“这如何使得?愚兄怎好让贤弟花钱?”
“兄长万勿推辞,你我一见如故,区区黄白之物,怎比得了兄弟情谊。若是推辞,便是瞧不起小弟了”。
听他如此说,那位仁兄便不再多言。
鸨母搀扶着郭巧儿向众人盈盈一拜,然后郭巧儿便来到琴案旁坐下。
“诸位恩客,今日是小女的好日子,便让小女弹唱三曲,答谢诸君!”
“好!”
“最喜欢听巧儿姑娘清唱!”
“嘘”??
叫好声,赞美声,甚至口哨声,此起彼伏。不要以为古人不会起哄,但凡是人,便有喜怒哀乐,起个哄什么的,一点都不稀奇。
忽然,杂声嘎然而止,巧儿姑娘抚琴了。
但见她十指轻抚,激发出琴音,就着琴声清唱(只唱曲而省去宾白),时而低吟,时而高歌,时而悲泣,时而欢喜。这歌声有种惊人的魔力,瞬间便让众人听得如痴如醉,连起哄都忘了。
第一曲,唱的是柳永的《雨霖铃·寒蝉凄切》,“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一曲唱罢,有文人雅士,感受到其中的悲意,怔怔地流下泪来。
第二曲,依然是柳永的词、《蝶恋花·伫倚危楼风细细》,“伫倚危楼风细细??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此曲唱罢,范毓奇听到身旁的仁兄低声叹了句:“这姑娘真是个苦命人啊!”
第三曲,郭巧儿唱的是昆曲《西厢记》选段,“落红成阵,风飘万点正愁人,池塘梦晓,阑槛辞春;蝶粉轻沾飞絮雪,燕泥香惹落花尘;系春心情短柳丝长,隔花阴人远天涯近。香消了六朝金粉,清减了三楚精神”。
唱到“清减了三楚精神”后,范毓奇身旁的仁兄居然哭了。倒把范公子整得莫名其妙,他虽然家有金山银山,却如何能解曲中真味?郭巧儿唱得再好,于他,也不过是牛嚼牡丹而已。
唱完三曲,郭巧儿道了个万福,回到闺房,再不露面。
鸨母微微一笑,“请各位恩客报出今日的梳拢之资”。
“吾愿为巧儿姑娘出银两千两”,一中年文士率先出声。
范毓奇的“仁兄”急了,“予出三千两”。
一富商打扮的大胖子吼道:“我出一万两”。
一听一万两,“仁兄”顿时没了声音。
范毓奇乐了,伸出两个指头,“两万两”。
大胖子不服,追价,“三万两”。
范毓奇一梗脖子,“五万两”。
大胖子涨红了脸,“六万两”。
范毓奇火了,这世上居然还有人敢跟咱老范家比银子多!大喝一声:“十万两”。
十万两,按大米价格计算,相当于后世六千多万元。范公子就是这么豪气!
此价一出,其他人顿时偃旗息鼓,再无人加价。立时令郭巧儿声名大振,直追当年的秦淮八艳。
范毓奇哈哈大笑,对鸨母道:“此十万两,是我家兄长所出,今晚请巧儿姑娘好生侍奉我家兄长!”
鸨母眉开眼笑,却没有立即答应,施礼道:“容妾身问过我家姑娘”。
她去了郭巧儿闺房后返回,笑吟吟地道:“我家姑娘出了三道题给公子,若能答出,情愿侍奉”。
什么!十万两银子还不肯轻易让人睡?还出什么题?这秦淮河的姑娘真矫情!范毓奇气得七窃生烟。
他的那位“仁兄”倒不生气,反倒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说道:“请妈妈讲来”。
“恋恋红尘,问东西南北,痴人何在?请公子对下联”。
“仁兄”不加思索,加口就来,“悠悠白驹,求春夏秋冬,芳心我属”。
鸨母吩咐丫鬟记下来,又道:“逝雪落花,花过无影为谁开?”
“凄风残月,月落有光照卿来”。
“好”,范毓奇由衷地叫了声好,这对子,他可没本事对。
鸨母又道:“公子大才,请为小女作诗一首”。
有道是,一见钟情是诗歌的催化剂,这位仁兄,精虫上脑后,小诗一挥而就:
《荷香楼赠郭巧儿》
一代倾城女儿家,红尘飘零逐浪花。
可怜本是良人子,犹忆村头浣溪纱。
质傲清霜傲雪色,香含秋露气自华。
纤腰玉带神女作,回眸一笑胜星华。
鸨母将对联和诗抄好后,交于郭巧儿。郭巧儿读到“可怜本是良人子,犹忆村头浣溪纱”时,不禁泪流,当即表示同意。
于是名花有主,众恩客散去。
范毓奇不愿意打扰仁兄的好事,给他留了个地址,便告辞了。
返回后,同行的管事埋怨他:“公子,您花了十万两,自己不享用,却让给别人。钱再多,也不能这么个花法呀!”
“汝懂什么,依吾看,此人必是做官的,而且官不小,咱范家能否在江南打开局面,便着落在此人身上也!”
“公子,非是小人犟嘴,那厮连姓名都没留,谢字也不说一声,八成是个骗子。您留住址给他,那是抛媚眼给瞎子看,恐怕早跑没影了”。
“胡说,不肯留姓名,正说明此人非同小可。且在客栈候着,必有佳音”。
命运似乎在扇范毓奇的脸,他抱有很大希望的那位仁兄,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半个月过去了,杳无音讯。
范公子也不着急,日日纸醉金迷地出入于风月场所,结交那些他认为值得结交的达官显贵。
第三百五十六章 贵人
这一日,范毓奇正在客栈无所事事,忽然有个叫陈曾禹的给他送了封拜贴。
“陈曾禹?本公子不认识这个人啊”,范毓奇一楞,半晌道:“请他进来”。
来人迈着方步,清风徐徐地进来了,居然是那日在荷香楼结识的仁兄。
范毓奇欣喜万分,道了声:“兄长!”
“贤弟!”
这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奉上茶点后,范毓奇问道:“那日去得匆忙,小弟尚未来得及请教兄长尊姓大名,所以不识得兄长拜贴。失礼之处,万勿见怪”。
那人哈哈一笑,“贤弟说的哪里话,你我兄弟,讲这些虚礼,可就见外了”。
“如此,小弟便不跟兄长客套了。兄长尝尝小弟的极品雨花茶,翠香浓郁的很呢!”
“嗯,好茶。敢问贤弟来南京可是有事要办?愚兄在南京,还有些人脉。若有需要援手之处,万勿客气”。
“不瞒兄长,小弟所办之事,艰难之极,非大学士、司礼监掌印、秉笔之类的大人物不能办。可小弟给在京的四位大学士送礼,俱吃了闭门羹。苦闷啊!”
那人听罢,乐了,拈了块梅花糕,放在口中,咂咂有声,又啖了口雨花茶,含了含,咽下。
“实不相瞒,愚兄乃是浙江承宣布政使司左参政陈曾禹。贤弟要是欲见别的大学士,千难万难,要是欲见次辅孙学士,愚兄倒是可以引见”。
这承宣布政使司左参政,从三品,位在布政使之下。按说这个品秩的官员,想见堂堂次辅,并不是那么容易的。此人竟说得容易之极。
范毓奇诧异地问道:“兄长和孙学士有旧?”
陈曾禹呵呵一笑:“孙学士乃愚兄的泰山,贤弟若是想见孙学士,愚兄可以引见”。
大明朝呼老丈人为岳翁,尊称泰山。
泰山这个词,源自唐朝,当年唐玄宗封禅泰山,惯例,随行官员皆升一级。结果丞相张说循私,将自己的女婿郑镒,升了四级,由九品官提拔为五品官。不料唐玄宗认识郑镒,见他一下子连升四级,问是咋回事。大臣黄幡嘲讽曰:“此乃泰山之力也”。从此以后,泰山便成为了岳父的尊称。
陈曾禹是思恩参将陈邦传之子。陈邦传和孙金鼎是儿女亲家,孙金鼎的女儿嫁给了陈曾禹。当年,朱亨嘉起兵时,陈邦传两面三刀、阳奉阴违,朱亨嘉一怒之下,兴兵攻打思恩,陈邦传自刎。见他死得惨烈,光武大帝动了恻隐之心,没杀陈曾禹,反让他做了思恩知府。
陈曾禹吸取了父亲的教训,老老实实当官,勤勤恳恳做事,再加上又有一个好泰山,官运亨通,已经由知府升到参政的高位。按照后世的说法,由市厅级迈向了副部级的行列。
按说前途似锦是大好事,陈参政的小日子应该过得美滋滋才是。可惜,美中不足,家有悍妻。
陈曾禹的荣华富贵主要得老泰山之力,自然不敢得罪正妻孙氏。孙氏管他管得严,不让纳妾,连零花钱都严格控制。此次,陈曾禹回京公干,闻听秦淮河繁华,兴了游玩一番的兴致。阴错阳差之下,入了荷香楼,结交了范毓奇。
人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可怜陈曾禹被孙氏管得笔直,身边仅有三千两银子。若无这位义弟帮衬,想睡名妓郭巧儿,那是门都没有的。心中自然对范毓奇充满感激。
范毓奇一听义兄居然有如此背景,不由得暗道:天降贵人助我范氏,这十万两银子花得太值了!
当即求道:“请兄长为小弟引见孙学士,我范家感恩不尽!”
“贤弟说得哪里话,你我兄弟谈什么谢不谢的,且稍候着,愚兄立即去泰山那儿”。
陈曾禹是个实诚人,从范毓奇处出来后,立即赶赴孙府求见孙金鼎。
孙大学士刚好下朝在家,女婿求见,断没有不见的道理,立即请入。
本以为在岳翁面前引见个人,还不是小事一桩。
不料,孙金鼎之所以能由一个获罪发配桂林的罪官,升至次辅的高位,靠的就是紧跟光武大帝的脚步。朱亨嘉说东,他决不往西,朱亨嘉说南,他决不往北。
做为光武帝的心腹,孙金鼎自然知道皇帝对所谓的“八大皇商”恨之入骨,尤其是这老范家,更是必欲除之而后快。
皇帝不喜欢的人,吾怎么能见?跟这样的人交朋友,岂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当下,便把脸一板,教训道:“贤婿为官多年,当知官场险恶,行事怎如此荒唐?这介休范氏勾结鞑虏,叛我大明,圣上对他们家恨之入骨,迟早要灭其九族。这样的人物,躲都躲不及,汝怎么反和其交友、把他们往家里引?岂不是惹祸上身?实在是不晓事。汝回去后,速与此人断绝来往,今后再不许相见”。
一听老泰山如此说,陈曾禹汗流浃背。倒不是怕结交了范毓奇会惹祸,而是觉得自己在义弟面前夸下海口,结果却没办成事,如何对得起义弟的情谊?
人一着急,便生急智。
陈曾禹忽然计上心头,说道:“小婿觉得泰山不妨虚与委蛇,见一见那范毓奇,收下他的银子后,再上交给陛下。一者,可以试探陛下对范氏的态度;二者,可以向陛下表明您是个不收贿赂的坦荡君子”。
孙金鼎思索着陈曾禹的话,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夸道:“贤婿这些年在外为官,倒是长进了。也罢,老夫便见一见这范毓奇”。
孙金鼎在府上接见了范毓奇,毫不客气地收下了他贿赂自己的十万两银子和献给光武大帝的一百万两。端茶送客后,立即入宫求见朱亨嘉。
“孙卿,汝急着见朕,莫非有好事?”朱亨嘉开起了孙金鼎的玩笑。
“圣明无过陛下,有人给陛下送来了一百一十万两银子的军费,臣不敢自决,赶紧上交陛下”,孙金鼎也打起了哈哈。
“哦,谁这么大方,一出手便是一百一十万两?”
“便是那大汉奸介休范氏。他们见清虏连吃败仗,又想在我大明这里钻营,跑到臣的府上,送给臣十万两,又托臣转献给陛下一百万两。臣觉得,汉奸的银子不收白不收,便自作主张收下,再转交给陛下,以作大明军费”。
朱亨嘉哈哈大笑,“孙卿说得好,汉奸的银子,不收白不收。朕正缺银子,便收下了”。
随即冷笑,“那范氏自以为有钱,便可以买其全家之命,真是痴人说梦!对了,那范永斗病死了?”
“臣听范毓奇说,范永斗已死”。
“哼,倒是便宜了这奸贼”,朱亨嘉取出本小册子,找到记载着范永斗、王登库、靳良玉等八大皇商的那页,将范永斗的名字勾掉,换上了范家新任家主范三拔。
孙金鼎一瞧,脊背发凉,陛下都贵为天子了,怎么这喜欢记小帐的习惯还没变呢?
告退后,孙金鼎唤来女婿陈曾禹,千叮咛、万嘱咐,今后务必不得与老范家的人有任何来往。
奈何人世间最铁的关系,就有这一起逛秦淮河。陈曾禹碍着兄弟情谊,反和范毓奇越走越近。
范毓奇也是个豪气的,知道义兄惧内,又花了几十万两,替义兄在南京城置了大宅子,帮郭巧儿赎了身,做义兄的外室。
第三百五十七章 跑官
大明光武元年的冬天,大雪纷飞,栖霞山葆真庵的庵门外,立着一个中年文士,四十多岁的年纪,一袭儒衫,俊雅风流,可惜早生华发。
“赛赛,是我,可否出门一见?”
来人对着庵门,撕心裂肺地喊道。
“施主,请回吧。玉京道人说了,上次与君一晤,尘缘已了,今后她只愿青灯伴古佛。阿弥陀佛”,一小尼出来,双掌合十,劝他离开。
中年文士却不肯走,大声唱起歌来:“鴐鹅逢天风,北向惊飞鸣。飞鸣入夜急,侧听弹琴声。借问弹者谁,云是当年卞玉京。玉京与我南中遇,家近大功坊底路??”
这首歌歌名叫《听女道士卞玉京弹琴歌》,歌词很长,足足数百字,唱出了一个才子对心仪的爱人的回忆,相识、相知、相恋,却未能相守的遗憾。
中年文士,一边唱一边哭。
殊不知,庵中的一位三十岁的女道士亦然。她拿出了这首一直保存在身边的歌词,当读到“我向花间拂素琴,一弹三叹为伤心。暗将别鹄离鸾引,写入悲风怨雨吟”时,两行辛酸泪,不自禁地喷涌而出。
旁边的华衣丽人,喟然一叹,“姐姐,汝既然心中有梅村,何不一见?不如小妹唤他进来吧”。
这三个人都是大明朝大名鼎鼎的人物。
道士姓卞名赛,自号“玉京道人”,华衣丽人姓李名香君。此二人乃是秦淮名妓之首。
秦淮名妓很多,并非只有八艳,卞、李是一线中的一线,“李、卞为首,沙顾次之,郑顿崔马又其次也”。
卞赛比李香君大几个月,彼此姐妹相称。她本是官宦人家的女儿,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和妹妹卞梅,合称秦淮河上有名的姊妹花。
那中年文士亦不同凡响,姓吴名伟业,字骏公,号梅村,江苏太仓人,复社魁首,与钱谦益、龚鼎孳并称“江左三大家”。
他是娄东诗派的开创者,喜欢写诗,尤其喜欢为汉奸和美女写诗。一首《圆圆曲》,“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将吴三桂牢牢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其他的一众大小汉奸,什么洪承畴、马进宝等等,都被他写诗嘲讽了个遍。
他还喜欢写戏剧。其中《通天台》、《临春阁》、《秣陵春》三剧与《红楼梦》高度雷同,很多人认为他才是《红楼梦》的真正作者,戏称“曹雪芹”为“抄写勤”。
吴梅村与卞玉京,一个不敢大声说爱的悲剧故事。
那一年,有位叫吴继善的人要去成都做知县,朋友安排了美酒佳人,写诗为他饯行,席间便有卞玉京。当时才十九岁的卞玉京,已经名满秦淮,提笔写道:“剪烛巴山别思遥,送君兰楫渡江皋。愿将一幅潇湘种,寄与春风问薛涛”。
一见大才女作诗,满座的宾客皆做倾倒不已状,唯有吴继善的从弟吴梅村,不以为然。
卞姑娘很奇怪,整个秦淮河,谁不夸我卞赛的才艺天下无双。此人是谁?居然对我的诗不以为然!一打听,是大才子吴梅村。
感情这东西很奇怪,越是上赶着,越是不爱,越是不以为然,越爱得死去活来。
十九岁,无所顾忌的年龄。她问他,您觉得我怎么样?
他毫不犹豫地赞美:“双眸泓然,日与佳墨良纸相映彻”。
这下卞姑娘不好意思了,手抚几案,脉脉相问:“亦有意乎?”
若是个男子汉,此时便应该站出来,大声说一个字:“有”,便够了。
可惜,吴梅村怂了。原来,当时秦淮河上流言:国舅田畹要来金陵为崇祯帝选妃,已看中陈圆圆与卞赛等。
按说吴大才子敢讽刺清虏和汉奸,是有血性的。可不知道咋搞的,竟然不敢跟大明的皇帝抢女人。
于是,他既不说“有”,也不说“没有”,而是“固为若弗解者”,装出听不懂的样子,装傻充愣,把小姑娘晾在了半空。
红遍秦淮的卞姑娘从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受了刺激,很快地嫁人,又离异。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吴梅村见到了卞姑娘写的书简,知道卞曾想嫁给他,心里很难受,晚了,卞嫁人了。于是作《琴河感旧·四首并序》,诗序里对错过了卞玉京懊悔不已,“予本恨人,伤心往事;江头燕子,旧垒都非,山下蘼芜,故人安在”,“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却悔石城吹笛夜,青骢容易别卢家”,“青衫顦顇卿怜我,红粉飘零我忆卿。记得横塘秋夜好,玉钗恩重是前生”,好家伙,写了一大堆。
七年后,吴梅村去钱谦益家做客,卞玉京正巧来看望柳如是。见吴梅村来了,推托身体不舒服,就是不愿下楼相见。吴和钱、柳相谈甚欢,浑然不知卞姑娘就在楼上。
吴走后,卞姑娘见到了他留在钱谦益家里的《琴河感旧》四首诗,方知吴对她的思念。
可惜,此时的卞姑娘已经看破红尘,出家了。
为了斩断情缘,数月后,卞姑娘去了太仓,与吴相见,并为吴氏操琴。吴感怀不已,写了《听女道士卞玉京弹琴歌》赠之,诗中道出了自己对她的爱,和这些年没去找她的原因,当时清军已下江南,“弦索冷无声”。最后,吴大才子写道:“坐客闻言起叹嗟,江山萧瑟隐悲笳,莫将蔡女边头曲,落尽吴王苑里花”,将两人重逢后,小我的儿女私情提升到了大我的国家兴亡、朝代更替!
现在,光武大帝恢复了南京,吴大才子觉得,可以好好地谈场恋爱了,于是找卞姑娘,不对,卞道士,再叙前缘。
可惜,心上的人儿,怎么也焐不热。
侯方域从庵里走了出来,劝道:“梅村,玉京道人现在不想见汝,汝下次再来便是。只要工夫深,铁杵磨成针。雪太大,且爱惜着身子,别冻坏了”。
吴梅村曾经和侯方域是很好的朋友,但是侯方域被逼着参加清廷的科举后,二人的来往淡了不少。
其实吴梅村不知道,他还不如侯方域。侯方域参加清廷科举,故意只做半卷,消极罢考,最终没当上清廷的官。而历史上,这一年,清廷下诏逼他北上当官,我大清的官不当不行,楞被封了个国子监祭酒。
还好,朱亨嘉打下了江南,挽救了这位名士的名誉。也改变了无数名士、名妓的命运。比如吴梅村可以追求卞玉京了,而不是像历史上那样,死后再到人家的坟上作诗流泪;侯方域带着李香君从北方逃到了南方,李香君不用在打鸡园内郁郁而终。
“朝宗,麻烦汝和尊夫人,替予向赛赛致歉,告诉她,吴梅村知错了。若她愿意再给予一个机会,予定不负她”。
“梅村放心,予和拙荆定全力以赴劝说玉京”。
“多谢贤弟”,吴梅村感激地道了谢,冒雪归去。
冒雪而来的,并不只有吴梅村,还有三个人亦往葆真庵而来。
分别是钱谦益、柳如是夫妇,还有复社骨干邓汉仪。
钱氏夫妇来南京,探望旧友卞玉京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钱谦益想找朱亨嘉给自己封个官。
老钱七十一岁了,人生七十古来稀,本没有什么官瘾。不过,听说次辅孙金鼎在主持编纂《贰臣传》,害怕了。
毕竟他曾经降过清,虽然光武帝对他的功绩十分肯定,还题过“卧薪尝胆、功在社禝”八个大字给他,可光武帝知道他的功劳,后面的皇帝不一定知道。万一哪天,后面的皇帝重修《贰臣传》,把自己也归到贰臣一列,可就遗臭万年了。
人老了,最在乎的便是名声,人死留名,雁过留声嘛。
所以,老钱觉得,自己得当官,当大官,为大明再多立些功劳,这样死后才没有成为贰臣的风险。
邓汉仪,是复社骨干,字孝威,也是来求官的。
这个人官瘾很大,可是却不肯当清朝的官。按说,他与钱谦益不同,在明朝仅为一诸生,没有功名,更没有做过官,即便降清,也不算贰臣,不会受到太多谴责。可人家宁可归隐田园,也不肯当虏官。
现在,大明光复南京,邓汉仪在家憋不住了,听说钱谦益跟光武帝关系不错,特来找寻条做官的门路。钱谦益干脆带着他一起到南京跑官、要官。
这三人皆是卞玉京和吴梅村共同的朋友,一至葆真庵,听说了吴梅村的事,立即帮忙劝说,再加上侯方域、李香君夫妇,这么多好友相劝,终于说动了玉京道人那颗冰冷的心,令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
喝完喜酒后,钱谦益、吴梅村、侯方域、邓汉仪一商量,咱四大才子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干脆,有官一起当。于是,连袂来南京,找光武大帝要官做。
朱亨嘉听完了他们的诉求后,对吴梅村、侯方域、邓汉仪三人,十分满意,这些都是难得的青壮年人才啊!当即将吴梅村、侯方域安排在翰林院做学士,将邓汉仪安排在国子监做主簿。
唯独对钱谦益犯了难。您老都七十一了,还当什么官?这不添乱嘛!
可是不答应也不行,钱谦益功劳很大,不可寒了功臣的心。
灵机一动,不好安排,便往鞑虏的地盘上安排,封老钱为山东、河南总督,令其利用自己在士林中的影响力,招降虏官,为大明北伐做准备。
第三百五十八章 平阮(一)
光武元年的冬天很冷,安南阮氏的国都顺化城下寒风剌骨。
“咳,咳,咳”,郑氏的大帐内,七十六岁的安南国清都王郑梉连连咳嗽,每咳一声,后背便剧烈地颤抖一下。
郑楷担心地问长兄:“兄长,您怎么了?”
“吾不碍事”,郑梉强颜欢笑地接过侍卫递上的锦帕,擦了擦,居然满是殷红的血。急忙将锦帕藏于袖中,自己是一军主将,可不敢泄漏生病的消息,动摇了军心不得了。
这几年,郑梉觉得自己的身子越来越不行了。也难怪,人生七十古来稀,自己都七十六了。
可他不肯死,心中还有一个梦想没实现,如何能死?
这个梦想便是统一安南囯。
前几年,郑梉趁明清交战、大明无力干涉安南之机,派兵进入宣光镇,剥夺了世代割据宣光镇的少傅宗郡公武公悳的权力;接着又派兵攻打高平莫氏;在第四次郑阮战争中夺取了阮氏的广平府全境和广治府大部分地区;还派兵夺取了南掌国琅勃拉邦东部五府之地,逼南掌国称臣。
郑氏在郑梉的统治下,疆域不断增加,国力也开始变强。现在,安南国内的割据势力,只剩下北边的高平莫氏和南边的阮氏未平定。
在郑梉看来,莫氏不过弹丸之地,有明国的庇护才得以苟延残喘,统一安南的最大障碍是南边的阮氏。
他知道自己的时日不多了,想在有生之年,完成统一安南的梦想。所以这一次倾全国十一万大军南下,连破阮军五道防线,占领了整个广治府,直抵阮氏国都顺化城下。
其实,这个时空的郑梉比历史上幸运得多。历史上的第四次郑阮战争,他在长德之战中惨败,御林军损失大半,没讨到半点便宜,还丢了好几个县。现在,由于朱亨嘉的穿越,第四次郑阮战争,郑梉居然打赢了,休养生息了几年后,踌躇满志地发动了第五次郑阮战争。
这一次,老而弥坚的大安南国清都王,打算起倾国之力,一举灭阮,圆自己一个统一梦。
“兄长,宣御医来看看吧”,郑楷不放心。
郑梉一笑,“生死由命,小弟何须执着。宣诸将进帐,孤有话说”。
安南国号称“小中华”,一应体制都模仿明朝初期的制度,当着大明的面,以大明敕封的官职相称;背着大明,则称孤道寡,威风的很。郑梉这个清都王是黎朝的皇帝封的,黎朝的皇帝则是自封的,大明朝只封过安南黎氏为安南国王,可没封他们当安南皇帝。
此次出征,郑梉令儿子郑柞、孙子郑栋领兵三万,驻守北部边境;自己则率弟弟郑楷、孙子郑根、阮有登、丁文左、仡濮忠诸将,领兵十一万,南征阮氏。
诸将入了大帐,郑梉威风凛凛地扫视众人,目光如电,再无丝毫病态。
“大半年了,吾军披荆斩棘,终于抵达顺化城下。时间如果拖得太长,北方的明国和莫氏,有可能会趁虚而入,谋吾安南。为了大安南国,孤要求尔等,尽快攻下此城”。
“清都王放心,为了大安南国,末将一定尽快拔城!”
诸将皆挺直了腰杆。
“嗯”,郑梉满意地应了声,问左军都督丁文左,“丁卿,红毛夷人怎么说?吾军从岘港登陆,由侧翼包抄顺化的可能性大不大?”
安南郑氏和阮氏的背后都有西方势力支持,郑氏亲荷兰人,阮氏则亲葡萄牙人。
此次南征,郑梉花了大代价,请了奇威号等五艘荷舰助战。他老奸巨滑,选在阮氏和葡萄牙人关系出现裂痕的时候下手。数年前,前任阮主阮福澜取缔了天主教会,阮氏和葡萄牙人结束了蜜月期,此次郑阮之战,葡萄牙人未派战船帮助阮氏。郑氏在海上拥有了优势,所以郑梉产生了在阮氏侧后方的岘港登陆、包抄顺化城的想法。
丁文左禀道:“清都王,红毛夷人答应帮助吾军登陆。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明国的安南水师总兵马玄生派人警告说,岘港一带关系着明国商人的利益,如果吾军的战船出现在岘港附近,将视同为向大明挑衅”。
“什么!”
“混帐!”
“吾安南的事,什么时候轮到明国人插手!”
诸将一听,皆怒不可遏。
郑梉倒是沉得住气,“眼下的头等大事是攻灭阮氏,一统安南。尔等需约束好部下,不得给明军干涉安南的口实”。
郑根问道:“祖父,如果明军执意要干涉怎么办?”
郑梉冷笑道:“先礼后兵。明国在安南国不过三万兵马,如果他们要战,那便与他们战。吾安南人,不希望和大国打仗,但是绝不害怕和大国打仗!”
这话一说,诸将十分提气,个个挺起了胸膛。
话说得硬气,但是郑梉还是放弃了在岘港登陆的打算,下令诸将回营后整顿兵马,从正面猛攻顺化城。
他对诸将吼道:“安南国运,在此一战,诸卿勉之”。
“末将一定死战,效忠王上,一统安南”。
激昂的话语,在大帐内久久回响。
??
“咳,咳,咳”,诸将退下后,郑梉再也坚持不住,又咳出一口鲜血。
“王上,请用药吧”,白发苍苍的老内侍泪眼婆娑,他侍奉这位清都王已经五十多年了,忠心耿耿。
“不用,端下去吧”,郑梉摆了摆手,不肯服药,“孤的大限将至,岂是药石之力治得了的?”
“王上,请您服药”,老内侍却不依,泪如泉涌,跪求清都王。
“汝这老货,怎么还哭了?孤依汝便是”,郑梉心里一阵感动,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祖父郑检。
祖父在世的时候,阮氏在后黎朝的势力如日中天,祖父忍辱负重,做了阮主阮淦的女婿,然后一步一步,执掌了后黎朝的大权,将阮氏压得死死的。可惜祖父至死也没能彻底消灭阮氏,独掌安南。
郑梉记得祖父是在六十七岁那年薨的,也和现在的自己一样,白发苍苍。死的时候,眼睛还睁着,国家不统一,死不瞑目啊!
“祖父在天之灵请保佑孙儿完成您的遗愿!”
想起祖父的遗愿即将在自己的手中完成,郑梉心中激荡,病也好了三分,低声吟道:
雄雄横山,
滚滚沱江。
白头老将,
在水一方。
十七从军,
七十沧桑。
如斯老将,
卫我故乡。
第三百五十九章 平阮(二)
郑梉说安南的明军只有三万,其实是老黄历了。安南的明军本来有战兵三万,其中陆师两万二千,六千协助高平莫氏守太原府,一万六千分守各地;水师八千,驻于琼州府和华英府。除此之外,还有一万守兵,负责地方治安。
不过,现在又来了两万战兵。
安南国郑氏和阮氏一打大仗,光武大帝血液里的帝国主义荷尔蒙开始发酵,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尽管军费紧张,他依然决心趋此良机,扩大帝国在安南的利益。下令安南伯杨武、安南巡抚胡执恭,积极整军备战;又令荡胡伯阮进率五千水军,护送定西侯张名振、平西伯王朝先、总兵卜从善部一万五千陆师至杨武处听用。张名振、阮进、王朝先是鲁监国旧部,卜从善是降将,均非朱亨嘉嫡系,安南这地方全是山,朱亨嘉舍不得消耗太多嫡系,便派了他们。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再没有比打仗更烧钱的事了。很快,国库又空了,好在有介休范氏孝敬的一百一十万两银子,不然朱亨嘉都不知道这个年该怎么过。
他指示杨武、胡执恭,解决安南问题,要立足四点:其一、挟黎朝以令郑、阮,借助黎神宗黎维祺这个傀儡,掌控安南;其二、以安南人治安南人,多招募安南本地人为官,扶植亲明势力;其三、抑强扶弱,即除掉最强的郑氏,削弱次强的阮氏,扶植高平莫氏、宣光镇武公氏这样的小势力;其四、多国干涉,拉拢被郑氏欺凌的南掌国,被阮氏欺凌的真腊国、占城国共同干涉安南。
中心要点便是:出最小的力,花最少的钱,得最大的实惠。朱亨嘉特别谕示胡执恭,如果阮氏顶不住,向他求救,须得要阮氏割让嘉莱、昆蒿二府,方可出兵,否则,绝不救援。
为了统一事权,授杨武为征南将军,节制安南各军。
杨武得到了张名振、阮进、王朝先、卜从善部两万援兵后大喜。他令张名振、王朝先、太原副将黄昭部一万五千陆师,阮进部五千水师驻于安南北部,又密令高平莫氏集兵两万配合;自己则率总兵冯安平、马玄生、卜从善、副将王治国、参将徐贵相部水陆师三万驻于安南南方,又秘密联络真腊国、占城国各出兵一万相助,这两国皆是大明的小弟,十分痛快地应允了。
整个安南国,山雨欲来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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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派往明国的使臣回来了,胡巡抚答应帮助我们铲除郑氏,重振朝纲”,安南升龙府黎朝皇宫内,黎神宗黎维祺的次子黎维禑兴冲冲地向黎神宗汇报。
黎神宗身子一颤,多少年了,黎朝的大权一直被郑氏把持着。郑氏视黎朝皇帝为玩物,想立便立、想废便废,每次一见到郑梉,自己便感觉如山压顶。现在,黎氏终于要翻身了!
不过黎神宗毕竟是经历过一次废立的皇帝,处变不惊,很快便恢复了镇定,对儿子说道:“越是这种时候,行事越要小心。皇儿,汝秘密地去联络忠于我们的大臣,一旦明军进入升龙,便里应外合”。
黎维禑道:“可是父皇,忠于我们的大臣大多是些文官,手里面没有兵权,如何行事?”
“没有兵,就让他们把家奴组织起来,真到了时机成熟那一天,皇族、内侍,人人都要发动。现在,只能偷偷联络最忠心的几位老臣”。
“父皇,儿臣明白”。
“还有,汝去试探一下武公悳、武公俊父子的态度”。
“武公氏?他们被郑梉老儿夺了宣光镇,无兵无势,恐怕起不到多大作用”。
黎神宗一笑,“武公氏统治宣光镇百年,底蕴绝对比看起来深厚。丢了祖地,朕料武公悳不会甘心。去找他们,此时每多一分力量都是好的”。
“儿臣遵旨”。
??
“陛下,南掌素丽涯旺沙王的使臣,不肯以老挝宣慰使属官身份朝觐,而坚持以南掌国使臣的名义朝觐”,礼宾院侍郎孙可望禀报。
“孙卿,汝怎么看此事?”
“陛下,臣以为不管是老挝宣慰使,还是南掌国王,只要是我大明所封,便是我大明的臣子。不妨略其名而取其实,准之”。
南掌国是澜沧王国的音译,其地以前是大明朝“三宣六慰”之老挝宣慰使司。虽然号称是大明朝的“六慰”之一,但大明朝从来不曾有效管理过他们,而是一直以藩国视之。
朱亨嘉瞅了孙可望一眼,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个孙可望是人才啊!张口便说出了外交的真谛:“略其名而取其实”。
既然不能实际掌控南掌国,那么索性承认南掌国王这个封号。
于是,朱亨嘉下令册封素丽涯旺沙为南掌国王。
这位素丽涯旺沙王,可是老挝的一代明君。二十五岁继承王位,至今已经十五年了。他执政期间,澜沧王国的国力得到了发展,百姓的生活也富裕了不少。可惜,日益兴盛的澜沧王国引起了安南郑氏的忌惮。郑梉派兵攻打澜沧王国,夺走了琅勃拉邦东边的五个府,逼迫他们向郑氏称臣。
朱亨嘉这么爽快地便同意册封素丽涯旺沙王为南掌国王,其中不无拉拢南掌,对付安南郑氏的意思。
正巧,素丽涯旺沙王也有利用郑阮战争,恢复被夺走的五府之地的意思。双方一拍即合,经过一段时间的谈判后,终于达成了协议:一旦明军和郑氏交战,南掌国便出兵两万,进攻郑氏西侧。
??
“贤主,明国坚持让我们割让嘉莱、昆蒿二府,才肯发兵救援顺化”,左都督阮有镒对第四代广南君主阮福濒说道。
安南阮氏表面上依然承认黎朝的正统地位,甚至连王都没称,阮福濒自封阳郡公,部下皆以贤主称之。
之所以这么谦卑,是因为郑强阮弱,阮氏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向安南人显示,自己是黎朝的忠臣,而那称王的郑氏是乱臣贼子。
当然,这只是表面,私下里,阮氏是以广南国王自居的。
“哼,我们好不容易才吞并了嘉莱族,得到嘉莱、昆蒿二府,明国人张口便索要,欺人太甚。不给”,阮福濒怒极。
“可是佛朗机人不肯救援,若不割地给明国,顺化城孤立无援,可就危险了”,阮有镒很担心。
三十三岁的阮福濒十分有血性,吼道:“我阮氏先祖阮潢曾经说过:‘顺广北有横山灵江之险,南有海云碑山之固,山产金铁,海出渔盐,实英雄用武之地。若能驯民厉兵与郑氏抗衡,足建万世之业’。纵然没有援兵,予也不信郑氏能打得下顺化城“。
第三百六十章 平阮(三)
作为广南阮氏的都城,顺化城堪称安南国经典雄城。城池的一应建筑基本仿照北京城而建,方形的城墙又高又大,辟有四门,围有护城河。
这座城修建在香江岸边,紧挨着玉屏山。本是着名的鱼米之乡,盛产水稻和荷莲,水稻一年三熟,米贱,居住很易。
可惜,伟大的安南国清都王郑梉,不愿意让顺化的百姓居住得太容易。他要攻下这座雄城,实现自己一统安南的梦想,哪怕血流成河、伏尸百万,也在所不惜。
郑梉雄立在高高的楼车上,端着千里镜了望,见北城上的阮军旗帜众多,冷哼一声,下令道:“将所有的重炮都集中到北城,给孤狠狠地轰!”
他花了重金,从红毛夷人那里买了大量的使用开花炮弹的夷炮。
这个时代,安南人的火器生产工艺还是比较先进的。元灭南宋,大量的能工巧匠逃往安南,让安南的火器生产技术突飞猛进。以致明成祖伐安南后,居然委任邓明、陈季暄、黎澄等安南俘虏为自己制造火器。茅元仪所着之《武备志》中称:“至平交趾,得神机之法,遂设专营秘习”。
一辆辆装载着夷炮和安南国自制火炮的炮车往北城集中。
郑军的中军旗鼓挥动令旗,郑根率军缓缓逼向北城。
北城的阮军守将阮有进见状,急令士卒由城下的藏兵洞登城,准备礌石、滚木、金汁、狼牙拍、“万人敌”等物。
望楼上,郑梉见北城的阮军密集登城,冷笑一声,下令开炮。
“轰!轰!轰!”
无数炮弹,雨点般落在城头的守军上,霎时便一片狼藉,死伤无数。
郑梉暗赞,这蛮夷的火炮确实好用,必须让枪炮场不惜一切代价仿制。
“攻城”,炮声刚停,清都王便在高高的楼车上面,下达了军令,任北风吹乱了他的白发,一动不动,仿佛是一尊战神雕像。
“咚咚咚!”
急促的战鼓响起,训练有素的郑军将士,重甲盾牌兵在前,轻装步兵推着云梯车在后,后面跟着弓手、铳手,再后面是投石车和弩车。
这些年,郑氏大军跟着郑梉南征北战,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称得上“训练有素”四个字。
郑根习惯性地回头看了眼雄立在阵中楼车上的祖父身影,立即信心百倍。几十年的征战,郑梉已经成了郑军的军魂。
“嘭嘭嘭”,郑军的投石车开始向城头抛洒石弹。
“啪啪啪”,弩车开始发射,一枝枝重弩射向城头。
郑军呐喊着开始冲锋,喊杀声震天。
弓手和铳手,三人或五人一组,冲向城墙下的火炮死角,射杀城墙上露头的敌人,掩护己军攻城。
在楯车和重甲盾牌兵的掩护下,一辆辆云梯车搭上城墙,郑军由云梯登城。除了云梯,还有大量的木梯。这些木梯比较简陋,靠它们破城很难,主要用于分散守军的注意力。
郑根打发了性,竟然不顾尊贵的身份,亲自登城。见王长孙抢登,郑军无不振奋,呐喊着往城头攀去,仿佛一只只不知疼痛的战争魔兽。
东、西、南三面的郑军,也在郑楷、阮有登、仡濮忠的指挥下,凶猛冲击着城墙。
北城的阮军先在郑军的炮火下伤亡惨重,炮声刚停,郑军便杀至,一时反应不过来,防守出现了空隙。
郑军纷纷登城,郑根也率亲卫抢上了城墙。忽听脑旁生风,阮将胡钰的枪刺到。
好个郑根,听风辨位,头一偏,避过长枪,反手一刀,劈死胡钰。
郑军连续砍倒多面阮军旗帜,欢呼声不断。
“这么容易便破城了?”
楼车上,郑梉看得真切,大喜,喃喃道:“列祖列宗庇佑!”
阮军守将阮有进见郑军攻得凶猛,不由得恐惧,欲往城内撤退。偏将陈奇拦住,“将军乃阮氏宗室,此乃王都,您一撤,祖宗百年基业,尽化乌有”。
“可郑军已登城,奈何?”
“末将愿率军拖延郑军,将军速将军中铳手,集中列阵,射杀敌人”。
阮有进点头应允。
“主忧臣辱,我等受贤主厚恩,岂敢不死战?随我杀”,陈奇虎吼一声,率三百本部,冲向已上城的郑军。连续杀散几股郑军,见其骁勇,登城的郑军气势一滞。
郑根大怒,“今日有敌无我,有我无敌。随我杀”,迎着陈奇杀去。
见王长孙如此勇猛,郑军士气复振,不顾生死地杀向阮军。
战了半个时辰,陈奇抵挡不住,被郑军阵斩。
陈奇的牺牲,让阮军的铳手有了列阵的时间。阮有进拼凑了数百铳手,列成三阵,每阵六排,派往北城各处,遇到密集的郑军,便放排枪射之。这种线性战术,是从葡萄牙人手中学的。和郑军中有很多荷兰教官一样,阮军中也有很多葡萄牙教官。
“呯呯呯呯呯!”
一排又一排的阮军举铳,向着郑军密集处射击、蹲下;蹲下、射击??
这种战术在守城战中十分有效,给郑军造成了惨重伤亡。
“王长孙小心”,亲卫将郑根扑倒,自己却被射得千疮百孔。
“请王长孙速退”,其他亲卫求恳。
郑根见登城的郑军被射杀了大半,知道今日破城已不可能,长叹一声,在亲卫拼死掩护下,撤下城墙。
今日虽然没有攻下顺化,身经百战的郑梉心里却有数了,照这么个打法,一个月内,必能攻下顺化城。
他走下楼车,召集众将道:“做好准备,今夜阮军必来袭营”。
郑楷很奇怪,“兄长,您如何得知阮军会在今夜袭营?”
郑梉一笑,“今日我军攻得如此凶猛,已将阮军逼到绝境。牛羊急了也会踢人,何况树大根深的广南阮氏?今夜,彼等必来”。
打了一辈子仗的老将,战场的直觉很准。
阮主阮福濒见今日郑军攻得极猛,差一点便攻下了顺化城。急召阮有镒、阮有进、阮福鸣诸将商议。
“如今顺化城危急,诸卿有何良策?”
“贤主,郑军今日气焰嚣张,必然小觑我军。臣建议夜袭敌营,必破之”,阮有镒献策。
阮福濒觉得阮有镒所言有理,令阮有镒、阮有进夜袭郑军。
二将于亥时初刻(晚九点)潜行至郑军营寨前,忽然杀入。不料郑军早有准备,虚设前寨,却在中寨暗设伏兵。
二将刚杀到郑军中寨,郑将郑楷、郑根、阮有登、仡濮忠四面杀出,阮军大乱。
阮有镒、阮有进狼狈逃回顺化,折兵万余。
??
顺化城内,一片愁云惨雾,阮福濒双眼通红,再也没有了刚开战时的意气风发。
环顾众将道:“不料阮氏百年基业,竟葬于我手”,拔剑欲自刎。
众将急劝阻。
“贤主,胜败乃兵家之常事,臣有一计,可反败为胜”,阮福鸣道。
“哦,计将安出?”
阮福濒的目光恢复了几分神彩,充满希冀地望着阮福鸣。
“贤主,明国不是说只要我们肯割让嘉莱、昆蒿二府,便发兵救援顺化嘛,不妨应之”。
“这~”
阮福濒有些犹豫,“予怎可将广南国的土地平白送人?百年之后,何以见列祖列宗?”
阮福鸣急了,“贤主谬矣!嘉莱、昆蒿二府乃是嘉莱族的领地,并非我广南国的国土,其地又多山,产出有限,且自我攻占二府以来,嘉莱人叛乱不断,我军疲于奔命,不如将这个包袱让与明军;明军若参战,郑氏必败,我军割让的嘉莱人土地,可从郑氏身上得到补偿,广平、广治、义安、河静诸府,何处不可取?郑氏之地富庶,远胜嘉莱,此谓以贫换富。贤主思之”。
阮福濒听完,眼睛瞬间明亮了起来。对呀,自己光想着割地的坏处,却没想到好处。那嘉莱、昆蒿二府,全是山,穷得很,嘉莱人还时不时地闹叛乱,自己从二府收的税,还不够贴补军费,让与明军也好。如果打败了郑氏,从郑氏手中夺取广平、广治诸府,所得远大于所失。
思维一换天地宽,阮福濒当即对阮福鸣道:“汝去找明国的胡巡抚谈判,告诉他,我广南国愿意割让嘉莱、昆蒿二府,但明军必须助我军攻下广平、广治二府”。
??
阮福鸣乘海船来到华英府,求见大明安南巡抚胡执恭。郑阮一开战,胡执恭便和杨武一起,由琼州移驻到安南南部的华英府,随时准备进军广南。
胡执恭乃是文士,十分注重礼仪,热情、友好、周到地招待了阮福鸣,态度之好,令阮福鸣受宠若惊。
“尊使此来何意呀?”胡执恭笑咪咪地问,慈祥得犹如一尊弥勒佛。
阮福鸣欠了欠身,恭恭敬敬地答道:“贤主遣小使前来请天朝出兵援我广南,我广南愿将嘉莱、昆蒿二府献于天朝,但天朝须出兵助我军攻取郑氏的广平、广治二府”。
胡执恭一听,十分痛快地应允了,“可以,只要我军一交接嘉莱、昆蒿二府之地,便立即出兵救援广南,并助贵主夺取广平、广治”。
谈判很顺利,一盏茶的工夫,明阮双方便达成了协议。胡执恭立即令总兵冯安平领军七千,接收嘉莱、昆蒿二府。
送走阮福鸣后,安南伯杨武迷惑不解地问胡执恭:“抚台,圣上的中旨可是说得明白,要吾等抑强扶弱,除掉最强的郑氏,削弱次强的阮氏。您却助阮氏夺取郑氏之地,阮氏失了贫瘠的嘉莱、昆蒿,却得到了富庶的广平、广治,岂不是变得更强大?与圣上的旨意可不合啊!”
胡执恭哈哈大笑,“安南伯真是个厚道人!吾先取了嘉莱、昆蒿之地再说,至于什么时候出兵助阮嘛,那便只有天知道了!”
第三百六十一章 平阮(四)
阮军夜袭郑军营寨战败后,郑梉趁势猛攻顺化城。
阮福濒发了狠,征发全城十四至五十岁的男子上城守御。现在,他犹如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了明军的干预上。
可是援军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再坚固的雄城也有被攻下来的那一天,顺化城又被猛攻了一个月,已接近油尽灯枯的状态,城墙摇摇欲坠,士气低落。
阮福濒唤来阮福鸣,责之曰:“汝说割嘉莱、昆蒿二府于明国,便能换来明军救援,现在明军已接收了嘉莱、昆蒿,却迟迟不肯救援顺化是何道理?”
阮福鸣不敢抬头,“贤主,明国的大军已至会安府,离顺化只有两、三天的路程了。臣愿去会安催他们尽快行军”。
“去吧,去吧”,阮福濒无力地挥了挥手。
阮福鸣走后,阮福濒觉得自己必须做最坏的打算,他唤来心腹、神武卫指挥史邓辉,“邓卿,汝立即护送王妃和溱儿至广南府”。
“末将领命”,邓辉挥泪拜别阮福濒,率军护送王妃郑氏和三岁的小王子阮福溱,至阮氏的旧地广南”。
送走了家人,阮福濒忽然没那么怕了,和阮有镒、阮有进诸将一起,准备做最后的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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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化城外,郑军大营,清都王郑梉意气昂扬地召集郑楷、郑根、阮有登、丁文左、仡濮忠诸将道:“诸卿,依孤看,顺化的守军已经快守不住了,统一安南的时机近在眼前。孤给汝等三天时间,三天之内定要破城,畏缩不前者,斩!”
众将战意高昂,一起吼道:“末将愿为清都王尽忠,踏平阮氏,一统安南”。
“好,好,好,这才像我安南勇士,舍生忘死,一往无前”,郑梉连道三声“好”,赞不绝口,忽然没了声音。
“扑通”,刚才还慷慨激昂的清都王郑梉晕厥了,像软棉花一样,栽倒在地。
“王上!”
“兄长!”
“祖父!”
大帐内惊声一片。
“快唤御医”,郑楷老泪纵横。
经过御医的抢救,郑梉睁开了眼睛,气若游丝。
“兄长,让小弟护送您回升龙吧”,郑楷哭泣着说。
“不可”,郑梉厉喝道:“我军经历无数血战,方有今日战果。岂可应孤一人之病,错失良机?汝速唤诸将入帐”。
诸将入内,郑梉威严地盯着众人,虎病雄风在,被清都王目光扫视,诸将无不凛然。
“孤身子不适,召诸卿来,有三件事要宣布:其一、孤染病的事,不得泄露,擅传者,斩;其二、令郑楷代孤指挥全军,尔等当如待孤一样,听郑楷将军号令;其三、明日起由郑楷将军指挥攻城,三日之内,必须攻克顺化”。
“臣等谨遵王命”。
“兄长放心,小弟一定攻下顺化。战场缺医少药,请兄长返回升龙调养龙体”。
“请清都王返京调养龙体”,诸将皆跪求。
郑梉叹了口气,“不,送孤去清化,叶落归根,孤要留在郑氏的祖地。孤死后,汝等可愿奉孤之子郑柞为王?”
诸将皆泣不成声:“臣等定当竭心尽力,侍奉世子”。
郑梉舒了口气,“如此速派人召柞儿至清化见孤”,说完,居然昏昏睡去。
郑楷急令人将兄长送往清化府,又派快马让侄儿郑柞速速赶往清化”。
忙完这些,郑楷对诸将道:“清都王征战一生,最大的心愿便是一统安南。明日,诸君当死战,以慰清都王”。
哀兵必胜,次日,郑军的攻势格外猛烈。
郑军右都督丁文左率水师猛攻顺化港,在五艘荷兰船的帮助下,击沉、击伤、俘获阮军战船百余艘,重创了阮氏水师。
郑楷率郑根、阮有登、仡濮忠诸将拼命攻打顺化城,多次冲上城墙,又被阮军赶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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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福鸣乘快船来到了会安港,连口水都顾不得喝,急忙求见大明安南伯杨武和巡抚胡执恭,“安南伯、胡抚台,顺化危在旦夕,求天朝速发援兵啊!”
这下,二人不再推脱,率水、陆师往顺化进发。
二人本有战兵三万,留了三千驻守新得到的嘉莱、昆蒿二府之地,还剩两万七千战兵,加上真腊国、占城国的各一万兵马,合计四万七千兵马往顺化城杀去。
明军抵达顺化附近时,顺化北城被轰开了数个大豁口,郑军由豁口蜂拥而入。
阮福濒引兵退入内城,阮有镒和阮有进见势不妙,率数千残兵败将,打开南城门突围。
明军刚扎下营寨,阮有镒和阮有进的败军就到了。
一见他俩,阮福鸣大惊:“贤主何在?”
“贤主引兵退往内城,凶多吉少!”
阮福鸣大怒,骂道:“汝二人不顾贤主安危,只顾自己突围逃命,真正是狼心狗肺!”
二将羞惭满面,不敢顶嘴。
阮福鸣急忙恳求胡执恭,“主上被困于顺化内城,求胡抚台速派大军救援,迟了便来不及了”。
不料胡执恭一脸难色,“阮将军有所不知,圣上委任征南将军、安南伯杨武节制全军。若欲调兵,须得杨帅同意”。
阮福鸣跑到杨武的大帐,不料没找着人,亲卫说是大帅出营视察敌情,尚未还营。
没奈何,只得在帐内等候。一等便是天黑,杨武才施施然回来了。
一见杨武,阮福鸣急忙跪下,泣求道:“我家贤主危急万分,求平南将军速发兵救援”。
杨武不肯,“此时天色已晚,中了埋伏不是玩的,明日再发兵吧”。
“救兵如救火,求平南将军救命啊!”
阮福鸣连声哀求。
杨武把脸一沉,“本帅身为统帅,岂可为汝主一人之命,置数万将士于险地哉?来呀,将此人给本帅拖出去”。
亲卫将阮福鸣拖出大帐。阮福鸣不肯走,在帐外痛哭,直哭得撕心裂肺、日月无光。
杨武受不了了,偷偷从帐后溜出,来见胡执恭,“哎呀,胡兄,这阮福鸣是个忠臣啊!哭得稀里哗啦的,本帅听得好生不忍。您让本帅不救阮福濒,任其被郑氏消灭,是不是有点太狠了?”
胡执恭哈哈一笑,“原以为平南将军跟着圣上历经血战、杀敌无数,早已心硬如铁,没想到居然是个慈悲人。没法子啊,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阮福濒不死,这广南国就不可能真正归顺我大明。所以,此人非死不可,郑氏不杀他,本抚也要除了他”。
杨武听完,心里一凛,暗道这位胡抚台,平时里看着笑嘻嘻,像尊弥勒佛,不想行事竟然如此狠辣。自己以后和他共事,可得小心着点。
转念又问道:“不知抚台对掌控阮氏的广南国,有何计划?”
胡执恭抚须笑道:“无他,不过‘主少国疑’四个字而已”。
??
郑楷听说阮福濒逃入了内城,下令将重炮运进城,对着城墙猛轰,又四面架梯攻城。
跟随阮福濒逃入内城的只有数百亲卫,实在抵挡不住,城墙失守了。
阮福濒撤到大殿,长叹一声,“为王者,岂可做阶下之囚?”
下令左右堆薪点火,阮氏宫城,顿成一片火海。
冲天的大火到了次日凌晨才熄,一代枭雄阮福濒,化作了飞灰。
第三百六十二章 平阮(五)
天终于亮了,顺化城里的厮杀声也停止了,阮福鸣、阮有镒、阮有进如丧考妣,贤主凶多吉少!
平南将军杨武动了。他亲率冯安平、卜从善、真腊(柬埔寨)王子匿螉秋、占城(越南最南部)王子婆索诸将、三万九千陆师,再加上阮有镒、阮有进的两千多阮氏残兵,直扑顺化城;又令马玄生、王治国、徐贵相率八千水师、一百二十艘战船,袭击顺化港。
郑楷刚率军攻下顺化,意气风发地准备趁胜追击,一口气拿下阮氏残存的岘港、会安、广南、广义、归仁诸府,压根没想到会遭到突袭。
顺化城在此前的攻防战中,受损严重,被轰出了很多豁口,“轰!轰!轰”,炮声隆隆,豁口被轰得更大了。
“杀!杀!杀!”
明、真腊、占城、阮氏四方联军,从豁口杀入。
“此必是阮氏残余在垂死挣扎,不要慌,给本帅顶住”,郑楷大吼。
此时的郑军分散在城内,忙着抢劫。虽然都是同胞,但南北双方打了几十年仗,仇比海深,战胜者抢劫战败者,再自然不过。另一个时空,第五次郑阮战争,阮主伐郑,把郑氏的领地也抢得干净。
急切间,郑楷只集结了两千多人,杀往豁口处,行至一半,又遇大将阮有登部千余人,二人合兵一处,杀向入城的敌人。
正遇到大明平南将军杨武、总兵冯安平部。
杨武这些年在安南没仗打,憋屈得狠了,见有郑军阻路,二话不说,跃马扬刀而进。他原是朱亨嘉的骑营将领出身,马术很好,跨下的战马亦是神驹,跑起来四蹄仿佛不沾地,风一样,驰至阮有登面前,一刀斩落马下。
“明军?”
一见敌人居然身着明军铠甲,郑楷大惊,“不好,快结阵”,急令部下结阵,又命人通知散落在城内的各军,速来集结。
来不及了,他的兵马不多,又准备不足,很快被明军杀散。
“驾”,郑楷拔马便跑,他六十八了,跟着长兄郑梉打了一辈子仗,战场保命工夫了得,一边跑一边将身子伏低,躲避弓矢。
冯安平的箭到了,人不好射,便射马。
“咴聿聿”,战马负痛扬蹄,将郑楷甩下马来。占城王子婆索瞅到了便宜,率亲兵冲上去,乱刀砍死。
几百年来,占城人一直被安南人欺压、蚕食,所以这些占城兵杀安南人杀得特别狠。
同样的还有真腊兵,真腊王子匿螉秋刚刚才十六岁,却骁勇异常,率着一万真腊兵见安南人便杀。郑根和仡濮忠好不容易集结了万余兵马,却被真腊人杀散。
“王长孙,形势危急,您赶紧撤往城外,末将来抵挡敌人”,郑将仡濮忠大呼。
仡濮是苗族十二姓之一,仡濮忠原是居住在安南山区的苗族首领,被郑梉收伏后,忠心耿耿。善使一杆三股长叉,此叉又名“虎叉”,是苗人猎杀虎豹时所用武器。
好一杆三股长叉,重达八十斤,比一般的“虎叉”重得多,拎在仡濮忠的手中却轻如鸿毛,他是郑军中有名的“万人敌”。
郑根不肯撤,“我军精锐,俱在城中,一旦后撤,全军俱没矣。仡濮将军,可敢随吾死战”。
“有何不敢?”
仡濮忠被郑根一激,血性喷发,手提八十斤重的铁叉,却步行如飞,快若奔马,杀入真腊军中,势不可挡。
郑军逐渐稳住了阵脚,城内的郑军也陆陆续续地向郑根靠拢。
明军总兵卜从善部杀到了。卜从善本是清芜采总兵,归顺朱亨嘉后,仍挂总兵衔。此次被调往安南,立功心切,率军从侧翼猛攻郑根。
刚稳住阵脚的郑军,这下子再也抵挡不住,军阵散乱。
仡濮忠寻到郑根,“事急矣,请王长孙速退,末将断后”。
郑根点点头,“仡濮将军小心”,说完不再多言,率军急速出城。
仡濮忠率本部苗兵,不顾生死,向卜从善的将旗冲去。他不会骑马,但却健步如飞,片刻便驰至卜从善马前。
卜从善大惊,挺枪来挡。
“咣”的一声,只震得虎口生疼,长枪脱手,惊道:“这蛮将好大的力气!”
卜从善魂飞魄散,拨马便走,仡濮忠已经追至,一叉刺去。
“吾命休矣!”
卜从善闭上了眼睛,想像中的一叉毙命并未发生。回首一望,却是亲兵把总王田挡住了仡濮忠。
王田也只挡住了仡濮忠三合。第一合,大刀被崩飞;第二合战马被铁叉砸断了马腿;第三合,八十斤的“虎叉”叉断了王田的脑袋。
仡濮忠杀了王田又来寻卜从善,卜从善已躲入阵中,“快放铳,射死这蛮将!”
“呯呯呯”,明军的铳手齐射。
“嘭!”
仡濮忠魁梧的身躯轰然倒地,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
郑根逃出城外,和城外的郑将胡猛会合,胡猛部是象兵,有三千五百人、五百头战象,因为战象体型巨大,驻于城外,得以幸免。
顺化之役,明军为首的四方联军,出其不意,打了郑军一个莫名其妙,以三千人的伤亡,杀死杀伤郑军两万,俘虏四万。这些俘虏大多是在城内抢劫时,稀里糊涂被抓。
郑根收拢败兵,只剩两万。很快,又得知噩耗,顺化港的水师遇袭,右都督丁文左阵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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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安南水师总兵马玄生、副将王治国、参将徐贵相率一百二十艘战船,奇袭顺化港。
丁文左措手不及,他已经消灭了阮氏水师主力,却做梦也没想到还会遇到更凶猛的敌人。
“各自为战”,马玄生打出了旗语。
见马大哥让自己各自为战,大明水师参将徐贵相率本部二十艘战船,直往丁文左旗舰插去。
徐贵相和马玄生以前皆是横行广东一带的四姓海盗首领,彼此感情很好,以兄弟相称。现在马大哥已经是总兵了,自己才是参将,有点急,生了阵斩敌将之念。
“轰轰轰轰轰!”
从天而降的炮弹,将郑军的战船打得纷纷起火。
徐贵相冲入郑军阵中,包围了丁文左的旗舰。安南国的战船有点类似占城、马来一带的大眼鸡船,一桅主帆、两桅副帆,船型比明军的广船、福船小很多,船上的大炮也少。
战不多时,丁文左的旗舰侧舷被轰开了个大口子,缓缓沉没。
丁文左不肯弃舰逃命,整了整衣冠,与舰同沉。安南国号称“小中华”,士大夫们还是有气节的。
郑军水师中有五艘荷兰战船,奇威号、纳雪号、嘉勒号、威肯德号、布克号。这五艘船本来都是郑氏奉化府一带荷兰商馆的商船,收了郑梉的厚礼后,多装了几门炮,便成了战舰,替郑氏水师助战。
这五艘船一见不妙,立即挂起了白旗,派人向明军交涉,“我们是商船,被迫卷入海战,现在申请中立离港”。
“何物等流(什么东西)!这帮红毛夷人,刚才还凶得很,现在形势一不妙,便想中立了,呸”,安南水师副将王治国狠狠地朝甲板上吐了口唾沫。
马玄生哈哈一笑,“王副将不必动怒,吾昔年做海盗时,和蛮夷打得交道多咧。这红毛夷人一贯是这个鸟德性,欺怂怕恶。不过,我军的主要目标是安南,不宜和红毛夷再起争端,便放他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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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帅郑楷阵亡,郑根不敢在顺化城下久留,率两万残军,撤至广治府;明军追至广治,又撤至广平府;明军再追至广平,又撤至河静府。
明军再追至河静府,所有人都以为郑根会撤过兰江(大江),据兰江北岸的义安府而守。
不料,郑根居然不肯再退,他环顾众将道:“我屡败,敌屡胜。胜则骄,必不防我,可在此地设伏击之”。
安南国到处都是山,郑根的两万军队,藏于山中,根本瞧不出来,张开罗网,静待明军。
明军没来,来了两万余阮军。
原来,郑军攻下顺化城后俘虏了两万余阮军战俘,关押在城内。明军攻下顺化后,这批阮军战俘便落入了明军手里。
安南巡抚胡执恭见阮军将领阮有镒、阮有进对大明朝十分恭顺,便认真执行光武大帝“扶持安南国内亲明势力”的指示,将这两万余阮军战俘,编入二将军中。二将一下子势力大增,对大明朝更加感恩戴德。
平南将军杨武还欲亲自率军穷追猛打,胡执恭劝道:“大帅,自古穷寇莫追。郑军一向骁勇,之所以在顺化惨败,是因为彼等未料到吾大明会干涉。现在彼等已有了防范,未必好打。不如派阮军前去追击,吾等随后接应。用安南人打安南人,可是陛下的圣意”。
杨武深以为然,当即令亲明的两员阮军将领阮有镒、阮有进担任正、副主将,又令依然忠于阮氏的将领阮福鸣、梅万隆、张文通为先锋,率两万五千阮军追击郑军;自己则率军跟在后面,不紧不慢、缓缓而行。
阮军追到了河静府的群山之中,山路蜿蜒,渐渐地不成阵列,七零八落。
伏于山中的郑根,见机会来了,砍倒山头的消息树,释放攻击信号。
“呜~呜~呜~”
悠扬的牛角号吹响了,郑军从四面八方杀向阮军,将阮军截成一截截。
郑将胡猛率三千五百人、五百头战象当先杀到。
这胡猛,乃是安南王族之后,其先祖胡兴逸是大明朝浙江人氏,迁入安南。另一先祖胡季犁,本是安南陈朝的权臣,后来篡陈建立了胡朝。不料引起了大明的武装干涉,永乐大帝派兵进入安南,一度将安南变成了大明的一个省。
阮军中亦有两百头战象,见胡猛来得凶猛,阮将张文通急率己方的战象来战胡猛。
胡猛令驭手驾战象直插阮军阵中,一箭射杀张文通战象上的弓手,跃上张文通的战象,用右肩撞落驭手,左手刀劈杀张文通。
刚刚才二十一岁的郑根,发挥出了名将资质,整场伏击战打得干净利落。亲率两千中军直扑阮有镒的将旗,阮有镒虽是阮氏名将,却完全被打懵了,猝不及防下,被郑根砍倒了帅旗。
帅旗一倒,郑军立即崩溃,若无头苍蝇般四下逃窜。
“哒哒哒”,一匹黄骠马拼命地奔逃,马上有两人,一人用双腿夹马腹驭马,怀里抱着另一人。
“梅将军,吾不成了,放吾下来吧”,怀中人气若游丝地说,背后插着一枝深深的羽箭,却是阮氏忠臣阮福鸣。抱着他的,是阮氏的另一位忠臣梅万隆。
梅万隆放下阮福鸣,“公勿忧,不过小伤耳”。
阮福鸣惨笑,“梅将军何必蒙吾,吾亦是打过仗的”。
梅万隆泪流,“公尚有什么要交待的吗?”
阮福鸣喘息道:“吾死不足惜,只是担心少贤主年幼,吾广南国国祚堪忧啊!”
梅万隆毅然道:“阮福公放心,末将受先贤主大恩,誓死扶保少贤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听梅万隆如此说,阮福鸣闭上了眼,溘然长逝。
此战,郑军以千余人的代价歼灭了万余阮军,郑氏的青年将领郑根,展现出了名将之资。
“什么,河静府居然有埋伏!”
平南将军杨武闻报大惊,暗暗庆幸自己听了胡执恭的话,没有亲自追击,不然定吃大亏。
他恭恭敬敬地向胡执恭问计:“抚台,下一步我军该怎么办?”
胡执恭微笑,“自然是进军河静府呀,难不成大帅以为那郑根还敢在同样的地点埋伏两次不成?”
杨武率大军扑向河静府,郑军果然已经如胡执恭预料的那样,撤离了河静府,撤到了兰江以北的义安府,依靠兰江天险,阻挡明军。
依杨武的性子,还要一口气打过兰江,却被胡执恭阻住了。
胡执恭对杨武说:“大帅,当务之急是掌控阮氏的广南国,兰江以北之敌便交给定西侯好了。您若是一个人将功劳全立了,予怕定西侯会骂您。哈哈哈!”
??
安南清化府,本是胡朝的西都,也是郑氏起家的地方。
护送郑梉的车队来到了清化城下。
“禀清都王,清化到了”,部下向郑梉禀告,无人回应。
卷起车帘一望,七十七岁的郑梉已经与世长辞,结束了他南征北战的一生。
“王上!”
清化城下一片哭声,安南郑氏的天塌了。
这位传奇式的人物,在位期间,两伐莫氏、一伐武氏、西征南掌,百战百胜。唯有五次南征阮朝,未能成功,这一点很像汉朝的诸葛亮,五次北伐皆无功而返。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光武大帝闻听老对手郑梉病逝,不由得一声长叹,“彼亦英雄耳!”
作《清都词》曰:
南北交锋尤未息,
戎马一生莫敢欺。
倘使白头老将在,
升龙岂有大明旗?
第三百六十三章 册封
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
阮主阮福濒活着的时候,部下个个“忠”字当头,要多忠有多忠。可他一死,留下了孤儿寡母,可就不好说了,牛鬼蛇神全冒了出来。
阮有进偷偷对阮有镒说:“兄长,如今小贤主方才三岁,主少国疑,岂是国家之福?不如您取而代之,做广南国王,吾做广南副囯王。如此,广南国政,便操于你我二人之手。如何?”
副国王这个词是古人的发明,专为权势滔天的权臣所设。历史上,永历帝曾想过南逃安南,便派人册封后黎朝实权派清都王郑梉为安南副国王。
阮有镒和阮有进皆是阮氏大将,亦是旁系宗室,一个驻守广义府,一个驻守归仁府,位高权重,各有万余兵马。
此二人和朱亨嘉一样,皆是旁系宗室里的野心狼。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阮有镒想了想道:“今时不同往日,若想此事成功,非天朝点头不可”。
于是,二人搜刮了无数金银财宝,孝敬大明平南将军杨武和安南巡抚胡执恭。
礼收多了,心里难免惴惴不安。杨武来见胡执恭,“抚台,您跟咱说,安南人的礼,不收白不收。可眼下,咱收了人家那么多礼,须得为人家办事。可那阮有镒,并非阮主嫡脉,报上去,圣上可不一定同意呀”。
胡执恭一脸惊奇,“谁跟大帅说的,收了礼便要办事?昔年,予曾做过思恩参将陈邦传的幕僚,陈参将收了咱圣上不知多少礼,到头来也没帮圣上办事,反而想出兵攻打圣上。可见收礼便得办事,乃愚人之见也”。
此言一出,杨武脸都羞红了,“吾等身为天朝官员,若收了礼不办事,岂不有损天朝形象?”
“无妨,大帅不妨让那阮有镒、阮有进上道请封广南国王、副国王的表。此表递往南京,圣上必然不同意。圣上不同意,可就怪不得吾等了”。
“抚台怎知圣上不会同意?”
“圣上已经贵为天子了,自然希望自己的子孙千秋万代,国祚绵延,所以一定会强调宗法继承。阮有镒、阮有进非阮氏嫡脉,陛下一定不会准,而是立那阮福濒的三岁幼子为王”。
杨武一听,不禁咂舌,“抚台真是人杰,这见识胜过本帅百倍!”
胡执恭一笑,“予让那阮有镒、阮有进上表,可不全为了搪塞二人。还有一宗用处”。
“哦,还有何用?”
“可将此表和圣上的批复,给那王妃郑氏和忠于阮氏嫡脉的人看,如此,彼等定然对吾大明感恩戴德”。
“原来如此”,杨武佩服得五体投地,“抚台真乃神人也!”
??
听说大明平南将军杨武让自己上表天朝,请封广南国王、副国王,阮有镒、阮有进欣喜若狂,暗道这天朝的官员们收了礼便肯办事,不愧是礼仪之邦啊!
安南国自称小中华,写表章的人才大把,很快的,一道请封表便写好了:“承天受命,君师宇内。伏惟大明皇帝陛下,奉天御极,以德绥民,山河共戴,四海归心。泰运初亨,万国仰维新之治;圣德博大,广南弘无极之仁。臣阮有镒、阮有进虽化外之臣,亦深沐皇恩,常思报效。倘得立为广国国王、副国王,则广南之土,皆大明之土也;广南之民,亦陛下之赤子也。谨逢表,微末愚忠以闻”。
这道表,被胡执恭以快船,飞速送往南京。
??
“娘娘,不好了,阮有镒、阮有进那两个逆贼,居然上表大明皇帝,请封为广南国王和副国王”,阮氏广南府,忠于阮氏嫡脉的梅万隆、邓辉等大臣急告阮福濒的遗孀王妃郑氏。
郑王妃抱着三岁的小王子阮福溱泣不成声:“先夫在世时,对此二人恩比天高,视之如左膀右臂,委以统兵之权。却不料,先夫刚薨,便欺凌吾孤儿寡母。罢,罢,罢,便遂了此二人之意,吾母子归隐田园便是”。
“万万不可呀,广南民心俱在小贤主身上,娘娘岂可逆民心而退位?”
“不退位又能如何?广南精兵俱在二贼之手,予又能如何?”
梅万隆道:“二贼虽拥有重兵,若大明愿立小贤主为王,二贼亦无能为矣。娘娘可以重金贿赂杨将军和胡巡抚,同时上表天朝,请封小贤主为广南国王”。
郑王妃叹了口气,抱着阮福溱向梅万隆、邓辉施礼道:“予一介妇人,不懂国家大事。此事便托付给二卿。倘此黄口孺子得保王位,皆二卿之力也”。
梅万隆、邓辉不由得泣下,“娘娘宽心,臣等纵是粉身碎骨,亦要保少贤主继位”。
梅万隆、邓辉携带重金,求见杨武和胡执恭,杨、胡二人又笑纳了,胡执恭还古道热肠地指点了梅万隆、邓辉一番这道表该怎么上。惹得梅、邓感激涕零。
于是,少贤主阮福溱的请封表也写好了:“皇天眷命,统驭万方。恭惟大明皇帝陛下,承天御极,恩德弘布,光明广大,永永无极,六宇共戴,八方咸歌。臣阮福溱虽远居广南,亦感吾皇之盛治,瞻学之崇隆。伏愿天心笃祜,金瓯巩固。臣父阮福濒殁于王事,广南之民莫不痛心疾首。今孤儿寡母,无枝可依,昼夜啼泣,惶恐不安。倘蒙陛下恩德,立为广南国王,生生世世,结草衔环以报。雏鸟悲鸣,谨拜表以闻”。
胡执恭收到此表,亦派人以快船,飞速送往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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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乾清宫内,朱亨嘉见了这两道表,不由得哑然失笑。
阮有镒、阮有进这两个广南国内的亲明派,为了想当广南国王、副国王,居然说什么“广南之土,皆大明之土”,这是想将广南国卖得精光呀!嗯,他们想打利益牌;郑王妃和她那三岁孺子说什么“孤儿寡母,无枝可依”,嗯,她们是想打悲情牌。
作为一个成熟老练的政治家、大明广袤土地上的最高统治者,光武大帝思考问题,可不是只立足于广南一地,而是着眼于全局。
表面上看,扶持阮有镒、阮有进这两个亲明派,似乎更有利。但自己是以旁系宗室的身份篡了嫡脉的位,自然不希望别的宗室也学自己,篡自己子孙的位,所以废嫡立庶,万万不可。且那阮福溱才三岁,人小,更好控制。
想到这里,朱亨嘉决心立阮福溱为广南国王。为了安抚阮有镒、阮有进这两个亲明派,又封阮有镒为广南副国王,主广南国政;阮有进为广南大都督,掌广南兵权。
他在阮有镒、阮有进上的表上批复道:“二卿心怀大明,朕心甚慰。然废嫡立庶,恐引广南动荡。且封尔二人为广南副国王、大都督,分掌政事、军务。望尔等忠于职守,勿负朕意”。
又在阮福溱的表上批复道:“孤儿寡母,朕甚怜之。尔勿忧,只要尔一心向着大明,朕保尔无事。
光武大帝做事一向果断,既然已经决定了册封阮福溱为广南国王,立即便令翰林院拟了道旨意,派官员赴广南行颁封礼。
??
奉
天承运
皇帝制,曰:圣仁广运,故能君临万邦。昔我太祖,驱逐蒙元,诞育多方,德泽海外,四夷宾服。朕继祖宗之遗德,以御天下,凡天覆地载,莫不尊亲朕命;溥将暨海隅日出,罔不率俾。夫广南国,我天朝三百年恪守职贡之国也。咨尔阮福溱,告急于朕,云孤儿寡母,惶恐不安。垂髫孺子,知尊中国,欣慕来同,肯求内附。其情可悯,其志可嘉。尔情既坚于恭顺,朕恩当靳于柔怀。兹特封尔为广南国王,赐之诰命。尔其念臣职之当修,恪循要束;感皇恩之已渥,无替款诚。祗服纶言,永尊声教。钦哉!
广运
光武二年元月十八日
之宝
??
娘娘,赶紧谢恩吧,来颁旨的大明礼部郎中钱肃遴轻轻地提醒着抱着阮福溱的郑王妃。
郑王妃谢恩后起身,不由得泪流满面、感激涕零,有了大明皇帝的册封,儿子的王位便稳了,再三对钱肃遴称谢道:“请天使回禀圣上,圣上天高海阔之恩,小臣母子永世不忘”。
郑王妃母子开心了,阮有镒和阮有进却有些不乐意。
也是,花了那么多金银珠宝,没办成事,任谁都窝火。二人悻悻然来找胡执恭,“抚台,圣上缘何不册封我等,却册封那黄口孺子?”
胡执恭一点不恼,笑嘻嘻地拿着朱亨嘉给二人的批复道:“公等请看,圣上虽然未立公等为国王、副国王,却让公等一掌政事、一掌军务。这是何等的信任。做个不是国王的国王,岂不是好?来日方长嘛”。
阮有镒和阮有进见了朱批的内容,又听了“来日方长”四个字,回嗔做喜。
他们自以为得到了胡执恭支持,行事愈发嚣张,培植党羽,安插亲信,独揽大权,视郑王太妃母子为无物。
郑王太妃不由得惴惴不安,召梅万隆、邓辉商议道:“阮有镒、阮有进兵权在手,横行无忌,迟早必有谋逆之事,如之奈何?”
邓辉道:“娘娘,如今只能请大明派兵驻于顺化,贤主的王位才能稳如磐石”。
梅万隆道:“不可,明军若入驻顺化,恐怕是未驱狼又来了虎”。
邓辉道:“无妨,只借三千明军驻守,以遏二阮之势便可”。
郑王太妃叹道:“大明毕竟是天朝上国,纵是谋我广南,也会顾及体面,善待我母子。若让二阮篡了位,我母子死无葬身之地也”,遂令梅万隆与胡执恭谈判。
胡执恭是痛快人,听梅万隆讲完来意,当即说道:“想让大明派兵马驻守顺化不难,但有两个条件:其一、广南国每年需上贡大明五万两纹银,充作军费;其二、当初大明曾答应助阮氏夺取广平、广治二府,此议作废”。
梅万隆咬咬牙同意了。
胡执恭又上题本,在河静、广平、广治三府设官治理。自此,整个安南国兰江以南,尽成了大明朝的势力范围。
第三百六十四章 谋郑(一)
安南升龙府后黎朝皇宫,白雪皑皑,四十七岁的安南国王(大明册封)、神宗皇帝(自封)黎维祺陛下,撑着华盖,半卧在躺椅上,静静地瞧着御花园里银装素裹的十几株梅树。
品茗、赏花、读书、听琴、看歌舞,当然,还有吃饭、睡觉,便是这位皇帝每天的生活。别误会,他可不是昏君,也不是懒政,而是没事做。安南的大权都在郑氏手上,那清都王郑梉更是个权力迷,大权、小权一把抓,黎朝的皇帝自然便没事做了。赏赏花、听听曲也挺好。
十年前,神宗黎维祺陛下不甘心在皇宫中“养老”,在第三次郑阮战争时,对政事发表了点看法,说阮军堡垒筑得坚固,这个仗不太好打。完了,清都王郑梉勃然大怒。你想干啥?当年你爹想从我爹手里夺权,被我爹逼得上吊死了;我仁慈,没杀你。你莫非还想翻天?
征阮回京后,郑梉便逼黎维祺让位给儿子黎真宗黎维佑。成了太上皇后,黎维祺悟出了一个道理:这安南的天是老郑家的,不是咱老黎家的。于是,更弦改辙,对郑氏毕恭毕敬。有一回郑梉生病,太上皇居然在宫中虔诚地为其祈福。上苍啊,请让清都王的身子赶紧好起来吧!我安南国可不能没有清都王啊!后来,郑梉得知此事,暗道,这小子,当了太上皇后,倒是懂事了不少!
恭顺,便有回报。五年前,黎维祺的儿子黎真宗黎维佑病死了。郑梉大笔一挥,又让太上皇复了位。重登帝位后,黎维祺对郑梉愈发地俯首贴耳、唯命是从,恨不得跪下来管郑梉叫爹。
郑梉之所以让黎维祺重新复位,除了因为他变听话了之外,更主要是做给大臣们看的。瞧见了没?这安南国的天,是我郑氏的天,黎朝的皇帝,我郑氏想废便废,想立便立。你们心里可得有本帐,别站错了队。
和寻常百姓家的粉红色、白色梅花不同,御花园里的梅花可都是珍品,“紫梅”、“红梅”、“绿萼”、“骨里红”、“玉蝶”等,株株价值连城,颜色嘛,除了常见的粉红色、白色外,还有紫红、淡黄、淡墨??
黎维祺忽地有感而发,吟道:“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妙啊,王荆公此诗,从父皇的口中吟出,更显出梅花的品性高洁、不畏严寒”,皇次子黎维禑交口称赞。
黎维祺悠悠地对黎维禑说道:“刺骨严寒之下,敢傲雪而开的寒梅,又有多少呢?”
黎维禑压低了声音道:“儿臣已经跟礼部尚书阮宜、户部侍郎阮寿春等人联络了,他们都愿做傲雪而开的寒梅。只要父皇下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嗯”,黎维祺蓦地睁开了眼,一双眸子精光四射。霎时,又重新合眼,卧在躺椅上,宛如入睡的陈抟老祖。
“父皇,儿臣得到了一个消息”,黎维禑的声音更轻了,仿佛蚊蚋般贴耳说道,“清都王的车驾去了清化,入宫后便再没露面,宫内隐隐有哭声。另外,还有人说,驻守宣光的郑柞已经赶往清化了”。
“汝是说??”
黎维祺立即坐了起来,再没半分睡意,喃喃自语:“清都王七十七了,叶落归根啊!征南大军有消息吗?”
“前些日子传来消息,说是即将攻下顺化城。看来此番郑氏灭阮的希望很大!”
黎维祺口中发苦,对黎维禑道:“皇儿速去联络大明定西侯张名振,告诉他郑军主帅郑柞已经去了清化,宣光一带的郑军,群龙无首,请他速派兵进入宣光、升龙。再让武公悳、武公俊父子里应外合,向明军献宣光城”。
黎维禑一楞:“此时发动是否有些早?父皇何不等弄清楚清都王是否已死后再动手?”
黎维祺却神色坚毅,“若郑梉未死,灭阮归来之后必然要篡我黎氏之位,需趁其大军未归时动手;若郑梉已死,更要趁郑氏群龙无首之际发动。此事须以快打慢,宜速不宜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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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神宗生怕明军不肯出兵,在送给定西侯张名振的信札中,一口咬定郑梉已死,请他速领兵来。不料竟歪打正着。
张名振闻报大喜,令荡胡伯阮进率五千水师,沿水道攻取海阳府,从东面攻占升龙;自己率平西伯王朝先、副将黄昭率一万五千明军、两万莫军由北干府攻取宣光镇,再沿红河,从西边攻取升龙;又令南掌国王素丽涯旺沙率军两万,攻取被郑氏攻占的琅勃拉邦故地,牵制嘉兴府、奠边府、清化府一带的郑军。
磨刀霍霍,正欲出征,忽报高平莫氏王太妃赵宝莲娘娘、安南都统使莫英将随征的莫军人数由两万增加到了三万五千人,并亲自领军随征。
张名振大喜,这样一来,他手中的陆师人数便由三万五千,增加到了五万,兵力充足了不少。
正准备唤人请他们入大帐,副将黄昭却道:“依末将愚见,大帅当至辕门口亲迎莫氏王太妃和都统使为好”。
“大明是君,莫氏是臣;本帅是主帅,彼等是本帅的部下。为何要本帅亲迎?”
黄昭压低了声音道:“大帅有所不知,这高平莫氏的赵宝莲娘娘和咱陛下的关系非同一般,此事,广西旧将皆知。大帅还是给其一些薄面为好,免得圣上怪罪”。
“荒唐!圣上怎可做此有违礼教之事?”
理学盛行的大明朝虽然不禁寡妇改嫁,但是却鼓励寡妇守节。明文规定:“寡妇守节不改嫁,免除其差役”。除了政策上的鼓励外,那一座座贞节牌坊和《列女传》压得寡妇们喘不来气。
堂堂皇帝,天下道徳楷模,居然和高平莫氏的国母、一个寡妇做出如此苟且之事,在信奉理学的张名振看来,简直是难以容忍。暗道,这光武皇帝的品德不如鲁监国殿下多矣!
张名振乃鲁监国死忠,对当年光武帝使手段逼鲁监国退位就藩一事,一直耿耿于怀。当然,现在大势已定,他也只是心中耿耿,并无谋反的念头。不过,私下里总是喜欢拿光武帝和鲁监国比。越比越觉得鲁监国是君子,光武帝是无赖。可不知咋搞的,君子楞是斗不过无赖。类似的例子很多,项羽斗不过刘邦,宋襄公斗不过楚成王。莫非这帝王之位,非无赖不能为之?
帝位争夺也就罢了,在张名振看来,争来争去还都在老朱家的碗里。可和寡妇睡觉却万万不能忍!虽然我大明允许寡妇改嫁,但您是一国之君,应该鼓励寡妇守节,死了以后再给她们立个大大的牌坊,这样才是好皇帝。您倒好,直接把人寡妇睡了,岂不是离经叛道?更严重的是,这寡妇还是高平莫氏的国母,真正是丢人丢到海外去了!
当下便把脸一沉,昂然对黄昭说道:“本帅乃是天朝大帅,代表着大明的尊严。那高平莫氏是我大明的臣子,岂有本帅亲迎的道理?汝去迎一下,本帅在大帐等候他们”。
赵宝莲和莫英走入大帐,张名振不阴不阳地说了几句客套话,然后吩咐设宴款待,席间态度甚是倨傲。
赵太妃倒是不以为意,十六岁的莫英却目露不平之色,愤愤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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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妃,那定西侯委实狂妄,颐指气使,不把我莫氏放在眼里,可恶也”,赴完宴,安南都统使莫英气恼地对赵太妃说。
赵宝莲微笑,“我儿已经亲政,是高平莫氏的大王。为王者,须学会压制自己的怒气,不可意气用事”。
“可我莫氏是为大明打仗,大明却不把莫氏当回事,是可忍,孰不可忍”。
“为大明打仗?为大明打仗,为娘用得着出动三万五千精兵?”
赵宝莲厉喝道:“汝听好了,此战并非为大明而战,乃是为我莫氏自己而战。汝能否恢复我朝太祖高皇帝之伟业,重掌升龙城,全看此战”。
“恢复太祖之伟业?母妃,您的意思是说??”,莫英年轻的脸庞上,一阵兴奋。
“不错”,赵宝莲微笑道:“昔年太祖能废黎朝建莫朝,我儿如何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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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宴散后,张名振越想越气,决定上疏给朱亨嘉,劝皇帝私生活检点些。当然不能直接劝,得拐着弯劝。
于是一道请求为安南国的寡妇立牌坊、并免除其差役的题本拟好了。
题为表彰安南国贞妇事
臣名振闻:忠臣良将、孝子顺孙、义夫节妇者,国家之宝也。自汉朝宣帝以来,历朝莫不表彰贞妇守节、抚养幼孤、侍奉公婆,有家方能有国矣。故伊川先生言,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安南国为我大明属国,当遵大明礼制。请免安南国贞妇之家差役,旌表门闾、封爵赠号、立祠供乡人祭祀??微末浅识,静候圣裁。
这道疏送至南京乾清宫后,朱亨嘉看得莫名其妙,汝一个将军,管寡妇守节的事做甚?
慢慢品,安南国、寡妇、守节,可恶!张名振分明是知道朕跟宝莲的事了,上疏规劝朕。
岂有此理!朕跟宝莲两情相悦,关尔等假道学何事?再说,现在离得十万八千里,想见也见不着,不过写写信而已,这也不行?
越想越气,把茶碗一摔,吼道:“朕看张名振是不想活了!”
好家伙,龙颜一怒,乾清宫侍奉的内侍跪了一地,皆不敢抬头。
气归气,朱亨嘉也拿张名振没办法。那张名振可是大忠臣,多少次和清虏血战,九死一生。忠臣不怕死,杀了他,反让他青史扬名。再说,人家也没直说,只说要表彰安南国贞妇,杀了他,反闹得自己和宝莲的事,传得天下皆知。因此,真不能杀!
不能杀,有气发不出,只好在题本上一语双关,酸溜溜地批复道:“表旌贞妇,自有安南地方官办理。尔为武将,专心打仗便好。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
第三百六十五章 谋郑(二)
定西侯张名振令安南都统使莫英率三万五千高平莫氏的军队走在前面,自己率一万五千明军跟在后面,由北干府往宣光镇杀去。
安南国的一个府和大明朝的一个县差不多大,一个县则相当于大明朝的一个乡。北干府东边的几个县在高平莫氏手中,西边几个县则在郑氏手中。
明莫联军动如脱兔,两日之间,便攻下了北干府西边所有郑氏控制的县,逼近宣光镇。
安南的县虽然不大,但全是山,山路崎岖,这个速度已经相当快了。
“前军都督符铁、左军都督农贵虎,汝二人领军一万三千为先锋;中军都督赵呈德、右军都督符胜,汝二人随本都统使领军一万七千为中军;后军都督史威领军五千为后军”,十六岁的莫英,兴奋地发号施令,这是其第一次领军作战。
“末将领命!”
军令如山,诸将齐声应喏。
看着儿子英武的身姿,赵宝莲十分自豪,吾儿真有太祖之风也!一年前,赵娘娘便已还政于儿子,不再临朝听政。若不是此战关系太大,她根本不会亲自领军前来。
莫英下完将令,赵娘娘留下了符铁、农贵虎二将,“符将军、农将军,汝二人攻打宣光城时,宣光镇少傅宗郡公武公悳、武公俊父子会打开北门接应。汝等一入城,便派人假扮郑军,将此二人除去。听明白了吗?”
“末将谨遵王太妃谕命”。
莫英奇怪地问道:“母妃,那武公悳、武公俊父子不是我莫氏的盟友吗?而且献城有功,为何要除去他们?”
赵娘娘摆了摆手,“吾儿切记,国与国之间只有利益,没有盟友。打仗,最重要的便是要获得斩获。宣光镇,便是我莫氏的第一个斩获。不除掉武公氏父子,莫氏便不能彻底掌控宣光镇。所以,只能除掉他们”。
“儿明白了”,莫英想了想又道:“母妃,您刚才说国与国之间,只有利益,没有盟友,那我莫氏和大明之间,是不是也不算盟友?”
“莫氏和大明?”
赵宝莲一楞,忽然想起了那个经常会想起的身影,许久方道:“莫氏和大明,还是有感情的”。
忽地脸一红,解释道:“吾儿是靠大明之力,才做上这莫氏之主的。做人不可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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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光镇保主(裒主)府,一直是宣光镇的政治中心。从武公悳的先祖武文渊起,武氏已经称霸宣光一百三十多年了,是这一片的王。
当年后黎太祖黎利从大明朝手中闹独立,莫氏、郑氏、阮氏、武氏皆是黎氏手下大将。后来莫氏太祖莫登庸,叛后黎建立莫朝,郑氏、阮氏、武氏都帮着黎氏打莫氏,因此被视为黎朝的大忠臣,世代镇守宣光。
“都准备好了吗?”
武公悳端坐在保主府的虎皮大椅上,问儿子武公俊和几个心腹。
“父亲,儿已经联络了几个武氏旧将,再加上我武氏的族兵大概能有千余人。已经约好了,明日戌时初刻,打开北门,放明军和莫氏进城”。
武公悳眉头一皱,“怎么才这么点人?”
也难怪他皱眉,宣光武氏,最盛时拥兵近两万。可自从被郑氏击败后,郑氏兼并了武氏的军队,只给了武氏父子一个虚衔养着。
“父亲,郑氏这几年一直在清洗宣光镇的武氏旧将,再不动手,我武氏恐怕连一千人都凑不齐了”。
武公悳有些担心,“宣光镇可是有一万五千郑军,靠千余人夺取北门,有把握吗?”
郑梉南下伐阮时,在北部边境留下了三万军队驻守,由儿子郑柞统率。郑柞在宣光镇布置了一万五千兵马,在升龙府和太原府的边境上布置了一万五千兵马。
武公俊一脸喜色,“父亲有所不知,刚得到消息,郑梉老儿病重,郑柞已经赶往清化了。如今,城里的郑军群龙无首,夺门易矣!”
“郑梉老贼病重?”
武公悳听完后哈哈大笑:“老贼啊老贼,没想到汝也有今天!哈哈哈!”
他恨透了郑梉。本来,莫氏、郑氏、武氏、阮氏各占一片江山,大家一起开开心心过日子,多好!可郑梉这老匹夫偏不,非要做什么一统安南的美梦。我安南国都分裂了一百多年了,就汝能耐大?统一得了?
这下好了,老匹夫病重,这宣光镇的天,又将重是我武氏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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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化府,是安南胡朝的国都,安南人称之为西都;升龙府是如今黎朝的国都,安南人称东都或东京。
说是东京,其实升龙府位于安南的北部。中华宋朝的国都是东京汴梁,安南的李朝认为,我们安南人是“小中华”,既然大宋的国都叫东京,我安南的国都自然也得叫东京。这么的,北部的升龙府,就变成了“东京”。后来,胡朝迁都清化,以前的国都叫“东京”,得对称,便叫“西京”吧。这么的,中部的顺化,便成了“西京”或“西都”。
清都王世子郑柞赶到了西都顺化,他跑死了战马,却仍未得及见父亲最后一面。
“父王!”
看着白发苍苍的老父亲浑身冰凉地躺在龙床上,郑柞悲上心头,泪如泉涌。
“世子,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您必须马上去升龙,取得黎氏的册封,继位为王,控制朝政,以免人心动荡”,吏部尚书阮仁政劝他。
黎朝虽然定都升龙,但顺化是郑氏的老巢,也是安南国真正的政治中心,掌握实权的官员,大多待在顺化。
郑柞点点头,正欲开口。
“军报!”
前方传来了军报,打开一看,霎时脸色变得苍白。
阮仁政急问:“世子,军报上说些什么?”
郑柞定了定神,“明军救援阮氏,我征南大军大败,郑楷叔父阵亡,我儿郑根率两万败军,退守兰江”。
阮仁政想了想道:“王长孙骁勇善战,应该能守住兰江天险。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做两件事:其一、尽快赶往升龙,控制黎神宗;其二、上表向明国请罪,试探一下明国对我郑氏的态度”。
“嗯,便依阮公之策”。
屋漏偏逢连夜雨,又有军报,南掌素丽涯旺沙王派兵两万,侵略安南,夺取了琅勃拉邦东边的五府之地。其实也不能算侵略,此五府之地,本来就是郑氏从南掌国抢过来的。
郑柞咬了咬牙,“区区南掌国居然也敢犯我安南。现在南掌军威胁清化,本世子如何去升龙?”
阮仁政道:“南掌国,介癣之疾耳。可调归化(老街)、莱州、嘉兴(山南)、奠边四府守军讨之。世子当亲率大军,急赴升龙,迟恐有变”。
郑柞想了想道:“阮公所言甚是,吾立即率军去升龙”。
第三百六十六章 谋郑(三)
戌时,又名黄昏,太阳已经落山,昏黄一片,万物朦胧。宣光城北的街巷,传出犬吠,狗儿们开始履行职责。
武公悳、武公俊父子,带着忠于武氏的千余军卒,往北城门走去。
虎瘦雄风在,武公悳虽然已经被剥夺了权力,但家族一百多年的积威可不是玩的。见是他,北门郑军守将客气地问:“少傅宗郡公,您带这么多人要出城?”
“正是,暂缓关门,吾要出城”。
安南国和大明朝一样,凌晨开城门,日落前关城门。当然,各地的开、关时间并不统一,这一点亦如同大明朝,不愧是“小中华”。
宣光城的关城门时间正是戌时初刻,此时鼓声已响,守将正欲关门。
“少傅宗郡公,鼓声已响,根据世子军令,鼓声响后,任何人不得出城,您请回吧”,守将赔笑道。
武公悳阴阴一笑,“嗯,汝倒是个忠于职守的,很好”,朝儿子武公俊使个眼色。
武公俊冲向守将,一刀砍倒,带人夺了城门,施放信号。
“不好了,武公氏造反了!”
北城喊声四起,一片大乱。
郑柞去清化前,在宣光镇留了一万五千兵马,五千驻扎各县,五千驻于城内,城墙上不过五千,分散在各门的兵马并不多,一时难以夺回城门。
莫氏大将前军都督符铁、左军都督农贵虎见到北门信号,率一万三千莫军抢先进城。杀散北门守军,控制城门。
“来将何人?少傅宗郡公武公悳在此”,武公悳朝符铁、农贵虎大吼。
“武公悳?”
符铁朝农贵虎会意地一视,朝身后早已准备好的身穿郑军服装的五百部下发出信号。
五百“郑军”突然从莫军军阵中杀出,冲向武公悳、武公俊父子,将他们和数百武氏族兵,杀得一干二净。可怜武公父子,本想献城后重新掌权,孰料权未掌成,命先丢了。
明莫联军冲入城来,杀死宣光守将,控制了宣光城。
大明定西侯张名振袭取宣光城后,令莫军史威部五千兵马驻守,其余诸军,休息一日后,继续往安南国的东京、升龙府进发。
“明日一早,兵发升龙”,张名振的声音在宣光镇保主府久久回响,似乎在宣告郑氏即将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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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阳府,位于红河的河道上,是红河的出海口之一,也是升龙府的东大门。
驻守海阳的五千郑军,三千驻扎在城北的群山中,防范北面的明军,城里只有两千人。
他们没料到,明军没从北面的陆地上来,竟然从海上来了。
大明荡胡伯阮进率八十艘船、五千水师从海上驶入红河水道,忽然出现在海阳城下。
海阳城的南城门是水门,此时正值中午,城门大开,来来往往的安南小贩,划着小船,进城贩卖。
“敌袭!”
水门守将见到了密密麻麻的明军帆影,惊恐地大叫。
来不及了,明军放下百余条小船,风驰电掣般直入城门。阮进之子阮骏第一个驾船冲入城中,登上水门城墙,将企图关闸的守军杀了个干净。
有备打无备,明军仅伤亡了数十人,就歼灭了千余守军,攻克了海阳。
阮进留下阮骏部一千将士守海阳,自领四千水师,沿红河直取安南人的东京升龙。
走水道比走陆路快得多,阮进的水师抵达升龙后,张名振的陆师还在宣光至升龙的路上。
副将陈雪之向阮进请示:“大帅,我军只有四千,是否等定西侯的大军到了再攻城?”
阮进本是鲁监国部下的悍将,出了名的打仗不怕死。当年清将张国柱率一百多艘船攻打舟山,诸将皆不敢战,唯有阮进敢搏命。他只带着四艘船,借风势,冲入张国柱阵中,“秋涛方壮,乘之发炮,无不糜碎”,四艘船打垮了一百多艘船。因此被称为鲁军第一勇将,得了个外号:“阮大胆”。
等主力来了再攻城,不是“阮大胆”的性格。
阮进哈哈大笑:“当年本帅在舟山,清虏闻本帅之名胆寒。难不成这安南人比清虏厉害些?不用等定西侯,直接攻城”。
话说得豪气,但阮进也是沙场老将,知道自己的部下是水师,缺少攻城器械,所以并不蚁附攻城,而是将船队列阵于红河之上,轮流炮击升龙东城。
升龙城位于红河之衅,其东城紧挨着红河,一时被轰得千疮百孔、砖石横飞。
郑柞之子郑栋登上了东城城头,看着红河之上的明军战船,神色凝重。
“将军,请速将升龙、太原边境的军队调回城”,裨将符成向郑栋建议。郑军在升龙城内只有五千兵马,另有一万部署在升龙和太原的边境上,结果没想到明军没从陆路,居然从水上来了。
“嗯”,郑栋沉声道:“援军回城前,汝务必要加强巡视。还有,派人盯紧金光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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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龙府,安南皇宫金光殿,黎神宗、皇子黎维禑、礼部尚书阮宜、户部侍郎阮寿春等人正在密谋。
神宗皇帝精神矍铄,再没有了往日赏花时的那种慵懒。
他望向阮宜,“阮卿,可曾联络上城外的明军?”
“陛下,臣已派人缒下城墙,和明军约好了,明日酉时献南城门”。
黎神宗目光亮了,问诸人:“城里忠于我们的人有多少?”
“臣有家奴一百”。
“臣有家奴五十”。
“臣有族丁八十”??
忠于黎神宗的,基本上都是些黎朝勋戚和大儒,平时挂个闲职吃个闲饭,手里没兵,手上只有些家奴、族丁。算来算去,也只有两千杂兵。
黎神宗发了狠,“明日,宫中所有皇族、内侍、侍卫全部配发兵器。皇朝兴亡,尽在明日!”
“臣等誓死效忠吾皇!”
“好”,黎神宗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忽又问道:“那些人都处理了吗?”
黎维禑拍了拍手,“带上来”。
待卫拎上了二十多颗人头,皆是郑氏安插在皇宫中的眼线。
黎神宗满脸狰狞地说道:“从现在起,金光殿,许进不许出,有敢泄露消息者。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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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酉时,升龙城内忽然四处起火,南城门附近,烟尘滚滚,阮宜、阮寿春率两千余族丁、家奴,杀向城门。
此时太阳尚未落山,城门未关,守军一时不察,被乱兵抢上城墙。
南城门外,阮进见了信号,便要率军入城。
副将陈雪之阻拦道:“大帅,须防安南人诈降,还是让末将先行吧”。
阮进大怒,“汝何时见过本帅遇到危险,让弟兄们先上?退后,本帅先入城”。
说完,率军先行入城,陈雪之无法,只得率部紧紧跟随。
郑栋、符成闻讯,急引兵来夺南城门。
符成见到了阮宜、阮寿春后,大惊,对郑栋道:“二阮是黎氏心腹,彼等夺城,必是神宗指使。事急矣,此城已不可守。末将挡住明军,将军速去皇宫,挟持神宗和皇子撤往清化。万不可让神宗落入明军手里!”
郑栋点点头,立即率千人往黎朝皇宫杀去。黎神宗、皇子黎维禑皆着甲,聚集了千余皇族、侍卫、宫人,守卫皇宫。
双方都有千人,区别就在于郑栋的兵是百战精兵,神宗的兵马是拼凑的。
战了一小会,郑军便攻破宫城,闯入金光殿。
见了黎神宗,郑栋冷笑,“明军犯我安南,请陛下随臣移驾清化”。
“逆贼,不是汝死,便是朕亡”,黎神宗倒是硬气,挥剑刺去。
郑栋大怒,“汝是我郑氏所立,不思报恩,反要害我郑氏。今日便是汝的死期”,也不废话,拔刀便砍。战不多时,一刀劈死黎神宗。
“皇子何在?”
郑栋大吼,命人四处搜捕黎维禑。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个道理,他懂。
可怜黎维禑跌跌撞撞地由金光殿逃到了祥光殿,听到喊杀声愈来愈近,傍徨无计。
忽有一年轻宫人献计,“事急矣,请殿下换上宫人之服,或可脱身”。
黎维禑无奈,换上宫服,男扮女装,侥幸逃得一命。
郑栋未寻到黎维禑,心中大愤,又听得喊杀声逼近皇宫,一怒之下,一把火烧了金光殿,引兵往城外撤去。
此时,南城门的战斗结束了,符成抵挡不住阮进,惨死在乱军中。
阮进率军朝黎朝皇宫冲去,见到了冲天大火。
“快救火,一定要给本帅救出安南国王”,阮进大吼。
“大帅,父王已经殉国了”,忽然从皇宫中跑出一名年轻的宫女,哭哭啼啼,双眼通红。
“父王?”
阮进盯着那宫女仔细看了看,觉得有点怪怪的,问道:“汝是安南国的郡主?”
“吾不是郡主,是安南国王子黎维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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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西侯张名振的大军进入了升龙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严明军纪、封存府库。张名振是读书人出身,以前跟随鲁监国时,他和张煌言、王翊,都以军纪严明着称。此举博得了不少安南人的好感。
张名振令部下四处宣扬,明军此来,并非侵略安南,而是帮助黎朝皇帝清除郑氏奸党;上疏光武帝请立黎维禑为安南国王;又令黎维禑以世子名义招降河江、归化、莱州、嘉兴、奠边、奉化、建平、义安诸府。
本以为黎朝不掌权多年,黎维禑应该没什么影响力,不料郑梉已死、升龙失守后,郑氏人心惶惶,居然有河江、归化、莱州三个边远的府愿意归顺黎维禑,倒是出乎预料。
“大帅,莫氏王太妃、都统使请您赴宴”,部下禀报张名振。
“哦,请本帅吃饭?”
张名振心里冷哼一声,“予倒要看看彼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到得莫军大营,赵宝莲、莫英殷勤劝酒。
酒过三旬、宾主尽欢之际,赵宝莲忽然笑吟吟道:“大帅为我安南除奸,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言罢,左右奉上了薄礼:一张五十万两的大明钱庄银票。
“好胆!尔等竟敢污本帅名节!岂不知富贵不能淫乎?”
送礼送出了反效果,张名振见了银票,非但不喜,反而勃然大怒。
赵宝莲一见要糟,急忙圆场,拍掌赞道:“妾身久闻大帅清廉如水,适才一试,果不其然!佩服,佩服!”
“哼”,张名振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本帅是个直性子,王太妃有事请直言”。
“好,妾身便直说了。自古王朝轮替,不过数百年。黎氏腐化荒淫,人心已失,固我莫氏太祖替之。请大帅上疏大明皇帝陛下,立我儿莫英为安南国王”。
“什么?立汝之子为安南国王?”
张名振仰天大笑,气振嵩岳,叱责道:“岂有此理,亏尔等也是读过书的,竟不知君为臣纲的道理!黎氏是君,汝莫氏是臣。以臣代君,天理难容!本帅便是死,也不能让尔等辱没了纲常!实不相瞒,请立黎维禑为安南国王的奏疏,予已经发出去了”。
说完,拂袖而去,一点面子也没给莫氏王太妃母子。
“母妃,这厮实在无礼!”
莫英气得俊脸胀红。
赵宝莲也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半晌,恨恨地道:“吾儿勿恼,为娘亲自上疏陛下,立吾儿为安南国王”。
莫英有些不放心,问道:“大明皇帝会同意吗?”
赵宝莲一楞,那个人的心思比海还深,他会同意吗?
“应该会吧”,赵宝莲不确定地道,随后又加重了语气,“一定会的!”
第三百六十七章 谋郑(四)
南京城乾清宫,天冷了,马欢喜小心翼翼地为暖炉添了炭,然后躬身后退。
朱亨嘉没理这奴才,专心地批着奏疏。
一晃过去了一个时辰,马欢喜忽然贼笑了一声,禀道:“陛下,高平莫氏赵王太妃的奏疏到了”。
这位司礼监掌印侍龙有术,吩咐司礼监,对简在帝心的一些“重点人”上的奏疏,必须随收随递,不得拖延。其中就有这赵宝莲娘娘。
“宝莲的奏疏?快,速取来与朕看”。
朱亨嘉熟练地打奏疏,正文先不看,先看附本。
赵宝莲的疏一向都有正、附本。正本谈公事,附本诉衷肠。久而久之,朱亨嘉养成了习惯,先看附本,再看正本,自嘲为先私后公。
“嗯,一张纸,莫非又是美人图?”
赵宝莲怕光武帝忘记自己,经常请画师给自己画像,寄给光武帝。有梳妆的、有观花的、有起舞的、有弹琴的??被光武帝戏称为美人图。
打开纸一看,却不是,纸上是一幅菊花标本,上面还有一首小诗。
《帝女花》
高平帝女思无涯,
此花开罢再无花。
恨无彩凤双飞翼,
随风飞入百姓家。
朱亨嘉一瞧,感动得眼睛红了。此诗满满的都是对自己的深情厚意啊!
“我一直思念着您,人生短暂,就像帝女花一样,开完便谢了。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百姓家做个寻常女子。这样,我便能终身陪伴在您的身旁!”
一感动,便开始写给赵宝莲的仙翰(皇帝书信),老规矩,先写附件。朱亨嘉给赵宝莲的仙翰,也分正文、附件。正文谈公事,附件诉衷肠,一样一样的。
人一动情,才思便敏捷,接着赵宝莲的情诗,续了一首。
《续帝女花》
谁云无情帝王家?
高平有女思无涯。
百花丛中偏爱菊,
年年岁岁叹荣华。
“谁说帝王之家无情?宝莲不就天天思念着朕嘛。百花丛中,朕只爱宝莲送朕的菊花。一年年看着花开,叹着气,思念着宝莲”。
谈完情,说完爱,办公事,朱亨嘉打开了赵宝莲奏疏的正文。
一看,眉头皱了。宝莲让朕立她的儿子莫英为安南国王,这个事可不好办啊!
这个时代的人,特别讲究名,名正才能言顺。那黎朝,在安南立国两百年,名义上,不管郑氏、阮氏、武氏,还是莫氏,都是黎氏的臣子。不立黎维禑,立莫英,岂不是废君立臣,坏了纲常?纲常可不能坏,朕已经得了天下,自然希望子子孙孙、皇权永固。纲常一坏,万一朕的大臣,都学着莫氏篡黎一样,篡朕子孙的皇位,可怎么得了?不成,这个事不能干!
可是不答应吧,美人恩重,实在不好意思拒绝。忽然想到了张名振,对马欢喜道:“定西侯有奏疏上来吗?”
“禀陛下,定西侯上了道奏疏”。
“拿来与朕看”。
朱亨嘉想听听张名振的意见,打开奏疏一看,好家伙,看完冷汗直流。
“定西侯臣张名振谨奏,为封黎维禑为安南国王事:
窃臣一介武夫,叨沐皇恩,拔擢军旅,常思报效于吾皇。然良药苦口,忠言逆耳。臣拳拳之心,可昭日月,伏惟陛下海纳百川之量。龙逢比干之事,史册惜之。惟我大明之君,君临天下万邦者,纲常也。惟能重纲常,故四海归心,五夷宾服。昔海瑞云,君者,天下臣民万物之主也。惟其为天下臣民万物之主,责任至重。岂可不重礼仪、明尊卑哉?安南黎氏,虽陛下之臣,亦安南国之君也,郑阮武莫,皆黎世之臣也。岂可不立君而立臣者耶?此例若开,倘后世之人学之,陛下何以自处?微末愚忠,泣血以闻”。
先看此疏,很气!什么叫“龙逢比干之事,史册惜之”?难道朕是桀纣?
接着,很佩服,此人是个硬骨头啊!好汉!不怕死!
最后一句话,深深打动了朱亨嘉,“倘后世之人学之,陛下何以自处?”是啊,如果后世的人也学这莫氏篡黎一样,来篡朕子孙的皇位,朕该怎么办啊?
唉!朕不愿意对不起朕的子子孙孙,便只能对不起宝莲了!
在张名振的奏疏上批复道:“览卿所题之本,其言甚嘉,准!”
批完,朱亨嘉对马欢喜说道:“大伴,汝可知朕最怕什么人?”
马欢喜楞住了,“这世上还有皇爷怕的人?”
“朕最怕的就是张名振这样硬骨头的读书人啊!这些人,死抱着纲常不放,口口声声,忠孝节悌、礼义廉耻,不管对不对,他们总觉得自己是对的。这人啊,一有了信念,便不怕死,杀了一批,还有一批,杀之不尽。叫朕如何能不害怕?”
该如何安慰宝莲呢?光武大帝灵机一动,不能封莫英为安南国王,便照广南国例,封他为安南国副国王好了。
于是,在赵宝莲的奏疏上批复道:“废君立臣,有违纲常。朕实不敢为此事!今封卿之子莫英为安南国副国王,安南国政,悉由其料理。终朕一朝,卿其勿忧”。
??
很快地,两道册封安南国国王、副国王的敕命便拟好了。因为朱亨嘉不喜欢黎维禑,喜欢莫英,所以一个用敕谕,另一个用敕封。
皇帝敕谕安南国王黎维禑:
朕恭承
天命,君临万邦,凡日月照临之地,罔不率俾。尔安南黎氏先祖黎利,抗拒天朝,屡生反侧。后知悔悟,恳请内附。天朝有好生之德,故准其职贡。尔当以尔祖为戒,尊中国,慕礼仪,可保平安。若触冒天朝,以烦天兵,既悔且晚矣!朕特遣礼部郎中叶时茂为正使,礼部主事林泌为副使,持节賷诰,封尔黎维禑为安南国王,锡以金印,加以冠服。自封以后,尔其恪守臣职,忠于天朝,以信义睦诸国。遵守朕命,勿得有违。倘若寻衅,朕必诛之。钦哉,故谕。
敬天勤民
光武二年二月一日
之宝
这道敕谕,口气严厉,不像册封,倒像教训。而且,玉玺用的既不是册封、慰劳用的“皇帝行宝”;也不是奖励臣工用的“广运之宝”;而是敕谕大臣用的“敬天勤民之宝”。大明正使叶时茂、副使林泌宣读完敕谕,直把黎维禑吓得屁滚尿流。
人比人,气死人。给莫英的敕封,那叫一个和善。
奉
天承运
皇帝制,曰:徳泽天下,日光普照之处,莫不尊亲帝命。朕继太祖遗志,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九州海外,罔不率俾。夫安南国,我天朝三百年藩属之国。尔莫氏恪守职贡,从无违逆,真忠臣也!咨尔莫英,忠良之后,品性端正,温良恭俭,朕心甚慰!兹特封尔为安南国副国王,赐之诰命。于戏!龙贲芝函,鸿雁飞于山南;风行卉服,万邦藩卫天朝。尔当理政抚民,以仁治国,恪循要束,勿负朕意。钦哉!
皇帝
光武二年二月一日
行宝
好家伙,不仅语气极和善,盖的玉玺还是正儿八经册封用的皇帝行宝。直把莫英喜得眉开眼笑。
第三百六十八章 谋郑(五)
郑柞率着一万兵马从清化赶到升龙附近,沿途不断有逃回的军士禀报,明军攻陷了升龙府。
郑柞大惊,正在进退失措之时,儿子郑栋率从升龙、太原边境撤回的一万兵马赶到。父子合兵一处,召心腹吏部尚书阮仁政问计,“阮尚书,形势危如累卵,该如何是好?”
阮仁政道:“请世子立即称王以正人心;再集合各府守军,趁明军立足未稳之际,反攻升龙”。
“唉!也只能如此了!”
郑柞在奉化府自立为西定王,传檄安南各处,又聚兵三万往升龙城杀来。
与安南国其他地区到处都是山不同,升龙城(今越南河内附近)地势较为平坦。此城原名“大罗”,当年李朝太祖李公蕴颁布《迁都诏》,迁都于此,结果,船行至城墙脚下时,突见一条黄龙腾空飞起,便改大罗为“升龙”。
虽然没有大山,小山还是有的。比如,三岛山。此山由天市、石盘、伏义三座山峰组成,远远望去,好似三座海岛。
大明定西侯张名振唤来安南副国王莫英道:“莫副王,汝率本部驻守天市、石盘二峰,本帅率军藏于伏义峰后,待汝与郑军激战正酣时,本帅侧击其后”。
莫英欣然领命,令符铁、农贵虎领兵万余驻于天市峰,自己和史威领兵万余驻于石盘峰。莫氏本来带来了三万五千精兵,但攻占了宣光、升龙,招降了河江、莱州、归化后,赵宝莲令符胜、赵呈德二将,领兵一万分驻各府,扩张地盘。又在这五府之地,任命官员,招降纳叛,大有将安南国王黎维禑架空之势。
张名振对这种情况十分不安,但是一者,光武帝在批复中明确提出让莫英料理安南国政,为臣者,岂可不听君父的话?二者,张名振的部下只有一万五千步兵、五千水兵,看着不少,往安南国莽莽群山中一放,便少得可怜,不得不借助数万莫军,帮自己巩固后方。因此,只得默认了莫氏的扩张。
不过,张名振还是多了个心眼,将俘虏的五千郑军,交由忠于黎朝的两位大臣阮宜和阮寿春,编练黎军。他听说杨武在顺化之役中俘获了四万郑军,又写信给杨武,请将这批俘虏用海船运往升龙。此番令莫英率军驻守最前面的天市、石盘二峰,除了想伏击郑军外,也有想消耗莫军实力的意思。
大明光武元年十二月十六日,升龙之战打响。
郑柞令部将吴鑫领兵一万攻击天市峰,自领兵两万攻击石盘峰。
莫军将领农贵虎领兵偷袭吴鑫,被吴鑫所败。吴鑫趁势攻山,符铁和农贵虎拼死抵抗,陷入僵持。
郑柞领军攻石盘峰,亦久攻不下。
他唤来儿子郑栋道:“吾观天市、石盘二峰的莫军,石盘强而天市弱,当先攻天市、后攻石盘。吾儿率军一万绕至天市峰侧翼,配合吴鑫将军攻山。孤率军牵制石峰之敌”。
郑栋率军钳马衔枚,趁凌晨雾大之时,由天市峰侧翼登山。这一日,雾很大,郑军已近山顶,莫军方才发觉。
匆忙之中,符铁被郑栋斩杀。
听到侧翼的喊杀声,吴鑫也从正面向天市峰猛攻。农贵虎实在抵挡不住,率部往石盘峰后撤。
郑栋和吴鑫紧追不舍,直抵石盘峰下。
见己方士气如虹,郑柞下令总攻。密密麻麻的郑军,在山脚列阵达十五里,潮水般冲向石盘峰。
十六岁的莫英,初生牛犊不怕虎,一边和史威、农贵虎诸将,拼死守山;一边派人向张名振紧急求救。
安南的气候既潮湿又闷热,大明定西侯张名振,养气有术,信奉“心定自然凉”,气定神闲地伫立在伏义峰顶,观察着郑军和莫军交战。
平西伯王朝先禀道:“大帅,出击吧,此时正是良机!”
“呵呵”,张名振笑了笑,取过锦帕擦了擦汗,不急不躁地说道:“不急,本帅观郑军攻势如潮,锐气未失;而莫军旗帜严整,尚有余力。再等等吧”。
确实不急,一等就是十天。
十天后,石盘峰到了最危险的关头,山上的莫军伤亡惨重,士气低落。
莫英的战袍被鲜血染红,十六岁的脸庞,布满狰狞,冲着伏义峰的方向大吼:“张名振,汝这个不没(不得好死)的小人!”
伏义峰顶上,张名振放下了千里镜,嗯,差不多了,郑军已疲,莫军也快撑不住,消耗双方实力的目的已经实现。
“出击!”
张名振不慌不忙地下达了军令。
“呜~呜~呜~”
号角声声,平西伯王朝先、副将黄昭等各部明军鱼贯而出,走出伏义峰,开始列阵。
张名振布的是锥形阵,王朝先部是箭头,走在最前面。
看着盔亮甲明的明军将士,郑柞吁了口气,大国就是大国,甲器精良啊!
的确,明军的装备明显好于郑军,不管是棉甲还是铁甲,几乎人人披甲,还有大量的小炮、火铳、弓矢、偏厢车??
“列阵!”
郑柞从嗓子眼里吐出了这两个字。
郑军在石盘峰山脚下,由东至西,鳞次布列起了一字长蛇阵。虽然装备不如明军,但是他们跟着清都王郑梉南征北战,老兵极多,阵列森严,自有一股肃杀之气。
张名振目光一凛,这个仗不好打。
“取鼓槌来”!
张名振接过部下的鼓槌,登上高台,亲自擂鼓助威。
“咚咚咚咚咚咚!”
见大帅亲自擂鼓,明军土气大振。
“将士们,随我杀!大明必胜!”
王朝先虎吼一声,率军冲向郑军。
“必胜”,“必胜”,“必胜”??
明军战意高昂。
“弓箭手攒射!”
“布枪!”
训练有素的郑军在郑柞的指挥下从容应战。双方从凌晨战至下午,不分胜负。
“吼~吼~吼~”
升龙之战中最诡异的一幕出现了,大明光武元年十二月二十八日下午,战场上忽然刮起了狂风,扬尘蔽天,伸手不见五指。
张名振大笑:“天助我大明啊!将士们,跟着本帅前进!”
狂风扬尘,视线受阻,对防守的一方更不利,他们无法见到令旗,自然无法统一布阵。
“哒哒哒”,张名振亲自率三百骑兵冲阵,后面跟着中军两千步兵。
第三百六十九章 谋郑(六)
北海阴风动地来,
明君祠上望龙堆。
髑髅皆是长城卒,
日暮沙场飞作灰。
好大一阵狂风!据后世史家判断,此风应是龙卷风,不然不会影响到这场战争的走势。
好一个定西侯,提笔作文章,上阵能杀敌。
张名振率三百骑兵、两千步兵,急驰入郑军阵中,朦朦胧胧间,见人影便砍。郑将吴鑫迎战,被张名振一枪刺于马下。
此风一刮便是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恢复了视线,双方已经缠战在一起,谁都列不了阵。
此时,人多、武器好的一方占优势。
明莫联军人多武器好,所以他们是胜利者,郑军渐渐不支,溃不成军。
“驾”,郑栋拨马欲走,慌乱中不知从哪射出一枝流箭,正中后颈,殒于阵中。
“西定王,大势已去,请速撤回清化,整军再战”,阮仁政劝郑柞。
“唉!好端端的,竟然刮龙卷风,天不佑我郑氏啊!”
郑柞长叹一声,下令后撤。
“杀!”
平西伯王朝先紧追不舍。
郑柞组织了三拨人马断后,均被杀散。一个逃,一个追,渐渐地,郑柞和部下走散了,率少数亲卫逃至红河西岸,四面皆是明军。更糟糕的是,没有船。
王朝先见郑柞头戴凤翅抹额盔,身着镶着龙兽的锁子甲,甲上的遮臂、下裙、卫足,十分齐全,而且身边的卫士十分精锐,拼死护主,觉得此人非同寻常,必是大人物,问道:“汝是郑氏何人?”
郑柞叹了口气,来到阵前,直视王朝先,“孤乃大安南国清都王郑梉之子、西定王郑柞。将军欲得者,孤头也,部下无辜,请勿多造杀孽”。
言罢,即拔出佩剑,自刎而亡,血溅三尺。
他一死,部下皆没了斗志,跪地痛哭。
王朝先吃了一惊,暗道这老郑家的人个个都是硬汉子,难怪能操纵安南国政百年,将黎氏拿捏得死死的。
王朝先敬郑柞是条汉子,下令将其厚葬。
打仗打得便是气势,升龙之战大获全胜,明军势如破竹,轻取奉化、建平二府,逼近清化府。
张名振取出了朱亨嘉用八百里加急给自己发来的圣谕,上面只有廖廖几行字:“我军南下,当有所得。朕意,可将兰江以北之海阳、奉化、建平三府,以南之河静、广平、广治、嘉莱、昆蒿五府并入大明。其余地方,可委安南人治之,勿多伤大明将士性命”。
暗忖,自己打到建平府,已经完成了陛下交给的拓土任务,郑氏剩下的嘉兴、奠边、清化、义安四府,便按陛下说的,以安南人治安南人,多派莫氏和黎朝的军队攻打便是。
正巧,杨武派人押送在顺化俘获的四万郑军俘虏来了。张名振从中挑选了一万精锐,由归顺的安南降将统率,分驻海阳、奉化、建平三府,作为帮助明军维护治安的守备部队,剩下的三万,交给安南国王黎维禑的心腹阮宜、阮寿春,编练黎军。
张名振亲领大军,驻于新得到的三府之地,只派王朝先率五千明军,带着阮宜、阮寿春部三万五千黎军,农贵虎、史威部一万莫军,去讨伐嘉兴、奠边、清化、义安四府残存的郑军。
??
“世子,西定王殉国了”,阮仁政向刚刚从义安赶至清化的郑根泣道。
“世子,眼下,咱们该怎么办?”
郑石、胡猛诸将问郑根。
接连失去了祖父、父亲、兄弟,郑根很想哭,但他不能。男儿流血流汗不流泪,何况他现在是一军主将、郑氏的家主。
郑根想了想,先对阮仁政说:“阮尚书,汝即刻去见明国定西侯,就说我郑氏愿意归顺大明,并认安南国王黎维禑为主,但希望能保住嘉兴、奠边、清化、义安四府之地。实在不行,保住清化和义安也行”。
“是!”
“其余诸将,随吾上山”。
“上山?”
“是的,上山。敌众我寡,硬拼不智,我安南国处处皆山,汝等都随吾藏兵于山中,袭扰、伏击明军,务必使敌日日不得安宁”。
“是!”
见诸将信心不足,郑根大声激励将士道:“当年,永乐帝时的大明朝,何其强大,明军五十万侵我安南。我郑氏先祖和黎氏先祖一起,就是靠着这一座座大山,拖死、耗死了明军,最终成功建国。如今的大明朝,国力不如永乐时多矣,而我安南,却比永乐时强得多。一座山峰能抵一千精兵,我安南国有九百九十九座山,百万雄师在手,何惧明军?”
众将一听,不由得精神一振,腰杆也挺直了起来。
郑柞立四儿子郑根为世子,可谓知子莫若父。二十一岁的郑根,是诸兄弟中才略最出色的,深得祖父清都王郑梉的喜爱,常说将来光大郑氏门楣的,必是这四孙儿。另一个时空,也的确如此,正是他的出色指挥,在第五次郑阮战争中,挽救了郑氏。
郑根展现出了名将天赋,将郑军化整为零,隐于山中。遇到大股敌人便躲藏,遇到小股敌人便伏击。还编了四句词:“敌进我退,敌退我追,敌驻我扰,敌疲我打”。
一时之间,嘉兴、奠边、清化、义安四府,处处皆是战场。
??
阮仁政见到了大明定西侯张名振。
张名振熟读兵书,深谙韬略,懂得欲擒故纵的道理。故意装出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侧卧在安南式躺椅上,态度倨傲。
安南这地方产黄花梨木,做出的椅子好,卧着舒服。
“汝主使汝来是归降的吗?”
张名振懒洋洋地问,还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难得!对谦谦君子的他来说,当人面伸懒腰,绝对是破天荒第一次。
士可杀,不可辱!
阮仁振咬了咬牙,按捺住怒火道:“我主愿意归顺大明,并认黎氏为主,但希望能保住嘉兴、奠边、清化、义安四府之地”。
“哈哈哈”,张名振大笑,“都到了这个地步了,汝主尚想保住郑氏之地耶?”
“若保留四府,定西侯不允,保留清化、义安二府也行”,阮仁政让步。
张名振正色道:“汝回去告诉汝主,郑氏必须无条件投降,我大明可以保全郑氏的性命财产,并安排一些文官给他们做”。
第三百七十章 谋郑(七)
长丽山,安南清化府靠海的一座大山。美!阳光、沙滩,海浪、仙人掌,还有无数的老渔夫。
传说此山为坠海的安南公主所化,大大小小的山峰十一座,连成一串,宛如一群头枕大海、依滩而卧的睡美人。大海苍茫,长空碧蓝,渔帆点点,飞鸟翱翔。美!真美!
西北山腰处,有两块岩石,大如渔舟、状似飞鸟,神态若缠绵情侣,安南人称为雌雄石。传说站在这雌雄石上,极目远眺,不管情人离得多远,都能望得到。
郑根站在雌雄石上,凝望着仙姑庙方向的蜿蜒山路,等待着他的“情人”。海风吹进石缝,发出嗡嗡的低吟,仿佛情人在歌唱。
郑根的“情人”来了。
大明参将吕廷纪率七百明军、三千黎军,进山扫荡郑氏残余。黎军在前,明军在后。朱亨嘉有圣谕,大明将士性命宝贵,不可轻易消耗,所以每次扫荡都是以莫军、黎军为主,明军躲在后面押阵,充当监军。
吕廷纪趾高气扬地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在大明,他不过是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到了安南国,倒是找到了太上皇的感觉。
他和张济明都是鲁监国大将王朝先的部将,也是一个头磕在地上的兄弟。当年浙江巡按查如龙为了逼鲁监国退位就藩,收买了他和张济明,又通过他俩劝说王朝先归顺,立了大功。这些年,他积功由游击升了参将,正是意气丰发的时候,琢磨着在安南多立些战功,再升一级。
“大帅”,黎军将领黎维福毕恭毕敬地靠到跟前,弯着腰禀报道,“前面便是仙姑庙了,根据山民的报告,郑根的中军就驻扎在此庙。
黎维福是黎氏王族,定西侯张名振看莫氏不顺眼,有意扶持黎氏,扩充了黎军,把大量黎氏王族成员任为将领。
一声“大帅”令吕廷纪很得意。在大明朝,一般至少是副总兵(副将)以上,才有资格称大帅,没想到自己在安南亨受到了。
不过,他毕竟有丰富的战争经验,懂得小心谨慎的道理,淡淡地问黎维福:“此消息可靠吗?”
别看黎维福是安南王族,却深知现在安南国的天是大明的天的道理,对吕廷纪百般逢迎。腆着脸笑道:“应该可靠,那山民前些日子举告的郑军一处仓库、一座粮仓都挺准的”。
“嗯”,吕廷纪满意了,一挥手,“汝带队先行,攻取仙姑庙”。
仙姑庙是郑根设的一个大圈套。他故意派山民向黎维福报告了两次真情报,让黎军捣毁了郑军一处仓库、一座粮仓,然后再让山民报告黎维福,说自己的中军驻扎在仙姑庙。
此时,仙姑庙附近,已经秘密集结了万余郑军,只待猎物入网。
见黎军进入了包围圈,郑石、胡猛急于请战,“世子,敌人已入罟中,出击吧!”
郑根微微一笑,望黎军后方一指,说道:“不急,看到黎军后面没有?那才是我军今天要吃的大菜!”
这些天的游击作战,歼灭了不少黎军,郑根的心气高了,对黎军已经没多大兴趣,他的目标是跟在黎军后面的明军。
过了小半个时辰,吕廷纪见前面的黎军安然无恙,带着七百明军缓缓跟上,进入了郑军的伏击圈。
郑根的眼睛瞪大了,下达了军令:“出击!”
十一座山峰上的十一棵“消息树”被推倒,随着隆隆的战鼓声,郑军从各个山峰涌向仙姑庙。
“杀!杀!杀”,四下里喊杀冲天。
“咕噜噜”,“咕噜噜”,“咕噜噜”??
胡猛率数百头战象当先杀到。
黎维福大惊失色,率军抵抗,战马中箭,将他掀下马来。他还没来得及起身,一只巨大的象蹄压了下来,一只又一只,很快便踩成了肉泥。
“快结阵”,吕廷纪大吼一声。遇到埋伏,列阵而战,是明军的传统。
可惜,来不及了,郑军冲得太快,没给明军列阵的时间。
吕廷纪拔出腰刀,郑根亲率精锐杀至,战不多时,一刀斩吕廷纪于马下。
此战,郑军以百余人的微弱代价,歼灭明黎联军两千人,史称长丽山之战。
“告诉将士们,只有一个时辰打扫战场,然后撤离此山”,郑根淡淡地下令。
??
“禀平西伯,我军在长丽山中了埋伏,吕参将战殁”。
“什么!”
王朝先一下子从帅椅上站了起来。吕廷纪跟他说有了郑根的消息,请他静待佳音,不料,得到的竟是把兄弟阵亡的噩耗。
“大哥,您可要为三弟报仇啊!”
另一个把兄弟张济明嚎啕大哭。
王朝先亦泪流满面,桃园三结义,现在就剩两人了。
最近,他的日子不好过。一开始,他率五千明军、四万五千仆从军,攻占郑氏剩余的四府之地,十分顺利,不费吹灰之力就攻下了所有府城和县城。接着,好日子便到头了。嘉兴、奠边、清化、义安处处锋火。只要明、莫、黎联军一出城,就经常遭到袭击。虽然每次损失均不大,可累积起来,数量惊人,已经损失了两百明军、三千仆从军,此次更是一仗损失两千,受不了了。
嘉兴、奠边、清化、义安四府,郑氏经营多年,不光郑军经常伏击联军,百姓们也视联军为侵略者,奋起保家卫国。
有一明军骑着匹马至一安南老妪家讨水喝,老妪拿出个水桶,装作拎不动的样子。明军见状,自己拎桶去井边取水。老妪趁其不防,从背后推其落井,骑着明军的战马,飞驰入郑根营中。被郑根称为:“英雄阿婆”。
有一户百姓为防身,在家中挖了深坑,坑内插上竹刀,坑上虚铺稻草,看上去像床。两黎军**闯入其家,欲调戏其家农妇,被农妇诱入床头,坠坑而死。
以上种种,不一而足。
王朝先越想越窝火,不得不写信向张名振叫苦道:“安南处处皆山,数万兵马入山,须臾便首尾难见。欲平四府匪患,非二十万人不可”。
正在建平府巡视民情的定西侯张名振看了王朝先此信后大怒,“二十万人?汝好大的口气,此次南征,我军总数不过五万,还分散在安南、广南两国。汝居然一张口便是二十万人,难不成汝想让本帅向陛下求援?本帅丢不起这个人!”
张名振和王朝先原先是好友,都是鲁监国的部下。后来王朝先被浙江巡按査如龙收买,逼鲁监国退位就藩。张名振觉得王朝先卖主求荣,不耻其为人,双方的关系便冷了下来。
可关系虽然不好,张名振也不敢耽误国事。他留下阮进、黄昭,镇守新得的安南三府;自己亲率三千明军去清化增援王朝先;又行文给南掌素丽涯旺沙王,令其派两万南掌兵来清化府助战。
天朝有令,素丽涯旺沙王不敢怠慢,令大将伢呼里率两万南掌军进入清化,听从张名振调遣。
第三百七十一章 谋郑(八)
朱亨嘉穿越前读大学的时候,有一回问自己的国文老师:“古代文人的美妙生活是怎样子的?”长着一脸古典文学的老师回答道:“红袖添香夜读书”。
如今穿回古代了,“红袖添香夜读书”没体验到,“红袖添香夜批疏”倒是日日体会。
今天陪伴的红袖乃是贤妃黄婉。
贤妃嘛,自然贤慧。黄婉时而研墨,时而帮朱亨嘉推拿肩颈。
看着黄婉的柔荑,朱亨嘉忽然来了兴致,“婉儿,坐朕腿上,替朕研墨”。
“不嘛,陛下,与礼不合”。
“啥礼不礼的,国计在朕手中,大地在朕脚下,谁敢多说话?”
“陛下,您是没事,妾的罪可就大了。让那些史官们知道了,还不得骂妾是褒姒、妲己?妾万死不敢从命”,黄婉死活不肯。
见黄婉不肯,朱亨嘉只得道:“那婉儿搬把椅子坐朕旁边,朕挨着婉儿坐,心里快活”。
红袖添香,其乐融融。
“陛下,您怎么笑了?”
“安南巡抚胡执恭说,安南行省已重新规划,增加海阳、奉化、建平、河静、广平、广治、嘉莱、昆蒿八府,加上原先的琼州、谅山、新安、鸿基、华英五府,已经有十三个府了。自甲申以来,弘光、隆武无不失土,唯朕能拓土。婉儿汝说,朕算不算千古一帝?”
“陛下英明神武,自然是千古一帝,妾身以陛下为荣”,黄婉抿嘴浅笑。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尤其是红袖拍的马屁,更是香得很。光武大帝哈哈大笑,十分受用,又打开一道奏疏。
“嗯?”
大帝皱起了眉头。
“陛下,您怎么了?”
“张名振上疏说郑氏余孽在嘉兴、奠边、清化、义安四府流窜。他正准备迁移山区百姓、在各山之间遍设砦堡,围死、困死郑军。这么搞,太费银子!这四府可是个大泥潭,搞不好就要把朕的国库掏空。可若置之不理,我大明的面子又下不来。鸡肋,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陛下觉得是鸡肋,何不派人招降?自古宽容能得百万兵,没必要为了块鸡肋,空耗国力”,黄婉眨了眨大眼睛,劝道。
“招降?”
朱亨嘉仔细品味着黄婉的话,良久点了点头,“婉儿知朕啊!”
??
阮仁政和张名振谈判没谈成,心怀郁郁,不甘心地折往升龙府,打算去安南国王黎维禑处碰碰运气。
升龙城不愧是安南的国都,京城、皇城、宫城,三道城墙高大威武,简直就是缩小版的北京城。
街道上,到处可见穿锦罗沙葛的富人和穿赧色粗布衣的穷人,偶尔也能看见穿青色衣的官员、穿褐色或黑色布衣的吏役。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一个穿锦罗沙葛的大胖子,搂着一个歌女打扮的人从酒楼出来,“呃”,一个大大的酒嗝,喷得阮仁政发晕。
气愤地一甩?子,“哼,商人不知亡国恨啊!”
走到皇城前通报。
听说郑氏来使,黎维禑在祥光殿召见了他,自从金光殿被焚后,祥光殿便成了安南国王处理政务的地方。
“郑根派汝来见孤有何事?”
“世子愿意归顺殿下,请殿下说服明军撤兵”。
黎维禑大怒,“郑氏杀害先王,尚想活命耶?”
“王上差矣,杀害先王者乃是郑栋,跟我主郑根无关。且郑栋被大军所杀,可谓已遭天谴。为君者,当以国事为重,岂可拘泥于私怨哉?如今,王上之忧,在莫氏,不在郑氏。何不留郑制莫?请王上思之”,阮仁政回答得不慌不忙。
“留下郑氏牵制莫氏?”
黎维禑心念一动,这莫氏野心极大,除了一直割据的高平、北干、太原三府外,此番又趁机控制了宣光、河江、归化、莱州四府,掌控了大半个升龙府。长期下去,自己必成傀儡,留下郑氏制衡莫氏,倒也是步好棋。不过,孤也该有自己能够直接控制的地盘。
黎维禑想了想道:“孤可以劝说明军退兵,并允许郑氏继续保有清化、义安二府。但是郑氏必须向孤称臣,并将嘉兴、奠边二府割让给孤”。
“喏。吾王千岁,千岁,千千岁”,阮仁政急忙答应,向黎维禑舞蹈山呼。
政治便是这个鸟德性,刚才还打生打死,转眼便握手言和。
??
朱亨嘉的圣谕来了,让张名振一边扫荡,一边诱降。边打边谈,以谈为主。中心要点是,少死人,少花钱,多办事。
张名振呵呵一笑,“果然不出予所料”。
他见莫氏势力日涨,有独霸安南之心,担心莫氏会成为第二个郑氏,日久必为中国患。有心提醒光武帝,又知道皇帝和赵王太妃的关系,估计说了皇帝不肯听,便起了留下郑氏牵制莫氏之心。
直接说放过郑氏,以光武帝那好大喜功的性格,未必会同意。还好,这位皇帝是位守财奴,出了名的怕花银子,干脆上疏献大筑堡砦、铁壁合围之计。计是好计,就是太耗银子,这么个搞法,没有百余万两办不下来。果然,光武皇帝一听要花这么多钱,立即下令谈判。
张名振正暗暗得意,忽报阮仁政带着安南国王黎维禑的书信来了。不禁大笑,“前些日子,本帅欲擒故纵,拒绝了此人,正愁没机会转寰,就有人主动来递梯子。
大摇大摆地端坐于帅帐内,接见阮仁政,“本帅不是说了嘛,郑氏必须无条件投降,汝怎么又回来了?”
阮仁政也是个戏精,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帅,我主郑根已经献上嘉兴、奠边二府,归降了安南国王黎维禑。黎维禑是大明之臣,我主是黎维禑之臣,自然也是大明之臣。愿世世代代效忠大明,若违此誓,人神共弃。上天有好生之德,贵军更是仁义之师,求大帅允我主归降”。
合情合理,谦卑之极,给足了天朝面子。张名振十分满意,假装思索了一下,然后同意了。
“既如此,本帅便同意汝主归降。汝回去告诉郑根,当忠心侍奉天朝,否则必有不测之祸。
郑根归降后,安南国终于恢复了和平,各股势力之间,出现了一种平衡。
大明朝并没有停下扩张的脚步,杨武又诱降了位于占城国和广南国之间的墨侬族、麻族、叻族三个少数民族,上奏朝廷,封三族族长为安抚使。
以杨武的性子,还欲侵占真腊国东浦一带(嘉定)。这一带土地肥沃,物产富饶。历史上大明遗臣杨彦迪、陈上川流亡安南后,曾奉阮氏之命攻占过此地。朱亨嘉坚决不同意,说真腊国是大明属国,对大明一向恭顺,我天朝断不可做此背信弃义之事。杨武方才罢手。
平安南之役告一段落,朱亨嘉下令杨武、胡执恭、马玄生、冯安平、黄昭留守安南,张名振、阮进、王朝先诸将率军返回。
不料,定西侯张名振在安南时,因水土不服,染上病症,居然病故于回师途中。
朱亨嘉大恸,谓众臣曰:“失去了张名振这样敢直谏的大臣,是朕的损失啊!”
下旨追封张名振为定西公、上柱国、太子太保。
又作《忆王孙·思张》一词曰:
疾风劲草最难求,
投笔从戎志不休。
遗恨安南古渡头。
泪悠悠。
化作相思点点愁。
第三百七十二章 纳谏
人这种生物很奇怪,张名振活着的时候,老和光武大帝对着干,光武大帝气得要命,多少次扬言要杀了他。可张名振真死了,皇帝陛下又觉得少了些什么。
光武二年秋季的一天,朱亨嘉检阅驻京部队,一时兴起,率亲信文武在校场射箭。作为马上皇帝,他的箭法还是不错的,基本上十中八九。可惜,仍有把握不住的那个一。
这一箭,皇帝陛下失手了,没射中。
“好箭法!”
“陛下神射!”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四下里一片欢呼声。
朱亨嘉很奇怪,箭靶上无箭,自己明明脱靶了。难道是用力过猛,射透了箭靶?
“来人,取箭靶来”,取过箭靶一看,上面一点破损皆无,分明是没射中,脱了靶。
“呜~呜~呜~”
朱亨嘉放声大哭。
左右急问:“陛下何故悲伤?”
朱亨嘉一边抹眼泪,一边呜咽道:“朕此箭分明未中,尔等都是朕最信任的大臣,居然一个敢说真话的都没有。若是张名振还活着,必然会直接告诉朕没射中。可惜了朕的定西侯啊!”
此言一出,群臣皆羞得面红耳赤。
英雄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时。
朱亨嘉这一哭,眼泪居然止不住了。郑封急忙劝道:“群臣不说陛下未射中,有的是因为爱戴陛下说了谎,有的则是惧怕陛下说了谎,并非不忠。陛下若想让群臣说真话,当学唐太宗”。
“哦,朕应该如何学唐太宗?”
“唐太宗鼓励群臣劝谏。说的对的,便采纳;说的不对的,也不追究,是以群臣劝谏如流。我大明不杀言官,是一个道理”。
“郑卿此言甚善”。
次日早朝,朱亨嘉对群臣说道:“朕闻事君之义,有犯无隐。家有争子,不失其家;国有争臣,不亡其国。朕少时喜射箭,以弓马定天下,然亦有脱靶之时。明疆万里,事务万千,朕如何能件件皆懂?又如何能不犯错?尔等大臣,既食明禄,当匡朕之非。纵有谏者不合朕心,朕亦不以为忤。朕愿做唐太宗,卿等皆做魏征,如何?”
此言一出,本以为大臣们会纷纷叫好。结果,朝堂上居然鸦雀无声。
朱亨嘉火了,“怎么,难道卿等以为朕不如唐太宗吗?缘何不说话?”
督察院左都御史郭之奇一向直言敢谏,当下谏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大臣欲谏诤,必畏犯逆鳞。故太宗皇帝虽然神采英毅,每次召见谏臣,一定和颜悦色,生怕吓坏了臣子,听不到真话。陛下欲做太宗,却动辄易怒,臣子们如何敢进谏?”
听完此言,朱亨嘉老脸一红,当即向郭之奇道歉道:“郭卿所言甚是,朕今后当学着止怒。今后卿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朕保证不发怒!”
“陛下圣明!”
这一下朝堂上呼声一片。
进谏之风一刮起来,可不得了,谏疏如潮。
湖广有一举子,科考作弊,朱亨嘉得知大怒,下令斩首。刑部尚书王化澄进谏,施法不宜太过。此人之罪够不上斩首,流放即可,又举了万历朝类似案例。下旨,改为流放台湾。
有一回天狗食日,钦天监正宋应星认为这是祭祀用的祭品太丰盛、过于奢侈造成的。建议缩减祭品,减少财政开支。上批复曰:准。
武英殿大学士、两广总督苏观生是个暴脾气,有一回来南京公干。有急事找朱亨嘉没找着,结果发现皇帝躲在东暖阁和孙金鼎下围棋,一来气,直接把棋盘掀了。
朱亨嘉大怒,责问道:“魏征都没掀过唐太宗的棋盘,难不成汝比魏征还厉害?”
苏观生一句话就噎得朱亨嘉哑口无言,“臣若做不了魏征,陛下您也就不是唐太宗了”,从此以后,再不敢和大臣下棋,只敢躲在后宫和嫔妃们下。
南京的宫殿本来雄伟壮观,可是被清虏改成满城后,残破得厉害。华盖殿、谨身殿、文华殿、武英殿、坤宁宫、春和宫、柔仪殿、奉先殿、大善殿、九五飞龙殿等皆有不同程度的损坏。
刚登基,国库里没钱,修宫殿这事便放下了。这两年,除了在台湾、安南有些小动作外,没打大仗。各大粮仓皆填满了,国库里也攒下了三百多万两银子。
朱亨嘉想修宫殿。不是为自己,是为了糟糠之妻石皇后。
那一天中午,他料理完政事,忽然想溜达一下,顺便看看石皇后,便步行从乾清宫月华门往坤宁宫走去。
忽见坤宁宫的宫人们正在用木板钉门,“尔等在此做何?”
“禀陛下,坤宁宫的殿门坏了,皇后娘娘令奴婢们修一修”。
“哎呀,可苦了朕的皇后了!”
朱亨嘉急忙进宫见石皇后,“皇后,汝放心,朕一定让人好好修葺坤宁宫”。
“如今百废待兴,陛下还是把银子省下来用于国事,妾这里真的不打紧”,石皇后甜甜一笑。
越这样,朱亨嘉越心疼,拉着石皇后的手道:“朕与皇后去后面走走”。
他依稀听说坤宁宫后有内花园,内花园后面还有一座动物园,是供后宫嫔妃赏花、看动物的地方,便想带皇后散散心。
结果,没想到满清在南京建了满城后,内花园和御花园都被改成了养马场,全是野草,动物园里的动物更惨,直接被八旗子弟烤着吃了。
“修皇宫,一定要修皇宫!”
散心没散成,憋了一肚子火的光武大帝大声嚎道。
次日,便让户部拨银一百万两修坤宁宫以及其它宫殿。
大臣们劝阻,这一次光武大帝没同意,反问:“朕让自己的女人住得好一点,有错吗?”
左都御史郭之奇上疏了。
“督察院左都御史臣郭之奇谨奏;为停修坤宁宫事:
天下事,成由勤俭败由奢。阿房起,秦朝亡;章华建,楚国散;乾元兴,隋朝倒。
今陛下欲修坤宁宫,奈大明国祚何?且南京新复,此诚积蓄国力、百废待兴、危急存亡之秋也!若罔顾百姓,空费国帑,大兴土木,过失远超隋炀矣!小臣冒死,一片赤诚,愿陛下垂听焉”。
一见此疏,朱亨嘉大怒,当即召见郭之奇,杀气腾腾地问道:“汝说朕不如隋炀,那么,何如桀纣?”
郭之奇脖子一梗:“北京未复,江北百姓皆处水深火热之中。陛下此时若修坤宁宫,一如桀纣矣!”
“嗡!”
一股热血涌上朱亨嘉脑门,朕驱逐鞑虏、收复南京、海外拓土,这么大功绩,居然说朕一如桀纣!气得一甩袖子,愤愤退朝。
此事没完,郭之奇、黄宗羲聚集了一帮御史台官员,高呼“国家养士三百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跑到宫门口撼门大哭,边哭边呼“太祖高皇帝”,声震阙庭。
这些人全是言官,朱亨嘉不敢杀,一杀,好不容易得来的纳谏如流的好名声,便全完了。
不能杀,便只能屈服。
朱亨嘉下旨停修坤宁宫,褒奖了郭之奇,赏赐给他三百两银子。
第三百七十三章 填川
“四川巡抚臣陈邦彦呈奏;为迁湖广、江西之民填四川事:
陛下不以臣卑鄙,拔擢庶常,委臣巡抚四川。然蜀地自汉唐以来,生齿颇繁,烟火相望。及蒙人屠川,尽成白地。经我朝恢复,丁口方半于宋,又经献贼、清虏兵燹,稀若晨星矣。臣巡查全川丁口,编列鱼鳞,不过四十万耳。
昔日天府,增赋无策,税款难征。皇恩浩荡,臣受陛下差遣,惟知精忠报国。闻之局促不安、寝食俱废。窃以为,四川一省,雄居天下形势,北可攻甘陕,西可略青藏,实我朝必争之地。今川北为虏所占,成都、潼川诸府残破。欲取全川,进窥甘陕青藏,唯有招徕移民,开垦土地,重建家园,除此似别无良方。
臣斗胆建言,迁湖广、江西之民填实四川,授以荒田,鼓励农耕。如此,数年后,可为我朝北伐、西征之基。卑鄙陋识,惟陛下圣裁”。
“什么?四川丁口只剩了四十万?”
朱亨嘉览疏后大惊。古代满十六岁成年男子称丁,女子及未成年男子称口。崇祯初期,四川可是有四百万丁口,如今的这么一点丁口,即使加上清占区的二十万丁口,亦不过六十万丁口,不足崇祯朝初期十之二。
他觉得陈邦彦说得有道理,四川的军事地位确实重要,是攻取甘、陕、青、藏的基地。打仗,没有人力提供后勤可不行。人口不足,可支撑不了大规模战争。
当即大笔一挥,下令湖广、江西各地的地方官员,组织移民填实四川,并将移民人数多少列为两省官员考核标准。
不料,湖广总督堵胤锡、江西巡抚陈芳皆上疏朱亨嘉,反对把移民人数列为两省考核,认为这样容易引起两省官员强迫百姓迁移,造成百姓被迫抛家弃业的惨剧。
朱亨嘉觉得堵胤锡和陈芳说得有道理,作为穿越前的历史发烧友,他可是知道后世康熙下诏,从湖南、湖北、广东等地大举向四川移民。很多官员为了政绩,强迫百姓迁移。为了怕百姓逃跑,派人将百姓反绑,押送至川。
现在人们散步或停留时,总爱把双手扣在背后,据说就是祖先被反剪双手押送入川时形成的习惯,传给了后人。一些地方把上厕所说成“解手”,也是因为在入川时被捆着手,途中需要大小便,便向押送的官兵请求解手。久而久之,一些地方就将上厕所说成“解手”了。
于是,下令不将移民人数多少做为考核湖广、江西两省官员的标准,也不仅限于两省,而是制定了一系列移民优惠政策,下令全国各地官府,广泛宣传。听凭全国各地百姓自愿入川迁移,不得强迫。
这一系列移民政策很优惠,具体有五条:
其一、凡愿意入川者,给予永久性土地,这一条吸引了不少无地农民,土地对于农民来说,可是世代人的命根子;
其二、入川者,均准予入民籍,不用担心身份户口问题;
其三、自愿入川的百姓抵川后,可向当地官府报销路费,并领取当年生活费;
其四、移民垦新开垦出来的荒地,五年后才开始征收税赋。也就是说,迁民新开垦的荒地,五年内收入全部属于自己;
其五、鼓励生育,十年内,四川户籍人口,只要生了孩子,不论男、女,每户奖励一两银子。
这一系列优惠政策,确实吸引了不少百姓自发迁移入川。不过,要想恢复四川人口,仍需要一个较长的时间。
天有不测风云,朱亨嘉刚收到堵胤锡的奏疏没多久,堵胤锡便病死了。这位文华殿大学士、湖广总督是累死的。他积劳成疾,常常吐血,仍带病办公。死前当日,仍在处理政务,忽然呕血而亡,这道反对把移民人数列为官员考核的奏疏,竟成了遗疏。
消息传至南京,朱亨嘉仰天长啸,痛哭流涕,言大明失一忠臣,朕失一股肱矣!下旨追封堵胤锡为浔国公,谥文忠。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又传来消息,四川总督樊一蘅病故了。朱亨嘉又大哭了一场,下旨追封为辅国公。
失去了两位重臣,只得重新调配官员。升四川巡抚陈邦彦为四川总督,巡按钱邦岂为四川巡抚,兵部主事张斌为四川巡按;湖广巡抚高斗枢为湖广总督,兵部右侍郎张煌言为湖广巡抚,刑部主事林泌为湖广巡按。
张斌不愧是兵部出身,刚至四川便提出沿雒水、涪江、嘉陵江水道,在三十多处交通枢纽,建立居民点,屯积粮草,为攻取清军控制的保宁、成都、龙安、松潘诸府做准备。
朱亨嘉见了张斌的奏疏,拍手叫好。问题是建立居民点和补给站,人口从哪来?这些地方大多民户稀少,田地荒置,“虎迹狼蹄多于人迹,千里幅员,大半黄茅白苇”。
虽然制定了一系列吸引移民的优惠政策,但故土难离,也只能慢慢吸引各地百姓去四川,一下子没有这么多移民。
朱亨嘉犯了愁,总不能绑着百姓去四川各交通要地建居民点和补给站吧?对,绑着去!不能绑百姓,可以绑罪囚呀。
当即下旨,将各地罪囚,除死刑犯外,一律发往四川;又将作战中抓获的八旗俘虏,也尽皆发往四川;人口依然不足,光武大帝急了,下令有司,加快审理贰臣罪行的速度,一旦被列为贰臣,除了罪大恶极,必须处死的以外,其他人员,连同家眷,全部押往四川屯田。
这些罪囚、战俘、贰臣,去四川的途中,双手都是反绑着的,所以“解手”这个词,最终还是产生了,历史自有其规律。
为了增加包括四川在内的战乱地区人口数量,恢复经济。光武大帝和大臣们一商量,颁布了《垦荒令》,明文规定,谁开荒,开出的荒田便归谁所有。户部根据《垦荒令》,又颁布《垦荒劝惩则例》,明文规定奖励垦荒有功者,并把垦荒的多少与户口的增减作为对地方官的考核依据。
总之,光武大帝登基的前两年,虽然没打大仗,却一直在做着战争准备,准备北伐中原。
经过两年的休养生息,粮仓已经堆满,国库里也有银子,正准备北伐之际。不料,西边的那位雄主、一代天骄固始汗,却抛出了“两国论”。
第三百七十五章 朝鲜(一)
朝鲜,大明两百多年恭守职贡之国也,和安南国一样,号称“小中华”。对大明朝很恭顺,恭顺到连国名都是大明定的。那一年,朝鲜太祖李成桂推翻高丽王朝,自立为王。为了取得大明的支持,派使臣觐见大明太祖朱元璋。
使臣对老朱说:“陛下,我主李成桂大王派小臣向您请示,他选了两个国名:一个是朝鲜,另一个是我王之父的就仕之地——和宁。您看哪个好,我们就用哪个”。
老朱道:“朝鲜是古名,朝日鲜明,多文雅呀。朕看,尔国便叫朝鲜吧”,这么的,舆图上多了个叫朝鲜的国家。
李成桂的马屁拍得老朱十分高兴,这小国不错,听话,连国名都让朕来定!
高兴归高兴,大明太祖可是玩政治的高手,把朝鲜太祖玩得一楞一楞的。他替李成桂定了国号,却不肯承认李成桂的王位。朕越是不承认汝,汝便越是上赶着巴结朕;若是承认了,汝对朕便不上心了。
这一招十分有效,李成桂果然对老朱百般巴结,逢年过节,礼物一车车往大明送,上的表章一道比一道谦卑,就连盖的王宫景福宫,面积与仪制都严格遵循与大明的宗藩关系,为亲王规制的郡王府,所有建筑不敢用黄色,均用丹青之色。
老朱腹黑的很,礼照收,就是不承认。朕不承认汝,但朕的子孙可以承认汝。哼哼!
时间一晃过去了两百多年,大明似乎不行了。
第十五代朝鲜国王、光海大王,觉得努尔哈赤的崛起不可避免,想弃明投清。国内的亲明派不答应,绫阳君李倧推翻了光海大王,成为十六代朝鲜大王、朝鲜仁祖。
四年前,仁祖薨了,儿子李淏继位,是为十七代朝鲜大王、孝宗。
仁祖、孝宗父子都是铁杆亲明派。
可惜,形势不由人意。
仁祖时,清廷多次遣使赴朝鲜投书,让其与大明脱离关系,与后金结盟。仁祖大王心比金坚,拒绝。清天聪元年(1627年),皇太极与贝勒阿敏领兵入侵朝鲜,史称丁卯胡乱,朝鲜不敌,被迫议和,并向后金岁贡。
1636年,皇太极称帝,他事先将此事通报朝鲜,希望朝鲜参与劝进。朝鲜闻讯大哗,我朝乃礼仪之邦,怎么能向蛮夷劝进?大臣纷纷痛切陈词,在一片慷慨激昂的气氛下,仁祖拒不接见后金使团,不接受其来书。后金使团愤然离开,沿途百姓“观者塞路,顽童或掷瓦砾以辱之”。皇太极举行称帝大典,朝鲜使臣罗德宪、李廓拒不下拜。皇太极非常气愤,弹丸小国,不收拾不行!该年十二月二日,皇太极亲统十万大军再征朝鲜。
这一仗把朝鲜打惨了。1637年正月三十日,仁祖率领群臣出南汉山城,徒步前往清军大营拜见皇太极,伏地请罪。皇太极降旨赦之。双方筑坛盟誓,朝鲜去明年号,缴纳明朝所赐诰命敕印,奉清朝为正朔,定时贡献,并送质子二人。朝鲜朝廷中主战最坚决的洪翼汉、尹集、吴达济三人被清军索要,在沈阳就义,号称“三学士”,史称“丙子胡乱”。
丙子胡乱对朝鲜社会、文化的冲击非常大。有高度发达的儒家文明、以“小中华”自居的朝鲜沦为落后山林蛮夷的藩属国,令君臣黎民都痛心疾首,国王和两班的权威一落千丈。清廷的征索也加重了朝鲜的负担。终朝鲜之世,思明反清的情绪一直都是社会思潮的主流。仁祖死后,清朝赐谥为庄穆,但终李朝之世,此谥号以及清朝赐予李朝各国王的谥号,均不为朝鲜所用。
??
景福宫,朝鲜五宫之首,得名于《诗经》中“君子万年,介尔景福“中的“景福“二字。王宫正殿勤政殿内,孝宗李淏正与领议政金堉、郑太和、兵曹判书元斗杓、守御使李时昉、御营大将兼训练大将李浣、弘文馆副校理闵鼎重等大臣密谋。
今年三十四岁的孝宗李淏,长得白白净净、十分儒雅,留着浓密的长髯,倒是增添了几分君主的威严。
这是一个传奇性的国王,他的一生就是一个传奇,英明、睿智、果断,又刚愎自用。
他很聪明,五岁开始读书,十岁起师从南人学者尹善道三年之久。有一次,李淏问尹善道处身之方。尹善道回答:“‘公子王孙芳树下,清歌妙舞落花前’,难道不是千古名作吗?”李淏一听便明白了,师傅是教吾韬光养晦呢。
很快地,他就更深刻地体会到了韬光养晦的真谛。
“丙子胡乱”时,李淏偕弟弟李?及世子嫔姜氏等王室眷属逃往江华岛。多尔衮率军进攻江华岛,李淏召集分备边司诸臣,“披甲募兵”,被击败。多尔衮派人到城下劝降,否则屠城,没法子,韬光养晦,降了。多尔衮以礼相待,让他写信劝降父亲仁祖。韬光养晦,写了。仁祖见信降后,在汉江南岸的三田渡向皇太极行三跪九叩之礼,李淏与其他俘虏一起,站在受降坛下,韬光养晦地看。接着,他又和兄长昭显世子一起被押送到清朝做人质,没法子,继续韬光养晦地受着。
李淏恨透了清虏,但他牢记尹善道的教导,一点也不表现出来。皇太极押着他和昭显世子一起去锦州,观察松锦大战,炫耀武力。他大赞,八旗真劲旅也!又装出一副饮酒嬉戏,无心学问的样子。皇太极、多尔衮都觉得这小王子不错,对大清友善,而且还整天吃喝玩乐,是个废物,好控制,不错。
人质生涯,一待便是七年。
返回朝鲜没多久,兄长昭显世子去世,按照愦例,应该立昭显世子之子为王世孙。知子莫若父,仁祖知道自己这个二儿子本事大,欲立其为王世子。不合礼制,遭到多数大臣反对。这个时候,清廷帮忙了,亲清派洛兴府院君金自点支持。清廷还派内翰林弘文院大学士祁充格、礼部郎中朱世起等前往朝鲜,于顺治三年(1646年)正月初三日正式册封其为朝鲜国王世子。
李淏的韬光养晦得到了第一个回报。
后来,父亲仁祖薨了,李淏继位。当时朝中掌权的官员分为四党,分别是洛兴府院君金自点为首的洛党、原平府院君元斗杓为首的原党、金集等“山林”儒者势力为首的山党、金堉等汉城政界官僚为首的汉党。其中势力最强的是洛党。以金自点为首的洛党,最大的政治特色就是亲清,他们强制要求在所有场合都使用清朝年号。
洛党势力很大,又有满清支持,孝宗决定,继续韬光养晦。表面上将金自点等人捧得高高的,暗地里扶植自己的势力。他起用亲明的山党和汉党人士,任命金集为礼曹参判、大司宪,宋浚吉为司宪府执义,宋时烈为司宪府掌令,还召见了已经隐居的斥和派重臣金尚宪。
然后,制造舆论。接受弘文馆应教赵赟的建议,不在仁祖玉册、志石中写入清朝年号,传递出反清的信号。又开始酝酿“北伐论”,计划配合中原反清势力,武力推翻清朝,恢复明朝,一雪丁丑下城之耻。
为了试探大臣的态度,他在一次经筵中强调汉武帝能雪平城之耻,故优于汉文帝。这席话遭到在场儒臣的反对,但宋时烈等大臣却从中悟出了孝宗大王的深意,上疏提出了“修政事以攘夷狄”的主张,就是对孝宗“北伐论”的回应。
见到这道疏,孝宗放心了,朝堂上亲明的大臣还是很多的。于是,准备就绪后一举发难,将洛党领袖金自点流放,原党领袖元斗杓罢官。
接着,改革。
孝宗意识到朝鲜要想摆脱清廷的控制,必须改革,增强国力。
他推广西洋传教士汤若望所创的《时宪历》;推行代贡收米、按田结算的“大同法”;实行推刷奴婢,扩充财政;扩充军备,以李时昉为守御使,负责整顿拱卫京畿的守御厅,将其下属的牙兵改编为铳手和射手。以李浣为御营大将,负责整顿和扩充中央军御营厅,扩充至二万一千人,并在御营厅设置骑兵及炮兵。接着又拜李浣为训练大将,对另一支中央军——训练都监进行整顿和扩充,将训练都监兵由五千扩充到七千余人。将自己的禁军三卫——内禁卫、兼司仆、羽林卫合并为“内三厅”,设左、右别将以统管,同时将禁军人数由六百扩充到一千。对于地方军,实行营将制度,从中央派遣营将来训练和指挥地方军。
一系列改革引发了支持改革的汉党和保守的山党的矛盾,孝宗展现了铁腕,支持金堉为首的汉党,金尚宪、金集、宋浚吉、宋时烈等山党人士全部离开朝廷。
洛党反扑了。金自点被流放后,派心腹李馨长密告清朝,称孝宗罢黜亲清旧臣、起用斥和士人,并密谋反清,还送去了不写清朝年号的仁祖长陵志文文本作为证据。恰好此时孝宗上奏汇报“倭情”,请求允许朝鲜修筑城池、训练士兵来防备日本,同时又请求将漂流汉人船只送到倭馆,惹恼了清朝。多尔衮大怒,派祁充格等六名使臣去敲打朝鲜,史称“六使诘责事件”。
当时“人情震惧”、“朝野汹汹”,传言清兵压境。孝宗听说后也“大惊忧,达夜不寐”,仔细思索后,他决定继续韬光养晦,起用已被罢官的元斗杓为远接使,拉拢原党对付洛党。清使见其态度恭顺,便雷声大雨点小,只问了筑城一事,很快过关。接着,
清使为多尔衮提亲。没法子,韬光养晦!孝宗遂以王族锦林君李恺胤之女为自己的义女,封为义顺公主,嫁给多尔衮。
搞定了满清后,反手收拾国内的亲清派
。粉碎了洛党的未遂政变,将金自点从流放地光阳押赴汉城,凌迟处死,彻底巩固了王权。接着以汉党金堉、郑太和轮流为领议政,主导政局,同时辅以原党及南人的势力。
孝宗严肃地问领议政金堉:“派往明国的密使出发了吗?”
金堉道:“臣已派宋时烈前往南京。他已辞官,即使被蛮夷抓住,也不容易暴露。
宋时烈是山党领袖,也是孝宗的第二位老师,虽然因为守旧、反对改革,被罢官,但却是铁扞亲明派。
孝宗对宋时烈的气节和人品是十分放心的,点点头道:“金卿派宋时烈去办这事甚好,宰相气度也!”
金堉笑道:“殿下,臣跟宋时烈虽然政见不同,但并无私仇,都是一心为了朝鲜”。
第三百七十六章 朝鲜(二)
“朝鲜领议政臣金堉冒死呈奏;为请兵御虏事:
小邦三百年来,服事大明,其情其义,固不暇言。而神宗皇帝再造之恩,自开辟以来,亦未闻于载籍者。然自丁卯、丙子胡乱以来,建州蛮夷,妄兴师旅,侵我邦土,屠我人民,又逼小邦背天朝之盟,奴事鞑虏。举国大小臣僚、闲良、耆老、军民,无不切齿痛恨于奴酋也。臣窃自念朝鲜,衣冠文明之地,安可弃中华而就蛮夷哉?故冒死呈奏天朝,请天兵抵朝,以御鞑虏。一国臣民,日夜颙望,仰天吁呼,以待天兵。限山隔海,小邦有金石之诚;顺天行运,天朝有扶助之义。伏望皇帝陛下以乾坤之量、日月之明,察朝鲜之不得已,民心之不可违,速发天兵,以定民志。一点痴忠,闻达天聪,伏望圣裁”。
金堉的这道奏疏送到朱亨嘉御案上时,朱亨嘉有些懵。请我大明派兵去朝鲜抵御清虏?这当然是好事,朝鲜战略地位重要,就在清虏的龙兴之地建州边上,离北京也不远,若能在此屯兵,必能使清虏首尾不能相顾。
甚至连屯兵的地点,朱亨嘉都想好了,手指住舆图上重重一点,嗯,便是这里:身弥岛。此岛位于平安道宣川西南的西朝鲜湾内,隔海与皮岛相对。得之,向西可夺取皮岛、攻略北直隶;向北可攻占义州,威胁满清的关外三京(兴京——赫图阿拉城、东京——辽阳、盛京——沈阳)。
好地方啊,好地方!
光武大帝激动得满眼冒金光,不过,很快他就感觉,有些地方不对劲。
不对呀,这个金堉,不过是朝鲜的领议政,并非朝鲜国王。他怎能有这个权力,代表朝鲜请我大明派军入驻?
带着疑惑,朱亨嘉召见了次辅兼礼部尚书孙金鼎、礼宾院侍郎孙可望。
“孙阁老、孙侍郎,这金堉不过是区区一个领议政,怎有代表朝鲜请我大明派兵的权力?难道他是安南国郑梉那样的权臣,把朝鲜国王李淏操纵于股掌?”
孙金鼎微微一笑,“陛下有所不知,这金堉可不是朝鲜的权臣,而是大大的忠臣。臣问了朝鲜使臣宋时烈,这道请天朝大军入驻朝鲜、共抗蛮夷的奏疏,并非金堉的意思,乃是朝鲜国王李淏的主意”。
“哦?既是那李淏的主意,为什么奏疏上不署李淏的名,而署金堉的名?”
“这正是微臣说那金堉是朝鲜大大的忠臣的原因。朝鲜自从经历两次胡乱之后,清虏的势力已经渗透进了朝鲜,入侵了朝鲜咸镜道的北方六镇,又在皮岛、义州驻有重兵。朝鲜给我朝上疏,若被清虏得知,必然大祸临头。所以李淏本想亲自上疏,金堉却拦着不让,坚持以领议政的名义上疏,一旦事泄,其一力承担,不会连累李淏。忠臣啊!”
朱亨嘉听完,也不由地感叹:“小小的朝鲜,竟然有如此大大的忠良!实不易矣!”
一听光武大帝如此说,人精孙金鼎立即拉着孙可望跪伏于地,“臣等亦愿学金堉,为陛下效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一听这话,朱亨嘉大大感动,连忙扶起二人道:“两位爱卿快快请起,朕有卿等这样的忠臣,何愁不能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朝鲜咸镜道的北方六镇,原先其实算是大明的领土。1392年,朝鲜太祖李成桂建国时,朝鲜在图们江沿岸,仅在下游,据有孔州(后更名为“庆源”)一镇之地。其后,历任朝鲜大王,一边向大明称臣,一边向图门江中、上游扩张,先后建立会宁、钟城、庆兴、稳城、富宁诸镇,合称“北方六镇”。
因这六镇之地,虽然名义上属于大明,实际上却是女真人的地盘,大明朝也就懒得管,睁只眼闭只眼,听凭朝鲜扩张。清军入侵朝鲜,见这些地方居民很多都是女真人,自然不肯归还了。朝鲜想请明军进入朝鲜,亦有想收复北方失地的意思。历史上,孝宗李淏曾许下宏愿,要在自己五十岁前,北伐清廷,恢复失地。可惜,他只活了四十岁便去世了。
朱亨嘉忽然问道:“这朝鲜国王李淏,何等人也?”
“这个”,孙金鼎一时语塞,对这蕞尔小邦的君主,他还真不太了解。
“陛下,这李淏乃仁孝、勤俭、饶毅、果决、睿智之主,颇有陛下之风”,孙可望答道。
什么!这小子像朕?这怎么可能?朕乃千古一帝,这小子凭什么跟朕比?
朱亨嘉有些不高兴了,淡淡地问孙可望:“孙侍郎此言是否有些谬赞了?那李淏今年不过三十四岁,有何功绩,值得卿如此夸赞?”
孙可望正色道:“容臣举几个例子,为陛下述之”。
“汝说”。
“父亲病危,其非常悲痛,差点咬断手指,幸得弟弟相救,才没有断骨;遇到漂流到朝鲜的汉人(“漂汉”),总是尽可能地保护,避免把他们送到清廷。此之谓仁孝”。
“嗯!”
“女儿淑徽郡主曾请求其赐给一件绣裳。其言曰,‘予正统治着这个国家,要率先示范俭朴,怎么能让汝穿着绣裳!我死之后,等汝母亲当了大妃,汝再穿也不迟,人们也不会太过责怪‘。身为王者,吃饭时总是将碗里的饭吃得一粒不剩。此之谓勤俭”。
“嗯!”
“朝鲜国势衰弱,其却不灰心,对大臣言,‘群臣皆欲予勿治兵,而予固不听者,天时人事,不知何日是好机会来时。故欲养精兵十万,爱恤如子,皆为敢死之卒,然后待其有衅,出其不意,直抵关外,则中原义士豪杰,岂无响应者‘。又云,’以大志举大事,岂可保其万全也。大义则明,则复亡何愧,益有光举于天下万世也。且天意有在,予以为似无复亡之虞也‘。此之谓饶毅”。
听孙可望说到这,朱亨嘉轻视之意尽去,缓缓道:“卿继续说”。
“其厌恶党争,甫一继位,便以结党为由流放了赵锡胤、申弘望二人。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粉碎了亲清的金自点一党,此之谓果决”。
“嗯!”
“有红毛夷人的船只,在海上遭遇台风,漂流至济州岛。其若发现有擅长火器者,必留在朝鲜研制火器。臣子中有林燕、哈梅尔者,皆红毛夷人也。日本国本是朝鲜世仇,其为了专心对付清虏,遣使与日修好。此之谓睿智”。
“孙卿怎么对这朝鲜的事,了解得这么清楚?”
朱亨嘉有些奇怪地问孙可望。
孙可望正色道:“陛下委臣以外交事谊,臣焉敢不尽心竭力?非独朝鲜,周边诸藩国,臣皆遣官员收集了信息”。
“好,孙卿有心了”,朱亨嘉赞赏地瞧了孙可望一眼,直把孙可望瞧得骨头发酥,方缓缓道:“宣朝鲜使臣宋时烈进殿吧”。
第三百七十七章 朝鲜(三)
一袭青衫,束起发髻,朝鲜使臣宋时烈,在礼宾院官员的指引下,清风徐徐地往奉天殿走来。
他身上的青衫,和大明的儒衫几乎一模一样。当年明太祖朱元璋想把朝鲜纳入天朝的礼制体系中,时不时的就给朝鲜的王室成员和文武百官赐服。以后历代的大明皇帝都喜欢给朝鲜人赐服。各色各样的衣服赐了个遍,久而久之,大家的衣服就都差不多了。历史上,明亡之后,朝鲜人曾自豪地说,大明衣冠,只在我朝鲜国可见(“即今天下,我独周矣。大明衣冠,惟此可见”)。
从承天门至午门、奉天门,便来到了奉天殿。大明三大殿中,奉天殿最宏伟,乃皇宫的正殿,俗称金銮殿,是大明皇帝举办大典、接受百官朝贺的地方。
朱亨嘉为了彰显国威,特地在此接见朝鲜使臣。
宋时烈一路走来,但见宫殿威峨、宛如山岳;两旁侍立的御营军士,个个昂首挺胸、盔明甲亮,平静中隐隐有肃杀之气。
“不愧是天朝上国,九州万方、帝王气象啊!”
宋时烈暗暗感叹。
光武大帝为了慑服朝鲜人,以使其在明、清之争时,更好地为己所用,故意盛设甲兵,以彰国威。
“朝鲜使臣宋时烈,叩见陛下!愿大明国祚万年!”
穿越回古代,朱亨嘉才知道被后世的电视剧骗了。他本以为大臣接受召见时,都要“三呼万岁”,其实那只在大礼仪中才有。而且,是“山呼”,并非“三呼”。礼仪官喊一声“山呼”,大臣们跟着喊一声“万岁”,连喊三声而已。所谓“万岁万岁万万岁”的,皆是扯淡耳。
“平身”,朱亨嘉威严地说道。
然后,沉默片刻,故意不说话,让使臣心里发虚。蓦地,一声大吼,“宋时烈,尔可知罪?”
宋时烈汗出来了,“小臣不知何罪?”
“尔朝鲜国,受我大明神宗皇帝天恩,方可保有国祚。今却忘恩负义,弃明而投清虏。尔身为大臣,不能劝尔国王改弦更张,难道无罪吗?”
宋时烈今年四十六岁,字英甫、乃是朝鲜国的大哲学家,以能言善辩闻名。
不料一闻朱亨嘉此言,居然泣不成声,抽搐着说道:“陛下,神宗皇帝于吾朝鲜再造之恩,吾朝鲜从未敢忘,亦从未背叛大明,只是迫于形势,不得不向犬羊蛮狄低头。其中之苦,苍天可鉴啊!”
朝鲜坚信“胡人无百年之运”的儒家格言,视清廷为犬羊夷狄,私下称清帝为“胡皇”,称清使为“虏使”。
朱亨嘉当然知道朝鲜反清的态度,之所以责问宋时烈,乃是帝王手段。先施威、再怀柔,以慑朝鲜人之心,更好地为己所用。
“哦,尔说尔朝鲜从未背叛大明,有何依据?”
“吾王下令,除了对蛮夷的公文贺表之外,一切内部公文,包括王陵、宗庙、文庙等祭享祝文仍用崇祯年号;且吾王每闻有大明辽东百姓,逃难至朝鲜,必千方庇护。足见对大明的忠诚”。
“嗯”,朱亨嘉开始怀柔了,“时局板荡,尔朝鲜不忘大明,实属难能可贵。尔回去后告诉李淏,请兵之事,朕准了。让李淏在平安道宣川西南身弥岛,营建港口和供三万人居住的营寨。时机一到,朕便派兵入朝,南北夹击清虏”。
“多谢陛下”,宋时烈闻言,精神一振。
“对了”,朱亨嘉忽然想起一事,“尔朝鲜不忘大明,仍以崇祯年号,固属可嘉。然朕已登基,建元光武,今后,还是用光武年号吧”。
“臣谨遵圣命!”
??
孝宗李淏听了宋时烈带回来的消息后大喜:“宋卿,汝是说光武皇帝陛下同意派兵了?”
“王上,臣幸不辱命。陛下要吾朝鲜在平安道宣川西南身弥岛,营建港口和供三万人居住的营寨。时机一到,天兵便入驻朝鲜”,宋时烈捋着长须,呵呵一笑。
“好,好啊!”
李淏亦开心得笑了,“昔日,吾宣祖大王曾说,大明和朝鲜,义则君臣,恩犹父子,果不其然。如此,报仇雪恨、北伐鞑虏,有望了”。
领议政金堉说道:“王上,在身弥岛营建港口、营寨一事,须小心而为,不可让夷狄侦知”。
“嗯,金卿,此事便交由汝去办,汝办事,孤放心”。
金堉昂然道:“臣定当全力以赴!”
君臣正议着事,内侍来报,“禀王上,夷狄派使臣来了”。
“什么!”
李淏大惊,“难道孤遣使去大明的事,被夷狄知道了?”
“王上一定要镇定,不管夷狄说什么,都不要承认”,金堉说道。
“嗯”,李淏点点头,“宣使臣进殿”。
清户部启心郎布丹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勤政殿,这些年,他经常被派往朝鲜,充当“太上皇”。
见布丹颐指气使的样子,李淏暗恨,在心里将“韬光养晦”四个字默念了好几遍,方才笑吟吟地说道:“天使来我朝鲜,不知所为何事呀?”
布丹大喇喇地说道:“皇上命我给汝传旨,罗刹人入侵宁古塔,令汝抽调兵马,随宁古塔昂邦章京沙尔虎达一起,驱逐那些罗刹人”。
一听不是为上疏大明的事,李淏心里一松,赔笑道:“请天使回报皇上,臣准备好后,立即派兵随征”。
“嗯”,布丹得意洋洋道:“本使赶路累了,速准备酒菜馆舍,让本使休息”。
??
沙皇俄国对中华的野心由来以久,伊凡雷帝在位时,俄国就开始向西伯利亚扩张。1581年,俄军开始越过乌拉尔山;1598年彻底征服了西伯利亚汗国;1619年,建立了叶尼塞斯克;1632年,建立了雅库茨克。
俄国成立了雅库次克督军管辖区,将雅库茨克建成为入侵中国的基地。
1636年,俄国人听说从雅库茨克继续前进就可以到达一个富裕的地方:黑龙江流域,便派出探险队,来黑龙江流域探险。
这下子,便与清廷结下了死仇。
黑龙江流域乃是满清的大后方,清廷将黑龙江上游的达斡尔、鄂伦春,虎尔哈等部落编入了八旗。这地方离建州很近,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没法子,只能打了。
一打,就打了很多仗。
1641年,雅库次克督军戈洛文派遣巴赫捷雅罗夫率七十名哥萨克远征黑龙江,中途遇阻折返。
1643年,雅库次克督军再次派波雅尔科夫率领一百三十二名哥萨克,远征黑龙江,是年冬,抵达精奇里江,这是第一批侵入东北的俄国人。
波雅尔科夫匪帮在中国境内烧杀抢劫,无恶不作,因为粮食不足,这年冬天吃掉了五十个当地居民。遭到当地各族百姓的坚决抵抗,被迫于1646年窜回雅库次克。
1649年,一个叫哈巴罗夫的人向雅库次克总督弗兰茨别科夫请求,自筹队伍远征黑龙江。他纠集了一百五十个哥萨克,出发了。
此人是商人出身,有文化,比只会烧杀抢劫的波雅尔科夫厉害,有殖民意识,不再一味的烧杀抢掠,而是威胁当地居民向沙皇缴纳“毛皮贡赋”。
1650年底,哈巴罗夫在雅克萨修建堡垒工事,建立据点。随后以雅克萨为基地,不断南侵,占领了瑷珲等地,甚至侵入了松花江口。
1651年,他率军再次入侵黑龙江。到达达斡尔族首领桂古达尔的村寨时,威胁居民向沙皇缴税。
桂古达尔义正词严地回答:“我们向中国顺治皇帝进贡,哪有给你们的贡品?要我们交贡,除非我们战斗到最后一个人”。
达斡尔族战士手持大刀、长矛和弓箭抵御俄国人的枪炮,只有十五人幸免于难。
1651年10月,哈巴罗夫率军入侵乌扎拉村。赫哲、奇勒尔、满等各族战士约千人,向入侵者的住地发起猛攻。伤亡117人,被迫撤退。
1652年4月4日凌晨,哈巴罗夫遇到了劲敌,清廷的八旗兵来了。宁古塔章京海色率领两千骑兵,在各族百姓配合下,包围了哈巴罗夫,并袭击敌营。
清军人数十倍于敌,可海色轻敌,下令要活的,使清军缩手缩脚,反而被俄军用优势火力大量杀伤。阵亡700多人,伤78人,俄军仅阵亡10人。
此战,哈巴罗夫以少胜多,名声大噪,成了俄国“着名英雄”,被沙皇封为服役贵族。
他当了贵族后,干劲更大,继续疯狂侵略达斡尔、索伦、费雅喀、满等各族百姓。
清朝因为乌扎拉村之战失利,震动很大,于1653年把黑龙江、松花江、乌苏里江流域,包括黑龙江上游的石勒喀河流域和库页岛在内的海中诸岛,划为单独的行政区,设置宁古塔昂邦章京。至此,宁古塔昂邦章京辖区成为与盛京昂邦章京辖区并列的行政区。首任昂邦章京为沙尔虎达。
1653年底,哈巴罗夫捞足了钱回国,斯捷潘诺夫接替了他的位置。
斯捷潘诺夫继续往松花江流域扩张,满清的首任宁古塔昂邦章京沙尔虎达不答应,上奏清廷,调集兵马,要收拾罗刹人。
这才有了令朝鲜派兵随征的旨意。
??
李淏和大臣们商量后认为,现在还没到和清廷撕破脸的时候。
于是派了鸟铳手一百名、领队一名、翻译二名、军官、旗鼓手、火丁四十八名,合计一百五十一人的“大军”,前往宁古塔与清军会合。
第三百七十八章 日本(一)
秋高气爽,凉风习习,南京的秋是美丽的。大明督察院右都御史黄宗义、平夷侯周鹤芝、周林皋父子,顾不得停车坐爱枫林晚,去欣赏那红于二月花的霜叶。急匆匆被传召去乾清宫东侧的东暖阁。
黄宗义见自己和周鹤芝父子一齐被召见,很奇怪,暗忖:吾是文臣,他俩是武将,风马牛不相及,圣上将吾等召到一起,所为何事?
和黄宗义暗忖不同,周鹤芝是个直性子,直接便问传旨的司礼监长随崔贵,“崔公公,圣上召我等何事?”
崔贵一笑,“圣上的心思,咱家(读音:“za”“jia”)如何能知?”
周林皋比父亲周鹤芝更人情练达,摸出块碎银,偷偷地塞进崔贵袖中,“还请公公指点迷津”。
崔贵乐了,“圣上的心思咱家委实不知,马公公让咱家传召时,咱家偷听了一耳。似乎和那日本国有些关系”。
三人恍然大悟,原来是为日本国的事啊!
当年在鲁监国麾下时,黄宗羲和冯京第曾多次赴日本乞师;周鹤芝做海盗时和日本人关系也非常好,曾让儿子周林皋认日本撒斯玛王(即日本萨摩藩藩主)岛津光久为义父,亦多次往萨摩藩借兵。
可以说,这三人都是大明国内的“日本通”。
知道了光武大帝找自己问什么事,三人心里有了底,不慌不忙、气定神闲地往东暖阁而来。
这段时间,朱亨嘉一直在积极准备北伐中原,守江必守淮,至少要把淮河流域打下来。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打仗,打得便是银子。虽然现在户部督储司的各大粮仓已经屯满,国库的存银也达到了三百多万两,但是大仗一打起来,金山银海的,需要的银子可多了去了。
朱亨嘉觉得有必要想法子,多弄点银子,便想到了日本。是的,日本。这个时代的日本可是极富的,有点类似于后世的沙特阿拉伯。不过,人家不产石油,产金银。当时的日本,各地的大名们总共开发了五十多个金矿和三十多个银矿,其中,白银产量占全世界的四分之一。
钱多就有底气!当年鲁监国派人赴日乞师,日本人不肯出兵,却舍得给钱。人家国库里金银都快堆不下,有很多破铜钱没地放,便赠送给了鲁监国,倒也稍稍缓解了一下鲁监国的财政压力。
朱亨嘉想,要是用中华的丝绸、瓷器,换取日本的金银,岂不是能大大充实大明的国库吗?历史上,似乎那朱成功便是这么干的。
结果一了解,才发现,想和日本人做生意,没那么简单。此时的日本,已经开始实行锁国令了。
锁国,和大明朝的海禁其实是一个意思,乃是日本江户时代,德川幕府实行的对外政策。从1633年颁布第一次锁国令开始,已经接连颁布了五次锁国令。
国一锁,想和日本人做生意,赚人家的银子,可就难喽!
日本人目前只与特定的国家,在特定的地点做生意。只允许明朝、清朝、荷兰人在长崎贸易;对马藩与朝鲜贸易;萨摩藩与琉球国贸易;松前藩与虾夷贸易。除此之外,一律不准,外国商船胆敢进入日本其他地方贸易,一律击沉。
德川幕府搞锁国令主要有两个原因。
其一,对外,为了阻止天主教的传播。自从荷兰人来日本经商后,很多日本人开始信天主教,就连一些大名(日本称领主为名主,大的名主称“大名”,相当于中国的诸侯),比如丰后国的大名大友宗麟,也改信了天主教。此人佛教法名宗麟,改信天主教后,洗礼名:普兰师司怙。这怎么行?怎么听都不像日本人!数典忘祖,严重威胁我德川家族的统治。必须锁国,减少和洋人的接触。
其二,对内,抑制西南诸藩的强大。西南诸藩离明朝、清廷、朝鲜近,从对外贸易中获利更多。巨额的商税,让他们有银子招兵买马,和幕府对抗。比如,那控制着萨摩国、大隅国、日向国部分地区、琉球王国的萨摩藩;控制着周防国、长门国的长州藩;控制着肥前国的肥前藩;控制着土佐国的土佐藩,个个兵强马壮。
如果这些大名,和德川家族关系好,便也罢了,问题不是。当年德川家康结束了战国,被封为第一代征夷大将军,日本由安土桃山时代进入到江户幕府时代。他老人家按照关系好坏,分封大名。关系好的,比如“御三家”,封在江户附近;关系不好的,封得离江户远远的。西南诸藩,离江户十万八千里,和德川幕府的关系可想而知。
关系不好,怎么能让他们发财养兵呢?所以这个国,一定要锁。
朱亨嘉询问三人:“朕召诸卿前来,是想问一问与日本国通商的事。朕欲遣使去日本,让那德川氏除长崎外,再多开放几个港口,与我贸易。用我大明的丝绸、瓷器、茶叶,换取日本国的金银,以作军饷。诸卿以为如何?”
黄宗义皱了皱眉,答道:“陛下,此事估计难办,那德川幕府十分轻视我朝,未必应允啊!”
“轻视我大明?朕不是听说那德川氏,自首任幕府将军德川家康起,对我大明就一直十分恭顺嘛。怎么会轻视我大明?”
朱亨嘉楞住了,穿越前他可是历史迷,知道德川幕府自德川家康时,一直对明友善,不怎么鸟满清。怎么黄宗义却说他们轻视大明?难道历史记载不准确?
德川家康和丰臣秀吉完全不同,关原之战胜利后,他开始统治全日本,一上台,便致力于与明朝恢复外交、恢复勘合贸易,可以说是煞费苦心。
他释放了被扣留在日本的明朝人质河应朝、汪洋、陈文栋、王建功等人,并提交议和书信,用语非常恭敬;1606年,授意岛津义久致书给琉球王尚宁,让其帮忙在明朝和日本之间斡旋,书中提到“中华与日本不通商舶者,三十余年于今矣。我将军忧之之余,欲使家久与贵国相谈,而年年来商舶于贵国,而大明与日本商贾通货财之有无”;1610年,令本多正纯致书福建总督陈子贞,在书信中凡是涉及“明”、“中华”的地方都空一字,甚至写“大明天子”时是另起一行,以示尊重,信中称呼明朝为“中华”、“大明”,称日本却为“邦”、“蕞尔小国”;1611年,令琉球国王遣使大明;1612年,再次命令琉球与福建通信商议日本与明朝通商事宜;1613年,令岛津家久以琉球国王的名义致信福建巡抚,请求与明朝通商。
这些无不表达了德川氏对大明的尊敬,怎么会轻视我大明呢?
黄宗义听朱亨嘉发问,老脸一红。这都是赴日乞师造成的啊!
一直以来,大明朝在日本人眼里都是天朝上国。可是,鲁监国多次遣使,赴日乞师,援兵没求到,反倒把大明朝的脸丢了个干干净净,让日本人小觑了大明。
黄宗义清晰地记得,那一年,他和冯京第一起赴日乞师。幕府第三代将军德川家光将他们安置于馆舍。冯京第不肯就馆,哭其庭十四日,日夜不绝。这是模仿申包胥哭秦庭的桥段,本以为能引起日本人的同情。不料日本人信奉强者,最厌恶大男人流眼泪,见之为异,皆环而笑之。
德川家光以其事告于父亲德川秀忠,德川秀忠说:“明朝初年,胡惟庸谋反,我国原没有参与其事,而明朝竟以为我国串通之,诬我太甚。现在明朝灭亡了,关我们日本何事?现在国家安定,人民乐业,何必越过大海去兴兵戎之事呢?”德川家光以此言告冯京第,冯京第说之万端,终无法挽回其意,不得不返回中国。
“陛下,日本人畏威而不怀德,之所以轻视我朝,都是赴日乞师惹的祸啊”,黄宗羲面红耳赤地说道。
第三百七十九章 日本(二)
“畏威而不怀德?”
朱亨嘉想了想道:“那朕直接下旨敕封江户幕府第四代征夷大将军德川家纲为日本国王,令其再增开日向、下关、平户、高知、大阪等地,与我贸易。如何?”
这段时间接连敕封了广南国王、安南国王、朝鲜国王,不由得产生了天朝上国、统驭万邦的自豪感,情不自禁地又想敕封起日本人来了。
“万万不可!”
不料,黄宗义、周鹤芝、周林皋全部反对。
“诸卿,这是为何?”
黄宗义道:“陛下,那日本人一向狂妄。当年我万历皇帝在朝鲜大破日军,遣使敕封丰臣秀吉为日本国王。那丰臣秀吉居然不接旨,将敕书掷于地上。如今我朝军力尚不及万历时,德川氏的实力又超过丰臣氏。臣恐德川家纲未必肯接受敕封,反而失了天朝体面”。
一听此言,朱亨嘉心里冷笑,朕迟早要让日本人跪下来求朕敕封。
一时间,无人说话,气氛有些冷。
“陛下”,平夷侯周鹤芝之子周林皋忽然说道:“臣以为,那丰臣氏不肯接受大明敕封,还有一个原因。日本的国体与我大明不同,乃是信奉神道之国,彼等名义上的王,既非丰臣氏,亦非德川氏,乃是天皇。那天皇,号称是天照大神的后裔,虽然无权,地位却崇高。丰臣氏当时虽然掌控日本,若接受了日本国王的敕封,便冒犯了天皇的尊严,怕各地大名群起而攻之,不敢受耳”。
原来如此,朱亨嘉依稀知道,那日本天皇,自第一任神武天皇起,已传了两千多年了。在日本人中,确实很有影响力。
想了想问道:“如今这日本天皇是谁?朕能否敕封这天皇为日本国王?敕封德川氏为日本国公?”
周林皋道:“如今的日本天皇乃是第一百一十代后光明天皇。此事甚难!那日本天皇自称自己是神裔,不肯屈屈人下。当年蒙元曾远征日本,失败;我朝太祖高皇帝亦曾遣使劝其归顺,当时日本正处南北朝时期,南朝的怀良亲王竟然将使臣斩首,大海茫茫,太祖亦无可奈何”。
朱亨嘉听完,深深蹙起了眉头,“这么说来,让日本人增加通商港口的事、办不成了?”
周林皋笑道:“也不尽然,那日本人最喜欢闹一揆,陛下何不派人联络日本国内的那些强藩,让他们联合起来,逼德川氏同意增加通商港口?”
“闹一揆?何谓‘一揆’?”
“陛下,那日本人不通礼仪,和我天朝王道荡荡不同,彼等毫无上下尊卑,喜欢下克上。‘一揆’者,本指同心协力,团结一致。后指地位卑的,拉帮结派,抱团对抗地位高的。在日本,下级武士闹一揆对抗家老、家老闹一揆对抗大名、大名闹一揆对抗将军,司空见惯”。
听了周林皋的话,朱亨嘉问道:“周卿怎么对日本的事知道得如此清楚?”
周林皋道:“陛下有所不知,臣父和日本萨摩藩藩主岛津光久有旧,曾命臣拜岛津光久为义父,所以对这日本国之事,颇知一二”。
“哦?”
朱亨嘉来了兴趣,笑眯眯地盯着周鹤芝,问道:“平夷侯和那萨摩藩主岛津光久有旧?”
“臣昔年迫于生计,漂泊海上时,确实与那岛津光久有旧”,周鹤芝涨红了脸,回道。所谓“迫于生计,漂泊海上”,说白了就是做海盗,说出来自然有些不好意思。
“好,好啊!”
朱亨嘉捬掌大笑,“如此,联络日本国内的强藩,逼德川氏同意增加通商港口一事,便交给平夷侯父子了。卿等务必小心办差,勿失朕望!”
??
日本这个国家很奇怪,地方不大,诸侯却众多。在江户幕府时期,前后出现过的藩国有五百多个,平均算下来,各个时代所存在的藩大概有二百七十个,故有“江户幕府三百藩”之说。
不过,藩国虽众,配得上“强藩”二字的,并不多。萨摩藩绝对是其中之一,一直到后世的日本侵华,萨摩武士都雄霸日本。
萨摩藩岛津氏,素来敢战,天不怕、地不怕,敢跟强者对着干。
当年丰臣秀吉如日中天,全日本几乎没人敢捋他的虎须,岛津氏第十六代当主(家主)岛津义久敢。
这岛津义久是个猛人,继承了当主之位后,由区区弹丸之地起兵,先后征服了萨摩国、日向国、大隅国、肥后国、肥前国、筑前国、筑后国,除了丰后国的大友氏,几乎征服了整个九州岛。
此时的丰臣秀吉已经成为了关白(日本古代职官,相当于丞相),一看,这岛津氏狂得很,写信给他,让他停战。他不听,野心勃勃地继续攻打丰后国,打算一统九州岛。
丰臣秀吉火了,派兵干涉。第一次派了六千人,大败;第二次派了十五万人,打赢了。
岛津义久被迫出家当了和尚,将家主之位传给了弟弟第十七代当主岛津义弘。岛津氏的领地只剩下了萨摩国、大隅国和日向国部分地区。
岛津义弘也是个猛人,一见丰臣秀吉势大,立即臣服,跟着丰臣秀吉屡立战功。丰臣秀吉远征朝鲜,和明军大战。别的日本军队都吃败阵,唯这岛津义弘带着儿子岛津忠恒,在庆长之役的泗川之战中,击败了大明名将李如松。
徳川家康见岛津氏善战,拉拢他们,封岛津忠恒为第一代萨摩藩藩主。从此,鲤鱼跃龙门,不光是当主,还是藩主了。
一代更比一代强,现在的萨摩藩藩主乃是岛津忠恒的儿子岛津光久。此人心狠手辣有治才,不光能打仗,还很重视财政和内政的发展。在他的统治下,萨摩藩成了日本国内的强藩。
此人狠毒,六亲都不认。因为争权夺利,连自己的妹夫岛津久章(分宗的当主)、岛津久庆(家老)都杀。
此人有治才。萨摩藩的领地,多火山,可耕种的田地少。为了生存,不得不对外贸易,做生意。不料德川幕府实行锁国令,一下子便让萨摩藩收入大减,财政困难。
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往往束手无策,岛津光久有办法。他采取三手应付:其一、开垦荒田,奖励农耕;其二、压柞琉球王国,转嫁经济危机;其三、开采长野金矿。很快地就渡过了难关。
可恨那德川幕府,似乎是成心想整垮萨摩藩,居然以开采的金银太多,不利于贸易为由,禁止了长野金矿的开采。
这一下,萨摩藩的财政又吃紧了。岛津光久不得不唤来家臣岛津久通、桦山久守商量。
“久通,现在偷采的金矿产量如何?”
岛津久通跪伏于地,不敢抬头,“主公,德川氏派人日夜监视,偷采的产量不到往日的十分之一”。
“久守,从琉球人那里,还能多收些税吗?”
桦山久守亦跪伏于地,“主公,我们征的税已经很高,若再加征,恐怕琉球人会煽动一揆”。
“唉”,岛津光久眉头深锁,长叹一口气道:“难道我岛津氏要衰落了吗?”
第三百八十章 日本(三)
大海茫茫,亦有尽头。大明平夷侯周鹤芝、周林皋抵达了日本大隅海峡。
“父亲,前面便是鹤丸城(鹿儿岛城)了,是否派人去通报一下义父?”
周林皋有些兴奋,对他而言,萨摩藩犹如第二故乡。
“不,先不急着去鹿儿岛,往北,去长崎”,周鹤芝淡淡地说道,却掩饰不住地颤抖了下。
周林皋有些奇怪:“父亲,您去长崎做什么?”
“见一个人”。
“见谁?”
“汝朱伯父”。
“朱伯父?您是说朱之瑜伯父吗?”
“正是”。
周鹤芝脸上泛起了激动的红潮。楚屿兄,多年未见了啊!
当年周鹤芝与朱之瑜皆是鲁监国大臣,关系很好。
朱之瑜,字楚屿,浙江绍兴府余姚县人,大明朝着名的学者、教育家,精通古学,尤擅长《诗》、《书》。
他出身官宦之家,禀性正直,崇祯末年,见“世道日坏、国是日非“、“官为钱得,政以贿成“,就放弃仕途,专注于学问。
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清军攻陷南京,他在家待不住了,投奔鲁监国义军抗清。三次飘浮东海,赴日本为义军筹饷。诸臣中,他和王翊关系最好。在海外听说王翊殉国于中秋之日,悲痛欲绝,发誓终生不过此节。
日本虽然富裕,但想要日本人为大明捐饷,也不那么容易。朱之瑜有办法,教授日人儒学,指点礼仪,有偿收费。
日本受中华文化影响很深,特别重礼仪。朱之瑜是大儒,对古祭器簋、笾、豆、登等特别精通。当地的日本贵族有大型礼仪活动,都请他指点,不白帮忙,收费的;他还收了不少日本贵族子弟做弟子,收费的;最重要的是德川幕府也支持他,给他钱。
德川幕府支持他,主要是他鼓吹的学说,对维护幕府统治,十分有利。朱之瑜学说的中心就四个字:“尊王一统”。你们日本,之所以不强大,原因就是一盘散沙,不知道听谁的。应该拥戴天皇,建立一个统一的国家。
德川幕府的将军认为这个学说好。天皇不过是自己的傀儡,拥戴天皇,不就是拥戴自己嘛。建立大一统的国家,更好!日本国内大大小小两百多大名,统一了,唯我德川氏独尊,多好!于是大力支持,令叔父保科正之、堂弟水户藩藩主德川光国聘朱之瑜以国师之礼。又和日本儒臣小宅生顺、学者安积澹泊、木下道顺、山鹿素行结为好友。一时间在日本混得风生水起,筹点饷,小事一桩。
周鹤芝、周林皋父子抵达了朱之瑜在长崎居住的町屋。
町屋有很多种,这种乃是专门用于居住的“仕舞屋”,外侧有玄关和“土间”,内部则为居住用。在这个年代,是领取一般俸禄者的住所。本来以朱之瑜在日本的受欢迎程度,完全可以住豪宅,但他说,“耻逆虏之未灭,痛祭祀之有阙,若丰屋而安居,非我志”,坚持住普通町屋。
父子俩见到朱之瑜时,朱之瑜正打点行装准备回国。由于德川幕府的锁国令,南京已经光复两年了,到如今才得到消息。叶落归根,他已经五十三岁了,打算回浙江老家,安度晚年。
“楚屿兄”,一见朱之瑜,周鹤芝热泪盈眶。
“九玄贤弟,汝怎么来了?”
他乡遇故知,朱之瑜亦激动得老泪纵横。
两个人像孩子一样,又哭又笑,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半晌,朱之瑜问道:“殿下龙体可好?”
这个殿下,指的是鲁王朱以海。朱之瑜是鲁监国的大臣,自然关心鲁监国的状况。
周鹤芝道:“殿下已经退位就藩,被我大明光武皇帝分封于福州。如今龙体安泰,这是殿下给兄长的信札”。
朱之瑜拆开一看,鲁王的这封信除了关心叙旧外,还有“祖宗功德,不泯人心。中兴重光,静候君归”等句,不由得热血沸腾,“吾当立即归国,报效朝廷!”
周鹤芝微笑,“楚屿兄且慢归国,弟此番来日本,是奉圣上之命,请幕府将军再增开日向、下关、平户、高知、大阪等地,与我大明贸易。兄在日本多年,熟知日人内情。当助弟一臂之力!”
朱之瑜想了想,正色道:“此事愚兄义不容辞。正巧那德川家纲派人请吾去江户讲学,吾当寻机劝之”。
“多谢兄长!”
??
鹿儿岛城,是位于鹿儿岛的一座平山城,建于日本宽元二年(1244年),别名为鹤丸城。
之所以叫鹤丸城,源于岛津家的家纹。岛津家的家纹,里边一个“十”字,外面一个圆圈(最开始无圆圈,江户时期为了美观增添),往往还在“十字丸”纹章上面,画上仙鹤。故名鹤丸城。
这种十字纹原本是一种古纹样,在历史上名气很大,除了岛津氏,小笠原氏、逸见氏、田泽氏、志村氏都曾用过,但因为回避岛津家而废止。
下雪了,三十七岁的第二代萨摩藩主岛津光久带着儿子岛津纲久登城赏雪。
鹤丸城建在鹿儿岛高达数十丈的山上,四周都是绝壁,坚固险峻。
登城望雪,居高临下,颇有“登山俯平野,万壑皆白云”的意境。
岛津光久叹了口气,吟出了一段日本俳句。俳句是从中国古代的绝句这种诗歌形式中发展而来。日本人受中华影响很深,上层贵族几乎个个会作汉诗,从中演化出了俳句、和歌等众多诗歌体裁。
雪大人烟渺,
寂寞白莲落石桥,
须臾不见了。
莲落石桥上,未闻一声响。
城墙冷落一片寂,为何无有落桥声?
白雪纷飞,寒风凛冽。岛津光久神态悲伤地吟着俳句,伫立在风雪中,一动不动,仿如一座冰雕。
岛津纲久一听,知道父亲心情不好。无声响,岂不是代表着无希望?那德川氏可恶,又是锁国,又是不让挖金矿,这是要把我岛津氏逼死啊!
他还不到二十岁,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当即昂首挺胸,接着父亲的俳句,大声吟道:
风急人烟茫,
白莲落入古城墙,
依然无声响。
冬景近春华,无数白莲已融化。
水滴落古城,咚咚闻水声。
得,这下有声音了。咚咚闻水声,人生充满希望!
见儿子的俳句连得甚有志气,岛津光久大喜,夸赞岛津纲久道:“我儿诗作得很好!不愧是我岛津光久的儿子!”
“多谢父亲!咳~咳~”,岛津纲久忽然咳嗽了几声。
岛津光久担心地望着儿子,儿子还不到二十岁,却体弱多病,真是让人担心,“我儿是岛津氏嫡子,为了岛津氏的未来,须得好生保重身体才是”。
“是,父亲”。
二人正父慈子孝着,忽报明国平夷侯周鹤芝、周林皋父子求见。
“嗯?我的义兄和义子来了,快请!”
岛津光久一边下令有请,一边心想:他们来干什么?莫非又是来向我萨摩藩借兵的?
第三百八十一章 日本(四)
穿过鹤丸城内的大手门、石恒及石桥,周鹤芝、周林皋被迎入了静室。
岛津光久、岛津纲久跪坐着迎接他们。
“跪”在日本称作“正座”,即各种坐姿中最正式的坐法。双膝下跪,将屁股放在脚后跟上,双脚大拇指甚至脚心保持重叠。
这种坐姿很像中华秦汉晋时期的坐姿。五胡乱华后,凳子传入中华,到了大明朝已经不流行跪坐了,大明人平时和正式场合都坐凳子。
“兄长、皋儿,快请坐。来人,上香茗”,岛津光久十分客气,下令上茶。
其实日本人在室町时代前,和韩国人一样,并非跪坐,乃是盘坐。随着茶道的普及,因为需要在狭小的静室中品茶,跪坐最适合。
两个茶童,一人一个,侍奉周鹤芝、周林皋品茶。
此时的日本,上层贵族间流行的是抹茶道。
茶童点起炭火,将饼茶放在火上烘焙干燥,用天然石磨碾磨成粉末,再倒进茶碗。接着煮开水,冲入茶碗,用茶筅充分搅动,产生沫浡,即可饮用。
点茶、煮茶、冲茶、献茶,整套流程十分繁琐。
其实,原先的流程更麻烦,麻烦到让人不想喝。十六世纪末,日本茶圣千利休简化了茶道程序,更侧重“和、敬、清、寂”的精神,托他的福,方便了许多。
茶童受过专门训练,各种姿势无一不美。
周鹤芝、周林皋暗暗称赞,他俩都是“日本通”,对怎么喝日本人的茶,门清。
熟练地双手接茶,致谢,三转茶碗,轻品、慢饮、奉还。姿势虽慢,时间却不长,三口便喝完,最后一口,一饮而尽,以示好喝,最后再点一点水喝个半口,以示爱惜。喝完茶,还得品鉴一会茶具。然后宾主之间方才谈正事。
岛津光久发言了:“兄长来我鹤丸城,可是要借兵马、恢复大明吗?”
周鹤芝挺直了腰杆,微笑道:“今时不同往日,贤弟消息灵通,应该知道我大明现在已经收复了整个长江以南的大好河山。如今兵强马壮,正准备北伐清虏,饮马中原,已无须向日本借兵矣”。
“哦”,岛津光久顿时又谦卑了三分,日本人便是这样,表面上十分客气,但你若不如他,他是瞧不起你的,你若比他强,他心甘情愿给你当小弟。
“那兄长此来所谓何事?”
“我大明皇帝陛下令愚兄赴日本,请德川家纲将军增开日向、下关、平户、高知、大阪等港口,与我大明贸易。愚兄想,此事对贤弟十分有利,特来请贤弟帮忙”。
岛津光久笑道:“兄长说笑了,德川氏虽然实施锁国令,可我岛津氏实际控制着琉球国,可通过琉球国与大明、朝鲜等国贸易,避开锁国令影响。目前日本的对外贸易,实际上掌握在德川氏和我岛津氏手上。
若一下子放开这么多港口,则奄美大岛(属琉球国,被萨摩藩侵占)不再具有独享性。岂不是将一块饼与众人分,何利之有?”
周鹤芝哈哈大笑,“贤弟休要诓吾,那德川氏闭关锁国,为的就是独占对外贸易之利,又岂会允许贤弟的萨摩藩通过琉球对外贸易?据愚兄所知,幕府只允许贤弟和琉球国的商船贸易,非琉球国的商船一律转到幕府直辖的长崎,征收巨额商税。害得贤弟收入大减,不得不开采长野金矿,听说现在连金矿也不让贤弟开采了。哈哈哈!”
岛津光久大忿,“兄长漂洋过海来我萨摩藩,难道就是为了取笑小弟吗?”
周鹤芝正色道:“吾怎会取笑贤弟?特为贤弟指条明路而来。那德川幕府想强幕府弱藩国,贤弟就应该联合各强藩对抗幕府才对。适才吾提出的那些港口,日向港在贤弟的领地上,下关港属长州藩,平户港属肥前藩,高知港属土佐藩。汝四家一联合,德川氏也不敢不答应。贤弟的日向港,距离大明更近,又是深水港,商船更愿意来贤弟的港口贸易。一旦成功,萨摩藩必然雄霸日本。请贤弟思之!”
一句雄霸日本,触动了岛津光久。他一直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为了权势可以杀亲杀友,自然心动。
“兄长所言甚有理,小弟立即请各藩主来鹤丸城商议此事”。
??
鹤丸城的正殿内,岛津光久召集了长州藩藩主毛利纲广、肥前藩锅岛胜茂、土佐藩山内忠义、宇和岛藩主伊达秀忠、仙台藩主伊达忠宗等十几个势力较大的外样大名。
所谓外样大名,说白了就是当年在关原之战中跟德川家康作对的大名们。因为站错了队,地位和御三家、德川氏的铁杆谱代大名们没法比,一直都是德川幕府监视、打压的对象。
岛津光久找的这些外样大名,在德川幕府的锁国令下达前,都有自己的外贸港口。锁国令一下,他们的港口不许用了,商品统统要运到幕府直辖的长崎港交易,不仅要上交巨额商税,还增加了运输成本。因此,对锁国令十分不满。
最不满的是肥前藩主锅岛胜茂,他今年七十三岁了,是在座之人中资历最老的。肥前藩本有长崎、平户、五岛、大村四座良港。锁国令一下,幕府禁止平户、五岛、大村贸易,又把长崎港划为幕府直辖。一下子就让原先肥得流油的肥前藩,变得瘦骨嶙峋。
“我锅岛胜茂誓死支持增设外贸港口”,老头儿第一个吼道。
长州藩藩主毛利纲广、土佐藩主山内忠义鄙夷地望了锅岛胜茂一眼。是的,鄙视。这锅岛胜茂号称名将,却毫无气节。关原之战中一开始加入西军,打德川家康,结果被收买,又倒戈打西军战友。因此,都不耻其为人。不过现在大家都在一条船上,长州藩有下关港,土佐藩有高知港,利益相通。因此也齐声赞同。
“我们反对”,宇和岛藩主伊达秀忠、仙台藩主伊达忠宗齐声说道。
他俩是亲兄弟,都出自于日本东北部的强藩仙台藩。当年,德川家康为了分化这些不听话的外样大名,故意把出身于东北仙台藩的伊达秀忠,分封到西南的宇和岛藩当藩主,挑起东北藩和西南藩不和。
岛津光久瞅着伊达忠宗心里一沉,宇和岛藩倒也罢了,这仙台藩据有土地广阔的陆奥国,实力仅比自己差一点。他反对,事情可就麻烦了!按说不应该呀,这仙台藩盛产鲍鱼、海参,锁国前,毎年都有大量的海产从仙台藩的石卷港运往明国、朝鲜贩卖。锁国令一下,他们损失巨大,没理由反对呀!
伊达忠宗高声说道:“我们反对,我们要求把仙台藩的石卷港、宇和岛藩的宇和岛港也加入到通商的港口中”。
“可以”,岛津光久松了一口气,立即答应。
其他的小藩都是这些强藩的附庸,自然无意见,很快达成了一致。
第三百八十二章 日本(五)
十四岁的长州藩第二代藩主毛利纲广是在座的大名中年龄最小的,忽然担心地说了一句:“大将军名义上是我等的主公,我等以下犯上,是否与礼不合?”
战国时代的日本牛人中,论打战的本事,德川家康只能算中等;但若论政治眼光和手腕,德川家康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他一出生就面临着西边的织田氏、东边的今川氏、北边的武田氏三大豪雄的压迫。但总能审时度势,找到最合适的强者投靠,然后悄无声息地积蓄力量,成为最强者。
消灭丰臣氏、一统日本后,他觉得光用武力治国不行,得辅以文教,学习大明朝。大明朝那一套真好!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学会后,将军杀大名,大名们不敢反抗,乖乖跪下来,洗干净脖子挨宰。多好!请了一帮大儒,四处宣扬“尊王一统”的思想。
以儒治国的思想,被他的子孙继承。正是在这一大背景下,朱之瑜等流亡日本的明朝学者,才能在日本混得风生水起、悠哉游哉。
这一套文教,对老一辈日本大名,没什么效用。他们出生在战国,煽动一揆、以下克上,已经养成了习惯。什么天皇、将军都是屁,唯有利益才是真。
不过对年轻一代的日本大名,影响却很大。他们从小受儒家文化教育,更重视封建礼教。毛利纲广只有十四岁,从小读圣贤书长大,让他参与闹一揆,和“主公”德川氏对着干,总感觉名不正、言不顺,没底气。
这长州藩,乃是仅次于萨摩藩、仙台藩的强藩,毛利纲广一犹豫,众人的气势不由一沮。
肥前藩藩主锅岛胜茂已经七十三岁了,老奸巨滑,闻言一愣,忽然哈哈大笑道:“纲广谬矣!我等的主公乃是天皇陛下,什么时候变成德川氏了?依我之见,我等增加港口的请求可以作两份呈奏,一份给天皇陛下,一份给德川幕府。只要天皇陛下同意,那便是名正言顺”。
生姜还是老的辣!众藩主一听大喜,齐赞道:“胜茂公此言甚善!”
??
京都,日本三都之一,与大阪、江户相比,更神圣。因为这座城不是给人住的,是给神住的。日本天照大神的后裔、天皇们便居住于城内的御所(日本故宫)内。公元781年奈良迁都后,日本神族们一直居住于此,一住便是一千多年,一直到明治维新后,皇宫才迁至江户(东京)。
之所以说是天皇们,是因为此时此刻,京都御所内居住着三位天皇。第108代后水尾天皇政仁、第109代明正天皇兴子、第110代后光明天皇绍仁。
当然、天皇只有一位——后光明天皇,其他两位只能算太上天皇。
这三位,两男一女,关系如下:
父亲,后水尾天皇政仁;
姐姐,政仁第二女、明正天皇兴子;
弟弟,政仁第四子、后光明天皇绍仁。
稀奇,真稀奇!老天皇未死便让位给新天皇,新天皇没干几年,又让位给弟弟。是何道理?
自然是有原因的,这是一部神族和人族的斗争史。结局以人族德川幕府完胜,神族天皇们完败而告终。
1611年,后水尾天皇的父亲后阳成天皇不太听第一任征夷大将军德川家康的话,被德川家康逼着让位,十五岁的后水尾天皇政仁即位。
这位陛下,本是个有脾气的,一即位便想从德川幕府手中夺权。可那德川家康何等英杰,岂容小屁孩蹦哒。
1615年,德川家康说话了,“天皇是神,应该把学问的修行与和歌的精通放在第一位,不应受俗事干扰,给陛下立个法吧”,于是,专门针对天皇,制定并公布了《禁中并公家诸法度》。根据这部法度,天皇仅有一项权力:拟定自己的年号。除此之外,参与任何政治活动都要经过幕府同意。
德川家康太狠,后水尾天皇斗不过,只能忍着。
好不容易忍到德川家康贺鹤西去,第二任将军德川秀忠即位。
德川秀忠比他爹徳川家康还“坏”,竟然想破坏神族的高贵血统。
天皇是日本神话中创世神天照大神的后裔,为了保证神族血脉纯正,皇后必须是皇族近亲。历史上,天皇娶自己的姑姑、妹妹,很常见。普通凡人的女儿,只能成为侍奉的女人。
德川秀忠不信邪,硬逼着后水尾天皇立自己的女儿德川和子为天皇女御(皇后)。
表面上看,天皇夫妇很恩爱,和子为天皇生下了二子五女,其中皇子高仁亲王还被立为皇储。可是,很奇怪,高仁亲王才三岁便莫名其妙地死了,另一个皇子若宫生,一个月即夭折。
后水尾天皇与其他皇族女人,生下的血脉纯正的皇子,都活得好好的。
哼!身体里流淌着一半凡人血的皇子,休想继承朕的皇位!
苦日子慢慢熬,熬到德川秀忠让位给德川家光。第三代幕府将军德川家光看上去比较好对付。
后水尾天皇出招了:他未经幕府同意,便向大德寺和妙心寺七十多位僧人,授予了紫衣。
向僧人授予紫衣,是有报酬的,一直是天皇的一大经济来源。可德川氏制定的《禁中并公家诸法度》明确规定天皇授予僧人紫衣,要得到幕府许可,不打招呼就私自卖衣服,属于“违法行为”。
后水尾天皇这么干,不仅仅是经济上的考虑,也是尝试着向幕府权威提出挑战。如果幕府没反应,他还将做岀更多“违法行为”。
德川家光的反应很快,涉及到权力毫不手软,宣布这批紫衣无效,流放了不愿意退还紫衣的僧人,又声称若再有违反《公家诸法度》之事出现,相关人等一律免职受罚。
天皇只得屈服,其直属的朝廷表示:“今后不会再做这种无效的事”。
“紫衣事件”并没完,为了让后水尾天皇明白,世道变了,神得听人的,三代将军德川家光故意令自己的乳母春日局进京谒见天皇。
天皇是神,只有“从五位下”以上官位的凡人才有资格入宫觐谒。这春日局不过是德川家光的奶娘,并无官职,后水尾天皇不想见。不见不行,幕府硬逼,只好含羞忍辱地见了。
“紫衣事件”和“春日局参拜事件”被后水尾天皇视为奇耻大辱。
他决定反击。他知道德川氏一直希望自己与德川和子再生下皇子,好让有一半徳川家血脉的人当下一代天皇。于是,毫无预警地突然宣布让位给七岁不到的女儿兴子,是为明正天皇。
这一招一下子便断绝了徳川氏幕府想以自己的外孙继承皇位的野心。
兴子是皇后所生,有一半德川氏血统,德川氏不好反对。但日本皇室规定,为了保持神的血统纯正,女天皇是不能随便下嫁给“凡人”的。不能嫁人,自然没有后代,有一半德川氏血脉的女天皇只有兴子这一代。
后水尾天皇当了太上天皇后退而不休,依然牢牢掌控着皇族内部事务。
可怜的明正女天皇夹在父亲和外公两股势力之间,殚精竭虑,不堪重负。二十岁时,让位给了异母弟弟绍仁,是为后光明天皇。
第三百八十三章 日本(六)
常御殿,京都御所最大的宫殿,是天皇日常生活的地方,又称“常大内”。
殿外有莲池,碧波荡漾,池上有秀丽的榉桥和轩廊,古色古香。冬天,莲池结了冰,雪花不住地朝莲池上飘落。
后光明天皇来了兴致,走出常御殿,往轩廊上走去,想去欣赏雪景。他今年才二十岁,年轻人嘛,想干什么便干什么。
内大臣德大寺公信、右大臣今出川经季紧紧地跟随在后面,他俩都是皇室老臣,侍奉过三代天皇。
大雪纷飞,后光明天皇伫立在轩廊内,透过轩窗,遥望,年轻英俊的年庞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是一位极具传奇性的天皇,十岁即位,至今已有十年。
不了解他的人,认为他是一个不懂事的顽劣青年。
他热爱习武,有位大臣见他天天舞刀弄枪,怕幕府知道了惹祸,便进谏说:“幕府应该还不知道这个事,不要再做了,不然臣就去切腹”。他听后说:“还没看过武士切腹呢,去南殿搭个台子,切个腹给朕看看吧”。大臣吓得够呛,再不敢劝。幕府知道后也拿他没办法。
有一回,他偷偷打开了存放象征日本皇室神裔身份的三神器的柜子,发现里面有佛舍利,觉得佛舍利很奇怪,就扔到庭院里了,把老父亲气得要死。
他厌恶《源氏物语》与和歌,经常说:“朝廷之所以衰落,都是因为《源氏物语》与和歌”,认为这些会让人变得软弱。后水尾上皇听说后很担心,亲自检查学业,要他作几首和歌。结果他一作就是十首,全是精品。把老父亲感动得落泪,“我儿有才啊!”
有一回,老父亲生病,他想去探望,大臣说:“根据《法度》,您出御所必须取得幕府将军的同意”,他回去后命人在御所里修了一个走廊,与上皇住所连在一起,这样上皇住所也就变成了御所的一部分,无需再通过幕府。
他嗜酒如命,有一次喝了很多酒,德大寺公信劝谏,他火了,折断一把剑,扔了出去。但是德大寺公信毫不畏惧地对他说:“如果陛下能容下谏言,微臣这条命不要也罢”。他听后,心生悔意,第二天便戒酒,还对德大寺说:“昨晚那个样子真的是非常丢人”,然后亲手赐其一把剑,把徳大寺感动得老泪横流。
了解他的人,比如内大臣德大寺公信、右大臣今出川经季,却知道,这位陛下、刚毅果决,有大智慧。
表面上看,天皇陛下淘气顽皮,干的事很没脑子。实际上每一件都没有越过幕府的底线,不会招致德川氏的报复。相反,这些貌似胡闹的行为,成功打击了幕府的威信。你们看,天皇陛下这么胡闹,幕府都不能拿陛下怎么样。人就是人,永远战胜不了神!
后光明天皇和父亲后水尾上皇一样,都十分厌恶德川氏弄权。
不过,他比父亲高明,不搞什么给和尚授紫衣这样的小把戏,要搞便搞大的,狠抓教育。
你徳川氏不是说天皇不必掌权,只需要修行学问、精通和歌嘛。行,朕便修行学问,不光自己修,还要让全日本的百姓一起修。不修别的,修程朱理学,要把朱子学作为日本的国学!
大明朝那一套真好!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学会后,天皇杀将军,将军不敢反抗,乖乖跪下来,洗干净脖子挨宰。多好!
经过几年不懈努力,朱子学渐渐普及,现在日本的读书人,几乎个个都读四书五经。“尊王一统”的思想,正在慢慢地深入人心。等日本绝大多数百姓都信奉“忠君爱国”,都认为天皇才是日本的正统,幕府的将军是乱臣贼子后,推翻幕府统治的时机便成熟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两百年后,“尊王一统”的思想在全日本普及,明治天皇顺利推翻了德川幕府。
他还再次提出恢复神宫(伊势神宫)例币仪式;也有意要复兴大学寮(负责教育和考试的学院)。
“知朕者,谓朕心忧;不知朕者,谓朕何求”,后光明天皇忽然叹了口气。
“陛下,风雪太大,请回殿内歇息吧”,德大寺公信劝道。
后光明天皇萧瑟地摆了摆手,忽然唱起了他一贯厌恶的和歌。其实,他并非厌恶和歌,只是厌恶自己被幕府操控,施展不了心中的抱负而已。
和歌,固名思义乃是大和民族之歌,相传是日本留唐学者阿倍仲麻吕等人从唐朝引进,并结合日本民谣,创作而成。日本人认为不光是人,世间万物均懂和歌,“不加以任何力量,能让天地震动,能让眼睛所见不到的鬼神感动,能让男女之间的关系更加亲密,能温暖勇猛的武士的心,就是和歌”。
身为日本人,怎会真的厌恶和歌?
雪是神的泪!触景伤情,一向坚毅刚烈的后光明天皇,目中居然隐有泪光,打着拍子,吟唱了起来:
孤雁南飞急,
白雪茫茫霜满地,
愁苦思无计。
天冷独上寒枝栖,
一声声叫得孤凄。
和歌有很多种,后光明天皇唱的是短歌,总共只有三十一个音节。却声声凄厉,字字悲凉。
见天皇陛下将自己比作孤雁,主忧臣辱,德大寺公信、今出川经季亦伤心落泪,跪伏于地道:“陛下勿忧,臣等愿为陛下效死!”
君臣三人,正在感伤,忽然从常御殿跑出来一个削瘦的身影。
“陛下”,十五岁的左近卫少将今出川公规跑了过来,“大隅守岛津纲久求见”。
“岛津纲久不是那萨摩藩藩主岛津光久的嫡子吗?”
“正是”,德大寺公信说道,“陛下,那岛津氏当年在关原之战中,血战奸贼德川家康。这些年一直被德川氏打压,却一直不忘皇室,实在是大大的忠臣。您不妨一见”。
“忠臣?”
后光明天皇一笑,这些地方大名,无非是想借朕的名义扩张他们的势力,和德川氏并没有什么两样。不过,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见一见倒也无妨。
“宣他进殿吧”,后光明天皇淡淡地说道。
第三百八十四章 日本(七)
日本天皇号称万世一系,如今已经传了一百一十代了,皇统都没有断绝。
主要原因有两个:一是迷信,人家是神族,怎么能把神废了呢?二是人家又没权,废人家干嘛?经历平家摄政、室町幕府、镰仓幕府、足利幕府、丰臣摄政、德川幕府,一千多年的时间,天皇大多处于“虚君”状态,除了少数几个特别英明神武的,大多没权。
没权自然没钱,日子过得苦!安土桃山时代,丰臣氏有石高一百三十万石,只给天皇五千石;德川幕府时代,德川氏有石高四百万石,只给天皇五万石。神族人口又多,最惨时御所只有五十个奴婢,吃饭还得加两成糠。
表面上看,第一代征夷大将军徳川家康对天皇还是不错的,给天皇加领,由五千石一口气加到五万石。但那只是表象,实际上,他比以前的将军更狠。一部《禁中并公家诸法度》制定岀来,剥夺了天皇的一切政治权力和额外收入。
按照《禁中并公家诸法度》,各地的大名若想觐见天皇,必须取得京都所司代的同意。
所谓京都所司代,指的是幕府在京都的代表,负责幕府与朝廷的交涉,审查各地大名送呈天皇的公文,也负责京都治安、裁决近畿地区的诉讼和管理京都、伏见、奈良各地的町奉行。权力很大,一般都由和幕府关系密切的谱代大名来担任。
现任京都所司代板仓重宗,乃是侍奉过德川家康,德川秀忠、德川家光、徳川家纲的四朝元老。他担任过德川秀忠的亲卫,对德川氏忠心耿耿,如同一条猎犬,替主人严密监视着京都御所里的神族。
可惜这条忠犬年纪大了,六十八岁了,难免体弱多病,这段时间病了。
岛津纲久奉父亲之命,偷偷潜伏进京都,欲私下觐进天皇。来到京都大半个月了,终于趁着板仓重宗生病,联系上了皇宫侍卫左近卫少将今出川公规,求见天皇。
今出川公规今年才十五岁,却聪明伶俐,知道时间长了容易被幕府察觉,立即快跑向后光明天皇禀报。
经天皇陛下同意后,岛津纲久经偏门,做贼似的,溜进了常御殿。
“岛津大隅守纲久叩见天皇陛下”,一见后光明天皇,岛津纲久立即施大礼:土下座。双臂、双膝、额头触地,身体前倾、上半身抬起,高高撅起臀部。
这是日本国的大礼,一般只用于两种情况,请罪或者请愿。大明朝俗称这种礼仪为“五体投地”。此时的日本,谢罪方如果采用土下座方式道歉,一般来说都会得到原谅,但同时谢罪者也会视为奇耻大辱。
不过天皇陛下是神,凡人用大礼拜神,倒不会觉得耻辱。
看着岛津纲久态度谦恭地五体投地、高撅臀部,后光明天皇很满意,这些外样大名就是比德川氏的那些御三家、谱代大名们对朕忠心,知道施大礼。
一想到这个,天皇陛下的气便不打一处来。那德川氏太狂了,极少上洛(日本模仿唐朝的东都洛阳,称京都为洛阳、京洛,有权势的将军、大名去京都觐见天皇,称为上洛)。
二十三年前,第三代幕府将军德川家光按例需上洛觐见。当时自己的父亲后水尾天皇,好生打扮了一番,准备以神威压倒这些凡人。不料这德川家光可恶,竟然派了个没有官职的乳母代替自己上洛。把父皇气得无法,只得赐她从三位的官职,称之为“春日局夫人”。谁料那女人毫不感激,竟敢对父皇颐指气使。气得父皇退了位。可恨啊可恨!
其实天皇陛下有些误解了德川家光。
那女人不是别人,乃是日本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春日局——斋藤福。她不仅是德川家光的奶妈、老师,还是恩人。
第二代幕府将军德川秀忠不喜欢嫡子德川家光,喜欢庶子德川忠长,一度有废嫡立庶之心。当时德川家康还活着,在骏府隐居。这斋藤福不顾身份卑贱,居然单人匹马跑到骏府,请求德川家康主持公道。德川家康一听大惊,废嫡立庶,不合礼法,立即下令德川秀忠确立德川家光为将军继承人。从而使德川家光的继承权不可动摇。
因为有这么大功,德川家光当了将军后,什么事都听这位奶娘的,实际上操控着当时日本国的国政。在德川家光看来,我让这么优秀的奶娘,替我来觐见陛下您,正是对您的尊重啊!您怎么还气得退位了?百思不得其解。
“平身”,后光明天皇用“玉音”(天皇的声音称玉音,又称鹤音)说道。
岛津纲久这才敢起身跪坐,偷偷地瞥了一眼天皇。只见他,头戴立缨冠,身穿黄栌染御袍,威风凛凛。
这立缨冠、黄栌染御袍都源于中国唐朝的帝王服饰,稍有改动而己。最大的不同便是:日本黄袍上绣的不是龙,是凤凰。桐竹麒麟凤凰暗纹是日本天皇的象征,人家是“真凤天子”,不穿龙袍,穿凤袍。
暗暗点头,不愧是神之子,这气度,比那幕府将军强多了!
“纲久,汝父身体可好?”
后光明天皇的声音十分和煦,让人一听便心生好感。
岛津纲久急忙说道:“托陛下鸿福,臣父身体康健。他一直想觐进陛下,可事务烦忙走不开,只得令微臣代他觐见”。
“嗯,萨摩守有心了!难为汝父子心中还有朕!”
“陛下乃全日本的神,凡我日本臣民,无不凛遵圣命”,岛津纲久恭敬地答道。
这马屁拍得天皇很开心,笑道:“纲久此来还有其他事吗?”
“臣此番是代表萨摩、仙台、长州等十余家藩国前来,请求陛下恩准恢复锁国令前,日向、下关、平户、高知、石卷、宇和岛港与明国、朝鲜的贸易权”,说完岛津纲久呈上了一份长长的奏折。
后光明天皇一看,上面除了请求,还有十六家大名的署名。乖乖,不得了!萨摩藩,石高72万石;仙台藩,石高62万石;长州藩石高40万石??加在一起,足有500万石,和德川氏的400万石差不多。
嗯,这是一股可以借助的重要力量!
后光明天皇心里这么想,口中却道:“朕若是允了,征夷大将军却不允,奈何?”
岛津纲久正色道:“臣等是陛下的臣子,并非德川氏的臣子。只要陛下恩准,臣等便敢自行开放港口,与明国、朝鲜贸易。若幕府阻挠,臣等不惜联合起来,与幕府一战!”
听了这样豪气的话语,年轻的后光明天皇热血卉张,唤人取来笔墨,便欲批复”。
“皇儿且慢”,后水尾上皇忽然出现,“这道奏折不应该由皇儿批,而应该由汝姐姐批”。
后光明天皇一楞,“父皇,此是为何?”
后水尾上皇一笑,“若是汝来批这道奏折,必然会引发日本内战,苦了百姓。汝姐姐来批则不同,她的身体里流淌着一半德川氏的血液。德川氏不会拿他怎么样”。
后光明天皇恍然大悟,带着奏折,请父亲带去姐姐明正上皇居住的女院。他是天皇,离开御所要幕府同意,只能让父亲带去。
和其他皇族共亨五万石贡米不同,明正上皇因为有一半德川氏血脉,退位后德川氏单独拨给她每年五千石贡米,因此日子过得比父亲、弟弟还滋润,女院布置得十分优雅。
“父皇,您怎么来了?”
一见是父亲,善良的明正上皇急忙施礼。
“为父此来,是想让汝在这道折子上批个字。不用多,批一个‘可’字便好”。
明正女天皇打开奏折后大惊,“父皇,擅自批复奏折,可是违反《禁中并公家诸法度》的,恐怕会引起幕府不悦”。
“正是因为会引起他们不悦,所以才认让汝来批,汝的身体里可是有一半他们家的血,他们不会为难汝”,后水尾上皇冷笑,“怎么,莫非汝不愿替为父分忧?”
在老父亲的逼迫下,明正上皇不得不批了一个“可”字。
见到这个“可”字,岛津纲久大喜,从皇宫告退后,立即返回鹤丸城。
名正才能言顺,有了天皇,哪怕是已退位的太上天皇的许可,各藩开放港口便由“闹一揆”变成了“奉旨行事”。
萨摩藩主岛津光久、仙台藩主伊达忠宗、长州藩主毛利纲广、肥前藩主锅岛胜茂、土佐藩主山内忠义、宇和岛藩主伊达秀忠等纷纷开放自己的港口,与明国、朝鲜贸易。并调集兵马、公推岛津光久为统帅,准备万一幕府不允,便与之兵戎相见。
第三百八十五章 日本(八)
水户藩、尾张藩、纪州藩都是有德川家的血亲,并列为德川御三家。
水户藩弘道馆,是全日本最大的藩校。今天的弘道馆很热闹,因为明朝大儒朱之瑜要来此讲解经义。
听说请到了朱老夫子,水户藩藩主德川光国大喜,与会津藩藩主保科正之一起亲自听其讲学。
这保科正之虽然姓保科,却是现任藩主德川家纲的亲叔叔。因为他并非德川秀忠的正妻所生,秀忠妻又善妒,不得不送给保科家做养子,故改姓保科。
好一个朱之瑜,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从程灏、程颐、朱熹,讲到三皇五帝,直把两位藩主听得如痴如醉。
“哎呀,听先生讲学,受益匪浅。我水户藩何幸,能请到先生这样的大才”,德川光国开心得不得了。
“还请先生有空,也去我会津藩讲学。但有所命,我保科正之无所不从”,保科正之也说道。
这本是句客套话,不料朱之瑜打蛇随棍上,对着二人深施一礼道:“在下正有一事相求,请二位藩主帮忙”。
“哦,先生请讲”。
“我大明皇帝,欲与贵国广开贸易,互通有无,实是有利于两国百姓的大好事。可惜贵国港口太少??”
朱之瑜口才了得,硬是说得两位藩主觉得若是不答应,便对不起源远流长的中日友谊,对不起两国亿万百姓,对不起尧舜禹汤、孔孟老庄。当即答应道:“先生放心,有机会我等必向将军进言”。
??
江户城本来是座小城,规模不大。德川幕府建于此地后,用了三十年时间扩建,城高池深,光外壕便长约三十二里。内有本丸(主城)、二之丸(一层外城)、三之丸(二层外城)、西之丸(西外城)等城廓。天守阁(将军居所)和大奥(将军后宫),都位于本丸内。
按说幕府的将军是天皇陛下的臣子,理应住在京都的将军行辕——二条城。可如果住在京都,礼仪上便得经常跪拜天皇。这怎么能行?将军们信奉“人定胜天”,不愿意动不动就去御所跪神。待在江户,挺好!
江户天守阁内,一个十二岁的大男孩正在和侍女玩堆雪人。忽然发了神经,口吐白沫,大冷的天,居然脱下鞋子往天上抛去。
“天女散花,呵呵,天女散花”,男孩喃喃噫语。
这苦孩子正是第四代幕府将军德川家纲。很苦的娃!两年前他的父亲德川家光去世了;一年前又失去了母亲阿乐之方(宝树院);上天似乎觉得他还不够苦,又让他的智力出现了问题,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主公!”
见到徳川家纲这个样子,六十三岁的井伊直孝心疼极了,老泪纵横,替他穿上鞋子,紧紧地搂在怀里,轻声细语地安慰。好半天,徳川家纲才缓过劲来,恢复了正常。
井伊直孝这个人了不得,乃是日本历史上第一位幕府大老、上野白井藩主、35万石的大名。
他是徳川家的大将、一个好人。
大阪之战,他抓住了丰臣方名将长宗我部盛亲。盛亲嫌伙食不好,大叫:“身为大将,居然要吃这种下等人吃的料理,不如早点杀了我好”,他听了一点不气,反而给盛亲解绑,一同就餐。二代将军德川秀忠听说抓住了盛亲,便让盛亲评论双方的军队。盛亲说道:“德川军最大的功臣乃是令在下败走的井伊直孝,而丰臣方最大的罪臣就是在下”。
一听连敌人都称赞井伊直孝,德川秀忠越发器重井伊直孝,退位时让他担任幕府大老,辅佐儿子徳川家光;徳川家光死时,又让他和另一个大老酒井忠胜一起,辅佐自己的儿子德川家纲。
“直孝公,您怎么来了?”
徳川家纲恢复了神智,问井伊直孝。
“主公,明国的使臣来了,请您接见”。
徳川家纲返回大奥沐浴更衣,风度翩翩地接见了明国使臣平夷侯周鹤芝、周林皋父子。谈吐儒雅、举止端庄,一点看不出有病在身的样子,不像个孩子,倒像个成熟的政客。
两位亲藩保科正之、德川光国,大老井伊直孝、酒井忠胜,老中松平信纲、阿部忠秋陪同在旁。
这些人除了担任德川幕府的职务外,全部都有自己的藩国和石高。其中保科正之、徳川光国属于亲藩,其他四人属于与徳川氏关系密切的谱代大名。他们与徳川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然忠心耿耿。
以前的中国使臣来日本,总让日本按朝鲜例,以臣礼待之。这一点让日本人很反感,我日本从未向中华称过臣,凭什么让我们按朝鲜例?所以,很多事往往谈不拢。
不过,周鹤芝、周林皋父子都是日本通,对日本的国情很熟,刻意回避礼节,转而追求实际。这种隐其名、修其实的态度,搏得了日方的不少好感。
听周氏父子说明来意后,徳川家纲彬彬有礼地说道:“尊使请入馆舍休息,待幕府商议过后,自会给尊使答复”。
“主公,绝对不可以答应明国的要求!这些港口一大半都在那些外样大名的领地上。一旦放开贸易,会增加素怀野心之徒的实力”,酒井忠胜,松平信纲、阿部忠秋反对。
“主公,多开港口其实是件好事。扩大与明国、朝鲜的贸易,能增加幕府的财政收入。至于港口在那些外样大名的领地上嘛,此事甚易,换成在我们徳川氏领地上的港口便是”,保科正之、德川光国、井伊直孝部分同意增开港口。
幕府内部意见不统一,商议了几天也没有结果。
忽报,萨摩藩使者岛津纲久求见。
??
“纲久此来何事啊?”
德川家纲和气的问。和前三任幕府将军不同,他是一个心肠柔软的好人,对人很和气,继位才两年,便下令禁止殉死,并将父亲德川家光的武力政治改为文治政治。可惜好人多磨难,生了病,智力出现了问题。
岛津纲久拿出了萨摩武士特有的傲气,胸膛挺直,身子绷得若离弦之箭,直视德川家纲,“在下前来,是奉家父岛津萨摩守光久和其他十五位藩主之命,请求将军阁下增开日向、下关、平户、高知、石卷、宇和岛港,与明国、朝鲜贸易”。
当年德川氏曾赐“松平”(德川氏的本姓)姓氏于岛津光久(类似于隆武帝赐姓郑成功为“朱成功”),称岛津光久为“松平萨摩守光久”。岛津纲久自称“在下”,而不是“臣下”;称父亲为岛津萨摩守光久,而不是“松平萨摩守光久”。这是对德川幕府赤裸裸的挑衅。
幕府大老酒井忠胜大怒:“锁国令乃是国策,汝岛津氏纠集十五个大名,威胁将军,想谋逆吗?”
岛津纲久毫不畏惧:“忠胜大老此言差矣。我等各藩皆是天皇陛下的臣子,并非德川氏家臣,谈何谋逆?且此事已经明正上皇恩准,难道德川氏不是上皇的臣子吗?请将军恩准”。
日本惯例,退位的太上天皇享有和天皇同等的权力,所以后水尾上皇退位后才能压制女儿明正天皇。
一听有明正上皇御批,在场众人神色大变。
井伊直孝冷哼一声,“汝说有御批,在何处?呈上来与将军看”。
岛津纲久递上了奏折,上面只有一个“可”字,的确是明正上皇的御批和宝印。
老中松平信纲怒极,沉声道:“明正上皇违反了《禁中并公家诸法度》,实在过分!”
德川家纲有些慌乱地问井伊直孝:“直孝公,该如何处置堂姐?”
井伊直孝一听将军说“堂姐”而不是“上皇”,便知将军不忍施加严厉的手段对付自己的血亲。
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此事蹊跷,明正上皇一向与世无争,不关心政事。为何忽然会批复奏折?必是皇宫中有人捣鬼。可若坐视不理,会影响将军您的威信。可写信斥责她;再减半发放今年的贡米;严令京都所司代板仓重宗封锁御所,未经幕府同意,不得让任何人进入御所”。
“嗯,便依直孝公”,德川家纲听完松了口气,他实在不忍心对自己的亲堂姐下狠手。
井伊直孝忽然对着岛津纲久大喝道:“若将军不答应,尔等意欲如何?”
岛津纲久毫不示弱,昂然回答:“若将军不允,我等唯有玉碎!”
正剑拔弩张之际,保科正之小声对德川家纲道:“将军不妨先稳住使者,商议后再回复”。
“嗯”,德川家纲很信任这个亲叔叔,闻言和气地对岛津纲久说道:“纲久先去馆舍歇息,予考虑好后再给纲久答复”。
第三百八十六章 日本(九)
岛津纲久一退下,德川家纲立即与保科正之、德川光国、井伊直孝、酒井忠胜、松平信纲、阿部忠秋商议。
阿部忠秋先开了口:“锁国乃是国策,不可轻易改变。一旦增开港口,万一西夷的基督教卷土重来该怎么办?而且,那些外样大名有了港口,势力大增,便难以扼制了”。
保科正之反驳道:“我们只是对明国和朝鲜增开港口,西夷的船只依然不许入港,基督教便传不进来;另外,臣下以为可以只增开咱们自己领地上的港口,比如大阪、静冈,羽前(属会津藩)、津岛(属尾张藩),便不用担心那些外样大名势力大增了”。
德川光国说道:“主公,臣下以为增开港口十分有必要。以生丝为例,我日本每年需要生丝四十四万斤,本国产量仅有一半,若不增加港口,番舶不通?,则无丝可织。除了生丝,绸缎、瓷器等货物亦短缺。而明国也需要我国的硝石、硫磺,这些货物因为港口太少,堆积在国内,无法售出。増开港口,利国利民。请主公恩准!”
德川光国是水户藩藩主,水户徳川氏是江户徳川氏的宗亲,又离江户近,藩主经常来往于江户、水户之间,很多人称他们为幕府副将军。徳川光国的话在徳川家纲的心中,自然是有份量的。
德川家纲点点头,又转向井伊直孝问道:“直孝公,您怎么看?”
井伊直孝道:“主公,诸家臣说的皆有道理,可是却只触及表象,未能看到本质。我徳川氏其实已经站在了火山口上,现在的问题不是要不要增开港口,而是如何增开港口,才能化解危机?”
“直孝公,情况有这么严重吗?”
“主公,明国使臣、上皇御批、各藩请愿忽然一起出现,您不觉得奇怪吗?”
德川家纲清醒的时候还是很睿智的,闻言道:“您是说这三股势力已经勾结在一起了?”
“正是。此事若处理不当,我日本国可能又要重回战国时代。血雨腥风,百姓何辜?”
一听说有重新爆发内战的危险,在座的一众德川氏家臣,俱都神态凝重、沉默不语。
“扑嗤”,德川家纲忽然笑了,以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特有的狡黠说道,“予记得父亲活着的时候常说,有麻烦便去找井伊直孝,全日本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情。直孝公一定有办法!”
井伊直孝见德川家纲聪明伶俐的样子,一阵恍惚。小主公像极了家康、秀忠、家光三代老主公,却比老主公更聪明。可惜,要是不生这病,一定是一代英主啊!
半晌方道:“臣以为,解决此事只需四个字:‘分化瓦解’”。
“哦,直孝公打算如何分化瓦解他们?”
“主公,明国只想促进与我们的贸易而已,只要我们同意增加港口,他们便不会干涉日本内政;天皇并无实际权势,只需派兵封锁御所,不使其与外界互通消息,亦不足为虑”。
“直孝公所言有理。那该如何对付那些外邦大名呢?”
井伊直孝双目炯炯,“主公,自古‘擒贼先擒王’。这些逆藩中,萨摩藩是领头的,实力也最雄厚。因此一定要狠狠打压,绝不能给萨摩藩半点好处!”
“嗯,予明白了”。
“东北的仙台藩与西南诸藩一向不合;西南诸藩中,长州藩又与萨摩藩经常打仗。他们之所以加入联盟与幕府作对,不过是为了利益;可以允许仙台藩的石卷港、长州藩的下关港与明国贸易。如此,这两个强藩必然退出联盟。剩下的便好对付了”。
“妙啊!直孝公真是足智多谋!”
“主公,臣下觉得多开港口能够增加幕府的财政收入。不妨将幕府直辖的静冈港、尾张藩(幕府亲藩)的津岛港亦开放了”。
“嗯,予全听直孝公的”。
在井伊直孝等家臣的建议下,幕府增开了直辖的静冈、尾张藩的津岛、仙台藩的石卷、长州藩的下关与明国、朝鲜贸易。又划分好了利益,津岛、石卷、下关的关税,幕府与各藩各占一半。
消息传出,几家欢喜几家愁。
最开心的是明朝、朝鲜,多了四个港口贸易;尾张藩、仙台藩、长州藩也开心,终于有了自己的外贸港口;幕府避免了一场危机,增加了财政收入;天皇增添了威望。
不开心的是萨摩、肥前、土佐等藩,费了那么大劲,什么好处都没得到。
尤其是萨摩藩,出力最大,却一无所获。岛津光久气得将茶盅摔碎了几个,不顾幕府禁令,偷偷利用日向港、硫球的大奄岛贸易。本来锁国令禁止日本人出海贸易和与海外往来,偷渡者要处以死刑,岛津光久却组织藩民出海与外国贸易。萨摩藩的走私船与幕府的水师在海上多次交火。
??
江户港,朱之瑜带着行装,正欲登船回国。
忽听有人唤他,“先生留步!”
一瞅,来了一帮日本友人:德川光国、保科正之、小宅生顺、安积澹泊、木下道顺、山鹿素行??
“哎呀,诸君怎么来了?”
德川光国道:“闻听先生归国,吾等特来送行”。
朱之瑜很感动:“予一介腐儒,怎劳诸君远送?”
保科正之道:“先生在我日本国着书传道,教化人心,于我日本实有天高地厚之恩,我等相送,理所应当”,又取出一个信札,递于朱之瑜,“一点心意,谨作留念”。
一点心意?朱之瑜暗道:莫非是藩札(古代日本的银票)?
此时的日本受中华文化影响很深,对明朝很友善,认为清朝是狄夷。皇太极试图通过朝鲜和日本交往;顺治帝借送还日本漂民的机会,向日本表达善意。日本均不予理睬。听说朱之瑜要回国抗清,日本朋友纷纷捐钱捐物相助,收到了不少金银珠宝。
打开一看,不是藩札,却是一幅丹青。画着一白发儒者手持戒尺,正在讲学,底下一众莘莘学子洗耳恭听。
“此图是安积觉、今井弘济他们几个画的,留于先生做个纪念”。
“祝先生一帆风顺!”
安积觉、今井弘济、五十川刚伯、服部其衷、下川三省等几个在日本收的弟子,纷纷向朱之瑜行礼。
朱之瑜眼睛红了,自己还没来得及认真传授,便要回国了,未尽到一个好老师的责任啊!
“吾回国后,汝等要认真研习经义,切不可荒废了学业!”
“学生谨记先生教导,先生保重!”
朱之瑜眼眶湿润了,登船,扬帆欲行,岸边传来踏歌声:
巍巍先生,明之义民。
迎浪乘槎,来止秋津。
寤寐忧国,热泪沾巾。
衡门常杜,箪瓢乐贫。
韬光晦迹,德必有邻。
威容堂堂,文质彬彬。
思出风尘,学贯古今。
函丈师事,恭礼夤宾。
滔滔海洋,悠悠我心。
后会有期,再诉衷情。
第三百八十七章 琉球(一)
周鹤芝、周林皋、朱之瑜三人不负重托,从日本归来后,受到了朱亨嘉的表彰。
尤其是朱之瑜,在日本几年,省吃俭用,却为朝廷募到了十万两银子的捐款。如此气节,诚属可贵。
朱亨嘉任朱之瑜为正六品礼宾院主事。
对日贸易增加了四个港口后,大明朝的关税收入大增,尤其是出口税获得了很大增长。虽然在后世,为了促进出口,各发达国家都取消了出口税。但在这个年代,征出口税是主流,什么样的生产力决定什么样的税种。朱亨嘉是穿越者,知道促进出口的重要,将出口税定得很低,只有百分之五,远低于其他国家。即使这样,每年也增加了几十万两银子。
除了关税,工业税、商税也大增。大明钱庄更是赚得盆满钵满。外贸一搞活,存、贷款的数量巨增,钱庄的收入自然就多。
为了赚取北伐军费,朱亨嘉还命令各地水师,轮流有偿为商船护航。根据战船等级,每艘船收取不等的费用。原本只是试着搞得玩玩,不料因为海盗众多,大海商们宁愿花重金也要请水师护航,这项业务居然收入丰厚,每年轻轻松松,进帐几十万两。
本来朱亨嘉还想成立外贸商号,直接运丝绸、瓷器等商品去日本贩卖。但现在做外贸生意的商家很多。做为穿越者,他很清楚大锅饭的弊端,便放弃了。美其名曰,不与民争利。
捞足了银子,正欲北伐,忽又收到了琉球国的贺表兼求救表。
??
“琉球国中山王臣尚质,稽首顿首,泣血上言:
皇天眷命,统驭万方。圣德覃敷,万国永沾文化;皇仁广被,八诞咸肃礼仪。来集彤庭,效三呼以称颂;班联璐砌,齐九叩而拜飏。钦惟皇帝陛下,主宰天下,一视而同,虑周万物,道贯百王,声灵溢乎宇内,德教沛于海隅。臣质世守封藩,砥砺臣节,倾心归命,颂德竭诚。伏愿乾纲独秉,泰运长亨,金瓯永固,若旭日方升。
今日酋岛津氏,侵入琉球。掳我先王,占我岛屿,屠我百姓,掠我财赀。又于那霸设在番奉行,一举一动,俱受挟制。更有甚者,逼迫小邦,弃中华而称臣于萨摩。长此以往,国将不国。臣质不敢负大明之深恩,弃祖宗之疆土。伏惟天朝出兵,援我琉球。如天之恩,永世不忘。
小邦事大之诚,发于肺腑!激切之情,溢于言表。谨奉表进贡以闻。光武二年九月六日。”
??
看完琉球王尚质上的这道求援疏,朱亨嘉左右为难。
萨摩藩现在可是大明朝的重要贸易伙伴,不好得罪。可若是听凭他们吞并琉球、亦不妥。
这琉球国可不是一般的藩国,乃是天朝朝贡体系的样板国,在大明属国中最为“恭顺”(《万历野获编》:“本朝入贡诸国,惟琉球最恭顺,朝廷礼之亦迥异他夷”)。
怎么个恭顺法?
《明史》记载的诸国正式朝贡次数:日本十九次,朝鲜三十次,爪哇三十七次,安南八十九次,而琉球国高达一百七十一次,几乎近于各国的总和。
这还不算,对天朝使臣执礼甚恭。
明代陈侃在《使琉球录》中说,琉球国的官制很简略,大部分文官都是专为朝贡一事而设。
每有新王登基,大明使臣去琉球册封。琉球国王必然亲出都城三里迎接,对天使行三跪九叩礼;进了王宫,把圣旨供奉起来,再一次行三跪九叩礼;接着,跪听宣旨,听完之后,又行三跪九叩礼。国王连磕三次头后,官员们也要对天使三叩头,而中国使臣只须拱一下手。然后,连请天使吃七次大餐,什么迎风宴、饯别宴、登舟宴之类的。送礼行贿,更不用多言。
招待大明天使,对琉球国来说是头等大事。专门成立了好几个衙门负责接待,管住宿的馆务司,管宴会的理宴司,管文牍的书简司等等。甚至还有“文明办”,不光是清扫街道,粉刷墙壁,更重要的是驱逐妓女。我琉球国是东海文明之邦,怎么可能有妓女?
当然,一报还一报,大明朝对琉球国也很好,一度好到让朝鲜使臣吃醋。一个词形容两国关系:亲如兄弟。现在小弟落难了,大哥要不要管?
且这琉球王国位于台湾岛和日本九州岛之间,地理位置极其重要,是各国贸易的中转站,号称“万国津梁”。若是让日本人占了,我大明的台湾和东南海疆可就不太安全了。
光武大帝一会儿觉得不能管,一会儿又觉得应该管,犹豫不决,遂召礼宾院侍郎孙可望、主事朱之瑜进宫询问。
“孙卿、朱卿,这琉球国对大明一向恭顺,日本萨摩藩入侵琉球,占了他们五个岛。卿等说说看,这个事,大明是管还是不管?”
“陛下,臣以为琉球国对大明恭顺,主要是有利可图,并非真的忠于我大明”,孙可望说道。
“哦,孙卿何出此言?”
“禀陛下,琉球人素喜经商。每次来中国朝贡时,都携带大量从朝鲜、日本、暹罗、苏门答腊、爪哇、吕宋等地采购的货物贩卖,又从我大明购入丝绸、茶叶等物去各国转卖,一来一去,十倍之利。我大明对琉球使臣食宿所费全免,以致于使团中绝大多数都是商人。他们来我大明,白吃白喝,还有十倍之利,自然乐意朝贡”。
什么?白吃白喝?这怎么行?
朱亨嘉眉头一皱,问孙可望道:“孙卿,朕上次特意叮嘱,各国使臣来我大明,食宿需自理,有无照办?”
孙可望忙道:“已遵陛下之命,让各国使团自行承担费用”。
“嗯,那便好!”
孙可望又道:“陛下,臣得到消息,四年前清廷便遣使册封琉球先世子尚贤为琉球中山国王,现任琉球世子尚质也向清廷赍表投诚了”。
“什么!”
朱亨嘉勃然大怒:“这尚质好大的胆!既已降清,居然还敢向朕上表求援!”
“陛下,臣以为琉球降清,亦是无奈之举”,朱之瑜道。
“哦,朱卿且言之”。
“陛下,琉球先世子尚贤曾多次遣使来我大明请求册封。最后一次是向隆武先帝请封,结果使臣刚至没多久,先帝便殉国了。使臣自作主张,随清军入京投诚。清虏于是派招抚使前往琉球册封,去时尚贤已死,萨摩藩对琉球又咄咄相逼,尚贤之弟尚质为了借清虏之势对抗萨摩藩,方才向清虏赍表投诚”。
“哼”,孙可望哼了一声,“朱大人说得太轻了吧。那尚质可不光是赍表投诚,还向清廷上交了我大明册封他们的敕印,并请求清廷赐发新敕印”。
“哈哈哈”,朱亨嘉怒极反笑,对孙可望、朱之瑜笑道:“朕常对卿等说,国与国之间,只有利益,没有情谊。如何?一见我大明势弱,这琉球国立即便跑到清虏那头去了。好,好,好,这尚质倒真是个人才!刚向鞑子献媚,转眼便能向朕请援!”
“陛下,如何处理琉球国的请援表?”
“不着急,先晾琉球使臣半个月,朕再见他”。
第三百八十八章 琉球(二)
首里城正殿门前,琉球世子尚质凝望着“万国津梁钟”,百感交集。此钟铸造于一四五八年,为向大明朝表忠心而立。上刻铭文曰:琉球国者,南海胜地也。钟三韩之秀,以大明为辅车,以日域为唇齿,在此二中间涌出之蓬莱岛也。以舟楫为万国津梁”。
“唉!本以为大明朝不行了,没想到又中兴了,降清这步棋下快了呀!负恩太甚,不知蔡祚隆他们能否取得大明的原谅”,尚质后悔莫及,喃喃自语。
大明朝对琉球真是好得没话说。
自洪武五年(1372年)琉球归顺大明后,世代为中华封藩,连王室的“尚”姓都是大明赐的。大明朝实施“海禁”,别国货物,官方途径进不了大明,琉球国却打着朝贡的名义随便进。两百多年,仗着“中华藩屏”的名义,大做生意,富得流油。葡萄牙人皮莱斯说:“琉球人的阔绰程度已在中国人之上”。朝鲜使臣提到琉球国每每不无妒忌地说,“大明对待朝鲜不能与琉球国相比”。
不过太富很了也不是好事。本来琉球民风彪悍,有了钱以后,“改粗鄙之俗为儒雅之风”,“中山之民物皆易,而为衣冠礼仪之乡”。民风一儒雅,军队的战斗力便弱了。
既富又弱,在日本人眼里便成了大肥肉。
万历三十七年(1609年),日本萨摩藩三千军队入侵硫球。久不经战的琉球军在萨摩军面前犹如螳臂挡车,大岛、归仁??全部沦陷。尚宁王吓坏了,连王都首里城都不敢守,便投降了。岛津军在首里大劫七日,一举解决了财政危机。
岛津家为了拍德川家康马屁,将尚宁王等一百多王族成员,押往日本骏府城朝拜德川家康。可怜!那场面犹如宋朝徽钦北狩。琉球士民数千人送别,无不悲怆泪下,“远行者妻儿弟友皆来相送...众人或哭或泣观者莫不鼻酸...国王圣驾一起宫娥皆挥泪”(喜安日记)。
尚宁王运气好,遇到了大政治家德川家康。德川家康不同意萨摩藩吞并琉球,当时他正谋求与大明修好,琉球国,是大明朝的铁杆小弟,留着可以做中日邦交的纽带;且萨摩藩可是强藩,若再让其吞并琉球,难免尾大不掉。
尚宁向德川家康献上贡品以及琉球歌舞,随即又前往江户晋见将军德川秀忠,德川秀忠按老爹的吩咐,设宴款待,并许下不亡琉球王室的承诺。尚宁感激涕零,视德川家为再生父母。
幕府不同意萨摩藩吞并琉球,令岛津氏极不满。隐瞒幕府吞并了琉球的喜界岛、德之岛、奄美大岛、冲永良部岛、与论岛约三万石的领地;又强迫琉球签宁了丧权辱国的《掟十五条》,方才释放尚宁回国。
从此琉球进入了“一国两属”时期,向大明、日本两头称臣。
尚宁王死后,尚丰王、尚贤世子都生活在萨摩藩的阴影下,为了维护国家独立,迫切需要得到大国的庇护。请求大明册封,便成了重中之重。大明没了,满清也行,谁的势力大,便当谁的小弟。
两年前,琉球世子尚质刚派人向清廷上缴明朝印信,并请其册封。又传来消息,大明朝中兴了,居然重新打下了南京。
尚质慌了神,急令正议大夫蔡祚隆、周国盛去南京,向光武皇帝上贺表。
“唉!当年尚清王在位时,我琉球国疆界,北起喜界岛、奄美大岛,南至宫古岛、八重山群岛,亦算东海强藩,谢料今日竟至如厮田地”,尚质望着“万国津梁钟”上的铭文,泪流。
??
南京城,关府,大明朝目前最有权势的府宅之一。
内阁首辅关守箴正在书房悠闲地看书、品茶。
管家来报,“老爷,琉球使臣求见”。
“琉球使臣?不见,便说予有事未归”,关首辅慢条斯理地呷了口茶。
“老爷,使臣还带来了这个”,管家递上了一张银票。
关守箴一瞅,这蕞尔小国,一出手居然是十万两。都说这琉球国富饶,果不其然。
在光武帝诸臣中,关守箴绝对是廉洁的,不该拿的银子一分都不会拿。至于这该拿的银子嘛??这琉球国的银子貌似是该拿的。
“让那使臣进来吧”,关守箴微微一笑。
琉球国正议大夫蔡祚隆进入了关府客堂,这些天可把他急坏了,来南京半个月了,皇帝陛下压根不见,礼宾院的官员理都不理。好不容易,拜通了大明首辅的家门。
一见关守箴,蔡祚隆扑通一声跪倒,“下官参见关阁老”。
他本可以不跪。大明礼仪规定:“凡百官以品秩高下,分尊单。其品级近者,相见行礼??其相越四等者,则卑者拜下,尊者坐而受礼,有事则跪白”。
换句话说,五品及以下官员,面见一品的关守箴方才需跪。蔡祚隆这个正议大夫,搁大明朝,属正三品,相差不到四等,不需跪。况且还是外藩使臣,更无须跪。
可人家硬是跪了,为了国家利益,何惜个人荣辱。
“嗯,这使臣倒是蛮晓事的”,受了人家的大礼加银票,关守箴有些不好意思,主动开口问道:“尊使此来是为了觐见圣上之事吧?”
“正是,请阁老垂怜小邦”。
“哎!尔琉球国糊涂呀,怎么可以忘天朝之深恩降清呢?”
“此皆小人蒙弊世子,世子后悔莫及。求阁老向圣上美言!”
关守箴摆足了天朝首辅的架子,把蔡祚隆好一顿教训。然后,才呵呵一笑,“老夫跟随圣上多年,最知龙***让圣上消气,倒也不难?”
“哦,求阁老指点”。
“圣上脾气大,心肠却甚软。汝只需跪在宫门前负荆请罪,用不了几日,必然见汝”。
??
“圣上,那琉球使臣跪在宫门外一整天了,可怜!大冷的天,冻得瑟瑟发抖”,马欢喜向朱亨嘉汇报。
蔡祚隆给马公公也送了五万两银子好处。这五万两送得值,不然起码还得多跪两天。
其实朱亨嘉的气已消了。仔细一想,打铁还需自身硬,大明朝自己不争气,也不能全怪人家琉球。
“宣他进来吧”。
“琉球囯正义大夫臣蔡祚隆叩见陛下”,蔡祚隆终于见到了光武大帝,激动得热泪盈眶。
“平身。蔡祚隆,听说汝负荆请罪。可知尔琉球国错在何处?”
“小邦世代受天朝深恩,却背明降清,实在是忘恩负义!世子被奸人蛊惑,现已醒悟。小臣出发时,世子泪流满面,让小臣一定要取得天朝的谅解”。
“哼!尔琉球国之错,并不在降清,而在小看了吾大明朝!圣人曰,胡人无百年国运。清虏蛮夷,岂能长久?吾大明纵有一时之弱,亦是千万年文明天朝。岂庇护不了尔琉球国一蕞尔小邦?”
“小邦已知错矣,求陛下宽恕”,一听此言,蔡祚隆的头伏得更低了。
“嗯,琉球世子使汝来,所为何事呀?”
“陛下,世子使小臣前来为三件事。其一、庆贺陛下登基;其二、请求册封为琉球中山国王;其三、请天朝发兵入驻琉球,助小邦抵御日本萨摩藩侵略”。
朱亨嘉听完微笑道:“前两件事,朕都准了。第三件嘛,那萨摩藩对朕甚为恭顺,朕不愿意徒起兵戈,日后再议吧”。
蔡祚隆巧舌如簧,“陛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倭人不肯向天朝称臣,谈何恭顺?且琉球乃台湾凭障,若任由倭人吞并琉球,台湾危矣!”
任蔡祚隆说破了天,朱亨嘉也不肯派兵。和萨摩藩贸易,大明能赚到大量金银,自然不愿替琉球国火中取栗。
“天朝若肯派兵,琉球愿岁贡纹银五万两,充作军费”。
“再议吧”,光武帝不松口。
“陛下不肯派兵,小臣便跪死在殿内”,蔡祚隆嚎啕大哭,杜鹃啼血。
“大胆!汝竟敢君前失仪!圣上说不成便不成,汝就是学申包胥也没用”,马欢喜用大忠臣申包胥来比喻蔡祚隆,明是呵斥,暗是帮忙。收人银子便办事,马公公就这点好。
凄厉悲伤的哭声,触动了光武大帝柔软的内心,长叹一声道:“本来朕即将北伐,实不愿与倭人再起争端。不过尔国亦着实可悯。这样吧,朕令兵部出售一批火器、战船、兵器、盔甲给琉球,并派一些教官,帮尔琉球国训练军队”。
蔡祚隆大喜:“不知陛下欲派多少教官至琉球?”
朱亨嘉想了想道:“昔我太祖高皇帝曾征发闽地三十六姓入琉球,朕看,便派三十六个人去吧”。
第三百八十九章 琉球(三)
大明礼宾院主事朱之瑜,随琉球使臣蔡祚隆一起,前往琉球,册封尚质为琉球中山国王。
一路上,从那霸港至首里城,街巷干干净净,灯笼高挂,彩旗飘飘。尚质带着文武百官,大礼迎候。
朱之瑜百感交集,赴日这些年,一直寄人篱下,今日重新体会到了天朝上国的威严。一激动,白胡子飘了起来,精神抖擞,大声宣读。
??
皇帝敕谕琉球中山国王世子尚质
朕恭承
天命,主宰寰宇,凡政命之宣,布惟成宪。薄海内外,罔不来享,延赏锡庆,恩礼攸同。咨尔琉球国,天朝世代屏藩,僻处东南,世修职贡,自我皇祖,称为礼义之邦。今背盟弃好,叛大明而降清虏,负中华之深恩,忘文明之礼仪。数典忘祖,称臣于夷狄犬羊;奴颜媚骨,婢膝于贺兰山前。礼之安存?义又何在?尔祖宗泉下有灵,宁不蒙羞?
小邦起负义之心,天朝有平乱之策。朕自兴兵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取。戈矛所向,遍及漠南漠北;炎黄威风,远至东瀛西域。长剑所指,何惧蕞尔小邦?然朕怜尔僻居海岛,诸事艰难,叛明降清,实不得已;复怜尔传世久长,殊为不易,不忍兵戈相戕,伤天和用。故准尔悔过。
勅曰:惟尔上世以来,建邦海外,代膺封爵,长固藩维。传自尔兄贤,恪守王章,小心只畏,忠诚优嘉,尔宜从之。兹特遣礼宾院主事朱之瑜敕谕,封尔为琉球中山国王,凡尔国中远近臣庶,宜悉心辅翼,罔或乖违,长坚忠顺之心,永享太平之福。故兹诏示,咸使闻知。钦哉。故谕。
广运
光武二年十二月十六日
之宝
??
宣完旨,尚质请朱之瑜饮宴。朱之瑜向尚质介绍了从台湾调来的千总李仲等三十六名教官。李仲本是把总,跟着陈泽在台湾杀红毛夷人,屡建战功,升了一级。此次兵部选将赴琉球充当教官,高明贵推荐了他,也有让其多立些功,提拔重用之意。
尚质大喜,一口气向大明采购了十万两银子的军械,打算在教官的帮助下,编练三千陆师、一千水师。基地便选在那霸港。
册封完尚质,朱之瑜又跑到鹤丸城,去给萨摩藩藩主岛津光久送一封信、一封大明台湾巡抚俞图南写的信。
本来光武大帝打算像敕谕琉球中山国世子尚质一样,也颁道敕书狠狠地敕谕一下日本国萨摩守岛津光久,让他收敛着点,别老是打朕的属国主意。
不料,孙可望、朱之瑜皆说:日本国从未向大明称过臣,直接敕谕,可能会刺激萨摩藩,激化矛盾;且您是堂堂九州万邦之主,那岛津光久不过是日本国的一个地方大名,要敕谕,也应该直接敕谕日本天皇,敕谕一个小藩镇,有损您的面子。您不如让台湾巡抚俞图南给那岛津光久写封信,教训一番。一者,可以将冲突等级,由大明、日本之间的国家矛盾,降低至台湾省与萨摩藩之间的地区矛盾,不致于影响两国邦交;二者,也不致过分激怒岛津氏狗急跳墙。
光武大帝左思右想,觉得二人言之有理,遂令台湾巡抚俞图南修书给岛津光久。要求这封信既要骂得狠,遏制日本人对琉球的野心,又不能影响两国蓬勃发展的贸易关系。
俞图南犯了难,想来想去,唯有委托“日本通”朱之瑜代笔。朱之瑜也不推辞,一挥而就,盖上巡抚官印。
于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明台湾巡抚致日本国萨摩守岛津光久书》便诞生了。
“夫我大明之君,秉承天命而立,君临万邦,无间远迩,一视同仁。海外诸国,咸建君长,统御其众,作我外藩。万邦朝贡天朝,古今不易之礼也。尤以琉球国,最为恭顺,实诸藩之表率。亦我天朝,不可不救之国也。
尔以弹丸小藩,竟敢欺我属国,侵其岛屿,屠其百姓,掠其赀财。又劫夺商船,形同盗贼。昔尔国丰臣氏,号称兵强,起倾国之兵于朝鲜,妄图一逞,终致师溃,贻笑天下。尔自忖比丰臣氏何?
我大明光武皇帝,以刚烈之躯,亲冒矢石,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有堂堂不怕死之君,定有堂堂不怕死之臣!予受陛下隆恩,拔擢庶常,委以封疆,义当守土,护卫藩属。今屯兵宜兰、花莲,欲与君会猎于琉球。
本当早勒水师,与君一战。然仰体天朝柔远之仁,又思一衣带水,世代盟好,干戈一起,百姓何辜?故寄书于君,以期悔过,自守藩土,勿扰邻邦。若愚顽成性,执迷不悟,邀予震怒,自台至尔国,水路近捷,朝发夕至。夫蜉蚍撼树,智者不取。何去何从,惟君思之。
大明台湾巡抚俞图南
光武三年二月九日”。
??
“父亲,朱夫子来了!”
日本萨摩藩鹤丸城,岛津光久正和家臣岛津久通、桦山久守商量财政问题,岛津纲久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
自从上次为增加港口与幕府闹僵后,幕府对萨摩藩的打压越发地狠了,逼得岛津光久不得不违反锁国令,加大与大明、朝鲜的贸易额,以解决财政困难。
朱夫子,指的是朱之瑜。他在日本教书多年,学识渊博,名气很大,日本年青俊杰,均以能拜在他门下为荣,尊称其为朱夫子。
“朱夫子可是我日本国的贵客,汝等都随我亲迎”,听说朱之瑜来了,岛津光久大喜,执意要亲迎。此人虽然做事狠辣,但特别尊重有本事的人,所以萨摩藩人才济济,成为日本国一小霸。
见岛津光久亲自迎接自己,朱之瑜十分不好意思。这些年旅日,说心里话,日本人对自己真不错,管吃管喝管住,还捐银子助大明抗清,又热情好客,亲迎至门口,可自己却带了封斥责人家的书信。面子一时挂不住,好在,他现在是朝廷命官,为官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之事,经历得多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一见朱之瑜,岛津光久立即深鞠一躬,“先生这样的大才能来我鹤丸城,在下何其幸也!”
他越客气,朱之瑜脸越红,连忙回礼道:“予此次特为两国邦交而来”。
“哦,先生何以教在下?”
“予带来了大明台湾巡抚给您的一封信札。
岛津光久将朱之瑜请入殿内,奉上香若、果盘,然后拆信观看,越看脸色越沉,直气得双目喷火,左手直摸胡须。
不好,父亲想杀朱夫子!
知父莫若子,岛津纲久吓了一跳。每当父亲考虑是否杀人时,便会用左手摸胡须,摸着摸着,若是往下一拉,此人便必死无疑,若是又松开手,那便化险为夷。
还好,岛津光久摸了半天胡子,又松开了手。
不过脸上怒气仍盛,质问朱之瑜道:“先生旅日期间,我日本国安排的馆舍,是否舒适?”
“十分舒适”。
“侍奉饮食衣物是否周全?”
“非常周全”。
“我日本士民对先生是否尊重?”
朱之瑜叹了口气道:“尊重之极!”
岛津光久将桌案一拍,怒道:“我日本国视大明为兄弟之邦,萨摩藩更是视先生为良师益友。先生今日竟然带来一封杀气腾腾的信,指责我萨摩藩侵略琉球,要与我兵戎相见。先生便是这样回报日本的友谊吗?”
朱之瑜被说得面红耳赤,不过他毕竟做了多年诲人不倦的教书先生,口才是极了得的,反应也快。
迅速起身向岛津光久深施一礼,说道:“予在日本数年,承蒙照顾,早已视日本为第二故乡。正是为了回报日本,予此次才自告奋勇,请求担当信使,来藩主处传书啊!”
“哼,此言怎讲?”
“藩主有所不知,那琉球王尚质派正议大夫蔡祚隆去了南京。那蔡祚隆长袖善舞,结交朝廷权贵,口才又了得,到处讲说萨摩藩侵占了他们五个岛,又逼他们签了《掟十五条》,还污蔑贵藩杀人放火、掳掠财赀,惹得圣上龙颜大怒,要发兵讨伐贵藩,还要派两万兵马入驻琉球。是予百般解劝,才将两万人减少到三十六人。那台湾巡抚俞图南强硬好战,一心想派兵从台湾的宜兰、花莲出发,直抵琉球。又是予对他说,先礼后兵,方才修书一封,让予带给藩主。予用心良苦,藩主不知也”。
听朱之瑜这么一说,岛津光久神态缓和了下来。
“主公,琉球在番奉行急报”。
萨摩藩在琉球设有在藩奉行,专门监视琉球的一举一动。
岛津光久拆开急报,果如朱之瑜所言,明国派了三十六个人至琉球那霸港,还在台湾的宜兰、花莲港部署了舰队。
对朱之瑜又客气了几分,“先生,贵国的皇帝被琉球人骗了。当年丰臣秀吉远征朝鲜,令琉球人出兵。琉球兵不善战,请我萨摩藩替他出征,因而欠下我藩大笔军费。没钱还,便签了《掟十五条》,割让五个岛还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怎么能说是侵略呢?”
朱之瑜说道,“藩主放心,予一定将此事告于陛下”。
“请先生转告大明皇帝,我萨摩藩尊重琉球国的独立,但是他们必须遵守《掟十五条》,那五个岛,我萨摩藩绝不会归还!”
朱之瑜一笑,日本人就是这样,看着客气,可吃进嘴里的东西,打死都不肯吐出来。不过圣上也无意出兵帮琉球人夺回五岛,只要日本人肯维持现状,保证琉球独立,便是外交胜利。
当下便应允道:“藩主放心,只要萨摩藩不吞并琉球国,大明和日本的友谊便是牢不可破的!”
“对,牢不可破”,岛津光久大笑,吩咐摆宴席招待朱之瑜。
朱之瑜惊讶地发现,自己带了封气势汹汹的信给日本人后,日本人对自己的态度反而更好了。
第三百九十章 大肚(一)
俞图南给岛津光久写了一封霸气十足的信,声称已在宜兰、花莲屯兵,随时可以兵发琉球。听起来信心十足,其实都是虚的。自从光武大帝准了他的折子,允许在台湾招募六千守兵后,台湾兵马看起来不少,可惜,用不了。
他摊上大事了。
本来台湾布政使丘子章向光武大帝上疏,请求在台北设基隆府、台南设东宁府,压根没提台中。结果,光武大帝一览奏疏,咦?台中呢?朕绝不允许朕的国土上有王法管不了的地方!大笔一挥,台湾便多了一个府:台中府,辖彰化、南投、云林三县。从此,台湾行省建制形成,三府一县。
光武大帝批写奏疏容易,几个字而已。但是施行起来,却是千难万难。台中造反了!
丘子章之所以在奏疏中不提台中,是有原因的。台中有一个独立的土着王国:大肚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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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肚王国建于1540年,是由巴则海族、巴布拉族、猫雾捒族、洪雅族、道卡斯五族的二十多个村社联合建成的“跨族群准王国”,部落共主称为大肚王,王都建立在“大肚”山台地。最大的种族为巴泽海族,历代大肚王都出自此族。
大肚王,荷兰人称为白昼之王,以巴布拉语camachat为姓氏,音译成汉姓:甘仔辖。虽然是王,其实只是部落联盟的首领而已,出入随从很少,也无生杀大权。主要掌管分配猎物、调停族人纷争、主持祭祀仪式这类职能。
五个不同的部落之所以能拧成一个国家,主要是他们都使用共同的语言:巴布拉语,而且又都保留着母系氏族社会的特征,王国大权掌握在女性大长辈手中。现任大肚王甘仔辖·马洛凡事都听外祖母米拉尔的。除了米拉尔,马洛的继父塔罗伯,亦有一定权力。
这个王国刚建立时,只有万人,经过一百多年的发展,如今已是六万多人口的“大国”。十分的强悍,历史上荷兰人、明郑、满清都一度拿这个“国家”没办法,一直到雍正年间,才被同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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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肚山台地,巴则海部落驻地,大肚王国的“王都”。
大肚王甘仔辖·马洛正手持弓箭,带着族人在山里打猎。他打猎可不像明、清的帝王那样,为了玩,而是为了谋生。所获猎物,除交给部落一部分外,由他根据各山地武士的表现分配。
此时的大肚王国,虽然也开始耕种粮食,但打猎依然是主要的生存方式。不打到充足的猎物,族人们便得饿肚子。
“马洛王,明国有使臣来,圣女和征帅请您回去。
“圣女”指的是马洛的外祖母米拉尔,她负责王国的宗教事务,被尊称为“圣女”,在还处于母系氏族社会末期的大肚王国内,她的权威远超国王;“征帅”则是马洛的继父塔罗伯(tarraboe音译),他是勇敢的高地战士,大肚王国的军事统帅。
马洛回到了“王宫”,发现外祖母和继父神态沉重,客座上坐着一个五十多岁,面白须短、两鬓斑白、身着官袍的老人。
“阁下就是大肚酋长马洛?”
老头很客气,一见面就温和地打招呼。
马洛才二十岁,长得十分高大,有一双锐利的眸子,盯着老头问道:“您又是谁?”
“本官乃是新任的大明台中府知府钱通,奉俞巡抚之命,给酋长送交朝廷敕封的大肚土巡检印信和官袍。恭喜马洛酋长,从此以后,您就是朝廷命官了。速速随本官将山民聚集起来,编订鱼鳞图册,缴纳赋税,从此尔等便是大明之民了”。
马洛楞住了,“我大肚各族自由自在惯了,为什么要做明国的臣民?我又为何要做你们明国的官?老头儿太不晓事”。
“此言差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肚番亦是大明的领地,番民自然是大明的子民。朝廷任您为土巡检,让您配合本官在台中建府、县,编户齐民,可是天大的恩典。若冥顽不灵,不服王化,天兵一至,可就后悔莫及矣!”
钱通苦口婆心地劝道。
此人是个伤心人!在知府同知的位置上,一干就是十几年,怎么也升不上去。正赶上台湾要设府、县,吏部铨选官员。一听要去台湾那蛮荒之地,没人愿去,缺官!老头儿觉得是个好机会,官瘾蒙弊了心智,自告奋勇来台湾,立即被授了台中知府一职。
来到省会东宁一看,还行,红毛夷人把台南规划得不错,蛮富裕的。
见了巡抚俞图南,俞图南勉励了他几句,让他“勤于王事,莫怕吃苦”,然后拨了些差役、钱粮给他,便打发他上任了。
一上任,老先生便体会到了俞巡抚所说的“莫怕吃苦”四个字的含义。台湾三府中,南部的东宁府、北部的基隆府,均有夷人所建的城堡,府衙、户口什么都是现成的,直接上任便好。可这台中府,完全是纸上规划,全是山,没有城池,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钱知府牢记俞巡抚的教诲,“勤于王事,莫怕吃苦”,带人考察了台中各地,选好了彰化、南投、云林三县县城的位置。接下来,便是征发百姓筑城。
没人!首先是没官,听说台中太苦,没几个官员肯来,一应属官,什么同知、通判之类的,全空缺,三个知县,只来了个云林知县,还是个刚参加科举的二十岁毛头小子,“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其次是没百姓,除了少数归顺的洪雅族百姓外,绝大多数百姓都藏在台中山区、大肚王国的领地内。
没奈何,钱知府只好打起了大肚王国的主意,请俞巡抚封这土酋一个土巡检,让其带山民下山,助朝廷在台中建府县。
本以为有官做,那土酋还不欢喜得屁颠屁颠儿的,孰料竟拒绝了。于是,出言恐吓。
一听钱通说“天兵一至,后悔莫及”这样的话,塔罗伯大怒,拔出了猎刀,“巴泽海人从来不怕威胁,这把刀杀死过无数猛兽,也割下过七个红毛鬼的脑袋。尔想试试它的锋利吗?”
刀一拔,钱通身子顿时一抖,暗暗后悔自己官迷心窍,好端端地跑到这鸟不生蛋的台中当知府。这下好,老命要没了!
“不得无礼!”
米拉尔说话了,作为马洛王的外祖母,她才是大肚王国的最高决策者。
老人家六十多岁,眼不花、背不驼,耳聪目明,对山外的事情知道得清清楚楚。大明在台南、台北设府县的事,她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连台中、大肚王国的领地,也想建府县。
米拉尔先呵斥塔罗伯无礼,然后用藤杖在地上重重一点,不卑不亢地说道;“天朝欲招抚我等,实天大之恩。然山民不服王化,贸然编户齐民,必遭变乱。昔日红毛鬼数次征讨我大肚国,皆铩羽而归。鄙国虽小,却出善战的勇士。请钱知府转告俞巡抚,我大肚国最是好客,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豺狼来了,迎接他的有猎刀”。
第三而九十一章 大肚(二)
“外婆,我看明国人不会善罢甘休,是不是把我们的战士都集中起来?”
马洛王问米拉尔。
米拉尔点点头,“塔罗伯,你迅速派人通知各族族长和各社长老,要他们带青壮来高地集结。另外,给凯达格兰族、高山族的族长写信,请他们和我们联合起来,守住祖地。
大明朝在台湾设府、县,削弱了各族长老世代相传的权力,酋长们十分不满。只是枪打出头鸟,没人敢带头闹事而已。
现在,人多势众的大肚王领头闹,其他各族胆子便大了起来。凯达格兰族族长多亚、高山族族长巴隆响应。大肚王国内,巴则海族十一个村社、巴布拉族六个村社、猫雾捒族四个村社、洪雅族四个村社、道卡斯族二个村社,全都举起了反旗。
因为光武大帝随手一道旨意,轰轰烈烈的台湾原住民之乱拉开了帷幕。
一时间,从台北到台中,处处峰火,甚至乌溪以南的几个一向服从王化的洪雅族村社也蠢蠢欲动。
各族勇士聚起了万余兵马汇集在乌溪以北。
乌溪,位于大肚山区,因为暴雨过后常有黑色砾石被冲刷而下,故名乌溪。后世,它有一个响亮的名字:浊水溪,是蓝绿两大阵营的势力分界线。
马洛和大肚国五族的征帅塔罗伯、阿德狗让、巴莱,图萨、阿瓦一起巡视乌溪防线。兵马过万,无边无际。
各族勇士们在溪边栽上木栅栏,筑起木墙,准备了大量的石块,勇士们耐心地磨着猎刀、长矛,等待明军的到来。
马洛有些担心地问塔罗伯:“继父,您觉得明军能越过乌溪吗?”
塔罗伯哈哈大笑:“放心吧,我的王,红毛鬼做不到的事,明国人同样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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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兰人确实一直没能越过乌溪。
他们赶跑西班牙人、征服北台湾后,便想把台北、台南连成一片,于是把目光瞄向了中、西部平原和山地的原住民。
1644年,荷兰上尉彼得·本(piterboon)率军从北荷兰城(基隆)由北往南,远征台北、台中未屈服的原住民,企图打通从北荷兰城至热兰遮城(安平古堡)的交通线。
他先征服了台北的凯达格兰族,然后南下进攻大肚王国,被强悍的大肚王国巴布拉族勇士杀得大败。
1645年,不甘心的彼得上尉再次南下,这次他重创了巴布拉人,横扫了巴则海族、巴布拉族、猫雾捒族、洪雅族、道卡斯族十三个村社。然而,大肚王国并没有屈服,绵绵的青山百里长,在国王甘仔辖·阿拉米的率领下,与荷兰人展开了艰苦卓绝的游击战。
时间一长,彼得上尉受不了了,只得接受牧师的协调,与阿拉米签订了和平协议。大肚王国表示臣服荷兰,参加荷兰人的地方会议,象征性地缴纳一些税收,并且允许荷兰人通过他们的领地。但是,只允许他们经过,不允许他们定居,也不允许他们传播基督教,甚至不允许他们携带荷语翻译。
荷兰人称大肚王国的领地是第三区,实际上这个第三区一直是独立的。
由始至终,荷军对大肚番的讨伐都是由北向南打,南部的乌溪,荷兰军队从未越过,商队倒是经常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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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几十条独木舟,带着二百多个洪雅族战士,在乌溪以北登陆了,他们来自中部的平埔村社。
听说明国人要在台湾设府县,这怎么行?以后各族百姓是听族长、长老的,还是听知府、知县的?大肚王一举义旗,各村社的勇士们纷纷在族长、长老的带领下,往乌溪以北赶,很快便超过了万人。
“好,好啊!”
恩军侯高明贵放下了千里镜,哈哈大笑。
“大帅,您一直不让末将进攻,如今敌人越聚越多,您倒反而叫好。这是为何?”
参将王大雄奇怪地问,他本是游击,因为打红毛夷人立了功,刚升的参将。
“呵呵,汝懂什么,台湾全是山,若是一座山一座山的平叛,得打到什么时候?哪来那么多钱粮?索性等那些山里的部落全部在乌溪以北聚齐了,一举歼之。这个就叫做事半功倍!”
王大雄恍然大悟,“大帅就是大帅,高,实在是高!”
高明贵又耐着性子等了几天,直到再也看不到有山地勇士赶来,方下令进攻。
大明光武二年十一月八日,乌溪之战,或者说乌溪大屠杀开始了。
九千明军对一万五千各族联军发动了进攻。
先用重炮清理木墙、栅栏,为大军犁出一条条通道;接着雪花般的霰弹在联军中落下,炮弹所至,尽是断肢残臂;明军的小船在硝烟中登陆,列好军阵,沿着犁出的通道前进;箭矢、铳弹,雨点般射向联军。
联军大多穿着兽皮,只有极少数穿着藤甲,防御力很低,不用火铳,即使是弓箭的抛射,也给他们造成了大量伤亡。
明将王大雄、高凌、杨祖分头击之,联军大败,猫雾捒族征帅巴莱、洪雅族征帅图萨、道卡斯族征帅阿瓦皆殁于军中;大肚王马洛带着巴则海族征帅塔罗伯、巴布拉族征帅阿德狗让逃回了大肚社;高山族族长巴隆见势不妙,率残存的数百高山族勇士遁入了中部的高山。
明军势如破竹,先后攻下了沙辘社、斗尾龙岸社、埔里、水里社,切断了大肚社逃入高山蛮的道路。
“大帅,总攻吧”,王大雄、高凌、杨祖诸将皆踊跃欲战。
“不急”,高明贵大笑,“等‘陈大刀’攻下大肚台地以西的神冈社,那大肚王便插翅难飞了”。
此次平叛的明军分两路,南线是高明贵亲率的九千主力,由南往北打,进攻大肚番、高山蛮;北线是参将陈泽率领的三千偏师,由北向南打,进攻凯达格兰族的领地,然后南下大肚社西边的神冈社,围死大肚社。
陈泽善使大刀,部下三百中军,人手一柄大刀,人称“陈大刀”。因为在北线尾岛、热兰遮城等战役中,屡立战功,“陈大刀”如今已经由游击升参将了。
尤其是北线尾岛之战,他有勇有谋,阵斩红毛夷第一猛将贝徳尔,消息传到南京,朱亨嘉龙颜大悦,特赐锦袍一件。虽然光武大帝喜欢赐给将领锦袍是出了名的,但那多是公、侯、伯、提督、总兵之类的高级将领,给一个小小的游击赐锦袍,这可是破天荒,大明军队独一份。
陈泽用布小心地擦拭着自己那柄四十斤重的大刀,刀身还在滴血。不远处,两颗血淋淋的首级十分醒目,一颗是凯达格兰族族长多亚的,另一颗是神冈社长老沙鲁的。
“向大帅报告”,陈泽一边擦着刀,一边淡淡地说,“我军已攻下神冈社,封死了大肚番西逃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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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肚山形,远望如百雉高城”。
这句话是说大肚山远远望去,就像一座长三百丈的城一样(古代长三丈高一丈为一雉),地形险峻,易守难攻。
可惜,大肚番的精兵一大半都已葬送在了乌溪北岸,城里只剩下千余勇士,再险的城,没兵守也没用。
米拉尔的背驼了,乌溪战败的消息传来,她的背便驼了,再没了从前的精神。盯着马洛、塔罗伯、阿德狗让,说道:“败了便是败了,向明军投降吧”。
听说大肚番欲降,恩平侯高明贵欣然同意。
使者一走,高明贵唤来诸将,下令道:“尔等进城以后,不论男女老幼,尽屠之”。
众将惊问:“大帅,这是为何?敌人既已投降,诛其首恶便是,何必屠城?”
高明贵狞笑道:“治乱世用重典。大肚番虽已平定,但台湾的茫茫群山中,还有数不清的高山蛮。不狠一点,立个榜样,那些高山蛮便不肯降伏,战争便难以结束。本帅这是以杀止战”。
其余众将皆不敢再言,唯陈泽不服,忿然道:“大帅若欲屠城,便不该允其投降,既以允降,再屠之,便是不守信用。吾泱泱中华,岂可为此不仁不义之事?”
高明贵大怒:“本帅身为一军主帅,考虑的只是如何以最小的伤亡,获取最大的战果。仁义道德,非吾考虑。此为军令,休得多言。抗命者,斩!”
陈泽心中郁闷,又不敢违抗军令,只得令所部最后入城。
很快,大肚社的木城内,燃起了冲天的火光,明军对大肚番实施了大屠杀,逃出来的仅剩六人。
听说明军屠了大肚社,高山族族长巴隆吓得魂飞魄散,带着高山蛮各部落,走出深山,接受朝廷的编户齐民。
《明·光武帝本纪》:高明贵屠大肚社,仅余六人。旬日,高山蛮降。
第三百九十二章 传檄
经过两年多的休养生息,钱粮充足,军队训练有素。光武大帝决心北伐了。
他有气魄,一出手便是大手笔。
主战场:两淮中原地区。亲领二十万大军,御驾亲征。第一目标攻占长江以北的南直隶诸府;第二目标逐鹿中原,剑指河南、山东;寻机窥视北直隶。
分战场:湖广地区。拜严遵诰为征虏大将军,刘文秀为征虏副将军,领兵六万,先攻打清宁南靖寇大将军罗托、镇国公巴布泰驻守的黄州、德安二府;再攻打尚可喜盘踞的襄阳和郧阳。
分战场:四川地区。拜范友贤为平虏大将军、李定国为平虏副将军,领兵六万,先攻灭盘踞在保宁府的李国翰、李国英,再扫平割据于龙安、松藩一带的吴三桂。
辅战场:辽东地区。封杨怀为平北将军,领荡胡伯阮进、平西伯王朝先、参将陈泽等部三万兵马,入驻朝鲜身弥岛。攻占皮岛,袭取义州,威胁满清关外三京。又令辽东总督佟养甲随征。
这四个战场,两淮中原战场和四川战场,明军的兵力都占优势,唯有湖广和辽东战场是以少打多,朱亨嘉特意叮嘱严遵诰、杨怀,不要贪功,稳扎稳打。
出征的时间定好了:光武三年(1655年)五月四日。
又令老将严天凤留守南京。
之所以选这一年出征,是因为遭灾了。两年前,中华大地发生了寒潮,极冷。《北游录》记载:1653年十一月十八日运河冰冻,南方的吴江运河结了冰,北方的运河冻得如同平地。
北方是重灾区,雪下平地三尺余,雨雹大者如盘、小者如碗,人畜多冻死,还伴随着地震、干旱(小冰河期特点,冬天寒潮、夏天干旱)、疫病。
南方也受了灾,江西有一种作为贡品上贡的柑橘,因为天冷,被冻死了,不得不换上另外一种桔子种。不过总体上比北方还是好很多。湖广、江西、南直隶粮食产量稍有下降,浙江、福建、广西、广东产量持平,云南、安南居然还大丰收。
又有大量来自暹罗、南掌、真腊、安南、广南、占城等国的粮食。朱亨嘉可不缺粮。
鞑子缺粮,我大明不缺粮,趁他病,要他命。便将出征日期选在了光武三年。
本来派往辽东的将领名单中没有陈泽,但是陈泽因为不满高明贵受降后又屠城,上疏参了高明贵一本。这个事,从道义上,朱亨嘉是站在陈泽这一边的,我泱泱大国,做事怎么能不讲仁义呢?可是台湾乃是未开化之地,若没有高明贵这样的狠人镇着,朕还真有些不放心。
于是各打五十大板,下旨斥责了高明贵,又把陈泽调往辽东作战。这也有保护陈泽的意思。陈泽乃是朱成功旧将,而高明贵却出身“大西贼”,本来就不是一个派系,留在台湾,难免吃瘪,不如调到辽东。这可是员虎将,不用他岂不是浪费了朕的锦袍?
明末武人跋扈。为了防止武将弄权,朱亨嘉特意在军中搞制衡。大明军队隐隐分为两广旧将、大西军旧部、闯军旧部、鲁监国旧部、郑氏旧部、李成栋旧部、金声恒旧部、降将等各个山头。
每次出征,都往各山头间掺沙子,不使一枝独大。比如出征台湾的军队,就有高明贵这样的大西军旧将;也有郑彩、杨朝栋、陈泽这样的郑氏旧将;还有陈奇策这样的两广旧将。如此,主帅对部下的掌控便弱,想谋反便不容易。
对特别大的山头,比如大西军旧将,又分而化之。原先,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在大西军中地位相等,朱亨嘉故意给李定国封国公,却只给孙、刘封侯,分化三人。又重用地位较低的大西军将领,如白文选、高明贵、贺九义、王国玺等,压制孙、李、刘。很快就把这些小山头整治得服服帖帖,围绕着皇帝这座大山转。
此外,还坚持军政分离,军队只管打仗,无权插手地方事务。几下一搞,武人再也跋扈不起来了。帝王之术,用之极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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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将动未动之际,发生了一件可乐事:满清的顺治帝居然派人来议和了!
持续了近两年的寒潮,沉重打击了满清的经济。国库空得可以跑老鼠,人口锐减。曾有学者研究,1655年全国人口由万历年间的两亿多,降至一亿两千万。数据未必准确,人口锐减肯定是真的,尤其是北方,人口数量下降得更快。受圈地令、寒潮影响,百姓纷纷由北往南逃难。
顺治帝和他娘昭圣皇太后一商量,决定施展缓兵之计,派使臣与明朝议和,划江而治。不一定要谈成,只要能拖住明军,等到明年,天气转暖,便能喘口气了。
清使兵科副理事官张学礼(从五品)、行人(九品)王垓来到了南京。
“卿等怎么看这虏使来京之事啊?”
朱亨嘉笑着问众臣。
“陛下,虏使官职甚低,毫无诚意,不可相信”,孙金鼎说道。
“陛下,虏使官职低,恰恰说明他们真心想谈,若派高官,反倒可能是迷惑我方之举。臣以为清虏的情形不好,所以想通过和谈,争取时间”,郑封也开了口。
“哈哈哈”,朱亨嘉放声大笑,痛快之极,“鞑子想和谈,哪那么容易?朕要把他们一扫光!”
孙可望笑道:“陛下,是否把他们赶出京?”
“不”,朱亨嘉一摆手,“好好招待来使,答应他们的条件。然后,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大明次辅孙金鼎、通政使钱炜、礼宾院侍郎孙可望热情友好地接见了虏使张学礼和王垓。
通政使这个职务蛮高,正三品,掌内外章奏和臣民密封申诉之权。明初时权很大,但因为后来有紧要奏疏直送御前,再加上密折的普及,便成了“清淡衙门”。朱亨嘉不想让大臣太闲,便让钱炜也参与接待。
根据朱亨嘉的圣谕,孙金鼎等人对张学礼和王垓十分客气,请吃请喝,一口答应和他们划江而至。
可当虏使提出签定和约时,孙金鼎又以虏使官职太低回绝了,要其回北京换个一品大官过来签。
张学礼和王垓开开心心地返回北京,很开心。朱亨嘉令人送给他俩很多土特产,让他俩把自己的和谈诚意带给顺治帝。
虏使没料到,他俩离开南京三个月后,大明的北伐便开始了。
??
中华是礼仪之邦,凡事都讲究个名正言顺。打仗之前,需要作一篇声讨对方的檄文,以表明自己发动战争的正义性。
古往今来,这方面名作不断。什么《为袁绍檄豫州》、《檄吴将校部曲文》、《为李密檄洛州文》等等。
朱亨嘉令御用大文人何吾驺、黄宗羲、王夫之、顾炎武、朱之瑜等人各写一篇,择优选用。结果,黄宗羲所写的檄文令他最满意,遂令昭告天下:
《光武帝奉天讨虏檄》
大明光武皇帝奉天讨虏,檄谕大江以北华夏之民曰:
甲申以来,中国不幸,皇纲覆坠,鞑虏肆虐,遂使大地陆沉,中原板荡。大好山河,异族盘据;灵秀之胄,杂以腥膻。夷我陵寝,易我衣冠,屠我百姓,掠我赀财。处处金钱鼠尾,胡衣猴冠,欲使中国之人,忘其根本。种族沦亡,近在眼前。凡有血气者,莫不欲啖虏之肉,饮虏之血。
自古皆文明制野蛮,未闻野蛮制文明得长久者。故蒙元倡乱,我太祖一战而定。古人云:胡虏无百年之运,信乎不谬。况我中华,自唐虞三代以来,五千年礼义文明,譬如旭日,照耀四方。岂有以中国六合之大、九州之众,一任鞑虏横行,变衣冠为犬羊之理哉?
天运循环,华夏中兴。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正其时也!朕本广西封藩,不忍见华夏沉沦,祖宗蒙羞。为众所推,起义师于桂林,尔来十年矣。秣马厉兵,浴血奋战,拯生民于涂炭,复汉官之威仪。今大江以南,尽皆收复,祭拜孝陵,剑指北京。非朕好战,盖神州大地,岂容久污膻腥?故率义师,廓清寰宇,雪中国之耻,尔民体之。
倘有血性男儿,号召义旅,助朕北伐,朕引为股肱,编为正军;倘有忠义贤良,捐银助饷,朕旌节表彰,流芳百世;倘有屈节事虏,又幡然悔悟,杀虏而降者,朕皆赦其罪,并视其功绩,封授官爵;倘有被胁投虏,临战弃械者,一概免死。如蒙古、女真、缠回等族,有能知礼义,愿为中华臣民者,视之一体。
嗟尔建奴,气数已尽。报仇雪耻,尽在此时!布告遐迩,咸使闻知。敬哉,特谕。
??
人心在明,谁无汉思?北伐檄文一出,立即四方流传。长江以北,心怀明祚的义士无不振奋,积极谋划策应王师。
第三百九十三章 征途(一)
北京城,景仁宫,顺治帝的庶妃佟佳氏抱着爱新觉罗·玄烨,焦急地等待着顺治帝。
今儿个是玄烨的生日,五月四日,好巧不巧的,和光武大帝的北伐同一天,惯例,皇子生辰,父皇再忙也得抽个时间过来看看。佟佳氏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自己的丈夫了!
十七岁的顺治皇帝来了,抱着小玄烨逗弄了一小会,然后对佟佳氏说道:“朕还要批阅奏章,便先回宫了,回头让人送些绵缎过来,汝带玄烨好好过个生辰”。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佟佳氏虽然委屈,也只得施礼谢恩,“贱妾谢皇上恩典”。
“嗯”,顺治帝满意地哼了一声,往承乾宫而去。
承乾宫里住着他的心上人:董鄂妃。前些日子,为了笼络汉臣,昭圣皇太后做主,将和硕格格孔四贞,嫁给了孙延龄。顺治帝顿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失去了什么。
他喜欢汉女,这个秘密宫里都知道。为了讨他的欢心,一众满蒙妃嫔们个个学着模仿汉女的知书达礼,可惜大多都是东施效颦。唯有这董鄂妃,天资聪颖,精书法,好史书,性仁爱,识大体,比汉女还像汉女,深受顺治帝宠爱。
董鄂氏乃是满洲大姓,宫里姓董鄂的妃嫔有三个,顺治帝独喜内大臣鄂硕家的。那鄂硕是正白旗将领,曾在苏州、杭州、湖州一带驻扎过六年,这使得他的女儿董鄂氏自幼受到汉族文化的熏染,有一种独特的风韵和文雅书卷气,还温柔、善解人意,让这位熟读经史子集的少年天子觅到了知音,流连忘返,视其他妃嫔如无趣的木偶。
“呸,狐媚子”,佟佳氏朝承乾宫方向,狠狠地啐了一口。气归气,谁让她不得宠,只能默默地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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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直隶扬州府仪征县旧江口一带,十九岁的安远靖寇大将军、信郡王多尼正和二十岁的平郡王罗可铎、三十三岁的贝勒尚善视察江防。
长江后浪推前浪,满清的主要将领越来越年轻了。不年轻不行,能征善战的老一辈亲王,要么被整死,要么病死,要么正病着,要么被派到了其他战场。只好派了些年轻人来。
很年轻,主帅多尼、副帅罗可铎都没打过仗,尚善倒是跟着多铎打过李自成、南明,三人中他有十几年从军经验,算是“老将”了。
满洲的大军,向来都是由皇族执掌,这三位自然都姓爱新觉罗。多尼乃是多铎之子;罗可铎是代善的曾孙;尚善是努尔哈赤弟弟舒尔哈齐之孙。多尼和尚善平辈,罗可铎比他俩差两辈。
多尼望着对岸丹徒一带的明军港口,还有密密麻麻的营寨,神色凝重,“看样子,明军是想打扬州的主意啊。两淮盐税可是朝廷的命根子,万万不可有失!”
罗可铎道:“前些日子,张学礼他们出使明国回来,说那明国的光武皇帝有与我大清议和的意思,仗未必打得起来吧?”
多尼沉声道:“打仗岂能心存侥幸、把希望寄托在敌人不来攻打上?小心无大错,告诉将士们,再多挖几道壕沟”,说完,一摆手,颇有名将风采,像极了他爹和硕豫亲多铎。
“大帅”,尚善欲言又止,“末将有些担心安庆,那可是长江重镇,一旦失守,吾等与湖广的联系可就断了。是否派祖泽润带两万人增援安庆?”
长江以北的清军有十五万人,八万满蒙汉八旗,七万绿营。多尼在扬州、滁州、和州摆了十二万大军,安庆只放了两万,庐州只放了一万。尚善有些不放心。
“哈哈哈”,多尼大笑,“尚善贝勒放心,明军的目标是扬州而不是安庆。祖泽润得留在扬州协守”。
尚善很奇怪,“大将军何以知道那明军登陆的地点一定是扬州?”
“扬州对岸,明军的营寨、旌旗最多”。
尚善急了,“这些有可能是明军的疑兵之计啊!”
多尼笑得更得意了,“吾当然知道营寨有可能虚设,旌旗也可能多布。可要渡江,必须得有船。明军的战船在哪,他们的主力便在哪。吾已派人探听明白,明军水师的战船,一部分驻于镇江府扬中岛,另一部分驻于镇江府高知镇,正对着扬州府。可见他们是奔着扬州来的”。
“嗯”,尚善点点头,大将军不愧是将门虎子,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多尼又说道:“前些日子,吾派的细作在高知镇见到了那明军水师主帅孙贵。那厮整天在江边巡视,端着个千里镜观察我军水师的营寨和战船、炮台。所以吾断定,明军的登陆地点,定然是扬州”。
这一下,听得尚善和罗可铎连连点头,“大将军所言甚是,明军定是想夺取两淮盐场,让我大清失去财赋重地。用心险恶啊!吾等当加固扬州沿线江防,严阵以待!”
这便是年轻将领和老将的区别。他们一旦觉得自己已经判断出了敌人的作战意图,便会针对判断,全力以赴地应对,不留后路。而老将则会留后路。此仗若是巴布泰或者济尔哈朗指挥,不管明军在哪登陆,都会在安庆留驻重兵。此之谓,未思进,先思退。
不能说年轻将领的做法不对。事实上,如果判断准确,他们能比老将取得更大战果。但是,如果判断失误,败得也更惨。
这一次,多尼判断失误了,或者说中了光武大帝的声东击西、虚张声势之计。
五十九岁的光武大帝是靠坑蒙拐骗起家的,貌似忠厚,却奸诈如狐。他一眼就看出了安庆的战略地位,却故意在扬州对面的镇江、常州、苏州多扎营寨,密布旌旗;又让部分水师战船和商船,伪装成水师主力驻扎于镇江的高知镇和扬中岛;为了让清军深信不疑,还故意让一部分战船在这两个港口训练、巡逻;这还不算,另外又把水师主帅孙贵留在镇江,令孙贵每天都要大摇大摆地去江边巡视,特别嘱咐,声势一定要大,让对岸能看见。
偷偷地,却把水、陆师精兵,调到了安庆对面的池州府。
可怜几个年轻小伙,如何能是老奸巨滑的朱亨嘉的对手?任他们奸似鬼,也喝了光武大帝的洗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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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州府黄石矶,明军主力驻扎于此。
光武大帝放下了千里镜,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对岸的清军营寨并不多,炊烟也少,看来敌人中了自己的计,主力被调到扬州去了。
天佑我大明啊!若是对面统兵的是济尔哈朗的话,这个仗便不好打了!其实顺治帝本来是想派济尔哈朗来的,可是济尔哈朗上次奉顺治帝之命,送固始汗的使者阿旺罗桑嘉措到代噶后,回来便病了,呕血不止。没法子,只好让多尼去了。
“陛下,水师已经准备完毕”,辅明侯林察报告。
“陛下,臣愿为先锋”,昌国公李明忠激动得浑身颤抖,他是辽人,一直盼望着打回老家去。
“陛下,臣等请战”,诸将纷纷请战。
嗯,军心可用啊!
朱亨嘉满意地点了点头,沉声说道:“把渡江准备再做得细致些,三日后,兵发怀宁港。朕要一举端掉伪清操江巡抚李日芃的大营!”
第三百九十四章 征途(二)
大明朝对安庆很重视,这座城不仅是南京的门户,还呼应着中都凤阳,又是漕运的重要枢纽,实“淮服之屏蔽,江介之要冲”。四修安庆城,一次比一次修得坚固。
谯楼上,清操江巡抚李日芃正与总兵梁大用巡视着城防。
李日芃,原籍辽阳,本是大明秀才,降清早,入了汉军正蓝旗。成了旗人后,干劲十足,镇压蕲黄四十八寨,抵挡金声恒义军,十分卖力。
“梁总兵,伪明这两天可有什么动静?”
李日芃放下了千里镜,严肃地问梁大用。
梁大用是员悍将,当年镇压蕲黄四十八寨,立过大功,统率着一万水师。自从清长江水师被明军击溃后,梁大用的安庆水师便成了清军水师的主力。虽然多尼令扬州总兵李栖凤在扬州又组建了一支万余人的水师,但是战力远远不能和早已成军的安庆水师比。
“末将派哨船日夜巡视江防,未发现江对岸有何异样。船只、营寨、炊烟、旌旗都不见增加”。
“嗯”,李日芃点点头,“不可大意,我等受朝廷重托,守卫这长江重镇,职责重于泰山啊!”
梁大用昂首挺胸答道:“抚台放心,明军若敢来,我安庆水师也不是吃素的!”
话说得提气,李日芃听了,安心了不少。却不知,朱亨嘉在对岸的池州足足隐藏了十三万大军,光水师便有四万。为了不打草惊蛇,战船全部隐藏在黄石矶港内;将士住宿皆扎帐篷,不增加营寨;连生火做饭都选在凌晨起雾之时。
又留孙贵、袁宗第、王得仁诸将七万兵马在镇江、常州一带虚张声势,迷惑扬州的清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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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深深深几许。
安庆府治怀宁县四牌楼街的一座五开间二层穿斗式楼屋,古朴典雅。屋面黛色的蝴蝶瓦,梁面颜色暗淡的图案和粉画,无不宣告着主人乃是大户人家。
东侧厢房内,孙氏怔怔地望着房里的“护净窗”看,这种窗下端加有雕花板,既美观,又遮挡住了房外偷窥的视线,在民风保守的安徽,想偷窥女眷,有点难!
是的,有明一代,安徽的民风保守是出了名的。仅安庆一府,就出了二十五位理学大师。因此,想偷窥安徽人的女眷,真得有点难!
“陆哥儿怎么还不来?”
孙氏幽幽地叹了一声。
她今年二十一岁,出身贫寒。很幸运,嫁入了程举人家。程家做过盐商,在老家安庆买了大量的田地。丈夫程涛,翩翩君子,十六岁时,又生了儿子程祖新,日子过得美美的。孰料,老天爷见不得人太好。十八岁时,丈夫生病死了,留下了孤儿寡母。
守了三年寡,想再嫁,程老爷不许。“汝生是我程家的人,死是我程家的鬼。好好守节,几十年后,申报官府,给汝立块贞节牌坊,汝孙氏全族都荣耀。岂不是好?”
大明朝虽然法律上允许寡妇再嫁,却又通过表彰、减税等方式,鼓励寡妇守节。因此,有孩子的寡妇,真正再嫁的,数量并不多。在出了二十五位理学大师的安庆府,更是凤毛麟角。孙氏想反抗,但是不敢得罪程老爷。家里穷,地里的收成又不好,父母、兄弟全靠程老爷救济。守节便守节吧,苦了我一人,总比全家饿死强。
守了三年节,本以为已经心如止水,直到那日,赶集的时候遇到了陆哥儿。
陆哥儿长得好看,长眉若柳,五官精致,深邃的眼眸既锐利又温柔;陆哥儿好本事,口能喷火,掌碎大石;陆哥儿好学问,说什么理教都是屁,人性及其本来面目才是万物之源,追求最深层次的自我,便是净土??总之,陆哥儿啥都好!就是好!
“嘭嘭嘭”,“护净窗”上传来了三声轻响,一道黑影沿前檐垂莲柱滑下。
孙氏心尖儿一颤,“陆郎,汝怎么现在才来?”
陆文野呵呵一笑,十九岁的脸庞,坏笑起来蛮好看,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孙姐想吾了?”
“嗯”,孙氏低低地应了声。
陆文野心里一热,抱起孙氏,对着满脸红霞,狠狠亲去。
一个时辰后,孙氏狠狠心,推了陆哥儿一把,“陆郎,不早了,汝该走了”。
“急什么?”
陆文野满不在乎地伸了个懒腰,“这才好大一会?”
孙氏有点担心,“舅姑(公婆)似乎有些察觉了,前些日子旁敲侧击了几句”。
“哼,怕什么?吾迟早娶了汝!”
“呯呯呯呯呯呯!”
急促地敲门声响起,“老大媳妇在吗?”
一声苍老威严的声音在院门外响起。
“不好,公公来了!”
孙氏吓得脸色苍白。
陆文野冷哼一声,“等着吾,吾一定娶汝”,说完,一个壁虎游墙,沿着垂莲柱,飞身上了屋顶,“蹭蹭蹭”,消失在夜幕中。
孙氏沉着地整了整衣襟,令丫鬟打开院门。
院门外立着公公程德,还有几个膀大腰圆的家奴、健妇。
程德以前做过盐商,有钱,在怀宁县盖了三栋五开间的楼。自己住中间,大儿子、二儿子分住两旁。三年前,大儿子病故,媳妇孙氏领着长孙程祖新住东边的楼院。前些日子有传言,说孙氏有些不规矩,便派人暗中盯着。今夜有响动,带人“捉奸”来了。
“这么晚了,公公找妾身何事?”
说是捉奸,但没抓到实据前,可是不好发作。程德缓了缓,说道:“天冷了,给孙儿带了些御寒的衣物,说完便要入内”。
孙氏一拦,“妾身是守节之人,夜色已深,不方便男子入内”。
“嗯,汝所言甚有理。来呀,汝等把衣物送进去”,程德手一挥,几个健妇入内,说是送衣物,却四处搜索了起来。半晌,领头的健妇向程德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没抓住。
程徳脸色和缓了些:“为父回去了,汝当谨守妇德,好生教导祖新孙儿成才”。
“是”,孙氏道了个万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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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文野从程宅蹿了出来,天尚未亮,想了想,往城北的罗教庵堂走去。
安庆位于漕运要地,自然物阜民丰,长江沿岸皆是酒肆、茶楼、勾栏,可惜囊中羞涩,只好去自家庵堂了。
别看陆文野年纪不大,却是罗教第三代祖师陆逵的弟子,在安庆一带的漕运水手、兵丁中传教,信徒颇多。
罗教第一代祖师为永乐朝文渊阁大学士金幼孜,后来在五台山出家,法号清源禅师;第二代祖师是清源禅师的徒弟罗清,罗清将罗教发扬光大,因其姓罗,故名“罗教”;第三代祖师则是罗清的弟子殷继南、陆逵等人。
该教综合了道教和佛教的教义,认为人的苦难是由于心里的欲望造成的,主张无为,又称“无为教”。
道是无为却有为。
陆文野的师尊陆逵,做过大明的江右总兵,一身的好武艺,明亡后,隐居于茅山。在荒效野岭捡到了尚在襁褓中的陆文野。一瞅,这孩子,骨骼清奇,正是吾教中人,遂收为弟子,跟自己姓了陆,取名文野。
不料这陆文野,不仅文野,武也野,四处惹事生非。陆逵一瞅,这样发展下去可不行。便唤他道:“徒儿,一晃,汝也成人了,道术有成。去吧,下山传教去吧”。
“师傅,您让徒儿去哪传教?”
“江浙一带,已有汝的几个师兄传教,这样吧,汝去安庆,将我罗教的教义开枝散叶”。
这么的,陆文野便由茅山来到了安庆。陆逵很穷,只给了他几十个铜板、一袋干粮,也有磨练他的意思。
不料这陆文野,年纪虽不大,却能言善辩,又会几手口吐真火、胸口碎石、单掌劈砖之类的“法术”,直唬得安庆一带的水手、漕丁以为其是天神下凡,个个皆以“仙师”视之,还为他在江边建了庵堂,开堂讲法。
本来这罗教的教义讲究无欲无求,陆仙师对女人应该没什么追求,偏偏遇见了孙氏,也是前世的冤孽,直当作是“神仙姐姐”,誓要娶之而后快。罗教的教义,并不禁教徒娶妻。历代教主,皆由罗祖后人担任,至今已传了五代了,若不娶妻,岂不是没有教主了?
说起罗教,后人知道的不多。可说起它的分枝:青帮,却几乎无人不知。
清朝时,罗教弟子在安庆成立了“安庆道友会”,人称“庆”帮,“庆”通“青”,久而久之便称为“青帮”。
青帮弟子称金幼孜、罗清、陆逵为“前三祖”,称陆逵的弟子翁宕、钱坚、潘清为“后三祖”。此帮建立以来,一直是反清的重要力量,国民党的一些大佬陈其美、蒋中正皆有此帮背景。
陆文野来到了庵堂门前,“阿欠”,打了个喷嚏,用手擤了擤鼻涕,满不在乎地捡了片树叶擦了擦。
“老官(罗教敬称,首领之意),开香堂讲法的时辰到了,弟子们都在等您”,心腹教徒刘正从庵堂内走了出来,对陆文野说。
“咳”,陆文野低咳一声,宝相庄严,再无半点登徒子的样子,缓缓迈步,往庵内走去。
第三百九十五章 征途(三)
陆文野走入庵堂,庵堂内供奉着无极圣祖,这个神可不得了,是所有生物的主宰,在人死后有判决人的再生、超度或入地狱的权力。后来,从这个神又衍生出无生老母。
除了无极圣祖,还摆放着“天地亲君师”牌位。罗教不仅拜祭无极圣祖,还拜祭“天地亲君师”。
“真空家乡,无生父母”,陆文野吟起了八字真诀。
“真空家乡,无生父母”,数百教徒齐声吟诵。
“各位教友,今日本座给大家讲解的经文是罗祖的《破邪显证钥匙卷》,此卷共分上、下两册”,陆文野开口讲法,不知咋搞的,脑海里全是刘氏的容颜,神情一阵恍惚。
“老官”,刘正轻轻提醒,“《破邪卷》您昨日已经讲过了”。
“嗯?讲过了?”
陆文野一楞,自己光想着孙氏,居然忘了这茬。毕竟是年轻人,反应确实快,当即转寰道:“罗祖的经文,其精妙深奥之处,岂是一遍便能讲通的?”
好个陆文野,居然从不同的角度,把《破邪卷》又讲一遍,直把信徒听得如痴如醉。
一讲便是一个时辰,讲完《破邪卷》,他又打开藏经柜,取出了另外一本经书。师父陆逵,钱没给他多少,经书倒是给了十几册,其中精华便是罗祖所着的五部六册。
“各位教友,现在本座给大家讲解《巍巍不动泰山深根结果宝卷》,此卷讲的是修心,天地的本源是虚空,唯有修心才能上通本源??”
“扑通”,正在滔滔不绝之际,教友、脚夫(码头工人)张喜柱一头栽倒。
“怎么回事?”
“快救人!”
众人一阵哗然。
陆文野给张喜柱一把脉,叹了口气,“这是饿晕的呀!”
一说饿,庵堂内的一大半教友,肚子都“咕咕”了起来。
陆文野掐了掐张喜柱人中,喂了点热水,掉着气,打开包袱,取出孙氏给的白面窝头。天气太冷,江北收成不好,只有孙氏这样的大户人家才能吃到白面窝头。陆文野虽说是教首,平常也只能吃些粗粮。
掰开窝头,塞进张喜柱嘴里,又喂了点热水。肚里有了食,张喜柱眼里恢复了几分神彩。
明军占了江南后,满清的漕运断了一大半,这就让安庆一带靠水吃饭的脚夫、漕丁们没了生计,再加上天冷,地里的收成低,一大半信徒都吃不饱饭。瞧着陆文野包袱里的白面窝头,个个两眼冒光。
“唉!”
陆文野长叹一声,“这是一位教友捐给本教的。吾教教义,兄弟姐妹们当相亲相爱,大伙拿去分了吧”。
区区十几个白面窝头,哪够七、八百教徒分,每人还分不到一小口。
见陆文野将自己的窝头分了,教友潘虎十分感动,他是安庆绿营的军士,当兵的,能吃饱。取出两个黑面馒头道:“这是吾省出的口粮,也分与兄弟姐妹们”。
“吾这有块面饼”,“吾这有块麸糠”??有粮的帮助没粮的,庵堂内一片相亲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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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完经,众人散去,只剩下了刘正、潘虎、翁长贤等十几个头目。
刘正忽然取出张纸,递给陆文野道:“老官,您看看这个”。
陆文野打开纸,见是抄写的一段文字,还以为是什么经文,仔细一看却不是。上面写着:《光武帝奉天讨虏檄》??当读到“倘有血性男儿,号召义旅,助朕北伐,朕引为股肱,编为正军”时,蓦地一腔热血,涌上脑门。
他想起了自己的恩师陆逵,师尊曾做过大明的总兵,遁入茅山,不肯降清,心中常以不能恢复大明衣冠为憾;他想起了孙氏,自己要是起义兵响应那皇帝老儿,是不是也能混个一官半职?有了官身,便不再是中九流,而是和程老爷一样的上九流,不就可以娶孙氏了?
大明朝不平等,有老百姓编的三道顺口溜为证:
上九流:“一流佛祖二流天,三流君王四封藩,五流宰相六流官,七进(进士)八举(举人)九解元”。
中九流:“一流秀才二流医,三流丹青(画家)四流皮(皮影),五流弹唱六流金(卜卦算命),七僧八道九棋琴”。
下九流:“一流高台(戏台表演者)二流吹(戏台配乐者),三流马戏四流推,五流池子六搓背,七修八配九娼妓”。
孙氏的公公程老爷中过举人,属于上九流第八等,陆文野是罗教长老,属于中九流第八等。整整差了一个阶级,想娶孙氏,难!若能当上官,便是上九流第六等,比程老爷高两级,谅那老儿也不敢不答应!
“老官,老官??”
陆文野正想着美事,刘正把他唤醒了。
“老官,您怎么看这檄文?”
“嗯,兄弟们怎么看?”
别看陆文野才十九岁,可是闯荡江湖多年,沉得住气,不急着表态,先听别人讲。
“老官,漕运断了,弟兄们活不下去了,不如起义吧”,刘正说道。
“就是,留着这老鼠辫子,没脸见祖宗,老官您发句话,弟兄们誓死追随”,翁长贤也吼道。
“吾听老官的,老官说干,咱就干”,潘虎也说道。
一见大家都欲起义,陆文野点点头,众心可用,当即和大伙约定,将信徒聚拢到城内,明军一到,便夺取城门,反清复明。
他心眼多,为防有人卖友求荣,写了封“反书”,将满清两代先帝,努尔哈赤、皇太极骂了个遍,又让众人在书上签字画押。这样,如果有人想告密,因为辱骂了鞑子先人,自己也别想活。
众人一见没了退路,皆横下心,皆发誓跟着陆老官干。
陆文野一边聚拢教众,一边打探消息、收集武器,准备举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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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光武三年五月四日凌晨,安庆之战拉开帷幕。
“陛下,将士们已经准备完毕,请您下令”,李明忠、林察诸将纷纷请战。
“光复中原,便在此时!朕命令卿等奋勇杀敌,有进无退!”
“臣等谨遵圣命,奋勇杀敌,有进无退!”
一艘艘战船不再隐藏,从黄石矶港钻出来,列阵。阵势庞大,遮天蔽日,绵延三十里。
军队太多,船只不足,首批登陆的只有四万水师、三万陆师。水师在前,陆师在后,由林察、李明忠率领,扬帆冲向安庆府怀宁港。
“怎么回事?对岸从哪冒出来这么多战船?”
清军安庆水师总兵梁大用被打懵了,咬咬牙,下令安庆水师列阵迎战。
一百五十余艘清军战船,对上了六百余艘明军战船。明军不光船多,炮也多,而且都是经历过重重血战的福建、浙江水师精锐,还有一个身经百战的主帅:辅明侯林察。
在大明水师中,最精通水战的,便是林察,就连水师主帅孙贵,和他比,都要稍逊三分。所以渡江首战,朱亨嘉下令林察指挥。
“左翼舰队,纵队包抄”。
“右翼舰队,纵队包抄”。
“中阵,列三重横队,炮击!”
林察的旗舰挂起了令旗,平夷侯周鹤芝、闽安侯周瑞分率左、右翼船队,向着梁大用的两侧包抄过去;顾忠、王兴、余龙列起了三重横队,用侧舷炮,凶猛地轰击清军。
“不好!明军这是想全歼安庆水师”。
梁大用亦是悍将,既然逃不掉,那便拼了!打出旗语,“全军列纵队,随我突击!”
下完令,梁大用一船当先,率军往林察的旗舰方向冲去。
他的正前方,明军列了三列横队。第一列主要是快船和鸟船,由顾忠指挥;第二列主要是哨船和海沧船,由王兴指挥;第三列主要是一、二号大福船,由余龙指挥。林察的旗舰是一艘大广船,由八艘一号大福船护卫着,位于郑斌之后。
两军相逢勇者胜!
梁大用很勇敢,敢单刀直入,去端林察的旗舰。明军前列的总兵顾忠也是猛将,原先是舟山有名的大海盗,打仗出了名的狠。他见梁大用冲来,居然不闪不避,反而下令各舰接舷而战。
因为顾忠不变阵,以横队拦住了清军的前路,清军的速度自然便慢了下来。
“轰!轰!轰!”
后面的王兴和余龙指挥本队,不间歇轰击清军、支援顾忠;周鹤芝和周瑞也率舰队从两翼包抄了过来。
“大势去矣!”
梁大用亦是惯将,见自己陷入重围,知道不妙,“快,左转舵,往扬州撤”,迅速转向,企图冲破周瑞的军阵,逃往扬州。
“哈哈哈!吾的军功来了!”
周瑞大喜,率本队百余艘战船直取梁大用。他亦是有名的大海盗,跟随郑芝龙做过不少买卖,水战经验极丰富。
“给本将贴上去”,一声虎吼,周瑞的船贴上了梁大用的船,放下木板。好个闽安侯,居然像普通军士一般,亲自打起了接舷战。左手持牌,右手握刀,率数十亲卫,冲向梁大用,一刀劈作两断。
仅仅用了一个半时辰,明军便全歼了清安庆水师。紧接着,陆师开始登陆。
“将士们,为家人报仇的时机到了,随本帅杀尽胡虏!”
登陆列阵后,老将李明忠对着部下大吼,他是辽人,和满清有血海深仇。部下亦有不少辽人,想起惨死在辽东的家人,无不双目赤红。
“杀尽胡虏!报仇雪恨!”
明军呼啸着直扑安庆府治怀宁县。
第三百九十六章 征途(四)
光武大帝登上了安庆的陆地,不由感叹:“万里长江此封喉,吴楚分疆第一州。夺了此地,庐州、凤阳再无险可守!”
一旁的太傅丁魁楚听了忙拍马屁:“陛下,安庆在东周时期,乃古皖国所在。此地一下,全皖咽喉,尽操我手。您是真龙天子,得上天眷顾,方能如此顺利地渡江”。
在光武大帝的一众臣子中,丁魁楚拍马屁的本事,其实不如马欢喜和孙金鼎,不过后人却大多认为丁魁楚是光武朝第一马屁精。主要是他编了一部《明史》,极尽对皇帝歌功颂德之能事,经典永流传,而马、孙二人拍马屁的事迹,大半没有文字保存。
“哈哈哈”,丁魁楚拍得朱亨嘉十分受用,不由得朗声大笑。
“陛下,安庆乃天下坚城,当趁势速击之,迟则有变”,郑封谏言。
朱亨嘉神色一凝,“郑卿所言甚是,传令三军,疾驰而行,不可予敌喘息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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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台,明军在怀宁港登陆,梁总兵阵亡”。
清操江巡抚李日芃听了军报,不由得一阵天昏地暗,强压住心头恐惧,组织军士上城防守。
对明军来攻,他其实已有准备。一个月前,大江(长江)以北,到处流传着一封《光武帝奉天讨虏檄》,虽然不知真假,但他依然提高了警惕,加固了安庆江防。可惜,主力被多尼调往扬州了,区区两万人马,如何敌得过十余万明军虎狼?
“唉!尽人事,听天命吧”,李日芃哀叹一声,吩咐征发百姓守城。
“抚台有令,各家各户十六岁至五十岁男丁,尽皆上城协守,违令者,斩”??衙役们敲着锣,将李日芃的钧命传遍了怀宁城的大街小巷。
锣敲得很响,却不知这锣声却是催命符。
怀宁城罗教的庵堂内,陆文野听到了锣声,精神一振,对刘正、翁长贤、张喜柱说道:“朝廷的大军已至安庆城下,大伙都跟着吾,装作守城的百姓去西城门,那里有潘虎和几十个信教的绿营兄弟响应。咱们夺取城门,放天兵入城”。
“谨遵老官号令”,千余罗教教徒跟随陆文野往西城门蜂拥而去。
为了给教众鼓气,陆文野吟起了偈语:“四大原无我,五蕴本来空。将头临白刃,犹是斩春风”。这偈语可厉害,视斩头如春风拂面。
“四大原无我,五蕴本来空。将头临白刃,犹是斩春风”,教徒们跟着念,边念边往西门奔去。说也奇怪,这几句偈语一念,立刻便不怕了,效果与当年义和团,喊着“刀枪不入”杀洋人,一模一样。
来到西门,门洞内,秘密入教的潘虎等几十个绿营兵士早已等候多时。
“站住,汝等是做什么的?”
守门的把总喝问。
“张把总,这些都是抚台征发的协助守城的百姓”,潘虎点头哈腰地对把总说,又偷偷给陆文野使了个眼色。
“汝带人给这帮百姓编队,十人一组,带到城墙上去,别挤在城门洞费事”,那姓张的把总喝道。
“是”,潘虎应了声,做势欲往,狠地拔刀,转身一抡,好快刀!将把总头斩得飞出三尺。
“真空家乡,无生父母”,陆文野虎啸一声,砍倒一个兵士。
“真空家乡,无生父母”,众教徒呼喊着,杀散兵丁,打开了西城门。
??
“这安庆不愧是天下坚城,城高池深,恐怕不易下耳”,朱亨嘉放下千里镜,悠悠一叹,“炮台筑好了吗?”
“禀陛下,炮台已经构筑完毕”,宜兴伯赵勇禀道。
“嗯”,朱亨嘉正欲下令开炮,忽听城内传出喊杀声。
“咯吱,咯吱”,沉重的西城门居然开了。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朕老眼昏花了?”
心里疑惑,却听到喊杀声越来越大。不管怎样,断然没有敌人开了城门,攻城的一方反倒不敢进的道理。哼哼,朕不是司马懿,汝李日芃也休想做诸葛亮!
“令李明忠速速进城”,朱亨嘉下达了军令,随即又补充道,“传令各军,保持间距,分批入城,以防有诈”。
李明忠的部将陈上川、邓耀、杨彦迪率军分批鱼贯而入。郝尚久、郝永忠、李来亨、王国玺、张成武、孙广威诸部紧随在李明忠部的后面。
“小民陆文野,率义士夺门献城,恭迎王师”,陆文野大呼,率罗教教徒跪于路边,迎接明军。
陈上川、邓耀、杨彦迪诸将,急着入城立军功,没空搭理他。李明忠倒是有礼貌地冲他点了点头,算是嘉奖,又入城指挥作战去了。
陆文野正在懊恼,又来了一员黑脸武将,威风凛凛,必是大官!精神一振,再次吼道:“小民陆文野,率义士夺门献城,恭迎王师”。
来的是新泰侯郝尚久,见他拦路,急喝道:“小娃娃,速把路让开,别耽误了俺杀敌”,说完疾驰而入。
连过十余员大将,楞是一个搭理他的人都没有。
陆文野垂头丧气,呼喊声低了许多,“小民陆文野~率义士夺门献城~恭迎王师”,越喊越没劲。
蓦地,来了一杆大旗,比别的旗都高,上面还绣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金龙。旗前,好一匹神驹!雪白无杂色。马背上端坐着一老儿,倒也没什么稀奇,就是穿着一件龙袍。
龙袍!
陆文野的眼睛瞪大了。
“汝就是那个杀虏献城的义士?叫什么名字呀?”
老头儿的声音很温和,却不怒而威,充满了上位者的尊严。
别看陆文野伶牙利齿、胆大包天,私下里称皇帝为“皇帝老儿”,可真见了皇帝老儿的面,却吓得屁滚尿流,跪伏于地,说话都不利索,“草,草,草民陆文野,率众造反,不,举义。夺取城门,以,以、以迎王师”。
朱亨嘉一乐,说话的声音又柔和了些,“平身!陆义士莫怕,朕又不是老虎,不会吃了汝。汝刚才杀虏夺城,何等英雄!怎么见了朕,反倒胆子变小了?哈哈哈!”
见皇帝很和气,陆文野心里一定,闯江湖的利嘴又回来了,“陛下乃真龙天子,小民为龙威所慑,不由得惶恐”。
朱亨嘉仔细端详了这小伙,仪表堂堂、相貌英俊,倒是让人颇生好感。一想,自己在檄文中说得明白,有杀虏举义来投的,授以官爵。这是北伐以来,举义响应自己的第一个义士,可得好好封个官,以起到千金市马骨的作用。
可是这小伙年纪小了些,看上去还不到二十岁,官封大了,也不合适;若封小了,又怕别人说朕薄待功臣。
左右为难,忽然灵机一动,干脆直接问陆文野道:“陆义士此番立功甚大,想让朕封个什么官呀?”
“封官?”
陆文野脑袋一嗡,当了官便可以娶孙姐了!当下又磕头道:“草民愿为一把总!”
“哈哈哈!”
朱亨嘉及左右乐不可支,笑了起来。区区把总,不过七品武职,在陆义士眼里天大的官,在皇帝和重臣眼里却不值一提。
光武大帝对陆文野的印象又好了三分,这小伙不错,立了这么大功,却不贪心,只求区区一把总。越是这样,朕越不能薄待了他,不然今后还有谁肯为朕卖命?
当下说道:“把总一职,如何能酬义士举义夺城的大功?这样吧,朕封义士为安庆游击将军”。要么不做人情,做便做到位。光武大帝最擅长此道,不仅封了官,还下马亲自搀扶起陆文野。
把陆文野感动得眼泪直流,我老陆家祖坟冒青烟啊!这得积多大德,才能让皇帝亲自搀扶吾起身!
“报,伪清操江巡抚李日芃开东门逃跑了”,朱亨嘉正在安抚人心,传来了军报。
冷哼一声,此次北伐,举义归顺者要重赏,冥顽不灵者自然要重罚,杀鸡儆猴!
“令孙广威率骑兵给朕追,要死的,不要活的”,光武大帝凶相毕露。
??
“驾驾驾驾驾”,李日芃夹紧马腹,拼命地挥鞭抽马屁股。
他本是文官,虽然带兵镇压过义军,骑术也就那样,骑了半天,双腿红肿,正欲休息,后方涌起滚滚烟尘。
“哒哒哒哒哒哒”,孙广威部骑兵追至。
为了追上李日芃,孙广威只带了八百骑跑得最快的亲兵追击。
李日芃魂飞魄散,正欲逃离,战马却“咴聿聿”一声悲鸣,口吐白沫倒地。
原来他只知道用马鞭抽马、加快速度。却不知道马鞭、缰绳、腿、脚、声音这些其实只是和马沟通的渠道而已。表面上看,用马鞭抽,确实能让马兴奋,从而跑得快一点。但这种因为恐惧而产生的兴奋,时间一长,会让马跑脱了力,累倒。
而孙广威等专业骑兵,马术可比李日芃强多了。人家时不时地亲自喂马,帮马洗澡、捉虱子,注意与马沟通,打起仗来,自然人马合一,跑得飞快。而且,他们只是用马鞭指挥马,比如用马鞭点马脖子,马就知道转弯;点马肚子,马自动便知道加速。轻点而已,压根就舍不得狠抽。跑着跑着,马自动便兴奋起来。这种自发的兴奋,能让马跑得快而持久。
“苦也!劣马误主啊!”
李日芃不怪自己骑术差,却怨马不好。
一见跑不掉了,蝼蚁尚且偷生,跪地请降,“罪人李日芃愿归顺大明!”
声音洪亮,回荡在旷野中,久久不停。
“汝就是李日芃?”
“正是罪人”。
孙广威冷笑,“圣上有旨,要死的不要活的”,言罢,长刀斜劈,将李日芃劈作两截。
第三百九十七章 征途(五)
打下安庆后,朱亨嘉下令在安庆休整三日,兵发庐州、和州、滁州。
这一日,他正在处理公务:令云贵总督文安之、四川总督陈邦彦,加强云南、四川的防务,防止西边的和硕特汗国趁虚而入;令驻扎江南做疑兵的袁宗第、王得仁诸部尽快过江,来安庆会合;令林察部水师沿江而下,与孙贵部合兵,伺机歼灭清扬州水师,并袭扰清军在江北的港口、炮台??
“陛下,有安庆士绅程德带着本地的一些忠义贤良,捐银三万两劳军。人已在帐外了,您是否接见?”军中书记傅启芳禀报。
朱亨嘉很高兴,才一个府便有士绅捐银三万两,若每个府都像安庆这样,朕岂不是连军费都不用自己掏了?自己的檄文说得明白,倘有忠义贤良捐银助饷,要旌节表彰的。
于是,和颜悦色地说道:“让他们进来吧”。
进来了十几个安庆有名望的士绅,为首的正是程德。
“臣叩见陛下”,“草民叩见陛下”。
“平身”。
朱亨嘉见那程德五十多岁,气质儒雅,而且别人都称草民,唯他称臣,知道此老有功名在身。不由得心生好感,笑眯眯地问道:“先生有功名在身?”
“臣是崇祯朝的举人”。
别看举人不是官,可中了举便有了在皇帝面前称臣的资格。后世的康有为就因为是光绪十四年的举人,给皇帝上书的时候,牛哄哄地,一口一个“臣”字,好像多大官,其实啥职务都没有。
“好,好啊!先生不愧是吾大明的士子,时局板荡之际,捐银助饷,不忘明祚,精神可嘉啊!”
“圣上谬赞。臣身为大明举子,忍见山河沦丧,衣冠尽失,金钱鼠尾,羞见祖宗。不由得肝肠寸断,日日流泪。可恨手无缚鸡之力,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幸得王师北伐,让吾等重见汉家威仪。此生死而无憾矣!”
朱亨嘉一听,十分感动,“报国未必要上阵杀敌,先生为大明捐银助饷,亦是报国,朕当旌节表彰”,说完,令人取来笔墨,刷刷刷,写了四个字赐于程德:“忠义之家”。
“臣谢主隆恩!”
按说,汝捐了银,朕题了字,此事便告一段落,汝可以回去了。
不料,程德竟扭扭捏捏地赖着不肯走。
朱亨嘉很奇怪:“先生还有事吗?”
程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臣长子早逝,儿媳孙氏立志守节,谨守妇道。不料北伐军中,居然有人污其名节,求陛下作主”。
什么,玷污寡妇名节?
骂哑巴人、扒寡妇门、踢瘸子腿、挖别人家坟,乃是天下四大损事。
在大明朝,娶寡妇过门,不算玷污名节。可若是没有名媒正娶,偷偷摸摸把人寡妇睡了,这个就是玷污名节了。若寡妇同意,算“通奸”;不同意,算“强奸”。总之,没走正常程序,属于违法行为。
朱亨嘉虽然也没走正常程序,把人家高平莫氏的寡妇赵娘娘睡了,但明面上,他还是一国之君,全国道德模范。当即装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问道:“什么人如此大胆,居然敢与节妇通奸?”
“便是您前日封的安庆游击陆文野”。
“陆文野?”
朱亨嘉脑海里闪过一个年轻帅气的影子,不由得恨铁不成钢:这小子,看着聪明,办起事来怎么这么糊涂?想睡寡妇,正大光明娶进门睡呀,怎么能偷偷摸摸地来?
想了想,令人将陆文野唤进来。
原来这陆文野当了官后,胆子大了,直接去程府,想接孙氏过门。这一下,和孙氏的事便纸包不住火了。程德大怒,便以捐银为名,来告御状。他倒大方,那三万两银子,有二万都是他所出,为的就是出口恶气。
“臣叩见陛下”,陆文野入内。
因为和赵宝莲有那么一段,光武大帝是很同情陆文野的,想帮他。越想帮他,越不能给他好脸色看。
把脸一沉,也不喊他平身:“陆文野,朕问汝,程举人说汝玷污了他儿媳孙氏清白,有无此事?汝是爱慕孙氏而已,并无实际冒犯;还是已与孙氏有了“通奸”之举?”
朱亨嘉问的时候故意把“并无实际冒犯”六个字加了重音。
陆文野混迹江湖多年,鬼精鬼精的,立即领会,当即叫起了冲天冤,“冤枉啊!陛下。臣只是因为赶集时见了孙氏一眼,心生爱慕。又闻她寡居在家,便派人去程府提亲而已。实在是连孙氏的一根手指都没有碰过,谈何污人清白?”
“这样啊”,朱亨嘉问程德:“先生说陆文野玷污孙氏名节,可有证据?”
“这个”,程德一时语塞,“通奸”这种事得捉奸在床,他没捉到,半晌才红着脸道:“虽无证据,但是乡邻们都这么说”。
朱亨嘉一乐,没证据便好办了,当即把脸一板:“先生是读书人,怎么行事如此孟浪?岂可以‘莫须有’定人罪?陆游击是朝廷官员,污告朝廷命官可是重罪。姑念汝不忘明祚,心怀忠义,不予论罪,退下吧”。
程德又羞又躁,“臣告退”。
不料,陆文野却不肯罢休,“臣真心爱慕孙氏,愿娶其过门。求陛下作主!”
“陛下,孙氏自愿为我儿守节,陆游击无端骚扰。求陛下作主”,程德不同意。
“陛下,孙氏并不愿守节,是程举人强迫她的”。
二人争论不休。光武大帝瞅着陆文野,不由得暗赞:这小伙不错,睡了人家,便肯娶人家,是个肯负责任的!又忽然又想到了自己和赵宝莲的那段情,不由得心里发酸。越发想成全这小伙。
便发话道:“我朝法律并不禁寡妇嫁人,不过要其本人同意才是。若其本人立志守节,汝不可坏人名节。来人,唤孙氏,朕要问问她是愿意守节,还是愿意嫁汝?”
不问不要紧,一问把程德气得半死。熟读《烈女传》的孙氏,居然一丝都不带犹豫地说欲嫁陆文野。
“陛下”,程德跪下,泪流满面。
朱亨嘉不高兴了,“先生这是做甚?陆文野和孙氏并未违法,朕亦不好为先生做主”。
“犬子已亡,孙氏不愿守节,臣亦不好强求。只是臣的长孙祖新是程家的骨肉,孙氏不得带走”。
“这个自然,程祖新当留在程家。不过先生是明理之人,我大明以孝治天下。孙氏是程祖新亲娘,当经常令其向孙氏问安才是”。
“臣遵旨”。
程德、陆文野、孙氏退下后,此事便告一段落。
朱亨嘉却有些心绪不宁,令人找来《明会典》翻了翻,只见上面明确记载:“民间寡妇三十以前夫亡守制,五十以后不改节者,旌表门闾,除本家差役”。
越想越不对劲,几十年战争不断,大明朝人口下降得厉害,可政策上还鼓励寡妇守节,这不利于人口增长啊!
遂找来郑封问计:“郑卿,如今大明人口不足。朕欲修法,不再旌表节妇,鼓励她们嫁人生子、增加人口。可乎?”
郑封大惊:“万万不可呀,陛下。您若修此法,必得罪天下的道德君子,授满清以柄,影响人心归属,甚至影响北伐啊!”
“哎!这礼教真就这么强大?难道明知是错的,朕也不能改?”
郑封想了想道:“臣以为,完全取消旌表节妇,必惹非议。不如改成无子的孀妇,不再旌表。如此既增加了人口,反对也不会太强烈”。
“嗯,郑卿此言甚善”。
大明光武三年五月十日,朱亨嘉下旨,不再旌表鼓励没生孩子的寡妇守节,打的名义是孔夫子的“仁”字。
“朕以为,无子孀妇守节,难免孤老无依,晚景凄凉,不仁也,遂不再旌表??”
此事在大明朝引起很大争议,赞成者、反对者皆有之。
后世有落地秀才、号“泱泱大明”者,极其不耻光武大帝的人品,写了很多打油诗讽刺他。唯独对这件事,写诗称赞了一下。
牌坊
贞洁牌坊高高立,
痴男怨女幽幽泣。
皇帝老儿一道旨,
成全无数小夫妻。
第三百九十八章 征途(六)
庐州府在大明南直隶十四府、四州中面积算大的,位居第三,仅次于凤阳、淮安,比应天府还大。
清庐州总兵王之纲正愁眉苦脸地在总兵府内兜圈圈。他兜圈圈可不是为了锻炼身体,而是吓的。
前一阵子传来消息,明朝光武皇帝正在收拾降清的贰臣,找人编了本《贰臣传》,家财充公,人,杀得杀,流放的流放。可怜啊!
他的老上级,明忻城伯、清三等阿思哈尼哈番赵之龙,被收拾了,全家流放四川,听说查抄的家产有一百万两。
王之纲对赵之龙有感情,当年就是这位忻城伯带自己降的清。
当年的事犹在眼前啊!
几十个清军骑兵抵达南京洪武门外,耀武扬威。忻城伯赵之龙、保国公朱国弼一看,乖乖,这么多敌人,这哪打得过?两人由城墙上缒下,带着降表降清。然后,豫亲王多铎来了,南京的城门开了,大家伙都由大明的官变成大清的官了。
王之纲很怕,如今明军已克安庆,马上就要来庐州了。会不会像收拾赵之龙一样收拾自己?
他也是贰臣,本是大明总兵,镇守开封。多铎下河南,不敢战,南逃江宁。后来投奔了忻城伯赵之龙,随赵之龙降了清。历史上乾隆皇帝修《贰臣传》,他荣列乙编。
王之纲拿出了那张《光武帝奉天讨虏檄》,上面写得明白:“倘有屈节事虏,又幡然悔悟,杀虏而降者,朕皆赦其罪,并视其功绩,封授官爵??”。
自己要不干脆再降回去、重新做明朝的官?他想降,又舍不得。因为在大清朝,他混得不错,和朝中南党首领弘文院大学士陈之遴、顺治帝心腹太监吴良辅称兄道弟,两年前被加了都督同知,再熬一阵子,没准就要升提督了。
华夏人喜欢党争是出了名的,降清的汗奸们也不例外。北党”首领冯铨与南党首领陈名夏斗得你死我活,最后以北党胜利告终。但南党仍有势力,王之纲投靠南党首领弘文院大学士陈之遴、顺治帝心腹太监吴良辅等人,混得风生水起。降明后,还能保有如今的权势吗?
不降又打不过。
王之纲本有一万兵马,洪承畴调走了五千守卫江宁,后来又抽了两千守卫江防,现在只剩三千人了。区区三千人,怎么能是那光武皇帝的对手?
正烦恼着,庐州知府胡靳忠来了。此人在明时只是个知县,降清后升了知府,对清廷感恩戴德。
“明军已攻占安庆,我庐州险要尽在南部的霍山(天柱山)、三角山、冶父山、泥汊河,大帅当速派兵占据这些地方才是”,胡靳忠向王之纲献计。
王之纲没好气地说道:“唉,本帅如何不知?只是部下被抽走大半,现在只剩三千兵马。这么点人,如何分兵据守?”
“大帅,咱有兵”。
“嗯?兵从何来?”
胡靳忠一笑,“大帅,除了您的战兵,庐州还有守兵。合肥有守备兵七百,英山、霍山、舒城、庐江各有守备兵五百,六安、无为各有守备兵三百。下官已将这些守兵集中起来,合计有兵员三千三百,再加上您的三千战兵和从安庆逃回的两千败兵,足有八千之众。可堪一战”。
一听有八千兵马,王之纲神色舒展了些,当即答应由合肥南下,计划沿泥汊河、冶父山、冷水关一线布防。
刚至军营,传令开拔。忽见友人李天馥穿着白色孝服来了。
这李天馥乃是合肥人,官宦世家、书香门第,好读书、乐行善。虽然只有二十一岁,却是名满合肥的才子。王之纲闻其名,结为好友。
李天馥见了王之纲,先是大笑,后又大哭,然后一扭身,走了。
王之纲一楞,这是咋了?疯癫了?追出去问:“湘北贤弟,汝这是为何?”
李天馥道:“吾笑者,为大帅又有了八千兵马而贺;吾哭者,为大帅妄想以这八千兵马螳臂挡车而悲。朋友一场,特披孝服为大帅送行耳”。
“湘北,汝不看好吾此次南下?”
“敢问大帅自比洪经略何?区区八千人马能敌得过十余万明军吗?”
王之纲最佩服洪承畴,一想,是啊!洪老经略那么大本事都不是光武皇帝对手,自己带区区八千人去挡他的兵锋,不是送死嘛!”
叹了口气,“湘北的金玉良言,老夫铭记在心。尽人事,听天命吧”。
经李天馥这么一说,王之纲犹犹豫豫地南下,速度缓慢。他令霍山守备赵潜领五百兵走在最前面。
??
“陛下,前面便是泥汊河了,水势湍急。臣建议从此河上游的冷水关绕过去”,谋士刘茂遐向朱亨嘉献计。
朱亨嘉令侍卫投了根树枝入河,瞬间便没了影,好急的水速!
点点头,“令李明忠部迅速抢占冷水关”。
明军动作很快,攻占冷水关大半天后,清军才到。领头的是清霍山守备赵潜的五百守备兵。
“大帅,末将请求出战”,关墙之上,陈上川大声请战。
李明忠见清军人数不多,而且队列杂乱,心里纳闷,莫非敌人在后面设有埋伏,故意派一支弱军来当诱饵?
“陈将军,汝带三千人试探一下,敌若遁逃,不可追击,以防埋伏”。
“是!”
陈上川领命出关,三千虎狼,列着军阵,缓缓逼向清军。百战精锐,自有一股杀气,震慑得清军胆寒。
赵潜部只不过是地方守备兵,没打过大仗,且只有五百人,气势顿时被压制。
有胆小的,不顾军令,撒腿便往后逃。
赵潜懵了,冷水关上怎么会有明军?两军离得很近,想逃估计是来不及了。
把心一横,福至心灵,令全军跪倒于地,大呼道:“末将赵潜,率部弃暗投明”。
李明忠楞住了,世上断没有诱饵投降的道理,看来敌人并没有埋伏。一审赵潜,清军虚实尽知。
大喜,这么些个歪瓜裂枣,简直便是给本帅送军功来的!留杨彦迪守冷水关,自带陈上川、邓耀部万余兵马,杀气腾腾,直扑王之纲军。
王之纲自从听了李天馥之言,便存了保命之心,让赵潜等地方守备军走在最前面,安庆绿营残军走中间,自己的三千庐州绿营走最后。
不料还没走到冷水关,便闻报打前哨的五百霍山守备兵降明了。王之纲大惊,不敢战,下令全军返回合肥。
他的庐州绿营走在最后面,逃掉了,三千嫡系,只损失了几十人。只是坑苦了走在前面的五千多各县守备兵、安庆绿营兵,他们被歼灭大半。
此战,明军歼敌四千,自身仅伤亡百人,史称冷水关之战。
??
“李卿,此战卿打得很好,打出了我军的威风”,朱亨嘉猛夸李明忠。
“陛下,此战,敌军多为守军和安庆败军,战力甚弱,臣胜之不武”。
李明忠却不肯居功。那意思,咱是主力,打清军的地方部队,打成这样,理所当然。
朱亨嘉哈哈大笑,抚李明忠之背曰:“卿想灭鞑子的主力,机会有的是!朕把先锋留给汝!哈哈哈!”
“臣谢主隆恩!”
无形之间,君臣之间的关系融洽了很多。上次,三法司会审,剐了“假永王”后,李明忠等受过崇祯帝厚恩的大臣,心里是有点小疙瘩的,此次北伐,全部化解了。
“令刘文秀、王得仁,领兵三万北上,攻取合肥”,朱亨嘉下了军令。
“不可”,兵部郎中、谋士刘茂遐劝道:“兵分则弱,清虏的主力尽在扬州。陛下应顺江而下,去扬州与虏决战才是。岂可分兵于合肥、与虏可乘之机?”
“嗯,刘卿所言亦有理”,朱亨嘉皱了皱眉,“不过,那王之纲虽败,庐州绿营却逃掉了。朕若视之不理,怕他在后面骚扰朕的粮道啊!”
“陛下,那王之纲与臣等以前均在兴平伯(指高杰)麾下共过事,臣等愿写信劝降”,李本深、胡茂祯说道。
朱亨嘉大喜,“如此,二卿速速写来”。
“陛下,王之纲,小人也。空纸一张,必不肯降”,郑封有不同看法。
“郑卿,决战在即,朕如何能分兵去合肥?”
郑卿笑道:“无须出动我军战兵。只需派陆文野部一千五百杂兵和刚归顺的五百霍山降兵去,便可”。
陆文野夺城门归顺后,朱亨嘉将他部下的一千五百罗教教民,编为杂兵,号称“安庆营”。再加上在冷水关投降的赵潜部五百霍山降兵,刚刚二千人。
朱亨嘉一楞:“这些军队,虚张声势可以,打不了硬仗啊!”
“要的便是虚张声势”,郑封笑得肚子疼,“此外,再派个有名望的重臣领军,臣料,王之纲必降”。
“重臣?派谁去呢?”朱亨嘉有些迟疑。
“微臣愿往”,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朱亨嘉封的山东河南总督、七十三岁的大名士钱谦益昂然而出。
第三百九十九章 征途(七)
“此行甚是危险,钱卿年事已高,又从未领过兵,朕看,还是算了吧”,朱亨嘉不放心让钱老头去。
钱老头执意要去,“臣是陛下封的山东河南总督,自然要往北行。请陛下恩准!”
“哎!”
朱亨嘉犹豫不决。
“陛下,臣带过兵,愿和钱督宪同往”,兵部右侍郎张煌言自告奋勇同行。
“唉!二卿定要前往,朕便准了”,朱亨嘉叹了一口气,唤来自己的女婿、严天凤之子严孝勇道:“汝带一千精兵随行,务必保证钱总督、张侍郎的安全”。
“臣遵旨”。
??
王之纲狼狈逃回合肥,惊魂未定,钱谦益、张煌言带着严孝勇、陆文野、赵潜的三千军队便追到了城下。
钱谦益和张煌言都是大文人,书读得多,两人一商量,决定虚张声势,在城外多扎营寨、遍布旌旗,号称十万。
然后,令中军罗纶带着李本深、胡茂祯写的劝降信,进城劝降。钱谦益觉得一封信不够,亲自又写了一封。
《贻王之纲书》:“大明山东河南总督钱谦益,谨拜书于清朝总兵王之纲台前。昔洪贼承畴,数典忘祖,为天下笑。若云:清室孤臣,只欠一死,将军岂满人耶?今率虎贲十万,会猎合肥。猛将雄心,皆欲封侯;强弓劲矢,以求一逞。予所以不战者,为将军耳。悲哉将军!本为明臣,武不能御敌,义不能死节,屈身事虏,史册讥之。圣天子北伐,凡炎黄子孙,莫不欢欣鼓舞,箪食壶浆,以迎王师。此之谓大势也!夫天下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将军智者,当效鸿雁以南飞,弃北虏之犬羊。献城举义,以保晚节;亦或冥顽不灵,螳臂挡车,皆由将军。大丈夫笑傲一生,慷慨从容,原不畏死。可畏者,百年之后,天下悠悠之口。冬日暖阳,火炉煮酒,以待君来。幸甚!”
罗纶带着这两封信,进了合肥城,递于王之纲。他是个妙人,也不说话,只对着王之纲的脑袋看,直把其看的毛骨悚然。
“公何故直视吾头耶?”
“哼哼,大好头颅,将军当惜之”,说完这句,罗纶便如锯了嘴的葫芦般,闭口不言。
王之纲大怒,却迫于明军之势,不敢发作。先拆开旧友李本深、胡茂祯写的信,信写得很客气,看完心上一松,两位老友在明军那边混得不错,自己投过去,应该也不会太差;再看钱谦益的信,写得也挺真诚。越发想降了,不过,这么大事,总得找人商量一下。
“尊使稍候,容吾思之”。
王之纲找来了好友李天馥,“湘北,汝觉得吾应该降吗?”
李天馥叹道:“大帅若是未战便降,不但无性命之忧,还能得保富贵。如今兵临城下才降,只怕降后,性命难保啊!”
王之纲急了,执住李天馥手,苦苦哀求,“贤弟素来足智多谋,又是老夫的忘年之交,还请想个法子救老夫一命”。
李天馥皱眉苦思了半天,终于开口:“大帅可曾读过《光武帝奉天讨虏檄》?”
“读过,不瞒贤弟,这段日子,吾读了几十遍”。
“可曾留意上面说杀虏而降者,皆赦其罪?如今,大帅唯有杀虏自保”。
“杀虏?”
王之纲苦笑:“这庐州城里一个真鞑子都没有,如何杀虏自保?”
李天馥微笑:“大帅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虏者,未必便是真鞑,杀虏官也是一样。关键是要向大明表示您是真心归降!那庐州知府胡靳忠,对满清死心踏地,献他的首级而降,大帅必然无事”。
“杀掉胡靳忠?此人对本帅素来尊重,不忍下手啊!”
“大帅手握军权,大明岂容您首鼠两端?杀了胡知府,您在满清那里便没了退路,大明才会对您放心,让您继续掌兵。否则,您归降后,即便能幸免一死,也会被解除兵权,弃甲归田。何去何从,大帅思之”。
王之纲捋着胡子,思索了半天,越想越觉得李天馥说得有道理。为将者,最怕的便是没兵带。让他解甲归田,比杀了他还难受。
缓缓点了点头:“便依湘北”。
李天馥微微一笑,暗呼痛快,“胡靳忠啊胡靳忠,让汝狂,竟敢靳索吾李家,今日便要汝的命!”
原来合肥李氏,既是名门,也是大户,颇富裕。胡靳忠瞧着眼红,多次找借口勒索。李天馥怀恨在心,故设计除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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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胡靳忠命中当有此劫,王之纲刚和李天馥商议完毕,送走了明使罗纶,他便来找王之纲议事。
“大帅,明军已至城下,当速征发百姓守城才是!”
“哎,无钱无饷,士气低落,如何守城?”
“吾已经令城里的富户,捐了五万两银子,可速分与兵士”。
说完,胡靳忠令衙役将银子送了进来。
一见银子,王之纲眼睛一亮,随即又眯了起来,冷冷地对胡靳忠说:“胡府台有心了,只是若想让庐州高枕无忧,还需一物”。
“哦,何物?”
“汝的首级”,说完王之纲一击掌,一队手持利刃的亲兵涌入。
胡靳忠大惊失色,“大帅,您这是何意?”
“实不相瞒,本帅欲反正归明,特借汝首级一用”。
胡靳忠魂飞魄散,跪地哀求,“吾亦愿追随大帅,反正归明”。
王之纲叹道:“没法子,不以汝的脑袋做投名状,本帅的脑袋便不安稳了”。
喝令亲兵动手,须臾砍成肉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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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张煌言对钱谦益道:“钱公,庐州绿营的兵力不比我军少,万一王之纲发现了我军真实兵力,再起异心,可就麻烦了。不如受降时,擒住他,夺其兵权,方可高枕无忧”。
“嗯,张侍郎所言有理”,钱谦益点点头,令严孝勇、陆文野、赵潜准备,摔杯为号发动。
王之纲降了,手上托了个大盘子。
钱谦益不解,“王将军,这是何物?”
“禀督宪,伪清庐州知府胡靳忠,甘心事虏,妄图对抗天兵。末将斩其首,献之”。
“伪清庐州知府的首级?”
钱谦益点点头,如此倒不必再担心王之纲反复了,冲张煌言使了个眼色。
张煌言急忙出帐,撤掉了伏兵。
来到明军大营,王之纲发现明军仅有数千,还大多不是精锐。心里懊恼,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只得认了。
第四百章 征途(八)
王之纲会做人,将庐州府库原封不动地封存,就连胡靳忠捜刮来的五万两银子也一并献于明军。
钱谦益大喜,大大称赞了王之纲一番,上奏朱亨嘉,依旧任其为庐州总兵。
又用庐州府库钱粮,招兵买马。
其时,北方的寒潮正在散去,气候回暖,但是被严寒折磨了两年的北方百姓,日子却是最苦的时候。秋粮尚未收上来,满清的税赋却是一分都不能少的。催租吏狠似豺狼,逼得大批百姓沦为流民。
听说王师打回来了,当兵便能领到一两银子安家费,外加十个馒头,应者如潮,两天时间便有五千余丁壮应征。
张煌言带过兵,对募兵之事十分重视,亲临校场选兵。
“末将参见张侍郎”,正在募兵的赵潜见张煌言来了,急忙施礼。他本是霍山县守备,在冷水关起义归明后,随钱谦益北上合肥。老钱此番北上,所带兵马只有三千,战将也仅有严孝勇、陆文野、赵潜三员,急需扩充实力,便保举他做了舒城游击。
虽然当了游击,但兵依然只有五百,想扩军得先募兵,便向老钱讨了个募兵的差使。
“嗯,赵游击辛苦了。兵募得如何?”
张煌言说话的声音很和煦,他是举人出身,养气工夫了得,从不对部下发火,因而极受爱戴。
“禀张侍郎,末将严格按照征兵标准,选身高五尺二寸至五尺八寸(162—181厘米)之间的精壮之士,尤以“琵琶腿、车轴身“的壮汉为佳”,赵潜不敢怠慢,急忙禀道。
“嗯”,张煌言满意地点点头,“兵选好后,统一训练。让年纪大些、还有胆量的,练习长牌;年力壮健,进退庄重者习长矛;年纪较轻且轻捷者习藤牌;年壮有杀气精神者习长枪;骁勇活泼者习刀剑;形小体轻而坚健伶俐者习鸟铳;老实本分而甘为人下者为火兵”。
“是!”
“没有太多时间,只给汝七天。七天之后,统一整编,兵发凤阳。一路上边行军边练兵”,张煌言严肃地说道。
“打凤阳?”
赵潜一楞,随即禀道:“末将请为前锋!”
“此事予说了不算,汝得找钱督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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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阳,大明朝的中都,也是天朝第一座皇城所在,南京、北京的皇城都是以凤阳为蓝本而建。
此地原名濠州,是太祖高皇帝起兵的地方,名人众多,除了高皇帝,还有徐达、汤和等一众淮西老乡。
因为是太祖的老家,所以东西都跟别的地方不一样,带个“御”字。比如,太祖贫贱的时候,一姓黄的厨子给了他块酿豆腐,不得了,凤阳酿豆腐改名叫“玛瑙白玉”;麻油,太祖亲笔御封为“御膳麻油”;藤茶,太祖派内官回凤阳炒制,供其饮用,号称“御茶”;龙兴御液酒,听名字便知是贡酒;粉丝,御膳精品??
总之,高皇帝是个恋旧的人,什么东西都是家乡的好。
他老人家称帝第二年,便命李善长督造凤阳城。可惜,建了六年,也没建成。凤阳百姓出工不出力也就罢了,还动不动就闹罢工。原来这地方位于淮河边上,经常闹水灾。一闹水灾,百姓们就打着花鼓四处乞讨。挎上花鼓走四方,自在惯了,哪有时间帮老朱建城?
老朱拿凤阳父老没办法,只好气愤地对李善长说:“往嘴里抹蜜,他咬手指头,这帮子穷鬼活该受穷,不管他们了,把人都撤了吧”,这么的,中都凤阳没建成、只建了一半,沦为陪都,南京成了大明朝的国都。
说不管家乡父老,那是气话。老朱对凤阳还是有感情的,经常减免凤阳的赋税,还从江浙一带迁移了大量富户去凤阳搞活经济。
老朱在的时候,凤阳百姓日子过得不错,编了花鼓夸老朱:“说凤阳,道凤阳,手打花鼓咚咚响,凤阳真是好地方,赤龙升天金凤翔,数数天上多少星,点点凤阳多少将。说凤阳,道凤阳,手打花鼓咚咚响,凤阳真是好地方,皇恩四季都浩荡,不服徭役不纳粮”。
结果,到了明末,先是张献忠血洗了凤阳城,然后满洲八旗来了,比张献忠还狠,又杀人、又放火、又抢粮,淮河闹水灾也不修堤。
历史上到了清朝,凤阳又变得民不聊生,百姓们不得不再次打着花鼓讨饭。清朝的官员把凤阳受穷的原因赖到老朱头上,凤阳花鼓的唱词也变了:“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本是个好地方,自从出了个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大户人家卖田地,小户人家卖儿郎。唯有我家没得卖,肩背锣鼓走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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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清凤阳知府董庭对管家董福说。
“老爷,都安排妥当了,装了二十车,随时可以走”。
“嗯,天一亮就出发”,董庭叹了口气。
他想逃,不逃不行。
凤阳没有战兵,各县守备军数量不多,且不堪战。而且,凤阳本是大明龙脉所在,为了不破坏龙脉,防御工程极少。什么堡垒,壕沟等等,统统的没有,就连城墙都只建了一半。
这如何能守得住?只能逃跑了。大清律法森严,不敢离开凤阳,想了想,打算逃到凤阳西北角的亳州。
那地方偏,明军不一定会来。阿弥陀佛,躲过去便好了!
其实董庭本想投降的,可是听说他的亲家、庐州知府胡靳忠被庐州总兵王之纲杀了。这一下,便和王大帅结了仇,投降过去,能有个好?
不能降,便只能逃了。
天色微明,董知府喝令家眷上车,打算往亳州逃命。
“禀府尊,城外来了一队兵马”,董福来报。
“苦也!吾命休矣!”
董庭望着自己搜刮来的财富,整整二十车,泪流满面。这么多家财,自己还没享用,不知道便宜了谁家?
“呜”,越想越伤心,居然怔怔地流下泪来。
“老爷,不是明军,是咱大清的兵,来将自称是淮安参将许尔吉”,董福见状忙说道。
“狗奴才,汝说话怎么先说一半?”
董庭怒极,狠狠地踹了董福一脚,“快,打开城门,随本府迎接许参将”。
第四百零一章 征途(九)
凤阳城几乎没有什么防御工事,一大半用栅拦围着。
董庭检查完了印信,喝令开门。
淮安参将许尔吉骑在一匹黄骠马上,三十八岁,正是武将的黄金年纪。端坐于马上,杀气腾腾。
他是河南太康人,隶属汉军镶白旗。之所以能入旗,全是沾他老爹的光。
他爹许定国,原是大明河南总兵,驻睢州。当年大明江北四镇之一的高杰入驻河南,打算恢复中原。他老爹卑词请高杰赴宴,侑以歌妓美酒,杀之。因为这么大功,被清廷授一等精奇尼哈番,九年前,病死了,长子许尔安袭了爵。
这许尔吉是许定国的二儿子,从小随父从军,也是打过仗、见过血的,部下三千兵马原驻河南,明军攻陷南京后,被调到淮安府,归清河道总督杨方兴节制。前一阵子,庐州失守的消息传来,杨方兴坐不住了,调其赶往凤阳。
人在绝望之际,遇到了救命稻草,便想拼命抓住。许尔吉现在便是董庭的救命稻草。
“许参将仗义援我凤阳,凤阳有救了”,董庭感激涕零道。
“府台谬赞了,此乃本将职责”,许尔吉倒是很客气,问道:“董府台,凤阳现有多少兵马?”
“凤阳有守备兵五百,本府将宿州、灵璧、虹县、五河、怀远、蒙城、太和等地的守备兵尽皆调入凤阳,也不过两千人。可恨的是颖川、颖上、霍丘、寿州、定远拒不奉调,恐怕已怀降明之心也”。
许尔吉想了想道:“凤阳无城可守,欲守凤阳,只能扼要地。其他诸县倒也罢了,唯这定远乃凤阳门户,有镆铘山、濠塘山可守,断断丢不得。府台留五百兵守凤阳,其余皆随本将去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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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远县乃是大明名将戚继光的家乡,忠义之士甚多,光武帝北伐,自有鸿鹄随大鹏。
知县许毅便是其中之一,闻王师已克庐州,立即派人向明军请降,又在城头换上了日月旗。
许尔吉率三千本部、一千五百凤阳守备军,日夜兼程,往定远而来。
“县尊,鞑子来了”,典史李滨江向许毅汇报,“咱们是否先虚与委蛇,再换上鞑子的旗?”
许毅一叹:“我等仕清已是不忠,若举义后又降,岂不是失节了两次?今日之事,唯死而已”。
遂组织衙役、百姓守城。
定远只有两百守兵,加上衙役、百姓,也下不过千余,如何敌得过许尔吉的战兵?三个时辰后,定远城破了,许毅、李滨江皆殉国。
“二公子,是否让弟兄们快活快活?”
游击许彪向许尔吉请示,他是许家的家奴出身,习惯性地称其为二公子。
“嗯,大战在即,是得让弟兄们快活快活。不过时间有限,只能给尔等半天时间。去吧”。
“多谢二公子”,许彪乐颠颠地去了,很快定远城便成了人间地狱。
许尔吉笑眯眯地瞧着部下在城里烧杀抢掠,他不用动手,自有亲信将劫掠的赀财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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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公,大喜事啊!寿州知州和定远知县修书来降”,合肥府衙里,张煌言手持信札,兴高采烈地来见钱谦益。
钱谦益虽然没带过兵,却活了七十三岁了,人老成精又博学多识,对各地的地理十分了解,尤其擅长纸上谈兵。
当即侃侃而谈,“这凤阳虽是我朝中都,却无城防,取之不难。可虑者,定远也。今定远来投,凤阳唾手可得”。
“钱公,定远虽降,但恐有反复,当速派兵取之”。
“嗯,苍水所言甚是,当速整顿兵马去定远”。
募兵后,明军的兵力达到了万人,其中陆文野、赵潜、罗纶部均扩充到了两千。不过这六千人马多是新募的义军,战力不佳,真正能战的只有严孝勇部一千精锐和王之纲的三千庐州兵。
钱谦益留下罗纶部两千人马守庐州,带着八千人马往定远城而来。
陆文野挎着腰刀,骑着高头大马,身上还披着孙氏亲手缝制的披风,得意洋洋地走在最前面。他是先锋,为了突显自己的地位,还请人特制了一杆大旗:“大明先锋陆”。
看着陆文野的那杆大旗,赵潜闷闷不乐。本来他向钱谦益请命当先锋,不料这陆文野偏要跟自己争。这小子是“安庆首义”,名气大,连婆娘都是皇帝陛下作主娶的,没争过。
“赵兄,此次小弟先当回先锋,下回一定让兄长当”,陆文野得了便宜还卖乖,一想起他向自己得瑟的嘴脸,赵潜的气便不打一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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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官,前面便是定远城了”,把总潘虎向陆文野禀报。
陆文野把脸一沉,“跟汝说了多少次了,咱们如今是朝廷命官,不可再以昔日教中的称呼互称”。
“是,禀陆游击,前面便是定远了,是否派个人给那定远知县许毅送信,让他为大军准备好吃食?”
“嗯”,陆文野应了一声,心里有些狐疑,按说这许毅既然想归顺,应该出城相迎才是,怎么到现在不见动静?
对亲兵张喜柱说道:“柱子,汝带几个人去城里,让那许毅准备犒军”。
“是,老官,不,将军”,张喜柱领命而去。
陆文野令部下稍事休息,等待许毅来迎。
许毅没来,来了滚滚烟尘。
“不好了,将军,清兵来了”,正休息着,潘虎跌跌撞撞地跑来。
陆文野一望,只见张喜柱拼命在前面跑,后面无数清兵跟着追。
“怎么会有清兵?快,列阵!”
陆文野喝令列阵,心里却直叫苦。他为了抢功,跑得飞快,把赵潜、王之纲、严孝勇诸部甩在了后面,这下孤掌难鸣了。更要命的是,自己的部下刚成军不久,训练不足。
“快列阵!”
“汝傻站着做甚?竖枪,把枪竖起来”。
“长牌手在哪?立牌防弓箭”??
刘正、潘虎、翁长贤等头目,拼命约束部下布阵,却只布得不伦不类。
“哈哈哈,这便是明军的北伐大军?”
许尔吉看着乱七八糟的明军军阵,乐不可支。
“将军,末将愿领五百人冲阵”,许彪请战。
“许游击,汝率本部冲阵;王游击、赵游击,汝二人分别攻打明军两翼”,许尔吉这些年帮着镇压义军,着实有些作战经验。
“末将领命!”
清军的攻势凶猛,陆文野部训练不足,被杀得七零八落,本人也陷入了清军的包围中。
好在他的部下,大部分都是罗教的生死兄弟,不愿意抛下他独自逃命,尚能支撑一阵。
陆文野唤来刘正,“刘兄弟,汝速突围出去,向赵潜将军求救”。
第四百零二章 征途(十)
大明舒城游击赵潜,正领军往定远疾行,忽见一人狼狈奔来。却是陆文野麾下把总刘正。
“我家将军陷入清军重围,请赵游击速去支援,迟了便来不及了”,刘正说话间带了哭腔。
“清军?定远怎么会有清军?”
赵潜一楞,听刘正说完,不由神色一沉,一边派快马飞报钱谦益,一边率军急去救援。
他的两千部下,有五百霍山守备兵,虽然是守兵,但成军久,战力比陆文野部强不少;另有一千五百新招募的士卒,战力和陆文野部差不多。
赵潜知道新兵打不了硬仗,不过却可以壮壮声势。便令五百老兵在前,一千五百新兵在后,往定远杀来。
定远城南三十里的无名坡上,陆文野那件霸气的披风不见了,战袍上血迹斑斑,有自己的,也有敌人的。
翁长贤扶着那杆绣着“大明先锋陆”的大旗不放,那旗被箭矢射得皆是破洞。
“翁兄弟,汝死抱着破旗子做甚?”
陆文野冲翁长贤大吼。
“将军,这可不是破旗子,是咱安庆营的军魂。只要大旗不倒,安庆营便垮不了。
这话听得提气,陆文野赞道:“好样的,汝便给吾扶好了这杆旗”。
许尔吉瞅着无名坡上的那杆大旗,神色凝重。原以为消灭一伙杂兵,要不了多久。却没想到,对方伤亡近半,竟然仍在抵抗。
这个时代,战争的伤亡一般不大,但是刀砍剑劈,震撼力强。一旦十停中损失了一停,军心便会浮动;十停中损失三停,基本上都会崩溃。像浑河血战那样,伤亡大半仍死战不退的例子极少。
可眼前的敌人,虽然战斗力很弱,作战的意志却极强,打了半天,伤亡惨重,仍不崩溃。他不知道,对面的安庆营一大半都是罗教徒,罗教的教义,要求教友相亲相爱、团结互助。抛弃教友逃命的事,大部分教友都不肯为,所以能硬顶到现在。
“弓箭手抵近射击”,许尔吉下达了军令。
“嗖嗖嗖”,箭矢如雨。
“老官小心”,亲兵张喜柱猛地将陆文野推开,一枝羽箭射中了他的后颈,口吐鲜血栽倒,眼见得不能活了。
许尔吉暗令军中善射的弓手,抵近狙杀明军将领。一名射手瞄准了陆文野,却被张喜柱瞅见。
“柱子,吾对不住汝啊”,陆文野大恸。
“老官,下辈子我还听汝讲经”,说完这句,张喜柱再没了声音。
“啊!”
陆文野发了狂,手持长枪,驰入清军阵前,连刺数人。把总潘虎怕他有失,持藤牌掩护。
清军如潮般的攻击,再次被打退。
“杀!杀!杀!”
赵潜的援兵杀到了,他亲领五百老兵冲杀在最前面,后面跟着一千五百新兵、看上去人数不少。
“咚咚咚!”
虽然只是守兵,这五百人可比陆文野部强多了,知道闻鼓而进。
“嗯?”
许尔吉眼睛一眯,这支部队可比刚才那支强,而且大约有两千人,难道是明军主力?
他不知道这两千人中,能战的不过五百人而已,吓了一跳,决心试试明军实力。
“曹守备、丁守备,汝二人率军挡住明军”。
“是!”
宿州守备曹胜、灵璧守备丁之涣率两县五百守兵挡住了赵潜的去路。
守兵属于地方部队,一般为战时募集,打完仗解散。历史上,到雍正、乾隆年间,清廷为了与正规军相区别,称守兵为“勇”,八旗、绿营为“兵”,曾国藩的湘军,其实是“勇”。守兵的粮饷由各地自筹,凤阳是个穷府,比庐州穷多了,守兵不仅数量少,装备也差,战斗力远不如庐州的守兵。
因此,曹胜和丁之涣打不过赵潜,战不多时,曹胜被赵潜一刀斩于马下,丁之涣狼狈而逃。
许尔吉见状,越发相信来的是明军主力,不敢大意,下令解围列阵,打算与明军阵战。
赵潜自家知自家事,自己的部下看着多,能战的也就五百人而已。哪敢与清军阵战,率人马上了土坡与陆文野合兵,结阵防守。
“赵兄援手之情,小弟没齿难忘”,一见赵潜,陆文野激动得哭了。
“应该的,陆贤弟客气了”,赵潜嘴上谦虚,心里却暗爽。让汝小子狂,搞了一杆那么大的旗,还“大明先锋陆”,怎么着,还不是靠吾来救汝?
许尔吉很纳闷,对方兵马不少,看着似乎也精锐,怎么不敢和吾阵战,反倒跑到土坡上防守起来了?
试探性地令游击王奇、赵礼进攻。
一打起来,把许尔吉的鼻子都气歪了,原来对方只有少数能战的,其他都和刚才那支军队差不多。
下令全力进攻,可明军的战斗力虽不如清军,但数千人,占据土坡而守,清军一时也攻不下来,战场陷入僵局。
仗一旦打成僵局,兵少的一方会很吃亏。
许尔吉很不幸,他的兵少。钱谦益收到了赵潜的告急后,立即令王之纲、严孝勇尽速赶往定远,援救陆文野。这两支军队才是明军主力。王之纲部三千人原是清庐州绿营,正儿八经的战兵;严孝勇部虽只有一千人,却是跟随朱亨嘉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战斗力比王之纲部还高。
“督宪,您是主帅,坐镇后方便可,打仗的事便交于末将吧”。
“正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督宪不可轻赴险地”。
王之纲、严孝勇二将劝钱谦益留在后方。
“老夫虽然不懂打仗,但也明白主帅不努力、三军不向前的道理。圣上授予为山东河南总兵,令予领兵北上,这是何等的信任!岂有身为主帅,临战畏缩的道理?休得再言,予与诸君一起去。此战若胜,予为诸君请功;若败,予便自刎于军旗下,决不让诸君独死”。
诸将苦劝不听,也只得带着老钱一起去。别说,老钱亲临战阵,倒确实让明军士气大振。
明军打得很猛。
王之纲率军压上,严孝勇直冲许尔吉的中军。
清游击王奇见战况紧急,率五百人来战严孝勇。王奇号称敢战,却不料严孝勇在军中以善射闻名。拉了个满弓,一箭射王奇于马下。王之纲亦阵斩了清游击赵礼,清军一时大乱。
陆文野和赵潜见主力赶到,也从土坡上杀出。犹以陆文野冲杀得最凶,死了那么多兄弟,想报仇。
这下,许尔吉再也抵挡不住,率军往北逃去。
第四百零三章 征途(十一)
“驾!驾!驾!”
许尔吉驭马拼命地往北逃,逃入了濠塘山。
“驾!驾!驾!”
严孝勇驭马紧追不舍。
山路崎岖,许尔吉直叫苦,自己当初便不应该打定远城,据山而守多好!这世上啥药都有得卖,唯独没有卖后悔药的。
严孝勇见已到弓箭射程,取下强弓,“嗖”的一箭射去。
许尔吉久在军中,听得弦响,急将身子一伏。却不料此箭并非射人,乃是射马。一箭射中马腹。
“咴聿聿”,战马负痛,将许尔吉掀下马来。
严孝勇的长枪到了,一枪将许尔吉钉死在地。
一旁的许彪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打马飞奔。严孝勇对这条小鱼兴趣不大,追了一程没追上,见天色已晚,便收军回营。
许彪侥幸逃得一命,不敢去凤阳,往东渡过池河,奔滁州而去。
凤阳城内,知府董庭又把家财装上了车,正要逃命,这次他的运气不好,明军到了。
来的是大明舒城游击赵潜,这次他的运气很好,如愿以偿当上了先锋,而且抓住了知府董庭。
他原是凤阳附近庐州的将领,对凤阳的地形很熟。知道定远和凤阳之间有淮河的支流东濠水相连,便沿水路,沿河而上,速度比走陆路快了许多。抵达凤阳时,正赶上董庭带着家产欲逃。
一见赵潜,董庭吓瘫了。
“呵呵,吾在霍山时便听说董府台敛财有术,百姓们管您叫‘董白地’。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呀”,赵潜被董庭那整整二十大车的家赀惊呆了,啧啧有声。
“将军若是喜欢,便赠于将军,只求饶吾一命”,董庭哭丧着脸。
赵潜一笑,“这吾可不敢要,私吞缴获可是大罪。至于杀不杀汝嘛,吾说了不算,得钱督宪说了算”。
钱谦益听说拿住了凤阳知府董庭,冷笑一声,正好用此人之头,来为冥顽不灵、抗拒王师者戒。下令将董庭斩首,首级悬于凤阳城头。
又遣人飞马报于朱亨嘉自己攻克凤阳的消息。
??
“好,好啊!朕让钱公北上,本来只让他招抚庐州,稳定朕的粮道。却不料他不仅招抚了庐州,连凤阳都打下来了。朕真小看了钱公!没想到他不仅文章做得好,居然还懂军略”,和州濡须水南岸明军大营内,朱亨嘉读了钱谦益送来的战报,赞不绝口。
郑封忙向朱亨嘉道贺:“恭贺陛下收复中都凤阳!庐州、凤阳一下,我军后方高枕无忧矣!”
中都凤阳可是老朱家祖坟所在,朱亨嘉的老祖宗、朱元璋的大哥朱兴隆便葬在凤阳。
钱谦益这个功立得不小,光武大帝觉得必须得赏!
赏什么好呢?赐蟒袍、御诗。
是的,御诗。自从顺利渡江以后,一路上连战连胜,光武大帝心情很好,写了很多小诗。几乎是每天一首、可惜大多品质不高,尽是些什么“大明将士佩宝刀,奋勇向前斩清妖”,“谁去劝降小顺治,省得三军多费事”之类狗屁不通的打油诗。
虽然是狗屁不通,但大臣们却没有一个敢说写得不好的。所以光武大帝自以为自己是文曲星下凡,诗才直追李杜,创作热情高涨。
经常写,自然写得快,一首歪诗一挥而就。
《君臣》
山河变色风云际,
耳闻胡笳泪满襟。
忍辱负重且为间,
一片忠诚赤子心。
中都雪化尽春色,
隔叶喜鹊传好音。
君臣肝胆两相知,
青史悠悠载此情。
这首诗送至钱谦益处后,可把老钱感动得涕泪横流。他之所以这么卖力地北伐,主要是以前曾降过清,一直耿耿于怀,想立大功洗涮污名。
光武大帝的这首诗等于是给他正了名,当读到“忍辱负重且为间,一片忠诚赤子心”时,钱谦益激动之极,“圣上都说吾降清是为了给大明作间,忍辱负重,为的是恢复大明!今后,看谁还敢说吾是汉奸?”
“唔~唔~唔~”
七十多岁的老钱,居然像个孩子般哭得稀里哗啦,提笔写道:
《读诗》
拳拳老臣心,
涔涔赤子襟。
风霜不畏苦,
难报皇恩深。
??
滁州副将府,清一等精奇尼哈番、滁州副将许尔安正心神不宁地看着舆图。自从明军攻占庐州后,他就派军进驻桑根山,抵御明军,虽然做了准备,却右眼一直跳,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正在思索着,许彪从定远逃回,见着许尔安扑通一跪,“大公子,末将无能,未能保护好二公子,请大公子责罚”。
“什么,二弟阵亡了?汝混帐,为什么不保护好二弟?”
许尔安大怒,取出马鞭,劈头盖脸地往许彪身上抽去。许彪一动都不敢动,他是许家的家奴,理论上许尔安抽死他也不犯法。
抽了很久,抽得许彪奄奋一息,许尔安方才一叹,对许彪怒喝:“滚下去吧”。
许彪连滚带爬退下不提,许尔安对着舆图左看右看。凤阳一失守,滁州不仅面临着西面庐州的明军,还面临北面凤阳的明军,可谓两面受敌了。
只得一面向多尼求援,一面重新布防。
他只有五千战兵,兵力不足,不得不收缩战线。将军队从桑根山后撤,令参将黄显领两千人在襄水布防,抵御西面的明军;自己率军三千至大枪岭、皇甫山、清流关一带,抵挡定远方向的明军;又令来安守备移营至石固山,防范北面凤阳泗州、盱眙方向的明军。
还好,“环滁皆山也”,滁州一带山很多,许尔安觉得自己占了地利,这个仗还是能打的。尤其是滁州西边的清流关,号称“金陵锁钥”,十分险峻。吾扼此险峻,明军又能奈我何?
??
“轰!轰!轰!”
清军炮台上的重炮,射出了滚滚火舌,十余艘明军小船,被击得粉碎,这次试探性渡河又失败了。
和州濡须水南岸,朱亨嘉望水而叹,“朕未料小小的濡须水竟这般难渡!”
濡须水与牛屯河相连,守护着和州南麓,直通长江。之所以难渡,是因为河边有险要濡须山。清固山额真沙里布、梅勒章京干图率一万八旗,扼守此山,又在濡须水、牛屯河沿岸筑了多座炮台,让明军难渡。
本来朱亨嘉还想令水师由长江入牛屯河击敌,不料河道不深,通不了战船。
“清军炮火凶猛,若是强渡,恐多伤将士性命啊”,光武大帝一声长叹。
刘茂遐献计:“陛下何不派军绕过濡须水,北上巢县,直取含山、和州?”
光武大帝看了眼舆图,忽然笑道:“打就打个大的,朕要派一支兵马,攻占含山、乌江镇,将和州的清军全歼在乌江渡以南;再派一支兵马北上滁州,策应钱公,令滁州之敌首尾不能相顾”。
第四百零四章 征途(十二)
巢湖,碧波荡漾,美!乃是着名暴君夏桀被流放的地方,“成汤放桀于南巢”。
当年商汤以臣叛君,流放夏桀,作“大垧之惭”,表示很惭愧。为了让商汤心安理得,重臣仲虺作《仲虺之诰》,大意是说,他无道,您有道,以臣叛君,大大的有理。历史便是如此,胜利者想怎么写,便怎么写。
为了成为能成为书写历史的胜利者,朱亨嘉令南安侯郝永忠领兵两万渡巢湖攻取含山县、乌江镇,断和州之敌退路;令广昌伯李元胤领兵六千,渡巢湖、除水,夹击滁州之敌。
“南安侯,就此别过,请多保重”,李元胤一拱手。
郝永忠哈哈大笑,“建功立业,便在此时,广昌伯珍重”。
二将一同渡过巢湖后分兵,郝永忠往东打、李元胤往北攻。
??
人的性格一旦形成便很难改变,郝永忠依然是当年大顺军中的“郝摇旗”,打起仗来,喜欢带旗冲锋,锐不可挡。
渡过巢湖后,便迅速往东,直取和州含山县。
清固山额真沙里布、梅勒章京干图知道含山的重要,可惜他们只有一万战兵,面对朱亨嘉的十五万大军,虽占据险要,依然压力极大。抽不出战兵来守含山,只得将各地守兵、县卒(相当于后世的武装警察)、驿卒、捕快,凑了两千,防守含山。
两万对两千,精兵打弱兵,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当大明游击杨鸣凤登上含山城头,砍下含山守备的脑袋时,含山之战便结束了。
参将赵亮禀道:“大帅,将士们士气正高,何不一鼓作气,攻下和州?”
“不,陛下的意思是弃和州不打,给鞑子一条北逃的生路,然后在和州北边的乌江渡埋伏,一举歼之”,郝友忠微笑。
游击杨鸣凤十分钦佩,“陛下用兵如神啊!这是效仿汉高祖灭项羽于乌江渡,让鞑子做那西楚霸王啊!”
郝友忠用脚踹了杨鸣凤一脚,笑骂道:“汝小子恁地不会说话,鞑子何德何能,也配作西楚霸王?充其量只能算几条小杂鱼而已”。
“是,是,是,末将说错了话,鞑子哪能跟西楚霸王相比?”杨鸣凤陪笑道。
“哈哈哈”,大帐内一片笑声。
和州北部的乌江渡,是项羽的埋骨之处。当年项羽不肯渡江见江东父老,返身杀死汉军数百人,没人能近他的身。汉骑司马吕马童追来。此人是项羽的故人,项羽见是他,笑道:“我听说刘邦用千金买我的脑袋,还可以食邑万户,我这就给你恩惠”,说完挥刀自刎。
死得壮烈!唯其壮烈,遂让乌江渡天下闻名。
郝永忠令赵亮领兵五千占据含山县,派侦骑骚扰濡须水北岸的清军;自己和杨鸣凤率一万五千兵马北上乌江渡埋伏。
一至乌江渡,好家伙,尽是无边的芦苇丛,万余兵马藏在里面,根本瞧不出来。
郝永忠还抽空去西楚霸王灵祠,给项羽上了柱香、磕了几个头,“求项王保佑俺,将鞑子全歼于乌江渡,一个都逃不掉”。
??
“报,含山方向出现了明军侦骑”。
“报,含山失守”。
一道道报急的军报,飞速地递于沙里布、干图二将。
这股清军,沙里布是主帅,干图是副帅。二人兵马不多,不过却皆是精锐的八旗兵,先前仗着天险,硬是以一万人阻挡住了十五万明军。当然,主要是光武大帝不喜欢用将士的生命硬拼,不然拼着牺牲数万人,怎么也渡了河。
“额真,明军攻下含山,濡须水再也守不住了,赶紧北撤和州吧”,干图对沙里布说道。
沙里布叹了口气,“就怕和州已经失守了啊!得赶紧令儿郎们抛掉辎重,轻装北撤”。
二将仓惶北上,一万八旗打马飞窜。
明军骑兵孙广威部一万骑兵,跟在后面,紧追不舍。清军若是据险而守,明军的损失会很大,可像这般,一个逃一个追,伤亡便很小了。明军在追击战中,歼虏三千,自身伤亡不过三百。
沙里布和干图逃到和州,发现和州竟然还没失守,不由得连呼祖宗保佑,率七千残兵和两千和州守兵,北上往乌江渡逃来。
“哒哒哒哒哒”,清军的马速飞快。
慢慢地,马速变缓,此地位于江边,土质松软,马跑不快。
“咴聿聿”,“咴聿聿”??
一骑骑清军马失前蹄,栽倒于地。却是郝永忠在前方布置了无数陷马坑和铁蒺藜,让慌不择路的清军吃了大亏。
“轰轰轰!”
明军的大炮开始轰鸣,炸得清军人仰马翻。
“出击”,随着郝永忠一声令下,明军纷纷从芦苇丛中钻出,四面八方冲向清军。
“干图章京,汝速带人杀开一条血路,吾来殿后,阻挡追兵”,沙里布对干图大吼。
“嗻!”
干图也不多言,带着身边的千骑,拼死冲向明军。
“来得好”,郝永忠大喜下令,“铳手列阵,给本帅狠狠地射”。
三列铳手向前列阵,开始了三段射。身后是长枪手和刀盾手布的方阵,留有专门的铳手通道,一旦敌人骑兵逼近,铳手便返回本阵,以长枪御敌。
“呯呯呯呯呯呯”,明军的铳弹连绵不绝,八旗兵纷纷倒地。松软的泥土和陷马坑,让战马跑不快,成了明军的靶子。
“下马步战”,干图下令。
清军下马,举盾冲向明军。
见敌人逼近,铳手返回阵中,清军见到的是如林的长枪。
干图的身边只剩了三百人,但是全军的生死,皆在他的身上,他不敢后撤,咬咬牙,继续往前冲。
见鞑子只剩下这么点人,还在冲锋,郝永忠也不由得愕然,这股鞑子,倒是比安庆的鞑子强不少。
“冲锋,包围那穿白甲的敌将,本帅要亲手杀了他”,郝永忠下了将令。
“咚咚咚”,进军鼓响起,数千明军闻令包围了干图。
“吼吼吼”,干图困兽犹斗,他有一膀子蛮力,两柄大铁锤枪,各重四十斤,可砸可刺,挨着便死,连杀数十人。
见他凶猛,身旁的明军竟不敢靠近。
郝永忠大怒,吼道,“矛来!”
左右取出他的铁矛。郝大帅本是大旗手出身,古代的旗杆和长矛很像,所以擅使一杆六十多斤重的大铁矛。
“嘭嘭嘭”,大铁矛和大铁锤枪缠斗在一起。矛比锤长,使得又是巧劲,干图久战乏力,很快便手臂酥软。
“噗”,快如闪电的矛尖,点破了干图的咽喉。
明军的追兵到了,孙广威部、李明忠部、王得仁部??将沙里布围了一重又一重。
“皇上,恕奴才不能再为您效忠了”,沙里布不愿受辱,拔刀自刎。
乌江渡之战落下了帷幕。
第四百零五章 征途(十三)
广昌伯李元胤领兵六千,渡过巢湖、又渡过除水,来到了滁州桑根山下。见此山险峻,却空无一名守军,不禁有些迟疑。
“少将军,此山甚险,恐怕有埋伏啊”,宝丰伯罗承耀上前说道。虽然同被封了伯爵,可罗承耀是李成栋的旧部,李元胤是李成栋的义子,所以以“少将军”称之。
在罗承耀面前,李元胤可不敢夸大,点头道:“罗叔此言甚是,当多派斥侯查探”。
连续派了十余队斥侯,楞没发现一个敌人。二人方才敢进山,登上山顶后,竟然发现了一座清军遗弃的营寨。一打听,得知原本清滁州副将许尔安在此屯有一营兵马,但是钱谦益攻下定远后,许尔安收缩了防线,令参将黄显将桑根山的兵马,全部撤到襄水以东防守。襄水以西,已无清军。
“这个许尔安,当真不会用兵,如此险地,竟然不派兵把守”,李元胤一嘻。
“少将军,那许尔安年幼时便随他爹许定国从军,从军二十年,亦算宿将。岂有不会用兵之理?依吾看,定是其两头守御、兵力不足所致”,罗承耀说道。
“嗯,罗叔所言有理”,李元胤看着舆图,思索了片刻道:“既然清虏兵力不足,我军当速渡襄水,袭取滁州才是”。
二人商议完毕,决定休整一日,明日凌晨强渡襄水。
大军尚未行进,忽然来了一老农,满脸褶子,看年纪约摸六十余岁,吵着要找明军管事的。
“老丈姓甚名谁,找本将何事?”
见是一老翁,李元胤很客气地问。
“小民全友,全椒县东王乡人氏,因不愿剃发,在山间隐居。闻王师北伐中原,特来向将军献渡襄水之策”。
“哦,老丈请讲”。
“请将军领兵攻打襄水下游的全椒县,由此渡河,易矣”。
“什么?襄水水浅之处,汝不让吾渡,偏要吾去打那有城池可守的全椒县,是何道理?”
李元胤满脸狐疑地望着这全友,莫非此人是鞑子派来的奸细?
全友乐了,“将军勿疑,小民说那全椒城好打,是有原因的。全椒知县石礼贤信佛,每月十五,县城西北的三塔寺都会举办法会,后日便是十五,石礼贤必至,惯例,典史、主簿等也会陪同。后日,您只需派人在三塔寺埋伏,必然能将石礼贤等虏官一网打尽。倒时候,全椒县群龙无首,破之不难”。
“原来如此”,李元胤忙向全友施礼,“多谢老丈指点”。
“不敢,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小老儿只盼着王师早日北伐成功,恢复我汉家山河”,全友言道,忽然眼眶通红。
??
有了本地人指点,李元胤令罗承耀化装成香客,埋伏于三塔寺周围,又率军在全椒县附近的山地隐藏。
三塔寺,因寺前建塔三座得名。全椒产琼花,隋炀帝喜欢琼花,下令在建此寺,以取天地灵气,方便移植。宋人张璪曾作诗讽剌曰:“此花已去不须嗟,亡国亡家总为他。父老不知前日事,逢人口口道琼花”。
全椒知县石礼贤可不管这么多,此时正当琼花盛开之际,他不仅要参加法会,还要带着各级佐吏去寺旁的琼花池,赏琼花。
有道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石知县要来三塔寺听法会、赏琼花,无关草民,自然要被赶出去。
“县尊老爷要来,尔等贱民还停留在此做甚?快滚”,捕头汪大龙冲化穿成香客的罗承耀等人怒喝。
堂堂宝丰伯,居然被一个小捕头喝斥,简直是奇职大辱,直把罗承耀气得七窍生烟。然而小不忍则乱大谋,只好忍了,率众愤愤离寺。
出得寺门,罗承耀狠狠地啐了口唾沫,“直娘贼,屁大的小官,也敢有这排场,待会儿要汝好看!”
一顶又一顶轿子入了寺,知县老爷和各级佐吏们雅性很高,居然都带了夫人一起,大大小小的轿子十余顶。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一直到最后一顶轿子入了寺,罗承耀大吼一声,“随本将杀!”
“杀杀杀!”
化装成香客的数百明军冲入寺来,将一众衙役、县卒,杀得七零八落。
捕头汪大龙欲逃,罗承耀赶到,一刀斩了脑袋,又用脚在脑袋上猛踏了几脚,“让汝狂!让汝狂!”
知县石礼贤吓得屁滚尿流,扑通一跪,磕头如捣蒜,“好汉饶命,您要多少银子,本官都掏”。
罗承耀哈哈大笑,“饶汝命不难,拿全椒城来换”。
??
知县老爷回城了,十几顶轿子,数百随从,守城的兵丁不敢怠慢,打开了城门。
“杀!”
扮作随从的明军,杀散兵丁,控制了城门。
“杀”,李元胤率军从城外入城。
“不要抵抗,放下武器”,知县石礼贤大呼。
有这位老爷协助,明军攻取全椒之役,十分轻松,如同一场旅行,一人未伤,便将全椒守兵缴了械。
兵贵神速,李元胤夺了全椒城后,立即从全椒渡过襄水,直扑清参将黄显的大营。
天色已黑,黄显睡得正香。他只知道提防对岸的明军,怎么也想不到明军会忽然出现在自己的营寨后。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李元胤、罗承耀率军闯入清军营寨,好一顿杀,杀得清军抱头鼠窜,人马蹈籍无数。
可怜黄显尚来不及披甲,便被李元胤割了脑袋。
一仗顺,仗仗顺。
李元胤势如破竹,一口气又攻下了琅琊山。此山是滁州的南大门,居然没有一个守军。
“敌袭,敌袭”,滁州城头,几个守兵看到了如潮的人流,惊恐地大喊。
滁州的精兵都被许尔安、黄显带去分守西、北要隘,州城里只有五百守兵和一帮衙役。
“罗知州,是战是降,您倒是拿个主意呀”,守备焦急地向知州罗朴请示。
“唉,大势已去!可本官的家眷皆在北方,如何能降明?”
罗朴不断地摇头,哀声叹气地往后堂去了,搞得守备如雾里看花。
须臾,有亲随从后堂奔出,“不好了,老爷自缢了!”
守备叹了口气,“您的家眷在北方,咱的家眷却在城里。上有老、下有小的,恕不能陪您了!”
大步走出州衙,献城而降。
不费吹灰之力,得了滁州,李元胤大喜,又继续西进,攻下了清流关,往清滁州副将许尔安所在的大枪岭杀去。
??
巍巍大枪岭,羊肠盘九曲。
深林野雉雊,短草豺虎伏。
行人疲不进,惨惨对僮仆。
下得仙居涧,始复就平陆。
一株罗浮苍,春深粲如玉。
五年怅不见,乞日开我目。
此诗乃元人所留,写的是大枪岭之险。
大枪岭下,严孝勇、王之纲、赵潜、陆文野诸部七千明军,与清滁州副将许尔安的三千兵马已经激战十余日了。
明军兵多,清军却占着地利,让明军望岭兴叹。
“呯呯呯呯呯”,爆豆似的铳声响起,明军又躺下了几十具尸体,缓缓退下。
“钱公,此岭太险,不如围之,待敌粮草断绝再攻”,张煌言对钱谦益言道。
“苍水所言甚是啊”,钱谦益长叹了一口气。
二人正欲做长期围困的打算,忽报岭下来了友军,却是李元胤率军赶来会合。
得知李元胤打下了滁州,钱谦益大喜,如此,岭上的清军便是罟中之鱼了。
“岭上的清军听真,我军已克滁州,钱总督有令,降者免死!”
“滁州营的弟兄们,汝等家小皆在滁州,速速归降,便可与家人团聚”。
“滁州绿营的弟兄们,大伙都是汉人,何苦为鞑虏做牛马?快归降吧,汉人不打汉人”??
一声声喊话,令岭上的清军军心大乱,士气沮丧。
来了李元胤部这支精兵,明军实力大增。钱谦益更改了长期围困的计划,下令攻岭。
“轰轰轰!”
雷鸣般的炮声响起,硝烟未散,李元胤、严孝勇、王之纲、赵潜、陆文野诸部奋勇登岭。
清军已没了斗志,很快便被明军攻上了主峰。
“弟兄们,随我杀”,许尔安还欲困兽犹斗,蓦地后背一疼,一把钢刀透体而入。回身一看,竟是部下游击、家奴许彪。原来许彪自上次被许尔安鞭笞之后,便怀恨在心,此时大势已去,更动了卖主求荣的念头。
“汝竟敢??”
刀插得很深,捅破了内脏,许尔安话未说完,便已气绝。
许彪阴狠地一笑,“对不住了,大公子,小人只是想活命而已”,说完用刀割下了许尔安的人头,拎着人头请降。
他看到了大明舒城游击赵潜,看甲胄,是个将领。扑通一跪,“罪将许彪,献伪清滁州副将许尔安的人头在此”。
“什么,许尔安的人头?”
赵潜一楞,随即眉开眼笑道:“汝临阵举义有功,将头拿于吾看”。
取头一看,真是许尔安之头。
正欲夸奖许彪几句,却有识得许彪的部下禀道:“禀将军,此虏将正是那日血洗定远城的贼将”。
原来那日,许彪随许尔吉攻下定远后,在城内烧杀掳掠,屠戮了无数百姓。明军夺回定远后,很多定远青壮为报仇而从军,各部都补充了不少定远人,所以识得许彪。
赵潜大怒,“定远百姓何辜,汝要残杀他们?”
“此皆许尔吉下的令,不关末将的事”,许彪吓得魂飞魄散。
“哼,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今日本将便为定远百姓报仇”,赵潜持刀一抡,许彪人头落地。
第四百零六章 征途(十四)
“大将军,前面便是六合城了,大军是否在此扎营?”贝勒尚善向宁南靖寇大将军多尼禀报。
多尼叹了口气,半晌方道:“‘六合之内,皇帝之土’,便在六合与明军决战吧。若天命在我大清,此战必胜!”
他的心情十分不好,安庆、庐州、凤阳、和州、滁州相继失守,告急文书雪花般飘来。本来一个多月前,他就想出发增援和州、滁州等地,可是明军孙贵、林察部足足五万水师,不停地骚扰扬州府海门、通州、仪真各港,有一回甚至闯入了运河,直接炮击扬州府治江都县。逼得他不得不加强各地江防,足足耽误了一个多月。
一直到和州失守的消息传来,多尼实在是坐不住了,令扬州总兵李栖凤、参将张玮领兵万余留守扬州,亲自率十二万大军赶往六合一带布防。
他之所以在六合扎营,并不全为了《史记》中的那段话,而是因为此地西南面有江水可以依靠,西北面是平原,十分利于骑兵纵横。他的十二万大军中,有一半是骑兵。
朱亨嘉的大军沿乌江渡北上,又攻下了应天府位于江北的江浦县,再往前,发现瓜埠、六合之间有河流挡路,且有清军驻防,便绕道滁州来安县。在来安与钱谦益、李元胤会合后,令钱谦益率本部驻守凤阳,以防徐州、淮安的清军,自己亲率十四万五千大军,出现在六合县西北部。
“此地何名?”光武大帝问左右。
“陛下,此地乃应天府六合县”。
“六合?六合好啊!‘六合之内,皇帝之土’,便在此扎营,若天命在我大明,此战必胜!”
大帝的声音坚强有力,在大帐内久久不散。
??
朱亨嘉正在大营内抹马厉兵地准备与清虏决战,却报有清察哈尔副都统(满语梅勒章京)莽古图求见。
“宣彼入内”。
莽古图入内,但见大帐内兵甲林立、刀枪如潮,丝毫不惧。
朱亨嘉点点头,倒是条汉子,“尔来见朕,何事?”
“吾奉大清宁南靖寇大将军之命,特来向伪明光武皇帝下战书而来”。
一句伪明,气煞诸将,大帐之内,尽是拔刀之声。
“哼哼”,朱亨嘉冷笑一声,心里倒是愕然。春秋战国时,打仗前下战书很常见,可到了这个年代,很少有战前下战书的情况出现。大家都在用计,兵者,诡道也,很少约定时间、地点,真刀真枪地打,都在玩阴招。这个多尼,倒是与众不同,竟然要与朕光明正大的打一仗!有气魄!就冲这一点,朕若捉住他,饶他不死。
其实朱亨嘉高看了多尼,这位信郡王,太年轻,周岁才十九岁,虚岁也不过二十,从小看汉人的书长大,没打过仗。他看很多汉书里记载打仗前要下战书,便派人带了这封战书来。殊不知,如今己无人玩这一套了。
打看战书一看,不长,寥寥数十字,语气竟十分谦逊:“多尼顿首明国光武皇帝陛下:仆不幸,与陛下并列两国,致不见容于高贤。暗自怀羞,不能自已。约与七月三日辰时初刻,与陛下会猎于六合城西北三十里处。多尼顿首”。
战书竟写得如此客气,一句骂人的话都没有,不由对多尼又多了几分好感。提笔回复道:“朕虽不才,闻弦歌而遵雅意”。
大家都是斯文人,要汝命都不带脏字骂汝的,这便算同意了。
双方约定,后日,也就是大明光武三年七月三日,决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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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仗这种事,不能老实,老实便吃亏。说是后日决战,朱亨嘉一答应,当天便令马进宝、卜从善领兵一万为第一阵;高谦、萧世忠领兵一万为第二阵;李本深、胡茂祯领兵一万为第三阵;自领十余万大军紧随。浩浩荡荡,提前往战场出发。
兵不厌诈,提前赶往战场,可以抢占有利地形,打起来能占大便宜。
因为自己经常使诈,所以也怕清军使诈,摆在前三阵的,皆是降将,嫡系部队放在后面。这样纵然敌人有埋伏,也不会伤筋动骨。
结果马进宝、卜从善刚赶到战场,便遇到清军前锋固山额真卓罗、梅勒额真克星格的一万八旗。
于是,本应在七月三日开始的决战,七月一日下午便拉开了帷幕。
双方厮杀在一起,一边打,一边向各自的主帅禀告。
“这个多尼,年纪轻轻,恁地奸诈,还没到七月三日,便提前来到。不守信用,小人”,朱亨嘉气得大骂。
“这个光武帝,堂堂一国之君,恁地奸诈,还没到七月三日,便提前来到。不守信用,小人”,多尼亦直摇头,为光武大帝的品德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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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鼻的腥味弥漫在战场上,处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和腥红的血。
随着双方的援兵不断加入,战争的规模越来越大,血也越流越多。
明军第二阵高谦、萧世忠赶到;清军第二阵固山额真阿尔津、梅勒额真傅喀也到了。
明军来了第三阵李本深、胡茂祯部;清军来了贝勒杜兰、梅勒额真莽古图。
双方打成了添油战术,纠缠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吁!”
大明芜采总兵卜从善刚勒住马,打算观察一下战场。
清梅勒额真克星格的冷箭便到了,克星格能拉六石强弓,号称虎力。一个满弦,“嗖”的一枝破甲箭,射碎了卜从善的胸甲,穿胸而过。
“满洲的儿郎们,随我杀”,固山额真阿尔津一马当先,率先驰入明军阵中。
“呯呯呯”,数声铳响,一代固山,重重地摔下马来。
“杀杀杀杀杀杀”,两片兵海,扭曲交织,溅起漫天血雾。
“传令全军,迅速赶往战场”,光武大帝正在下达军令,忽听两个声音齐呼,“不可!”
却是郑封和刘茂遐。
“陛下,此处乃平原,利于敌之骑兵,不利于我之步兵。请速接车阵,以阻敌军”,郑封急呼。
“陛下,郑阁老所言极是,我军粮多,清虏粮少,只需结阵而守,三、五个月后,虏必不战自溃呀”,刘茂遐亦言。
两大谋士的话让朱亨嘉冷静了下来,是呀,在平原不结车阵,和清虏硬碰硬野战,岂不是以我之短,攻敌之长?不可取。
为了对付敌人那漫山遍野的骑兵,光武大帝令人制造了大量的偏厢车和双厢车,随时可以结车阵、设炮台。还令人驯养了一千头战象,可惜江北寒潮虽退,却依然极冷,来自安南国的战象不适应严寒,用不了。
“唉!朕亦知道直接与清虏硬拼,不智。可若不接应,我军前锋的三万兵马就危险了”,朱亨嘉悠悠一叹。
“陛下可领大军在此结车阵,令马宝将军领一支偏师接应前锋。马宝将军智勇双全,定能担当此任”,郑封说道。
朱亨嘉点点头,唤来马宝,“马卿,朕与卿一万五千兵马,卿能否接应前锋回营?”
马宝把胸一挺,“陛下放心,若接不回前锋,臣便马革里尸而还”。
第四百零七章 征途(十五)
清军副帅、贝勒尚善带着一万精骑赶到了战场,见仗打得乱七八糟,不成章法。不由得大怒,唤来前军指挥、贝勒杜兰,吼道:“杜兰贝勒,此地是平原,最利于八旗纵横。汝不把骑兵集结起来,冲击明军,反而和明军缠斗在一起。简直是愚蠢!”
杜兰原先的地位其实比尚善高,乃是代善的亲孙子。只是因为其兄阿达礼谋立多尔衮为帝被诛,受了牵连,被废黜了宗室资格。后来,顺治帝开天恩,重新恩封其为贝勒,又命其与济尔哈朗之子济度、多罗信郡王多尼、多罗安郡王岳乐、多罗敏郡王勒度,尚善、杜尔祜并列为议政。因为有多尔衮这层关系,他在诸议政中,排名最后,也最低调。
被尚善一吼,二十二岁的杜兰脸涨得通红。这其实真不怪他,他和多尼、罗可铎一样,都没上过战场。仅有的一些作战经验,都是听家中的长辈讲的,指挥打仗的能力,其实还不如下面的一些固山额真、梅勒章京。
“明军是一队队到的,我军也是一队队到的,所以便打乱了”,杜兰期期艾艾地解释。
尚善没功夫听他解释,喝令左右,“吹号,聚兵”。
“呜~呜~呜~”
悠长的号角响起,训练有素的八旗兵闻号声,拨马便退。
尚善令诸将将部下的一个牛录又一个牛录编队集结。
明军这边,在李本深的指挥下,亦重新列阵。
尚善将全军列成四路纵队,每队六个甲喇九千人。又在每队阵前,摆放了三百巴牙喇重甲步兵开道,这些巴牙喇兵,个个身着三重甲,号称勇士中的勇士,
尚善唤来四位巴牙喇纛章京,激励道:“葛尔哈、杜淳、褚伦、巴颜诺尔,汝等平素自称勇士,今日乃是国战,能不能击破敌阵,便看汝等的了”。
“贝勒放心,末将定死战报国”,四将被激得血脉沸腾,率一千二百巴牙喇重甲步兵,分四路冲向明军。他们身后,卓罗、莽古图、傅喀、克星格各率九千骑兵跟随。尚善则和杜兰率千余戈什哈(满语:护从侍卫)观阵。
“虎蹲炮,射!”
随着将令,明军的虎蹲炮开始射击,明军的重炮皆在中军,前锋仅有些小炮。
“轰轰轰”。
炮弹夺走了一条条人命,可清军列的是纵队,虎蹲炮射程又近,真正倒下的人、马并不多。
射了几轮,清军逼近了明军军阵。
李本深脸色深沉,缓缓道:“竖枪,弓箭手抛射”。
明军的军阵前,一排排长枪竖起,密集如林。军阵中,弓手们排成六、七排,朝天抛射。
“嗖嗖嗖”,箭雨射倒了一些清骑,可因为是纵队,伤亡并不大。至于巴牙喇兵,个个三重甲,除非直接射中面门,否则极难受伤。
巴牙喇兵们冲上明军阵前,取出腰刀削断枪头。他们的刀乃是精钢打造,比普通八旗的刀好很多。
一个巴牙喇兵削断了前排明军的一杆长枪。“噗”,第二排的长枪直刺其胸口。剌穿了两层甲,却在第三层卡住了。巴牙喇兵又砍断第二排枪头,腰刀横扫,砍翻几人,往第三排突进。
他打开了一个小豁口,后面的巴牙喇兵跟进,让豁口越变越大。
“呯”,明军长枪后的火铳射翻了一个巴牙喇兵,他们的甲防得了箭矢、刀剑,却防不了火铳。
不断的有人倒地,不断的有人补上来。
一千二百名巴牙喇兵,伤亡近半,杜淳、褚伦、巴颜诺尔三章京战殁,却在明军的军阵中撕开了四道豁口。
“驾”,“驾”,“贺”??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清军的四路骑兵纵队,朝着豁口,打马飞奔,杀向明军。
平原上,马速飞快,清军的骑兵迅速冲入明军阵中,贯穿,透阵而出。将四个豁口,变成了四条伤痕。
杀透军阵后,清军兜了个圈,返回,再次冲阵,让明军的伤痕扩大。直至彻底崩溃,溃不成军。
乱了,明军的军阵全乱了,兵找不着将,将找不着兵。
副将萧世忠狼狈地率亲兵往后撤,固山额真卓罗追至,一刀斩作两半。
总兵马进宝聚集了几百军士,正欲重新结阵,清梅勒章京傅喀率数百骑直冲过来。
“嘭”,傅喀将骑刀放平,借着马力,一刀便削断了马进宝半个身子。
“杀!”
总兵胡茂祯一刀劈断了一条马腿,转身一刀,将落马的八旗砍倒。
“弟兄们,殉国的时候到了,随本将多杀几个鞑子,死了也不亏!”
他杀红了眼,打到这份上,情知必死,索性和清军拼了。
“嗖”,一枝冷箭射中了他的右肩,雁翎刀落地。
清牛录章京哈尔虎瞅见了便宜,抡起狼牙棒砸去。
“吾命休矣”,胡茂祯闭上了眼。
“噗”,一匹枣红马掠至,七尺的花枪将哈尔虎刺透。
大明总兵马宝率一万五千援兵赶至。
胡茂祯大喜,“多谢浦城伯相救”。
“胡总镇,此时不是客套的时候,赶紧带汝的部下,躲到吾的军阵中去”。
马宝列的是锥形阵,形如箭矢,以自己为箭头。
左手鞭、右手枪,好一个鞣鞭枪,远刺近砸,直杀得清军胆寒。
明军各将的军旗在哪,便往哪里杀。
“嗯,高总兵?”
马宝看到了高谦的将旗,杀过去,问败兵,“高总镇何在?”
“总镇负了重伤,在那棵大榆树下”。
马宝找到高谦,将其横放于马上,救入阵中。
又见到了一杆“李”字旗,救出了提督李本深。
“浦城伯再晚来片刻,老夫便殉国了”,李本深老泪纵横,“老夫无能,遭此大败,卜总镇、马总镇、萧副将皆殉国了”。
马宝叹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李帅莫要伤心,速率本部入吾军阵”。
明军残部进入马宝阵中后,马宝下令变阵,由锥形阵变成方阵。外围是长枪,内置刀盾、火铳。
“撤退”,马宝沉着地下令。
明军缓缓往光武大帝所在的中军退去。
“想跑?哪那么容易”,尚善冷笑,下令道,“追击!”
明军边打边退,清军边追边打。
明军的军阵严整,清军的骑兵冲不破。重甲步兵伤亡半数,而且久战疲倦,无法参战。
“跟上去,放箭”,尚善恶狠狠地下令。
清军的骑兵跟在明军后,会骑射的在马上射,不会骑射的下马抛射。
“举盾”,马宝沉着地下令。
明军长牌手举起了长牌,顶在头上。长牌很长,能遮蔽两至三人。
“嘭嘭嘭”,清军的箭矢射得长牌嘭嘭响,中箭倒地的却没有几人。
马宝率军退到了光武大帝的中军前,中军已经列好了一座城,一座车城。一辆接一辆偏厢车放下桩脚、环环相扣。
朱亨嘉敢来平原与清虏决战,靠的便是这车阵。此阵,内有炮台可远射,外侧车厢上有射击口让铳手近击。不光能守,还能攻。每五辆车之间有丈余的出入口,守时用拒马枪挡住,攻时搬开拒马追敌。
见马宝撤到,朱亨嘉急令李明忠、袁宗第、王得仁搬开拒马,出阵接应。
清军主力未至,尚善不敢逼太近,只远远的盯着。
马宝撤回大营,朱亨嘉清点人数,居然折损了一万五千之众,还战殁了马进宝、卜从善、萧世忠三员大将,不由得懊恼。自己还是小看了满清骑兵的威力,贸然在平原决战,吃了个大亏。
六合之战的初战,以明军损失一万五千,清军损失六千,清军小胜,结束。
第四百零八章 征途(十六)
清信郡王多尼、平郡王罗可铎的大军到了,扑天盖地、气势汹汹。
一见尚善,多尼便给了他一个熊抱,这可是满洲的大礼,“久闻尚善贝勒当年跟着豫亲王,征讨李闯、南明,屡建战功,是员虎将。果不其然,真乃满洲英杰也!”
“那伪明光武帝一向猖狂,今日却在尚善贝勒手上吃了大亏。真是大涨了吾满洲的威风啊”,罗可铎也大赞尚善。
他俩没打过仗,望着尚善,目中尽是崇拜之色。
尚善心中暗爽,他虽然也姓爱新觉罗,却是太祖努尔哈赤之弟舒尔哈齐之孙,并非嫡脉,所以不管立多少战功,在朝中的地位始终比不上多尼等人。如今被这些嫡脉宗室好一顿夸,不由得十分惬意。
不过,他毕竟久经战阵,隐藏起得意,说道:“两位王爷谬赞了,明军虽小挫,主力犹在。吾观这座车阵,壁垒森严,恐怕不好打呢”。
多尼点点头,“尚善贝勒久战疲惫,且去后方休息。本帅令祖泽润额真攻阵”。
祖泽润乃是祖大寿长子,本为大明锦州副将,随父降清后,封一等子爵、正黄旗汉军固山额真。他的部下除了万余正黄旗汉军外,还有从正蓝、镶蓝、正白旗汉军中抽调的万余兵马。
这些人因为降清较早,入了旗。虽也号称是八旗,地位却完全不能和满蒙八旗相比。遇到伤亡大的硬仗,冲锋在前是必须的。
本来还有地位更低的绿营兵,但是面对的是光武大帝这种重如泰山般的对手,多尼对绿营兵的战斗力不放心,怕挫了锐气,便令八旗汉军上。
“吁!”
祖泽润勒住了战马,观察着这座车阵。他本是大明副将,对明军的车阵很熟悉。见这车阵中,多了百余座高台,不知是做什么的。这些其实是明军用双厢车拼成的炮台,可以移动。
“这车阵有些古怪”,祖泽润心里狐疑。他今年四十多了,从小跟着父亲祖大寿南征北战,参加过大凌河血战,作战经验比尚善还强不少。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双方的大炮开始对射,各轰了一个时辰,炮声停息。
祖泽润明白了,原来那些是明军的炮台,不由愕然,车阵他见过不少,但阵中布有如此多的火炮,倒是第一次见到。
不由胆寒,有心再观察一下,“呜~呜~呜~”,进军的号角吹响了,多尼令他进攻。
祖泽润无奈地一挥手,他是宿将,见明军炮火密集,下令以各牛录为单位,布疏阵进攻。疏阵间距大,能减少火炮造成的伤亡。
梅勒章京祖泽盛、甲喇章京吴良才率四甲喇、六千八旗汉军打头阵;间隔一里外,梅勒章京祖泽法、甲喇章京刘大元率军六千打第二阵;再间隔一里,一等侍卫祖泽溥、梅勒章京祖可法率军六千打第三阵;自己则率五千中军,列于三里开外。
此人身经百战,一听明军的炮声,便知有红衣大炮,将中军置于红衣大炮的射程之外。
明军军阵正中的高台上,朱亨嘉放下了千里镜,暗叫可惜。
阵中有百余门射程远的红衣大炮,这种炮一般只装石弹,用于攻城、破坏船只建筑,可对步兵的杀伤不大。不过如果将弹丸换成易碎的砂岩弹,打到地上碎片四射,也能起到霰弹的作用,射杀敌军主帅最妙不过。谁知这虏帅狡猾的很,居然躲在三里之外。
再一看,敌人的将旗上有个大大的“祖”字,难道是辽东祖家的人?
“杀杀杀”,八旗汉军呐喊着冲来。
“轰轰轰轰轰轰”
明军炮台上的千斤佛朗机炮,吐出了火舌。这两年节衣缩食,明军制造了大量昂贵的开花弹,直射得清军军阵开花。
“弟兄们,不要怕,躲在楯车后冲”,甲喇章京吴良才吼叫着,指挥军士躲于楯车之后,前进。一根帅气的小辫,随风高扬。
“嘭!”
一枚开花弹在吴良才所在的楯车后爆炸,四射的碎片,将车后的二十人,射倒了七、八个。
刚才还在吼叫的吴良才,没了声音,伏在地上,后颈汩汩地流着血,小辫儿没精打采的垂落。
梅勒章京祖泽盛垂头猫腰,将楯车停在大炮的死角处,身子紧缩在车后。
“嘭嘭嘭”,明军的火铳射得楯车不停的响。
“呜~呜~呜~”
祖泽盛令中军旗鼓吹起了进军号。
“杀杀杀”,八旗汉军从一辆辆楯车后窜出,左手藤牌,右手腰刀。
有的拿刀砍车厢,有的搬拒马,有的往实心弹犁出的豁口冲,有的干脆翻车而上。
“呯呯呯呯呯呯”
明军车厢的射击口,吐出了火舌。每个射击口立着三个明军,三杆火铳,一人射击、二人装弹。弹雨绵绵不断,射倒一片又一片的清军。
“嗷”,牛录章京张大顺,大吼一声,从炮弹犁出的豁口冲入,一刀削断了一杆长枪,又一刀将一个铳手砍倒。
当年他爹跟着祖大帅在大凌河降清,被编入正黄旗,连带着他也吃上了铁杆庄稼,自然要奋勇作战,多捞前程。
“嘭”,一杆大刀劈来,一刀砸落了他的刀,又一刀将他劈成两半。
来的是大明总兵景可勤,“快,用拒马把豁口堵上”,景可勤连杀数名八旗,指挥人堵上了豁口。
激烈的厮杀持续了一个时辰,清军留下一地尸体,却毫无所获。
“额真,不能这么打了,这样下去,将士们伤亡太大了”,梅勒章京祖泽法、祖可法返回中军,向祖泽润诉苦。他俩一个是祖泽润的从兄,一个是祖泽润的义弟。
祖泽润点点头,又摇摇头,他也想撤下来,可此时多尼的中军,敲的仍然是进军鼓。军法森严,如何敢撤?
“驾驾驾,吁”,一骑飞至,却是安远靖寇大将军多尼的中军旗鼓。
“额真,大将军军令,令汝将旗前移,就近指挥八旗攻阵”,传完令,拨马便走。
祖泽润心里发苦,伤亡这么大,还要吾将旗前移,这仗打完,不知道自己的部下还能剩多少人。
没法子,军令如山,只能遵命,率中军往前,祖泽法、祖可法跟随。
“咦?鞑子的将旗居然前移了?”
明军高台上,朱亨嘉看得明白,大喜,吼道:“告诉赵勇,集中所有的红衣大炮,瞄准敌人将旗所在,狠狠地轰!”
宜兴伯赵勇,是大明炮营总兵,用炮是把好手,一口气集中了一百门红衣大炮,用炮车推着,五门一组,列好炮阵。
“啾啾啾啾啾啾”,成群的炮弹呼啸着往祖泽润飞来。
“轰隆,轰隆,轰隆”,无数铁球、石球在清军的中军炸响。
一枚大铁弹砸死了几匹马,带着惯性,又犁飞了几名军士。
又一枚砸断了祖泽润的将旗。
“嘭!”
二十斤重的石弹在祖泽润的帅台爆炸,是的,爆炸,这是一枚砂岩弹,坚硬却又易碎。落在地上,石片四溅,当即将祖泽法、祖可法射得千疮百孔,眼见得不能活了。
“啊!”
祖泽润惨叫一声,大腿被射穿了几个洞,跌倒在地。
“快救额真”,亲兵们拼死救起祖泽润。
祖泽润的将旗倒了,正在攻阵的八旗汉军,顿时大乱,纷纷后退。
“传令孙广威,给朕狠狠地杀”,高台上,朱亨嘉下了将令。
明军搬开车阵出入口的拒马,南陵伯孙广威率一万骑兵从出口杀出。
清军已无斗志,又没料到明军会反击,死者如潮。
明军骑兵,将骑刀放平,借着马力,割麦子般割下一颗颗脑袋。十分轻松,仅孙广威一人便割了二十多杆麦子,其中包括祖泽润的从兄梅勒章京祖泽盛。
数里外,多尼见状大惊,急令罗可铎率两万骑兵接应。孙广威方才收兵回营。
此战,清军伤亡了九千,明军仅伤亡三千,明军小胜。
第四百零九章 殒落
尝到了明军车阵的厉害,多尼不敢直接闯阵,而是派骑兵四处袭扰明军。朱亨嘉也见识了清军骑兵的威力,深沟高垒,固守营寨。双方便这样慢慢地对峙,一打便是半个月,谁也奈何不了谁。
明军大帐内,光武大帝黯然伤神,“唉!悔不该答应多尼小儿,来平原与虏决战。如今进退两难,奈何?奈何?”
郑封笑道:“陛下,这两年北方遭灾,我军粮草远多于清虏。拖延下去,清虏粮草定然不济。该着急的应是多尼,您怎么反倒急起来了?”
“郑卿有所不知,朕担心的不是粮草,担心的是西边的那只老虎啊!时间拖久了,恐怕猛虎要吃人了”。
猛虎指的是盘踞青藏的和硕特汗国的固始汗。一想到西边还有这个恶邻存在,光武大帝便坐卧不宁,生怕自己和清虏的战争拖久了,会被其趁虚而入。
虽然北伐前,自己曾令云贵总督文安之、四川总督陈邦彦严守云南、四川边境,但这二人能否挡住固始汗的大军,心里面真没底。
“报,云贵总督文安之急报!”
说曹操,曹操到。正惦记着文安之,文安之便有八百里加急送到。
难道是固始汗东侵了?
朱亨嘉心尖一颤,强作镇定,拆开了文安之加急送来的奏疏。
“云贵总督臣文安之急奏;为和硕特固始汗薨殂事:夫天降圣君,上苍佑之。陛下天资英断,武功盖世,故能得乾坤之助,胡酋不战自灭。本月,拉萨汗庭饮宴停止、黑衣如潮、坐棺停柩、恸声动天。臣使人探得,和硕特部固始汗薨殂矣。彼自继位以来,奴颜事清,心雄志狠,吞并弱小、扩充领地、骚扰边境、掠夺人口财赀。实天朝罕见之劲敌也!昔伏羲氏王天下,龙马出河;大禹治水,神龟负文。今胡酋值陛下北伐之际而亡,亦吉兆也。盖天地赋予人而为性命者,谓之寿数;赋予圣君而为事业者,谓之天命。天命在陛下,故其寿终。伏惟陛下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创尧舜禹汤文武之业。宗社幸甚!天下幸甚!臣为此具本亲赍,谨为陛下贺”。
固始汗死了?雄才大略的一代猛虎竟然死了?朱亨嘉不敢相信,开心得想笑。想一想,不能笑。人家的大汗死了,幸灾乐祸,不仁义。自己可是堂堂天朝皇帝,做事得有气度。不能笑!
强自将笑容憋回去,装出一副沉重哀伤的样子,叹道:“这固始汗亦是一代雄主,竟这样薨了。实在可惜”,又在文安之的奏疏上批复道:“知道了,着礼部右侍郎程源赶往拉萨吊唁”。
“此天助陛下,如此北伐无忧矣”,何吾驺、郑封、刘茂遐等齐向朱亨嘉道贺。
朱亨嘉哈哈一笑,“如此,朕便在六合与清虏慢慢耗,倒要看看,谁耗得过谁。哈哈哈!”
“陛下,臣有一计,立刻便能让清虏不战自溃”,郑封微笑。
“哦,郑卿讲来”。
“清虏的粮草尽在淮安府清江浦丰济仓,可命孙贵部水师至清江浦登陆,一把火烧了丰济仓。清虏必败”。
“唉,郑卿,此节朕亦想到了。孙贵的水师多次沿运河北上,可清扬州总兵李栖凤在江都、高邮沿岸,筑了大量炮台,战船根本进不了运河呀”。
长江、黄河之间有运河、洪泽湖相连,丰济仓便位于运河北端靠近黄河的淮安府清江浦,是与徐州的广运仓、德州的德州仓、临清的临清仓齐名的四大粮仓之一。每当运粮季节,万余艘漕船,由清江浦北运京城,号称“天下粮仓”。
“陛下”,郑封笑得很贼,“由长江入清江浦很难,何不让孙贵绕远一点,由黄河入清江浦?”
??
拉萨汗庭,固始汗孛儿只斤·图鲁拜琥要回归长升天的怀抱了。这位漠西蒙古的大汗,年纪轻轻便接手了一个烂摊子。内部,和硕特部内乱后实力大衰,准噶尔部桀傲不逊;外部,东有喀尔喀蒙古、西有哈萨克汗国、南有东察合台汗国、北有沙皇俄国,强敌如林。
楞是打出了一片天,先后击败哈萨克汗、却图汗、白利土司、藏巴汗等一个个劲敌,建立了一个包括青海、西藏、哈萨克、天山南北麓的庞大汗国。
“诸位台吉请进吧,大汗宣召”,内侍传令。
闻言,长子达延鄂齐尔、次子鄂木布、三子达兰泰、四子阿玉什、五子伊勒都齐、六子多尔济、七子瑚鲁木什、八子衮布察珲、九子桑噶尔扎、十子达什巴图尔、侄子鄂齐尔图,鱼贯而入。
固始汗喘息着把长子达延鄂齐尔唤到身边,问众台吉:“本汗死后,汝等可愿像侍奉本汗一样,拥立达延为汗?”
众人皆哭着发誓效忠于达延鄂齐尔。
固始汗放心地让儿子们和侄子离去,独独留下了长子达延鄂齐尔。
“达延,父汗走后,汝要好好治理和硕特汗国,爱护百姓,守好疆土”。
“父汗,您会好起来的”,达延鄂齐尔泪流满面。
“傻孩子,父汗七十四了,是回归长升天怀抱的时候了。只是有三件事交待,汝一定要牢记在心”。
“父汗,您说”。
“汝六弟多尔济极有谋略,可让他治理青海,遇事多听他的,准没错”。
“是,父汗”。
“让汝从兄鄂齐尔图管理天山以北,盯紧准噶尔部;任索南饶丹为第巴,治理西藏”。
“知道了,父汗”。
“第三件事最重要,对那两位上师要尊重,但不可让他们插手政务。尤其是布达拉宫的那位,一定要瞪大眼睛防着他。明白吗?”
“吾记住了,父汗”。
固始汗交代完后事,不甘心地走了,汗庭内外一片哭声。
众人拥立达延鄂齐尔为汗,望着被众人簇拥的达延汗,阿旺罗桑嘉措目光阴沉。不过他看到了索南饶丹后,脸色又恢复了平静。这位第巴,是上代上师的侍从官,威信很高。
太阳已亡,月亮仍在(固始汗、索南饶丹被称为天空中的日月),现在还没到夺权的时候。忍!继续忍!阿旺罗桑嘉措对自己说,笑眯眯地对索南饶丹双手合十,打了个招呼,返回了布达拉宫。
??
北京,叔和硕郑亲王府,五十七岁的济尔哈朗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听说济尔哈朗病重,顺治帝亲往探视,他对这位从叔极有感情,若没他,自己说不定已被那该死的多尔衮篡了位。
“皇上,恕奴才不能再效忠皇上了”,济尔哈朗躺在床上,气若游丝。
顺治帝的眼泪,不自觉地涌出,问道:“叔王还有遗言吗?”
济尔哈朗老泪纵横,“臣蒙太祖皇帝宫中抚养,太宗皇帝信任,又蒙圣恩宠用,受三朝厚恩,未能仰报,不胜悲痛。只希望皇上早日攻取江南,扫灭伪明光武帝,统一四海。咳~咳~咳~。满洲人口甚少,而能破流寇、取京都,应加抚恤。咳~咳~咳~”。
顺治帝听了这番话,更加悲痛,仰面大呼:“苍天啊!为什么不让朕的叔父长寿呢?”
越哭越伤心,泪流不止。
“皇上,您该回宫了”,岳乐、索尼、敖拜等大臣急劝顺治帝回宫。
“不,朕不走,朕要在此陪着叔王”,顺治帝出了房门,又坐在王府院内大哭,不忍离去。
索尼没法子,只好劝道:“请皇上节哀!长期停留王府,与礼不合,且不利于王爷养病。皇上若思念王爷,不妨令画师画其像,带回宫中,以解思念之情”。
“嗯”,顺治帝听了这话,方才回宫。
叔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亦薨了,葬于北京西直门外的白石桥。
顺治帝悲痛不已,诏令休朝七天。有清一代,仅有济尔哈朗享此殊荣,又赠祭葬银万两,置守陵园十户,并为其立碑纪功。
??
走了一汗、一王还不够,又走了一国公。
镇国公巴布泰亦病逝了,这位清太祖努尔哈赤第九子的逝世,标志着清廷老一辈宗室的时代结束了,属于顺治帝等年轻宗室的时代来临。
顺治帝闻九叔巴布泰病逝,赐其谥号为“恪僖”,又令三十九岁的宁南靖寇大将军罗托,接管了湖广军权。
第四百一十章 征途(十七)
固始汗已薨,朱亨嘉觉得四川、云南边境没必要再放太多兵马,令贺九义、刘镇国、张虎率两万云南兵马北上助战。
目前红毛夷人还算老实,大明与日本德川幕府、萨摩藩的关系也还不错,又大笔一挥,令驻台湾的广东水师总兵陈奇策率七千水师,赶往朝鲜身弥岛,至平北将军杨怀帐下听用。又任杨朝栋为台湾水师总兵,令其在台湾募兵三千,其部由三千扩充至六千,组建台湾水师。
忙完这些,光武大帝盯着舆图思索了起来。朕令孙贵去烧鞑子的丰济仓,可这丰济仓是鞑子的粮秣命脉,守卫森严,不是那么好烧的。不行,得令钱谦益去助孙贵一臂之力。
又下了道手谕给钱谦益,令他率军在凤阳与淮安边境的归仁集一带驻留,摆出一副攻打桃源县,切断清军漕运的架势,诱使清漕运河道总督杨方兴将清江浦守军北调桃源,以便孙贵火中取栗。
这道手谕一下,大帝感觉轻松了不少,悠哉游哉地喝了盏茶,然后下令三军,坚守营寨,只守不攻。
??
淮安,意思是让淮地得安定,是历代漕运必经的咽喉要地。
清漕运河道总督杨方兴就驻在这里。他当的这官,权力很大,既管漕运又管河道,全称是“总督漕运兼提督军务巡抚凤阳等处兼管河道”。
官大,压力也大,总漕部院衙门内,杨方兴来回踱着步,这些天,睡不好觉,眼眶都是黑的。他本有三千五百名漕标,外加运河沿线的一些绿营,万余兵马。后来派许尔吉带三千兵马救援凤阳,没想到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又传来消息,凤阳的明军已经进入到了归仁集,有切断漕运之势。
没法子,只能让副将王昌功率漕标北上桃源,可是如此一来,山阳县、清江浦便只剩了五千兵马,防守丰济仓的兵力空虚。虽然明军占了江南后,丰济仓的存粮仅剩九十万石,和往常的三百万石没法比,但依然是大清的粮秣要地,断断乎丢不得呀!
“漕台,卑职即将北上桃源,请您示下”,正想着心事,副将王昌功来辞行。
王昌功统率的漕标,分陆师左、中、右,水师左、中、右,城守七营兵,三千五百人,是整个淮安最有战力的军队。不到万不得已,杨方兴是不会派他去的。
没法子,都是让钱谦益那老儿逼的。一开始,听说凤阳明军的主帅是钱谦益,杨方兴哈哈大笑,认为明朝的光武皇帝不会用人,居然派了个七十多岁的老头来,讥之为“东林老儒”。没想到这老儒攻势极猛,一口气打到了归仁集,逼得他想不派援兵都不行。
“王副将,汝此去桃源,与萧游击会合后,务必紧守城池,不可与明军浪战。只要守住桃源,便是大功”。
“卑职谨遵漕台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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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禀父帅,我军前锋已至淮安府草湾,渡过黄河便是山阳城了”,甲喇章京石琳向镶红旗汉军固山额真、镇海将军石廷柱禀报,他是石廷柱的四儿子。
“嗯,告诉汝三哥还有张朝璘章京,让他们速派人渡黄河,联系漕运总督杨方兴,让其速派漕船接应我军渡河”。
“嗻!”
石廷柱今年五十七了,原是大明广宁卫守备,后来与孙得功、金砺等人在广宁降清。不过与孙得功、金砺不一样,他可不是汉奸,人家本来便是满人,满洲本姓瓜尔佳。
因为是满人,降清后深得努尔哈赤、皇太极、顺治帝三位皇帝信任,“性多谋略,遇事明敏”,参加过伐明、征察哈尔、攻朝鲜、打李自成等一系列大战,战功赫赫,被封三等伯、镶红旗汉军固山额真、镇海将军。
他本在河间府一带镇着海,听说明军打过了长江,顺治帝令他率镶红旗汉军一万、绿营兵一万,南下增援多尼。
顺治帝本想再抽调满蒙八旗,可满蒙八旗人口有限,连番大战,实在是再抽不出来。没法子,只得大量扩充八旗汉军。他不信任绿营,但是对八旗汉军还是很信任的。尤其是石廷柱这种降清早的老臣。
在降将中,石廷柱算是有骨气的。当年豫亲王多铎看上了她的继女,想娶回家做妾。他不肯,说继女也是吾之女,吾的女儿,只能为正室,怎么能做妾呢?不答应,因此事还挨了整。不过多铎反倒挺佩服他,觉得是条硬汉子,居然将自己的三女儿嫁给了他的三儿子,结了亲家。
草湾,滚滚黄河水滔滔。
一等阿达哈哈番、梅勒章京张朝璘遥望着气势磅礴的河水,感慨万千,“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黄河在这淮安夺淮入海,真是好气魄啊!”
他是汉人,父亲是大明辽东巡抚王化贞的中军守备张士彦。张士彦带他降清后,入了旗,成了旗人。
“哈哈哈,久闻章京雅量高致,果不其然”,和硕额驸石华善见状大笑。他是石廷柱第三子,因为娶了多铎的女儿,被授和硕额驸。
“末将有感而发,让额附见笑了。吾等南下,纵然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与这滚滚黄河相比,亦不过渺小如尘埃矣”,张朝璘感叹连连。
“哈哈,章京且慢感慨,赶紧收拾兵马,杨漕台派来接咱们渡河的漕船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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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王昌功开拔后,杨方兴的右眼皮一直跳,总感觉有祸事要发生,不料竟是喜事,自己这一方来了两万援兵。
赶紧派漕船将石廷柱部接过河,又在淮安府治山阳城里的总漕部院衙门摆酒,宴请石廷柱及诸将。
“请漕台为我部准备充足的粮秣,本帅要即刻赶至六合,增援大将军”,石廷柱对满清忠心耿耿,没饮几杯便谈国事。
“哎呀,额真,恐怕您暂时无法南下了。明军钱谦益部正在攻打淮安府桃源县。淮安一旦有失,大军的军粮便完了。请额真先击败凤阳的明军,再南下”。
“什么,有这种事!”
石廷柱闻讯大惊,酒也不喝了,令人取来舆图,仔细看了半天。缓缓说道:“看来只能上报朝廷和大将军,暂缓南下,先击败凤阳的钱谦益再说”。
想了想,对王国光、张中说二将道:“王副将、张副将,汝二人领一万兵马,去桃源助王副将一臂之力,击退钱谦益”。
和张朝璘一样,这二人皆是铁杆汉奸,被封为一等阿达哈哈番,当即昂然应道:“末将领命”。
“嗯”,石廷柱满意地捋了捋长髯,“本额真亲自坐镇清江浦。粮草重地,万万不可有失!”
第四百一十一章 征途(十八)
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这位母亲很任性,经常更改出海口,历史上大改道六次,小改道数百次,其中有七百年是夺淮入海的。
黄河夺淮入海,泥沙淤积,使入海水道的河床越来越高,高过了淮河河床。造成黄河可以倒灌入淮,淮河却无法流入黄河出海,没了出海口,灾害频发。
后来,大明朝水利专家潘季驯,采用“引淮水入黄河攻沙”的法子治理黄河,他大筑黄河两岸堤防和高家堰(即洪泽湖大堤),使得淮河可以由洪泽湖进入黄河。
正常情况下,因为每条河的河床都不一样高,一条河不能穿过另一条河流淌。可京杭大运河却做到了,它横跨海河、黄河、淮河、长江以及钱塘江五条大江大河。靠的便是筑大坝、修船闸。利用船闸,解决高度差问题。
丰济仓所在的清江浦附近,筑有船闸四处,分别为清江、福兴、通济、惠济。其中清江闸位于淮水与运河交汇处,当黄河水涨时,通过开、关不同的闸门,让船只始终在同一高度航行,确保了安全。
京杭大运河快至黄河时,向西拐了个小弯,经洪泽湖入黄河。一路上水情复杂,大大小小的大坝、船闸无数。想直接从黄河驶入洪泽湖,再驶入运河,烧掉丰济仓,几乎是不可能的。
孙贵也没打算这么干,他的计划是水师驶到清江浦北部后,登陆,然后用小船渡过运河,烧掉丰济仓。
除了清江埔城外的丰济仓,清江埔城内,还有常平仓两处、预备粮库三处,他也没打算放过。
为了实施这一大胆的计划,他足足带走了四万水师,只留下林察部一万人,驻守镇江,监视清扬州水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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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的泥沙含量大,水流湍急,并不适合航行。尤其是中游,孟津到三门峡这段,最难通航,虽然勉强也可以行船,但是河道狭窄、漩涡很多,漕船沉没事故频发。
下游淮安府这一段,泥沙淤积,河道变更频繁,不利于通航。不过并非不可以通航,此时正值丰水期,水道上倒是行得了船。
为了让水师航行得顺畅,孙贵把巨舰都留在了镇江,只带中、小型战船入黄河。船小帆大速度快,在海上疾行如飞,除了风帆,还装有橹,无风时可划船而行。
转眼便到了黄河入海口的云梯关。
很顺利,关上仅有一把总三百兵,小半个时辰便解决了战斗。
羊寨乡、安东城、赤宴庙,皆没有多少兵马,甚至连战船都没见着几条。
之所以这么顺,是因为黄河不利于航行,清军并没有大建黄河水师,仅有的一些战船,也是为保护漕运而设,而且为了阻击明军渡长江,这些战船大多派往了长江。
漕运总督杨方兴麾下的漕标,倒是有支水营,可是中了明军的调虎离山之计,被派去增援桃源县了。
除了水营的战船,运粮的漕船倒是有不少,形势紧张,杨方兴用这些漕船又组建了一支三千人左右的“水营”,可惜都是些粮船,炮都没几门,兵也都是临时征集的漕丁,不少人刀枪都拿不稳。
“轰轰轰!”
剧烈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对明军而言,与其说是水战,倒不如说是打靶。
王胜、蔡禄、黄应、杨正、戴捷诸将率战船奋勇冲击。很快,清军控制的草湾港便挂起了降旗。
“大帅,草湾一下,后顾无忧,可以登陆了”,副帅郑斌对孙贵说。
“嗯,登陆,让将士们把船上的大炮卸下来,用炮车装着,推上岸”。
为了确保奇袭成功,孙贵带了大量的炮车,方便运炮。
留下七千士兵看守战船,孙贵率三万三千将士登陆,来到了运河边。
“这就是大运河?壮哉”,孙贵不由得感慨,又忽然想起,自言自语,“不知这丰济仓内有多少粮食?”
郑斌说道:“大帅,这漕运采用的是‘支运’法,各地所征漕粮,先由当地送至粮仓,然后由各地递送京城。丰济仓号称天下粮仓,往年均有三百万石。不过这些年,我大明夺了江南,应该没那么多,不过近百万石,估计还是有的”。
孙贵哈哈大笑,“不管它有多少粮,本帅都要一把火,烧它个净光?”
“哈哈哈!”
诸将皆放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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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运河是人工挖掘的,因此河道并不宽,最窄处仅数丈(十余米),而且水势平缓。
明军抬着上千艘小船,用铁链相连,铺上木板,便是浮桥。一口气搭建了十余座宽大的浮桥,推着炮车、云梯车等攻城器械,迅速渡河。
丰济仓很大,外面围有围墙。原有守军三千,石廷柱令三子和硕额驸石华善率五千八旗汉军驻守于此。清江浦城内还有五千八旗汉军和两千绿营。
“王胜、蔡禄,汝二人率兵一万攻仓”。
“末将领命”。
“黄应率兵三千,看守浮桥”。
“末将领命”。
“其余诸将随本帅埋伏于丰济仓之南,本帅料定,丰济仓这边一打起来,清江浦城里的清军必然来增援,正好一举歼之”,孙贵很自信,跟着光武大帝打了这么多仗,不知不觉间有了名将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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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轰轰轰轰轰”,丰济仓响起了剧烈的爆炸声。
“不好,中了明军的调虎离山之计了!”
石廷柱是宿将,一听炮声,便知中计,十分懊恼不该派王国光、张中率一万绿营去桃源打钱谦益,现在清江浦空虚了。
可是,后悔也没用。
“来人,给本帅披甲,增援丰济仓”,带着五千兵马,出城增援。
“杀杀杀”,石廷柱刚走到一半,喊杀声大作,孙贵、郑斌、杨正、戴捷率两万伏兵杀出。
“不好,明军这是围点打援!”
石廷柱打老了仗,当年打锦州,他跟随皇太极,用这法子消灭了一批又一批明军,没想到今日被明军打了援。
毕竟是老将,决断迅速,“张朝璘章京,汝率本部殿后,其余人随本帅杀出去”。
“杀”,石廷柱发了狠,拼死往回冲,四子石琳率部紧随。
幸好决断得快,五千兵马保住了三千,狼狈逃回清江浦城。
殿后的梅勒章京张朝璘,左冲右突,却越围越深。
“哒哒哒”,一骑飞至,大刀横削,张朝璘的脑袋飞上了天,却是明将戴捷。
孙贵令郑斌、杨正领兵五千监视清江浦,自率大军猛攻丰济仓。
“围三阙一,放鞑子一条生路。此战本帅只要他们的粮食,速战速决!”
丰济仓内,和硕额驸石华善正组织部下拼死抵抗,却不料明军让出了一个缺口。这一下,清军再也没了斗志,纷纷从缺口逃生。
“额附,快走吧,晚了便来不及了”,部下劝石华善逃命。
“不,吾走了,大军的军粮就完了”,石华善不肯逃。
涌入的明军越来越多,部下无法,硬拉着石华善逃命。
丰济仓燃起了冲天大火。
清江浦城墙上,石廷柱老泪纵横,“皇上,臣无能,没有保住大军的军粮!”
正哭着,石华善逃回。
石廷柱大怒,“孳子,丢了丰济仓,汝还有脸活着回来!拖下去,斩!”
“额真,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请容额附戴罪立功”,诸将解劝。
“哼,看诸将面上,给汝一个机会。好好守城,若再丢了清江浦,定斩不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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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廷柱是宿将,孙贵攻了七天城,没打下来。
王国光、张中听说清江浦危急,急忙返回,各地的清军也陆续赶来。
孙贵一想,见好就收吧,二话不说,率水师渡过浮桥,登船返回。
丰济仓内的八十万石粮食被烧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清江浦城内的十万石,缺粮的乌云,笼罩在清军头上。
第四百一十二章 征途(十九)
六合之战已经打了四个月了,从七月初打到十一月初,小仗不断,大仗却没打起来。朱亨嘉和多尼,犹如两个武术高手,正在缠斗,不断地寻找着对方的破绽,打算一击致命。
朱亨嘉又在视察军营,这四个月,他可没闲着,不断地巩固着己方的防御。
五百兵为小寨,超过五百兵为大寨,足足立了两百寨。寨寨相望,栈道相通,寨内有寨墙、射击孔、了望孔、箭楼、兵帐、通道;寨外有壕沟、壁垒、栅栏、巡逻道、战壕、箭垛,功能齐全,构成了一个极其严密的的防御体系。
巡视了一圈,很满意。自己这么个搞法,等于是把每座营寨都建成了一个简易版的城堡,而整个防御体系,便犹如一个城堡群。即使清军填平壕沟,杀入营内,也会面临无数城堡的攻击。为防火攻,各大寨皆用土石垒成,多打水井,积池蓄水,又令各寨保持间距,即使一寨着火,也不会波及其他的寨子。
朱亨嘉登上了最大的中军寨里的了望台,中军寨用坚固的土石垒成,屯有一万侍卫亲军。了望台垒得极高,既是了望台,也是指挥台,台上,一杆盘龙大纛十分醒目。
端起千里镜,对面的清军营寨,一目了然。对方和己方一样,也在大兴工事,不过不是修寨子,而是在打造各种攻寨器械,忙得不亦乐乎。
朱亨嘉哈哈大笑,“多尼小儿,朕的大营,固若金汤,倒要看看,汝有何本事攻寨”。
他老人家的性子,一高兴便要作诗词,当即作了一首《鹊桥仙·待君》:
挥戈北指,
六合城外,
风起营盘难渡。
主人好客待君来,
刀剑作鱼龙起舞。
金风已至,
尚缺玉露,
急煞三军无数。
一轮红日照江山,
染红了城西古树。
他吟完歪词便不管了,自有编撰《起居注》的内官记录。
??
此时,清安远靖寇大将军、信郡王多尼亦在观察着明军的营寨,叹了口气:“进退有度、紧然有序,这明国的光武皇帝真帅才也!”
回到大营,没想到什么破敌的好办法,闷闷不乐。
军粮官来报:“大将军,我军的军粮不足一月了”。
仗一打便是四个月,军粮自然不足。
“运粮队回来了没?”
“尚未归来”。
“报,镶红旗汉军固山额真石廷柱急报,明军由黄河偷渡,焚毁了丰济仓。如今清江埔剩余的粮食只有十万石”。
“什么!”
多尼闻言天旋地转。好不容易今年天气回暖,夏粮收了上来,丰济仓屯了不少军粮。没想到一把火烧了一大半!
“杨方兴误国,本帅要参他一本”,多尼气得大吼,丰济仓被烧,漕运总督杨方兴自然逃脱不了干系。
其实不用他参,丰济仓被烧第二天,杨方兴便自缢了。他一死,石廷柱松了口气,上疏顺治帝,一边请罪,一边将罪责全推给杨方兴。
多尼急了,唤来罗可铎、尚善、杜兰、卓罗、祖泽润等商议。
“我军的军粮不足一月,淮安的存粮亦最多只够两月,而且尚未运至。如之奈何?”
卓罗提议道:“大将军,如今秋粮正在收,不如派兵去田里割稻?”
“今年好不容易天气转暖,派兵割稻,恐怕会激起民怨啊”,祖泽润有些担心。
多尼一叹:“事急从权,先让打粮队在六合附近打粮,日后让六合知县将打的粮折价给银便是”。
所谓折价给银,那是空话。谁都知道,满洲大军征粮,是从来不给银子的。
“大将军,我军粮草短缺,必须尽快攻打明军营寨,与敌决战啊”,尚善进言。
“嗯,尚善贝勒言之有理,休整两日后,大军与明军决战。此战事关大清国运,诸将当奋勇杀敌,有进无退”。
“嗻!”
??
听到了清军四处组织打粮队打粮的消息后,光武大帝便知道,火烧丰济仓的事成了。不由得神情严峻了起来,敌军粮尽前必然会垂死挣扎,如同猛兽临死前的一击,十分凶猛。
“传令各军,严守营寨,夜间布三重哨”。
第一天,清军没动静;第二天,仍没动静。朱亨嘉暗赞,这个多尼,倒是沉得住气。汝粮少不急,朕粮多就更不急了。想到这,不慌不忙地端坐于龙椅上,读起兵书来。
??
大明光武三年十一月六日,清军对明军大营发起了猛攻。
“八旗将士们,为了大清,前进”,随着多尼的一声大吼,决战开始了。
正黄旗汉军固山额真祖泽润、梅勒章京莽古图、傅喀、克星格各率本部兵马逼近明军大营。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双方的重炮开始互射。
清军驱赶着抓来的民夫,推着装满土的斗车填壕。
“老家伙,跑快点”,一个绿营兵挥舞着大刀,逼着一个老汉推车。
“这些天杀的,抢了粮还抓人,早晚被王师宰了”,老汉偷偷地嘀咕了声,推着斗车往前。
“啾”,一颗巨大的石弹飞至,二十斤重的弹丸,带着惯性,将老汉的身子砸碎,又蹦蹦跳跳地往绿营兵弹去。
“啊”,绿营兵只来得及叫了声,身子便破了个大口子。
明军的营前掘了三道壕沟,每一道都需要人命来填,百姓的命填完了,便用绿营、八旗汉军来填。
十天的时间,三道壕沟终于填平了。
多尼很着急,运粮官从淮安回来了,只领到了一个月的粮,现在自己的粮草只够支持一个半月。
“大将军,可令炮兵抵近射击,弓箭手、铳手压阵,步兵蚁附攻寨”,尚善向多尼建议。
“嗯”,多尼应了声。他豁出去了,令炮手推着小炮,直逼明军营寨,正对着轰;炮尚未停,弓手、铳手便在楯车的掩护下,直达寨墙下明军火炮的死角,往寨墙上射箭、放铳,八旗善射,弓箭手极多,箭矢遮天蔽日;清军的步兵在炮手、弓手、铳手的掩护下,乘云梯车登寨。
高台上,朱亨嘉冷笑,“传令赵勇,调整炮车间距,打掉靠前的清虏炮兵”,“传令各部,死战不退,擅自后退者,斩”。
第四百一十三章 征途(二十)
惨烈的拔寨战,打了五天,清军攻破了两重壁垒,来到了最后一重壁垒。
凌晨,天刚亮,多尼便唤来了巴牙喇纛章京葛尔哈,“葛尔哈,汝是吾满洲有名的好汉,能不能破阵,全靠汝了”。
葛尔哈慨然道:“王爷放心,奴才一定为大军杀出道口子”。
“好,不愧是满洲的巴图鲁”,多尼赞了一声。
“大将军,可令杜兰贝勒、卓罗额真跟在巴牙喇兵后面,一旦撕开口子,便攻占寨墙”,尚善禀道。
“嗯,杜兰、卓罗,汝二人跟在葛尔哈后面,一旦登上寨墙,死也要守住,为大军守住口子”。
“嗻!”
??
尚善作战经验丰富,为清军找到了很好的突破点,大明总兵刘孔昭、副将姚志倬部。
刘、姚二人原是鲁监国旧部,一个是鲁监国封的诚意伯,另一个是鲁监国封的平原将军。其部因为是由义军改编而来,战力较弱。
“儿郎们,干了这碗酒,此仗有死无生”,葛尔哈举起酒碗,朝着部下一千巴牙喇兵大吼。
“干”,“干”,“干”??
吼声如云。
葛尔哈一饮而尽,喊了声“痛快”,将酒碗摔在地上,“嘭”的一声,碎片四射。
身边的亲卫一凛,章京要拼命了!每到拼命时,章京必饮一碗酒,摔碗。
“嘭”,“嘭”,“嘭”??
巴牙喇兵都学着葛尔哈,一饮而尽,摔碗鸣志,不像一千名士兵,倒像一千只恶狼。
“嗷”,“嗷”,“嗷”??
巴牙喇兵用最原始的声音嚎叫,二十人一组,在楯车的掩护下前进,后面推着云梯车。
“呯呯呯”,寨墙上,明军的铳手沿着射击口射击,大多打在了楯车的护板上。
“弓箭手抛射”,刘孔昭下令。
“嗖嗖嗖”,明军的弓手射出了箭雨,可对于身披三重甲的巴牙喇兵用处不大,倒是射杀了清军的一些弓箭手。
“嘭,嘭,嘭??”
一辆辆云梯车架到了寨墙上,巴牙喇兵们身着三层甲,手持重兵器,登梯而上。这些都是百里挑一的勇士,身披重甲,却奔跑如飞。
“咣当”,姚志倬的大刀砍上了巴牙喇兵的白甲,火星四溅,敌人竟毫发未损。那白甲狼啸一声,举着一根大大的狼牙棒砸来。
姚志倬能当上大明的副将,自然武艺高强,身子一晃,躲过狼牙棒,一个反推,将白甲兵推下了寨墙。
“鞑子甲厚,用火铳”,他大吼道,“用~”
声音嘎然而止,一枝刺箭射透了他的胸甲,余力震碎了心脏。
清军的箭分为披箭、刺箭和哨箭,巴牙喇兵用的是刺箭,可在八十步内破甲、五十步内破双层甲、三十步内破三层甲。
箭是葛尔哈放的,他带着一百巴牙喇射雕手,立于寨脚,射杀露头的明军,掩护己方攻寨。
一口气射出二十枝刺箭,箭无虚发。普通的弓手,连射十二枝箭,便到极限,需休息后再射。此人臂力惊人,一壶箭射完,仍然不累。打发了性,持大斧亲自登寨。
“威武”,“威武”,“威武”??
见章京如此神勇,巴牙喇兵士气大振,纷纷抢上寨墙。
“呯”,刘孔昭扣发扳机,手铳冒起了青烟,射杀了一名巴牙喇兵。来不及装药,捡起一根大铁棍,朝巴牙喇兵砸去。
“刘兄,吾来助汝”,敌人越聚越多,正在危急,忽听一声大吼,副将吴宗潜赶到。陆续又来了游击沈祖孝、金瓯、白守富数支援军。
清军这边,贝勒杜兰、固山额真卓罗、祖泽润、甲喇章京刘大元部亦加入了战团。
“杀”,吴宗潜砍翻一员清将,来到刘孔昭身旁,刘孔昭感慨万分,当年在苏松并肩杀敌的战友又聚到一起了。
甲喇章京刘大元看到了刘孔昭的将旗,率亲兵杀来。
“嗖”,大明游击金瓯拉出了满弓,箭带着惯性,从后颈射入刘大元颅内,将其重重地钉在地上。
还没来得及高兴,固山额真卓罗的大锤砸碎了他的脑袋。
“儿郎们,看到那杆将旗了吗?随我往那冲”,葛尔哈大吼,大斧横飞,扫倒了几名明军,率数十名巴牙喇兵杀向刘孔昭。
“狗鞑子,去死吧”,吴宗潜的大刀砍上了葛尔哈的肋间,火星四溅,仅砍破了一层甲。正在错愕,大斧到了,重重地一斧,吴宗潜被劈成了两半。
“吴贤弟”,刘孔昭恸极,冲上去抱着葛尔哈往寨墙边拉,欲和其同归于尽。
“哼”,葛尔哈一声闷喝,栳栳大的拳头,一拳砸中刘孔昭面部,又举起刘孔昭,掷下墙去。
“哈哈哈”,手持大斧,昂首大笑,宛如地狱里的杀神。
“呯”,一声铳响,杀神葛尔哈脸被射成了筛子,重重倒地。
不远处,明军一小卒手持火铳立着,铳口冒着白烟。
??
高台之上,光武大帝端着千里镜仔细观察着敌情,忽地扑嗤一笑,“清虏急矣,饿虎搏命啊!”
“传令郝尚久、王得仁部驰援”。
郝尚久、王得仁赶到壁垒,壁垒上已是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死尸。
游击沈祖孝、白守富血染战袍,已到了紧急关头。
“汝二人久战辛苦,且下去歇息,壁垒交给吾等”,郝尚久温和地对二将说。
“末将不累,请新泰侯允末将留下来,替刘总镇报仇”,二将却不肯退。
郝尚久叹了口气,“也罢,便依汝等”。
杜兰、卓罗、祖泽润冲上了寨墙,却始终占领不了寨墙。急坏了多尼,令贝勒尚善、梅勒章京莽古图增援。
尚善登上壁垒,发现己方虽然占据了几个立足点,明军却在寨墙上列阵而守。对莽古图说道,“这么打不是办法,莽古图章京,吾观此墙不过是匆匆以土石垒成,并不结实,汝速去火器营,取火药炸墙”。
用“放崩法”炸墙,对清军来说并不陌生,努尔哈赤时代,他们便在辽东试过此法。
莽古图令火器营在寨墙下掘好坑,堆满火药,点火。
“轰隆”,“轰隆”,“轰隆”,三声巨响,壁垒被炸开了三个大口子。
“杀杀杀杀杀杀!”
无数清军由豁口涌入。
寨墙下,多尼对尚善愈发的佩服,“尚善贝勒真是智将呀,本帅怎么就想不到用放崩之法?”
??
“没想到多尼这黄口孺子,竟然有两下子”,明军高台上,朱亨嘉喃喃自语。
“陛下,当再派援军堵住豁口”,郑封急道。
光武大帝忽然笑了,“郑卿可见过农人打狗吗?”
“臣愿闻其详”。
“农人打狗,皆是把狗诱入房内,关上门,狠狠地打。此之谓‘关门打狗’耳”。
说完,大帝微微一笑,“传令各军,放弃壁垒,撤回各寨,互相配合,据寨杀敌。有敢弃寨而逃者,斩!”
第四百一十四章 征途(二十一)
壁垒破了,清军潮水般涌入。先是三条洪流,继而分散到四面八方。
罗可铎、尚善、杜兰、卓罗、莽古图、傅喀、克星格、祖泽润各率本部涌入明军大营,四处砍杀。多尼也带着中军,冲了进来。
很快地,清军就发现不对劲了。
一般明军的大营,只最外层有壁垒,里面皆是营帐,只要攻破了壁垒,冲入寨内,便无险可守。可眼前的明军大营内,里面居然是筑有土围子的营寨,明军将军帐扎在营寨里,烧不着,打不到。
总兵等主要将领所在的寨子,用土石堆成;其他寨子,用木头扎成。大的寨墙上,除了密布弓矢、火铳、礌石外,还装有虎蹲炮。
打前面的寨子,会受到后面寨子的攻击;打左边的寨子,右边的寨子会开火;甚至出现了打一个寨子,被几个寨子夹击的情形。
明军躲在寨墙上射击,近的用弓矢、火铳,远的用虎蹲炮。
炮弹轰鸣,弹矢横飞,直杀得清军心惊胆颤。
“嗖嗖嗖”,一清兵中了七八箭倒地。
“呯”,一枚铳弹从一八旗兵后方飞过,他刚叫了声好险,又被左右两旁寨墙上的火铳,射成了一团烂肉。
“哒哒哒”,贝勒杜兰率一队骑兵,驰入明军大营,本想见到四处逃窜的明军便一顿好杀。不料明军井然有序撤到了各自的营寨内,一个乱兵都没瞅着。
“呯”,一枚流弹从杜兰的头上飞过,射落了头盔上的帽缨。
杜兰大怒,马鞭往流弹的方向一指,“给本贝勒打下那个寨子”。
八旗兵闻令,扛着长梯冲去。
这只是一个五百人的小寨,和其他的寨子离得较远,似乎是个孤寨,易拔。
却不料五百步外,是丹阳伯、大明总兵张成武的大寨,大寨内有一千兵马,寨墙上还有火炮。
张成武瞅见了杜兰的将旗,“嘿,是个鞑子大官”,当即唤来几十个炮手,“瞧见鞑子军旗下那员虏将没?给本将射,射中了有赏”。
“轰轰轰??”
连绵不绝的霰弹射向杜兰,将他射得千疮百孔,栽下马来。
“贝勒爷!”
戈什哈们急忙营救,却只救到一具尸体。
梅勒章京克星格率军攻上了明军游击范风仁的寨子,眼看就要拔寨。
不远处,是大明南陵伯、骑营总兵孙广威的千人大寨。骑兵的寨子,寨内自然有马。
“上马,开寨门,随吾杀敌”,孙广威一声虎吼,率五百骑兵驰出,直扑克星格。
打了克星格一个措手不及,他的主力正在攻寨,身边只有三百骑,“快,上马迎敌”。
清军手忙脚乱地上马,尚未来得及列阵,明军已杀至,清军大乱。
克星格取出了大梢弓,“嗖”的一箭射向孙广威。不料一向百发百中的他,居然没射中。
孙广威的骑刀到了,克星格来不及拔刀,只得用弓一挡,骑刀劈断了大梢弓,余势未消,又劈掉了克星格的人头。
打了一个时辰,清军伤亡惨重,明军却没有太大伤亡。
??
“大将军,这么打,儿郎们伤亡太大,何不用火攻?”
尚善向多尼献计。
多尼点点头,令各军放火烧寨。
“嗖嗖嗖”,清军射出了无数火箭。
不好使。大寨由土石垒成,不畏火;小寨即便起火,因为畜有水池,取水浇之便熄。大部分的营寨未受火攻影响。
凡事皆有例外,参将陈鉴的寨子起火了。他是书香门第,诗写得好,性情中人,却生性疏懒,没将蓄水池蓄满,只蓄了浅浅一层。火一起,却没水浇。
熊熊大火,很快烧塌了寨墙,陈鉴率六百部下突围,突不出去,惨死在乱军中。
战争便是如此,不肯流汗,便要流血。
见火攻效果不大,士卒伤亡太大,尚善再次献计,“大将军,不如弃其他寨子不打,直接攻伪明皇帝的大寨”,尚善对多尼说。
“这些小寨都如此难打,伪明皇帝的大寨恐怕更难打呀”,多尼见己方伤亡如此惨重,有些发怵。
“大将军,两军相逢勇者胜,岂有攻破敌军壁垒反而后撤的道理?末将愿率军为前锋,拔敌主寨”,尚善大呼。
“末将愿与尚善贝勒一起拔敌主寨,生擒伪明皇帝”,平郡王罗可铎主动请缨。
多尼思索片刻,牙一咬,“吹号聚兵。祖泽润、祖泽溥两位将军,留守后方,其余诸将随本帅去拔伪明皇帝的大寨”。
“呜~呜~呜~”
涩耳的号角追起,一队又一队的清军至多尼的大纛前集结。
多尼留下了祖泽润、祖泽溥部把守后路,率大军杀向朱亨嘉的中军寨。
??
想攻打大明皇帝的中军寨,可不容易,一路上连续经过塔天宝、马进忠、郝永忠、白文选诸部四十多个寨子。
每过一个寨子,便挨一顿射击。明军像打兔子一样,躲在寨墙的射击孔后面,对着清军开火。
多尼依尚善之策,能绕便绕,绕不过的便留下偏师攻打。主力节省时间,往前直插明军中军。
丢下了数千具尸体后,来自到了光武大帝的中军寨前。
好大一座中军寨!比其他的寨子更高、更坚固,一万精锐的侍卫亲军驻守其中。
中军寨的左边是伏虏侯刘文秀部十五寨;右边是浦城伯马宝部十五寨;后边是新泰侯郝尚久部十五寨;右前方是靖国侯袁宗第部十五寨。
多尼来到中军寨前,见袁宗第部的寨群有些碍事,便欲先打袁宗第部。
尚善却道:“大将军,现在天色已至中午,若不能迅速破寨,我军危矣!不如分兵监视左、右、前的寨子,大军直捣敌主寨。擒贼先擒王,只要抓住伪明的皇帝,此战必胜!”
多尼点点头,令罗可铎、卓罗、莽古图、傅喀分领所部监视前、后、左、右的明军寨群,自己与尚善率军缓缓逼近了大寨。
“将士们,杀敌报国的时候到了!圣上在高台上看着吾等,侍卫亲军绝不能给圣上丢脸。待会儿狠狠地打,谁要是敢怂,本将砍了他的脑袋”,宜兴伯赵勇冲部下大吼。
闻其言,一万侍卫亲军,个个战意高昂,握紧了手中兵器。
寨内高台上,光武大帝身披甲胄,伫立于盘龙大纛之下,威风凛凛,仿佛战神。
第四百一十五章 征途(二十二)
天气已近冬,寒风凛冽。
阿都沁左手持藤牌,右手拿着一柄蒙古弯刀,目中喷火,狠狠地盯着对面的大寨。来的时候,王爷说的明白,满三年轮换。结果,眼瞅着还有几个月便可以回家了,该死的明军,居然渡江了,这是诚心不让自己回家啊!待会,一定要多杀几个明狗,阿都沁愤愤地想。
他来自漠南蒙古科尔沁部左翼中旗。科尔沁部是漠南蒙古的大部落,满清将漠南蒙古的二十四部,编为四十九旗。科尔沁四部便占了十旗。
科尔沁部、喀喇沁部和大清联着姻,为大清打仗理所应当。此次出征,两部各为满清提供了万余兵马。
“阿都沁(蒙语:放马的人),你气哼哼地看什么,莫非没抢到金银财宝,在生气?”来自用一个旗的巴银,开起了阿都沁的玩笑。
“巴银(蒙语:富裕),你真不愧是巴银,这时候还想着金银财宝,小心一会儿有银子没命花”,阿都沁没好气地骂道。
“哒哒哒”
和硕达尔汉巴图鲁亲王博尔济吉特·满珠习礼纵马驰到军阵前。他是清昭圣皇太后的亲弟弟、顺治帝的亲舅舅。
博尔济吉特,又译作孛儿只斤,这个姓尊贵,乃是成吉思汗的姓氏。和固始汗一样,科尔沁部也是黄金家族的旁裔,是成吉思汗二弟合撒儿的后代。可惜,他们却背叛了成吉思汗的嫡脉林丹汗,投入了满清的怀抱。
听说明朝出了个光武帝,威胁自己外甥大清顺治帝的江山。这还得了!科尔沁部的几位亲王都要出征伐明,尤以卓礼克图亲王博尔济吉特·吴吉善叫得最大声。
不过叫归叫,最后出征的只有满珠习礼一位亲王。
吴吉善压根不想去。他不仅是昭圣皇太后的兄长、顺治帝的大舅,还是顺治帝的岳父。一年前,小皇帝不懂事,宠爱狐媚子董鄂氏,把他爱若珍宝的女儿博尔济吉特·孟古青废为静妃。一气之下,他将女儿接回了科尔沁大草原。虽然昭圣皇太后又让小皇帝立了第二个博尔济吉特氏的女人为皇后,但是心里有怨气,不想去。
“勇士们,我知道你们都想返回科尔沁。打赢了这一仗,我带你们回家”,满珠习礼在阵前大吼。
“伊拉勒培(蒙语:胜利)??”
科尔沁的勇士大吼。
听到了“回家”这两个字,阿都沁和巴银的眼睛红了。
“喀喇沁的勇士们,明国皇帝的大营里有数不清的金银财宝,杀进去,带着这些钱财,快快乐乐地回家”,战场的另一边,喀喇沁部右翼札萨克旗贝勒兀良哈·固鲁斯奇布崐也在激励着部下。
??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双方的火炮开始对射。
因为重炮不易移动,且到处都是明军营寨,运进来也容易遭袭击,所以清军只带了些小炮;明军倒是有重炮,但射程远,怕射到附近自己人的营寨,不敢用。
所以双方只能用小炮互射。
明军有寨墙掩护,墙上还设有布缦,可以有效地减少霰弹的杀伤,相比之下,清军的防御手段少了很多,伤亡也远远大于明军。
“呜~呜~呜~”
清军的号角响起,满珠习礼部和固鲁斯奇布崐部架梯攻寨。
铺天盖地的炮火、铳弹、箭矢,夺走了无数蒙古勇士的生命。
“浩瑞(万岁),浩瑞,浩瑞??”
蒙古兵呐喊着缘梯而上。
阿都沁顶着盾牌往上爬,“哗”,一锅金汤泻下。急用盾牌一挡,金汁四射。
好险!
他松了口气,墙上的明军又扔下一陶罐猛火油,“嘭”,砸在云梯上,味道刺鼻。
一个火把扔下,“呼”的一声,阿都沁连人带梯成了火团。
巴银弯弓搭箭,向一个明军射去,箭擦着头皮飞过。
“晦气”,巴颜骂了声,寻找下一个猎物。
“呯”,一声铳响,他也成了别人的猎物。
久攻不下,满珠达礼和固鲁斯奇布崐急了,将旗前移,亲临寨下督战。
??
寨内高台下,三千未着甲的壮士正在喝水吃东西,盘坐休息。
这是明军的重甲步兵。中军寨内,除了有一万侍卫亲军外,还有三千重甲虎贲,由王国玺、李来亨两员猛将指挥。
寨墙上打得热闹,二人憋不住了,来找光武大帝,“陛下,末将请战!”
朱亨嘉脸一沉,“汝等来做甚?下去休息,稍会自有用汝等之时”。
??
攻了大半个时辰,蒙古人仍未能攻下中军寨。
固鲁斯奇布崐打出了凶性,亲自抢上了寨墙。手中的蒙古弯刀,连杀几名明军。喀喇沁部的战士,士气大振,围绕在固鲁斯奇布崐身边,占据了一个抢登点。
赵勇见势不妙,率两百铳手赶到。
“列阵,射!”
“呯呯呯”,铳弹横飞,其中一铳,将固鲁斯奇布崐贝勒,射得由寨墙倒栽而下。
多尼见久攻不下,下令满八旗出战。
尚善亲率十甲喇一万五千人,不顾生死地冲来。
高台上,郑封笑问朱亨嘉:“陛下,狗已进门,是否该关门打狗了?”
“不急,清虏尚有锐气,再等等”,光武大帝放下了千里镜,“传令王国玺、李来亨部披甲、列阵”。
三千重甲步兵开始披甲,足足披了三层甲,然后,列阵。
此时已是下午,天色将黑。
爱新觉罗·尚善拼命了,手持大刀抢上寨墙,一刀将明军游击徐登第斩杀。
满珠达礼也拼了命,弯刀杀人如麻。
“快,用‘万人敌’往墙下扔”,赵勇大呼。
一颗颗八十斤重的大家伙掷下,这种古代的烧夷弹,十分好用,火力出腾,八面旋转。
清军伤亡惨重,尚善、满珠达礼被赶下了寨墙。
“敌势颓矣”,朱亨嘉冷冷一笑,下令道:“全军突击!”
高台上挂起了进攻的令旗、各寨一个接一个挂旗。
中军寨的寨门开了,王国玺、李来亨率三千重甲步兵当先杀出,后面跟着赵勇的侍卫亲军。
“杀杀杀杀杀杀!”
刘文秀、马宝、郝尚久、袁宗第、王得仁、郝永忠、塔天宝、马进忠、张成武诸将皆从各自的营寨内杀出。
“来人,槌来”,高台上,朱亨嘉大喝。
“陛下,鼓槌在此”,马欢喜递上了鼓槌。
“咚咚咚咚咚咚??”,光武大帝亲自擂鼓助威。
高台很高,鼓声很响,见皇帝擂鼓,明军士气大振。
“万岁”,“万岁”,“万岁”??
将士们奋不顾身杀向清军,战场上一片万岁声。
第四百一十六章 征途(二十三)
沙场干戈处,白骨蔽平原。
王国玺、李来亨率三千重甲步兵冲入尚善、满珠达礼军中。和普通的明军不同。这三千明军个个身着三层甲,手持铁锤、狠牙棒、大斧、厚背大刀等重兵器。见人就砸,遇马便劈,杀得清军尸横遍野。
尚善冲在最前面,此时闪避不及。拔出腰刀劈向一明军重甲。
“嘭”,钢刀砍卷了刃,也只砍破两层甲。尚善红了眼,用刀背狠砸重甲的头盔,将重甲砸翻。又从马上取下一柄狼牙棒,持棒猛砸。
“嘭”,一声巨响,王国玺的狼牙棒到了。棒对棒,重量都差不多,区别只在于王国玺一直在养精蓄锐,而尚善从凌晨战至下午,难免疲惫。
王国玺挑飞了尚善的棒,又一棒砸碎了他的头颅。这是六合之战以来,清军战死的第三位贝勒,爱新觉罗家的男人又少了一个。
满珠达礼见势不妙,拨马欲逃。李来亨追至,一刀斩断马腿,滚下马来。
正要结果了性命,满珠达礼大呼:“不要杀我。我是科尔沁部左翼中旗和硕达尔汉巴图鲁亲王满珠达礼,若放我回科尔沁,愿出战马千匹交换”。
“嘿,这鞑子居然是个蒙古亲王,捆了”,李来亨令部下捆绑住满珠达礼,继续往前杀。
三千重甲闯入多尼的中军。
年轻的多尼闻听尚善阵亡的消息后,惊得魂飞魄散,“吹号撤退”,他咬牙下达了军令。
撤退可是门大学问,若是老将指挥,必然是派兵先挡住明军的进攻再退,这样军阵不乱,损失也不会太大。
可多尼只有二十岁,战场经验不足,匆忙下令撤退,直接导致了全盘崩溃。
“呜~呜~呜~”
凄凉的撤退号角吹响,各部清军顿时没了战心,无头苍蝇般纷纷夺路而逃,队不成队,列不成列。
清平郡王罗可铎,听到军号,拨马欲走,老将袁宗第杀到。
“哒哒哒”,袁宗第身经百战,战场经验非初上战阵的罗可铎可比。两马一错镫之际,左手一拽,轻松将罗可铎拽下马。
“王爷”,戈什哈们大惊,拼死来救,却被袁宗第的亲兵杀了个干净。
“哈哈哈”,袁宗第放声大笑,“没想到生擒了一个满洲郡王,看来此次吾的爵位要动一动了”。
固山额真卓罗正在攻打大明浦城伯马宝的军寨,听到撤退的号角,顿时手忙脚乱。
马宝趁势率军从寨内杀出,阵斩卓罗。
梅勒章京莽古图运气不好,逃跑途中马失前蹄,被伏虏侯刘文秀生擒。
风烟滚滚,杀声阵阵。王得仁、郝尚久、郝永忠、塔天宝、马进忠、白文选、董方策、罗承耀等将皆杀红了眼,攻杀各级清将无数。纵横三十里的明军大营,处处皆是修罗战场。
祖泽润、祖泽溥部负责守卫后方,听得撒退的号角,正在惊疑。忽见多尼、傅喀等人逃回。
“大将军,战局如何?缘何撤退?”祖泽润问道。
多尼脸色苍白地说道:“我军败了,额真赶紧列阵,接应败军撤退至大铜山”,说完引败军往大铜山而行。
祖泽润、祖泽溥部刚列好军阵,明军甘辉部杀至;抵抗了一阵,刘国轩部杀至;又来了武邦贤部、惠之观部??
明军越涌越多,祖氏兄弟再也抵挡不住。
“兄长,汝先撤,吾来挡住明军”,祖泽溥对祖泽润说。
“不行,二弟,要撤一起撤”,祖泽润不肯。
祖泽溥大急,“兄长,父亲年事已高,难道汝忍心让他一下子失去两个儿子?”
听二弟提起了老父亲祖大寿,祖泽润把心一横,不忍心看弟弟,驭马疾驰。
“杀”,祖泽溥一声狼啸,又砍倒了一名明军。刀已卷刃、战袍染血。
“噗噗噗”,几柄长枪剌穿了他的胸膛。
??
扬州府大铜山下,一杆残破的安远结寇大将军纛,有气无力的立着。
多尼收拢败兵,十二万大军,不足四万。
“大将军,我军遭此大败,黄河以南是守不住了,不如撤到徐州、淮安北部,依托黄河固守”,梅勒章京傅喀禀道。
“哎”,多尼长叹一口气,“此仗我军惨败,粮草辎重尽失,如何撤退?”
“大将军,我军可先撤至江都,然后由运河乘船北撤,这样速度快。沿途可在淮安府补充粮草”,祖泽润说道。
“嗯,便依额真之策”,多尼没精打采地说道。
“报,大铜山下发现明军骑兵”,斥侯来报。
“什么!”
多尼此时已是惊弓之鸟,下令全军即刻往扬州府治江都撤退,打算沿大运河北逃。
??
江都城江园,扬州徽商总商江国茂正和儿子江演、老友汪镳一起,欢迎一位故人。
是的,故人,大明盐课提举司员外郎宋二泉。
当年宋二泉找徽帮销售大明多余的食盐,江国茂偷偷令以老友汪镳的名义合作。这几年共同做食盐生意,发了大财。
“宋兄,闻王师连战连胜,清虏丧胆,真乃可喜可贺呀”,江国茂先向宋二泉道了贺。
宋二泉一笑,“江兄还不知道吧,六合之战已经结束了,王师大胜,扬州即准光复了”。
“什么!”
众人先是大惊,随即大喜。天可怜见,终于可以不用留着金钱鼠尾见祖宗了。
这些商人,个个精明无比。暗忖:宋二泉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必有要事。难道是要吾等在扬州起义?可是大家手上只有一些看家的护院,并无军队,江都城内,可是有总兵李栖凤的数千兵马,城外各港口,还有副将张玮的万余水师。这如何能成功?
江国茂沉声说道:“宋兄有事尽管吩咐”。
“好”,宋二泉赞了声好,大声说道:“圣上口谕,着江国茂、汪镳沉盐船堵死运河,阻止清军沿运河北逃”。
原来朱亨嘉打赢了六合之战后,和郑封、刘茂遐等人一商量,觉得清虏沿运河北逃的可能性极大。他忽然想起自己曾令曹登榜派人联系徽商,向虏占区倾销海盐之事。便令曹登榜派人带道口谕给江国茂、汪镳,令他们沉船堵死运河,阻止清虏顺河北上。
虽然“谕”不像“诏”那么正式,不需要盖上国玺,口谕也只不过是皇帝口头交代的一句话而已,江国茂、汪镳可丝毫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下跪聆听。
自从与大明合作贩盐起,他们就已没有了退路,自然听令而行。
当晚,徽州商帮便在大运河高邮州南段,沉盐船数百艘,堵死了运河。
??
多尼率残军退到江都,与扬州总兵李栖凤合兵后,有陆师四万五千人、水师一万五千人。
他不敢在江都久留,令副将张炜率一万五千水师扼守江都港,防范明军追击。自己率陆师乘船沿运河北逃。
镇江府丹徒港,大明水师副帅、辅明侯林察犹豫不决。
江对岸的清军,北逃的迹象十分明显,可水师主力皆被孙贵带去烧丰济仓去了,自己部下的水师只有一万,到底是追还是不追呢?
最后林察下了决心:追!
为将者,岂有发现战机而不战的道路?自己虽然兵少,却士气高昂;敌军虽然兵多,却已是惊弓之鸟。没什么好说的,打!
他唤来部将王兴、余龙,说道:“扬州之敌正准备北逃,本帅欲追之。然敌众我寡,汝等敢战否?”
二将归明前皆是有名的水寇,甚是悍勇,被激得面红耳赤。
“大帅说哪里话,末将几时怯战过?”
“大帅追敌,末将愿为先锋!”
王兴、余龙奋然请战。
林察见军心可用,遂率一万水师猛攻驻于江都港的清军张炜部一万五千水师。
十二月十六日,江都水战打响。
其时,清军陆师已经乘船北逃,水师人心惶惶,战心不足。
张炜勉强在运河上列了三阵。
刚列好阵,明军战船驰至。王兴率二十条船,沿河而上,其速如风。清游击张朴率军阻挡,战不多时,便被王兴跳帮阵斩。
余龙不甘示弱,闯入清军阵中,斩游击田浑。
张炜见势不妙,率几十条船北逃运河。
??
多尼、傅喀、祖泽润、李栖凤逃至运河高邮州段,只叫了声苦,这段河面被无数沉船堵塞,无法航行。
只得令军士拖走沉船,疏通河道。
正忙着,张炜逃至,“禀大将军,明军数万水师攻陷了江都港,正往运河追来”。他吃了败仗,自然要夸大明军水师人数。
多尼一听追来了数万明军水师,骇得面如土色,不敢战,下令登陆,走陆路北逃淮安。
水陆换陆路,耽搁了时间。逃到淮安府大河卫,明军骑兵孙广威部追至。追兵其实只有九千,可清军此时已无斗志,一触即溃。
明军撵着清军的屁股好一通杀!
镶红旗汉军固山额真石廷柱闻多尼兵败,率军一万从山阳城赶来接应,孙广威方退。
多尼清点败兵,仅剩二万余人,即使加上石廷柱部、漕督标营、淮安绿营,亦不过四万六千兵马。再不敢战,迅速渡过黄河,沿云梯关、安东、清河、宿迁、邳州、镇口闸一带防守。
现在,他只能将希望寄托于黄河天险。
??
朱亨嘉的大军来到了黄河南岸。
在南岸,他论功行赏。
六合之战,袁宗第抓住了满清平郡王罗可铎,李来亨抓住了科尔沁亲王满珠达礼。虽然满珠达礼爵位更高,但罗可铎是代善曾孙,正儿八经的爱新觉罗家的郡王。众议以袁宗第为首功、李来亨为次功。
于是,封袁宗第为越国公、李来亨为太子少保。
朱亨嘉一边抹马厉兵,准备渡过黄河,收复中原,一边陷入了沉思。
湖广方向,严遵诰传来军报,正与虏宁南靖寇大将军罗托对峙;四川方向,范友贤上疏说,已修理好了栈道,即将攻打李国翰、李国英;唯有辽东方向的杨怀,自从上次来了封信,说已抵达朝鲜身弥岛后,便再无消息。
杨怀是朱亨嘉亲卫队正出身,在白云山之战中救过光武大帝的命,君臣之间感情极深。
辽东太远,音信缓慢。朱亨嘉不禁为杨怀捏了把汗,传令驻台湾的广东水师总兵陈奇策部,尽速赶往身弥岛增援杨怀。
第四百一十七章 辽东(一)
宁古塔只有一个季节:冬季,“宁古寒苦天下所无,自春初到四月中旬,大风如雷鸣电激、咫尺皆迷,五月至七月阴雨接连,八月中旬即下大雪,九月初河水尽冻。雪才到地即成坚冰,一望千里皆茫茫白雪。
满语“宁古”指的是“六个”;“塔”是台的意思,当年努尔哈赤的曾祖父福满的六个儿子,居住在此,可以说,这里是清廷的龙兴之地。
再大的雪,也挡不住铁打的汉子。一匹高壮的黑马,扬起四蹄,在皑皑白雪中飞奔。马背上,一身着甲胄的白发老头儿,正在玩着马术,时而鹞子翻身,时而马腹藏人。一头野鹿受惊窜出,老头双腿轻夹马腹,在马上弯弓搭箭。行云流水的一箭,射穿了鹿颈。可怜那鹿,只来得及发出半声哀鸣,便咽了气。
身后一骑追上,一员三十多岁的将领,下了马,和那老头眉梢眼角简直一模一样,“阿玛宝刀不老,好箭法啊!”
一声爽朗的大笑,老头也翻身下马,取出一个水囊,接起了鹿血,大口饮了起来,又对儿子说道:“汝也喝点,这可是好东西,宁古塔冷,这东西暖身”。
“嗻!”
青年将领,也不客气,取出水囊,接鹿血大喝。
“巴海,汝小子找阿玛何事?”
“阿玛,朝鲜国王李淏派兼司仆(护卫国王安全的武官)申浏,率一百五十名朝鲜兵赶到”。
老将听了,哈哈大笑,拔出腰刀,轻抚了起来,“在宁古塔这些年没仗打,吾的宝刀都快生锈了。这下好了,可以痛饮罗刹人之血,痛快呀痛快!”
这老头乃是清首任宁古塔昂邦章京瓜尔佳·沙尔虎达,年轻将领是他的儿子瓜尔佳·巴海。瓜尔佳氏出猛将,可不只有瓜尔佳·敖拜三兄弟,这沙尔虎达亦是在历史上大名鼎鼎的猛将。
他是镶蓝旗人,属于女真其先苏完部,世居虎尔哈。其父桂勒赫投奔努尔哈赤后,他跟着太祖、太宗,参加过大凌河、锦州、遵化、北京、松山一系列血战,论资历比敖拜老得多。
此人曾经是清廷的噶布什贤(前锋营)章京。这个官可不得了,满洲最精锐的武力乃是巴牙喇兵,而巴牙喇的精锐乃是巴牙喇前哨兵。巴牙喇营前哨兵称噶布什贤超哈,为八旗前锋营之始。能在这伙勇士的勇士中,当上章京(将军),沙尔虎达的勇猛可想而知。
不过此人在历史有名,不是因为他勇猛、打大明打得狠,而是因为他攻下了沙俄建造的卡马尔斯克堡,打死了俄军统帅斯捷潘诺夫。他的儿子巴海则将斯捷潘诺夫匪帮残部杀了个干干净净。这父子二人守卫北疆的很长时间,俄国人不敢进犯。
松山战役打完后,沙尔虎达被清廷派去镇守虎尔哈一带。眼瞅着其他将领从龙入关,从北方一直打到江南,升官的升官、封爵的封爵。而自己则因为待在北方没仗打,立不了功。
正郁闷着,俄国人来了。
两年前,一个叫哈巴罗夫的俄国人带了两百多哥萨克闯入了乌扎拉村。盛京昂邦章京叶克书派麾下第一骁将海色率两千多骑兵夜袭俄国人,结果被打得大败,伤亡七百多。
战后,沙皇俄国的气焰愈发嚣张,将原中国领土伯力命名为哈巴罗夫斯克,还在那给哈巴罗夫塑了雕像。又任命叶尼塞督军巴什科夫为黑龙江督军。
这哈巴罗夫回到莫斯科后,大肆宣扬远东的富庶。说什么黑龙江到处是黄金,遍地是宝石,黑貂在家门前跑来跑去。一时间在沙皇俄国掀起了殖民远东的狂潮。
罗刹人的野心引起了顺治帝的警惕,于是在宁古塔、虎儿哈一带建了军事专区,设宁古塔昂邦章京驻守。乌扎拉村之战后,他对盛京昂邦章京叶克书打仗的能力产生了怀疑。
得派员猛将镇守这大清国的龙兴之地!派谁好呢?顺治帝想到了三朝老将沙尔虎达。对沙尔虎达的能力,顺治帝不担心,唯一担心的是他的年龄。老将军五十七了,还能带得了兵吗?
偷偷让左右打听了下,结果左右回报;“皇上,您就放心吧,那老头身体好着咧,天天在虎儿哈一带猎黑熊、射野鹿,还老是抱怨没仗打”。
顺治帝一听乐了,连忙任沙尔虎达为宁古塔昂邦章京,让他给罗刹鬼一点厉害看看。
沙尔虎达一上任,便四处勘察地形,准备围歼闯入辽东的罗刹人,又建议调朝鲜军作战。他是老将,知道朝鲜鸟铳手的战斗力还是不错的。
朝鲜国王李淏很矛盾。一方面,他一向仇清,所以只派了一百名鸟铳手,外加军官、翻译、旗鼓手、火丁五十一名,合计一百五十一人助战;另一方面,他又不愿意让清虏小看了朝鲜,派的这一百多人,皆是朝军精锐。
沙尔虎达检阅了这支朝鲜军队,很满意。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他让朝军列阵,放了几铳,便知是精兵。
于是召集梅勒章京巴海、甲喇章京海塔、尼噶礼军议。
说是军议,其实是老头儿一人说了算。
“尔等都抓紧准备,挑选出最精锐的三百八旗勇士,外加三百赫哲族猎手,再加上这一百多朝鲜人。三日后,本帅要去消灭罗刹人”。
巴海大惊:“阿玛,两年前盛京骁将海色率两千多八旗外加数千百姓,攻打两百多罗刹人,结果大败。现在辽东的罗刹人比两年前还多,您只带这么点兵马打罗刹人,是不是太危险了?”
“哼!那海色狂妄自大,大战临头,居然下令抓活的,想向皇上请功。焉能不败?冰天雪地,人带多了粮草供应不便。这么些人,足矣”。
尼噶礼有些不解:“大帅?您带八旗便是,为何要带赫哲人和朝鲜人?”
沙尔虎达微笑道:“赫哲族猎手是最好的向导,他们的武器适合在雪地作战;朝鲜铳手,可以弥补我军火炮不足”。
又沉声道:“兵贵精不贵多,挑选出来的勇士,必须是杀过人、见过血、斧铖加身仍面不改色的好汉!尔等挑好后,本帅要亲自查看。怂人一个都不能带!”
第四百一十八章 辽东(二)
大明光武二年(1654年)四月二十一日,宁古塔以北,北风萧萧,千里茫茫白雪。
按说这样的气候极不利于行军。可宁古塔昂邦章京沙尔虎达率领的七百多名满族、赫哲族、朝鲜联军,却在雪地上行得飞快。
赫哲人恨透了四处烧杀抢劫的罗刹鬼,他们提供了三百名最优秀的战士和数千只猎犬。
猎犬是赫哲人最亲密的伙伴,它们极通人性,甚至知道在捕杀野兽的时候,尽量不咬伤野兽的皮毛。赫哲人从不买卖猎犬,也不吃狗肉。
联军将粮草辎重、武器弹药放在类似船只的雪橇板上,每只雪橇板都由四只猎犬拉着,在莽莽雪原上飞快的奔跑。这些可爱的生灵,不时还回头张望,似乎担心速度太快,会把主人甩出去。
因为有雪橇板拉辎重,八旗兵可以轻装上马,马速快了很多。赫哲人和朝鲜人则坐在雪橇板上,由猎犬拉着飞驰。
在冰天雪地里,狗的速度并不比马慢。
联军的速度飞快,仅用了六天时间,就由宁古塔行进到了厚通江(即混同江,今松花江)。
??
“斯捷潘诺夫阁下,前面就是厚通江了,这一带是博格德人(俄国人称满清)和朝鲜人流放犯人的地方,人口众多,十分富裕。我想,哥萨克们会很喜欢这里”,百夫长萨尔佐夫向俄军首领斯捷潘诺夫汇报。
斯捷潘诺夫骑在一匹顿河马上,呲的一笑,露出了几颗大黑牙,“亲爱的萨尔佐夫,不要只想着抢东西,收牙萨克(俄国人强迫辽东少数民族交的赋税),而要好好想想该如何长久地统治这块富饶的地方”。
此时的辽东,正是人口最少的时候。八旗入关后,清廷大量从辽东迁移八旗人口进入关内,为了让满人绝了回关外老家之念,很多地方一把火烧了各旗的旧居。一些史籍记载,此时的辽东,仅剩四十余万人口。当然,这个数据并没有包括大量的少数民族,并不准确,但是人口少,倒是真的。
所谓“长久地统治这块富饶的地方”,指的是要找地方筑城,在黑龙江以南建立正式的据点。这是俄国黑龙江督军巴什科夫交给斯捷潘诺夫的任务。
清廷从辽东收缩,给了沙皇俄国可乘之机。哈巴罗夫在乌扎拉村的胜利,让阿列克谢沙皇欣喜若狂。
这位沙皇今年只有二十五岁,是罗曼诺夫王朝第二位沙皇。即位之时,北有强敌瑞典;西有世仇波兰和立陶宛;西南则是藩属于波兰的乌克兰;南面又有土耳其的藩属国克里木汗国。三面强敌如林,只有东方,似乎是个软柿子,好捏。
其实俄国人以前也被蒙古人征服过,莫斯科大公国从金帐汗国手中独立,也不过一百多年。按说吃过被人奴役的苦,便不应该再奴役别人。恰恰相反,这个国家独立以后,不断地扩张,征服其他民族,得了个外号:“北极熊”。
阿列克谢沙皇既然觉得东边的博格德人(满清)是软柿子,自然不会放过,大嘴一张,下令成立黑龙江督军管辖区,任命原叶尼塞斯克督军巴什科夫为黑龙江督军。这是继叶尼塞斯克、雅库茨克之后的第三个督军管辖区,标志着俄国人将黑手伸向了辽东。
巴什科夫奉沙皇之命,来到远东,干劲十足。先是派堡垒建筑专家、哥萨克百夫长彼得?别克托夫在尼布楚修筑了涅尔琴斯克堡;接着又派别克托夫带了五十四个哥萨克帮助斯捷潘诺夫在黑龙江南岸建城堡。
斯捷潘诺夫是哥萨克出身,自由自在惯了,对建堡的事并不上心,不过督军的命令又不能不听。只好把别克托夫留在卡马尔斯克(黑龙江省呼玛县附近),戡查合适的筑堡地点。自己则率领四百名全副武装的哥萨克,南下至厚通江(松花江)抢劫。
??
“阿玛,前方发现了罗刹鬼,大约有数百人”,巴海向沙尔虎达禀报。
赫哲族猎手,熟悉地形,率先发现了罗刹人。
“呵呵,本帅运气不错,刚出发六天,便有人送军功”,沙尔虎达乐了。
随即下令道:“兼司仆申浏率朝鲜铳手在正前方列阵;梅勒章京巴海率一百弓手在铳手后方抛射;赫哲族勇士,列于弓手后方;甲喇章京海塔、尼噶礼各率百骑,伏于两翼,听令杀出。都听明白了吗?”
“未将领命!”
沙尔虎达把脸一黑,“军法无情,若有人临战畏缩,擅自后退,本帅认得汝,本帅的大刀可不认得汝”。
“嗻!”
??
清军列好了阵,斯捷潘诺夫才率着四百哥萨克赶到。
他惊讶地发现,厚通江上居然有一支博格德人的军队在等着他。
还好,敌人也就几百人,数量并不多。
“阁下,博格德人并没有多少战斗力,我请求率我的百人队出击”,萨尔佐夫请战。自从哈巴罗夫在乌扎拉村,以二百多人击败了两千多清军后,哥萨克们均以为清军不堪一击。
“嗯,你在前面冲,我带人在后面押阵”。
俄国大草原上的哥萨克人以衣着鲜亮、英勇善战、喜欢抢劫着称。这些野性十足的骑手,从小在马背上长大,是极其优秀的轻骑兵。
萨尔佐夫率一百骑兵上马驰向清军,斯捷潘诺夫率一百骑兵、两百步兵紧随。
“哒哒哒!”
萨尔佐夫逼近了清军,他取出了长矛,打算让敌人尝尝哥萨克长矛的厉害。
“弓手准备,射!”
巴海一声令下,一百弓手站两排,开始抛射。
哥萨克们冒着箭雨继续冲锋。
“呯呯呯!”
朝鲜铳手排成三排,在申浏的指挥下,一人射击、两人装弹。
铳弹如潮,连续不断。
“鞑靼人居然有火枪!”
萨尔佐夫被射楞了,他这一路烧杀抢掠,打的多是当地部落,弓箭都没遇到多少,火枪就更少了。
急忙将身子伏低。二十几个哥萨克被射落马下。
冲至阵前,联军的铳手和弓手退入阵中,赫哲族勇士在阵前步起了一根根铁叉。
这种叉又长又粗,老虎和黑熊都怕,何况战马。
哥萨克骑兵冲不破铁叉阵,不得不从阵前掠过,掠过的同时,取出火枪,射了一轮。
十几名赫哲人倒在了血泊中。
“吹号,全军出击”,沙尔虎达见敌人的骑兵刚刚掠走,后面的敌人离得很近,且阵形散乱,当机立断,下令出击。
“呜~呜~呜~”
随着嘹亮的军号,沙尔虎达、巴海、申浏率军正面杀向罗刹人,斯捷潘诺夫、萨尔佐夫拼死抵抗。
正交战着,甲喇章京海塔、尼噶礼各率百骑从左、右翼杀出。
“快,布阵,转向射击”,斯捷潘诺夫大吼。然后,他的眼睛瞪大了,他看到了一匹大黑马,和黑马上的一个白发杀神。
沙尔虎达骑着黑马驰入罗刹人阵中。他以他的表现说明了什么是巴牙喇前锋章京,左手骑枪,轻轻一点、一旋转,便刺穿一人;右手的长刀横举,借马势割断敌人的人头。
萨尔佐夫举着长矛刺去,沙尔虎达微一侧身,右手长刀由横变竖,斜劈过去,萨尔佐夫的脸劈成了两半。
杀了萨尔佐夫,沙尔虎达又朝斯捷潘诺夫驰去。
“呀!快撤!”
萨尔佐夫倒地的那一刻,斯捷潘诺夫便失去了作战意志,下令撤退。
联军追着哥萨克的屁股,撵了三十里,四百哥萨克,逃回去的仅有一半。
此战之后,沙尔虎达又在厚通江沿岸、佳木斯一带,消灭了几支罗刹人的小部队,雄心勃勃地做着准备,打算北上呼玛,将罗刹人一窝端。
第四百一十九章 辽东(三)
“斯捷潘诺夫阁下,卡马尔斯克(黑龙江南岸呼玛尔寨)这地方适合筑堡,我建议在此修筑堡垒。这样,我们的士兵就有了强有力的依托”,哥萨克百夫长彼得?别克托夫向斯捷潘诺夫说道。
斯捷潘诺夫吃了败仗后,对修城堡一事变得空前热心。别克托夫向他要什么,便给什么。
十月的西伯利亚极其寒冷,暴雪纷飞,行动艰难,哥萨克们冒着风雪严寒施工。
几个月后,卡马尔斯克堡建成了。别克托夫将城堡筑得十分坚固,周围有方形土墙,四角筑有凸出的炮垒。土墙及炮垒的前面筑有两道木栅墙,中间塞着沙土。城堡的周围挖了一条两俄丈宽、一俄丈深的壕沟。还创造性地将在乌扎拉村缴获的清军箭簇埋在壕沟前,在上面薄薄地撒上一层松土,称之为“种蒜”。堡里建有一座很高的炮垒,架有大炮。堡中间挖了一口水井,井口装有流水管道通向四方。
“别克托夫,你真是俄罗斯最伟大的建筑师,我们以你为荣”,斯捷潘诺夫对卡马尔斯克堡很满意,一个劲地猛夸别克托夫。
别克托夫今年五十岁了,是老资格的殖民者。与斯捷潘诺夫这些只想抢劫发财的哥萨克不同,他是有理想的,他的理想就是为俄国开疆拓土。
闻言谦虚地笑了笑,说道:“阁下,光有城堡还不够,博格德人(满清)很快就会来攻打我们,当前最要紧的便是向督军求援”。
“放心吧,别克托夫,我已经派了使者向巴什科夫督军求援了”,斯捷潘诺夫温和地一笑。
城堡筑好了,哥萨克们顿时感觉安全了许多,他们围在篝火旁,放声歌唱:
围绕着卡马尔斯克城堡,
挖掘了深深的沟壕,
筑起了高高的土墙,
安放了拒马,
设置了刺障,
照明的树脂也准备停当。
??
尼布楚,是块美丽富饶的土地,多森林和河流,历史上,再过五十年,俄国人在这里发现了大型银矿。
巴什科夫督军正踌躇满志地看着尼布楚地图。自从被任命为黑龙江督军后,他便派别克托夫侵入尼布楚,修了涅尔琴斯克城。
这地方好啊!到处都是森林、湖泊,适合居住。一座城堡不够,巴什科夫计划再筑两座,名字都想好了,分别叫雅克萨城与尼布楚城。
“督军阁下,斯捷潘诺夫派来了信使”。
“什么,斯捷潘诺夫吃了败仗,向我求援?”
巴什科夫闻报后,眉头紧皱。
救是一定要救的,自己可是沙皇陛下亲封的黑龙江督军,要是被人赶出了黑龙江,岂不是成了笑话?
不过,来到尼布楚后,他发现博格德人并不像哈巴罗夫说的那样孱弱,相反这是一个极具实力的东方大国。一旦全面开战,光靠雅库茨克、尼布楚这点人可不行。
于是,巴什科夫一边令费多尔·普希金公爵率领五十名托木斯克哥萨克增援斯捷潘诺夫,一边写信向阿列克谢沙皇求援。
“尊敬的陛下:卡马尔斯克堡现在正处于极其危险的状态中??”
??
阿列克谢沙皇收到了巴什科夫的求援信。
这位沙皇,此时不在莫斯科,而是在波兰的斯摩棱斯克,他刚刚攻下了这座波兰重镇。
几个月前,俄罗斯和波兰打仗了。
起因嘛,自然是为了土地。
几年前,扎巴罗热哥萨克人的酋长赫梅利尼茨基,发起了反对波兰的起义。为了得到俄罗斯沙皇的帮助,赫梅利尼茨基请求沙皇同意将以扎巴罗热为中心的东乌克兰并入俄罗斯。
有这样的好事,年轻的阿列克谢沙皇自然不肯放过,率军亲征波兰,攻陷了斯摩棱斯克。
阿列克谢·米哈伊洛维奇·罗曼诺夫陛下,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善于审时度势。
此时,他的处境并不妙。刚刚得到消息,瑞典国王卡尔十世对他进攻波兰,十分眼红,也有进攻波兰之心。此时的俄罗斯,只能算大国,还算不上强国,军事实力远远不如瑞典。历史上,要到他的儿子、彼得大帝继位,打败了瑞典,俄罗斯才真正成为强囯。
阿列克谢唤来了他的老师、顾命大臣、大学者莫罗佐夫,“老师,巴什科夫请求我派几千军队,远征博格德人控制的黑龙江。您怎么看?”
“陛下,现在瑞典人正在觊觎我们新得到的波兰领土,挑起与博格德人的战争十分不明智。况且,和波兰人打仗,差不多耗尽了国库,越过数千里之遥,去攻打一个东方大国,需要花费的军费不是我们承受得起的”。
阿列克谢皱了皱眉,“您是说,我们必须放弃黑龙江吗?要知道,为了得到那块富饶的土地,俄罗斯花费了几十年的时间”。
莫罗佐夫笑了,“陛下,老臣的意思是,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也许我们可以通过谈判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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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皇的特使巴伊可夫到达了北京。
阿列克谢沙皇给他的命令是,尽可能地讹诈鞑靼人,以迫使他们在领土问题上做出最大让步。
为了达到这一目的,巴伊可夫态度傲慢,一再抵赖俄国在辽东犯下的侵略罪行。
结果,适得其反,激怒了顺治皇帝。
顺治皇帝下旨,不见这位不知礼仪的巴伊可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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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古塔昂邦章京府,沙尔虎达收到了顺治帝的圣旨。
顺治帝要他搞好宁古塔一带的防务,协助一等轻车都尉明安达理剿灭呼玛尔寨(俄国称卡马尔斯克堡)的罗刹人。
西鲁特·明安达理是正白旗蒙古人,来自蒙古科尔沁部,亦是三朝老将,参加过宁锦大战等一系列战役。以前是理藩院尚书,因为包庇部下滥杀无辜,被顺治帝贬为一等轻车都尉。
顺治帝虽然将明安达理降了职,但又觉得这明安达理虽然残忍好杀,但打仗是把好手,不用可惜。正巧罗刹人闹腾得厉害,便让他带着一万大军,去呼玛尔寨剿灭闯入辽东的罗刹人。
反正都是些罗刹鬼,汝明安达理想怎么滥杀就怎么杀,只要不滥杀朕治下的百姓,朕全当没看见。
为了提高明安达理的战心,顺治帝还给了他暗示:打赢了这仗便官复原职。
好家伙,有了这暗示,明安达理立即率着一万大军急如星火地往呼玛尔寨杀去。
??
听说明安达理来了,宁古塔昂邦章京沙尔虎达唤来儿子巴海,“汝去见一趟明安达理尚书,问他有什么需要本帅协助的地方”,虽然明安达理被降了职,沙尔虎达还是习惯性地称他为尚书。
“嗻!”
听说沙尔虎达派儿子来了,明安达理大笑,“这个老沙尔虎达,分明是想来分本帅的功劳啊!”
和颜悦色地接见了巴海。
“小侄给世叔请安”,一见明安达理,巴海立即请安。
“世侄,汝父让汝见本帅何事呀?”明安达理和煦地问道。
“家父让小侄问世叔,此次远征呼玛尔寨,有没有需要协助的地方”。
“哈哈哈”,明安达理放声大笑,“收拾区区数百个罗刹鬼,吾一万大军足矣!汝回去告诉汝父,让他多备美酒。等本帅踏平了呼玛尔寨,再去宁古塔与他同饮庆功酒”。
明安达理急于立功恢复职务,不愿意别人分润功劳,所以不肯让沙尔虎达帮忙。
巴海回去向父亲禀明了情况。
沙尔虎达眉头微蹙,“八旗大多入了关,辽东丁口不足,汝世叔有没有说他怎么解决这一万大军的粮草?”
“阿玛,世叔说他带了五个月的军粮,来回需花费四个月,一万大军,一个月拔城,足矣!”
??
宁古塔昂邦章京府,沙尔虎达摆酒为朝鲜兼司仆申浏一行饯行。
当初讲好了,把罗刹人赶出厚通江(松花江)后,朝鲜军队便可以回国。自然要说话算话。
“来,申浏章京劳苦功高,本帅敬汝一碗”,沙尔虎达是爽快人,一敬便是一碗。
“多谢大帅”,申浏十分感慨,这位虽是夷狄,但豪爽重义。若不是立场不同,倒真值得一交!端起酒碗,亦一饮而尽。
朝鲜国王李淏视满清为夷狄犬羊,派军助战的同时,暗令申浏观察辽东清军的实力。
申浏随清军打了这一仗,深深为关外八旗强悍的战力震惊,恨不得赶紧回国,将辽东清军虚实报于李淏。
“申浏章京放心,本帅已将汝奋勇杀敌的战绩通报了汝国朝廷,回去后,立功受封是少下了的。哈哈哈,来,再喝”,沙尔虎达朗声大笑,又举起了酒杯。
第四百二十章 辽东(四)
明安达理的一万大军抵达了卡马尔斯克堡。这是一支由满、锡伯、达斡尔、鄂温克、鄂伦春、赫哲、奇勒尔、费雅喀等族组成的联军。其中达斡尔、鄂温克、鄂伦春等族被通称为索伦。
“全军就地取材扎营”,明安达理威风凛凛地下达了命令。
八旗兵也是分等级的,扎营这种苦活,自然不会由真正的八旗大爷干,有的是便宜好用的索伦蛮子。
这些索伦蛮子,在穷山恶水中长大,打仗不怕死、特别能吃苦,在八旗中一般担任披甲人(地位低于一般军人,高于奴隶)这样的低等士兵,花不了多少军饷。真的十分好用。
明安达理下达了军令,各部闻令而行。
梅勒章京都克找了棵大树一靠,吼道:“根特木尔,汝在哪?给本将滚过来”。
一座“小山”闻声赶来,谀笑道:“章京,您找末将?”
牛录章京(佐领)根特木尔魁伟、骁勇,状似巨人。
作为一个索伦人,能在清军中混到牛录章京,基本上就算顶了天了。主要是他不是普通索伦人,乃是达斡尔族涅柳德部落的首领,有部众三百多人,骁勇善战,武器也远较其他索伦部落精良,所以被清廷任命为索伦佐领。其部虽也被编入八旗,但不许拥有铠甲和枪支,也很少发粮饷。
由于在八旗中备受歧视,这位对清廷极其不满。
还有更不满的。他的部落原本位于尼布楚北部山林丘陵地区,产貂。罗刹人占了尼布楚后,被迫南迁至大草原,不再产貂。可清廷总管衙门不管那么多,仍要求涅柳德部落按原先规定的貂皮数额上缴赋税,说是八旗贵人最爱尼布楚的好貂皮,一件皮子都不能少。没法子,只能冒险去罗刹人控制区猎貂。每次去,都要被打死几个族人;每死几个族人,对满清的恨,便更深几分。
心里恨,面上可一丝不敢流露。这位都克章京,乃是明安达理大帅的儿子;明安达理大帅可是出了名的杀人魔王,提起他的凶名,即使是不怕死的索伦人也感到发怵。
低眉顺眼地应了声:“嗻”,老老实实地率三百族人伐木扎营。
清军在距卡马尔斯克堡三百五十俄丈远的空地上集结扎营,(《外贝加尔边区纪行》)。人马过万,无边无际,绵延的营寨将城堡紧紧包围。
堡内仅有五百多哥萨克,见清军人数如此之多,无不面如土色。哥萨克的民谣唱道:
从远处,从洁净的田野,
从茫茫无际的天涯,
从松花江上的山岭之巅,
从白石山后面,
从深涧那一边,
博格德的大旗突然闪现;
旗帜遮天盖地,
军队山倒海;
博格德的将领率领着可恶的士兵,
向着卡马尔斯克堡蜂拥前进,
象春水漫过草地,
把卡马尔斯克堡团团围困。
??
明安达理是老将,纵马绕着卡马尔斯克堡跑了一圈,便发现了攻克此堡的好方法:这座堡建在黑龙江边上,而在江的另一岸,距城堡二百俄丈远处,有一座四十俄丈高的山。把炮台建在此处,既可以炮轰罗刹人,又有黑龙江做掩护。
此次他带来了十五门射程极远的红衣大炮,便放了五门炮于山上;又分别在距堡七十俄丈、一百俄丈处,修了两座炮垒,各放五门大炮,以重兵守之。
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明安达理打老了仗,自然知道这个道理,派人诱降。
“驾,驾,驾”,梅勒章京那喇·阿锡图一边骑马绕城而奔,一边大声喊话:“城里的罗刹人听着,上苍有好生之德,大帅有令,若肯投降,不但不杀,还赏赐给尔等金钱和女人”。
所谓赏赐金钱、女人,不过是明安达理骗罗刹人的诈言。以这位的狠劲,投降后不杀便不错了,想要金钱美女,那是做梦。
城里的哥萨克,都是些强盗,畏威而不怀徳,想一枪不放、空口白话让强盗投降,有点难。
“呯”,随着斯捷潘诺夫冲阿锡图放了一枪,清军的诱降失败了。
歌萨克的民谣就此事唱道:
博格德的将领跨上他的骏马,
绕着卡马尔斯克堡驰骋,
有如乌鸦在飞行。
他大声宣称:
“我要赏赐你们金银,
还有温柔的姑娘,美貌的女人!”
哥萨克拒不投降,回答如下:
哥萨克守在城堡里,
不会屈膝降敌,
他们高声大喊:
“博格德将领你转回去!
从卡马尔斯克堡快撤离!
??
“本帅跟随太祖、太宗讨伐明国、蒙古、朝鲜,百战百胜。没想到区区几百个罗刹鬼,居然敢冥顽不灵,对抗天兵”,明安达理气得白胡子飘了起来,深感自己的虎威受到了冒犯。
“大帅,索伦牛录章京博克,伐木的时候抓住了二十个罗刹鬼”,正有气没处发的时候,部下来报。
“哼哼”,明安达理狞笑道:“将这些罗刹鬼拖到城下,用斧子剁碎了。告诉城上的人,若不投降,这便是下场”。
“嗻!”
梅勒章京都克领命而去,他是明安达理之子,继承了乃父心狠手辣之风。
都克在卡马尔斯克堡火枪射程之外,栽下了二十根木桩,将二十个哥萨克绑在木桩上。
然后,派了个嗓门大的向城上喊话:“城上的人看清楚了,负隅顽抗者,这便是下场”。
喊完话,一刀斧手手持大斧,朝一名罗刹人劈去。
“啊~啊~啊~”
罗刹人惨叫连连,双手、双足、脑袋分离。人已死,刀斧手却不敢停,大帅的军令是剁碎了。直到剁成一堆碎片,方才轮到下一个。
为了达到最大的恐吓效果,这二十个哥萨克是一个接着一个剁的。
沉默,卡马尔斯克堡上寂静无声。
哥萨克们在祈祷,“上帝,这些博格德人太凶残了!”
明安达理的屠杀起到了反效果。
本来,见清军势大,城里有不少人准备投降。可是见清军竟然把俘虏肢解了。再没人敢投降。
若是降了,便成了碎肉,只能拼了。
即使是最怯懦的人,也拿起了武器,誓要和清军血战到底。
??
“开炮,给本帅狠狠地轰”,随着明安达理一声令下,卡马尔斯克堡之战,拉开了帷幕。
第四百二十一章 辽东(五)
“啾啾啾啾啾啾??”
三座炮台、十五门红衣大炮射击了整整一个昼夜。战后,俄国人把堡里堡外的炮弹收集起来,共有七百三十发,全是每发重一俄磅以上的大炮弹。不过,俄方认为:“射击非常不准,只不过发出一阵无用的轰鸣”。
这个时代,清军与俄军火炮性能,其实差距不大。射不准的原因主要是科学知识落后,清军炮手不懂几何学,更不知弹道学为何物,连坐标概念都没有,只能朝一个方向进行概略射击,自然射不准。
“哈哈哈”,斯捷潘诺夫冲着别克托夫大笑,“这博格德人的大炮,声音响亮,就是不知道飞到哪去了”。
“轰隆!”
正讥笑着清军,一枚大炮弹在堡墙上炸响。就算瞎猫碰到死耗子,七百多枚大炮弹,总能射中几枚。吓得斯捷潘诺夫和别克托夫急忙把身子一伏,躲入防炮洞中。
明安达理见炮击无效,便部署兵力,准备直接攻城。
他是老将,善于用兵。先是围城十日,围而不攻。放出消息说,要待罗刹人粮尽再打。
连续麻痹了敌人十天,三月二十四日夜间,出其不意的攻城战开始了。
老规矩,摆在最前面的是根特木尔、博克等部的索伦兵;梅勒章京拓跋怀仁的锡伯兵,跟在索伦兵后面,锡伯族很早便归附了清廷,很多属于“佛满洲(入关前编的八旗满洲)”,另一部分属于“伊彻满洲(入关后编的八旗满洲)”,待遇比大多数索伦人好多了,至少有八旗的旗饷领;最后面的则是货真价实的“佛满洲”们。
见自己的族人又被安排到最前面,根特木尔心里暗恨,却敢怒不敢言。
“咚咚咚??”
随着进军鼓的响起,清军架设云梯猛攻卡马尔斯克堡。
“敌袭!”
哥萨克并不傻,夜间也布了多层岗哨,清军的夜袭,并没有让守军手忙脚乱。
“轰轰轰!”
城头上的三门青铜炮向清军倾泻着弹雨。哥萨克虽然只有三门火炮,但是炮手的素质比清军高,射得也比清军准。
一枚枚炮弹在索伦人的中间爆炸,造成了大量伤亡。这些索伦兵没有装备铠甲,防御力低,炮弹一扫便是一大片。
他们也没有火铳,只有弓箭和冷兵器。
但他们是天生的战士,虽然满清只给他们发很少的一点军饷,打起仗来,依然悍不畏死,潮水般往城墙上涌去。
别克托夫是个很优秀的城堡设计师,整座卡马尔斯克堡采用的是棱堡形结构,无论清军攻打哪一面,都会受到其他几面的射击。城墙上还建了胸墙,哥萨克的铜炮和火枪藏于墙后射击。
索伦兵的攻势受阻,不断地冲上城墙又栽下来,转眼间就伤亡了数百人,气势不由一沮。
明安达理见索伦兵攻不动了,下令锡伯兵上。
“呜~呜~呜~”
撤退的号角吹响,根特木尔如蒙大赦,率部下退出,一清点人数,族人伤亡了三十多个,心痛不已。
拓跋怀仁的锡伯兵,属于正宗的八旗兵,装备比索伦人好多了,不仅有铠甲,还有火铳。
养精蓄锐多时,一旦杀出,锐不可挡,有多支小队杀上了城头。
“阁下,这样下去,城堡会失守的。请允许我率敢死队反击”,巴托诺夫向斯捷潘诺夫请战。
“去吧”,斯捷潘诺夫叹了口气,“一定要活着回来!”
巴托诺夫率领八十四个部下,手持长矛、重剑冲出堡垒,反击清军。
虽然只有八十五个哥萨克,这伙人却打得极凶猛。清军没想到只有几百守军的卡马尔斯克堡竟然敢反击,一时被杀得大乱。
“传令都克、阿锡图,包围这伙罗刹鬼,不得放跑一个”,明安达理大怒。
激烈的白刃战持续了一整夜,至拂晓,清军虽然全歼了出城的八十五名哥萨克,却
因自身损失惨重,不得不后撤并退出战斗。
明安达理很愤怒,他一边攻城,一边用箭书劝降。罗刹人见清军时常向堡里发射一些系有字条的箭,却搞不懂写的是什么,只是当作一种奇异的东西拣起来,这些劝降信后来被当作哥萨克勇气的象征。
激烈的攻城战一直打到四月四日,明安达理尴尬地发现,自己的军粮不足了。来的时候,他带了五个月的军粮,来回路上用了四个月。本以为一万大军收拾几百个罗刹鬼,一个月的时间足矣,不料打了二十一天都没打下来。
他是老将,喜欢多备七天的军粮,且根据经验,即使再攻七天,也未必打得下来。遂果断下令撤退,撤退前将罗刹人停泊在黑龙江岸边的船只全部摧毁。
此时的卡马尔斯克堡也接近油尽灯枯的境地。俄国人对清军的撤退感到不可思议,以为是上帝显灵。斯杰潘诺夫在给巴什科夫督军的报告中,写道:“博格德人看见上帝降凡,因此感到恐怖和战栗啊!”
双方都声称取得了此战的胜利,清《平定罗刹方略》中记载:“攻其城,颇有斩获,旋以饷匮班师”。意思是说,杀了不少罗刹人,若不是军粮不足,就把这座城攻下来了。
哥萨克们则编了歌,欢呼胜利。歌谣中唱道:
博格德将领,离开城堡,
并且发誓永不再来:
天哪,可别叫我们再来!
在光荣的阿穆尔河上,
已经筑起了堡垒,
而且筑得坚固异常!
值得注意的是,俄国人认为清军的装备不错,“然而,博格德人的装备是满不错的,他们除有十五门炮以外,还有许多火绳枪??”。
??
卡马尔斯克堡之战后,清军联合达斡尔、鄂温克、鄂伦春、赫哲、奇勒尔、费雅喀等族百姓,在黑龙江流域抗击罗刹人,让他们的补给异常困难。
大明光武三年(1655年)六月,斯捷潘诺夫在报告中写道:“军中粮食现已颗粒无存??困苦异常,每日以草和树根充饥??一切都感匮乏,国库的火药在伟大的阿穆尔河上也已用尽,因此无法保卫城堡、皇上的财产和我们自己的水命;而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有许多博格德的各种军人,有许多隶属博格德政权的达斡尔人和吉切尔人以及其他民族。他们不让臣仆等在任何地方长居久留”,“常常不得不困守在城里躲避异族人的侵犯。每年夏天都要经过殊死搏斗,从地里抢夺粮食”,“我们在夏天东奔西跑,而我们的人已经无能为力,因为他们人多,我们人少;况且他们各种军人都配备有整齐的火器:大炮和火绳枪”。
??
牛录章京(佐领)根特木尔,眼泪汪汪地回到了达斡尔族涅柳德部落,这次随征,又搭上了五十个族人的性命,却一点好处都没捞到。
该死的女真人!真的不把咱达斡尔人当人看啊!
这次战役,罗刹人猛烈的炮火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满清的歧视又让他愤愤不平,遂起了投奔罗刹人的念头。
清廷对这些辽东边疆部族,其实不光有歧视勒索,也有笼络。
为了笼络各部首领,满清经常从京师或盛京选一些满族姑娘,不一定出于宗室,却假托“宗室女”之名,嫁与部族首领的子弟。根特木尔的十三个儿子中,就有好几个娶了满洲女人。
霍集珲(满语:女婿)与萨尔罕锥(宗室女)们,为清廷牢牢掌控辽东,立下了汗马功劳。
不过搞笑的是,几年以后,这位根特木尔首领,反倒因为自己的满洲儿媳,叛清降俄,当了索奸。他那儿媳是满洲贵妇,行事霸道。他一怒之下,将儿媳告上官府。满洲官府自然帮满人,官司没打赢,一怒之下,投了俄国。
更搞笑的是,这位达斡尔族首领,虽然块头大,却绝非呆头呆脑之人,投奔俄国后,将俄国人耍得团团转。
俄国人问他在清朝当何官,他明明只是个管区区三百人的小佐领(牛录章京),却吹大牛说自己是清朝的正红旗都统(固山额真),每年领取俸禄一千二百两白银、三盒黄金,还说“曾经得到过九普特银子(4200两)和4锭金子的赏赐。
把俄国督军喜欢得不得了,向沙皇汇报道:陛下,博格德人那边有一个很大、很大的官来投奔咱们了。
阿列克谢沙皇听了也大喜,说这么大的官来投奔咱,咱可不能亏待了人家。当即封他为公爵,并赏赐了大量土地。
历史如果按照原先的轨迹发展,几年后,根特木尔便会降俄,和儿子卡坦在尼布楚加入东正教,受洗礼名为彼得和帕维尔。父子二人死心塌地为沙俄效力,策反了三个小部落降俄,为俄国控制尼布楚立下大功。再然后,他的子孙、号称小王爷的尼古拉·根特木尔还参加了日俄战争,获得四枚勋章,“十月革命”后被处决。
不过,这个时空,随着一个叫朱亨嘉的穿越者的闯入,历史的车轮有些偏离了跑道,大明军队来到了辽东。
第422章 辽东(六)
大明光武三年八月,朝鲜汉城景福宫,喜鹊叫喳喳,贵客临门。
朝鲜国王李淏与领议政金堉、郑太和、兵曹判书元斗杓、守御使李时昉、御营兼训练大将李浣、弘文馆副校理闵鼎重、宋时烈等重臣,在宫内宴请远道而来的大明平北将军杨怀一行。
酒是好酒,用顶级高丽参泡制的参酒;菜也不错,什么三美代、鸡肉块、烤肉段、煎肉串、神仙炉、辣白菜等,上了一大溜。
“咕噜”,陈泽咽了一大口口水,在海上漂泊了这么久,吃的都是些咸鱼、干粮,一见这么多好吃的,不禁勾起了馋虫。
佟养甲、阮进、王朝先、李如碧、顾忠、罗蕴章、谭布、岳尔多等人,也望着美酒佳肴,垂涎欲滴。
李淏一笑,大声说道:“诸公,请!”
“殿下请!”
“请”字一出,众人推杯换盏、大块朵颐,好不快活!
“殿下,不知身弥岛的营房、港口,可曾安排妥当”,杨怀毕竟是主帅,重任在肩,吃喝之前先问正事。
“平北将军放心,孤已令人在身弥岛准备了足够三万人用的营寨,还建了码头,天朝大军直接入驻便可”。
“多谢殿下!”
李淏的老师宋时烈是朝鲜国内有名的亲明派,虽然因为观念保守、反对改革,被李淏罢了官,但位卑不敢忘忧国,大声说道:“请天朝大军助我朝鲜收复被夷狄侵占的北方失地,我朝鲜愿起倾国之兵相助”。
所谓北方失地,主要指的是咸镜道镜城都护府一带,其实这些地方原本是女真人的地方,被朝鲜所占,满清打败了朝鲜,自然要将这些地方收回;另外,满清还在平安道义州驻有兵马,监视朝鲜。
李淏听完眉头一皱,“起倾国之兵”这种话,按说只有自己这位朝鲜大王才有资格说,自己这位老师啥都好,就是太不注意小节,要不然自己也不会罢了他的官。不过老师的话却是说到自己的心里去了,当年清虏侵略朝鲜,自己作为质子被掳到清廷,一待便是七年多,身负国仇家恨,早有伐清之心。当下说道:“不错,吾朝鲜愿起倾国之兵相助”。
杨怀一喜,此次来辽东,自己只带了三万兵马,兵力有限,若是能得朝军相助,那可太好了,“不知朝鲜能出动多少兵马助我大明伐清?”
李淏一盘算,自己这几年一直锐意反清,改革军制,有牙兵一万、御营两万一千、训练都监军七千五百、禁军一千,这些中央军队差不多四万;另外,在朝鲜八道各设营将,有地方兵马四万余。当然,不能全去,国内也需人留守。想了想道:“我朝鲜可出动七万兵马”。
乖乖,七万兵马!
直把杨怀乐得眉开眼笑,加上朝鲜国这七万人,自己岂不是有了十万大军?再也不需为兵力不足担忧!
“多谢殿下高义,如此北伐无忧矣!”
一时间,气氛十分融洽,领议政金堉说道:“殿下,天朝大军远来辛劳,不如让将军们休息一日,再谈军事”。
“对,对”,李淏哈哈大笑,“来人,歌舞宴客,为诸君洗尘”。
一群歌姬鱼贯而入,先来了一段鹤舞,又来了一段扇舞,最后可能是要应北伐的景,跳起了剑舞。
一群美女持短剑而舞,剑是特制的,剑柄和剑体间有活动装置,时而甩动、时而旋转,煞是好看。
“妙啊”,大明辽东总督佟养甲看得兴起,吟起了李白《高句丽》一诗,“金花折风帽,白马小迟回。翩翩舞广袖,似鸟东海来”。
愉快的酒宴结束了,更开心的还在后面。
酒后,朝鲜人将诸将安排于馆驿,又一人安排了一名歌姬侍寝。以歌姬款客,是当时的风俗,诸将在海上漂泊了数月,未见女人,亳不客气地笑纳了,这一夜,过得十分快活!
开心过后,便是不开心。
杨怀率军来到了身弥岛,朝鲜人一如往昔的热情,三万大军的住宿,安排得头头是道,营房内,甚至连暖炕都准备好了。可是防御措施却少得可怜,不要说炮台、箭楼,甚至连壁垒、壕沟都没建,只在营寨外粗粗围了圈栅栏了事。
杨怀眉头一皱,这怎么行?本帅是来作战的,不是来游玩的,这么个搞法,让鞑子摸上岛来还了得?
当即下令重修工事,壁垒、壕沟、炮台、箭楼好一顿修,忙活了半月才结束。
干活让人不开心,还有更不开心的。杨怀查看了李淏说的所谓七万大军:三万五千中央军和三万五千地方军。
这些地方军,甲胄极少、兵器不全,很多人甚至连兵器都没有,拿着根大棍子充数;中央军稍好些,人人有兵器,但也只有三分之一的人有甲。
杨怀看了一下,也只有左别将申浏(打完罗刹人后升官了)的一千火统兵算得上精兵,其他各种牙兵、御营、训练都监中,能勉强一战的,不过万人;至于各地的道、府兵,与其说是兵,不如说是叫花子。
杨怀只得苦笑,请求李淏为朝军添置军械。不料孝宗大王却说,这些年一直扩军备战,国库空虚,没银子。
无奈之下,只得请求李淏,挑出精兵万人,交由李浣、李时昉、申浏统率,随自己出征。剩下的六万歪瓜裂枣,由朝鲜领议政郑太和、兵曹判书元斗杓率领,以壮声势而已。
忙完这些,双方在进攻方向上又产生了分歧。
朱亨嘉给杨怀的任务是牵制住北直隶、关外的清军,以便北伐大军挺进中原。因此杨怀的计划是先占据皮岛,然后派水师骚扰辽南的金州、复州,山东的登州;主力则顺鸭绿江而上,攻下镇江(九连城)、义州,威胁满清的兴京赫图阿拉、东京辽阳、盛京沈阳。务必使敌关外三京处于危险中,一兵一卒都不敢南调。
而朝鲜却一心想着收复平安、咸镜两道失地,请求明军攻下义州后,往东北收复咸镜道镜城都护府。
双方未达成一致,只得约定,等打下义州后再议。
“大帅,末将有一策,不知当讲不当讲”,佟养甲吞吞吐吐地向杨怀说道。他虽是总督之尊,却是降将,所以平素十分的谨慎小心,不该说的一句都不说。
“佟公有话请直言”,杨怀倒十分客气。
“大帅何不派一支偏师,在苦兀(库页岛)登陆,然后渡过鞑靼海峡,攻占我大明奴儿干都司旧地?如此必能让清虏首尾不能相顾”。
奴儿干都司是永乐朝所置,万历时,共有三百八十四卫、二十四所,是羁縻性卫所。不过至万历末期,基本已经荒废。上百万平方公里的辽阔土地,绝大部分地方都是林海雪原。
满清将这一带的少数民族,编为伊彻满洲(新满洲),入关后,佛满洲(旧满洲)大多入了关,伊彻满洲还留了一些,其他皆是未编入旗的各少数民族。
“北上奴儿干都司?”
杨怀先是眼睛一亮,后又摇了摇头,“我军兵少,不宜分兵,北上的事以后再说吧”。
见杨怀不允,佟养甲便不再劝,他是降将,十分懂得分寸,不可争的,决不争。
第423章 辽东(七)
皮岛,朝鲜人称为椵岛,西积不大,却位于位于辽东半岛和朝鲜半岛的枢纽处,占略位置重要。
长达十五年的时间,大明军队以此岛为基地,不时袭扰清军后方的辉发、耀州、鞍山驿、萨尔浒等地,让清军晚上都睡不好觉。
当年清廷出动重兵对付大明左都督、平辽总兵官毛文龙。毛大帅无法,撤入朝鲜。朝鲜国王李珲怕他将祸水引入朝鲜,于是以满清军队不习水战为名,劝他躲到皮岛上去。
毛大帅率残部登上了皮岛,一来便爱上了这座岛,这地儿好,扼着鸭绿江口,随时可以沿江而上,骚扰鞑子后方。
于是问部下此岛名字,部下答曰:椵岛。毛大帅听了哈哈大笑,“本帅姓毛,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改个名,以后便叫皮岛吧!”
这么的,椵岛便成了皮岛。
毛大帅霸气,不仅给椵岛改了名、连杨怀部现在所驻的身弥岛也改了名,“本帅是龙,云从龙,风从虎。以后这身弥岛便改名为‘云从岛’”。
毛大帅太狂,得罪了袁大帅,被宰了,岛上内乱了三次。清军趁势联合朝鲜攻陷了皮岛,一把火烧了岛上营寨、工事。此时皇太极已经迫使朝鲜臣服,为了释放“善意”,将皮岛归还朝鲜,朝鲜将岛上汉人迁移到平安道。
于是,皮岛遂成了不毛之地。
说是将皮岛归还给了朝鲜。清镇江(九连城)守将、一等昂邦章京(一等子爵)马光远却经常派獐子岛守军,去皮岛查看,有无反清势力在岛上活动。
大明平北将军杨怀率领的平辽大军出发了,一万水师、两万陆师外加一万朝鲜精兵,走水路沿鸭绿江而上。第一个目标,便是皮岛。当然,平辽大军可不止四万,还有六万“大军”,由朝鲜领议政郑太和、兵曹判书元斗杓率领,走陆路,慢悠悠逼近义州。
明军领头的是荡胡伯阮进率领的六十艘战船。
皮岛已是荒岛,本来无兵,此时却有十五名清军在此。原来是獐子岛守军派小舟来皮岛巡视。
“不好,敌袭,快走!”
一见漫山遍海的明军战船,十五名正蓝旗汉军士卒,吓得划舟便走。
他们的船不过是条靠桨划行的龙舟而已,速度甚慢。
“轰!轰!轰!”
随着大明水师参将阮骏的战船喷出火舌,龙舟带着十五名八旗汉军沉入海底。
首战,明军以零伤亡、歼敌十五名的战果攻占了皮岛。
??
杨怀留下一千士兵驻守皮岛,率大军往鸭绿江口的獐子岛杀去。
此地的守军比皮岛多得多,有正蓝旗汉军一牛录、三百大军驻守。
“轰轰轰轰轰轰??”
几轮凶猛的炮击过后,岛上的清军便伤亡了一半。
“杀”,大明总兵顾忠头一个登上岛,凶狠利索的一刀,切断了清牛录章京的头。他是大海盗出身,打仗一贯猛,有个绰号:“横纲顾三”。
次战,明军以伤亡十余人的代价,全歼三百守军,攻下了獐子岛。
??
杨怀留兵五百守岛,步兵在鸭绿江口登陆,水师沿江北上,直扑镇江堡(九连城)。
九连城畔草芊绵,鸭绿津头生暮烟。
对岸鸟鸣分异域,隔江人语戴同天。
皇仁本自无私覆,海国从来奉朔虔。
分付边人慎封守,莫教樵牧扰东田。
镇江堡,又名九连城,自元代以来,便是中华和朝鲜“互市”之所,也是朝鲜向中华朝贡的必经之路。因为地处要道,大大小小的城堡建了九处,九城相连,故名九连城。
以前倒真有九座城,可时间过去了几百年,能用的只剩下了大明所建的镇江城和镇江城南的一座小城。
镇江守将不是一般人,乃是资深大汉奸一等昂邦章京马光远。他降清很早,比三顺王还早,是皇太极时代的老臣。为清廷出谋划策,立下赫赫功劳。
本来此人已经致仕在家养老了,光武大帝打满清打得太狠,满洲名将死了无数。顺治帝无法,只好把一些老臣重新起用。指望着这些身经百战的老将们帮他扭转战局。
正是在这个大背景下,一等昂邦章京马光远来到镇江堡走马上任了。
内举不避亲,一上任,他便向顺治帝推荐了自己的儿子马思文,“臣子思文,性情刚烈、敏于军事??”。
顺治帝一见大喜,明清之战正打得如火如荼,如此将才,岂能不用?当即任马思文为梅勒章京,随父驻守镇江。
??
“这九连城,东有叆河与鸭绿江,后有镇东山,形势险要,不好打呀”,杨怀端着千里镜,观察了一下地形,不禁皱眉”。
朝鲜御营大将李浣禀道:“末将曾护送使节赴京朝贡,走过此处。此城建于叆河边上,叆河看着不宽,其实水甚深,可通战船。大帅可令战船驶入叆河,炮击城墙。此城定克”。
“善!”
杨怀依李浣之计,令阮进、顾忠率百余艘战船进入叆河。
先攻镇江城南的小城,小城上有梅勒章京马思文率二千士兵驻守。
“轰隆,轰隆,轰隆??”
明军战船上的巨炮,轰得小城摇摇欲坠。
“章京,如此下去,城池必失。末将请求率小舟火烧敌船”,甲喇章京扎喇献策。
“有劳扎喇章京了”,马思文朝扎喇拱了拱手。
扎喇本是锡伯族人,祖上降清较早,入了旗,混了个八旗汉军甲喇额真,对清廷忠心耿耿。当下打开水门,率一千士卒,乘坐小船、火舫,划着桨,朝明军水师冲去。
损失了一半的小船,终于接近了明军。
“点火”,扎喇咬了咬牙,下达了军令,一艘艘小船起火燃烧,缓缓驶向明军。
“各队保持间距,前队用拍竿砸、用竹竿顶,后队用火炮轰”,阮进冷冷地下达了军令。
这位荡胡伯打了无数水战,对怎么对付火攻甚有经验。
前队的战船或用拍竿将火船砸碎,或用竹竿顶住火船,后队的战船和前队保持着间距,即使前队着火也烧不着,又用火炮轰击火船。这还不算,明军还在战船防御弱的部位,覆上了不易着火的生牛皮。
很快,清军的火船便被歼灭,扎喇也中炮身亡。
“万胜!万胜!万胜!”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响彻叆河岸边,无数楯车、云梯、鹅车逼近了小城。
“章京,末将护送您突围去镇江城见大帅”,亲兵队正贾虎对马思文说。
“咯~咯~咯~”
马思文的牙齿打颤、脸色苍白,半晌方才说道:“明军重重围困,突不出去了。此城必破,徒死何益?挂降旗投降!”
第424章 辽东(八)
“大帅,城上挂起了降旗”,杨怀正欲下令攻城,部下来报。
“降旗?”
杨怀端着千里镜一看,城上一根大旗杆,卷着白布,晃来晃去。
须臾,城门开了,马思文身着棉甲,反剪双手,背着几根树枝走出。
杨怀愕然,这是做甚?负荆请罪?想了想道:“将那虏将带过来”。
“罪将马思文,愿率部归明”,此时的马思文丝毫没有其父所说的“性情刚烈、敏于军事”的样子,往地上一跪,耷拉个脑袋,垂头丧气地请降。
“汝在清廷做何官?”
“末将惭愧,被虏廷任为梅勒章京一职”。
杨怀一听,这官不小,相当于大明的副将,千金市马骨,自己带的兵马少,得对这些降将好些,以便瓦解鞑子。
和颜悦色地扶起马思文,“马将军弃暗投明,善莫大焉。圣上的《奉天讨虏檄》写的明白,倘有屈节事虏,又幡然悔悟者,皆赦其罪。将军放心,本帅当上报兵部,原职留任”。
“多谢大帅”,马思文一听此言,方才把心放到了肚子里。历来降将为了获得新主子信任,往往比旧将还好用。当下说道:“末将愿为大帅劝降镇江守军”。
“哦,马将军与镇江守将有旧?”
“禀大帅,镇江守将乃是末将之父马光远”。
“哈哈哈”,杨怀开怀大笑,“马将军若能劝降汝父归顺,当为首功!”
??
镇江堡城头,清一等昂邦章京马光远遥望着南边的小城,此时已经听不到炮声和厮杀声,看来凶多吉少。
“文儿”,马光远老泪纵横。
自己的儿子,自己最清楚,生性怯懦,平素连只鸡都不敢杀。之所以诓顺治帝说儿子是将才,主要是自己年事已高,成年的儿子只有这一个,担心马家后继无人。不趁着自己还活着,把儿子提拔上去,将来这一大家子人靠谁?
谁料刚把儿子提成梅勒章京,该死的明军就打过来了!此时,小城的厮杀已经停息,估计已被攻下,“文儿,为父一定多杀几个明军,为汝报仇”,马光远以为儿子已经阵亡,恨得咬牙切齿。
说实话,马光远对光武帝还是挺佩服的。这位陛下好气魄,一边渡江北上,一边竟然敢派兵马到辽东来。
时机选得好啊!
此时辽东的精兵,要么南下抵抗光武帝;要么北上抗击罗刹人。除了关外三京、义州尚有些精兵外,剩下的兵马看着不少,却大多是些旗丁,并非真正的旗兵。
各旗的兵额皆有定制,一户之家,有时会出现老大、老二是“兵”,老三、老四为“丁”的情况。老三、老四若想成为“兵”,须得老大、老二战死了才行。满蒙八旗的兵额多,人口少,战争伤亡大,这种情况不常见,基本上成年男子,皆能为兵;可汉军旗就不同了,清廷给汉军旗的兵额本来就少,人口又多,这种情况十分常见。
不过这几年,战争伤亡太大,为了弥补人口不足,清廷大力扩编八旗汉军,大量汉人旗丁成了战兵。
马光远部五千正蓝旗汉军,老兵不过数百,其余皆是普通旗丁临时征招而来,战斗力远没有以前的八旗兵高。不过此时入关不过十一年,武风尚盛,旗丁们平时也会时不时地习练武艺,比平常丁壮还是强上不少。
马光远是老将,一听小城传来炮声,即刻便令人在叆河靠镇江段沉了几十艘船,堵塞航道,不让明军战船通过。又带着城里的三千汉军旗,强征城内的百姓上城协守。
风烟滚滚,大军如潮。
清军沉船堵死了叆河,明军便从陆路上来,军旗一杆杆。遮天蔽日,连绵十里。
马光远是老将,一数明军的旗帜,不由得心里一沉,明军至少有三、四万,十倍于己啊!
“父帅”,正观察着,忽有一骑驰至城下,冲自己大喊,正是自己的儿子马思文。
“文儿,汝还活着?”
马光远又惊又喜。
“父帅”,马思文脸一红,说道:“儿子已经归顺了大明,明军势大,父亲切勿做无用之抵抗,赶紧献城归顺吧!”
“什么!”
马光远先是一惊,后又勃然大怒,“小畜牲,皇上对吾马家有天高地厚之恩,汝怎敢卖主求荣?”
“父帅,吾等皆是汉人,您以前亦是大明建昌参将。若说主,大明皇帝才是吾等之主。儿身为汉人,恢复汉家衣冠。谈何卖主求荣?且百年之后,父亲拖着金钱鼠尾,如何见祖宗?”
闻此言,马光远一时语塞。
当年,他曾为明建昌参将,清军攻陷永平,不得已降了清。一开始,只是迫于势而降。不料那皇太极雄才大略,极会笼络人心。一见自己,亲热得不得了,编入正蓝旗,授梅勒额真,赐冠服、鞍马。在太宗手下做事,舒服啊!嘘寒问暖,言听计从。而且,还不用剃发易服。自己也着实给太宗出了好些好主意:建内阁、设言官等。
可太宗一崩,多尔衮执掌大权,硬逼着汉官剃发易服。自己一开始不情愿,慢慢也就习惯了,只是每年扫墓的时候,跪在祖宗灵前,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现在儿子问自己,金钱鼠尾,百年后如何见祖宗。确实让自己无言以对。
沉默半晌,忽然怔怔地落下泪来,“小畜牲啊小畜牲,汝只顾自己降明,保全了性命。岂知汝母亲、兄弟,还有吾的大孙子,皆在盛京(沈阳)。不孝子,汝这一降,害了全家的性命啊!”
马思文咧嘴一笑,“父亲勿忧,儿已向杨大帅求请,派贾虎带人骑快马,去盛京将母亲、姨娘、弟妹子女、尽皆接来”。
马光远听完楞住了,不说降也不说不降。
忽又有两骑驰来,乃是满洲降将谭布、岳尔多。
“马兄可识得故人?”
马光远仔细一瞅,此二人好生面熟,“二位将军是?”
“哈哈”,谭布凄然一笑,“吾乃舒穆禄·谭泰之弟舒穆禄·谭布,这位是岳尔多。当年在京城,吾兄长与马兄可是知交好友”。
原来谭泰十分仰慕汉学,和南党首领陈名夏是知己,跟马光远等汉臣也有交情。
马光远大惊:“二位将军可是满洲大将,缘何身着明甲?难道降明了?”
谭布恨恨道:“吾兄长随太祖、太宗南征北战,却不料被伪帝顺治以依附多尔衮之名诛杀。伪帝量小凶残,焉能成事?大明光武皇帝陛下,英才盖世,海纳百川,迟早必得天下。马兄不可迟疑,速速归降才是”。
马光远一听,连满洲大将都降了明,自己又不是满人,何苦枉死。当即下令,开南门出降。
忽然东门一阵鼓噪,甲喇章京周雄、牛录章京张大胜、陈通率千余士兵冲出。
原来马光远的部下大多入了旗,有旗饷拿,他们的家眷又大多不在城内,生怕降明后,连累家人,遂夺门而逃。
“杀!杀!杀!”
王朝先、李如碧、陈泽诸将率万余军队,将这些不肯投降的八旗汉军包围,屠了个干干净净。
马光远等大汉奸的归顺,意味着随着明军不断获胜,清廷的统治正在动摇。
第425章 辽东(九)
攻下镇江堡后,明军继续沿鸭绿江而上,往义州奔去。
这一日,杨怀正坐船远眺,忽然见鸭绿江畔,有极长一道残垣,一眼望不到尽头,不禁好奇地问道:“鸭绿江畔,怎会有这么长的城墙?”
“大帅,此乃虎山长城”,辽东巡抚邝露说道。
邝露是大学士何吾驺的弟子,亦是名士,劝降李成栋、郑彩,理政安民,屡立功勋,被拔擢为辽东巡抚。本来以他和何吾驺的交情,放到安全的地方做巡抚,压根就不叫事。但他偏要来辽东,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真名士风采也!
杨怀吃了一惊,“长城!鸭绿江畔有长城?怎么只剩下这残垣?”
“唉!吾大明边防慎重,东起鸭绿,西至嘉峪,皆有城墙相连,这鸭绿江畔的虎山长城建于成化年间,本是为防御建奴而建”,邝露喟然长叹,“后来奴酋努尔哈赤禁止汉民进入蒙古和辽东,下令修建柳条边,将辽东长城拆了一大半。这虎山长城,便成了这副光景”。
“岂有此理”,杨怀恨得牙痒,低吼道:“此国耻也!本帅誓报之!”
“不错,凡吾大明臣民,皆应报仇血耻”,邝露亦道。
他是名士,当即慷慨激昂地作词唱道:
《浪淘沙·虎山恨》
血战至辽东,呼啸北风。
虎山深处恨无穷。
万里长城残壁在,难以从容。
雪后海棠红,心事谁懂?
满山碧血慰孤忠。
唯愿饥餐胡虏肉,再赏花丛。
“好,邝兄唱得好”,杨怀击掌赞道,“这满山的红海棠,正象征着我大明忠魂,我等当以鞑虏之血,血祭海棠花!”
??
就在杨怀与邝露击节高歌之时,义州城外却打了一场大仗。
朝鲜领议政郑太和、兵曹判书元斗杓率领着六万大军,慢悠悠逼近义州。
杨怀给他们的将令是大张旗鼓、虚张声势,慢慢走。走得越慢越好,牵制住义州之敌便可。
前两天,二人倒还听令,慢腾腾行军。
第三天,元斗杓不干了,来找郑太和,“郑兄,那明军杨帅是何打算?为何要吾军减速慢行?”
“哎,可能是觉得吾等的部下战力不足,只能虚张声势吧”,郑太和叹了口气。
“此言差矣!就算吾等的部下战力较弱,可却有足足六万大军,义州的夷狄不过六千,吾军十倍于夷,用人命拼也能将义州拼下来。吾看那杨帅是生怕我朝军抢了明军的风头,欲独吞北伐大功!郑兄切不可听其诡言,当令三军急进,抢在明军抵达前攻下义州,使其不敢小觑吾朝鲜”。
听了元斗杓的话,郑太和有些动心,他和金堉轮流为领议政,却不像金堉那样深得孝宗大王之心。因此,立功固位之心特别迫切。一听,便有些动心。
不过,毕竟是堂堂的领议政,并不偏听元斗杓之言,而是又唤来心腹、弘文馆副校理闵鼎重商议。
一听弘文馆副校理这官名,便知是个文化人。书读得多,爱国的骨气是有的。可惜一样,没带过兵,书生意气,自然觉得军队越多,战斗力便越强。
“元判书说得甚有理,您当迅速北上,抢在明军前独揽收复义州的大功才是”。
“哦,闵校理也觉得吾北上义州必胜?”
闵鼎重慨然说道:“兵者,莫测事也,岂有必胜之理?只是十倍于敌,反不敢战,恐为天下笑!”
郑太和闻此言,愤然道:“大明有忠臣,吾朝鲜岂无义士?传令三军,加速行进!”
六万朝军昼夜兼程,终于抢在明军之前,抵达了义州。
义州城内,六千清军的统帅、理藩院副理事官那喇·玛拉看着舆图沉思不语。
他是满洲镶白旗人,尚书尼堪的从子。其部六千清军,有正规八旗蒙古两个甲喇三千人,另有来自使犬部的十个牛录三千人。
所谓“使犬部”,亦称“鱼皮部”,乃是清廷对赫哲、费雅喀、库页等部落的泛称。这几个部落以渔猎为生。冬天喜欢乘坐以犬驾拽的冰橇,故得名。
“兄长,朝鲜军队已至义州,您得拿个主意呀”,甲喇章京那喇·兆资急匆匆闯进来了。
“二弟,跟汝说过多少次,要多读些尼堪的书,每逢大事有静气”,玛拉沉稳地说道。
虽然他是理藩院副理事官,可却着实打过大仗。顺治五年,他征调蒙古兵随英亲王阿济格征讨过姜镶。因为这几年满八旗伤亡太众,清廷只好派蒙八旗威慑朝鲜。理藩院管着蒙古事务,便派了他来。
玛拉皱眉道:“此事不太对劲呀!朝鲜人一向孱弱,哪来这么大胆子打义州?必有倚仗”。
想了想又道:“镇江堡可有什么消息?”
“兄长,前些日子,镇江堡尚有消息传来,如今已好几天没有消息了”。
玛拉脸色阴沉,“速派斥侯去镇江堡查看。义州地势较平坦,适合骑兵作战,既然朝鲜人来了,便让这些朝鲜人尝尝我军的厉害!”
??
大明光武三年九月十日,清、朝义州之战打响。
“全军出击,灭尽夷狄”,领议政郑太和发出了怒吼,这是被压迫民族对压迫民族的反抗。
“杀杀杀!”
兵曹判书元斗杓率诸部杀向清军。
中央各军,什么五军营(训炼都监、御营厅、禁卫营、摠戎厅、守御厅)、训练院、扈卫厅、捕盗厅、镇抚营、管理营、龙虎营??;地方各军,什么道兵、府兵、州兵;名级将领,什么都提调、提调、大将、副将、镇抚使、别将、节度使、统御使、虞侯、节制使??浩浩荡荡,无边无际。
就连文官、弘文馆副校理闵鼎重也提了一柄宝剑,上阵杀敌。
没有哪个民族愿意承受屈辱,朝鲜人的血也是热的。
见朝军一窝锋的冲来,玛拉乐了,朝鲜人摆的是什么阵?完全不成章法嘛!
这也难怪,最精锐的一万朝军已经随杨怀出征了,剩下的六万人马,两万多中央军好些,起码有兵器,三万多地方军很惨,一大半连兵器都没有,提着根木棍杀敌。这样一支军队,能有勇气冲锋,已经十分难得,让他们列阵冲锋,简直是为难人!
“兆资,汝率使犬部步兵居后,吾率骑兵居前。跟着吾的将旗前进”,玛拉下达了军令。
“嗻!”
“哒哒哒!”
三千蒙八旗率先驰入朝军阵中,后面跟着骁勇善战的使犬部。
其实蒙八旗和使犬部的装备比满八旗差得多,但是依然比朝军好很多,尤其是他们有马和雪橇犬,机动力远远超过朝军。
“驾驾驾!”
玛拉驭马冲在最前面,兵少打兵多,靠的就是士气,再没有什么比主将带头冲锋更能鼓舞士气的了!
“嘭!”
跨下的战马撞飞了一手持木棒的朝军。
“嘭嘭嘭!”
又接连撞飞几个。
这些朝军的木棍对高速冲锋的战马威胁不大,玛拉索性驭马撞死他们。
“嗯?”
见到一个提刀的朝军,手中骑枪握稳,枪口对人,一枪便刺穿胸膛。
三千清骑个个状若猛虎,远的用枪刺,近的刀砍马撞,杀得朝军尸横遍野。
清军的骑兵连续贯穿朝军数次,步兵则趁势砍杀乱成一团的朝军。
冲在最前面的朝军是最悍勇的,伤亡也最惨重。等前面的悍卒伤亡殆尽,后面的士卒热血退去时,朝军便崩溃了。
郑太和与元斗杓侥幸逃得一命,清点人马,足足损失了三万,弘文馆副校理闵鼎重也殁于军中,而清军不过伤亡了数百人。
第426章 辽东(十)
明军抵达了义州南部,正欲扎营,忽见漫山遍野的大军奔来。
“敌袭!敌袭!敌袭!”警报声不断。
“列阵!”
杨怀威严地吐出了这两个字,任猎猎西风掀起了他的披风,一动不动。
长枪如林、辅以刀盾火铳,摆开阵势,正欲杀个痛快。
“咦?不对呀”,他端起千里镜,发现镜头里出现的并非八旗龙旗,而是朝鲜军旗。
再一瞅,两个白胡子老头踉踉跄跄地跑来,却是朝鲜领议政郑太和和兵曹判书元斗杓。看这架势是吃了败仗,不由得一叹,命人唤来二人。
“参见大帅!”
“郑公、元公,汝等为何如此狼狈啊?”
二人老脸一红:“吾等为义州的夷狄所败!”
杨怀脸一沉,“本帅不是让汝等缓缓行军,等吾大军到后,再打义州吗?”
郑太和毕竟是领议政,有担当,“是老夫一时贪功,致为鞑虏所乘。请大帅责罚”。
北伐前,朝鲜国王李淏下过令,朝鲜各军皆归杨怀节制,理论上杨怀有处置郑太和的权力。但是不能这么干,若斩了郑太和,明、朝之间必生龌龊,大军的补给可主要靠着朝鲜人呢。
来辽东前,光武大帝千叮咛、万嘱咐,要其和朝鲜人搞好关系。杨怀牢记于心,因而只是说道:“为将者,一举一动关系着全军性命,下次行事切不可如此孟浪,先下去歇息吧”。
见杨怀并未追究自己的责任,二人感激涕零,又痛哭请求参与攻城。原来他俩担心李淏会治自己丧师之罪,想立功赎罪。
杨怀追随朱亨嘉多年,又多次任主帅,自然也是人精。当下便表态,有机会定让二人戴罪立功。二人愈发感激,直道杨大帅是厚道人。
朝军吃了这么大亏后,更加恭顺,杨怀指挥起来,如臂使指,得心应手。
??
沈阳城,城墙周长九里十步,高二丈五尺,乃是大明的沈阳中卫、清廷的“盛京”。努尔哈赤在此建都,皇太极改沈阳为盛京。
昂邦章京府,六十岁的老将辉和·叶克书(又译叶克舒)坐立不安,看着对面的那人泡茶。
红泥小火炉燃着炭,烧了许久,水仍未开。那人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倒是好耐性,好整以暇地掰碎了茶饼,等着水开。
按说年纪大的,耐性应该好,偏这叶克书是个急性子,姜桂之性,老而弥辣。
他是努儿哈赤时代的老臣了,跟着太祖、太宗戎马一生,参加过无数大战,功勋卓着。
不过,自从当上盛京昂邦章京后,诸事不顺。先是罗刹鬼入侵,他派猛将海色带两千多铁骑清剿。不料那海色以前打仗挺勇敢,关键时刻却犯猪脑子。都已经把罗刹鬼包围在乌扎拉村了,却觉得这些罗刹与中华人种不同,若是活捉了献给皇上,皇上见了肯定喜欢,竟下令部下抓活的。搞得部下畏手畏脚,吃了大败仗。
此战过后,顺治帝对他很不满,成立了宁古塔昂邦章京辖区,任命沙尔虎达做了宁古塔昂邦章京。
一想起老沙尔虎达,叶克书就火大。那位一上任,便着实打了几个漂亮仗,把罗刹人赶到黑龙江边去了。这下,越发显得自己无能,而他沙尔虎达善战。据朝中跟自己关系好的同僚透露,说皇上有次谈论辽东的老将,说这沙尔虎达最善战,其他老将皆不及也。直把自己气得要死!皇上,您年纪小,不知道以前的事。辽东的这些老将,我叶克书资历最老、战功最大。那沙尔虎达不过是巴牙喇前哨兵的章京,一介莽夫而已!
正郁闷着,八百里加急传来军报,明军在朝鲜登陆,朝鲜国王李淏叛乱,明、朝联军攻下了皮岛、獐子岛、镇江堡,正在进攻义州。
本想率军去救义州。可盛京的军队一部分被调到南边打明朝光武帝,另一部分调往北边防范罗刹人。自己手中只有几千人,还得守城,哪还有兵去救义州?一着急,便请来了自己的智囊、一等公栋鄂·朋春。
“好我的国公爷,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情煮茶?”
叶克书实在憋不住劲,先开了口。
朋春(又译彭春)一笑,他和叶克书同属正红旗,虽然年龄相差了三十多岁,却是忘年之交,彼此无话不谈。
他是满清开国五大臣之一何和礼的曾孙,袭封一等公。平素最喜欢研究汉人的那一套,什么琴棋书画、兵法韬略,无所不晓。搞得许多老满洲很看不惯,说何和礼家的小朋春,不像满人,倒似尼堪。唯有老叶克书对其青睐有加,称之为满洲不可多得的青年俊杰。
“大帅何须着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派军去援义州便是”。
叶克书没好气道:“如今盛京驻军不过数千,得留下守卫京城,哪还有兵?”
“呼呼呼”,炉水沸腾了。
朋春莞尔一笑,给叶克书冲了碗茶,“明安达理刚打完罗刹人,在赫图阿拉休整。您何不一边上疏朝廷,调明安达理部援义州,一边移文明安达理,请其率军往义州移动?”
叶克书眼神瞬间变得明亮,随即又道:“可明安达理去了义州,罗刹人又南侵,该如何?”
“大帅勿忧,有宁古塔昂邦章京沙尔虎达在,吾料罗刹人翻不了多大浪”。
“哼”,一听朋春提到沙尔虎达,叶克书重重地哼了一声,却也没再多说话。
“大帅,其实我大清在辽东还有数万精兵,只是未用罢了”。
“什么?数万精兵?”
叶克书直以为自己听错了,“国公何出此言?”
“呵呵,辽东大地、三姓地方,大大小小的各族部落几百个,若征调各部兵马,岂不是数万精兵?”
朋春此言倒也没错。辽东一带,锡伯、达斡尔、鄂温克、鄂伦春、赫哲、奇勒尔、费雅喀、库页等各族人口其实还是挺多的。皇太极时期,仅嫩江流域的索伦各部,就编设了16个牛录。
叶克书一楞,“这些部落,有的虽被编了旗,却听调不听宣;有的简直就是山林间的野人,如何会听本帅的话?”
“大帅可对入了旗的部落说,不出兵,便取消‘赏乌林’资格;对未入旗部落说,只要出兵,便允许他们也参与赏乌林”。
“赏乌林”,又称“赏乌绫”,赏财帛之意。辽东大地,许多名义上被编入伊彻满洲的部落,为满清打仗几乎是没有军饷的。为了酬劳这些人,清廷给这些部落编了户,每户每年只需上缴一张貂皮,就可以得到大量的衣物、粮食等物资。
说白了,赏乌林,就是给这些廉价士兵的报酬。
叶克书听完点点头,“此事,吾立即修书与沙尔虎达商议”。
赏乌林的地点在宁古塔,所以叶克书须和沙尔虎达商议。
“大帅”,朋春脸色郑重地说道,“吾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第427章 辽东(十一)
“咳,国公有话只管说,咱两家是何等交情,百无禁忌”,叶克书说道。
朋春点点头,直言道:“义州在朝鲜境内,明军能从朝鲜源源不断地得到补给,利于敌不利于我。吾以为不妨放弃义州及义州以北诸堡,将百姓迁至赫图阿拉,坚壁清野。此地离朝鲜远,地广人稀,且民心向着大清,明军补给不易,破敌不难!”
叶克书打了一辈子仗,一听便知朋春说得有理,不过还是有疑惑,“国公怎么知道明军攻下义州后会去兴京(赫图阿拉),而不是东京(辽阳)和盛京(沈阳)?”
“东京和盛京一带,八旗丁口尚多,且一路多雄关峻岭,攻打不易。而兴京八旗大多已迁入关内,沿途雄关不多,相对易下。故吾料明军若下义州,必会去打兴京”。
清廷大量从建州迁移佛满洲入关,又补充了一些伊彻满洲至建州,但是新编的伊彻满洲大多不愿离开故乡,迁移来的远远少于迁移走的,造成了建州八旗人口下降。沈阳、辽阳因为是重镇,迁移走的八旗并不多。
“唉”,叶克书长叹了一声,“此计极妙,只是本帅办不到啊!”
如果是努尔哈赤和皇太极,叶克书敢这么干。这两位都是雄才大略的君主,放弃大量城池,换来重创明军,一定会同意。可如今这位顺治皇帝,心情浮躁,漂泊不定,翻脸比翻书还快。本来,因为乌扎拉村之败,皇上就对自己不满,若不战而放弃大量城池,恐怕不等明军来到赫图阿拉,撤职查办的圣旨便来了。
朋春虽然年轻,却洞悉世态人心,微一沉吟,便明白了叶克书为什么说办不到,亦是一叹,“如此,亦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了。明安达理尚书,是吾满洲名将,希望他能成功解义州之围”。
??
吉林乌拉城,阿什哈达山崖附近,清宁古塔昂邦章京沙尔虎达策马奔腾而至。
他可不是来游山玩水的,是来建造船厂的。此地适合造船,有大明的一座船厂废墟。
东北到处都是大江、大河,这几年罗刹人闹腾得狠,若是造了船、建了水师,随时可以走乌苏里江、黑龙江等水路打罗刹人。所以,他向顺治帝上了折子,请在此处造船、建水师。
前不久,顺治帝的批复下来了:准。
说干就干,沙尔虎达做事如同作战,一收到批复,立即来此处选址。
可造船、建水师是需要人的。宁古塔昂邦章京管辖的区域相当之大,不仅包括后世的吉林、黑龙江两省,还包括俄罗斯境内的一百多万平方公里的广袤土地。从面积上来说,堪称满清第一省。不过人口嘛,这地真没剩多少八旗了。
但还是有人的,这一带有几十个种族,数百个部落,被称为野人女真(北山野人、七姓野人)。其中,达斡尔族、鄂温克族、鄂伦春族被称为索伦部,其族又细分为萨哈尔察、萨哈连、喀木堪??;赫哲、费雅喀等族被称为东海女真,其族又细分为东海窝集、虎尔哈、瓦尔喀、库尔喀??各族界线模糊,族称不一。
满清将索伦部,基本上都编为了伊彻满州;对东海女真,则采用任命各族大小首领为姓长(满语“哈喇达”)、乡长(满语“噶珊达”)的方式统治。这些姓长、乡长,和土司一样,皆是世袭。
沙尔虎达想建水师缺人,便把主意打到了这些听调不听宣的部落身上。无巧不成书,刚刚,他又收到了盛京昂邦章京叶克书的书信。书信里叶克书向他通报了明军已经入朝,正和朝军一起围攻义州,请他利用“赏乌林”,诱使索伦和东海女真各部出兵助大清抗击明、朝联军。
“哈哈哈,这个老叶克书,倒是和本帅想到一起去了”,沙尔虎达朗声大笑,唤来儿子巴海。赏乌林这事,是三姓副都统(梅勒章京)巴海的差使。本来应在七月举办,但今年因为要打罗刹人,延迟了,正好,九月底好好办这事。
“巴海,汝速派人骑快马通知索伦、东海女真各部,告诉他们九月底贡貂赏乌林。尤其要告诉那些未编户入册的部落,只要他们肯出兵替我大清打仗,也可以参加赏乌林”。
“嗻!”
??
索伦、东海女真各部,是满清最廉价的兵源,也是最勇猛的战士,往往比真八旗还凶得多。
不给人家发饷,还让人家打仗卖命,傻子也不肯呀。赏乌林,就是给这些傻子的补偿。像征性地每户收一张貂皮,却赏赐大量山区不产的布匹、衣料、盐、铁器、刀具、粮食等物资。这些物资,价值远远大于一张貂皮,等于是变相地发军饷。
除了库页费雅喀六姓在奇集噶珊赏乌林外,绝大多数部落都在宁古塔赏乌林。
宁古塔赏乌林木城,是临时用硬木搭建的城堡。自沙尔虎达下令后,赏乌林木城衙门便忙得不可开交。
赏赐的物资早已发到了宁古塔,只是因为打仗没来得及举办。要想让那些新归顺的部落参加赏乌林,光增补物资一项,就够他们和户部、工部打官司的了。
好在沙尔虎达极有远见,一担任宁古塔昂邦章京,便积极招揽东海女真各部,仅顺治十年(1653年),便招抚了赫哲部富斯哈喇等十姓四百余户,贡貂归诚。所以,赏乌林木城衙门每年都要多报备物资,倒不致于手忙脚乱。
??
赏乌林的日子到了,木城内外聚集了上百部落,比往年又新增了二十多个部落、三千余户。
官员们按名册,念着姓名发放一捆捆的赏赐。这些物资按萨尔罕锥(下嫁各部首领的满洲女人)、哈喇达(姓长)、噶山达(乡长)、西吉坚(贵族子弟)、白人(普通族人)五个等级发放,多少不一。
早已归顺的部落简单,直接按名册发放。
新归顺的部落麻烦些,需要先编户造册,再发放。巴海按沙尔虎达的军令,告诉这些部落,东西可以领回去,但每户需留下一个丁壮,替大清打仗。
算了下,也不过增加了三千多士兵,离预想的数万大军还差得远。也难怪,并非所有的部落都愿意为了些物资便归顺。另外,可能还有一些较远的部落仍在路上。
巴尔虎达听说后倒不灰心,只要编户入册便好办了。下令将名册上,年满十八至五十岁的男子,只要无疾病、残疾的,一律编列入伍,胆敢不从的部落,发兵缴灭。这样一搞,倒还真的增加了万余兵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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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城的一角,达斡尔族涅柳德部落的数百老弱妇孺,聚集在一起,清点着所得赏赐。丁壮们都随首领根特木尔、卡坦父子,跟明安达理大帅去打卡马尔斯克堡去了,只剩些老弱妇孺。
“太好了,有这么多好东西呀!”
赞塔开心得大叫,他是首领根特木尔的二儿子,属于西吉坚(贵族子弟)范畴,领到了缎袍一套,包括长棉袄、裤子、帽、带、靴、袜折给毛青布二匹。附带赏给毛青布三匹、梳子一、篦子一、包头一、汗巾高丽布一丈、每块三尺之绢里子二块、针三十、带子三副、线三绺、钮子八。
这些可都是部落里造不出来的好东西呢!
“哼,土包子”,一声不屑传出,却是赞塔的女人萨拉。
萨拉可不是达斡尔族的女人,乃是满洲“宗室女”萨尔罕锥。说是满洲宗室女,可哪有宗室肯将女儿嫁到深山老林里去?多是花钱请八旗平民的女儿替代,假托宗室之名出嫁而已。萨拉家本是富户,不缺银子,可他爹得罪了人,这损事便轮到了家门口。
不去不行!
可怜的萨拉姑娘,哭哭啼啼,带着满腔怨气,从城市被送进了穷山恶水间的达斡尔族涅柳德部落。
记不住当时马车走了多久,只记得越走心里越凉,恨!恨!恨!
进了涅柳德部落,公公根特木尔问她是哪家宗室女,她心眼多,说是某位镇国公的女儿,姓爱新觉罗。
这下可不得了,把根特木尔喜得眉开眼笑,族人们,告诉大伙一个好消息,我儿赞塔把爱新觉罗家的女人娶进门了!
十里八乡都轰动了。大伙都让着萨拉,没人敢逆她的意,把她惯得不行,日益嚣张跋扈,渐渐地连公公根特木尔都不放在眼里。历史上,正是此女逼得根特木尔忍无可忍,一怒之下率部众投奔了俄罗斯。
“呵呵”,赞塔讪讪地笑道:“让为夫看看皇姑都领到了什么好东西”。
各部落都把这些嫁进来的满洲萨尔罕锥们,称为“皇姑”。
一看,赞塔又发出了一声惊叹,一半是真的震惊,一半却是为了哄萨拉开心。萨拉不仅身份“尊贵”,长得也是蛮不错的,身材高挑,体态丰腴,皮肤还白,在环境艰苦的涅柳德部落里,算是难得的美人,赞塔爱她却又怕她。
清廷给萨拉的赏赐是女齐肩朝褂一套,包括袍子、长棉袄、裙子、裤子。附带赏给毛青布五匹、梳子二、篦子二、包头二、针一百、带子五副、线五绺、钮子十二、每块三尺之绢里子三块、漆匣一、皮箱一。
“哼”,萨拉又是一声不屑,眼色却好看了许多,这些东西也算是对自己身不由己地由城市嫁到穷乡僻壤的补偿。
纳哈拉是普通族民,称为白人,又称白丁,当年也是勇敢的战士,为满清打仗,失去了一只手臂。他领到的东西较少,不过是毛青布袍一套,附带赏给毛青布二匹、梳子一、篦子一、包头一、汗巾高丽布五尺、每块三尺之绢里子二块、针三十、带子三副、线三绺、钮子八。
却喜欢得不行,连呼婆娘和娃娃们有物资过冬了。
“唉!也不知道阿玛他们仗打得怎么样了,可千万要平安才好”,赞塔忽然说道。
这一句点燃了火药桶,萨拉太嚣张了,喜欢揽权,和根特木尔势同水火。
“汝就知道关心汝那个又黑又丑的阿玛,哼”,她是满洲女子,会骑马,一怒之下夺过一匹马,策马狂奔。
一不留神,把独臂纳哈拉领到的物资撞得七零八落。
“狗奴才,竟敢挡主子的道!”
“皇姑恕罪,奴才不知皇姑要从此过”,
“啪啪啪”,连续几道马鞭,抽在脸上。萨拉抽了人后,方才消气,继续纵马驰过。
“呸,这满洲婆姨,真不把咱达斡尔人当人看”,纳哈拉恨恨地吐了口唾沫。
第428章 辽东(十二)
那喇·兆资用战袍的袖子抹了抹额头的汗水,抬头望天,好一轮冬日骄阳,照耀得染血的城池红彤彤一片。
“这是今天的第几次进攻了?”
一个温暖的声音传来,那喇·玛拉出现在他的身旁。
“兄长,第六次了,今天明狗足足攻了六轮,都被儿郎们打下去了。想打我义州,非磞掉他几颗牙不可”,那喇·兆资大声吼道,下意识地挺了挺胸。
“好样的,不过不可大意,得小心明军偷袭”。
“咚咚咚!”
沉闷的鼓点响起,是明军撤兵的信号。
义州大营外,大明平北将军杨怀,正看着舆图沉思。
义州之战,打得并不顺。
一开始郑太和与元斗杓的朝军吃了大败阵,他还不以为意,认为是朝军战力低下的缘故。结果一打起来,发现义州的清军虽然只有数千,却极精锐,不仅三千蒙八旗很剽悍,那东海女真使犬三部更让人头疼,狗拉雪橇,在雪地奔驰如飞,连着消灭了自己好几批斥侯。没法子,只能多布兵马,架小炮轰,方才将对方逼进了城。
原以为把城一围,对方的骑兵、雪橇兵失去了机动能力,仗就好打了。没想这股鞑子极凶悍,死战不退。
杨怀先是用大炮轰城,厚厚的大雪,抵消了炮弹的杀伤力,效果不大。
于是,蚁附攻城。舍不得消耗明军精锐,只是令弓手、铳手抵近射击,让朝鲜军攻城。
郑太和与元斗杓欲立功赎罪,倒是攻得很认真,无奈部下战力太弱,攻了五天,损失了五千人,才杀伤了七八百清兵。没奈何,派李浣、李时昉、申浏等部一万精锐朝军上,又攻了五天,损兵两千,也不过杀伤六百多清军而已。
最后,杨怀见已经攻了十日,估计城内的清军疲弊了,方才令王朝先、李如碧、陈泽、罗蕴章等明军骁将率部攻城。本想着明军养精蓄锐多时,必能一鼓拔城。不料一天连攻六次,居然皆被打退。清点人马,伤亡了八百,心疼不已,只得鸣金收兵。
城墙上,玛拉亦震惊万分,今天是他首次与明军交战。没想到明军的攻势如此猛烈,战力比自己以前遇到的明军强得太多,一天时间,自己就伤亡了五百多儿郎。现在城里只剩下了三千多兵马,照这么个打法,用不了多久,城就破了。
这些个尼堪,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善战了?玛拉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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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帅,不能这么打了,陛下总共只给了您三万兵马,今天一天便伤亡了八百精锐,若每座城都硬攻,恐怕还没打到鞑子的关外三京,我军便消耗殆尽了”,辽东巡抚邝露来找杨怀。
“本帅也不想强攻,抚台有何良策?”
“大帅,兵贵神速,拖久了于我军不利。不如派一员骁将深沟高垒,围困义州,您率大军北上,攻取鸭绿江北各堡”。
杨怀想了想,觉得邝露的话十分有道理。便令罗蕴章、顾忠、郑太和与元斗杓率四千明军、两万五千朝军深挖壕沟、遍插栅栏围困义州;自己率大军攻略鸭绿江北各堡。
“杨卿,此去辽东,万里之遥。朕有一言赠卿,卿当牢记在心:‘以辽人复辽土’”,杨怀忽然想起了光武大帝送行时说的话。
以辽人复辽土,陛下高明啊!
当即令谭布、岳尔多、马光远、马思文等辽东降将为先锋,又令佟养甲以辽东总督的名义招降各堡。
效果十分显着。清军料不到明军会漂洋过海地来辽东,各堡兵力十分空虚。又见明军先锋竟然皆是八旗降兵,更加无斗志。
长奠堡早已荒废不提,永奠堡、大奠堡、险山堡均不战而降,新奠堡、宽奠堡、汤站堡稍微抵抗了一下便被攻克。
明军以伤亡三十多人的代价,歼敌两百,俘敌百余,诱降两百。
谭布、岳尔多率一千五百八旗降军,抵达了凤城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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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辽东,凤城算是大城,顺治元年(1644年)清廷在此设正三品城守官,军政合一,既管军又管民,管着这方圆十万人口。
明军这么大动静,凤阳城守富春沉不住气了,急忙征召百姓守城。
此地十万百姓,留在城内的不过四万多,不过一大半都是满蒙汉八旗子弟。听说该死的尼堪打过来了,要割咱八旗的铁杆庄稼,这怎么行?旗人群情激昂,纷纷应召上城,青壮不够,那就老人、小孩、健妇齐上阵,居然征召了八千百姓,外加一甲喇一千五百名守军,富春吁了一口气,直呼民心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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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城废镇国公府,二十七岁的傅勒赫满脸酒气地躺在虎皮椅上,这虎皮是自己和阿玛狩猎时猎的。
“酒来!酒来??”
声声唤,越醉越想喝。
“爷,请您爱惜着自个儿身子”,亲信阿哈福尔达眼泪汪汪。
见他流泪,傅勒赫大笑,“爷就听汝这狗奴才的,不喝了”。
“谢主子恩典”,福尔达大喜,又劝道:“爷,您是宗室,可得好生爱惜身体才是!”
一听宗室二字,傅勒赫笑得眼泪直流,“来人,给爷叫两个女奴来,爷要泄火”。
“爷,酒色最是伤身,奴才万死不敢从命”,福尔达跪伏在地,哭得稀里哗啦。
傅勒赫却不理他,大呼:“刘泰,狗奴才,死哪去了”。
“爷,您找奴才?”
镶白旗汉军阿哈刘泰应声而至。
“去给爷找两个女奴泄火”。
“爷,奴才最近购买了两个罗刹女奴,爷要不要试试?”
“好,罗刹女人好,快带上来!哈哈哈”,傅勒赫乐得合不拢嘴。
“嗻”,刘泰领命而去。
“呸,这狗尼堪,就知道撺掇着主子爷学坏”,福尔达愤愤地瞪着刘泰的背影,却毫无办法。
“奴婢给主子爷请安”,两名罗刹佳丽袅袅婷婷地来了,居然身穿旗袍,作满洲贵妇打扮,那礼施的,比满洲还像满洲,看来刘泰没少调教。
傅勒赫醉眼朦胧地打量着二女。一胖一瘦。胖女奴,有一头海藻般浓密的长发,微微卷曲,眼睛像蓝宝石一样清澈,皮肤很白,前凸后翘,十分撩人。瘦女奴,看起来懒洋洋的,大眼睛含笑含俏又含妖,如水遮雾绕,小嘴微翘。
“好,好啊!”
傅勒赫发出了一声兽吼,张开双臂,一手抱起一个,往房中走去。
正常人双手抱一人,已觉费力,这位一下子抱起两人,却轻如鸿毛。不似人类,倒似大魔神。
来到房内,撕开旗袍,顾不得欣赏玉颈酥胸秀腿莲足,便云雨了起来。
大魔神很痛苦,想发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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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
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了,闯进来一位二十岁出点头的青年,眉梢眼角和傅勒赫极相似,就是皮肤白点。
“二哥,这都什么时候了,汝还有心情干这事!还算是爱新觉罗家的子孙吗?”
第429章 辽东(十三)
“爱新觉罗?哈哈哈!爱新觉罗家的事跟咱们有啥关系?六弟,汝别忘了,咱们可是罪人之后”,傅勒赫满不在乎地大笑,又将一女推向这青年,“六弟,汝来的正好,咱哥俩一人一个”。
“噗,噗”,两道银光扫过,二女人头落地。这青年,看着白净,竟是个杀神!
“六弟,汝这是做甚?”鲜血一溅,傅勒赫的酒醒了。
“二哥,明军已经兵临城下了,先锋是谭泰的弟弟谭布和小舅子岳尔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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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傅勒赫和六弟墨尔逊,名字前都有一个相同的姓:爱新觉罗。
他俩还有一个共同的爹:清和硕英亲王阿济格。
当年顺治帝说阿济格及其第五子劳亲谋逆,赐二人自尽。
傅勒赫、墨尔逊和劳亲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哥三的母亲都是阿济格的正妻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昭圣皇太后的堂妹。
本来顺治帝想把傅勒赫、墨尔逊一起斩草除根。不过一来,事发时,二人不在京城,反迹不明;二来,昭圣皇太后力保,方才得活命。二人不光母亲和昭圣皇太后沾亲,傅勒赫的妻子还是和硕卓立克图亲王吴克善之女,吴克善可是昭圣皇太后的亲哥哥,自然要力保。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顺治帝没杀他俩,但是夺爵、削宗籍,发配到凤城来。
傅勒赫以前是堂堂的奉恩镇国公,现在是草民傅勒赫,以前的府第叫镇国公府,现在叫废镇国公府。
还好,有蒙古这层关系,昭圣皇太后、吴克善亲王经常帮衬,倒是不缺银子,手下倒也有几个忠诚的阿哈。
傅勒赫被夺爵、削宗籍后,一直惶恐不安,担心顺治帝算旧账。前段日子传来消息,顺治帝把自己的皇后、吴克善的女儿废成了静妃,老岳父都气病了。
更是如遭雷击,皇太后连自己的亲侄女都保护不了,能保护好自己这个罪人之后吗?
索性活一天是一天,日日花天酒地、醇酒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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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是他俩,他俩降明了?在明朝过得如何?”
“听说那明朝光武皇帝对他俩不错,谭布还升了总兵,岳尔多授了副将”。
傅勒赫神色一凝,再不见半分醉态,手捂腮帮思索,半晌叹道:“咱兄弟可是姓爱新觉罗呀,只怕降明后,不会有好下场”。
“咳,二哥,您忘了,皇上可是把咱俩削了宗籍。咱俩已不算爱新觉罗家的人了,只是两个庶民而已”,墨尔逊掏出一张纸,“您再看看这个”。
傅勒赫一瞅,纸上写着:“《光武帝奉天讨虏檄》:‘如蒙古、女真、缠回等族,有能知礼义,愿为中华臣民者,视之一体’”。
半晌才道:“六弟,妆速派人联系谭布、岳尔多章京,约定三日后子时,献东城门归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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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气这东西是没边的。一交好运,便步步好运。
谭布、岳尔多降明后,便一直春风得意,再没了在清廷时朝不保夕的感觉。前不久,刚接到敕封文书,谭布升总兵了,辽阳总兵;岳尔多虽然没升官,却也被加授了从三品定远将军。
光武大帝还恩赐了谭布一件锦袍,鼓励他好好为大明效力,多招降几个虏将。
正开心着,又有鸿雁送信来。
拆开一看,不得了,居然是英王爷家的老二、老六要降。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爱新觉罗家族的成员啊!
二人不敢怠慢,急报于杨怀。
“诸公都议议,这两位虏酋是真降还是假降?”杨大帅不敢相信,姓爱新觉罗的也愿意降我大明?遂唤来诸将商议。
“伪帝顺治量小气狭,傅勒赫和墨尔逊朝不保夕,必是真降”,佟养甲说道。
“是啊,我兄谭泰,是两黄旗顾命大臣,伪帝都不肯放过,又岂会放过英王爷之后?必是真降”,谭布对顺治帝的狠辣感同深受。
见诸将意见一致,杨怀放下了心,下令三日后里应外合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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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定的日子到了,子时,人已入眠。
傅勒赫和墨尔逊率福尔达、刘泰等三十多个亲信阿哈出现在东城,现在他俩是庶民,也只能调动这点人。
不过阿济格乃满清有名的猛将,傅勒赫和墨尔逊继承了其父的勇敢,皆能力搏虎豹。这城里的旗民,不管是满、蒙、汉,大多为镶白旗。阿济格又曾做过镶白旗旗主,余威犹在。
见昔日的主子爷造反夺门,守军手足无措,被砍倒五十多个,打开了东城门。
早已潜伏在城外的谭布、岳尔多诸将一涌而进。
入城的明军越来越多,守将富春见势不妙,率亲卫欲夺回东城。谭布跃马扬刀而至,一刀便劈断了富春的头。
舒穆禄家的人喜欢冲锋在前,扬古利、谭泰皆是如此,谭布自然也这样。冲锋在前,立功自然就快。
不费吹灰之力便打下了辽东重镇凤城(凤凰城),杨怀大喜,任傅勒赫为副将、墨尔逊为参将,调归辽阳总兵谭布指挥。又将归降的各堡守军、俘虏,全部调拨给谭布、岳尔多,将其部一千五百八旗,扩充至三千,称“辽阳营”。
又令人用快船将捷报送于光武大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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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光武大帝,已经渡过长江、淮河,打到了黄河南岸,双方的通信距离缩短了不少。
听说杨怀打下了镇江堡、凤城,还有两位爱新觉罗的宗室归顺,朱亨嘉差点就想给这爱新觉罗·傅勒赫封个伯爵,以显示自己海纳百川之心,进一步瓦解鞑虏士气。
不料,群臣竭力反对。陛下,这爱新觉罗氏废我宗庙、夷我陵寝,此仇不共戴天。您不杀他俩已是天恩,如何能封爵?岂不是令亲者痛、仇者快?
众怒难犯,光武大帝急忙打消了封爵的念头,一人赏了件斗牛服了事。美其名曰,这鞑子的衣服太难看,给他俩换套衣服。
又忽然想起,自己在六合之战中抓住了满清的平郡王罗可铎,既然有爱新觉罗家的人降了,这爱新觉罗·罗可铎肯不肯降呢?此人可是伪清藩王,若肯归降,必能大大打击清虏士气。
下令将清平郡王罗可铎、科尔沁和硕达尔汉巴图鲁亲王满珠达礼、梅勒章京莽古图等俘虏带上来,再次劝降。
“呸,光武老儿,想要吾归顺,做梦”,孰料这罗可铎甚是硬气,听说傅勒赫和墨尔逊归顺后,不但不肯降,反啐出一口飞痰,直往朱亨嘉面门而来。若不是卫士眼疾手快,挺身挡住,差点就被玷污了龙体。
见罗可铎如此坚贞,莽古图等将深受鼓舞,皆不肯降。
唯满珠达礼愿降,他是蒙古人,不想为明清之战丧命。
朱亨嘉出离愤怒了!多少年了,哪个见了朕不是诚惶诚恐?这狗鞑子,居然敢吐飞痰啐朕!
“来人,将此人的门牙敲碎,作为对朕不恭的惩戒”,光武大帝阴狠地说道,“再派名医给其止血,好吃好喝的养着。等祭祀的时候,朕要让这厮后悔生出来!”
第430章 党争
天子一怒,人头滚滚。
北京城乾清宫内,顺治帝听说自己的两位堂兄傅勒赫和墨尔逊降了明,直恨得龙牙直咬。
他要杀人,令将英亲王阿济格的其他几个儿子:第三子伯尔逊、第八子佟塞、第九子瑚礼、第十子鄂拜、第十一子班进泰尽皆绑赴菜市口处斩。
这五位宗室皆是阿济格的妾氏所出,地位不高,没有太深厚的背景,按说必死。
还好,昭圣皇太后出面了。
“皇上,现在大清危如累卵,汝更应该对内怀柔,施以仁政。杀几个手无寸铁的宗室,并不能改变局面。反让天下人觉得汝是残忍嗜杀的暴君。请三思!”
顺治帝想了想,觉得母亲的话还是有道理的。遂免了这五人死罪,夺爵削宗籍,贬为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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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彦升贤弟台鉴:经年一别,尔来十余年矣!岁月初寒,甚觉严冽。弟居北方,想必苦甚。昨日与梅村小酌,聊及贤弟,不禁泪下。呜呼!吾大明翰林,奈何做满洲忠犬?奴颜婢膝,匍匐于贺兰山缺;金钱鼠尾,何面目见祖宗于九泉?若云先帝刚严,今我大明光武皇帝陛下,宽厚仁慈,德泽四海,北伐中原,恢复华夏,志士仁人莫不欢欣鼓舞。如兄草芥之能,亦被擢为总督。贤弟风流蕴藉,盖世之才,若效鸿鹄以南飞,必得重用。夫智者,遭遇明主,建功立业,拥旄万里,何其壮哉!愚者,螳臂挡车,执迷不悟,沦为奔亡之虏,百年之后,史册讥之,宁不哀耶!素琴一副、清茶三盏,兄与梅村,静候君来。往事如雾,不胜唏嘘,馀惟远道,千万自爱。兄谦益肃拜”。
清弘文院大学士陈之遴望着大明山东河南总督钱谦益写给自己的这封信,不由得大叹,大叹,复大叹!
他是浙东海宁人,出身名门望族,有大才,崇祯十年以一甲二名进士(榜眼),授翰林院编修,与东林领袖钱谦益、复社名士吴伟业是知交好友。
可惜命运多舛!那一年清军南下,担任顺天巡抚的父亲陈祖苞,受牵连被革职逮捕,内心冤抑之下,饮毒酒自尽。崇祯帝恨其父漏刑,迁怒于他,下旨罢了他的官职,永不任用。
皇帝的一句话,便终生剥夺了一位大才子的政治生命,父亲的含冤自尽,更让他对大明产生了怨圭之念。
后来,满清入了关,降清的汉奸如云。他一想,楚虽有才,必为晋用,索性就降了清。
人一旦没了骨头,不要脸,官便升得快。先是阿谀奉承多尔衮,尊其为恩主;后又见风使船,讨好顺治帝,官越做越大,直做到弘文院大学士高位。
“牧斋啊牧斋,汝是千里驹,明光武帝是汝的伯乐。可大清顺治皇帝亦是予的伯乐,受恩深重,如何能背主降明?”陈之遴喟然长叹。
当年,北党首领冯铨斗垮了南党首领陈名夏,欲将同为南党骨干的陈之遴一网打尽。顺治帝欣赏陈之遴的才干,下旨从宽处理,先是调任户部尚书,后又官复弘文院大学士,加少保兼太子太保。
由是感激,遂许顺治帝以驱驰。
所谓“北党”、“南党”,都是入关后降清的汉官,他们沿袭了大明的政治习惯,结党,北方人结北党,南方人结南党,斗得死去活来。至于入关前降清的汉官,比如范文程、宁完我,人家早入了旗,是旗人,不是汉人。不过因为都是北方人,这些人暗中是支持北党的。这也导致北党的势力远大于南党,陈之遴能在严酷的政治斗争中活命,全靠顺治帝,自然感激。
忽然,一张小纸从钱谦益的信中露出。陈之遴打开一看,却是自己的另一位好友、复社名士吴伟业写给自己的一首小诗:
《南飞》
少年与君识,
肝胆两相知。
望断天涯远,
鸿雁南飞时。
不由得双眼通红,热泪夺眶而出。
“牧斋、梅村,汝等的好意,予岂不知?奈何一失足成千古恨,回不了头了啊!”
命仆人取来火盆,将钱谦益的信和吴伟业的诗付之一炬。
又提笔向顺治皇帝上疏献策:“弘文院大学士臣陈之遴谨奏;为与民休息事:??”,明军夺了江南财赋重地,清廷财政日蹙,为了解决财政危机,他建议顺治帝,修举农功、裁汰冗官、减少兵力、节省财用、与民休息。
策是好策,奈何有些不合时宜。现在明清正在交战,如何能减少军队数量、与民休息?
这一下被北党领袖冯铨抓住了小辫子,指责他在明清大战之际,劝皇上精兵减政、削减军队数量,分明是居心叵测。
冯铨是万历年间的进士、搞政治斗争的老手,曾经谄事魏忠贤,任东阁大学士,经历过无数党争。一出手,便又狠又毒,给他扣了一顶“通明”的大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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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城,范府,议政大臣宁完我,正在拜会另一位议政大臣范文程。
这两位都是很早便降清的汉人,不,旗人,一个正红旗,一个镶黄旗。
六十三岁的宁完我,笑起来满脸都是褶子,五十九岁的范文程稍好一点,不过也白发苍苍。
“宪斗,汝怎么看这冯铨弹劾陈之遴一事啊?”宁完我问范文程,他俩年岁已高,挂着个议政大臣的名义,实际上皆在家养老。
“哎,山雨欲来风满楼!国家多事之秋,南北党争又起,着实让人不省心啊!”
范文程一声长叹。
这位范学士,于满清开国定制大有贡献,威望甚高,名列大学士之首。皇太极对其极好,每次商议军国大事,都要听取他的意见。
后来,多铎欺负他,趁其领兵外出,夺其妻妾,淫之。多尔衮假惺惺骂多铎,说范学士为大清立这么大功,汝怎么能抢他的女人呢?罚多铎银一千两赔偿范文程,夺其十五个牛录。范文程吓了一跳,这多铎可是多尔衮亲弟,得罪不起!收了一千两,反退还给多铎五千两。赔了夫人又赔银,是个能忍的。
后来,朝政日变,多尔衮权大逼帝,同僚刚林等皆背主转附多尔衮,顺治帝皇位岌岌可危。他受皇太极厚恩,心中不满。又因多铎夺妻之事,对多尔衮兄弟有怨气。便托疾在家隐居。
风水轮流转,顺治帝亲政。刚林、冯铨、祁充格等大学士,皆因谀媚多尔衮吃了瓜落,唯他因不与多尔衮同流合污,深受器重。
“宪斗,党争一旦开始,便不死不休。吾等能做的便是让其莫牵连太广,为国家保存些元气啊”,宁完我亦是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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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朝一旦衰落,内部矛盾便会激化,党争激烈,不可避免。
朱亨嘉的北伐,更促进了满清内部的南北党之争。
顺治帝见了冯铨等一大批北党官员弹劾陈之遴的折子,不由得一叹,“物议汹汹啊!”
谕陈之遴曰:“朕没有计较汝以前的过错,而且依然重用,且多次告诫汝,汝也曾向朕表白要谨慎反思自己的言行,最近是否有所改进?”
这是希望陈之遴上疏请罪,好借坡下驴,平息事态。
不料陈之遴做学问可以,玩政治真不行!竟上奏道:“皇上教训微臣,微臣安敢不改。只是臣才疏学浅,罪过多端,不能仰报圣恩”。
这下北党抓住了他的小辫子。
左都御史魏裔介劾奏道:“当皇上诘问时,不自言其结党之私,力图洗涤,以成善类,而但云才疏学浅不能报,可见其良心已昧”。
给事中王桢也上疏弹劾:“陈之遴系前朝被革职,永不叙用的词臣,其报大清不几年,竟被提升为尚书,又进政府,但其不图报效,面对皇上的呵斥,不思反省,反而于次日遨游灵佑宫,逍遥恣肆,罪不容诛,请皇上加重处分”。
铺天盖地的弹劾,送至了乾清宫。顺治帝叹了口气,忽然自言自语:“不知这陈之遴如今在做甚?”
“皇上,奴婢听说这陈之遴自从被弹劾后,日日在家以泪洗面,说自己身死事小,只恨不能报皇恩于万一”,心腹太监吴良辅一边往暖炉里加了块炭,一边有意无意地插了一嘴。
原来陈之遴倒也不全是政治菜鸟,见北党势大,便暗中贿赂大太监吴良辅以为强援。
吴良辅的这句话,救了陈之遴的命。顺治帝叹了口气:“这陈之遴,还是有学问的呀”,遂下令将其以原官发往辽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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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朝越接近衰亡,内斗便越狠。这真是:
大厦将倾无木支,
正是猢狲争权时。
六出飞花好大雪,
笑看青竹变琼枝。
第431章 辽东(十四)
“哒哒哒”,明安达理接到了叶克书的求援文书,率部一人双马、日夜疾驰来援义州。他在卡马尔斯克堡之战中损失了八百战士,不过在赫图安拉,又补充了兵员。
这支由满、锡伯、达斡尔、鄂温克、鄂伦春、赫哲、奇勒尔、费雅喀等族组成的万人大军,其中佛满州不过一千,其他都是新近归附的伊彻满洲和东海女真。这些生于关外苦寒之地的各族战士,凶狠剽悍,甚是难缠。
“大帅,前面便是新安堡了”,梅勒章京阿锡图来报。
“今日且在此安营扎寨,多派斥侯查看”。
“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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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安堡,位于凤城东北部,是一座重要的军堡,万历时,有定额守军四百五十二员名。
刚入关时,清军在此驻扎了一个半牛录、四百五十名八旗,南方危急,北兵尽往南调,仅剩了一百守军,由一骁骑校(分得拨什库)率领。
区区百人,自然不是明军的对手。明将谭布,刚刚攻陷了此处。
“报,大帅,前方发现了一支清军”,斥传来报。
“哦,可看清旗帜是哪支兵马?”
“是伪清明安达理尚书的兵马”。
“明安达理?”
谭布眼神一凝,“那老儿可个狠人!”
急报于杨怀,欲在石岭儿一带伏击清军。
杨怀准了,派王朝先、李如碧伏于石岭儿;陈泽、谭布、岳尔多伏于梁家峪;自带李浣、李时昉、申浏在山顶策应。足足三万多中朝大军,伏于崇山峻岭中。
斥侯并未发现不妥,不过明安达理是老将,敏感多疑,见石岭儿一带颇险峻,迟迟不肯进伏击圏。
想了想令索伦总管博克率两千索伦兵先行。博克原先是佐领,因为在卡马尔斯克堡之战中抓住了二十个伐木的哥萨克,立了功,刚升为总管,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不断地催促索伦兵前进。
根特木尔却不乐意,卡马尔斯克堡之战,他损失了五十个族人,却什么也没得到,心里暗恨,这些该死的女真人,又让我们达斡尔人冲在最前面!暗暗唤过儿子卡坦,令他告诉族人,缓步慢行。
“大帅,鞑子进伏击圈了”,邝露有些沉不住气了。
杨怀放下千里镜,有些疑惑,这股鞑子怎么跟以前见过的不太一样,很多居然还披着兽皮?
将千里镜递于申浏,“申将军,汝曾经率军和鞑子一起打过罗刹人,了解彼等情况。这是鞑子哪支部队?穿的怎如此奇怪?”
申浏一看便道:“此是索伦蛮子,最是凶残好斗,夷狄喜欢以之为前锋”。
“前锋?”
杨怀想了想,下令放这股鞑子出谷,不得攻击。
索伦人走了两个时辰,走出了山谷,明安达理没进谷。
一直到博克向他报信,说已经安全通过了山谷,他才放心,下令全军进谷。
八千清军主力进入了山谷。
“杀杀杀!”
四下里喊杀声大作,明军漫山遍野杀至。
“不好,中计了!”
明安达理大惊,差点跌下马来,“没想此地竟然有埋伏!”
他毕竟是老将,吹起号角、竖起将旗,令部下随己突围。
“满洲儿郎们,我军已至死地,死地则战。随老夫杀出去!”
“杀杀杀!”
清军红了眼,随明安达理拼死冲击谷口,新安堡伏击战,进入到白热化的程度。
双方都杀红了眼,梅勒章京拓跋怀仁被王朝先斩杀;阿锡图死于乱军中。
“明安达理尚书,抵抗已经无用,降了吧”,一道极熟悉的声音钻入了明安达理耳中,竟然是镇江堡守将马光远。
怒极,吼道:“奸贼,大清何负于汝,居然背主降明?”
马光远面红耳赤,羞惭不敢言。
明安达理率八百亲卫直扑马光远。
他的亲卫皆是精锐,迅速将马光远部杀散。
马光远大惊,往山顶逃去。
“嗖”,明安达理取下弓箭,一箭将马光远射倒。
“父亲!”
马思文大恸,见父亲惨死,这个一向怯懦的年轻人崩发出勇气,率部欲与明安达理拼命。
“哼”,明安达理冷笑一声,取出大斧,一斧便崩飞了马思文的刀。
“吾命休矣”,马思文一闭眼,等着人头落地。
“嘭!”
一杆铁矛架住了大斧,却是谭布赶到。
马思文感激地看了谭布一眼,谭布冲他一瞪眼,“快退后,汝武艺太差,莫要送死!”
“谭布,汝舒穆禄氏世受皇恩,想不到竟出了汝这奸贼!”
“哼,汝要向顺治尽忠,吾要向顺治复仇,废话少说,看矛!”
明安达理虽然年纪大谭泰二十岁,却天赋异禀,力大无穷,大斧劈得谭泰手软。
谭泰顾不得面子,拨马便走。
杀败谭泰部,明安达理冲至谷口。
大明平西伯王朝先、总兵李如碧列阵堵住了谷口。
此两部皆是明军精锐,尤其是李如碧,乃是大西贼出身,十余岁便跟着八大王杀人放火,其部甚是凶悍。
明安达理、都克拼死冲杀,却怎么也突不出去。
山顶上,杨怀见明安达理受阻于谷口,挥动令旗,阮进、李浣、李时昉、申浏诸将迅速朝明安达理围拢过来。
“阿玛,吾等是蒙古人,真的要为满人战死吗?”
梅勒章京都克问明安达理。
明安达理叹了口气:“当年汝祖父带着吾投奔大清时,向太祖发誓效忠。蒙古人的誓言比金子还珍贵,汝祖父战死于锦州;今日是为父兑现誓言的时候了。都克,汝没发过誓,不用死,降了吧!”
都克大怒:“阿玛把儿看成是什么人了?西鲁特氏,没有孬种。要死,儿与阿玛死在一起!”
“好,好,真吾儿!”
明安达理大笑,与都克率仅存的三百余部下向李如碧部冲去。
“射死他们!”
李如碧冷冷地下令,眸光闪动,似盯着猎物的猎人。
“呯呯呯呯呯呯!”
八百铳手排三列,不断射击,很快地将明安达理父子射成了筛子。
??
战斗并没有结束,一开始已经出谷的索伦兵,见主力被围,在总管博克的率领下,反击谷口,试图为主力解围,却被佟养甲、陈泽部反包围在谷外。
“嗷~嗷~嗷~”
索伦人模仿猛兽的吼声,杀出。他们十分勇悍,断了左手,用右手杀敌;没了腿,便爬着进攻;武器损坏,便用头撞、用牙咬。很快便突破了军阵前几层,往阵心杀来。
佟养甲冷汗直流,陈泽却满不在乎,“督宪勿忧,这些蛮子无甲,好对付”。
“传令,前军后退者,斩;弓箭手集中于阵后,抛射”,陈泽下达了将令。
弓箭抛射,对有甲的军队伤亡不大;但对无甲的索伦人,却造成了极大伤亡。
“嗖嗖嗖!”
一批又一批索伦兵倒在了血泊中,士气不由一沮。
“将士们,随我杀!”
陈泽率五百大刀兵,趁势掩杀,一刀将博克横削成两截。
“我等愿降!”
率部一直躲在最后的根特木尔、卡坦父子,见势不妙,立即率两百多涅柳德部落战士,跪地请降。
第432章 辽东(十五)
新安堡之战,明朝联军以两千人的代价,歼灭了一万清军,其中有四千俘虏,绝大多数都来自于辽东各部落,什么达斡尔、鄂温克、鄂伦春、赫哲、奇勒尔、费雅喀??,应有尽有。
杨怀与佟养甲、邝露商议,觉得欲平定辽东,必须安抚这些部落。
因此,优待各少数民族俘虏,来去自由。愿意回乡的,只要发誓不再与明军为敌,一律放回;不愿意回乡的,编入军中,发给军饷。
结果,只有一百多人愿意留,其他皆想回乡。杨怀说话算话,下令放回。
放回前,还请俘虏中的部落首领们吃了顿饭。
“诸位首领,请”,杨大帅举起了酒杯。
“大帅,请”,诸部首领亦举杯相敬。
这顿酒喝得痛快,山野之人十分豪爽,酒喝完后就成了朋友。发誓不再与明军为敌后,纷纷率众返回部落。
根特木尔、卡坦父子,率着两百多涅柳徳部落的勇士行进在山路上,这一次他学了乖,率族人躲在后面,见势不妙,立即投降,只折损了三个族人,损失不大。
“停下,回去”,根特木尔忽然说道。
“回去?父亲,您要做什么?”卡坦不解。
“回去,投奔大明”,根特木尔斩钉截铁地说道,“明军仁义,兵马又强,必得天下。星月追随太阳,咱涅柳徳部落得抱紧大明的粗腿”。
二人返回,求见杨怀,跪伏于地。
“根特木尔首领,汝怎么又回来了?”杨大帅倒吃了一惊。
“大帅不杀我等,反将我等释放,恩比天高。达斡尔人最重恩仇,我愿率涅柳徳部落归顺大明”,根特木尔说完,取出一根长箭,折作两截,这便是折箭为誓了。
杨怀大喜,忙扶起他,“吾得根特木尔首领之助,如虎添翼啊!哈哈哈”,细瞅这位蛮族首领,膀大腰圆,身躯犹如一座小山,真猛士也!越看越喜欢。
不过,一问涅柳徳部落所在位置,远了点,居然在尼布楚附近,比赫图阿拉远多了。
杨怀想了想,对根特木尔说道:“涅柳徳部落离得太远,过早举义,大明支援不及,汝回去后先结好其他对清廷不满的部落,等本帅大军打到赫图阿拉后再举义”。
“是!”
杨怀令人从缴获的清军铠甲、火铳中挑了八百副绵甲、七百杆火铳,赠于涅柳徳部落。
清廷一方面利用索伦兵打仗,另一方面又畏惧他们的武勇,怕不好控制,因此不允许他们拥有甲胄和火器。
根特木尔得了这些“宝贝”,欣喜若狂,大明比大清大方得多呀!愈发觉得自己跟对了大哥。
??
新安堡之战结束后,明军继续往北,攻下了青台峪堡、通远堡、草河堡、洒马吉堡、叆阳堡。
被遗忘的义州城也到了最后的关头。
顾忠、罗蕴章、郑太和、元斗杓率四千明军、两万五千朝军紧紧围困着义州。大军看着不少,真正能战的也只有罗蕴章、顾忠部的四千明军。
不过朝军虽不善战,挖工事倒是把好手,人数又多,很快便配合明军,挖了十几条壕沟,遍栽栅栏。
义州位于商道上,按说不缺粮,可驻义州清军的粮草,按惯例是由朝鲜供应的。战争一打起来,朝方便断了清军的粮草,因此城内的贮粮并不多。三个月后,粮尽了。
清军十余次突围,皆被明、朝联军击退。即使是战力不高的朝军,躲在壕沟、栅栏后死守,亦不好对付,何况还有四千精锐的明军。一千多清军战死在突围的路上,却冲不出去。
城内情况凄惨,百姓们易子而食。清军只好杀犬、马充饥。
腊月,天冷,城里的人更冷,木柴早已用尽,居民们只好拆房做燃料。有燃料也只能烧些水,没吃的。不断地有人饿死,街道上冷冷清清,没有人气,便越发显得冷。
“兄长,已经三个月了,按说援军早该到了,为何至今不至?”那喇·兆资问那喇·玛拉。
玛拉苦笑:“吾亦不知,明日凌晨,当决死突围!”
二人正商议着,忽听城下来了明军叫阵。
“城上的清虏听着,我大明在新安堡全歼了尔等的援军明安达理部,此是虏帅明安达理的首级,请查验”。
“嘭!”
一个包袱被掷上了城,玛拉打开包袱,天冷,里面的人头冻硬了,却并未腐烂。他的官职是理藩院副理事官,而明安达理做过理藩院尚书,自然认识。
喟然长叹,“此真是明安达理尚书之头也!想不到老将军为大清征战一生,竟落得如斯下场!”
“城上的听着,我家顾总镇还有礼物和书信相赠”,又一个包袱被掷了上来,里面放着十个肉饼和一封书信。
玛拉拆开书信,上面写道:“玛拉将军:如今援兵也被灭了,尔等在城内孤立无援,听说连粮草都断了,没吃没喝的还打个什么仗?若肯归降,咱一定当自己的部下相待。如还不服,这有十个饼,吃饱了来战”。
这顾忠乃是大海盗出身,没读过多少书,劝降信是用大白话写的,没什么文采。可话糙理不糙,看得玛拉半晌不说话。
“兄长,事到如今,如何是好?”
“哎”,玛拉叹了口气,“皇上待我等甚厚,我等家眷都在盛京,如何能降?把剩下的战马全宰了,让将士们吃顿饱饭,明日凌晨突围。若再突不出去,便战死在城外”。
下完军令,忽然看到那叠饼,牙一咬,抓起便啃,“楞着干什么,尔等皆来食,食后好有力气杀明狗!”
??
绝望的野兽称之为困兽,困兽最危险,猎人所惧。
城内仅存的两千清军,其中一千是八旗,乃困兽;另外一千是东海女真使犬三部,压根就不算旗人,如何愿意搏命?他们不算困兽,普通的野兽而已。
突围战一打起来,那喇·玛拉惊讶地发现,使犬三部的士兵,不听约束,跑到另一边,跪地请降了。
惨笑一声,也不管他们,亲自扛着块长木板冲锋。
架上木板,跃过壕沟,杀散守军,再跃过下一条??
一条又一条,冒着弹雨,每过一条便倒下一批八旗。
“轰!”
一枚炮弹在身旁炸响,那喇·兆资只剩下了半截身子。
“二弟,等着吾,吾一会儿下去陪汝!”
玛拉虎吼着,从弟弟尸体旁冲过。
最后一道壕沟太宽了,木板不够长,他索性不冲了,取弓与明军对射。
“呯呯呯”,明军铳弹不停地从身旁飞过,视而不见。
只管取箭射,一箭杀一人,连杀十余人。
射散一队,又来一队。
终于有铳弹击中了他,轰然倒地,坠入壕沟。
??
在另一个时空,那喇·玛拉参加了雅克萨之战,痛击俄国人。可惜此时,还没来得及当上民族英雄,便凋零在义州。
在长白山顶之上,
脚踏洁白雪花。
看到广阔天地之间,
有我飞翔的鹰神海东青。
在深林中穿行,
拉开天赐硬弓,
拉硬弓的阿哥啊,
骄傲地奔走吧。
长白山啊是咱满洲人的根啊!
黑龙江啊是咱满洲人的根啊!??
第433章 辽东(十六)
义州之战,居然有九百多名赫哲、费雅喀、库页族士兵归顺。经过多日血战,顾忠对这些“使犬部”士兵的骁勇善战,十分清楚。
这些可都是极优质的兵源啊!
顾海盗,不,顾总镇,最喜欢勇士。当年他在舟山一带做无本生意,部下五花八门,什么人都有,因而看这些蛮子十分顺眼。不管是野人还是蛮子,本帅统统都要。当即下令编入军中,补充战损。
正准备北上与杨怀会合,朝鲜领议政郑太和、兵曹判书元斗杓来了。
二人来的时候可没空手,带了点朝鲜土特产,真的,一点土特产,也就价值十万两银子而已。
“一点小意思,请顾总镇笑纳!”
顾忠当年横行海上,可是见过世面的。银子虽好,如果烫手,那就不能拿。当今万岁,可是个狠人,整顿吏治,惩治的贪官可海了去了,虽然如今在打仗,对武将相对宽容些,可依旧有不少将领倒了霉。
不行,得问清楚朝鲜人有什么事,才能决定收不收。顾海盗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光武大帝。
“二位这是做甚?本镇无功可不敢受禄”,皮笑肉不笑地问了句,说是无功不受禄,双眼却直盯着那堆“土特产”,不肯移开视线。没法子,当贼的,就没有不爱财的。
郑太和笑呵呵说道:“吾二人欲请顾总镇东进,助我朝鲜收复咸镜道镜城都护府”。
原来这二人欲在李淏大王面前立功争宠,想替朝鲜收复咸镜道失地。可是他二人前次在义州吃了大败仗,被清虏打怕了,知道以自己的本事,想收复失地有点难,便来求明军相助。
顾忠一琢磨,平安道离咸镜道也不远,沿鸭绿江而下,快得很,这笔银子似乎不烫手,可以收。
面上却一脸难色,“此事怕不好办呢,大帅给本镇的军令是攻下义州后北上,与他会合。汝等要本镇东进,误了事,可如何得了?”
其实杨怀此时尚不知他已攻下义州,自然也没来得及令他北上会合,这么说,是想再讹一讹朝鲜人,看能不能再多柞出些油水。当海盗的,心狠着哩!
“吾尚有一颗祖传宝珠,愿献于总镇”,“吾有美姬二人,皆绝色,素敬总镇英雄,可为良配”,二人亦是人精,再次加价。
“咱这人,义字当头,为朋友两肋插刀。也罢,便为汝二人走这一趟”,顾忠终于松了口,又提点道,“大帅那边,汝等也须打点一番方好”。
二人大喜:“总镇放心,吾等必再备一份厚礼,不,土特产,献给杨大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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侵入朝鲜咸镜道镜城都护府的清军,只有一甲喇一千五百兵,还多由东海女真各部拼凑而成,真八旗只有两个牛录、六百人。
闻听明军大军攻陷了义州,往自己杀来,如何敢战?迅速弃了镜城都护府,撤到阿也苦河(图门江上源)沿河防守,又飞骑往赫图阿拉求援。
杨怀收了郑太和、元斗杓的“土特产”,又闻顾忠率军替朝鲜人收复了镜城都护府,立即心知肚明,又好气又好笑。
不过水至清则无鱼,将士们跟着自己在这冰天雪地打生打死,管得太严,恐伤士气。
遂令罗蕴章、郑太和率两千明军、四千朝军留守义州、镜城都护府,令顾忠、元斗杓率两万多中、朝军队至建州兀拉山城附近与己会合。
自己则率大军,直抵兀拉山城南扎营。
兀拉山城,对满洲人来说,意义非凡。此城附近的五女山附近,是建州女真迁居辽东时最初的落脚地。努尔哈赤的外祖父、大明建州右卫都指挥使王杲,便是兀拉山城人。
此城还是高句丽早期的都城。历史上,在这一片地区,女真人和朝鲜人可没少打仗。
兀拉山城再往北,还有一座雄城、满清的兴京赫图阿拉。此城建于1603年,万历四十四年(1616年),努尔哈赤在此建立了后金,乃满洲龙兴之地,故称兴京。
此时,兴京赫图阿拉城内将星云集,满洲名将,一大半都集中在这了。
听说明军逼近了赫图阿拉,顺治皇帝急得直跳脚,这赫图阿拉乃满清第一座都城、太祖龙兴之地,一旦丢了,极伤八旗士气,万万丢不得!
于是顾不得派大军援救多尼,集结重兵于赫图阿拉。
主帅:议政大臣瓜尔佳·敖拜。
副帅:议政大臣钮祜禄·遏必隆。
大将:固山额真穆里玛、巴哈纳、李思忠;昂邦章京叶书克、沙尔虎达;御前侍卫倭赫、伊桑阿;其他的,如一等公朋春、昭陵总管钟奈、梅勒额真祖泽洪等,不计其数。
赫图阿拉附近,集结了五万多八旗劲旅。
其实连年征战,顺治帝已经抽不出这么多满蒙八旗了。这五万多人,有李思忠、祖泽沛的一万多八旗汉军;还有沙尔虎达从宁古塔连哄带骗征召来的一万五千名索伦、东海女真蛮子。一时间,倒也兵强马壮。
顺治帝吸取了江北战败的教训,暗暗后悔自己派了个没打过仗的多尼当主帅,所以这次的大将,敖拜、遏必隆、叶克书、沙尔虎达、穆里玛、巴哈纳等,皆是太祖、太宗时代的老将。大清的江山是这些人打下来的,自然得靠这些人保。
不过南边也不可不管,伪明光武帝已经渡过了长江、淮河,若是再渡过黄河,占了山东、河南,天下可就震动了。
于是,先撤了多尼安远靖寇大将军一职,爵位也由郡王降为国公,令其在前线戴罪立功;又改任多罗安郡王岳乐为安远靖寇大将军。
这岳乐乃太祖第七子阿巴泰之子,曾随肃亲王豪格去四川征讨过张献忠,作战英勇,颇具谋略。吃了大亏后,顺治大帝再不敢派没有作战经验的宗室为主帅,思来想去,便派了这岳乐。
又一想,那伪明光武帝是皇,岳乐只是王,一个王恐怕压不住他,又派了多罗敏郡王勒度给他打下手。勒度是济尔哈朗的三儿子,顺治帝感念着济尔哈朗帮自己对抗多尔衮的情义,封为王。
光派两个王去还不行,还得选将派兵,八旗不够了,便派绿营。
令岳乐、勒度带着兵部侍郎马之先、总兵程福亮、梅勒章京祖泽沛等将,率三千满蒙八旗、一万八旗汉军、两万三千北直隶、宣大绿营往南救援多尼。
忙完这些,顺治大帝舒了口气,打算去承乾宫找董鄂妃诉诉衷肠。
“皇上,辽西八百里加急,察哈尔亲王阿布鼐反了!”心腹太监吴良辅心急火燎地跑了进来。
“咣当”,顺治大帝手一颤,手中茶碗落地,金黄色的茶汤洒了一地。
第434章 辽东(十七)
“蒙古察哈尔部阿布鼐诏告于皇天后土曰:清虏无端起衅,逼死我父于青海大草滩,此恨一也;抢走我母娜木钟,封为贵妃,又尽掳我父后宫,分于诸酋,此恨二也;擅改我蒙古旧制,编为八旗,此恨三也;拆分察哈尔,又强逼东迁义州,此恨四也;逼我出兵伐明,子弟死伤无数,此恨五也;窃逾疆场,肆其攘夺,此恨六也;靳索战马钱粮,逼我和亲,此恨七也;夺我传国玉玺,妄称蒙古大汗,此恨八也。有此八恨,是以征之”。
辽西,虎尔文卫,察哈尔部王庭,二十一岁的博尔济吉特(又译孛儿只斤)·阿布鼐,脱掉了满清赐给的察哈尔亲王服,穿上了蒙古大汗服,当着察哈尔部民的面,念起了这《八大恨》。
“察哈尔”一词源于成吉思汗时期的波斯语,意为“宫殿卫队”。达延汗时,察哈尔部便一直居于蒙古宗主部的地位,扞卫着黄金家族的嫡系子孙。
阿布鼐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
他是蒙古林丹汗的儿子,和满清有着血海深仇。自被清廷封为察哈尔亲王后,他一次都没有朝觐过满洲的皇帝,在辽西、义州一带后,积蓄实力,蠢蠢欲动。清廷对其不放心,派了那喇·玛拉驻义州,监视他。
此时的察哈尔部只剩两个鄂托克,苏尼特、乌珠穆沁、浩齐特、克什克腾、敖汉、奈曼等鄂托克被清廷拆分出去,编入到漠南蒙古各旗中。堂堂蒙古大汗,身边只有三千卫士、两万余部众。
人少不要紧,只要能回到蒙古大草原,凭着黄金家族的威望,随时可以聚起千军万马。明军攻打义州,他觉得回去的时机成熟了。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来人,请苏鲁锭”,阿布鼐发出了压抑已久的声音。
一匹白马驮着九斿白纛,缓缓而来。这是成吉思汗战无不胜的苏鲁锭。
据耶律楚材自传记载,铁木真出生的时候,手中握着一块胎血,掰开后发现,是一个两头尖尖的菱形图案,耶律楚材派俘获的俄罗斯工匠按此图案打造了一个标志物,称为“苏鲁锭”。既是长矛、也是大纛,代表着战神,代表着成吉思汗,表示着战无不胜的蒙古大军。
“大汗!大汗!大汗!”
察哈尔部的牧民们匍匐于地,热泪盈眶,高呼着大汗。清廷不允许阿布鼐称汗,自能称察哈尔亲王,他们认为蒙古人的大汗只能有一个,那就是顺治皇帝、伟大的额耶尔札萨克汗。可蒙古人只认黄金家族的子孙。这下好了,大蒙古有汗了!
“勇士们”,阿布鼐穿上了汗服,英气勃发地大声吼道,“你们的祖先是成吉思汗最忠诚的怯薛军。你们愿意像祖先追随成吉思汗一样,追随我吗?”
“大汗!大汗!大汗!”
这一下欢呼声更响了!
“勇士们,挺起你们的胸膛,拿起你们的武器。我要带着你们返回蒙古大草原,去恢复大元帝国的荣光!”
“浩瑞(万岁)!浩瑞!浩瑞!”
欢呼声此起彼伏,若汪洋大海,无边无际。
“大汗,从义州返回蒙古大草原,要穿过很多女真人的地方,万一他们发兵阻拦怎么办?我们人少,怕敌不过呀”,塔什海、虎鲁克寨桑、巴达西寨桑等一干老臣有些担忧。
“满清正在与明国交战,哪有兵力阻拦咱们?”阿布鼐冷笑一声,想了想,又说道:“这样吧,碰到有清军驻扎的地方,便绕道走”。
察哈尔部由虎尔文卫往西北方前进,不断绕路,避开清军。先后过合兰城、禾屯吉、讹答刺、秃都河、纳邻河,绕过了建州重镇辉发城、乌拉城。
沿途的蒙古人,皆向着那杆象征着成吉思汗的苏鲁锭跪拜,投奔阿布鼐的牧民越来越多。
先是原察哈尔部的苏尼特、乌珠穆沁、浩齐特、克什克腾、敖汉、奈曼等鄂托克牧民来投;接着,札赉特、杜尔伯特、巴林、札鲁特、喀尔喀、茂明安、乌拉特、喀喇沁、土默特、鄂尔多斯等部落牧民也望风而来。甚至于有蒙八旗将领,带兵来投。
阿布鼐到达纳邻河畔时,居然有了一万战士、七万多部众,号称十万大军,声势浩大。
“大汗,再往前便是撒叉河卫,渡过松花江,便进入了大草原的边缘,那一片是科尔沁左翼中旗的牧场”,巴达西寨桑禀报。
“科尔沁人背叛了先汗王,本汗要让他们血债血偿!且先在此处扎营,再派人联络附近的扎鲁特、巴林、杜尔伯特三部,让他们派兵与本汗会合,讨伐科尔沁部”。
塔什海有些不放心,“大汗,这些部落臣服满清已久,恐怕未必会听从您的汗令啊!”
阿布鼐哈哈大笑:“满清能收买得了那些王公台吉们,但是收买不了蒙古的人心。汝等派快马,走遍附近的所有部落,告诉每一个牧民,蒙古人的大汗回来了!”
“是!”
??
乌拉城,原是建州女真乌拉部的领地,属于建州重镇。
二十七岁的富察·萨布素正在焦急地派斥侯打探阿布鼐的消息,这可是吾满洲的心腹大患,绝不能放其逃入蒙古大草原!
他是镶黄旗人,少小从军,勇猛善战。历史上康熙年间,这位任黑龙江将军,两次围攻雅克萨,打得俄国人胆寒。不过此时,他只是一个管着一千五百人的甲喇章京而已。
萨布素想追击阿布鼐,可又为兵少发愁,那察哈尔部一路行来,人马越聚越多,现在已经号称十万了。自己只有一千五百人,能打得赢吗?
正在发愁,忽报一等侍卫、瓜尔佳·郎坦率一千五百八旗赶到。这郎坦是内大臣吴拜之子,其父因为多尔衮受了牵连,罢了官,不过顺治帝喜欢郎坦,很快又复职。这位和朋春、萨布素一样,都是康熙年间的抗俄名将。自从俄国人侵略辽东,关外八旗,时不时和罗刹人干仗,倒是颇精锐。
郎坦率一千五万八旗,原驻守建州重镇辉发城。阿布鼐的大军从辉发城经过时,他兵少,不敢战,只远远地跟着,赶到乌拉,与萨布素会合。
“萨布素章京,若是让那阿布鼐逃入大草原,必为我满洲大患啊”,一见面,郎坦便焦急地对萨布素说。
萨布素笑了,“郎坦侍卫和我想到一起去了。我已请科尔沁卓礼克图亲王吴克善,率科尔沁部士兵守住松花江口,不让阿布鼐渡江逃入草原。你我二人合兵,务必将其歼灭在撒叉河卫”。
第435章 辽东(十八)
撒叉河卫,扶余古城旧址,察哈尔路七万多部众、一万名战士扎营于此。
阿布鼐正下令部下扎木筏,准备渡江,忽然江对面出现了一队兵马,清卓礼克图亲王吴克善率领着七千科尔沁骑兵赶到。
吴克善是顺治帝的大舅兼岳父,虽然因为女儿被从皇后废为静妃,十分不满,但毕竟打断骨头连着筋。尤其是科尔沁部本是黄金家族庶脉,却背叛林丹汗,与察哈尔部结下了死仇。若是放其进入蒙古草原,等于是在掘自己的坟墓。
所以,一接到萨布素后通报,吴克善便带着自己五个成年儿子弼尔塔哈尔、宝特塔、满达、达日玛、劳森,率军七千,死守松花江西岸;又派人给自己的两个弟弟察罕、索诺木带信,让他们速领兵马来援。
“大汗,科尔沁人堵住了江西岸,咱们不如北上,去杜尔伯特人的领地”,老臣塔什海建议。
此时的阿布鼐已经不是刚起兵的时候了,现在手中有了一万大军,实力雄厚,不想逃了,想真刀真枪地打一仗。堂堂蒙古大汗,见敌就躲,时间久了,威信何在?
想到这,大声激励将士道:“勇士们,过了前面这条河,我们便回家了。让战无不胜的苏鲁锭指引我们前进!前进!踩着叛徒科尔沁人的尸体前进!”
“浩瑞!浩瑞!浩瑞!”
察哈尔部的战士欢呼万岁,登上了木伐。
塔什海、虎鲁克寨桑率五个千人队,呐喊着乘竹筏冲锋;阿布鼐率三千中军、七万部众跟在二将后面;最后面是巴达西寨桑的两千骑兵殿后。
“咚咚咚!”
战鼓响起,一条条竹筏奔向彼岸。
“轰!轰!轰”,科尔沁人的小炮弹,一枚又一枚,在江中炸响。
“嗖嗖嗖”,箭矢如雨。
此时,任何语言都是多余。一条条竹筏登陆,然后列阵,蒙古大旗契入到了科尔沁部的龙旗中。
察哈尔人列的是蒙古人习惯用的鱼鳞阵,科尔沁人列的是方阵。
??
“萨布素章京,现在察哈尔人正在与科尔沁人交战,何不趁机击之?”
郎坦和萨布素隐藏于江边芦苇丛中,见察哈尔人已经渡江,萨布素还不下令出击,有点急。
萨布素倒是镇定,“不着急,等阿布鼐的苏鲁锭动了,再攻击他们。务必一击便命中要害,替大清除了这个祸根!”
一个时辰过去了,见自己的前锋迟迟攻不破科尔沁人的防线,阿布鼐急了,下令中军渡江。
成吉思汗的那杆苏鲁锭动了。
“出击!”
萨布素毫不犹豫地下达了军令。
“哒哒哒哒哒哒”,三千八旗风驰电掣般地往察哈尔部后方杀来。
殿后的那颜(千户)巴达西寨桑大惊,急率两千骑兵来挡清军。
两军骑兵对战,清军先冲锋,马速跑起来了,蒙古人仓卒应战,马速没来得及提上去,被撞得人仰马翻。
“噗嗤”,萨布素手一抖,骑枪诡魅地刺入巴达西寨桑的胸膛。
巴达西寨桑不敢置信他看着胸口的大洞,一头栽下马来。
此时阿布鼐的中军,一部分正在登筏,一部分还在岸边,至于七万部众,多是老弱妇孺,乱糟糟的,不成章法。
萨布素、郎坦驰入察哈尔阵中,见人就杀,将阿布鼐团团包围在江边。
“大汗,奴才护送您往北突围”,护卫统领额乐素说道。
“不,本汗的目标太大,突不出去了。汝一个人杀出去,找到本汗的儿子布尔尼,向东,渡过纳邻河,绕路去寻明军。借明国的手,替本汗报仇”,阿布鼐知道难以幸免,不肯走。
额乐素给阿布鼐磕了个头,拼死杀出重围,去寻小王子布尔尼。
万军丛中想寻一个孩童何其难哉!还好,虽然松花江畔遍地皆是牧民和败军,可却有一杆十分醒目的降旗在晃来晃去。
“降旗?”
额乐素大怒,直奔降旗,正要砍死那个丢蒙古人脸的狗奴才,却发现了怀抱小王子布尔尼的马喀塔大妃。
原来这马喀塔是皇太极的二女儿、满清的固伦温庄长公主。她一想,男人打生打死,关女人和孩子啥事?清朝是自己的娘家,谅也不致于对自己不利,遂令奴才制了杆降旗,准备投降。
额乐素气往上冲,“大妃这是何意?”
“败局已定,予欲替大汗保住这点骨血”,马喀塔怀抱布尔尼,毫无惧色。
“大汗的汗令,令奴才带大妃、小王子去投明国”。
一听是大汗的命令,马喀塔一顿,“予若是不肯去呢?”
“哼哼,不听大汗号令者,杀”,额乐素说完手按刀柄。
马喀塔心里一颤,叹了口气,口气柔和了许多:“妾身母子是生是死,皆靠将军”。
额乐素带着三十余骑,护送着马喀塔母子往东,渡纳邻河逃窜。
刚喘一口气,一阵马蹄声响起,额乐素叹了口气,天绝我察哈尔啊!拔刀欲搏命。
仔细一看,不是追兵,却是那颜虎鲁克寨桑,原来虎鲁克寨桑渡过松花江后,发现中军危急,又率军返回,被杀败,逃至此处。
额乐素问虎鲁克寨桑:“大汗何在?”
虎鲁克寨桑泪下,“已战殁于军中矣!”
阿布鼐死得很英勇,战殁在那杆苏鲁锭大纛下,死时负伤十余处,手刃数十人。
那颜塔什海亦战殁于松花江西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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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虎鲁克寨桑、额乐素保护着马喀塔、布尔尼逃至杨怀军中时,仅剩百余战士、三百多族人。
杨怀正准备攻打兀拉山城,得到消息后,以手加额,对佟养甲道:“天助我大明,这可是无价之宝啊!”
“是啊,大帅,奇货可居,当派兵护送他们去义州,另将此事报于陛下定夺”,佟养甲亦哈哈大笑。
杨怀立即派快船向朱亨嘉禀报此事;又派邝露护送布尔尼至义州,仿制了一杆成吉思汗的苏鲁锭,以蒙古大汗的名义招募蒙古勇士,很快就招募了一千多蒙古骑兵。
光武大帝得知此事后,盛赞杨怀处理得当,当即下旨,封四岁的布尔尼为怀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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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
天承运
皇帝制,曰:朕恭膺天命,君临天下。凡推行政务,必怀仁义之心。故能德泽海外,四夷宾服,凡锡爵之典,未尝以地远而有间焉。尔察哈尔部,久居辽西,不遵声教,疏于礼仪,故有此灭族之灾。咨尔布尔尼,既告急于朕,天朝有好生之德,故发兵救困,准尔职贡。尔其念臣职之当修,恪循要束;感皇恩之已渥,无替款诚。兹特封尔为怀顺王,锡以金印,加以冠服。尔当以信义睦邻邦,以忠义侍天朝,遵守朕命,勿得有违。于戏!人心思汉,复华夏衣冠于南京城;天意在明,获九斿白纛于长白山。钦哉,故谕!
皇帝
光武四年二月六日
行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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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旨一下,有力打击了满蒙一家的神话,蒙古人心,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第436章 辽东(十九)
“万岁!万岁!万岁!”
光武大帝的皇车,绕军营缓缓而行,他在检阅部队。走到哪里,哪里便传来欢呼声。车上还有一个人,一个俘虏、清廷封的科尔沁和硕达尔汉巴图鲁亲王满珠达礼。
本来六合之战胜利后,大帝想趁势挥师北上,渡过黄河。可是黄河水势太急,泥沙含量又大,大船进不去,小船容易翻,中型战船数量不多,运力有限,多尼、石廷柱据天险而守,一时倒也难渡。
不过不要紧,十二月底至一月,黄河即将出现近两个月的冰封期,倒时候千里大河,如履平地。
在等待着黄河封冻的日子里,光武大帝一边严令贺九义、刘镇国、张虎的两万云南兵马迅速北上与己会合;一边抓紧练兵,时不时地检阅部队。
“满珠达礼,汝观吾大明兵威如何?”
“真雄师劲旅也!”
朱亨嘉一笑,“汝觉得清虏能挡得住朕的兵锋吗?”
满珠达礼一听,冷汗直流,想了想,说道:“挡不住!”
“哈哈哈”,朱亨嘉放声大笑,“汝倒是诚实!今晚好生准备,明日放汝回科尔沁”。
“回科尔沁?”
满珠达礼一楞,随即跪下,泣道:“谢陛下不杀之恩,臣向长生天起誓,回科尔沁后,绝不与大明为敌!”
“嗯”,朱亨嘉点点头,“汝替朕带个口信给汝的三位兄长,尤其是汝的长兄吴克善,告诉他们,只要领兵来投,清虏封他们的爵位,朕一律承认。若执迷不悟,想为清虏殉葬,朕必杀上科尔沁草原,令其后悔莫及!”
说到“后悔莫及”四个字时,光武大帝特意加重了语气。
“臣一定劝三位兄长幡然醒悟”,满珠达礼再次承诺。
释放满珠达礼,是朱亨嘉挑拨满蒙关系,落的又一子。
政治如棋,不管有没有效果,棋手都必须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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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啊!我大清还是有忠臣良将的。萨布素、郎坦,还有吴克善,平定察哈尔有功,朕要重赏他们”,北京城承乾宫,顺治帝激动得大吼。
察哈尔部阿布鼐竖旗反清,让他措手不及,此时辽东的清军主力正在守卫赫图阿拉,真的无兵平叛了。
却没想到萨布素、郎坦只带了三千八旗,和卓礼克图亲王吴克善打了个配合,就把阿布鼐给剿灭了。去掉了心腹大患,如何能不欣喜若狂?
“皇上,萨布素、郎坦既然如此能战,何不调他们去赫图阿拉助战?”董鄂妃笑嘻嘻地说,这女人,不光生得千娇百媚,还知书达理、性情温婉,有谋略。
随着年龄的增长,顺治帝遇事越来越不喜欢找昭圣皇太后商量,而是喜欢找董鄂妃探讨。甚至为了她,废掉了皇后博尔济吉特·孟古青,惹恼了昭圣皇太后和吴克善亲王。
“爱妃说的是,朕即刻封二人为梅勒额真,让他们率军去赫图阿拉助战”,顺治帝在董鄂氏的香腮上,狠狠亲了一口,大笔一挥,敖拜的部下又多了三千精锐的八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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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布楚南边的博尔集亚一带,茫茫的大草原,一座木城座落其中,木城中,是一座又一座的小木屋。
这里是达斡尔族涅柳德部落的聚居地,他们原本在尼布楚附近山林中生活,罗刹人来到后,不得不南迁。
根特木尔身着传统的达斡尔族大襟皮袍,正在款客。
他在宴请周边的达斡尔族都博浅、莫日登、讷莫尔、虎尔虎拉四部首领。
酒过三旬,根特木尔直奔主题,小山般魁捂的身躯,打了个大大的酒嗝,身子不由得一颤。
“各位首领,宁古塔昂邦章京沙尔虎达,又要我们达斡尔人出兵增援赫图阿拉,连年征战,儿郎们死伤众多,这个兵是出还是不出,大家都拿个主意吧”。
这四个部落,每部最多也就两百多青壮,比能出三百多青壮的涅柳德部落,势力稍小一些,因此隐隐地以涅柳德部落为首。
“根特木尔首领,这些年替满清打仗,年年都死人,如今我讷莫尔部,连两百个青壮都凑不齐了,不能再派兵了,再派,儿郎们就死绝了”,讷莫尔部首领黑吉说道。
“是啊,我都博浅部也只剩一百七十个丁壮了”,都博浅部首领莫古尔也悲伤地说道。
根特木尔见状,趁机挑唆道:“满清每年就给那么一点东西,却让我们给他们卖命。每次打仗都要达斡尔人冲在最前面,死的都是我们的儿郎。不能这样下去了,我的意思是大家抱成一团,一个兵都不给他们派”。
“可是,根特木尔,如果我们不出兵,沙尔虎达派兵来打我们怎么办?他们有甲、有铳、还有火炮,这些我们都没有,如何敌得过?”莫日登部首领左尔巴、虎尔虎拉部首领伊达理,有些恐惧。
“呵呵,汝等随我来”,根特木尔得意洋洋地带着四位首领来到了自家的仓库。
只见里面堆满了绵甲、火铳,甚至还有小炮,这些都是清廷严禁索伦人拥有的武器。
“根特木尔首领,汝哪来这么多宝贝?”四位首领一见,眼睛放光。
“呵呵,实不相瞒,我投奔了大明的杨大帅,蒙他瞧得起,给了我八百副绵甲、七百杆火铳、十门小炮。依我看,大明兵强马壮,迟早必得天下。诸位不如和我一起,投奔大明,如何?”
死寂,诸首领皆不答话。
根特木尔把牙一咬,“诸位若肯随我归明,我愿给诸位每人甲一百具、铳七十杆,如何?”
“愿听根特木尔大首领调遣”,这一下,四人立刻应允了,还尊称其为大首领。
根特木尔心里一嘻,这些眼眶子浅的家伙,好拉拢得很,又掏出几张敕命。
“大首领,这是什么?”众人很好奇。
“这是大明敕封官员的敕书,也是杨大帅赏的,官职都已填好,只需将姓名填好便有效。我已是大明的参将,诸位,一人一个游击将军。实不相瞒,将军的敕书就这五张,后面再有首领来投,便只能当个千总、把总了”。
乖乖,游击将军!
要知道清军里,种族歧视极强烈。作为一个索伦人,能在清军中混到牛录章京,基本上就算顶了天了。历史上,康熙三十八年,达斡尔人出身的满洲正白旗将领玛布岱,被举荐担任齐齐哈尔副都统时,康熙皇帝严词拒绝,理由就是他出身不是纯正的满洲。
还是大明好啊!不歧视咱达斡尔人,直接封了个游击将军!
众人大喜,纷纷在敕书上填写了自己的姓名,从此便是大明的官。
根特木尔是个伶俐人,当下提议,众人结拜为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这下气氛达到了高潮,五位首领回到木屋,吩咐仆人准备香案果品,准备结拜。一边准备着。一边大声商量着投明反清的大事。这些人都是粗爽的汉子,丝毫不知顾忌,说话的声音很大。
“叭”,“呀!”
忽然茶杯落地声传来,接着又一声尖叫,是个女声。
“有人在屋外偷听!”
“抓奸细!”
屋内乱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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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细”被押了上来,却是二儿媳、满洲萨尔罕锥萨拉的贴身女仆。
“该死的东西,汝竟敢偷听首领们说话。说,谁派汝来的?”
根特木尔拔出了钢刀。
“首领饶命,是皇姑命奴婢偷听的。她说您这次回来后,不知道从哪得到了一批武器,令奴婢打探清楚”。
原来,这满洲嫁给各部落的萨尔罕锥们,不仅起着和亲的效果,还有间谍的作用。
“哎呀,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啊!”
“是啊,大首领,不除掉您这儿媳,大家伙性命难保啊!”
诸首领纷纷劝根特木尔大义灭亲。
其实不用劝,根特木尔早就看儿媳萨拉不顺眼。这女人,仗着满清的势,越来越不把自己这个公公放在眼里,自己早有除她之心。当下冷笑道:“诸位放心,本参将立即派人送她上路,汝等回去后,也将部落里的萨尔罕锥们,清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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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特木尔唤来了长子卡坦和次子赞塔,把事情一说,然后,直接问赞塔:“赞塔,汝是要父亲还是要婆娘?”
“父亲,能不能饶萨拉不死?”
一夜夫妻百日恩,赞塔还想为萨拉求情。
“哼哼,她不死,为父就得掉脑袋。这么说,汝是要婆娘,不要父亲和族人喽?”
根特木尔脸涨得通红,右手缓缓地抽刀。
“二弟,汝糊涂呀!怎么能为了一个满洲女人,背叛父亲和族人?杀了她,达斡尔族的姑娘随汝挑”,卡坦赶紧劝弟弟。
一见父亲的脸色和动作,赞塔便知道难以挽回,只得讷讷地说道:“我听父亲的”。
“好,这才是我根特木尔的儿子!”
根特木尔哈哈大笑,随即唤来了独臂纳哈拉,“纳哈拉,汝带人把那个‘皇姑’处理了”。
自从上次在宁古塔赏乌林木城,被“皇姑”纵马撞翻了财物,还抽了一顿鞭子后,纳哈拉便恨上了萨拉,欣然前往。
“纳哈拉,求汝把她带远点杀,我不忍心听到她的惨叫!另外,再给她挖个坟墓,埋了”。
“嗻!”
纳哈拉冷笑着答应了。
他走进萨拉的厢房,绑住她的手脚,往麻袋里一装,扛着往山里走去。
越走越远,萨拉很怕,不住地呼救、求饶,却没人理。
来到山上,纳哈拉狞笑着独手放下萨拉,虽然只剩了一只手,可毕竟作过战士,力气大得很。
“好纳哈拉,只要汝放我逃生,我让阿玛赏给汝很多很多的金子”,萨拉流泪许诺。
“呵呵,怎么,皇姑怕了?当初在赏乌林木城欺凌奴才的时候,没想到会有一天落在奴才手上吧?”
纳哈拉戏谑地说。
“狗奴才,汝若敢杀我,大清不会放过汝的!”
“哈哈哈!”
纳哈拉大笑,“奴才这支手臂是为大清打仗丢的,正好向大清要点报酬。达斡尔女人,奴才睡过不少,今儿个倒要尝尝满洲’皇姑‘的滋味!”
夜很深,尼布楚南部的无名荒山上,多了座新坟。
第437章 辽东(二十)
达斡尔五部落,不过五千余人口,一千战士,离得又远,他们的起义对清廷来说,无足轻重。
清廷关注的焦点在赫图阿拉。
瓜尔佳·敖拜又得到了萨布素、郎坦三千精兵和数千东海女真部落兵,兵力增加至六万。
“诸将听令,明日随本帅南下兀拉山城,依五女山阻挡明军”,敖拜下了军令。
“嗻!”
诸将领命,散去,唯一等公朋春赖着不肯走。
“咦?诸将皆退,国公缘何不走?”
“末将内心狐疑,欲寻大帅解惑,是以不肯走”。
“哦,汝且说来”。
“那兀拉山城,建于五女山上,的确是天下险地。但是却交通不便,运送物资需要经过“十八盘”崎岖山路,补给不便;且山顶的水源仅有两处:一处是城中偏西侧的“天池”,另一处是城东侧的“饮马湾”,这两处泉水,终年不枯,但水量较少。末将测算过,此城最多只能屯兵千余,而您却带了六万大军。若是别人,末将定会以为是主帅不识地理之故,可您是我满洲身经百战的老将,换说不该犯此错误。是以狐疑,请大帅解惑!”
“哈哈哈”,敖拜听完大笑,“叶克书经常在本帅面前,夸汝是满洲不可多得的青年俊杰。果不其然啊!不错,本帅去守兀拉山城是假,暗藏伏兵于赫图阿拉城西南的灶突山是真。仗一打起来,本帅便诈败,弃城往赫图阿拉而走,待明军追至灶突山时,伏击之”。
说完,拈须而笑,“汝看本帅此计如何?”
朋春想了想皱眉道:“此计虽妙,却有一处破绽”。
“哦,汝说来听听”。
“大帅,兀拉山城乃我满洲龙兴之地,又是天下险城。大帅如此轻易地诈败而走,那明将杨怀乃百战宿将,岂能不疑?彼若起疑,又岂会真的追入灶突山附近?”
“这个~,依汝之见,该当如何?”
“依末将之见,大帅不如变诈败为真败。派一将守兀拉山城,另一将守山城东边的婆猪江。明军攻城不下,必然会绕道婆猪江至山城后方。大帅在江边设防,再佯装不敌,弃江、城而走。如此,明军方能相信我军是真败,伏击不难。只是守城、江的军队要蒙受巨大损失”。
敖拜仔细思索朋春的话,觉得十分有理。舍得,舍得,有舍才能有得。想了想,决定派正黄旗汉军李思忠部来担任这个诱饵。这也是应有之义,这任务危险,总不能派满蒙八旗去。
汉军正黄旗固山额真李思忠,乃是大明名将李成梁之族孙。他接过军令后,令三子三等甲喇章京(三等相当于游击,一、二等相当于参将)李显祖领兵一千五百,守兀拉山城;自己率九千兵马驻于婆猪江边。努尔哈赤曾做过老李家家奴,因这一层关系,顺治帝对老李家还是不错的,李思忠次子李荫祖授直隶、山东、河南总督,加兵部尚书衔,真正当得好大官!
一门俱被封作大官,李思忠对清廷忠心耿耿,心甘情愿做起了诱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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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怀的大军抵达了兀拉山城。
会合了顾忠、元斗杓的两万多军队后,这支大军有六万一千之众,其中明军两万八千;朝鲜军两万八千;降军五千。
杨怀是宿将,每战前,必先观察地势。端起千里镜一看,脸色一变,此城不好打!
这座城乃是山城,当年高句丽在此建都,图的便是其险。只有东、南、西三座门,城墙、马道、蓄水池、了望台、哨所、箭楼,一应工事周全,而且建于山上,突兀高耸,壁立千仞。
“唉!如此雄城,不易拔矣!”
“大帅,末将是辽东人,此城虽险,水源却不多,最多也不过能屯千余守军而已”,辽阳总兵谭布插了句嘴。
“哦,若是只有千余守军,倒是可以试着攻城”,听了谭布的话,杨怀脸色好看了许多。
“咚咚咚!”
进军鼓响起,明将马思文率两千多归顺的汉军旗攻做,攻城战,一般都是降兵打头阵。无论明、清,皆如此。
山上先轰了阵小炮,又扔下礌石滚木,射出铳弹箭矢。马思文扔下两百多具尸体,无功而返。
杨怀大怒,令用炮轰城。没用,山太高,由下往上,很难射中,就算射中,也被岩石弹开,对城的伤害不大。
明军第二波攻击开始了,谭布指挥傅勒赫、墨尔逊二将,率两千满蒙汉八旗降兵攻城,又扔下了三百具尸体,城上最多也就损失了数十人。
第三波,顾忠率收降的九百多东海女真部落兵攻城,城上箭如雨下,又被射死了两百余人。
“大帅,此城不好打啊”,辽东总督佟养甲叹道。
“呵呵,佟督宪勿忧,吾已有计。此城东边有江名婆猪江,明日可令朝鲜军佯攻,吾率主力渡婆猪江,绕至城的后方攻之,必克”。
佟养甲取舆图一看,赞不绝口,“难怪陛下称大帅为智将,用兵真如神也!”
这马屁拍得杨怀痒痒。
次日,令元斗杓、李时昉、李浣率两万八千朝军佯攻;自己率三万余大军乘船往婆猪江渡去,婆猪江乃鸭绿江支流,倒是能行战船。
不料登船行至对岸,发现岸上居然有清军驻守。
不由大惊,“这虏帅何人?竟知在此处布兵,真将才也!”
“大帅,看敌人的旗帜,应是李氏将门的人”,佟养甲说道。
“李成梁乃我大明名将,其后人倒多有降清者,悲哉”,杨怀一叹,“两军相逢勇者胜,唯有奋勇向前,击溃敌军!”
说完,唤来水师将领阮进、顾忠,“汝二人平素皆自夸水战本事,平辽军第一。本帅倒要看看,孰强孰弱。先登陆者,为首功!”
“是!”
阮进、顾忠齐声答道。二人皆是海盗出身,当年在鲁监国麾下时,就互相不服。
闻杨怀下令,二人各引本部战船,奋勇登陆。
“轰轰轰!”
炮声隆隆,二人几乎同时登陆,又率部填平壕沟,清理路障。
仗打了一个时辰,李思忠见差不多了,下令后撤,父子连心,又派人通知李显祖撤退。
明军从婆猪江登陆后,直往兀拉山城杀来。李显祖接到父亲通知后,立即撤退,不料他是步兵跑不快,谭布率两千骑兵追至,一刀将李显祖劈成两半。
杨怀费了这么大劲,才攻下兀拉山城,又歼灭了数千八旗汉军,再不疑有诈,开心地下令道:“各军继续前进,一鼓作气,拿下赫图阿拉!”
第438章 辽东(二十一)
“大帅,前面就是满人的兴京赫图阿拉了,此城建于苏子河南畔。苏子河是浑河的支流,河北有马儿墩、古勒、界凡三寨,河东便是萨尔浒”,佟养甲是辽人,滔滔不绝地向杨怀介绍起了赫图阿拉一带的地形。
听到萨尔浒、浑河这两个地名,杨怀心里一痛,正是这两场大仗,打断了大明的脊梁啊!
他生平最敬重大明名将刘綎,问道:“刘綎将军是在何处战殁的?”
刘綎是万历朝第一猛将,其所用镔铁刀重一百二十多斤(一说八十多斤),马上轮转如飞,人称“刘大刀”,平缅甸、朝鲜、播州、罗雄,战功赫赫。
佟养甲道:“当年萨尔浒之战,刘綎将军不知杜松已败,孤军深入三百里,东路军两千多人,尽皆战殁于阿布达里岗”。
一听英雄死得壮烈,杨怀不禁愤然道:“今日本帅誓要为在萨尔浒殉国的大明忠烈复仇!”
“大帅,吾作了一首《沁园春》祭奠萨尔浒的忠魂,愿吟唱于诸公听听”,辽东巡抚、名士邝露说道。
“好,邝公唱来”。
《沁园春·萨尔浒》
孤岗狼烟,萨尔悲歌,猛将梦残。
望大军平北,忠魂耿耿,
浑河之畔,呜咽湍湍。
此恨无穷,英灵不朽,
灭尽胡酋方喜欢。
风来矣,起雄师十万,战火千端。
痴心可以长眠,看吾辈收拾旧河山。
有虎贲无数,投鞭断流,
扫平鞑虏,此事何难?
胜败由时,人心在汉,
万马千军求一战。
天行健,看仁人志士,血染贺兰。
邝露吟唱着这首《沁园春·萨尔浒》,他是名士,精通音律,这首词唱得抑扬顿挫、慷慨激昂。诸将听完,无不感奋,跃马扬鞭,皆欲攻克清虏的兴京赫图阿拉,洗萨尔浒之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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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图阿拉有内、外两层,外城周九里、内城周四里,当年努尔哈赤与诸亲族居内城,外城则由铁匠、弓匠、军士等分区居住。
清固山额真穆里玛、巴哈纳率一万八旗,和逃回来的李思忠五千残军一起,驻守此城。
“穆里玛额真,这明军甚是狡猾,居然不往灶突山扎营,反而直接往我赫图阿拉杀来,该如何是好?”巴哈纳问守城的主将穆里玛,虽然同是固山额真,但穆里玛背景深厚,是主帅敖拜的亲弟弟、顺治帝眼里的红人,所以巴哈纳凡事皆听穆里玛的。
穆里玛把牙一咬,“没啥好说的,死守,坚持到大军反攻为止!”
“嗻!”
打仗这种事,真的是千变万化,没有定规。按照常理,明军攻城前应该抢占有利地形,将大营扎在赫图阿拉西南的灶突山才是。不料杨怀部击败李思忠部后,士气旺盛,竟然不抢占灶突山,直接在城南扎营、攻城。这让埋伏于灶突山的敖拜、遏必隆犹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力无处使。
不过,敖拜毕竟是宿将,除了在灶突山设有三万伏兵外,还令昂邦章京叶书克领兵五千伏于苏子河畔的芦苇丛中;令昂邦章京沙尔虎达,领兵五千伏于建州西南长城边的鸦鹘关。
鸦鹘关乃有名的险关,关隘险要如同猛禽山老鸹俯视,共分三道,今称三道关,是辽东与建州的边界。
“国公,明军未入我军的伏击圈,奈何?”
敖拜有些焦躁地问朋春。
“大帅,兵者,诡道也,岂能尽如人意。明军虽未至灶突山扎营,但也未派斥侯来山中查看,可见其并未察觉有异。大帅不妨再等等,等明军攻城力竭之时,忽然从山中杀出攻之,必胜!”
“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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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军开始攻城了,这个城攻得很奇怪,只攻南门,留下东、北、西三门让清军逃窜。
主要是明军一路由义州北上后,深入建州腹地。建州乃清虏根本之地,当地百姓多为旗人,明军很难从当地得到补给。军中只剩下两个多月的军粮,所以要迅速破城,故意只攻南门,留三门供敌逃窜。
双方先是一阵炮击,然后明军的弓手、铳手在楯车的掩护下,抵近射杀守军,掩护部军登城。
元斗杓、李时昉、李浣率两万多朝军,推着云梯车,奋勇攻城。
穆里玛、巴哈纳、李思忠拼死抵抗。
激烈的攻城战一打就是两个时辰,尸体堆积如山,鲜血染红了城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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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于灶突山中的敖拜,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下达了“全军出击”的将令。
“哒哒哒!”
三万铁骑从灶突山中,狂风暴雨般杀来。遏必隆、倭赫、伊桑阿、朋春、钟奈、祖泽洪等将领身先士卒,冲杀在前。
“杀杀杀!”
昂邦章京叶书克率五千兵马,从苏子河畔的芦苇丛中杀出。
“随本额真杀敌!”
穆里玛一声狂吼,穆里玛、巴哈纳、李思忠三名固山额真率军从赫图阿拉城内杀出。
杨怀惊出了一声冷汗,知道不妙,但他跟随光武大帝征战多年,知道此时自己绝不能乱,主帅一乱,必然全军覆没。
沉着地下令道:“列阵!”
随着军令,明军长枪手在前,铳手、弓手居中,刀盾手置后,开始列阵。
还好,灶突山离赫图阿拉尚有一段距离,明军又皆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精锐,迅速便列好了阵。而朝军则乱哄哄的,只有守御使李时昉、别将申浏部四千人列好了阵。
辽东总督佟养甲见势不妙,驭马驰至杨怀面前,“大帅,事急矣!当断尾求生!”
“断尾求生?这个尾怎么断?”杨怀问道。
“大帅,朝军战力太弱,至今尚未列阵,不如弃朝军而走,我军主力必能保全。
杨怀往朝军那边一瞅,见只有几千朝军,列了个歪歪斜斜的阵,大部分还在乱糟糟地列阵,甚至还有朝军仍在攻城。
他知道事不可为。时间紧迫,打得仗多了,心肠早已变得比石头还硬。
“撤退”,杨怀吼出了军令。
“呜~呜~呜~”
撤退的号角吹起,明军列着军阵,且战且退,往兀拉山城撤去。李时昉、申浏等列好阵的朝鲜将领跟在后面。
元斗杓、李浣听到了撤退的号角,顾不得列阵,率两万多朝军,一窝蜂地跟在最后面,狂奔。
第439章 辽东(二十二)
朝军御营大将兼训练大将李浣,能身兼二职,也是有武艺的,善使“月刀”(相当于大明的偃月刀)。可惜部下列不了阵,被杀得七零八落。
“驾,驾,驾”,李浣跃马狂奔。
“哒哒哒”,一骑追至,“呼”,带着风啸声,一把腰刀横削而至。
李浣听风辨位,头一低,月刀反手一横,将追敌扫下马。
刚喘口气,叶书克追至,取出硬弓,“嗖”的一箭,射李浣于马下。
朝鲜兵曹判书元斗杓混在乱军中逃窜,被一八旗小卒割了脑袋。
两万多朝军,漫山遍野而逃,成功地分散了清军的注意力。
明军边战边撤,眼看就要撤至兀拉山城。
“杀杀杀!”
杀声大作,清昂邦章京沙尔虎达,率五千骑兵从鸦鹘关杀出,欲断明军归路。
沙尔虎达的部下经常与罗刹人、关外部落交战,极精锐,部下的梅勒章京巴海、甲喇章京海塔、尼噶礼,皆有万夫不挡之勇。
一时间,冲得明军阵列摇动。
“杨怀小儿,老夫等汝很久了,纳命来”,沙尔虎达昂坐在大黑马上,左手骑枪、右手长刀,威风凛凛。
杨怀脸色一沉,令谭布率骑兵迎敌,自己率步军继续后撤。
这一路势如破竹,收伏了不少满蒙汉八旗,还有一些俘虏,以及骑马的东海女真、索伦人,皆编入谭布军中,凑了五千骑兵。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两支骑兵对撞在一起。
谭布、岳尔多的一千五百本部还好,家属都在南方;马思文的两千八旗汉军也还好,家属多在凤城、镇江,本身也是汉人;傅勒赫、墨尔逊的一千五百骑最不稳,一半都是在凤城抓获的镶白旗俘虏,这些人见八旗杀来了,不愿战,有的四下逃跑,有的干脆倒戈。
傅勒赫正拼命地约束着部众,沙尔虎达杀到。
“傅勒赫,汝是太祖的亲孙,这天下皆是汝爱新觉罗家的,缘何要叛清降明?还不速速归顺”,沙尔虎达吼道。
“哈哈哈,吾已被削去宗籍,早已不是爱新觉罗家的子孙,吃我一刀”,傅勒赫抡刀砍去。
他虽然骁勇,可战阵经验却远不及巴牙喇前哨章京出身的沙尔虎达,战不多时就被挑飞了刀。
“呼”,势大力沉的一刀劈下。
“吾命休矣!”
傅勒赫把眼一闭,等死。
“咣当!”
弟弟墨尔逊持长槊赶到,“兄长速走,吾来挡住这奴才”。
傅勒赫叫了声小心,策马而去。
三个回合后,墨尔逊被沙尔虎达劈落马下,“六弟”,傅勒赫伤心欲绝,却不敢迟疑,打马狂奔。
左右欲割墨尔逊首级计功,“不得无礼”,沙尔虎达叹道,“此乃英王爷家的小六子、太祖亲孙,给他留个全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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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军拼命地追,一路杀、杀、杀;明、朝联军拼命地撤。
一直撤到兀拉山城,才喘了口气。清点人马,仅剩两万一千明军、五千朝军,足足折损了三万多人。
杨怀不敢逗留,迅速从兀拉山城,撤至婆猪江边,乘船由婆猪江返回鸭绿江。
还好清军缺少水师,明、朝联军顺利地沿鸭绿江返回了义州、凤城。
与罗蕴章、郑太和的六千中、朝联军会合后,杨怀惊魂方定。一边花重金招募蒙古人、朝鲜人、东海女真各部战士,补充战损;一边打算将凤城百姓迁往义州,利用水师优势,集中兵力防守鸭绿江。
正欲转攻为守之际,来了一支援军。
广东水师总兵陈奇策奉光武大帝之命,率七千水师从台湾赶到。
这七千兵马的到来,迅速稳定了军心,也令杨怀打消了放弃凤城的念头。他一边招募了七千蒙古、东海女真、朝鲜各族新兵,补充战损;一边依草河、叆河,以及凤城以北诸堡防守。
朝鲜国王李淏闻听前方失利,也派来了一万五千新征召的朝鲜“大军”。这些军队多是新兵,战力比以前的朝军还弱。不过,经此一搞,明、朝联军人数倒是又恢复到了六万余,看起来人多势众。不过补充了太多新兵,极需时间休整训练。
敖拜哪肯给明军喘息之机,率五万多八旗,外加一万多朝军俘虏杀来,这些俘虏平时作辅兵,搬运物资,战时充当攻城的炮灰。
清军来势汹汹,先后攻占了洒马吉堡、草河堡、叆阳堡。
杨怀顾不得整训新兵,只得以战代练。
双方先在凤城激战,明军水师战船在草河、叆河上航行,炮击清军。清军缺少水师,久攻凤城不下。
敖拜大怒,越过长城,往鸭绿江下游杀去,先后攻下新奠堡、宽奠堡。杨怀率军死守大奠堡,守了一个多月,双方均阵亡了数千人,僵持不下。
“大帅,这样僵持不是办法呀,吾有一计,可扰清军”,佟养甲献策。
“哦,佟公快请讲”,杨怀急道。
“这些清军,很多来自于东海女真、索伦各部。这些部落十分贫穷,易于收买。您不如派一支兵马北上日本海,占据苦兀(库页岛)、奴儿干城一带,收买愿意归顺的部落,缴灭不听从命令的,征召各族勇士,使其为大明所用,这等于是断了满人一臂”。
“去苦兀和奴儿干城?”
杨怀看着舆圄,缓缓点了点头,说道:“可眼下我军正与清军激战,派不出太多兵力啊!”
“大帅,我军水师占绝对优势,不妨令荡胡伯阮进率三千水师北上;另外,谭布、岳尔多等八旗降军伤亡惨重,正在后方休整,不如也派去北上;再派一千朝鲜军队随征。足矣!”
谭布、岳尔多、马思文、傅勒赫部的五千骑兵,在阻击沙尔虎达的战斗中伤亡太大,仅余两千人,被打残了,在身弥岛休整。
杨怀点点头,令阮进为主帅,率三千水师、两千八旗降军、一千朝鲜禁军,往苦兀岛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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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兀岛(库页岛)是奴儿干都司的一个重要岛屿,俄国人称“萨哈林岛”,日本称“北虾夷地”。七万六千多平方公里的富饶土地,盛产石油、煤炭、黄金和大马哈鱼。后世,《北京条约》后,被割给了俄国人。
此时,名义上还属于中华。
大明在此岛设囊哈儿、兀烈河、波罗河三卫,属奴儿干都司地域。万历年间,奴儿干都司废置后,清廷的赏乌林木城(三姓副都统)衙门带人渡海登岛,招抚当地住民,并陆续编户,管辖岛上的费雅喀(尼夫赫)、鄂温克、阿伊努、赫哲等族。
第440章 辽东(二十三)
“大首领,吾已经派人打探清楚了,天朝的大军正在凤城一带与伪清作战”,达斡尔族莫日登部首领左尔巴向根特木尔禀报。
明军从赫图阿拉撤退,可坑苦了根特木尔。
他率领五个达斡尔部落起兵反清后,又联络了附近的五个达斡尔、鄂伦春部落,部民发展到一万三千人,有战士两千。
正在大展拳脚之际,忽报明军战败,撤出了赫图阿拉,顿时没了主心骨,如冷水浇头。
敖拜获胜后,怕罗刹人趁机入侵,派沙尔虎达返回宁古塔坐镇。这位老将虎的很,得知尼布楚南部、阿鲁兀纳(额尔古纳)河西岸的十个部落反了,大怒,立即令甲喇章京海塔、尼噶礼率一千五百骑兵讨伐。
根特木尔在清军中混过不少年,知道沙尔虎达的厉害。不过还好,尼布楚这一带是“林中百姓”的聚集地,山高林又密,打不过可以往树林子里钻。
于是率十个小部落、一万多部民,钻进了尼布楚东南部的森林里,和沙尔虎达的讨伐军打起了游击。
这一招虽然有效,但是东躲西藏,难免人心慌慌。最重要的是没有大明的消息,心中无底。现在得到了大明的消息,根特木尔顿时平添了许多力量,吼道:“速派人化装成商人,与杨大帅联系!”
还没联络上明军,俄国黑龙江督军巴什科夫的特使托尔布津来了。原来巴什科夫听说有几个部落背叛了博格德人(满清),顿时起了拉拢之心。
“根特木尔首领,巴什科夫督军对博格德人欺凌达斡尔族的行径义愤填膺,他愿意成为达斡尔人的朋友”,托尔布津客气地说。
“朋友?”
根特木尔心里冷笑,这些罗刹鬼,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比满清还狠,吃人不吐骨头。
眼珠滴溜溜一转,“不知道俄国朋友,愿意给我们达斡尔人提供什么样的帮助?”
“如果阁下愿意归顺俄国,我们愿意向阁下提供枪支弹药还有食品、药品等物资”。
根特木尔现在已经上了大明的船,自然不愿意再投奔罗刹人。不过罗刹人离得近,骗些东西也好。
双方一阵讨价还价、虚情假意,根特木尔从俄国人那里骗到了一些物资。
沙俄黑龙江督军巴什科夫阴险图辣,一方面诱降反清的少数民族部落,一方面令卡马尔斯克堡的斯杰潘诺夫抓住良机,大胆的行动起来。
斯杰潘诺夫动了,从卡马尔斯克堡往西,侵入了额克卫,进入了鄂伦春人的领地。
沙尔虎达也动了,和儿子巴海率两千六百八旗迎战,在额克卫、塔哈卫一带歼灭了一百多个俄国人,将斯杰潘诺夫匪帮赶回了卡马尔斯克堡。
刚赶跑西北方的饿狼,又来了北边的猛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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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库茨克城,全世界最冷的城市,没有之一,比北极圈的其他“寒都”,什么雷克雅未克、摩尔曼斯克、特罗姆瑟、安科雷奇、努克等,冷得多。
有个外号叫:“冰城”,这里冬天人呼出的气可立即变成冰碴;鱼从河里捞上来即如石头之硬,小鱼可当冰棍来吃;钢铁如冰一样的脆而易折;几万年前的猛犸尸体出土时新鲜如初。全城建在坚如岩石的永久冻土上,不管地上温度多少,地下四米处,全年都是零下八度。
1632年俄国在勒拿河右岸建城堡,1642-1643年征服了这里的雅库特人,并起名为雅库茨克,以之为向中华侵略的桥头堡。
雅库茨克督军弗兰茨别科夫,坐在书房的椅子上,看着地图,陷入沉思,最近他的运气不太好,一些该死的奸商将他告了,阿列克谢沙皇正派人在查他。
他本是徳意志人。在1633年的俄波战争被派到瑞典收集有关波兰的情报,得到了老沙皇米哈伊尔的赏识,成了宠臣,做上了雅库茨克的督军。后来老沙皇去世,阿列克谢沙皇继位,这位弗兰茨别科夫依旧忠心耿耿,为沙皇得了皇子摆酒庆祝。
阿列克谢很欣赏他,倒不是因为这厮会拍马屁,而是因为这厮能干,胆子又大。
弗兰茨别科夫当上雅库茨克督军后,一门心思想向鞑靼人的土地扩张,为沙皇陛下开疆拓土。
可外兴安岭以南,对俄国人来说是块全新的土地,充满未知,没人敢去。
有个叫哈巴罗夫的人敢,他是个破产商人,人穷胆大没有钱,除了一张天花乱坠的巧嘴,一无所有。
没人信他那“黑龙江遍地是金子”的诡话,弗兰茨别科夫却信,这位督军是赌徒,赌便赌把大的。
他打开了雅库茨克的仓库,全副武装哈巴罗夫匪帮,还将自己的一生积蓄借给了哈巴罗夫,当然不是白借,每借二十卢布,回来后必须还三十。
哈巴罗夫率着一伙哥萨克雄纠纠、气昂昂地出发了。有督军做后台,他胆很大,还没到博格德人的地盘,便抢劫了沙皇的忠实臣民雅库特人;甚至连本国人也不放过,在奥廖克马河上抢劫了比吉莫夫的狩猎队,在另一个地方抢劫了沃雷巴耶夫的冬营。
还没到黑龙江,告状信雪花般涌入雅库茨克,弗兰茨别科夫皆置之不理,他已与哈巴罗夫结成了利益共同体,哥萨克们抢得越多,督军大人便赚得越多。我的孩子们,大胆地去抢劫吧,不要管是哪国人!督军大人在内心深处呐喊。
乌扎拉村之战后,哈巴罗夫被沙皇封为贵族,成了俄罗斯家喻户晓的民族英雄,而弗兰茨别科夫也因为有识人之明,受到了沙皇的赏识。
后世,俄国哈巴罗夫斯克边疆区的座右铭是:“俄国没有边疆!”
投机成功,弗兰茨别科夫督军自以为有功,丧心病狂地敛财,拼命压榨来雅库茨克经商和狩猎的俄罗斯商人和猎人。
不给他巨额贿赂,他就不肯发放行猎的许可证;经常大摆筵席,邀请商人和猎人参加,要求每位客人必须向主人交纳一个卢布。
雅库茨克的俄国人恨透了他,称他为“德意志婆娘的儿子”,责难他不是真正的东正教教徒。他们说,不应当允许他进教堂,因为像他这种改信耶稣教的人,“若是进入上帝的教堂,只会使世界昏暗,他们心目中没有基督”。
沙皇命名日那天,市内的大教堂内甚至发生了一起骚乱,虽然最终被军队镇压,但是忍无可忍的商人们把他告了。他们接连向沙皇呈递了几份诉状。
阿列克谢沙皇大怒,你怎么掠夺别的种族,朕都可以装作看不见,但你怎么能掠夺俄罗斯人呢?于是,发布上谕,命令就此事进行侦讯。
这下,弗兰茨别科夫慌了手脚,自己做的事可禁不住调查!不行,得转移陛下的注意力,立功自赎!
作为一条忠犬,弗兰茨别科夫十分了解自己的主人阿列克谢沙皇。这位主子对领土的野心永无止境!只要能为俄国开疆拓土,再大的罪,陛下也能宽恕。
正好,博格德人正在和明国人打仗,正是扩张的好时机!
于是,弗兰茨别科夫命令罗加乔夫率六百哥萨克和一千名雅库特人南下。
罗刹人越过了兀的河(乌第河),翻过了土鲁亭山,又越过你蛮河(布列亚河),往古鲁河(库鲁河)杀来,逼近了哈巴罗夫到过的伯利城。
“伯利”,黑龙江重镇,女真语“豌豆”的意思,明朝时为奴儿干都司喜申卫治所,现由清宁古塔昂邦章京管辖,后世,成了沙俄的哈巴罗夫斯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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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那些该死的罗刹鬼又来了!”
清宁古塔昂邦章京沙尔虎达气得胡须倒竖,令儿子巴海监视卡马尔斯克堡的罗刹人,自己率两千名士兵顺黑龙江而下。
他很有远见,建了造船场,成立了一支六百人的水营,有船,速度飞快。
很快赶到了伯力,又从伯力北上古鲁河,发誓要再给罗刹鬼来一个狠的。
第441章 奴儿干(一)
大明光武四年(1656年)二月九日,蔚蓝的大海,万里无云,海面上偶尔会飘过冰凌。
大明荡胡伯阮进、辽东巡抚邝露率领的船队,在大海上艰难的航行。驶过日本海、鲸海,往北。
越往北越冷、越艰难,但也有快乐。对邝露而言,最大的快乐是见到了许多奇异的生灵,比如海豚、鲨鱼和鲸。刚见到鲸的时候,他以为是鲲,惊呼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后来见习惯了,也就那样。
美丽的苦兀岛(库页岛)到了,这是一座七万六千多平方公里的大岛,更难得的是,不缺淡水,岛上有六千多条河流及一千六百个湖泊。
费雅喀(尼夫赫)、鄂温克、阿伊努、赫哲等族十余万百姓,在岛上生活。
“登陆!”
阮进淡淡地下达了军令,阮骏、谭布、岳尔多、马思文、傅勒赫诸将率本部纷纷下船登陆。
邝露正准备下船,阮进却冲他哈哈大笑,“这些天在船上,清汤寡水的,委屈了邝抚院,一会儿本帅让人猎只鹿,为抚院下酒”。
“妙哉!大帅猎鹿,本抚弹琴,天涯海角有相知。哈哈哈”,邝露亦大笑,他是豁达潇洒之人,和阮进等一众粗汉,甚是投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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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纳和美西,漫步在阿尼瓦湾畔。
库纳身穿熊皮制成的长袍,头戴鱼皮斗篷,斗篷上插根羽毛;美西的长袍是鹿皮做的,羽毛的颜色更鲜艳,腿部还缠了绑腿。他们是兄妹,来源于苦兀岛南部一个三百多人口的阿伊努小部落。
阿伊努人主要居住于苦兀岛南部的虾夷(北海道)岛上,苦兀岛、千岛群岛、奥尻岛上也住着少许。
这个种族很特别,长得既不像鄂温克、赫哲等通古斯人种,也不像南边日本的大和族。面孔倒有点像欧洲人,只是皮肤比欧洲人黑,毛发浓密而长,有波纹,脸上和身上的汗毛都很多,曾被称为“毛人”,个子不高。他们的语言也和邻居不同,倒是和爱斯基摩人和北美印第安人相似。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南边的日本大和族是这么想的,他们称阿伊努人为“虾夷”,系夷狄之意。自大和族松前藩在虾夷岛南部定居之后,双方发生了多次战争。直到几十年,阿伊努人的首领坷相曼夷,捣毁了虾夷岛十二个大和商馆中的十个后,双方才达成了和平协议。松前藩垄断了对虾夷岛的贸易,但是不得侵犯虾夷人的领地。
“熊本!”
美西大喊了一声,扑通,一只小熊从冰窟隆里冒出头,嘴里还刁着条鱼。听到呼喊,将鱼放在美西脚边,亲热地用舌头舔美西的手背。
“熊本真棒!”
美西甜甜地赞了一声,用手抚小熊的头,以示夸奖。
阿依努人有养熊的习惯,他们将捕来的小熊好生抚养,甚至会让部落中的女子用自己的奶水哺育小熊。不过,他们养熊只是为了祭祀,等熊长大后,会举办盛大的祭祀仪式,将其杀害。杀熊前,长老会向小熊致歉,希望它回到祖先们的身边。
“妹妹,快跑,有海盗!”
库纳的眼睛忽然瞪大了,他看到了一支船队,好多船,好几十艘。以往来海盗,不过几条船,这次居然来了几十艘,得赶紧告诉长老。
少男少女拼命地逃跑,美西心里一慌,脚一滑,摔了个猴啃泥,起身时看见了一只大脚,还有一个健壮的身影。
爱新觉罗·傅勒赫出现在了美西面前,他是贵族,从小吃得好,长得自然高大,和矮小的美西比,犹如巨人和孩子。
“汝是人还是猴子?”
傅勒赫见美西的汗毛很重,毛忽忽的,奇怪地问。
“哼”,美西生气地哼了一声,苦兀岛上居民,最多的是鄂温克、赫哲这两支通古斯种族,他们的语言和满语很像,阿伊努人经常和鄂温克、赫哲人交流,听得懂满语。
“哟,居然是个女娃子,报歉!报歉!”
傅勒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邝露对抓来的这对少年男女很客气,他是巡抚,自然要抚民。赠送了许多礼物,什么梳子、铜镜、铁锅等应有尽有,让他们去请长老来议事。
六十多岁的阿伊努长老库西利是见过世面的,“大明?我知道,几十年前,虾夷岛上的阿伊努人的大长老,去北京朝靓过大明皇帝,苦兀岛对面的奴儿干城里的永宁寺,还立着两块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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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儿说得没错,与苦兀岛隔海相望的奴儿干城内,有大明修的永宁寺和奴儿干都司衙门前的《永宁寺记》碑、《重建永宁寺记》碑两座碑文,宣示着大明对奴儿干都司的主权。
奴儿干都司,正式建于永乐九年(1411年),地域极广,东有库页岛,西至斡难河(鄂嫩河),南接图们江,北抵外兴安岭,包括后世吉林省(除掉四平地区)、黑龙江省、内蒙古东北部,以及俄罗斯远东的哈尔察加、赤塔以东,黑龙江(河流)以北、乌苏里江以东(含库页岛)的广大地区,连满人的老家建州,也属于奴儿干都司。
事实上,大明北方无国界。只要向大明称臣纳贡,便算大明的国土,一些书中,奴儿干都司的地域竟然达到了北冰洋。因此,奴儿干都司到底有多大,不好说,往小了说,一百多万平方公里;往大了说,三、四百万平方公里都有。
不过,奴儿干都司只是羁縻性质的都司。朝廷册封当地部落首领为都督、都指挥、指挥、千百户、都指挥使、镇抚等,赐给敕书印记,使其名义上属于大明,实际上,除了表示臣服,按惯例纳贡外,并不能有效管理。万历时,奴儿干都司属下共有卫三百八十四、所二十四、地面七、站七、寨一。
大大小小几百个部落,争相向大明进贡,大大满足了大明皇帝的虚荣心。只是,封赏这么多部落太费银子了!宣德时,不再招抚奴儿干诸部;正统年间撤废奴儿干都司;不过虽然撤废,一直到万历年间,奴儿干都司这个名称,都经常出现在大明朝的各种文书中。
朝觐是天朝上国的政治需要,为了方便这些部落来北京朝觐,奴儿干都司的栈道修了足足五千里,只是奴儿干都司衙门已经撤废,朝贡的事,由辽东都司代管。
一直到万历后期,萨尔浒之战后,朝贡的路断了,奴儿干都司作为一个地理概念,才最终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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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阿伊努长老库西利的帮助下,邝露顺利地招抚了南部的几个阿伊努部落,随行的还有一些大明、朝鲜商人,和他们进行贸易,交换商品。
不过招抚苦兀岛北方的费雅喀(尼夫赫)人、中部的鄂温克人、中、南部的赫哲人时,却遇到了麻烦。
这三族与满清关联很深,费雅喀六姓、一半的鄂温克、赫哲部落被满清编了户,每年都参与赏乌林,因此,大多不愿意背清降明。
阮进的军中有一百多名鄂温克、赫哲族降兵,派这些人去劝降,不听劝便打,恩威并施,在铲平了两个鄂温克部落、三个赫哲部落后,岛上的鄂温克、赫哲部落全部归顺了。
明军将俘获的六千鄂温克、赫哲族人口,迁至中部的兀烈河东岸,建起了兀烈河城、兀烈河港。
然后,继续向北,讨伐费雅喀人。费雅喀人与阿伊努人一样,也属于外来人种,与通古斯人相比,色素更深,轮廓突出。
这些蛮人十分凶猛,阮进费了好大劲,损失了七十多名士兵,才攻破了亲满的六个费雅喀部落,将费雅喀六姓全置于统治之下,又获四千多人口,在北部设囊哈儿城、囊哈儿港。
邝露又令归顺的部落每年缴纳少许特产,充作赋税,在南部建波罗河城、波罗河港。
至此,苦兀岛四族十余万人口,皆在明军控制之下。
阮进从各族人口中,招募了一千三百名战士,摩拳擦掌,准备渡过鞑靼海峡,攻取奴儿干城。
第442章 奴儿干(二)
虾夷岛(日本北海道)北部,阿伊努人的大首领相库相郢看着苦兀岛(库页岛)阿伊努长老库西利写的信,陷入久久的沉思。
库西利在信中将苦兀岛上的明军实力,大大的夸耀了一番,说大明船坚炮利,光战船就有六十艘,已经掌控了苦兀全岛,建议相库相郢结好大明以抵御松前藩的侵略。
从日本室町时代开始,大和族便不断地在北海道南部殖民。松前藩的先祖松前庆广从丰臣秀吉处得到了虾夷土地的认可权,丰臣秀吉死后,他又向德川家康靠拢,得到幕府对其领地的承认。松前藩很特殊,因为北海道不产大米,被列为没有石高的大名,却又被德川家康授予“黑印状”,独占与阿伊努人的贸易,德川家纲时期,被授予旗本(幕府将军直属家臣)待遇。
几十年前的坷相曼夷之战,大和族与阿伊努族达成了一段时间的和平,可现任的松前藩主松前高广,是个不安分的,一直想吞并中、北部的阿伊努人领地,独霸整个虾夷岛。
阿伊努族各部落联合起来,推选相库相郢担任了大首领。这位年轻的阿伊努人首领,是公认的勇士,个头足有一米八,比普遍只有一米六的族人高壮许多,二十多岁的年纪,无所畏惧,带着族人,结结实实地和松前藩的开拓队干了几仗。
见了库西利的信,相库相郢觉得是个机会,松前藩有火枪,阿伊努族人没有,吃了不少亏,若是能从明国人那里得到火器,便不惧松前藩了。
他坐上小船,渡过宗谷海峡,来到苦兀岛兀烈河城,求见大明辽东巡抚邝露。
邝露最近很忙。明军占据苦兀岛后,他上疏光武大帝,说以前奴儿干都司那种羁縻性质的建制,并不能真正有效地治理这一片区域,请求改奴儿干都司为行省。并身体力行,在苦兀岛试设了囊哈儿、兀烈河、波罗河三县,从军中抽调了一些幕僚、书办、文吏,担任知县等官。又招抚各部落,编户齐民。
忙,忙得不可开交!
光武大帝见到了邝露的疏,大帝嘛,自然有大气魄!大笔一挥,准予在奴儿干都司旧地设行省,首府设在奴儿干城。改邝露为奴儿干巡抚,任朱永佑为奴儿干布政使,任颖眉为奴儿干按察使。又在苦兀岛设府,以叶时茂为首任知府,府治兀烈河县。
再一想,这辽东乃是重地,可因为地广人稀,只在军事上设了辽东都司,民政上却是委托山东布政使司代管的。这怎么行?索性一并改了。又一挥大笔,辽东设立单独的布政使司、按察使司,不再由山东兼管。任沈宸荃为辽东巡抚,曹从龙为辽东布政使,傅启芳为辽东按察使。
忙完这些,继续北伐。
邝露于百忙中,接见了相库相郢。一见便心生好感,与普通的阿伊努人不修边幅,汗毛又厚又重不同,这位大首领鬓角刮得干干净净,一点都不像“毛人”,举止彬彬有礼,居然还会汉语。
“大首领会说汉语?”
“在下的祖父曾去北京朝觐过大明万历皇帝陛下,在中华居住过很多年”,相库相郢恭顺地说道。
“原来如此”,邝露问道,“不知大首领见本抚何事?”
“吾阿伊努人愿意向大明光武皇帝陛下称臣。日本松前藩入侵吾阿伊努祖地,请大明出兵相助”。
邝露一喜,这虾夷岛并不属奴儿干都司地域,其土酋自愿归附,也算为大明开疆拓土了。此功甚大!只是如今正欲北伐奴儿干都司,哪有兵力去虾夷岛?
想了想道:“大首领愿意归顺大明,诚然是好事。只是大明正和清虏交战,实在无兵派往虾夷岛。只能出售一些火铳、甲胄、兵器给汝等”。
一听到火铳,相库相郢眼神一亮。别看他年轻,其实足智多谋,不然也不会被推举为阿伊努人的大首领。所谓请大明出兵相助,那是漫天要价;得到大明的火器,才是真实目的。
双方迅速达成一致,阿伊努人用各种兽皮、木材、肉类,换取大明的火铳、兵器。为了增加财政收入,邝露还上疏,在波罗河港设立了海关,专门与虾夷、日本诸国贸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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虾夷岛福山城郊外的汤之川温泉,松前藩主松前高广惬意地将肥胖的身躯浸泡在温暖的泉水里,两名美丽的姬妾陪浴,用白嫩的小手,替他轻轻地揉捏。
“哼”,松前高广舒服地呻吟了一声,正欲对两名美姬大块朵颐,家臣来报。
“主公,我们的开拓队在向北开拓时,遭到了阿伊努族人的袭击,损失了六十多人”。
“什么!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损失?”松前高广惊叫。
“明国人占了北边的苦兀岛,阿伊努族从明国那边购买了大量的火枪和兵甲”。
“明国人?”
松前高广眉头一皱,这可是个强大的国家,远非小小的松前藩惹得起的,“遣使去和明国人修好,告诉他们,我松前藩愿意和他们贸易,请他们不要帮助阿伊努人”。
对松前藩的所谓“善意”,邝露自然回报以善意,答应与松前藩贸易。至于帮不帮阿伊努人嘛,对不起,我大明开门做生意,谁给的银子多,便卖军械给谁,童叟无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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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儿干城原有一清军牛录、三百八旗驻守,后来赫图阿拉战事紧急,罗刹人又南下,城内守军被抽调一空,仅剩一骁骑校,带七十人守城。
阮进留下千余人守苦兀岛,率六千士兵往奴儿干城进发。
城内的八旗虽少,却忠实地履行了守土的责任。
“将士们,为了大清,随我杀”,骁骑校狂吼一声,七十骑呼啸而来。
“下马,射!”
爱新觉罗·傅勒赫命部下射箭,他本有一千五百部下,赫图阿拉之战后,只剩三百多人。不过还好,在苦兀岛,阮进给他补充了五百费雅喀、鄂温克、阿伊努、赫哲等族战士,又扩充到八百多人,令其打先锋。
福尔达、刘泰等部下将领,皆率本部列阵,新补充的东海女真战士,从小打猎,箭术高强得很。
“嗖嗖嗖!”
箭如雨下,迅速便射落了一大半敌人。
“呼”,带着啸声,骁骑校的狼牙棒到了。
傅勒赫提刀正欲战,身边的库纳一箭便射倒了骁骑校。
“汝小子,干得不错”,傅勒赫夸道。
库纳是最先投奔大明的阿伊努勇士,那天他和妹妹美西在海边玩,遇到了傅勒赫。后来,明军大量招募各族战士,待遇不错,比打猎强,库纳便投了军,成了傅勒赫副将的亲卫。
库纳觉得傅勒赫啥都好,就是总愁眉不展的,有心事。
自从六弟墨尔逊为救自己战死后,傅勒赫觉得很孤独,同父同母的三兄弟,只剩下自己一人了,茫茫沧海一孤鸿!
库纳觉得副将如果成了家,有了女人,就不会总这么愁眉不展了。他想到了自己的妹妹、十五岁的美西。自从上次被副将问作是人还是猴子后,美西每天都将两颊刮得干干净净,和满洲女子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第443章 奴儿干(三)
“阿弥陀佛,贫僧有礼了”,永宁寺,圆觉禅师双手合十,向阮进、邝露施礼。
阮进一看这和尚长相,不像汉人,倒像女真人,问道:“大师是女真人?”
“阿弥陀佛,身体发肤,皮囊而已,贫僧乃礼佛之人”,圆觉打起了禅机。
邝露一笑,对阮进说道:“大帅有所不知,女真人中礼佛者甚众,当年修这永宁寺的太监亦失哈,便是女真人”。
阮进点点头,“这永宁寺,乃我大明的象征,有机会当重修一番才是”。
二人欲看石碑,不料石碑不在寺内,而是在鸭绿江边的石岩上,正对着大明的奴儿干都司衙门。此时,这衙门已被改成了满洲的兵营。大明也曾在此屯兵,数量五百至三千不等,两年一轮。可惜万历之后,王师不至此地久矣!
阮、邝二人来到鸭绿江边,两座雄伟的石碑耸立在岩石之上,似乎在向世人宣告大明曾经的强盛。
第一座《永宁寺记》碑写着:“??永乐九年春,特遣内官亦失哈等率官军一千余人、巨船二十五艘复至其国,开设奴儿干都司??”,记载着当年永乐大帝令心腹太监亦失哈巡视黑龙江、开设奴儿干都司之事。亦失哈在奴儿干城修建永宁寺,供奉观世音菩萨,并用汉文、蒙古文和女真文竖立石碑以记其事。
第二座《重修永宁寺记》碑,则写着太监亦失哈同都指挥康政率重修永宁寺之事。
阮进与邝露默默地读着碑文,当读道:“此我圣朝聪明德博,道高尧舜,存心于天下,加惠于穷民,使八方四裔、多士万姓无一饥寒者”,不禁唏嘘。
“大帅,奴儿干城既下,吾等当继承先贤遗志,迅速攻取周边各卫才是”,邝露大声说道。
“邝抚院言之有理,本帅明日便攻掠、招抚四周蛮族,让大明的日月旗重新插至奴儿干都司各地”,阮进慨然应道。
次日,阮进令谭布、岳尔多、阮骏、马思文、傅勒赫、申浏诸将分兵攻取各卫,各部落愿归顺者编户齐民,不愿归顺者攻灭之。先后攻取野吉河卫、野木河卫、罕答河卫、塔亭卫、满泾卫、弗朵河卫等十余卫,攻灭了十余个不听号令的部落,收伏锡伯、达斡尔、鄂温克、鄂伦春、赫哲、奇勒尔、费雅喀等族三十多个部落,控制了奴儿干城周边十余万百姓。
阮进以威势逼各部,又征募了千余士卒,令马思文率两千留守奴儿干各地,率五千兵马往西征伐。
又攻下依木河卫、朵儿必河卫、葛林卫,缓缓逼近了古鲁河卫。一路留兵驻守,至古鲁河时,总兵力降至四千余人。
“大帅,罗刹鬼正与伪清昂邦章京沙尔虎达在古鲁河畔激战”,斥侯来报。
罗加乔夫的一千六百俄军,与沙尔虎达的两千八旗外加两千各族青壮已经打了半个月了。老将沙尔虎达兵力占优,却故意隔着古鲁河只守不攻,疲弊俄军。
罗加乔夫攻了几次,损失了几十条小船,一百多士兵,却始终渡不过古鲁河。
阮进听完哈哈大笑,“罗刹鬼和清军打仗,真乃天助我大明!本帅便给他们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四千多明军潜行至古鲁河畔的山林之中,隐藏。
??
“这些天,本帅只守不攻,罗刹鬼死伤了百余人,士气下降,击败他们的时候到了。今晚,本帅要带着汝等从下游渡过古鲁河,绕至敌寨,偷袭罗刹鬼。尔等可敢战吗?”
老将沙尔虎达威风凛凛地扫视着诸将,被他眼神一扫,诸将精神均一振。
“末将愿随大帅死战!”
大明光武四年四月一日,古鲁河之战打响。沙尔虎达从下游渡河后,偷偷包围了罗刹人的营寨,凌晨发起了攻击。
“敌袭!”
罗刹哨兵刚唤出一声,便被射落木楼。
“杀~杀~杀~”
清军从四面八方涌入罗刹人营寨内。
“快,集合,放枪!”
罗加乔夫拼命组织人抵抗,却抵挡不住,打算突围,却发现已经被包围了,根本突不出去。
处于绝境的哥萨克们爆发出了凶性,高喊着“乌拉”,手持弯刀、战斧和钉头锤与清军的腰刀、虎枪战至一起。
从凌晨打到中午,清军以自身伤亡千人的代价,歼灭了一千三百名罗刹人,包括他们的统帅罗加乔夫。
“这就是那多加乔夫的人头?”
沙尔虎达看着面前那颗血淋淋的脑袋,问道。
“正是,大帅,这厮脸上有个疤,准错不了”。
“哈哈哈,替本帅上疏报捷”。
“杀!杀!杀!”
沙尔虎达正开心着,忽然四下里喊杀大作。
“怎么回事?哪里来的杀声?”
“大帅,明军,明军杀来了!”
“明军?古鲁河怎么会有明军?”
沙尔虎达一阵头晕目眩,但他久经沙场,很快镇定下来,“快上马,随本帅杀出去!”
八旗兵纷纷上马,准备突围。
来不及了,明军养精蓄锐多时,清军久战疲惫,一交手便被杀得手忙脚乱。
阮进、谭布、岳尔多、阮骏、傅勒赫、申浏诸将越战越勇。
战至下午,沙尔虎达身边亲卫皆死绝,孤身一人,浑身是伤,却犹在力战。
“沙尔虎达,还我六弟命来”,傅勒赫手持大刀劈去。
“镇国公,别忘了汝姓爱新觉罗”,沙尔虎达大笑,伤痕累累,久战力竭,被傅勒赫斩于马下。
屡败俄国人的名将之花,凋谢在古鲁河畔。明军以损失千人代价,歼灭清军近三千人。
战后,有清军俘虏悲伤地唱起了八旗民谣:“八角鼓,咚咚咚!骑上大马奔正西。我的爱粮(满族妇女对丈夫的称呼)去奔正西,打罗刹,出征。打败罗刹快回家。八面旗,彩色新,快回家??”
??
清梅勒章京巴海听说父亲战殁,虎目含悲,一边飞马向敖拜求援,一边召回了在尼布楚围剿根特木尔的甲喇章京海塔、尼噶礼,死守宁古塔。
阮进趁势攻占了伯力城(喜申卫),控制了黑龙江中、下游地区。
但他在古鲁河损失了千人,也无力继续扩张,转而经营新占地区。
好在附近各部落,闻听明军斩杀了沙尔虎达,皆不敢与明军为敌,纷纷归顺,阮进趁机征募了三千部落士兵。
明、清双方在宁古塔北部的忽儿海卫对峙。
第444章 湖广(一)
血战乾坤赤!就在江淮、辽东打得火热之时,湖广亦打成了一锅粥。
这个战场,清军兵力占有优势,足有九万,其中清宁南靖寇大将军罗托有兵马三万,加上刚病死的巴布泰三万旧部,六万大军驻守黄州、德安、承天诸府;尚可喜则领兵三万,驻守襄阳、郧阳、荆州一带。他们面对的是大明征虏大将军严遵诰的六万明军,严遵诰在江北还有一支友军,宁王朱统锜的一万蕲黄四十八寨义军。
武昌城,湖广总督衙门,征虏大将军严遵诰、湖广总督高斗枢端坐正中,文武分坐左右,左边是文官,湖南巡抚张煌言、湖北巡抚吴贞毓等;右边是武将,征虏副将军刘文秀、兴国侯杨辅臣、远安伯陈友龙、征虏伯耿继茂等。
他们在议事,意见不统一。
一部分人主张打黄州,理由这一带有蕲黄四十八寨策应,又离南直隶近,可以得到光武大帝的支援。另一部分人主张打应天府,理由是黄州地形险峻,伪清的主力在此,不好打;而应天府一带,只有清湖广巡抚张长庚的一万兵马驻守,好打。
“打就打强的”,严遵诰一锤定音,“湖广清军人数多于我军,好在尚可喜首鼠两端,未支援罗托。若是拖延日久,尚贼从襄阳来援,这个仗便不好打了。因此,本帅决定,攻打黄州,抢在尚贼来援前,一举击溃罗托主力”。
“末将遵令!”
??
大明光武三年五月四日,和光武大帝北渡长江同一天,征虏大将军严遵诰亦渡过了长江,直往黄州杀来。
和南直隶不同,湖广方向,武昌对岸的汉阳一直在明军手中,所以并不需要强渡长江,一支又一支明军兵马渡江往汉阳集中。
“禀总镇,明军正从汉阳渡江”。
清湖广水师总兵梁标相正在巡江,听到哨船来报。
“出击,尽全力阻止明军渡江”,虽然汉阳和武昌皆在明军手里,梁标相依然想尽最大努力阻止明军渡江,率一百五十艘船、一万水师往汉阳、武昌江面杀来。
“列阵!”
听到清军湖广水师竟然敢闯汉阳、武昌江段,明军湖广水师总兵田虎大喜,他曾在别的江段与清军水师多次交手,没占到便宜,不过这一段江面不同,明军在汉阳、武昌两岸,各建有十五座大炮台。清军在此处与己交战,不仅会受战船打击,还会受到炮台攻击。
田虎故意后撤了一段距离,诱清军水师深入。
“左转舵,列横队”,田虎一声令下,一百多艘明军战船、一万水师,列成两列横队,侧舷炮的炮口正对着清军。
“都给本将打起精神来,别急着开炮,将鞑船放近后再轰”,汉阳北岸,兴国侯杨辅臣下达了军令,部将潘永禧、杨彪依令指挥两岸的大炮台,调好炮距,准备作战。
梁标相部穿过了汉口,此处有汉江汇入长江,水流湍急,不过明军并未在此阻击,而是诱其深入。
“呼!呼!呼!”
长江上刮起了东北风。
梁标相暗忖,上天保佑,居然是顺风。当即令副将刘龙胜部打第一阵;副将徐国隆部为第二阵;自己打第三仗,借着风势往汉阳杀来。
“开炮!”
大明湖广水师副将石壁下达了军令,他出身于海盗世家,开炮的时机选得恰到好处,这个距离,可以集中炮火轰击清军前阵,而清军却来不及变阵,只能使用舰首炮。
“轰!轰!轰!”
炮弹雨点般射向清舰。
“开炮”,田虎下了令,石壁后面的明军第二横队,也开始射击清军。
“冲上去,准备接舷”,清军水师总兵梁标相亦是大海盗出身,想贴近明军打侧舷战。
“给本帅狠狠地轰”,杨辅臣瞅准了机会,下令开炮。三十座炮台,一百五十门重炮开始轰鸣,这些炮台是专门保护大军渡江,新建的。
“轰隆~轰隆~轰隆~”
重炮的几轮齐射,便击沉了七、八艘清军战船,还将二十多艘清舰打着了火。
梁标相神色一凝,他没想到明军的炮台里居然有这么多重炮,吼道:“快,贴上去,贴上去明军的炮台就不敢开炮了”。
他想和明军混在一起,打接舷战。
杨辅臣见双方的战船已经贴在了一起,怕误伤友军,不敢开炮。但他准备了三百艘火舟,令部将汪伯升率领,由岸边芦苇丛驶向清军,火烧敌舰。
梁标相正在和明军激战,忽见数百条火舟,燃着火往自己冲来,有尖角的用尖角撞入己方战船中,无尖角的,用铁锤、巨钉钉牢火舟,己方的战船,纷纷起火燃烧。
不由得吓得魂飞魄散,“快,左满舵,返航!”
想打容易,想撤难!
双方纠缠在一起,很多清舰无法撤。
清副将刘龙胜刚掉好头,便被一枚流矢击碎了天灵盖;副将徐国隆没逃多远,大明副将石壁追至,两船一交接,放下木板,石壁便跃至徐国隆跟前,一刀斩落海中。
梁标相见不是头,率军拼死杀出,逃回黄冈港后,兵马损失了一半。
??
黄陂城,是武昌的北大门,历史及悠久,可追溯到五万年前的旧石器时期,是古西陵国和“三苗”的聚居地。
因为地理位置重要,清户部尚书郎球领兵一万驻守此处。
郎球是宗室,在湖广的四位爱新觉罗中,位居第二,仅次于宁南靖寇大将军罗托,比辅国公噶布喇、镇国将军祜锡禄地位还高些,相当于湖广清军的副帅。
“郎球尚书,明军渡江了,您得拿个主意呀”,总兵郑四维说道,他本驻守荆州,撤到了黄州。一开始,此人亦算长胜将军,多次击败隆武帝招安的忠贞营;可自大明光武皇帝起兵后,他屡战屡败,成了“逃跑将军”。
郎球意味深长地瞟了郑四维一眼,忽然猛地一拍桌案,吼道:“还需要拿什么主意?黄陂,乃湖广要地,必须死守。传本帅将令,擅自后撤者,斩!”
??
明军渡江后,严遵诰与刘文秀一合计,决定沿滠水一路北上,攻下黄陂、大城潭、金局关、大城关、白沙关,像切饼一样,将湖广清军切成两半。
清宁南靖寇大将军罗托是打过仗的,当年曾和豪格一起入川剿过张献忠。
一听明军从汉阳北上,他仔细地看着舆图,忽然手指在黄陂城的位置重重一点,“传令诸将,即刻兵发黄陂”。
第445章 湖广(二)
“总镇,末将请求为前哨!”
沈士柱大声请战,他是大明游击将军,亦是芜湖名士,在策反清芜采总兵卜从善举兵归明中,立下大功,被授游击一职,归总兵沈寿岳节制。
沈寿岳是沈士柱的同族,乃大明名将沈有容第四子,家传的兵法韬略,一手策划了宁国、宣城大起义,因功被授总兵。此次北伐,朱亨嘉将其部五千兵马拨于严遵诰指挥。此人从小随父沈有容从军,颇知兵事,其部虽是义军,但被其认真整训了一段时间后,倒也有了战兵的气势。
此番北伐,沈寿岳向严遵诰请命为先锋,沈氏是江南望族,严遵诰不好拒绝,允之。
“汝欲为前哨?”
沈寿岳盯着这位同族,有些不放心,这位同族乃复社大儒,诗写得好,也有骨气,古装大服,坚持反清复明。可带兵打仗的本事一般,其部五百兵在自己麾下各营中战力垫底。
“臣山”,见沈寿岳不说话,沈士柱急了,呼起了他的表字。
这声“臣山”一唤,沈寿岳心软了,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沈,想了想道:“吾让安和尚和汝一起去”。
安和尚曾是弘光朝军官,因为经常身穿僧袍反清复明得了此外号,真名反倒无人知晓。其部五百人,都是参加过宣城大起义的好汉,经过严格操训后,战力颇强。
沈士柱、安和尚领兵一千,作为大军的前哨,直往黄陂城杀来。
这一路,沿着滠水而行,芦苇青青,倒是好景致。
沈士柱是诗人,见这根根芦苇,恰似象征着士大夫品德的旌节,当下昂然吟道:
《咏滠水芦苇》
关河万里人烟绝,
最是蹉跎红羊劫。
孰云百里无忠义,
滠水之畔尽旌节。
万顷白波西风里,
吹动芦花鸥飞起。
笑问宿鹭何处去,
王师北定中原矣!
吟完这首诗,本以为安和尚会大声叫好附和,毕竟这安和尚出身官宦世家,是个读过书的。
不料安和尚听到“吹动芦花鸥飞起”时,居然魔怔了,用一只独眼死盯着芦苇丛看,须臾,发出一声着火般的嚎叫:“不好,有埋伏。快撤!”
芦苇丛中,隐藏着郎球、郑四维的一万兵马。
郎球久经战阵,知道自己兵少,一味守城是守不住的,干脆在滠水西岸伏击明军。兵法上这叫以攻代守、挫敌锐气。
不料,刚有一千明军前哨进入伏击圈,忽然又不走了,往回撤退。
郎球牙一咬,到嘴的鸭子岂能让它飞,下达了军令,“全军出击!”
“杀!杀!杀!”
五千满蒙八旗和五千荆州绿营,从芦苇丛中杀出。
“快,列阵!”
安和尚见撤不掉了,下令部下列阵,等待援军。
“哒哒哒!”
还没等明军列阵完毕,清军的骑兵便杀了出来,虽然河边土软,马速减缓,但仍然冲乱了明军军阵。
“去死!”
沈士柱挥剑刺死了一名清军,他多年反清复明,武艺还是有的。
“嗖”,一名满八旗放了枝冷箭,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射穿了沈士柱的咽喉。
“沈兄!”
安和尚大恸,率十余亲卫,往芦苇深处且战且退。
见除了少数潜入芦苇深处的明军外,己方基本上消灭了这一千前哨,郎球很满意,下令撤退。
没撤成,沈、安二人的拼死抵抗耽误了时间,沈寿岳率胡君信、马义魁、方开之、高继先诸将杀至。他不放心沈、安二人,率军跟得紧,与清军碰了个满怀。
“结阵,迎战!”
郎球见又来了一支明军,只得结阵迎战。一场伏击战,打成了阵战。
四千明军,对一万清军,清军暂时占了上方,但是却被拖住了。
明军耿继茂部到了,杨辅臣部到了,征虏副将军刘文秀部到了。现在是两万明军打一万清军,清军渐渐抵挡不住。
郎球叫了声苦,本想伏击明军,没想到竟要吃大败仗。
正在手足无措之际,清宁南靖寇大将军罗托率噶布喇、祜锡禄、珲津、多婆罗诸将杀到。
接着,明征虏大将军严遵诰、远安伯陈友龙也率大军杀到。
本来一场小小的伏击战,演变成了一场大战,奠定湖广战局的黄陂之战,莫名其妙地打响了。
明军游击高继先跃马冲杀,正遇清辅国公噶布喇。爱新觉多·噶布喇是阿巴泰长子,刀法精湛,战不多时,一刀劈高继先于马下。
“兄长好刀法”,阿巴泰第三子镇国将军爱新觉罗·祜锡禄赞了一声,发出长啸,挥舞着狼牙棒,与噶布喇并肩作战。
清荆州总兵郑四维率军猛冲明军游击马义魁、方开之的军阵。
马、方二人眼看抵挡不住,“五阎王”陈友龙来了。
提起大明远安伯,知道的人并不多,可要提大明“五阎王”,湖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其部大半来自湘西山区,汉、瑶、僮各族皆有,作战凶猛不畏死。陈友龙还有一爱好,喜剥虏官之皮,被他剥了皮的虏官,不计其数,人送外号“五阎王”,湖广清军闻“五阎王”之名丧胆。
郑四维一见来了一批篷斗跣足,使厚背尖刀大刀和长竹枪的“蛮兵”,心里便是一咯噔。再一看,那杆大大的“陈”字旗。
“五阎王!居然是这凶神!”
直吓得郑四维魂飞魄散,打马便往后撤,落到这位狠人手中可是要被剥皮的,赶紧跑。
陈友龙有两项绝活:一是善剥人皮;二是爆发力强,短跑速度极快,快逾奔马。还没等郑四维将马速跑起来,陈友龙便追到了。
“下来吧!”
一声虎吼,将郑四维拽下战马,呼左右绑之。
“总镇,不用绑了,这厮死了”,左右喊道。
原来郑四维见落到陈友龙手中,心胆俱裂,居然活活吓死。
“呸,怂人!”
陈友龙吐了口唾沫,继续向清军杀去。
五万明军与四万多清军杀得难解难分,僵持不下。
滠水河上出现了一艘战船,又一艘,一艘接一艘,明军水师田虎、石壁部从长江驶入了滠水。
在汉阳击败清军水师后,这支水师获得了制水权。
田虎、石壁率水师在清军后方登陆,杀向清军。
这成了整场战役的胜负手。
罗托亦是宿将,见势不妙,立即下令后撤。
明军趋势掩杀,清军人马蹈藉,落水而亡者无数。
第446章 湖广(三)
黄陂之战,明军以损失八千人的代价,歼灭了两万清军。
罗托引败兵逃回黄陂城后,清点兵马,发现只余两万多人,牙一咬,打算闭门死守。
一石激起千层浪,随着明军的北伐,湖广大地暗潮汹涌。
罗田县,地处大别山南麓,东接英山,南临浠水,西与黄冈、麻城相邻,北与金寨接壤。全县皆山也,自北向南,多崇山峻岭,大别山主峰天堂寨,便位于此县。
这地方皆是海拔千米以上的高山,藏龙卧虎之地,当年徐寿辉、彭莹玉、邹普胜便是在此建“红巾军”,建“天完”国,建元“治平”。
天堂寨逍遥宫,好逍遥!清廷眼中的大贼、大明敕封的参将、薪黄四十八寨的义军领袖王火鼎立寨于此。
薪黄四十八寨名义上听命于宁王朱统锜,但实际上皆接受了光武帝的官职。朱统锜从大别山败退至蕲州后,势力大衰,在光武帝支援下,才勉强立足。如今的蕲黄四十八寨义军,共分三支,宁王朱统锜、罗田王火鼎、麻城周承谟三足鼎立,各有兵马四千。
王火鼎今年四十多,最好行侠仗义,在蕲黄义军中极有威信。此刻,他在摆酒席,招待另一位义军首领麻城的周承谟。
“周兄,来,尝尝这罗田板栗、香腊肉和金樱子酒,这可只在咱罗田有,别处吃不着”。
罗田板栗个大粒圆,天下闻名;香腊肉乃当地特有的罗猪所制;金樱子酒亦是当地特产。大山深处出美食,什么甜柿、野菜、吊锅菜、茯苓、黑木耳??,摆了满满一桌。
周承谟哈哈大笑,“久闻罗田物产丰富,果不其然,王贤弟,汝可是越吃越发福了!”
二人推杯换盏,好不快活!
然后,进入正题。
周承谟问道:“贤弟,汝让愚兄来此,不会光是吃饭的吧?”
“兄长,王师北伐,吾等身为朝廷命官,自当为国家效力。小弟欲与兄长合兵,攻取罗田县城。如何?”
周承谟和王火鼎一样,皆受了大明光武皇帝参将敕封,闻言慨然说道:“敢不从命!”
二人合兵八千,往罗田县杀来。
??
清罗田守备刘秉德,生平有两件爱好:贪财、好色。
前不久,他收到了湖广总督胡全才的文书,令各县组建团练,归各县守备节制。
刘秉德大喜,捞银子的机会到了!罗田本有守备兵六百,他实际组建了七百团练,却和各地乡绅们串连,报了两千的空额。你好我好大家好,大大的捞了一笔。
有了银子,自然得花。刘守备兴冲冲往勾栏院而来,他是这里的常客,包了相好的在里面。按说勾栏院的姑娘,素质比名妓们差得太远。可刘守备是个粗人,欣赏不了琴棋书画、曲艺兵法,就爱个干柴烈火、蜜里调油。
“爷,您来了,老身这就去唤湘莲”,老鸨一见刘秉德,顿时眉开眼笑。
刘秉德取出一锭银,“拿去整些好酒好菜送屋里来”。
老鸨笑得更欢,脸上的腻子都要洒落下来,忙不迭的去了。
“老爷,妾身新学了首曲子,弹给老爷听可好?”
那湘莲姑娘,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刚做这营生,便被刘秉德梳拢了。姿色中上,微有些胖,胜在年轻有活力、皮肤雪白,而且会弹几首曲子。
“嗯,莲儿弹给老爷我听听”。
却是《西厢记》中的一曲,刘秉德一听皱了眉,“莲儿弹得虽好,但是老爷我听不懂啊!不如咱给莲儿唱段小曲可好?”
“老爷,您还会唱小曲?”湘莲姑娘满眼尽是崇拜的小星星。
“老爷我懂的东西可多着哩”,刘秉德得意地一笑,用竹筷敲桌打拍子,唱起了民间小调。这调子历史悠久,版本众多,刘秉德唱的很熟练,想必平常经常哼。
“??”
刘秉德越唱越来劲,湘莲越听脸越红。情到浓时,水到渠成。
刘秉德一把抱住湘莲,往床上扑去,宽衣解带、坦诚相见。正忙得不亦乐乎,部下来报,“不好了,刘守备,天堂寨的大王杀进城了!”
??
王火鼎与周承谟一商量,直接攻城未必能下,先派了两百精锐,化装成商人,混入城内。
然后,出其不意,夺取城门。
义军纷纷进城,城内只有六百守备兵外加七百团练,守备刘秉德又去风流快活了,无人指挥。如何守得住?被义军抢入城内。
刘秉德穿起马褂,纠集了几十个人,正欲抵抗,却见到处都是义军,不由得面如土色。
周承谟领军杀到,只一刀便把刚办完事、手软脚酥的刘守备劈成了两半。
打下罗田后,王、周二人又领兵北上,攻打麻城。
??
蕲州山寨中,宁王朱统锜召集傅谦之、桂蟾、余公亮等部将商议道:“王师北伐,陛下令孤伺机在江北发动,诸公都议一议,打哪里为好?”
自从以宁藩庶枝的身份,被朱亨嘉封为宁王后,朱统锜对光武大帝是感激的,常思立功以报效。
“殿下,蕲州城池坚固,黄冈则有伪清湖广总督胡全才驻守,不亦下。不如去打广济、黄梅二县”,余公亮献策道。
这余公亮曾率百姓抗租反清,乃是有名的义士,当年朱统锜派他去试探光武帝。他回来后,称光武帝“龙腾虎步、仪容非凡、英明睿智,乃不世出的雄主”,促成了石城王朱统锜归顺。
“嗯,余公言之有理”,朱统锜很信任余公亮,当即依策而行。派傅谦之、桂蟾为先锋,起全寨四千兵马,杀奔广济、黄梅而去。
清军的主力都被罗托带走了,后方空虚,朱统锜顺利地攻下了广济,包围了黄梅。
??
清湖广总督胡全才最近诸事不顺,先是明军严遵诰部北伐;紧接着各地义军群起,罗田、广济失守,麻城、黄梅告急;很快,更大的危机来临,明光武帝渡过了长江,钱谦益部攻占了庐州。
如此,黄冈便两面受敌了,该如何是好?
他本想派兵平叛,但自前任罗绣锦在湖广兵败后,总督标营仅剩两千多人,一直未恢复元气,实在是无兵可派啊?
“督宪,水师总兵梁标相部五千败兵驻于黄冈,何不派他平叛?”幕僚给他出了个主意。
“梁标相的水师?”
胡全才听完眼睛一亮,对呀!自己怎么把这支兵马给忘了!
第447章 湖广(四)
长江北岸,黄冈水寨,清湖广水师总兵梁标相正在借酒消愁。
“哎!漂泊半生,不知这大好头颅落入何人之手啊!”
他原是在广东、福建讨生活的大海盗,禁不住高官厚禄的诱惑,降了清。刚开始感觉还好,混了个水师总兵,也算朝廷大员。可江河日下,眼瞅着满清不行了,如同一艘混身都是洞的破船,随时会下沉。自己当了清廷的官,时常有朝不保夕之感。
“梁公,祸事了”,幕僚顾景星闯了进来,环顾四周,贴着他的耳朵,小声说道:“刚得到消息,六合之战结束,大明光武皇帝击败了清安远靖寇大将军多尼”。
“叭!”
梁标相惊得酒杯落地。
“多尼一败,倘那光武皇帝派兵西进,我黄冈两面受敌。如何抵挡?”
梁标相是海盗出身,杀的人多,知道生命的脆弱,特别惜命。听说明、清在六合大战,派了快船,沿长江打探消息。所以,湖广总督胡全才尚末得知,他便已知晓。
顾景星是黄冈名士,三十五岁,博学多闻、善作诗词。他有骨气,满清屡次征召他为官,均不仕。所作诗词尽是故国之思、黍离之痛。“永嘉恨,难磨灭;天宝事,何人说?向玄都观里,偷弹泪血”,“问嫦娥,何事不长圆?山河缺”,“班超老去,文姬归晚,一样天涯”,“数声玉笛,几阵黄沙”等。
梁标相闻其名,聘其为幕僚,他本不想去,又一想,此人海盗出身,反复无常,若能劝其反清复明,亦是为国立一功。遂勉强答应,在其军中为幕时,多次晓以大意,劝其归明。
“大帅,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您当速下决心,易帜归明才是!”
梁标相叹了口气,“这些年,本镇杀了不少明将,只怕降明难以善终啊!”
“大帅,您看看这个”,顾景星从怀中抽出张纸,“这是大明光武皇帝的《奉天讨虏徼》,君无戏言,您无须疑虑”。
梁标相一看,上面写着:“倘有屈节事虏,又幡然悔悟,杀虏而降者,朕皆赦其罪,并视其功绩,封授官爵”,连连点头,“看来归明当无性命之忧,不过吾是海盗出身,不知能否有出头之日?”
大明朝的正统官员,一向歧视农民军将领,称之为闯贼、献贼余孽,对海盗、流寇、山贼自然也不信任,当年梁标相就是因为这样,才降的清。
顾景星哈哈大笑,“大明光武皇帝胸襟广阔、海纳百川,李定国、袁宗第、孙可望、刘文秀、郝永忠、周瑞、周鹤芝、塔天宝、阮进等,非大贼即海寇,不都被封了公、侯、伯吗?”
梁标相一听,愁眉顿舒,道:“先生所言甚是。本镇当写信向严大将军请降”。
“大帅谬矣”,顾景星乐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光武帝是君,严大将军是臣。您不降君,却去降臣,岂非不智?”
“哎呀,还是汝等读书人脑子灵光”,梁标相恍然大悟,“吾这就让人准备战船,沿江而下,投奔光武皇帝陛下”。
“大帅若想投奔陛下,岂可空手?当带份重礼才是”。
“重礼?”
梁标相一愕,“什么重礼?”
顾景星不慌不忙地捋起了胡子,“伪清湖广总督胡全才,便是大帅的重礼。您有五千兵马,那总督标营不过二千多,趁其不备袭之,必俘胡全才。有俘伪总督、献黄冈城之功,陛下必不会亏待了梁公”。
梁标相沉思片刻,缓缓点头称善。
二人商议已定,正召集心腹将领,准备起事。
说曹操,曹操到。胡全才派人请梁标相入总督府议事。
这胡全才本是崇祯朝进士,官至兵部主事。后来满清入了关,他恬不知耻地走通了满清开国老将、固山额真完颜·叶臣的路子,原职留任。后来任汉中道台,抵御明将贺珍有功。再后来,升了郧阳巡抚。罗绣锦病死后,又成了湖广总督。
梁标相很疑惑,“先生看,这胡全才找本镇议何事?难道是他已得知六合之战的消息了?”
顾景星想了想道:“胡全才没有快船,应该还不知道六合之战的消息,必是想请大帅出兵围剿义军。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您应当立即率军,借口议事,杀入总督府,生擒胡全才。胡全才一擒,黄冈唾手可得”。
梁标相是大海盗出身,做事雷厉风行,说干就干,当即率军两千往总督府而来;又令儿子梁国用率军三千,包围总督标营。
??
黄冈,湖广总督府,守门把总见到了梁标相和他的一帮部下。
“梁总镇,督宪在里面等着您呢,请!”
梁标相带着亲兵便往里走。
把总一拦,陪笑道:“梁总镇,您是知道规矩的,将领亲兵可不能入总督府”。
梁标相连连点头,“嗯,汝说得对,的确有这规矩”,一使眼色,亲兵拔刀便砍,把总的脑袋飞上了天。
“杀!”
梁标相率军轻而易举地杀入总督府,见人便杀,一脚踹开总督府正堂,将胡全才等人一网打尽。
“梁总镇,汝这是为何?”
胡全才哆嗦地问。
“哈哈哈”,梁标相大笑,“也不为何,咱只是想将督宪作为献给大明光武皇帝陛下的大礼而已”。
??
罗托正在黄陂城,据城死守,和严遵诰部激战。忽报义军攻下了东边的罗田,正在向北攻打麻城;又得知黄冈的梁标相反了,抓住了湖广总督胡全才。
大惊,担心被两面夹击,不敢再守黄陂,一口气逃到了河南的汝宁府。
到了汝宁才得知,明军钱谦益部攻占了凤阳府;然后,又传来晴天霹雳:明光武帝击败了多尼,那多尼居然逃到黄河北岸去了。
汝逃吾也逃。
罗托下令继续北撤,又一口气逃到了开封府。
以他的性子,还想再弃开封,逃到黄河以北去,美其名曰,与多尼会合。
不料,被一个人劝住了。
清直隶、山东、河南总督,加兵部尚书衔李荫祖拉住了他的马尾巴。
这李荫祖乃是汉军正黄旗固山额真、陕西提督李思忠次子,一家人都吃着满清的饭,做着满清的官,对满清忠心耿耿。
“大将军,不能撤呀!您这一撤,黄河以南皆非国家所有”,李荫祖泪流满面。
“哎,李督宪,本帅也不想撤,可多尼已经撤过黄河了,本帅孤掌难鸣呀!”
“大将军,河南尚有两万绿营,外加各府守兵,可堪一战。坚守数月,朝廷援兵必至。容奴才说句不知深浅的话,那多尼乃太祖嫡孙,自然可以撤过黄河,大帅您可以吗?”
李荫祖这话击中了罗托要害。是啊,那多尼是太祖亲孙,犯再大的罪,皇上都会原谅;自己却是太祖弟弟的后裔,若是撤过黄河,恐怕皇上饶不了自己。
想到这里,罗托勉强同意留在开封,与李荫祖一起守卫河南。
第448章 湖广(五)
“罪人梁标相泣血陈情于大明光武皇帝陛下:仆本良民,生处乱世,为求活命,铤而走险,泛舟海上,肆意横行,其罪一也;又贪富贵荣华,自甘堕落,金钱鼠尾,跪拜犬戎夷狄,忘汉家之衣冠,负父母之深恩,虺蜴为心,豺狼成性,助纣为虐,残害忠良,人神之所共嫉,天地之所不容,其罪二也。固当一死谢罪,所以苟活者,欲报效于陛下也。曩者,建奴南侵,两京沦陷,衣冠尽废,祖宗蒙羞,神明华胄,匍匐犬羊之下。幸陛下起义师于广西,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克复南京,饮马中原。长戈所指,即人心所向。凡我汉民,莫不欢欣鼓舞,一夫奋臂,万姓影从,舍身举义,以报圣君。仆亦汉人,天良未泯,今缚伪清湖广总督胡全才、献黄冈城来投。不求有功,聊报屈节事虏之辱。伏惟陛下率群雄廓清腥膻,雪中国之耻,使民得其所,中华有泰山之安。挥笔涕零,潸然泪下。罪人梁标相顿首”。
看了梁标相的这道降书,朱亨嘉先是大喜,后又一嘻。大喜者,不费吹灰之力,得了咽喉要地黄冈,还抓住了伪清总督胡全才;一嘻者,这梁标相不过是见大明势大,迫于势而降,降书里却是一副忠臣义士的形象,若真的心怀忠义,先前为何不降?非要在汉阳吃了大败仗才降?
不过眼下正是北伐的关键时期,不管是汉奸还是鞑虏,只要他们肯率军归顺,朕一律用之。
想了想,朱亨嘉封梁标相为黄冈水师总兵,赐锦袍一套,调归孙贵节制。
又和颜悦色地与梁标相的使者顾景星唠起了家常。
“顾卿,听闻汝是‘江夏神童‘,六岁会吟诗作赋,九岁遍读经史,十五岁试于黄州,名震全府,院试奇魁,被誉为‘博通君子’,然后又以贡生被授弘光朝推官?”
“区区一点贱名,不敢污陛下之耳”。
“听闻鞑虏数次征召卿为官,卿皆辞而不受?”
顾景星正色道:“臣虽愚饨,亦知华夷大防,怎敢屈节声虏、羞见祖宗”。
“嗯”,朱亨嘉赞赏地点点头,这个顾景星倒是个有骨气的,比那梁标相强太多,“顾卿大才,便留在礼部做个郎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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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托已经北撤开封,湖广境内之敌,便只剩下了盘踞襄阳、郧阳一带的清平南王尚可喜和盘踞承天府的湖广巡抚张长庚。
那张长庚只有一万兵马,好对付,主要是尚可喜,这厮手握三万多精兵,是个劲敌。
为了对付尚可喜,光武大帝召开了御前军事会议,何吾驺、郑封、刘茂遐、李明忠、金声恒、袁宗第、郝永忠、马宝、赵勇诸文武济济一堂。
“陛下,臣以为张长庚驻守的承天府无险可守,兵马又少,不足为虑。倒是那尚可喜兵强马壮,襄阳又号称‘华夏第一城池’,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不可不取。如今我水师正在休整,可令孙贵率三万水师由长江入汉江;再令严遵诰部陆师攻取德安、承天、荆州。水陆并进,直捣襄阳。破尚可喜不难”,郑封说道。
“郑卿所言甚有理,襄阳乃军事要地,不取襄阳,朕如鲠在喉,无法放心北伐!”
“陛下,那尚可喜与征虏伯耿继茂之父联仲明,同为伪清三顺王。可令耿继茂修书给尚可喜,劝其归顺。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刘茂遐也说道。
“嗯,刘卿与朕想到一起去了,朕已令耿继茂给尚可喜写信了”。
“陛下”,一人昂然而出,却是豫国公金声恒,“臣与尚可喜的谋士金光有旧,愿携耿继茂的书信去襄阳劝尚可喜归顺”。
朱亨嘉大惊,“金卿,汝是大明的豫国公,怎可亲赴险地,做此危险之事?”
“陛下,正因为臣是国公,由臣亲自去劝降,才更能向那尚可喜显示诚意。臣身为国公,理应为大明出力,求陛下恩准!”
朱亨嘉心下惭愧。当初这金声恒在大明危难之际,反正归明,着实功劳不小。后来自己怕他有野心,将他的心腹,文官调往他省,武将拨于各军,虽封了个国公,实际上却是将他架空了。可他却毫无怨言,今日竟要亲赴险地,真忠臣也!
望着金声恒立功心切的眼神,不忍拒绝,只好说道:“金卿此去,千万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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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阳城,金光府,尚可喜的头号谋士金光正在品茶。
他出身名门望族义乌金氏,二十岁会试不中,云游时遇到了尚可喜,尚以之为惊天纬地之才,言听计从。此人的先祖参加过戚家军,打过倭寇,亦算忠良之后,自然不愿留着金钱鼠尾见祖宗,没法子,造化弄人,一步一步地走成了这样。
“老爷,有南昌故人求见”,仆人来报。
“南昌故人?”
金光心里一颤,不会是豫国公又派人来了吧?当年金声恒曾派幕客胡澹见自己,带了一封李明忠写给尚可喜的书信劝降。
“快,请他们至书房”。
前一阵子传来消息,六合之战,大明打赢了。金光是智者,判断满清大势已去,归明之心甚是迫切。
一见,真是熟人,当先一位正是胡澹,胡澹身后还跟着金声恒。当年金声恒慕金光之才,多次写信拉拢,但二人只是神交,从未谋面。
“胡兄,这位是?”
“金兄,这位正是豫国公啊!”
“豫国公!”
金光大吃一惊,又暗暗感动,堂堂豫国公亲自劝降,大明诚意十足啊!”
当即令仆人奉上香茗。
金声恒快言快语,“不瞒贤弟,吾此次是专为劝降尚可喜而来”。
金光一叹,“王上新近又招募了一批人马,清巡抚张长庚又带了一万兵马从承天府来投奔。如今兵马超过五万,兵雄气胜,未必肯降啊!”
原来,驻守承天府的清湖广巡抚张长庚闻明军势大,不敢守承天府,逃往襄阳,与尚可喜合兵一处。
尚可喜得了这一万兵马,又募兵一万,五万多兵马在手,起了割据襄阳、郧阳之心。
“不肯降?”
金声恒哈哈大笑,“陛下说了,先礼后兵。不肯降,便打得他降”。
第449章 湖广(六)
尚可喜在襄阳平南王府接见了大明豫国公金声恒。
金声恒也不多说,先递上了耿继茂的书信。
尚可喜拆信一看,上面写着:“元吉公垂鉴:世事沧桑,人生无常,岳州一别,竟成仇雠。昔公与瑞图公(指孔有德)、家父,同殿为虏廷三顺王。叹满人凉薄,忌惮功臣,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为区区逃人,逼死家父;又置瑞图公于武昌险地,终至战殁。人生际遇,莫过于遭遇明主,立功封爵,朱轮华毂,何其壮哉!吾大明光武皇帝陛下,顺天承命,以御万方,起雄兵于广西,复汉家之山河,此诚千年一遇之雄主也!旌旗所指,大江南北之豪杰、心怀明祚之义士,皆望风景从;山野孤忠、辽东四十载之生灵,见王师而泪下。公非汉人耶?奈何甘心事虏、做挡车之螳臂?千百年后,难逃史笔骂名。侄何幸,得逢明主,封征虏伯。公之才,胜侄百倍,若引兵来投,陛下海纳百川,宽德仁厚,必能善待。言尽于此,何去何从,元吉公思之。岁入严寒,甚觉冷冽,伏乞珍摄。侄耿继茂恭叩”。
尚可喜看完这封信,脸色阴晴不定。一方面,明军势大,且对降臣也还不错,他有归顺之心;另一方面,这几年他一直割据襄阳、郧阳一带,土皇帝当惯了,让其放弃多年心血降明,又有些舍不得。
犹犹豫豫地问道:“吾若归明,不知能得何爵?”
金声恒昂然答道:“陛下说了,希望尚兄归明后能为扫平鞑虏出力,特封尚兄为建州伯”。
一听只是个伯爵,尚可喜顿生不快,自己在清廷可是王爵。忍着气问道:“吾归明后,可否继续镇守襄郧二府?”
金声恒暗笑,这位是把襄阳、郧阳二府看成自家的田地了,也不看看吾大明光武皇帝陛下,是何等英雄,岂容汝割据一方?
当下正色道:“尚兄,当年吾举江西一省归明时,亦曾有世镇江西之心。陛下几招太极一使,便将吾摆布得服服帖帖,从此甘受驱驰,至死不悔。圣天子在朝,岂容藩镇横行。言尽于此,尚兄思之”。
言罢,也不再多说,大喇喇返回馆驿,等待消息。
“王上,明军势大,您当早作打算呀”,金光劝尚可喜。
尚可喜叹道:“公绚,孤知汝素有归明之心。可岂有手握数万精兵,不敢一战,望风而降者?不如先打一仗试试,若胜,则世镇荆襄之地,总好过仰他人鼻息;若败,再降也不迟”。
金光苦劝不听,只好至馆驿来见金声恒。
一见金声恒,便埋怨道:“好我的豫国公,岂有汝这般劝降,没说两句话便扬长而去的?”
金声恒呵呵一笑,“令主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角色,多说无益,本国公便在这馆驿等着他来求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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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湖广巡抚张长庚北逃襄阳后,严遵诰轻松攻占德安、承天、荆州三府之地。汇集宁王朱统锜、王火鼎、周承谟三支义军后,足足五万兵马往襄阳杀来。
粤国公孙贵率三万水师沿长江进入了汉江,会合了田虎、石壁的水师,还有新近归顺的梁标相部水师,水帅兵力达到四万余人。
明军水、陆大军在承天府钟祥县会合,总兵力九万多,号称二十万,杀气腾腾、水陆并进,直扑襄阳府宜城县。
宜城的清军有两支,一支是清湖广巡抚张长庚的一万兵马,另一支是尚可喜之子尚之信的万余兵马。
这尚之信今年只有二十岁,却生就豺狼之性,野心极大。他借着尚军各部皆在扩军之机,将自己的军队扩充到了万余,又积极拉拢张长庚的部下八旗、绿营兵,俨然成了尚军中的第二股势力。
这次被父亲派到宜城来,尚之信想好好打个大胜仗,树立自己在尚军中的威信。
他召来诸将,慨然谈兵,“诸君,明军水陆并进而来,吾意在长渠设拦江索链,再沉舟堵塞长渠水道,这样明军的水师便无法参战。我军可以集中兵力击败明军陆师”。
“世子,就算明军的水师无法参战,可其陆师也有五万,我军只有两万多,敌众我寡,不如等王爷的大军到了再打吧”,张长庚让明军吓破了胆,劝道。
尚之信初生牛犊不畏虎,心说等我爹来了再打,怎么能显出我的能耐?
当即将脸一板,说道:“吾听说明军的陆师在黄陂之战中伤亡颇大,且还要留兵镇守后方。那严遵诰五万大军中,本部老兵不过三万多,还有一万多是薪黄四十八寨的乌合之众。且其屡战屡胜,必然骄纵,小觑我军。我尚军养精蓄锐数年,正堪一战,何况还有三千满蒙铁骑。打起来时,以铁骑冲锋、步兵尾随,必胜!”
说到三千满蒙铁骑时,尚之信特意用眼神向旁边坐着的两位彪形大汉身上一扫。这二人似有感应,情不自禁地将腰杆一挺,大有冲锋陷阵、舍我其谁的气势。
这二将,一个是梅勒章京完颜·车尔布,另一个是甲喇章京完颜·车赫图,提起他俩,知道的人不多,提起他俩的爹、满清开国大将完颜·叶臣,那是大大有名。
爱新觉罗氏自称是金人的后裔,但很多学者认为,这满洲人其实属于通古斯人,跟金人没多大关系。倒是这完颜氏,乃是真正的女真贵族、金国皇族之后。当年完颜·叶臣归顺努尔哈赤,努尔哈赤一听完颜氏来投奔自己,大喜,这一下还有谁敢说自己不是大金的后裔?待完颜·叶臣甚厚,列议政八大臣之一。
完颜兄弟与张长庚同属镶黄旗,只是人家是镶黄旗满洲,而张长庚是镶黄旗汉军,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兄弟俩对张长庚畏敌如虎、不敢与明军一战,早就不满,当下慨然应道:“吾二人愿为前锋,奋勇杀敌!”
“好!”
尚可喜下达了军令,“明日以车尔布、车赫图为先锋,吾与总兵时应运率军居中,张抚台领后军,冲击明军。此战有进无退,胆敢后撤者,斩!”
这位平南藩世子,从来没有和人商量的习惯,心狠手辣、独断专行,掌军以来,凡是不听其号令者,皆杀之。
听到最后一个“斩”字,诸将心头一凛。
“嗻!”
大帐内唯闻一声声听令声。
第450章 湖广(七)
人生乐事,做高官、骑大马!征虏伯耿继茂讨了个先锋的差使,骑在高头大马上,率五千大军,耀武扬威而行。
这一路,犹如一场武装旅行,张长庚逃到襄阳,德安、荆州、承天各府、县均不战而降。
耿继茂骑在马上,浮想联翩。
还是大明好啊!不用屈居于满人、蒙古人之下当三等奴才;也不用留着金钱鼠尾见祖宗。当年自己的老爹耿仲明虽然被伪清封了王爵,可仅仅因为窝藏了几个逃人,就被逼得自缢,那多尔衮还不允许自己袭爵,可恶之极!现在自己做了大明的伯爵,雄纠纠、气昂昂地一路杀过去,既报了父仇,又立了功名。快哉!又一想,自己给尚可喜写的信,不知道见效没有,若是能不战而下襄阳,那可就太好了!
正想着不战而胜的美事,眼前出现了一堵墙、一堵骑兵组成的墙。
车尔布、车赫图两兄弟率三千骑兵,以牛录为单位,列了两路纵队,每队五牛录、一千五百骑。后面跟着尚之信、时应运部。
“出击!”
尚之信的中军下达了将令。
“嗷!嗷!嗷!”
三千满蒙八旗呼啸着冲来。
“快,布阵!”
耿继茂匆忙下令布阵,这些天仗打得太顺,沿途府、县皆不战而胜,不免有些松懈。布阵所需时间比平常多花了一刻。就这一刻,便吃了大亏。
“哒哒哒!”
车尔布、车赫图的骑兵如风般掠至。明军的弓手和铳手只来得及射了一轮,长枪手一半尚未到位,八旗便驰至。
“杀!杀!杀!”
一骑又一骑驰入阵中,砍杀。
明军毕竟久经战阵,虽然大的军阵混乱,各级什长、伍长依然自发的结鸳鸯阵抵抗。
车尔布、车赫图的骑兵迅速贯穿了明军军阵,犁出了两道口子。
尚之信的步兵沿着这两道口子冲杀而至。这位年青的世子,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居然亲自率亲兵冲锋。一旁的总兵时应运见了,发了狠,率军挡在尚之信的前面冲杀。他是尚之信的心腹,自然不能让主公冒险。
耿继茂部这下再也抵挡不住,军阵崩了,落荒而逃。
明军第二阵陈友龙部一万兵马赶到,只见战场乱成一片,到处都是败兵。
“列阵!”
陈友龙眼晴瞪圆了,不是吓的,是乐的,这么多天没打过像样的仗,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地厮杀一场了!
篷头跣足、神色狰狞的一万湘西“蛮兵”,端着长枪,开始列阵,这种竹枪用山区老竹制成,比普通的长枪长得多。
“竖枪!”
一杆杆竹枪如林般竖起。
耿继茂的败兵到了,见到友军的旗帜,犹如找到了依靠,潮水般往陈友龙军阵冲来。
“大哥,是友军,咋办?”孙华向陈友龙请示。
“不管是不是友军,乱吾军阵者,杀”,陈友龙淡淡地说道。
“嗖嗖嗖!”
陈部的弓手向闯阵的败兵射去,长枪兵将阵前的败兵刺成了一个个血葫芦。
“陈友龙,汝这个不没(不得好死)的畜牲”,耿继茂恨恨地率残兵从陈友龙的军阵旁掠过。
军阵是保住了,但陈、耿二人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嘭!嘭!嘭!”
清军的骑兵横掠过竹枪阵,削断枪尖。竹枪很长,削断一截还有一截;竹枪很密,一层又一层。一不小心便被后排的竹枪刺落。
见骑兵无法破阵,尚之信令步兵冲锋。
一队队清兵刀盾手,左手藤牌、右手腰刀,弯身而进。能当刀盾手的,皆军中敏捷、骁勇之辈。
“咚咚咚!”
尚之信亲自擂鼓助威。
见清军步兵攻得凶,陈友龙的部下纷纷换上尖头厚背大砍刀迎战。这种刀乃湘西山民砍野兽时常使,又厚又重,砍人极狠;刀头有刃,可作剑刺人。
双方混战在一起,明军极坚韧,前排倒下,后排补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严遵诰、刘文秀、杨辅臣诸部赶到,加入战团。
明军人多势重,渐渐夺回了战场的主动权。
??
长渠,是汉水的一段。
大明粤国公孙贵率四万多水师来到了这里,正打算迎江而上,攻取宜城。
却见江面上尽是拦江铁索,水道也被沉船堵塞了。
“大帅,江面被堵住了”,部将王胜禀报。
“清理水障,需时多久?”
孙贵沉着地问,经历无数血战,这点事实在不足为奇,无法在孙大师心里泛起一丝涟漪。
“禀大帅,需要三天”。
“三天?三天等下来,仗都让大将军打完了,吾等连汤都喝不上”,孙贵略一沉吟,下令道:“王胜、蔡禄,汝二人领军一万,清理水障,其余人马随本帅下船步战”。
大明水师普遍用的是“八面风”,操作简便,需要的水手较少。一艘百人的战船,往往只需十几名水手,其余皆是战兵。既可水战,亦可步战。
孙贵上岸后,长渠南段,严遵诰正与尚之信血战。
“大帅,请迅速发兵支援大将军”,田虎、石壁请战。
孙贵哈哈大笑,“大将军身经百战,又有五万大军,岂是尚之信那毛头小子能敌得过的?不用支援大将军,只需北上,攻取宜城,断了尚军退路,便可将这股尚军一口吞下”。
说完,令大军往北,攻取宜城。
“弟兄们,这是我等归顺大明的首战,都给本镇打起精神来,拿下宜城,重重有赏”,梁标相大吼。
使用降兵打先锋,是明军的老传统。而事实上,降兵也往往十分好用。
梁标相为了在明军中立足,豁出性命攻城。城内精兵皆已被尚之信调去打严遵诰,只余千余守军,一鼓而下。
攻下宜城后,孙贵令田虎、石壁领兵五千,至宜城南部截断尚之信退路,自领两万七千大军,准备各种器械,严守城池,以待尚可喜。
也是天意,明军刚刚部署完毕,尚可喜的大军便到了。他带着许尔显、班志富、江定囯诸将三万多兵马,铺天盖地而来。
“王爷,宜城插上了明军的旗帜”,斥侯来报。
“什么!宜城丢了?”
尚可喜嗓子发甜,一口鲜血涌上喉头,喊了一声,“吾儿休矣”,一头栽下马来。
左右急救,方才悠悠醒转,下令道:“快,赶紧攻城,一定要尽快地攻下此城。不然宜城的两万多大军便完了”。
惨烈的宜城攻防战打响,三万多尚军猛攻两万七千明军。明军有城池之利,想迅速破城犹如南柯一梦。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宜城清军的丧钟慢慢敲响。
第451章 湖广(八)
宜城之战从上午战至下午,长渠南岸被鲜血染红。
明军占了上风,清军的军阵摇摇欲坠,却仍在勉力维持。之所以能维持到现在,是因为有狠人尚之信在。
这位世子虽然只有二十岁,但却心狠手辣、言出必行,说杀汝便杀汝,谁也保不住。在尚军中,凶名昭着,有人竟说他喜食人心,未必是实,但足见凶悍。因为过于狠辣,尚可喜、金光等人对其十分不满,甚至有传言说,平南王打算废掉他,立尚之孝为世子。不过,军队这种武装集团很奇怪,慈不掌兵、义不理财,谁狠便服谁。
尚之信发下话了,后退者,斩。这位一向说到做到,三军无不悚然,拼死顽抗。
严遵诰见迟迟不能击败尚军,只得决定动用最后一支生力军、蕲黄四十八寨的义军。
他的五万大军中,本部老兵只有三万多,还有万余是蕲黄四十八寨的义军,分属
宁王朱统锜、王火鼎、周承谟三个系统。
因为对蕲黄义军的战斗力不是很放心,所以将他们放在军阵后方,壮壮声势而已,并未指望他们打大仗。
可仗打到这个份上,主力部队已经疲倦,能调动的也只有这支兵马了。
严遵诰将朱统锜、王火鼎、周承谟唤到身边,下令道:“宁王殿下与本帅观战,其部下交由王参将、周参将指挥,半个时辰后,攻击敌人两翼”。
“末将领命”,王、周二将大喜,终于捞到仗打了。
朱统锜却不乐意,“大将军,孤不愿意观战,愿与将士们一起冲锋”。
“殿下是宗室,岂可置身险地?”
“那么多将士都在为国奋战,孤身为宗室,岂可避战?请大将军成全!”
严遵诰拗不过朱统锜,只得同意。明军上下闻宁王亲自上阵,不由得士气大振。
“杀!杀!杀!”
一万多义军呐喊着冲向清军两翼。这些义军大多与满清有国仇家恨,在最艰难的时刻,一直坚持反清。他们的血是热的,作战意志一点不比战兵差,欠缺的只是训练和武器装备。
平常时刻,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清军,自然不惧这些义军。但此时,清军和严遵诰部一样,都已疲倦不堪,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见明军来了生力军,不由得大惧。
其他明军各部,亦鼓起余勇杀敌。
完颜·车尔布用左手骑枪挑死一人,右手长刀横劈,连杀二人。不断地杀,杀了十余人后,终于被淹没在义军的洪流里,砍成肉酱。
完颜·车赫图拨马便撤,被流矢射中后心而亡。
尚之信见状,知势难挽回,下令后撤。
其实还没等他下令,清湖广巡抚张长庚见势不妙,便已经率三千后军撤了。
撤到宜城南边,发现一支明军早已严阵以待。
田虎、石壁已等候多时了,铳手早已列成了三阵,后面步着长枪、刀牌。
张长庚咬了咬牙,下令攻阵、杀出一条血路。
“呯呯呯!”
铳声如雷,一排排清军栽倒在地。
田虎、石壁见清军被射乱了阵脚,转攻为守,反向清军杀来。
张长庚大惊,尚未反应过来,便被明军一把总冲至马前,一刀斩落。
尚之信、时应运领败兵逃至,见有明军拦路,面如土色。
杀声震天,严遵诰、刘文秀、杨辅臣、陈友龙、王火鼎、周承谟等诸部明军追至。
时应运知道已经到了最后关头,默默地擦试着大刀,准备作最后一搏。不料,他听到了两个字:“投降!”
这两个字是尚之信说的,这位世子虽然残忍好杀,却并非莽夫。见事不可为,毅然下令全军弃械归顺。
数千残兵如蒙大赦,皆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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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城之北,尚可喜闻尚之信、张长庚部已被明军全歼,喟然长叹,失魂落魄地逃往襄阳。
听说尚可喜逃了,严遵诰哑然失笑,这老贼逃得倒快,连儿子都不要了。做《北归》诗讽之曰:
《北归》
丢盔弃甲逃者谁?
平南大王竟北归。
皮岛英雄今何在?
两军阵里走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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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遵诰与孙贵合兵一处,水陆并进,直取襄阳。一路势如破竹,攻下了鹿门山炮台,然后大军往北,直抵襄阳城下。
襄阳,天下坚城,三面环水,一面靠山,墙高三丈三(十米)、周十五里,号称“铁打的襄阳”,共有城门六座,易守难攻。当年蒙古人攻了六年,也攻不破此城。这座城,便是尚可喜最大的倚仗。
严遵诰知道襄阳不好打,先惑敌心,令尚之信写信劝降尚可喜。
尚可喜其实此时已有投降之心,但他老奸巨滑,生怕战败而降,以后的待遇不会好,硬着头皮顽抗,打算坚持一段时间,让明军看看自己的实力,在以后的谈判中争取主动。
汝要战,我便战!襄阳攻城战打响了。
此城三面环水,那便从水上打。
孙贵的四万水师,驶入汉水,日夜不停地轰击大北门、小北门、长门、东门、西门;陆师则奋勇攻击南门外的山岭和南门。
南门打得最惨烈,明军和尚军围绕着南门外山岭反复争夺。
明将王火鼎、傅谦之;尚军将领许尔显、江定国皆战死于山岭。
最终,明军以伤亡六千多人的巨大代价,攻下了南门外的山岭。架炮于岭上,日夜轰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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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可喜听到南门山头失守,如丧考妣,知道这仗打不下去了,令金光求见金声恒。
金光见到金声恒时,金声恒正搂着歌姬在喝酒,襄阳妹子,皮肤雪白,豫国公乐不思蜀。
“什么,尚可喜想见本国公?”
金声恒没好气地说道:“好言相劝他不降,非要打着他降。汝告诉他,想见本国公,让他亲自来馆驿,本国公没时间找他”。
尚可喜闻言无奈,只得纡尊降贵、含羞忍辱地去馆驿来见金声恒。
“怎么,平南王欲降了?”
金声恒左拥美人右酒杯,大喇喇问道。
“惭愧,吾愿率全军归顺大明”,尚可喜低下了头。
“这就对了”,金声恒一笑,说道:“不过以吾对陛下的了解,您的建州伯的爵位估计要黄了”。
“唉!是生是死,皆由陛下”,尚可喜垂头丧气,再无半点精神。
襄阳城头挂起了降旗。
果不出金声恒所料,光武大帝见尚可喜已山穷水尽,舍不得封其伯爵,仅封了个五军都督府都督同知的空衔,将其部拆分编入各军。
尚可喜虽然不满,亦无可奈何,好在保住了性命。
第452章 四川(一)
四川顺庆府蓬州,平虏大将军范友贤正和平虏副将军李定国商讨平川之策。
光武大帝令他俩领兵六万,先扫平盘踞保宁府一带的“二李”(李国翰、李国英),再西进消灭占据松藩、龙安、成都一带的吴三桂。重任在肩,自然得好好议议。
李定国今年虚岁三十六了,剑眉朗目、英气逼人;范友贤比他大近二十岁,乃是光武帝的从龙旧臣。虽然范友贤的资历比李定国老得多,但他知道,论打仗的本事,自己是不如李定国的,所以找李定国商议军机。
“鸿远,陛下让吾等先扫平二李。可这二李虽然只有三万兵马,却皆是百战精锐。彼等将兵马聚集于阆中(保宁府治)周围,此城三面被嘉陵江环绕,北有梁山关、大获山、苍溪城;西北有铁山关;南部有南津关、和溪关、南部县,皆是险关山城,犹如一颗铁核桃,不好打呀!”
“大将军,铁核桃不好打,不打便是”。
范友贤急了,“不打?不打如何平安四川?”
李定国一笑,“大将军,二李集重兵于阆中,周围各县必然空虚,可分兵取之,包围阆中,围而不打。四川久经战火,民生凋弊,保宁虽能产些粮食,但却养不活三万大军,敌人的军粮皆从陕西汉中运来。一旦围的久了,必然粮尽,不战自溃”。
“好计!”
范友贤大喜,赞道:“鸿远用兵,真有孙武之风,如此不需大战,便可破敌矣!”
“大将军,要完成包围阆中的筹划,需做好三件事”。
“哦,鸿远讲来”。
“其一、您应亲率一支兵马佯攻南部县,迷惑二李,使其认为您的目标是阆中;其二、派一支兵马由西边北上,攻占梓潼、剑州、昭化、广元,占据剑门关、依大剑山之险,阻止吴三桂救援保宁府;其三、再派一支兵马由东边北上,攻取巴州和百丈关,截断汉中至保宁的粮道”。
“嗯,便依鸿远之策”,范友贤想了想道,“李成爵勇而有谋,可挡吴三桂,便令其领西路军北上;彭明扬作战稳健,可令其率东路军袭取百丈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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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宁府治阆中县,坐落在嘉陵江西岸,山围四面,水绕三方,乃巴蜀要冲。
因为是军事重镇,清军主力驻扎于此。
川陕三边总督李国英正在总督府里想着心事。
前些日子,他接到大明豫国公金声恒的劝降信,金声恒与他都曾为左良玉部将,一起随左梦庚降清,有些交情。可是,一年前,川陕三边总督孟乔芳病逝了,清廷升其做了川陕三边总督。这可是要职,不仅管着四川和陕西,还兼管甘肃。受恩如此深重,又岂肯降明?为表忠心,李总督将金声恒的使者绑赴清廷,换来清廷称赞的同时,也绝了自己的退路。
这些年,明军越发的势大了,没了退路的李总督心内彷徨,只能顽抗到底了。他和李国翰制定了一个依靠阆中天险,疲弊明军的计划,也不知明军肯不肯来阆中与己军对峙。
“禀都宪,李囯翰额真请您去额真府议事”。
这李国翰是顺治帝侍卫出身,授镶蓝旗汉军固山额真、墨尔根侍卫,最是宠信无比,乃四川清军主帅。此人打仗向来是冲锋在前,战功赫赫,双手沾满了汉人的鲜血。
听说李国翰找自己,李国英急忙前往额真府。
一见面,李国翰就开心地大笑,“李督宪,明军中计了。刚得到军报,伪明征虏大将军范友贤亲率大军来打南部县,这意味着伪明的主攻方向是阆中。阆中一带地形险峻,明军数量虽多于我军,又能奈我何?哈哈哈!”
李国英听了亦是满脸喜色,“大帅,予以为不妨放弃南部县,诱明军往阆中方向深入”。
“善!本帅这就令柏永馥放弃南部县,北上防守和溪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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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友贤率三万兵马来到了南部县城,他这一路本是迷惑清军的虚招,不料对面的清永宁总兵柏永馥竟然不战而走。
范友贤亦是身经百战的老将,想了想便明白了过去,鞑子这是想把我军往阆中方向引啊!呵呵,幸亏本帅已与鸿远制定了声东击西之计。
假戏真做,范友贤占了南部县城后,即令李定国北上,摆出一副要攻打阆中南部的和溪关、南津关的架势。
一边佯攻,一边耐心等待东、西路军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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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友贤称彭明扬做战稳健,确实稳,每到一地,必要认真打探敌情,扎营时,营寨建得一丝不苟,壕沟、壁垒、鹿砦、栅栏,应有尽有。
稳是稳了,可行军速度却慢了。
他率一万五千东路军,用了二十天,才渡过清水江攻占了巴州,然后又用了半个月才走到了百丈关下。
“扎营,把壕沟挖宽些,营寨扎牢点,多布岗哨,小心鞑子袭营”,彭明扬下达了军令。
“总镇,鞑子的主力皆在阆中,百丈关的兵马并不多,将士们行军辛苦,是否简单地扎下营寨便可?”部将李占春、于大海禀道。
“这如何使得?为将者,未思进,先思退,扎营之事,万万不可懈怠”,彭明扬正色道。
“是”,李占春、于大海二将只得应了声是,苦笑着率军伐木扎营。
百丈关得名于汉代枚乘的《七发》,“上有千仞之峯,下临百丈之谿”,乃是着名的险关,亦是由汉中入川的要地。明军走得这么慢,关上守将、清叙马总兵马化豹自然得到了消息。
“告诉将士们,养精蓄锐,今晚夜袭敌寨”,马化豹下了军令,他名字有个豹子,作战也像豹子般骁勇。
部下大惊:“总镇,我军兵少,如何能主动出击?”
马化豹一瞪眼,“就是因为我军兵少,才更要夜袭敌营,否则明日敌军养足了精神,如何守得住关?尔等不必多虑,吾料明军仗着兵多,又连战连胜,必不防备”。
清军主力尽在阆中,马化豹只有两千五百兵马,留下五百守关,率两千兵马夜袭明军营寨。
他很倒霉,遇到了“稳”字当头的彭明扬,刚至寨前,便被岗哨发现。冲寨时,宽宽的壕沟、坚固的壁垒、鹿砦、铁蒺藜、拒马、栅栏,令清军吃尽了苦头。
彭明扬见袭营的清军人数不多,令李占春、于大海出寨反包围清军。
马化豹来不及撤退,被数量众多的明军包围,左冲右突,突不出去,惨死在乱军中。
明军趋势攻下了百丈关,切断了汉中至保宁的粮道。
第453章 四川(二)
明军西路军主将李成爵是员猛将,当年在大西军中就以勇猛着称,他的作战风格就一个字:快。
快如旋风,日夜兼程,仅用七天就由南部县赶到了梓潼。
清军主力皆在阆中,梓潼只有一把总三百战兵加一守备七百守兵,一千士卒稀稀疏疏地立于城墙之上。
李成爵的先锋张尧翠赶到时,守军竟然以为是阆中清军派来的运粮队,等发现是明军时,连城门都来不及关。
张尧翠迅速进城,然后迅速破城,攻下了?潼。
“张副将,汝这仗打得不错!”
李成爵难得地夸了一下,这位总镇一向严厉,很少夸人。
居然受了总镇的夸奖,张尧翠满脸放光,连忙谦虚道:“此皆圣上鸿福,总镇指挥有方,非末将之力”。
“好了,其他的话不要多说了,赶紧歇息一下,一个时辰后往剑州出发”。
李成爵只让部下休息了一个时辰,便继续出发,没有最快,只有更快,是这位总镇的风格。
明军往东北方前进,被嘉陵江的支流小潼水拦住了去路,只用了半日,便迅速扎好木筏,渡过了小潼水。
又仅用了三天时间,直抵剑州城下。
后世有研究明军平川之战的专家开玩笑说,明军李成爵部不一定是最能打的,但一定是跑得最快的。这一点和慢性子的彭明扬截然不同,平川之战,主要靠这哼哈二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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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蜀之门,作固作镇,是曰剑阁。何谓剑?指大剑山七十二峰如利剑排列”(晋张载《剑阁铭》)
剑州,蜀中重镇,恒温曾在此置剑阁县。
地势虽险,兵马却不多,精兵大多被调往阆中了。不过,还是有兵的,清四川巡抚高民瞻有两千巡抚标营驻于此,另外尚有一千守备兵。
此时已是夜晚,高民瞻却不肯入眠,气哼哼地在书房里奋笔疾书,写折子,弹劾一个人:平西王吴三桂。
这吴三桂自从在嘉定吃了大败仗后,便畏明军如虎,躲在平武城不肯出战。听说这厮野心甚大。上次灭了嘉绒八部中的四土部后,获得了数万人口,又招募山中流民,组织军士在成都府茂州、安县、威州、汶川、什邡、罗江各县屯田,企图自给自足。拥精兵三万余,却不肯为大清打仗。明军已经入川了,李国翰额真和李国英总督三番五次令其派兵增援,死活不肯从命。
这叫啥?往小了说,这叫拥兵自重;往大了说,这是有了不臣之心,想谋反啊!
既然觉得吴三桂想谋反,大清忠臣高巡抚自然要上疏弹劾,“臣四川巡抚高明瞻谨奏,为平西王吴三桂横行不法、图谋不轨事:臣闻操莽之辈,外表柔顺,内实奸诈??”
高明瞻和吴三桂的矛盾由来已久,高巡抚初就任时,缺少活动经费,找吴三桂借三万两银子应急。哪知道吴三桂竟不肯给,也是,堂堂平西王,岂会把一个小小的巡抚放在眼里。
于是,梁子结下了。
此次李国翰、李国英令吴三桂派兵来援,吴三桂磨磨蹭蹭的不肯出兵,高明瞻觉得机会来了,狠狠地参了他一本。
可怜吴三桂最多不过是拥兵自重、不听调令而已,到了高巡抚笔下就成了“横行不法、图谋不轨”了。
高巡抚有才,弹劾的折子一挥而就,洋洋洒洒足有万言,黑材料十足,自信这折子递上去,足够吴三桂喝一壶。
写完之后,神清气爽,忽听“咣咣咣”,更夫的梆子响,居然已经是子时了。高巡抚想起了自己新纳的小妾那白花花粉嫩的娇躯,心里一热,起身往厢房走去。
子时,剑州城下,明军已准备就绪。
“总镇,末将请求登城”,副将白蛟龙向李成爵请战。
“去吧,记住,偷偷地摸上城去,声音越小越好,尽量不要惊动守军”。
“是!”
白蛟龙领命,率五百死士,偷偷地朝城墙潜去,他是做贼的出身,干这种事轻车熟路。
选择的这段城墙是斥侯查探好的,守军最少。
几架长梯悄悄地搭在墙垛上,白蛟龙率死士,缘梯而上,爬得飞快。
摸上城墙,很幸运,只有几个兵卒在呼呼大睡,无人察觉。
白蛟龙一个手势,部下便结果了酣睡的清军。明军纷纷上城,转眼便上来了百余人。
一条小火龙由远及近,巡夜的清军到了。
白蛟龙又一个手势,部下隐于暗处。
“干什么的?”
巡夜的清军喝问。
“兄弟,自己人,夜深了,出个小恭”。
“娘的,汝屙尿也不找个好地方,在城墙上尿,骚死个人”,巡夜的骂骂咧咧。
白蛟龙呵呵一笑,“童子尿,不骚的”,率几个死士悄悄逼近。
“呀!明~”
巡夜的忽然发现甲胄不对,“军”字尚未出口,人头便被砍落。
五百死士登上城后,迅速杀散守军,抢占了城门。
“杀!杀!杀!”
明军潮水般蜂拥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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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抚衙门后堂,高明瞻正愉快地和新纳的小妾探讨着生命的意义,小妾的身子很柔软,缠绵温存,舍不得起来。
“抚台,不好了,明军打进来了”,左右急匆匆来报。
“啥?明军!”
高明瞻一哆嗦,赶紧穿衣。
集结了两百多巡抚标营,登上衙门的围墙一看,骇得面如土地,围墙外全是明军,至少数千人。
“抚台,末将护送您杀出去”,却是标营参将。
“咯~咯~咯~”
大清忠臣高巡抚牙齿打颤,咯咯直响,“冲~冲~冲不出去了,都~都~都降了吧”。
说完令人弃械,开了大门,跪地请降。
李成爵笑咪咪地在书房审问起了高巡抚,“汝就是那伪清巡抚高明瞻?要降何不早降,我军破城后方降,不亦晚乎?”
高明瞻哭丧着脸,“罪人早有归明之心,可是大帅您神兵天降,罪人根本来不及早降啊!”
“扑嗤”,李成爵乐了,他这一路,行军的速度确实快了些。
急又见书房的桌案上放着道折子,打开一看,上面写着:“臣四川巡抚高明瞻谨奏,为平西王吴三桂横行不法、图谋不轨事:臣闻操莽之辈,外表柔顺,内实奸诈??”
好奇地问道:“汝和吴三桂有仇?为何弹劾他?”
高明瞻福从心来,“大帅容禀,罪人是汉人,良心未泯,一直有反清复明之心。因恨那吴三桂,世受国恩,居然引清兵入关,让我汉家天下,竟成遍地腥膻。是以想借虏廷之手,除之,为天下汉人出口恶气”,说完,想起吴三桂不肯借银子之事,不由恨得咬牙切齿。
这话说到李成爵心坎里了,他虽然读书不多,却最喜听人讲史。帐下几个幕僚,经常和其谈论吴三桂放清军入关之事,扼腕痛惜,愤懑满腔。
闻言志同道合,扶起高明瞻道:“不料高兄如此忠义,欲为国除奸。高兄放心,本镇当向大将军言明,汝是起义,不是战俘”。
二人又大骂了一顿吴三桂,越谈越是投机。高明瞻很乖巧,既已归明,立即修书,替大明招降了昭化、广元二县。
人的命,天注定。这高明瞻因为上了道弹劾吴三桂的折子,居然由战俘变成了起义有功人员,不但保住了命,还被任为陕西巡抚。
命不是一般的好!
第454章 四川(三)
四川,自古便是天府之国,九月份,成都府雅州的麦田到了插秧的季节。
麦田滔滔,无边无际,到处都是忙忙碌碌的军卒和百姓。
两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正在查看播种情况,走在前面的是平西王吴三桂,后面跟着他的首席谋士方光琛。
吴三桂占据松潘、龙安、成都一带后,欲以之为万世之基。自古立业必先储粮,成都一带虽经战乱,渺无人烟,土壤却甚是肥沃,乃是粮食高产区。
他组织士兵屯田;给关宁军家眷分地;让四土部的嘉绒人移民成都;招募山间流民出山耕种;甚至花重金,买了一些女人,分给无家的关宁军士卒,以安军心。经过两年多的积累,在成都府茂州、安县、保县、绵竹、威州、汶川、什邡一带开恳出了大量熟田,初步实现了粮食自给。又通过与和硕特汗国、嘉绒人贸易,增加了财政收入,获得了战马。
川蜀之地,冬天暖,温水适宜,光照强,利于粮食高产。只要不错过农时,温饱其实很容易解决。
吴三桂看着正忙着插秧的军卒和百姓,来了兴致,“来人,给孤取些秧苗来,孤要下田”。
“王上,这可使不得。您身份尊贵,此等粗活还是让末将等代劳吧”,一旁的心腹、总兵王屏藩急忙劝阻。
“啥尊贵不尊贵的,再尊贵的人也得穿衣吃饭,不耕田哪来的饭吃?”
吴三桂不听劝,执意下田播种。别说,他这秧插得还挺像个样子,深浅合适、行株距离均匀、秧苗不飘不浮。一边插秧,一边还吟起了插秧诗,“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
见吴三桂这么有兴致,方光琛亦当了回农夫,赤脚下田,吟道:“种密移疏绿毯平,行间清浅縠纹生。谁知细细青青草,中有丰年击坏声”。
堂堂平西王亲自下田插秧,周围的关宁军将士、百姓无不振奋,劳动的积极性大增,整个川西北掀起了大生产的浪潮。
“廷献,这样发展下去,用不了几年,吾关宁军便兵强马壮,出川以争天下,有何难哉?”吴三桂一边干活,一边意兴昂然地与方光琛聊天。
“王上,此时天下大势,明清并列,吾等偏屈一隅,只可择强者而附之,欲成三足鼎立之势,难矣”,方光琛没有吴三桂的雄心。
“呵呵,廷献勿忧,凡事皆在人为”,吴三桂大笑,一个不小心,泥水溅了一脸。
“军报,明军攻下了剑州”,正手持秧苗论天下,来了军报。
吴三桂眉头一皱,急唤方光琛商量。
“廷献,明军夺了剑州,切断了我军和保宁的联系。汝看孤是救还是不救?”
方光琛知道吴三桂的雄心,叹了口气道:“王若欲复兴汉室,此正是反正归明的良机;若欲争霸天下,则唇亡齿寒,不可不救”。
“说得好,唇亡齿寒,不可不救,孤即令吴国贵、胡国柱、郭壮图,率军一万五千,救援保宁”。
“王既欲救保宁,当上疏清廷调拨钱粮物资才是,断没有白替他们出力的道理”。
“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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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门关,建于大剑山上,山势峥嵘崔嵬,尽是莽崖峭壁,似刀劈斧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咚~咚~咚~”
随着进军鼓声敲响,吴军大将胡国柱部缓缓而动,副将王绪、李匡率本部居前,胡国柱率军居后,往剑门关压来。
这三位皆是吴军猛将。历史上吴军反清失败后,胡国柱曾为是死还是降,犹豫不决。谋士王愈扩手指窗外景色劝他曰:“君侯,您不见落花吗?或缤纷于裀席之上,或狼藉于泥土之中……”胡国柱醒悟,遂与王绪、李匡一起自刎殉国。
“哼,想打这天险剑门关,本帅倒要看看吴三桂有没有这副好牙口”,李成爵冷冷一笑,传令张尧翠、白蛟龙诸将多备滚木礌石,准备作战。
王绪左手持挨牌,右手持刀,敏捷如猿猴,向上窜去。
“嘭~嘭~嘭~”
无数巨木滚下,躲闪不及者皆压成肉饼。
王绪刚躲过一根滚木,一块栳栳大的礌石砸下,来不及躲闪,只得将身子蜷曲,举起挨牌硬抗。
“咯吱”,礌石滚过,挨牌破裂,王绪口吐鲜血。
“王兄”,李匡见状,急唤人救下王绪,撤下山去。
第一仗便伤了大将,吴军失了锐气,缓缓退下。
“第二阵,攻关!”
吴军主帅吴国贵下达了军令。
郭壮图部动了,郭壮勋、郭宗汾各领本部兵马冲向剑门关。
郭壮图是吴军中的野心家。历史上,吴三桂反清时曾令他修建北定宫,他将银子贪污了,招兵买马、扩充势力。吴三桂死后,一度执掌了吴军大权。
见剑门关太险,郭壮图不愿过多折损自身兵马,虚攻了一阵,退下。
连攻两阵,不能破关。吴国贵大怒,他在吴军中以治军严明、骁勇敢战闻名。唤来副将王屏铎道:“王副将,不攻下剑门关,便打不通去保宁的道路,吾辈当有进无退!”
“大帅放心,末将一定死战”,王屏铎被激得双目赤红,慨然应诺。
吴国贵一出马,吴军的攻势比刚才猛烈了许多,攻得剑门关摇摇欲坠。
这位亦算英雄。另一个时空,反清作战时中炮而亡。可惜因为是绞死永历皇帝的执行人之一,史书对其评价不高。
见吴军主力动了,李成爵脸上掠过一道杀气,“告诉炮营,给本帅狠狠地轰!再告诉各军,炮声一停,便放‘万人敌’”。
明军携带有百余门虎蹲炮之类的小炮,一直隐而不发,一直等到清军主力上来才用。
“轰~轰~轰~”
这种霰弹炮,辐射范围广,操作简便,一扫一大片。炮弹所过之处,清军哭爹喊娘。
对于炮弹射不到的死角,明军抬出了万人敌。这种古代的烧夷弹有很多种,明军用的乃是内中卷有稻草、火药、火油的一床床棉被。
点上火,一张张棉被从山顶掷下,剧烈燃烧,四处飘散,漂到哪里,就烧到哪里,只要沾上,就会陷入火海,即使就地翻滚,也毫无作用。
无数吴军成了火人,拼命地拍打,在地上滚来滚去,活活被烧死。
吴军大溃,副将王屏铎中炮而亡。
李成爵趁势率军杀下山去,吴军人马蹈籍,伤亡两千余人。
吴三桂又派总兵吴之茂率军五千增援吴国贵,除了留下一地的尸体外,始终攻不破剑门关。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剑门雄关,委实不好打!
第455章 四川(四)
“先打孤立之敌,再打集中之敌;先拔外围据点,再克中心城池。攻城战,攻心为上,攻城次之”———《明史·李定国列传》
彭明扬率东路军攻下巴州、百丈关后,令李占春领兵三千守百丈关、于大海领兵两千守巴州,自领万人在保宁以北的大获山东部扎营,配合范友贤、李定国围歼保宁的清军。
四万明军想要一口吃掉阆中周边的两万六千清军,有点难。
《孙子兵法·谋攻篇》:“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意思是:我方兵力是敌人的五倍就要主动攻击敌人;我方兵力是敌人的一倍就把敌人的兵力调动分散,以便集中优势兵力消灭敌人。范、李二人皆精通兵法,想方设法调动清军歼之。不料那李国翰、李国英甚是狡猾,龟缩在各关隘里,只守不攻。
范友贤唤来李定国商议:“鸿远,二李只守不攻,奈何?”
李定国一点也不着急,“大将军勿忧,我军已断敌之粮道,时间久了,利于我不利于敌”。
“话虽如此,可是阆中附近关隘甚多,敌活动纵深甚广,不易歼灭呀”,范友贤胃口很大,想要全歼保宁守军。
瞬间,李定国的眼神明亮了起来,宛如星辰,这位将军只要一提歼敌计划,便成了下凡的武曲星。
“大将军和末将想到一起去了,当前我军要做的就是压缩敌之纵深。末将以为当先打离阆中远的据点,再打近的,集中优势兵力,一点一点地打。此外,应以压缩敌军为目的,不以歼敌为目的,放各关守军入阆中城,消耗敌之粮草”。
“善!鸿远,本帅拨给汝一万五千精兵,拔关隘的任务便交给汝了”。
“末将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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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定国率一万五千精兵,先打阆中西北方向的铁山关。此关离阆中最远,清成都总兵惠应诏领兵两千五百据守在关内。
明军围三阙一,留东门给清军逃生。
打了三天,惠应诏顶不住了,开东门逃窜。
“大帅,清军逃了,末将请求追击”,部将靳统武请命。
“不许追击,任其逃往阆中,逃得越多越好”,李定国淡淡地擦拭着腰刀。
“大帅,这是为何?”
“呵呵,逃进城的敌人越多,消耗的粮草便越多,我军才能越快获胜”,李定国笑了,笑得很自信。
第二座较远的据点是苍溪县城,依法炮制,留三阚一,任清军自由安全地逃往阆中。
接着,李定国和彭明扬会师了,攻打大获山。山上,清龙安总兵左勷率五千清军守卫,十分顽固,死战不退,打了五天没打下来。
李定国点点头,此山位于鞑子北逃的道路上,乃清军必守之地。
不好打便不打,换个据点,梁山关。此关位于大获山和阆中城之间,亦是清军北逃的咽喉重地。清川陕三边总督李国英领兵五千,亲自守关。
李定国一看梁山关上的那杆“李”字旗,便知此关不好打。果然,试探性地攻了两天,一无所获。
难打便绕开,绕到阆中南部,和范友贤会合,攻打嘉陵江东部的和溪关、南部的南津关。很成功地将守关的清永宁总兵柏永馥部逼入了阆中城。
至此,明军成功地将两万余清军,压缩在阆中城、梁山关、大获山三点一线的狭小范围内。
然后,大修工事,深挖壕沟、高筑壁垒,按范大将军的说法,“我军的胜利便在这重重壁垒之上”。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范大将军是个厚道人,听了李定国的建议,故意将北部的工事修得十分简陋,引清军北逃百丈关。又派猛将杨秉胤率军七千,与驻守百丈关的李占春部三千兵马会合,设下埋伏,伏击清军。
杨秉胤部原在四川行都司一带防范和硕特汗国,固始汗薨后,明军西线压力大减,范友贤将其调到了阆中。杨总兵以前是摇黄十三家的掌盘子出身,赫赫有名的大土匪,作战十分凶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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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大明光武三年九月开始围困阆中,转眼便到了光武四年一月。
四个月的时间,明军只守不攻。李国翰、李国英想尽办法,也攻不破明军的营寨。
清军面临大麻烦,粮草不足了。两万多人,外带一城的百姓,人吃马嚼,需要的粮草可不是小数。
二李不得不限制士兵的口粮,将士皆有怨言,人心惶惶。
又过了一个月,到了二月份,清军只剩了半月之粮。
李国翰急找李国英商议,“李督宪,我军军粮将尽,再不突围,恐全军覆没矣!”
“额真,四周皆是明军壁垒,如何突围?”
“吾观察了许久,北边的明军壁垒修得十分简陋,可从北边突围”。
李国英想了想道:“本督愿和额真一起,杀出一条血路”。
清军将剩下的粮食全部制成干粮,钳马衔枚,子时初刻(晚上十一点)出发往北,从阆中,到梁山关,再到大获山,然后猛攻明军城北的壁垒,迅速攻破。扎竹筏渡过嘉陵江的支流宋江,往百丈关逃窜。
范友贤、李定国闻清军果然往百丈关逃窜,大喜,率大军不慌不忙地追来。
追到宋江江边,将二李留下殿后的清总兵惠应诏部三千人全歼,惠应诏本人也被大军踩踏成了肉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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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丈关南部山区,大明总兵杨秉胤与副将李占春正无聊地比赛箭术,每人在百步外立了个靶子,看谁是神射。
二人领一万兵马扎营于山中打埋伏,已有数月,右等清军也不来,右等清军也不来,无聊至级。
“嗖”,杨秉胤一箭正中红心,大笑,“李副将,此番看来是汝要输了”。
“总镇且慢,看吾射来”,李占春飞起一箭,亦中红心。
“换靶,再射”,杨秉胤不甘心地吼道。
“报,总镇、李副将,清军来了”,部下来报。
“啥?清军来了?太好了!等了几个月,终于开张了!”
杨秉胤哈哈大笑,与李占春一起,去山中指挥伏击。
“额真,过了百丈关,翻越大巴山,便是汉中了。吾等也算死里逃生啊”,李国英一脸侥幸。
“此皆皇上洪福,替我大清保留了一些元气啊”,李国翰喟然长叹。
话音未落,但闻号炮连天,杨秉胤、李占春部从山中杀出。
清军猝不及防,乱成一团。
杨秉胤手持大刀,十分悍勇,闯入清军阵中左劈右砍,只一合便阵斩了清永宁总兵柏永馥。
清龙安总兵左勷拼死突围,没突出去,中流矢而亡。
“快,列阵,随吾杀出去”,李国翰提刀大吼,此人打仗,素来当先,在军中极有威信。
见额真亲自领军突围,清军找到了主心骨,随李国翰猛冲。杨秉胤、李占春死战不退。
激战了半日,范友贤、李定国的大军追至,铺天盖地而来。
清军大恐,四散溃退。
李国英被大明总兵王自奇阵斩。
李国翰往北拜了几拜,“皇上,今日便是奴才尽忠之时矣”,可恨他本是汉人,入了旗以后,一口一个奴才叫着,倒是顺口的很。
镶蓝旗汉军固山额真、墨勒根侍卫李囯翰翻身上马,率不多的亲卫发起了决死一击,手刃数十人而亡。
“呸!数典忘祖的狗鞑子!”
明军一小卒割下了李国翰的首级,见那么多袍泽惨死于此人之手,气愤难当,持刀将李国翰尸身剁成肉泥,方才解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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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山血红,李定国心潮起伏,作《点绛唇·百丈关》词曰:
百丈雄关,
夕阳染血山衔斗。
汉家甲厚,
平地一声吼。
笑傲沙场,
杀虏不停手。
英雄苦,
问君知否?
生死一杯酒。
第456章 四川(五)
“川陕三边总督臣陈邦彦呈奏;为招抚吴三桂事:王师久围阆中,二李授首在即。二李既亡,三桂犹存。三桂者,见利忘义之辈,素无廉耻。昔为明将,引建奴犯中华;今为虏王,阴结和硕特以求一逞。又在川西北屯田戍兵,所谋甚大。臣恐王师逼之过急,其远遁青海,引和硕特部入寇,则北虏未平,西患又起。莫如暂施羁縻之策,遣使安抚,待北伐功成之后,再赐以雷霆。微末愚见,谨具奏闻”。
陈邦彦本是四川总督,朱亨嘉喜其做事干练果决,改为川陕三边总督,将陕西亦纳入其辖下。
见到这封疏,光武帝笑了,他是穿越者,知道历史的轨迹。这和硕特汗国目前看似强大,但自固始汗死后,新上任的达延汗没有固始汗的威望,镇不住底下的那些野心家。布达拉宫的那位蠢蠢欲动,一心想从达延汗手中夺权。和硕特汗国分裂在即,哪有能力入寇大明?
批复道:“堂堂天朝,岂惧蛮夷小邦?给朕狠狠地打!吴三桂若不识天命,那便不要活了”。
又一想,虽然希望不大,若能空口白牙,不费一兵一矢劝说吴三桂归顺,亦是美事!
派谁去好呢?想了想,翰林院学士吴伟业,乃是江左三大家之一,诗词书画戏曲无所不精,又是《圆圆曲》的作者。派他去劝降吴三桂,就算劝降不成,也能恶心死他。嗯,便派吴伟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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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四十八岁的吴伟业受了朱亨嘉的圣命后,越是艰险越向前。为了加快速度,尽快平定四川,他不肯坐马车,仅带了几个属吏,骑马而行。
吴翰林这辈子只服两个人。
一个是崇祯帝。崇祯四年,二十三岁的他会试第一;紧接着廷试,又以一甲第二名连捷。因为成绩太好,有人疑其舞弊。崇祯帝亲自看了他的试卷,批了“正大博雅,足式诡靡“八个字,于是物议平息。从此对崇祯帝便怀有一种刻骨铭心的知遇之感。
另一个就是光武帝了。这位皇帝挽狂澜于既倒,扶明祚于危急,英明睿智,饶毅果决。真正的千古一帝,了不起!更重要的是尊重读书人,一听自己来投,立即委以翰林学士的荣职。这官虽然不大,却荣耀无比,令其顿生知己之感。
士为知己者死,君恩如山,粉身难报!为了报恩,也为了实现心中的抱负,吴伟业疾驰入川。
吴三桂,哼,吴三桂!
一想起这个名字,吴伟业便气愤满腔。当年闯贼逼近京师,先帝令这厮弛援,这厮拖拖拉拉的不肯去。最后又为了一个女人,引清军入关,让满人占了汉人大好河山。可恼!可恨!可杀!
吴大才子是文人,无法上马杀贼,却有一枝笔,骂尽天下汉奸。于是,拼命地为一众大小汉奸们写诗,什么吴三桂、洪承畴等,写了个遍。其中尤以《圆圆曲》最为有名,堪称千古绝唱,将吴三桂讽剌得体无完肤。
“鼎湖当日弃人间,破敌收京下玉关”,君王当年离开了人间,吴将军为了破敌收京,居然对满人让开了山海关。
“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全军痛哭披上了缟素,以为将军是想替君父复仇,哪知道他冲冠一怒,只是为了一个女人。
“电扫黄巾定黑山,哭罢君亲再相见”,
像闪电般击败李闯,刚哭完君王和老父亲,便迫不及待地与美人相见。
“尝闻倾国与倾城,翻使周郎受重名”,曾听说有了倾国倾城的美人,反而使周郎损伤了声名。
总之,这首《圆圆曲》一出,吴三桂的名声立即臭满大街。由一个英勇善战的将军,变成了一个忘恩、负义、好色、愚蠢的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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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上,有明使求见”,龙安府平武县,方光琛禀报吴三桂。
吴三桂正手持蓝笔,处理着公文。闻言点点头,大明这是想劝降孤啊!他的处境很不妙,刚传来消息,二李被歼灭了,大股明军正向剑门关集结。
想了想问道:“那光武皇帝派了谁来啊?”
“王上,来使是翰林学士吴伟业”。
“吴伟业!”
一听这名字,吴三桂手一颤,蓝笔“叭”的一声落地。
此时,《圆圆曲》已经传遍了大明各地,自然也传到了吴三桂耳中。他看完,气得够呛,什么“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什么“君不见,馆娃初起鸳鸯宿,越女如花看不足”,这都写的什么?胡说八道!孤是那种为了一个女人就起兵的蠢汉吗?
气归气,吴三桂毕竟是一代枭雄,忍气工夫了得。下令大开中门,亲自去去门口迎接天使,迎入客堂,又奉上香茗,嘘寒问暖,毕恭毕敬,一点恨意都看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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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此乃上好的都江堰青城茶,请您品尝”,平西王笑呵呵地问。
吴伟业也不客气,咕咚咕咚,连饮几大口,然后一张口就给吴三桂降了两级,以崇祯帝封的平西伯称之,“平西伯,本使此次前来,带来了圣上亲手书写的仙翰。废话便不多说了,您阅后,请给个准信”,说完,递上了一封信札。
一听此信乃光武大帝亲笔御题,吴三桂不敢怠慢,拆开了仙翰。
先是暗乐,堂堂大明皇帝,这书法真的一般;既而脸色凝重,书法虽然一般,却极有劲力,充满了杀伐之气,不愧是马上帝王啊!
“朕闻忠孝仁义,人之根本。将军受先帝深恩,贼来不发一矢相救;世受明禄,反刀兵相向,不忠也!引满人入关,致父死于李闯之手;金钱鼠尾,先人蒙羞,不孝也!为一己私利,抗拒王师,致使生灵涂炭,不仁也!忘华夏之礼仪,弃大明之衣冠,不义也!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何以立于天地之间?将军所以迟迟不肯归顺者,欲观朕与鞑虏之战成败耳。朕明告将军,朕必胜,虏必败。先降者,有伯爵之封;后降者,削职为民;不降者,九族尽灭。君无戏言,将军当慎之!”
吴三桂读完仙翰,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嚎啕大哭,“罪臣当日借虏兵平贼,本与之盟誓,事成之后,多予财帛,裂土以酬而已。不料虏竟不走,占我两京,灭我衣冠。大错已铸,岂能再错?罪臣愿率部归明!”
第457章 四川(六)
吴三桂这么痛快便肯归顺,倒让吴伟业吃了一惊,以他对吴三桂的认识,此人狡诈如狐,野心勃勃,断不肯乖乖就范。已做好了,如其不允,便痛骂他一番的准备。不料竟这般顺利!
不敢相信地问吴三桂:“平西伯是真心还是假意?”
吴三桂一脸正气,“仆本明臣,归明乃天经地义之事,自然是真心”。
“好”,吴伟业赞了一声,“难得平西伯深明大义,既是真心归我大明,可敢随予去剑门关面见范大将军,再放开关隘,让王师进平武城”。
“这是自然,仆既已归明,自当拜见大将军。今日天色已晚,明日便与天使一同去。今晚略备薄酒,为天使接风洗尘”。
这顿酒喝得十分快活,二人关系拉近了许多,吴三桂亲切地称吴伟业为“梅村”,吴伟业尊称吴三桂为“吴公”。
“梅村呀,汝那首《圆圆曲》可把予骂惨了”,吴三桂笑吟吟地说。
“予惭愧,误会了吴公一片丹心,请吴公恕罪”,吴伟业面红耳赤。
“不,梅村,汝骂得对,骂得好!骂醒了大明的平西伯!请受予一拜”。
说完,吴三桂恭恭敬敬地给吴伟业鞠了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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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吴伟业来到吴三桂的帅府,但见军士、家奴们正在收拾行装,不由得暗喜,看来这吴三桂是真心归顺啊!
一见吴伟业,吴三桂急匆匆地跑下台阶,很急,比吴伟业还急,“哎呀,梅村,汝怎么现在才来?快随予一起去剑州拜见范大将军!这些年予做梦都想重回大明,真的是片刻都等不得矣!”
二人正准备上马前行,忽闻人声鼎沸,嘈杂震天。
吴军将士们蜂拥而至,将二人围得水泄不通。
“王上,您不能走,关宁军不能没有王上啊”,王屏藩狂吼。
“是啊,王上,此必是明军诡计,您万不可中计”,吴国贵狼嚎。
“父王,我关宁军兵强马壮,何惧明军?夫虎不可离山,龙不可离渊,父王思之”,吴应麒拉住了吴三桂的马尾。
“汝这不孝子,欲陷为父于不义乎?”
吴三桂狠狠地抽了吴应麒一马鞭,又频频向诸将拱手道:“诸位将军,汝等对予的好意,予心领了。可予本是明臣,重归大明,理所当然。请让开路,放予去剑州”。
任口舌说干,诸将楞是不放行。
吴三桂无奈,走到吴伟业身边,“梅村啊,予欲归明,奈何众将不允。这样吧,汝给予一个月,不,半个月的时间,说服众将。请梅村修书给范大将军,停战半个月。如何?”
吴伟业除了是书法家、画家、诗人外,还是剧作家,各种剧本写得多了,人情世故自然便看得透。一听便明白,缓兵之计,哼哼,缓兵之计!
冷笑一声,回复道:“平西伯有所不知,予来时,陛下有圣谕给范大将军,‘若吴三桂肯来剑州,便是真降,可休兵;若其不肯来,必是假降,给朕狠狠地打‘。既然平西伯不肯去剑州,便等着承受王师的进攻吧”。
这下,吴三桂愕住了,浑身冷汗淋漓。
吴伟业不理会他,冲诸将大呼:“尔等口口声声,自称关宁军。可知这关宁军乃我大明所建,吃着大明的饭,穿着大明的衣,不肯效忠大明,反投奔鞑虏,对抗王师。真乃猪狗不如!尔等多为辽人,本与鞑虏有血海深仇,不替亲人报仇,反认贼作父,剃发易服,辱没祖宗。是人耶?还是畜牲耶?本官奉大明皇帝之命而来,虽手无寸铁,亦敢以热血溅于诸禽兽之前!速速杀予!”
说完,昂首挺胸,朝诸将走去。
说也奇怪,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关宁军诸将,竟无一人敢直视吴伟业的眼睛,被逼得步步后退。
吴三桂抹了把汗,打了个哈哈道:“梅村先生言重了,诸将不知礼仪,万勿与彼等一般见识。来人,送梅村先生入馆驿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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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不拢,便只有打。
吴三桂本有三万五千兵马,在剑门关折损了三千多,还余三万一千多人。为了扩充实力,对抗明军。他征召了四千多王府藩兵的家人,又招募了四千多嘉绒人,凑齐了四万大军。
关宁军南下四川时,携带了大量家眷,吴三桂给这些家眷分了田地、财物。这些王府藩兵及家眷,对吴三桂忠心耿耿,是吴军最重要的力量。历史上,正是有这些人的支持,他才有底气对抗康熙的削藩。
他还向清廷和达延汗求援。清廷自身难保,无力管他;达延汗正和布达拉宫里的那位明争暗斗,没空管他。
明军方面,六万大军,歼灭二李,损失了五千,尚未来得及补充;又留了五千据守百丈关,阻挡汉中的清军。因此,有五万兵马。
“大将军,关宁军素来剽悍,若聚在一起,不好打。末将以为,当调动他们,分而击之”,李定国又向范友贤献上了妙计。
范友贤很谦虚,“鸿远,依汝之见,当如何调动敌军?”
“末将听说吴三桂费了很大的劲在成都屯垦,可见其已将成都视为重地。若分兵佯攻成都,其必会分兵救援。兵分则弱,我军的战机便来了!”
“善!”
李定国又微笑了,星光灿烂,“大将军,佯攻成都之战,不需出动我军战兵。高明瞻手下有一些降兵、俘虏兵,可用之”。
清四川巡抚高明瞻自从在剑州降明后,因为巴结上了大将李成爵,又替大明招抚了昭化、广元、通江、南江各县,因而深得信任,被授了陕西巡抚。
范友贤将各部降军、俘虏,拨于他指挥,凑了五千人。令其整顿兵马,做北进汉中的准备。这支兵马看着不少,却士气低落、军纪松散,不整顿数月,根本形成不了战斗力。不过,用来虚张声势,倒是够了。
听李定国提到了这支兵马,范友贤抿嘴大乐,“鸿远说得甚是,大战在即,精锐部队可一兵一卒都不能调,调这些杂兵去正好”。
高明瞻率五千杂兵往成都而来,声势浩大,号称两万。
闻明军去打成都,正在杲阳关视察的吴三桂大惊,连呼范友贤狡诈,自己中了他的声东击西之计。急派吴应麒、夏国相,领兵一万,驰援成都。
第458章 四川(七)
见吴三桂中计,范友贤、李定国率五万大军往龙安府治平武县杀来。
吴三桂率王屏藩、吴国贵、胡国柱诸将领两万兵马守平武城,又令吴之茂、郭壮图领兵一万守平武城东的杲阳关,互为犄角。
“大将军,吴贼奸诈,疑心重,若先攻杲阳关,其未必敢救援;反之,若先攻平武城,杲阳关之敌必定救援。末将请求先攻杲阳关”,李定国向范友贤建议。
“鸿远所言甚有理,与汝两万兵马,监视吴三桂,本帅自率三万大军攻打杲阳关”,范友贤欣然同意。
李定国在平武城与杲阳关之间扎营,故意在附近的山岭之中,虚插旌旗,迷惑吴三桂。又派靳统武、窦名望各领军五千伏于山中,兵法云,实者虚之,虚者实之。若吴三桂真敢出城救杲阳关,他便真敢伏击之。
吴三桂生性多疑。此人少年从军,历经大小战役无数,经历得多,胆子自然便小。一见城外山岭之中,有明军旌旗若隐若现,便担心中埋伏,不敢救援杲阳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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杲阳关之战打响了。
大明平虏大将军范友贤率三万大军,直抵关下,明军浩浩荡荡如乌云蔽日。本以为自己的兵力远多于守军,拿下此关还不是小菜一碟。
不料真打起来,却不是这么回事。吴军将领吴之茂、郭壮图皆是征战多年的宿将,在杲阳关内,又筑了三层围墙,以作内城。
明军用冲车撞城门,守军便用火油烧车;用云梯,城上用狼牙拍砸;用鹅车,有滚木、礌石;放炮轰,敌军隐于防炮洞中。
范友贤下令,掐断城内水源。明军在关外筑堤挖壕拦水,没用,城内早已挖了数十口深井,不缺水。
见明军工程浩大,吴之茂、郭壮图令军士在城头泼水嬉戏,又令嗓门大的高喊,“平虏将军好计谋,三军将士汗空流”。
范友贤大怒,本帅跟随陛下在广西起兵,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贼将居然敢辱本帅!
大帅一怒,伏尸数万。
明军蚁附攻城,范友贤亲自督战。
明军副将王命臣,持刀盾登上了云梯,往关上扑去。
“嗡!”
一片乌云,罩顶拍下,乃是狼牙拍。此物用榆槐木枋造,镶狼牙铁钉数百个,四面嵌一刃刀,以滑轮拉动,忽上忽下,专砸云梯上的军士。
王命臣叫了声不好,被狼牙拍砸成了肉泥。
副将刘之复冒死抢上关墙,大刀连杀数敌,却被吴军副将郭壮勋一枪刺中咽喉。
又一次攻击被击退了。
郭壮勋刚喘了口气,“轰”的一声,便飞上了天。却是范友贤恼己方又被打退,下令开炮。炮火连天,一下便要了郭壮勋的命。
连攻七天,毫无效果。
“大将军,地道挖好了”,部下来报。原来范友贤见此关甚险,一边蚁附攻城,一边暗挖地道,用放崩法破关。
“轰隆”,“轰隆”,“轰隆”,三声巨响,关墙出现了三个豁口。
李成爵、陈豹、侯永锡率军由豁口处突进。
郭壮图之子郭宗汾乃吴军勇将,率军士推着刀车欲堵豁口,被明军骁将陈豹跃过刀车,一殳(狼牙棒)砸碎了脑袋。
明军突入关内,发现里面居然还有内城,吴军死守内城顽抗。
“架炮于外城,给本帅狠狠地轰”,范友贤凶狠地下令。
一门门大炮推上外城城墙,对着内城猛轰。
内城是匆忙建的,远没有外城坚固,被连续轰开两层,明军直抵第三层城下。
范友贤正得意着,吴之茂、郭壮图竟亲率锐卒,趁夜袭击。杀声如雷,血战一夜,明军损坏火炮、攻城器械无数,总兵王自奇战殁。
这王自奇出身大西军,是明军有名的骁将,也是范友贤的左膀右臂。闻其战死,范大将军伤心之余,愈加愤怒。
这位大将军,激发了虎性,亲自率军攻城。大帅亲临,明军士气如虹。
城内一片凄凉。兵员,没有补充;伤员,只能看着死去;明军,却越涌越多。
连攻三日,城破。吴之茂被李成爵阵斩;郭壮图破围而出,在平武城外,中了李定国部伏击身亡。
攻下了杲阳关,平武城势孤。范友贤、李定国合兵一处,日夜攻城。
连攻十日,吴三桂抵挡不住,撤往松藩卫。他急修书给吴应祺、夏国相,命他们由成都至松藩与己会合。
吴应祺、夏国相率军援救成都,与明军高明瞻部的五千杂兵甫一交战,便大胜之,斩获两千余人。正在得意,接到吴三桂的书信方知中计,急往松藩卫撤离。不料,在金瓶堡一带受到明军侯永锡部伏击,兵马损失了一半。
吴三桂屯兵于松藩卫红花屯一带,关宁军仅剩两万,堂堂平西王,只落得凄凄惨惨戚戚!
??
“王上,事急矣!可速往西奔青海,投和硕特汗国”,王屏藩建言。
“王上,您先引满清入关,若再投漠西蒙古,百年之后,难逃青史骂名。还是归明吧”,方光琛劝道。
“哎,去把梅村先生请来吧”,吴三桂叹道,“事已至此,予宁愿死在大明,也不愿做异乡之鬼!”
“平西伯肯降了?”
吴伟业戏谑地一笑,似讥讽,又似同情。
吴三桂的脸上却古井无波,“三桂败得心服口服,愿降矣!”
“可愿随吾去平武面见大将军?”
“自然”。
二人轻骑往平武而来,一见范友贤,吴三桂便褪去衣襟,精赤着上身,肉袒负荆请罪。
没有戏曲里大将军礼贤下士,亲手搀扶的桥段,有的只是如林密布的甲兵,和腾腾杀气。
“汝便是吴三桂?”范友贤喝道。
“正是罪人”。
“汝确实有罪。放满人入关有罪;奴颜事清有罪;如今又犯下重罪。陛下曾在陈督宪上的疏中批复,吴三桂若不识天命,那便不要活了,如今,尔还想活命耶?”
说完,范友贤直视吴三桂的面部表情。
吴三桂居然毫无惧色,平静地答道:“予自知罪重,然部下无辜。情愿一死,只请大帅善待关宁军将士!”
“汝倒是条汉子”,范友贤点点头,“这样吧,本帅替汝上道疏求情,能不能活命,便看汝的照化了”。
朱亨嘉得知吴三桂请降一事,考虑到他还有两万兵马,没杀他,封了个五军都督府右都督的虚职,又将关宁军各部拆分各地使用。
第459章 富家翁
大明光武四年元月二日,大雪纷飞,冷,淮安府桃源县明军盘龙大帐内,暖意融融。
朱亨嘉在帐内生了火炉,摆了酒席,宴客。请的既不是王公贵族,也不是文臣武将,而是商人,盐商。原因很简单,北伐之战打到现在,国库快空了。没银子怎么行?他将主意打到了盐商的身上。
大明朝以前实行“纲盐制”。将持有盐引的商人按地区分为十纲,每纲二十万盐引,每引折盐三百斤,或银六钱四厘,称为“窝本”,另税银三两,公使(运输)银三两,未入纲者,无权经营盐业。官府将盐运到各地指定的地方,卖给固定的盐商,各地盐价自定,不能跨界售盐。
后来,光武大帝听了曹登榜的话,改“专商引岸”为“一例通销”,不再实行专商垄断,由官府在指定场所发售给任何想买盐的商人。只要信誉良好、本金充足,皆可入纲册参与食盐买卖,且销售食盐,不再有地域限制。
“一例通销”依然保留了盐引,商人必须先向官府取得盐引,才能凭盐引到指定的场所支盐。为了防止一些巨商凭借资金实力,垄断食盐销售,盐课提举司规定,既使名籍在纲册,每户每年最多也只能买五万引、一千五百万斤盐。
现在北伐缺银子,朱亨嘉把主意打到了这些盐商身上。想让人家掏银子,不给好处不行。他发话了,允许八家盐商每年多买五万引盐,条件是每家掏五十万两银子劳军。
为抢这八个名额,盐商们头都要挤破了。他们不缺银子。《明史·盐政议》记载,大明的盐业资本非常集中,仅在扬州一地就有三千万两之多,“在广陵(扬州)者不啻三千万两,每年子息可生九百万两”。
而大明全国的税收总额,每年平均不过才一千万两。大明盐商,真的不缺银子。
狼多肉少,户部只得提请朱亨嘉圣裁。
光武大帝是个重感情的人,他还记得徽商帮自己走私食盐、堵塞运河的交情。大笔一挥,将八个名额中的六个,给了徽州商帮;江西商帮、广东商帮各得了一个。
这八位很痛快地交了银子,每年的支盐量增加了一倍,开心;光武大帝不费吹灰之力,得了四百万两的军费,也开心。
“来,朕敬诸君一杯”,朱亨嘉举起了酒樽。
“草民谢主隆恩”,八大盐商齐拜谢举杯,有的还留下了激动的眼泪。
自商鞅变法起,中华商人的地位便很低。秦国对商人“废逆旅”、加重税;汉朝不许商人穿丝绸,到哪儿都得步行;晋代更离谱,规定商人只能一只脚穿白鞋,一只脚穿黑鞋;唐代不许商人子弟参加科举??
大明光武皇帝陛下竟然请吾等商人吃饭,真乃一代圣君啊!
盘龙大帐内,充满了酒食的香气和感激涕零之声。
??
请商人吃饭这事,顺治帝比朱亨嘉干得更早。满清刚入关,他便请了范永斗等八大巨商吃饭,民间也有了八大皇商的传说。
现在,南方的赋税漕运断了,顺治帝也缺银子打仗,他想到了晋陕商帮。
皇帝开了金口,晋陕商人们自然要给面子,大家七拼八凑,凑了两百万两。
不够,远远不够!
顺治帝的日子比光武帝更难过。光武帝占据着江南财赋重地,开销虽大,收入也多,紧一紧,仗还打得下去;顺治帝占据的北方,受小冰河影响严重,财政收入本不如南方,还有那么多不事生产的八旗要养,压力真得很大。
北京城乾清宫,顺治帝正为军费不足发愁,昭圣皇太后来了。
“皇额涅,您怎么来了?”
“予听说皇帝为银子发愁,组织后宫和一些皇亲国戚,为皇帝募到了六十万银子”,昭圣皇太后盈盈一笑。
听说母亲为自己筹钱,顺治帝十分感动,关键时刻,还是自己的娘亲啊!
“皇额涅,朕不孝,让您担忧了”。
昭圣皇太后微笑道:“皇帝,如今国家危如累卵,您何不遣使和明国划黄河而治?只要能有喘息之机,不妨向明国称臣”。
“向明国称臣?那大清的颜面何存?”
昭圣皇太后正色道:“皇帝,大清的颜面是一场场胜仗打出来的,称不称臣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打胜仗。如今八旗主力已败,需要时间整顿兵马、筹集粮草。若称臣能为大清获得几个月的时间,称臣又何妨?”
顺治帝觉得母亲的话很有道理,派致仕在家的议政大臣范文程、内翰林弘文院学士麻勒吉、礼部右侍郎祁彻白去找明军谈判。
??
清使来到明军大营后,大营沸腾了,因为一个人:范文程。
这位大汉奸实在太有名,正是因为有他和宁完我等一批最早期的汉奸帮助,努尔哈赤才成了气候。
“陛下,臣等请诛范文程,以谢全天下的汉人”,何吾驺、郑封、孙贵、袁宗第等文武官员,皆义愤填膺,跪请诛杀此獠。
“诸卿快快请起!朕亦深恨这厮,然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先不杀,等打下北京后,朕夷其三族”。
虽不杀,却密布甲兵,施以威压。
范文程等人,一路上见明军盔甲鲜明、兵强马壮,不由得暗自凛然。
“奴酋使汝等见朕,是来请降的吗?”一见面,朱亨嘉便喝问清使。
范文程定了定神,道:“非也!吾大清顺治皇帝陛下使吾等至此,乃是向大明表达和谈诚意,愿与大明划黄河而至”。
“黄河,乃吾华夏起源之地,大好山河,岂能落于夷狄犬羊之手?朕不允”。
“若大明同意与大清划黄河而治,大清愿向大明称臣”,范文程不紧不慢地说,以他的经验,大明皇帝最重面子,称臣给足了面子,议和没准能成。
“哈哈哈!朕打了十年清虏,终于把彼等打得称臣了!不容易啊”,朱亨嘉放声大笑。
“哈哈哈!”
大帐内,明军的文臣武将,个个笑得肚疼。
“大好江山,岂有两家封的道理?汝回去告诉顺治,速速归降,可保性命;负隅顽抗,追悔莫及。这几个字,汝带回给顺治看”,说完,光武大帝刷刷刷,在一张纸上写了几个字,令人交于范文程。
范文程一看,只有七个字,“早降可作富家翁”。
第460章 储君
南京宫城内的文华殿,大明皇太子读书的地方,春、秋两季,皇帝也在此听讲学。
不过,此时的大明光武皇帝可没空听讲学,他正在北伐的途中。
父亲打父亲的仗,儿子念儿子的书。
对儿子们的教育,老父亲是极上心的。朱亨嘉亲自为皇子们挑选了师傅,尤其是对皇太子朱若极,更是一口气选了关守箴、孙金鼎、何吾驺、郑封、郭之奇、严天凤、孙广威七位师傅,教授文韬武略、弓马骑射,此外尚有东宫侍读、侍讲十余人。
大明的皇子们,以前皆在文华殿、文华后殿读书;后来,将皇太子和其他皇子分开,皇太子在文华殿,其他皇子在皇极门(奉天门)外的书堂读书;崇祯皇帝可怜,文华殿损坏,没银子修,干脆让皇太子和其他皇子一起,在端敬殿读书。
朱亨嘉觉得,让儿子们在一起读书,可以促进兄弟们的感情和睦。最是无情帝王家!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们,将来发生手足相残的惨剧。于是,大笔一挥,将皇太子朱若极、翼王朱若登、豫王朱若峰,统统安排在文华殿读书。
朱若极今年刚刚十五岁,大明祖制,皇子们这个年龄,必须去藩地就藩,不过,他是太子,可以一直待在东宫。朱若登比朱若峰大几个月,今年都是九岁,正是顽皮爱闹的年纪。
文华殿内,皇太子的老师、左都御史郭之奇正威风凛凛地考问着学生功课。太子的老师众多,如关守箴、孙金鼎等,个个皆是人精,授课时无不小心呵护,千方百计和储君搞好关系。唯这郭师傅,是个不开窍的,坚持师道尊严,授课极其严厉,布置的功课,若不满意,轻则训诫,重则用戒尺打手心。皇子们都很怕他。
“殿下,‘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此句何解呀?”郭之奇严肃地看着皇太子朱若极。
“大学的宗旨在于弘扬光明正大的品德,学习和应用于生活,使人达到最完善的境界。知道应达到的境界才能够志向坚定;志向坚定才能够镇静不躁;镇静不躁才能使内心安定;心安理得才能够思虑周详;思虑周详才能够处事合宜”。
朱若极不慌不忙地回答。
郭之奇心内一喜,太子殿下如此聪慧,实乃国家之福!嗯,可以再讲些更高深的。
心里虽然喜欢,郭师傅的脸上却是一脸严肃,严师出高徒,教育储君得板着脸教。
他见翼王朱若登、豫王朱若峰年纪尚小,听不懂,先让二王抄写《论语》,然后又对朱若极讲起了《尚书》。
“古者伏栖氏之王天下也,始画八卦,造书契,以代结绳之政,由是文籍生焉”,“伏羲、神农、黄帝之书,谓之‘三坟’,言大道也。少昊、颛顼、高辛、唐、虞之书,谓之‘五典’,言常道也”,“以其上古之书,谓之《尚书》。百篇之义,世莫得闻”??
郭师傅滔滔不绝,一讲便是大半个时辰。然后,让皇子们课间休息两刻钟。
朱若极三兄弟如蒙大赦,出殿玩耍了起来。
朱若登令内侍取出了一古朴的葫芦罐,内有一只蟋蟀,金翅长须,全身青黑,头部微有些红,“三弟,予新得一只红头大将军,定要胜过汝那青项狮子王”。
朱若峰嘻笑道:“二哥莫吹牛,予那青项狮子王可是绝品,想胜它,难”,令人取出一个泥钵,内有一虫,个大、项青、白麻头”。
监局的内侍将两只蟋蟀放入斗盆,二虫一搭牙,他便唤了一声“搭牙”,意思是比赛开始。
好虫!好斗!
两只虫儿皆凶悍之虫,不须尖草撩拨,便斗了起来。
“好!”
“咬它!”
朱若登和朱若峰兴奋得小脸通红。
朱若极见两位弟弟玩得欢,令人取来纸笔,画起了《斗蟋蟀图》。他于丹青之道极有天赋,暗中从司礼监秉笔太监何亮处,学了画技。另一个时空,朱亨嘉在广西起兵失败,正是这何亮抱着四岁的小王子朱若极,逃入深山古寺,出了家,长大以后,朱若极号苦瓜和尚,成了有名的大画家。如今,朱亨嘉起兵成功了,大明少了个画家朱若极,多了个皇太子朱若极。
玩这种事,最耗时。两刻钟很快过去了,见学生们未归,郭之奇出殿寻找,一瞅,直气得浑身发抖。
“荒唐,胡闹!”
郭师傅取出了一根两指阔的竹板,三位皇子吓得一颤。众位师傅中,郭师傅的戒尺最简陋,就是一根竹板,但人家真敢打。
“殿下们可知,此乃亡国之戏?南宋宰相贾似道好此道,南宋亡了。我大明宣宗皇帝令各地进贡蟋蟀,民谣曰‘蟋蟀瞿瞿叫,宣德皇帝要‘,致使先帝英名受损。老臣今日不得不惩戒殿下们,把手伸出来吧”。
一听郭师傅让自己把手伸出来,三位皇子苦着脸,乖乖伸出了手。
“郭师傅且慢!”
司设监掌印太监刘荣出现了。按说侍奉皇子读书这种事,派个典簿足矣,不行就长随,顶了天派个奉御,监丞、少监、太监皆是内侍中的高层,极少陪读。可这刘荣是石皇后心腹,他见光武帝不喜欢自己,便将主意打到了皇储身上,讨了这个陪太子读书的差使。
刘荣做起了好人,“太子殿下已经十五岁了,应免于受罚”。
“殿下尚未行冠礼,缘何打不得?”
刘荣扑通一跪,“奴婢愿替太子殿下受罚”。
郭之奇愤怒之极,双目赤红,似一只择人而噬的狮子,盯着刘荣吼道:“大奸似忠,阉宦辈焉敢干政!昔我太祖高皇帝,在宫门口立下铁碑,‘内臣不得干预政事,预者斩’,教育储君,便是最大的政事,汝欲违祖制乎?”
吓得刘荣不敢再言。
噼哩叭啦,将三只小手打得又红又肿,方才唤入殿内继续授课。
??
授完课,朱若极十分委屈,哭诉于石皇后面前。
不料一向疼爱自己的母后,这一次却动了雷霆之怒,“跪下!汝父征战半生,方有天下。何其不易!汝这孽子,荒于学业,耽于玩乐,将来如何继续父志、中兴大明?把手伸出来”。
石皇后手持竹板,亲自打了儿子十手心,一边打一边流泪。
打完后,又令朱若极跪于奉先殿外一个时辰,向祖宗忏悔。
??
皇家无小事,光武帝虽然远在北伐途中,却在京城布有无数眼线,此事自有心腹爪牙密报于他。
一怒一喜。
怒的是,这司设监掌印太监刘荣竟敢干政,妄想在皇太子身上打主意。这还了得!当即下旨,改刘荣为凤阳镇守太监,调离中枢,看守祖陵。这还是看皇后面子,不然,非杀了这奴才不可。
喜的是这郭之奇真的是铁骨铮铮、忠心耿耿啊!悉心教育皇子,不计个人安危荣辱,真忠臣也!
正在感慨着,左右献上新制的鹿脯。
一见这鹿脯,朱亨嘉舍不得吃。这可是好东西,郭师傅教育朕的儿子,着实辛苦,此鹿脯应该给他补补身子!
当即令人用八百里加急,将鹿脯快马送至南京郭府。
又给郭之奇写了封仙翰:“年岁乍寒,忠心如火。先生教育皇子,含辛茹苦,赤诚坦荡,劳苦功高。朕铭感五内。新得鹿脯,未及品尝,赐于先生,望好生爱惜身体??”
第461章 联姻
欲渡黄河冰塞川,
将登太行雪满山。
长风破浪会有时,
直挂云帆济沧海。
黄河封冻了,千里大河,顿失滔滔。朱亨嘉令人试了试,冰层甚厚,可以跑马。
“好啊!天助我大明!传朕的旨意,元月八日,全军渡河”,淮安府桃源县的明军盘龙大帐内,朱亨嘉哈哈大笑,大有天命所归,老天爷帮忙之感。
其实这是他的错觉,小冰河时期,黄河年年都封冻,即使是后世,每年依然有一个多月的冰封期。
“吾皇承天景命,扫除鞑虏,故这千里黄河,如履平地”,大学士何吾驺带头恭贺。这位何大学士,其实并非溜须拍马的小人,之所以这么涚,乃是为了提升明军的士气。
“万岁!万岁!万岁!”
诸将齐呼万岁。在一片万岁声中,明军将士真的以为光武皇帝乃天命所归,要不然黄河为什么早不封冻、晚不封冻,偏偏陛下要渡河之际,便冻了起来?一时间士气如虹,磨刀霍霍对着黄河北岸的清军。
朱亨嘉所率的大军,面对着的是满人最精锐的军队,连番血战,伤亡甚重,打下的地方也需要留兵驻守。虽然补充了些新兵,但目前也只能出动十三万陆师、两万水师。反倒是严遵诰、范友贤的兵马,因为逼降了尚可喜、吴三桂部,将尚、吴二人的部下补充入军中,兵力几乎没下降。
朱亨嘉令严遵诰攻取河南、范友贤收复陕西,自己则往山东打。
??
“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鼓舞完士气,群臣皆散,唯郑封不肯走。
“郑卿,你我名为君臣,实则挚友,有何话不能说?快讲”。
“陛下,您是打算一直打到北京去吗?”
“那是当然,朕要效仿太祖高皇帝,一口气将清虏赶回建州。不,连建州朕也要打下来。清虏若不投降,天涯海角也不会有他们的立足之地”,朱亨嘉洋洋而言,尽显英雄霸气。
郑封目露痴迷之色,当年正是这股英雄气概,折服了他,使其甘愿在光武帝势力尚小时归顺。
“陛下,臣毫不怀疑您能打下北京。可打下来后,如何守呢?北方连遭寒灾,今年虽然转暖,又遇兵戈之祸。库无余粮,野有饿莩,到处都是流民。当年李自成打下北京,却无钱粮赈灾,终失天下。您拿什么赈济灾民呢?若经济上没做好准备,不如将这个包袱丢给清虏,明年再打北京”。
朱亨嘉皱眉沉思,半晌说道:“打下山西便有钱粮了”。
郑封愕然,“陛下的意思是?”
“不错,朕打算查抄那些助纣为虐的所谓八大皇商家产,赈济北方灾民;另外,再用丝绸、布匹、茶叶,从暹罗、安南、广南、真腊、南掌、占城等国换取粮食。应该够了。如今天气已转暖,只要挺过今年,明年便好过了”。
“原来陛下已胸有成竹,臣佩服”。
君臣二人正聊着国家大事,忽报上次释放的科尔泌部札萨克多罗巴图鲁郡王满珠习礼又回来了。
“满珠习礼?他来做什么?”
朱亨嘉一楞,下令宣满珠习礼进帐。
??
札萨克多罗巴图鲁郡王满珠习礼,是带着他的哥哥科尔沁卓礼克图亲王吴克善的信来的。
他被放回科尔沁后,向吴克善阐明了明军的强大,言明兴清亡已不可避免,建议吴克善早日归明,以免灭族之祸。
吴克善虽然是昭圣皇太后的哥哥,可因为顺治帝废自己的女儿博尔济吉特·孟古青为静妃一事,双方已生暇疵。况且,他又是政治家,政治家的眼里,只有利益,没有亲情。
吴克善决定偷偷归顺大明,而且是带着嫩科尔沁四部十旗的十余个王公贝勒一起归顺。
这科尔沁部乃是成吉思汗二弟合撒儿的后代,蒙古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部落,嫩科尔沁、阿鲁科尔沁、四子部落、茂明安部、乌拉特部,甚至连青藏的和硕特部都属于这一部落。
听说吴克善愿带着科尔沁十旗归顺,朱亨嘉很开心,对满珠习礼说道:“满珠习礼,朕有言在先,若科尔沁部肯归顺大明,清虏给汝等什么爵位,朕依旧给之。汝兄吴克善在清虏那是亲王,朕封其为忠王;汝在清虏那是郡王,朕封汝为顺义王。其他王公贝勒,俱平级敕封”。
“谢陛下”,满珠习礼大喜,忽然又道:“我科尔沁部欲与大明联姻,请陛下恩准!”
“联姻?这是好事!吴克善看上了朕的哪个儿子呀?”朱亨嘉哈哈大笑。
“陛下,我兄长吴克善,欲将自己的掌上的掌上名珠博尔济吉特·额尔德尼本巴嫁于陛下”。
“扑嗤!”
光武帝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自己穿越过来后,虽然灵魂依然年轻,但这具身体已经六十了,宫里妻妾众多,实没有再纳妃的心思。
当下说道:“朕年事已高,怕辜负了令侄女啊!为何不嫁于朕的儿子呢?”
“唉!”
满珠习礼长叹了一口气,“我那侄女命运多舛,十四岁时嫁于伪清顺治帝为后,不料那顺治帝宠爱董鄂妃,十六岁便被废为静妃。为此事,我兄长气得几天吃不下饭,将侄女接回科尔沁。如今刚刚十九,愿为陛下妃嫔,有个依靠”。
原来这博尔济吉特·额尔德尼本巴,乃是博尔济吉特·孟古青的蒙古本名,额尔德尼意思是珍宝,本巴是藏传佛教的一种法器。
朱亨嘉明白了,这博尔济吉特·额尔德尼本巴已非完璧,且年纪比自己的儿子们都大,只能嫁给自己了。嗯,这吴克善将这清廷废后嫁给自己,也有出口恶气的意思。看来,若想收伏科尔沁,这个女人非娶不可!
自从称帝以后,朱亨嘉脸皮变得极厚,丝毫没有老牛吃嫩草的罪恶感,反觉得理所当然,大大方方地说道:“此事,朕允了,便封博尔济吉特·额尔德尼本巴为顺妃”。
又一想,很多野史说这位博尔济吉特氏貌美秀慧但好奢华、性善妒,不知是真是假,笑问满珠习礼道:“不知令侄女品貌和性情如何?”
“恭喜陛下!”
满珠习礼先给光武帝道了声贺,然后朗声说道:“我那侄女不仅性格温柔婉约,而且有倾国倾城之貌,是科尔沁草原上最美丽的花!”
??
针对六十岁的光武帝娶了十九岁的额尔德尼本巴一事,后世有落第秀才号泱泱大明者,作诗讽之曰:
《闻光武帝六十娶娇妻》
皇权威风大笑狂,
帝王本色乃嚣张。
无言莫笑鬓眉老,
耻与张先论短长。
这打油诗每句第一字凑在一起,正好四个字:皇帝无耻。
第462章 徐淮(一)
光武四年元月八日,明军开始了渡黄河之战。
这是一场摧枯拉朽的战役。
面前的敌人都是些残兵败将。多尼的残兵两万,石廷柱的近两万兵马,还有徐州、淮安的数千绿营军,总兵力四万六千。要面对十二万连战连胜、士气高昂的明军陆师,如何敌得过?
何况,明军还有水师。一向自诩“用兵如神”的光武大帝,一出手便是大手笔,令孙贵、林察,率三万水师北进,先攻占淮安府的海州,然后再进入山东,攻取衮州府的郯城,切断淮安之敌的退路。
明军的作战意图十分明显,那就是要将黄河北岸的多尼、石廷柱部一口吃掉。
见黄河封冻了,镶红旗汉军固山额真、镇海将军石廷柱急匆匆来找多尼,“镇国公,黄河封冻,我军士气不振,又失了地利。不如撤至郯城再做打算”。
此时的多尼已不再是安远靖寇大将军,这职位顺治帝给了多罗安郡王岳乐;也不再是信郡王,顺治帝恼他葬送了大军,一口气将他连降三级,由郡王,越过贝勒、贝子,降至奉恩镇国公。这待遇比以前可差得远,多罗郡王岁俸银五千两,禄米五千斛,王世子岁俸银三千两,禄米三千斛。镇国公俸银仅七百两,禄米七百斛。
多尼不敢抱怨,他打了大败仗,将清军主力葬送得一干二净,能侥幸不死,已是万幸。顺治帝给他的圣旨是,守住黄河天险,约束好军队,等待岳乐来接收。
可如今黄河已封冻,哪来的天险?
“额真,您觉得予还有退路吗?”多尼苦笑,二十岁的年轻脸庞,竟充满了沧桑。
石廷柱闻言亦苦笑。多尼是什么人?豫亲王多铎的世子,爱新觉罗家的嫡脉。可皇上竟将他连贬三级,可见龙颜震怒的程度,若再不战而退,恐有杀身之祸。
“镇国公既决心要战,奴才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和明军血战到底”,瓜尔佳氏出猛将,石廷柱自然也不是孬种。
??
不过八旗的高官们虽然有血战到底的决心,可血战并没有发生。
残兵败将们如何有与明军搏命的勇气?
仗一打起来,清军的黄河防线,就如纸糊的一样,摇摇欲坠。
扬州总兵李栖凤、副将张炜驻守崔镇。明越国公袁宗第率军杀至,双方刚交战片刻,张炜撒腿便跑。李栖凤骂了声娘,也紧跟着逃命。无奈袁部骁将景可勤马快,跃马扬刀,一刀便砍飞了李栖凤的脑袋。
固山额真祖泽润守卫三义镇。明昌国公李明忠率军攻镇。二人皆是辽人。甫一交战,李明忠便大呼道:“辽东祖氏,世代明将。尔真欲为夷狄犬羊殉葬吗?”祖泽润闻言羞愧难当,虚战片刻,便引兵后撤。李明忠也不追赶,引兵缓缓前行。
清副将王国光、张中驻守清河县。二人没吃过明军大亏,气焰甚是嚣张,挖壕沟十道,又架炮于城头轰击明军。宝丰伯罗承耀久攻不下。正在懊恼,浦城伯马宝到了,见状对罗承耀大呼道,“我军势如破竹,唯此城未下,公身为伯爵,宁不差愧乎?”罗承耀面红耳赤,遂与马宝一起,亲冒矢石登城。王国光、张中抵挡不住,双双战殁于城中。
安东县城,清副将王昌功正焦急地等待消息。他原是漕运河道总督杨方兴的漕标将领,孙贵一把火烧了丰济仓,杨方兴畏罪自缢,他没了靠山,常被欺负;且其部家眷多在山阳,山阳被明军攻占后,人心涣散,不断逃离。
他的部下因为是漕台标营,富得流油,装备是极好的。三营步兵、三营水兵、一营城守兵,共三千五百人,是运河沿线最有战斗力的绿营。可人心惶惶之下,逃得只剩三千人了。
王昌功是聪明人,不想为清廷殉葬,不为别的,只为了山阳城内的娘子和一双儿女,也得降。不过投降这种事,得看时机,降得太早,容易掉脑袋,得等明军打到跟前再降。
“王副将,明军打过来了”,部下来报。
“太好了!”
王昌功大喜,吼道:“叫弟兄们赶紧剃发易服,换上大明的旗!”
人心便是如此,北伐一旦成了气候,便势不可挡。
南安侯郝永忠踌躇满志地来了,前些日子袁宗第立功被封越国公,他和袁宗第一样,都是原大顺军的老人,瞅着眼红,卯足了劲,也想立功封个公爵。来到安东城下,“郝摇旗”亲自扛起了那杆大旗。
“咦?城头怎么挂上了大明的日月旗?”
郝永忠正在疑惑,只听“嘭”的一声,厚重的城门开了,一队和尚打着白旗走了出来。
仔细一看,却不是和尚,而是一群剃光了头的士兵,穿的稀奇古怪,长衫、短衫,啥都有,皆是汉服。原来,王昌功令部下剃发易服,找不到那么多剃头匠,干脆自己动手,剃个光头了事;找不到那么多长衫,便用些短衫对付。
“罪将王昌功献安东城反正归明,请王师入城”,王昌功恭恭敬敬、点头哈腰,又白又胖的脸上笑出了褶子。因为是漕运河道总督的直属标营,平时伙食甚好,倒是吃的白胖。
郝永忠好一阵失望,原指望着激战一场,立下战功,升官封爵,哪晓得刚到,敌人便降了。
看着王昌功十分不爽,“汝部下有兵马多少呀?”
“禀大帅,罪将有三千兵马”。
“汝既有三千兵马,又据坚城而守,为何不战?”郝永忠不满地嘟囔了一声。
“啥?大帅这是啥意思?听口气竟似不愿吾投降似的”,可把王昌功吓出了一声冷汗,哭丧着脸道:“王师顺天倡义,扫荡胡虏,凡我汉人莫不翘首以盼王师。罪将及部下早有归顺大明之心,又焉敢违逆天命,做螳臂挡车之事!”
“行了”,郝永忠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凡是投降的虏将都这么说,别整那些没用的虚话,赶紧准备些吃食,犒劳我军将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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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崔镇失守,扬州总兵李栖凤阵亡”。
“报,固山额真祖泽润兵败三义镇,正往北撤退”。
“报,副将王国光、张中战殁于清河县”。
“报,漕标副将王昌功献安东县城降明了”。
不利的消息,雪花般飘向多尼的中军大帐,他叹了口气,终于下令道:“全军撤往沭阳”。
第463章 徐淮(二)
多尼率三万余残兵败将往沭阳撤退,暗下决心,即使皇上砍了予的脑袋,予也要替大清保住这支兵马。
“加快行军速度,到刘家庄扎营”,军令一下,行军速度骤然变快。
刘家庄是淮安府沭阳县的一个大庄子,很大,与其说是村庄,不如说是集镇。清军来到此地,人困马乏,扎好营寨,埋锅造饭,开始歇息。
听说多尼北撤,朱亨嘉下令追击,打开舆图,用手指在沭阳北部的郯城,重重一点,朕令孙贵率水师北上,攻占此处,断敌归路,不知孙贵行进到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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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州,夏商时期属于九州之一的徐州,自古便是东海名郡,有“淮海东来第一城”之称。
“敌袭!快点火!”
鹰游山岛,清军守岛的队正发现了明军战船,下令点燃烽火台上的柴堆。不料却成了兔子,明军副将王胜张弓搭箭,射兔子一样射死了他,然后率军将烽火台上的三十名清军杀光。
为防海州守军察觉,孙贵令王胜率两百精锐乘小船,提前潜入了鹰游山岛,成功封锁了消息。
“大帅,末将不辱使命”,王胜向孙贵禀报。
“汝干得不错,再把那两个岛给本帅端了”,孙贵手一指,鹰游山岛西北部的鸭岛和竹岛,也被明军悄无声息地攻占。
明军从竹岛出发,直扑对面的赣榆县城,先锋黄应抵达城门口时,城里的三百守备兵毫无察觉,稀里糊涂就被杀散。
孙贵又领军攻下了临洪镇和高桥镇,来到了海州城下。为了防止明军渡黄河,清军的精锐都摆在黄河沿岸,城里只有六百守备兵,一战便攻克了海州。
“哈哈哈,没想到鞑子这般不堪一击”,孙贵大笑。
“看来鞑子的精锐都在六合之战中消耗殆尽了,满清气数已尽啊”,就连一向小心谨慎的林察,也自信满满了起来。由不得不自信,这一路走来,与其说是打仗,倒不如说是一场旅行”。
“林兄,不管怎样,你我都得加快行军速度,攻取郯城。若是放跑了那多尼,陛下可是要踢咱俩屁股的”,孙贵乐呵呵地说。
“萧萧海风,滔滔海浪。忠勇将士兮,扬帆海上。奋进,奔南京奋进,勿忘太祖建都之荣光。煌煌大明,纠纠炎黄。万众一心兮,护我海疆。奋进,奔南京奋进,血洗国耻吾辈之担当。冲!冲!冲!誓死拼杀出国祚万年长”??,水师将士唱着《海风歌》,往郯城前进。
这首歌大有来历,乃孙贵当年进军南京、攻占崇明岛时所编。
歌声震天,战意高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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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溅白练,六月飞雪,亢旱三年……三年不见甘霖降,也只为东海曾经孝妇冤”,元曲名家关汉卿的《窦娥冤》写的便是郯城孝妇周青的故事。
郯城,古郯国所在,秦在此地设东海郡,如今隶山东布政司兖州府沂州,下辖四乡四十五社。
这座城乃军事要地,齐魏马陵之战便发生在此处,当年,孙膑指挥齐国军队以少胜多,一举歼灭了庞涓的十万魏军。
此时,郯城东北的马陵山中,一群人想学孙膑,打明军的伏击。
为首的叫岳乐,姓爱新觉罗,今年三十一岁,顺治帝令他替换多尼,任安远靖寇大将军。和多尼不同,此人当年和豪格一起攻打过汉中、四川,打过仗、见过血,有丰富的战场经验。一扎营,便将哨骑派到了百里外,迅速发现了明军,立即于这马陵山中布下了天罗地网。
“大将军,明军会中咱们的埋伏吗?”
说话的是多罗敏郡王勒度、济尔哈朗的三儿子,他和多尼同年,刚刚二十岁,也是个战场雏鸟,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岳乐微笑着问:“敏郡王可知那庞涓亦是名将,为何会中孙膑的计?”
勒度倒也读过些汉人的书,答道:“孙膑先向庞涓示弱,庞涓骄傲自大,是以中计”。
“敏郡王说的是,自古骄兵必败。明军连战连胜,必然骄狂。他们便如同那庞涓,吾等做孙膑便好”。
清兵部侍郎马之先、总兵程福亮率两万三千绿营兵伏于马陵山中;梅勒章京祖泽沛率一万八旗汉军骑兵隐于谷口附近;岳乐、勒度率三千满蒙八旗为中军,在山顶督战。
为了显示自己的名将风度,岳乐喝了一声,“敌至再叫醒本帅”,竟呼呼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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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军先锋黄应、杨正的五千兵马来到了马陵山下。
“告诉将士们,尽快通过山谷”,黄应下了令。
“黄总镇,逢林莫入,此处皆是山林,是否先派斥侯仔细搜索一番?”副将杨正禀道。
“哈哈哈!清虏的主力已在六合之战中被陛下歼灭了大半,剩下的也都布置在黄河沿线,后方都是些守备兵,纵有埋伏,又有何惧?再说了,我水师神兵天降,断敌后路,鞑子又不是神仙,怎能知道并提前在此处设伏?不要耽误时间了,令将士们加快行军速度”,黄应下令道。
杨正一想是这个理,便不再阻拦。
明军第二阵,总兵蔡禄的五千兵马到了,闻黄应、杨正已经进山,大急,“快,叫弟兄们走快点,跑晚了,战功都让别人立完了!”
接着,孙贵、林察的一万中军;王胜、戴捷的六千后军,整整两万六千明军进了山。除了留下四千人看守战船外,孙贵部皆已进入了清军的包围圈。
此时的岳乐,早已被部下叫醒。其实他压根没睡,之所以装睡,是故作轻松,稳定军心而已。
“全军出击!”
岳乐恶狠狠地吐出了这几个字。
“呜~呜~呜~”
进攻的号角吹响了,清军从四面八方杀至。
“轰!轰!轰!”
“嗖!嗖!嗖!”
“呯!呯!呯!”
炮弹、箭矢、铳子横飞,马陵山成了杀人场。
炮声一响,孙贵便知道中计了,气得瞪圆了眼睛。大意了!没想到终日打雁,今日竟叫雁啄了眼。
“大帅,得赶紧列阵御敌”,林察急道。
“列阵”,孙贵吼道,想了想又下令,“令黄应、杨正、蔡禄,迅速向我中军告拢;令王胜、戴捷迅速抢占谷口;令炮营架炮,轰击山上的清军,掩护中军列阵;全军掉头,往谷口突围”。
孙贵此次攻打郯城,携带有大量的新型虎蹲炮,比传统的虎蹲炮射速更快、射程更远、威力更强。这个时代,西方在重型火炮上具有一定技术优势,但在小口径火炮上,与大明处在同一个水平线。历史上直到十七世纪末十八世纪初,炮兵才被欧洲国家列为独立编制;十八世纪,随着法国哈奇开斯三磅炮面世,西方才在小口径火炮上领先,二十世纪初,英国维克斯三磅炮的出现,更让这种优势扩大。
“轰!轰!轰!”
密集的弹雨射向正俯冲而下的绿营兵,让他们的攻势一沮,从而使得明军的中军有时间布阵。
孙贵见中军已经成功列好了阵,心情稍微放松,再次令前军向自己靠拢。不断地有败军撤向中军,中军军阵也越来越大。
总兵黄应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
孙贵急问:“黄总兵,可曾见到蔡总兵、杨副将?”
黄应痛哭失声:“大帅,蔡总兵、杨副将已经殉国矣。末将该死,身为先锋,竟然未派斥侯查探地形,对不起死去的弟兄们啊!”
孙贵狠狠一马鞭抽过去,“汝是该死,但现在却不能死。男儿流血不流泪,赶紧整顿兵马,随本帅杀出谷口”。
黄应咬了咬牙,迅速指挥部下重新列阵。
孙贵令全军掉头,往谷口方向突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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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陵山谷口,清梅勒章京祖泽沛率一万八旗汉军,纵马驰向谷口,迅速冲散了守卫谷口的明军。然后,下马列阵,封死了谷口。
王胜、戴捷率领的后军赶到,他俩知道全军的生死就在于能否尽快夺回谷口,不顾生死地往谷口冲来。
“射”,祖泽沛下达了军令。
“啾啾啾!”
这一万八旗汉军大半能射,排成六行,箭如飞蝗,射向明军。
孙贵的部下皆是从南打到北的老兵,战场经验极丰富,一见箭来,纷纷取出圆盾,顶在头上,不但不减速,反而飞快地朝清军冲去。只要冲近,敌人的抛射便没用了。
祖泽沛没料到面前的明军居然这般顽强,高呼:“竖枪”。
一杆杆长枪如林,阻住了明军的去路。
王胜、戴捷发了狠,率部下砍断枪头往里突。
后排的清军开始攒刺,不断地有人中枪倒地,同时也不断地有明军往里突进。
清军的枪阵太厚,王胜、戴捷突不破,
孙贵赶到了,喝问二将道:“怎么回事?为何迟迟攻不下谷口?”
“大帅,清军的枪阵太密,谷口又狭窄,突不出去啊!”
孙贵眼一眯,吼道:“炮营上前抵近射击,一定要给本帅轰出个豁口来!”
三人一个炮组,六百炮兵、两百门新型虎蹲炮,准备轰击谷口的清军。
“杀!杀!杀!”
岳乐、勒度、马之先、程福亮率清军主力追至。
“大帅,请让末将阻击清军”,黄应大声请战,他深为自己未派斥侯查探地形而后悔,起了以死赎罪之心。
“汝去吧!”
黄应领命而行,孙贵忽又喊道:“老黄,家里的事不用担心”。
“谢大帅!”
黄应率三千多部下列阵,死死拦住追兵。
马之先、程福亮率北直隶绿营、宣大绿营轮番攻击,黄应的部下越来越少,却死战不退。
时间不断的流逝,岳乐急了,明军正在攻击谷口,若让他们突出去,到嘴的鸭子可就飞了。
他决定动用杀手锏、那三千满蒙八旗。大战连连,满蒙八旗的人数越来越少,不到万不得已,真的舍不得用。他唤来二等阿思哈尼哈番衮楚克,“衮楚克,带着汝的铁骑,冲散他们”。
“嗻!”
“哒哒哒”,马蹄如雷,三千骑向明军冲去。
“弟兄们,本镇对不住汝等,今日要带着大伙殉国了”,黄应大吼。
“总镇说的甚话,当兵的殉国,天经地义,朝廷又不少咱抚恤银子,您可没对不起大伙”,部下亦吼道。
夕阳赤红,那是一万年流不尽的英雄血。
黄应部三千余人尽皆战死,却拖住了清军主力两个多时辰,为明军主力突围,争取了时间。
第464章 徐淮(三)
“啾啾啾啾啾啾!”
明军六百炮兵,分五排,架好两百门新型虎蹲炮,开始射击。铺天盖地的炮火,射得谷口的八旗汉军人仰马翻。
这种新型虎蹲炮使用青铜为原料,这个时代,相对于冶炼技术不成熟的铁炮,需要大量锌的黄铜炮,青铜炮性能又稳定又好。明军不断改良青铜炮的铸造工艺;更换了炮弹,将原来的碎弹,换成整弹:砂岩弹,这种砂质岩,又脆又硬,落到地上,四散崩射,如刀刃般锋利,既起到霰弹效果,又提高了射程,增加了威力;还改良了火药提纯工艺,让炮弹动能更足。
改进装备为打赢!朱亨嘉将先进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引进到兵部武备司,精髓就十二个字:“重奖发明、赏优罚劣、多劳多得”。一时间,武备司成了大明最有活力的部门,工匠们的工作热情大增,实现了从“要我干活”到“我要干活”的转变。
除了改良火炮,还注重炮手素质的提升。此时,西夷炮手几乎都学习过几何学、数学知识,精通各种量具的使用,炮打得准;而明军炮手,缺乏自然科学知识,虽然大炮上安装了各种量具,却大多不会使用,只会根据经验放炮,同样性能的火炮,楞是射不出西夷的效果。
朱亨嘉下令在军中设立炮兵简易学堂、水师简易学堂、陆师简易学堂,培养包括炮手在内的各方面军事人才。
依这位皇帝的性子,还打算在全国设十几所军校,再在民间开办几十所大学,普及各种自然科学知识。可办教育最耗银子,现在正和清虏作战,花钱如流水,财政上经常处于入不敷出状态,没法大办教育。只能将此事放在心里,等打下北京再说。
水师是朱亨嘉的宝贝疙瘩,什么好装备都紧着水师先用。正是因为装备好,才让孙贵部避免了在马陵山全军覆没。
猛烈的炮火将谷口的清军射懵了,仅仅两刻钟,刚才还密集如林的长枪阵,被射得千疮百孔,两千多八旗汉军倒在血泊中。梅勒章京祖泽沛大惊失色,以为明军携带了红衣大炮。
“弟兄们,全军生死,在此一战。随本帅杀敌”,孙贵大吼一声,拔出腰刀,准备亲自冲锋。
“贤弟,汝为全军主帅,岂可轻身冒险?还是让吾去吧”,林察拦住孙贵,率军冲锋。
“林兄小心”,山谷中孙贵的声音久久回荡。
林察、王胜、戴捷诸将奋勇冲杀,他们知道再攻不破谷口,全军便会葬送于此,因此状如疯虎,有进无退。
此时谷口的清军已被猛烈的炮火轰得七零八落、阵不成阵,见明军舍生忘死地杀来,不由得胆寒。
“结阵!顶住!”
祖泽沛大呼顶住,可实在是顶不住。明军杀红了眼,直奔他的中军而来。
祖泽沛大骇,知道谷口肯定守不住了,再不撤,没堵住明军,自己反倒要交待在这里。
“上马,撤”,他咬牙下令。八旗汉军纷纷上马,让出谷口列阵。
明军冲出谷口,往海州方向撤退。
岳乐、勒度、马之先、程福亮、祖泽沛尾随着明军追击。一直追至天黑,岳乐才下令扎营。
“大将军,末将请求为先锋,追击明军”,勒度喜滋滋地向岳乐请战。
“不,明日大军往南,去沭阳”。
勒度不解,“大将军为何不追击明军,反而往南?”
岳乐叹了口气,“明军忽然出现在郯城,看来多尼凶多吉少,必须马上南下接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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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贵撤至海州后清点人马,足足损失了一万三千多人。
“本帅无谋,害死三军啊!”
这员虎将一边扼腕叹息,一边向朱亨嘉请罪。
“愚蠢!孙贵、林察这是打得什么鸟仗!”
沭阳城南的刘家庄,盘龙大帐内,朱亨嘉气得摔碎了茶盏。他本来想在全歼多尼部以后,令水师袭扰北直隶各港口,水陆并进,攻取北京。可经此大败,水师短时间内是指望不上了。
不过,这位大帝性格执拗,决定了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既然已经决定要像太祖高皇帝那样,一口气将胡虏扫出北京,就决不会因为水师的失利而放弃。下旨将孙贵、林察痛斥了一番,各记大过一次、罚俸三个月,又令孙贵部水师返回扬州府海门港休整。
然后,光武大帝就顾不得这事了,他的目标放在了刘家庄,具体说放在了被包围在刘家庄内的多尼残部身上。
二十多天前,他听说多尼率残部撤到了刘家庄,立即令白文选、张成武、孙广威率八千多骑兵、三万步兵,轻装疾行、包围刘家庄;自领大军,带着粮草辎重,跟在后面。
可怜清军一觉醒来,竟陷于明军的汪洋大海之中。
天亡我大清啊!难道这数万大军就要葬送在这刘家庄了吗?多尼直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三万余清军困兽犹斗,明军攻了二十多天,竟未能拔下这座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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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乐的大军赶到了沭阳,闻听多尼被围在刘家庄,急引兵马南下驰援。
“报!刘家庄以北百里处,发现清虏,人数三万多,骑兵万余”。
“报!清虏离我军还有六十里!”
“报!清虏离我军还有三十里!”
斥侯不断呈上军情,朱亨嘉端坐在盘龙大帐内,冷笑连连。来的都是客,不好好招待,岂不是显得主人无礼?也罢,搂草打兔子,连多尼带那岳乐,一并歼之。
“传令,放开一个缺口,放清虏入庄”,他想诱岳乐入庄,一并围而歼之。
不料岳乐也是宿将,见明军让出了一个缺口,竟不入庄,反而在庄北结阵,派人通知多尼出庄与己会合。
闻多尼从缺口处撤出与岳乐会合,朱亨嘉的脸色愈发阴沉,想走?也要问问朕的十余万将士答不答应。
清军结阵而逃,明军结阵而追,追追打打,打打追追。这种追击战,被追的一方只要有人落了单,便必死无疑。清副将张炜上次在崔镇侥幸逃脱,这次一不小心落到后面,被明将黄毓祺阵斩。
明军连追十余天,清军放弃郯城,逃至马陵山中。
朱亨嘉见山势甚险,问道:“此山何名?”
“陛下,此山乃马陵山”。
马陵山?孙贵、林察不就是在此处吃的大亏嘛。朱亨嘉心里一凛,别看这位皇帝平时一副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实则惜命胆小的很,但凡遇到山地,不查探清楚,决不敢进。
“来人,多派斥侯,小心敌人埋伏”。
一队队斥侯派上山,仔细搜索。这么一耽误,清军没影了。
原来岳乐在马陵山这段时间,将此处地形摸得烂熟,知道山中有小路可至沂州,一入山便从小路逃出。
见清军从小路溜了,朱亨嘉暗骂鞑子狡猾,徐州未下,倒也不好马上进军山东,只在山东南部的郯城驻扎。
刘家庄之战,明军歼灭了一万多清军,自身也损失了万人。十一万大军疲惫不堪,派谁去攻取徐州呢?朱亨嘉陷入了沉思。
忽报宁海伯贺九义、总兵刘镇国、张虎率两万云南兵马赶到。这支兵马原先被用于防范和硕特汗国,固始汗薨后,被调来北伐。来得正是时候,不仅让明军兵力由十一万增加到十三万,还大大提升了士气。
“贺卿,朕知道云南出虎将,攻取徐州的事,便交给汝了”,朱亨嘉笑咪咪地勉励贺九义。
贺九义远在云南,极少有机会接触皇帝,见皇上夸自己是虎将,不由得感动得热闹盈眶,发誓要打出个样子报效皇恩。
他唤来刘镇国、张虎,激励道:“我云南军这些年平沙定洲,打和硕特人、对抗缅甸,虽然离京城远,可立的功,陛下全知道。今日陛下亲口对吾说‘云南出虎将’,吾辈当担得起‘虎将’二字才是!”
“陛下夸咱云南军出虎将,这是吾等的荣耀,大帅放心,末将一定打出个样子给陛下看看,决不丢云南军的脸”,二将激动得满脸通红。
都说明末武人跋扈,可武人的血却是热的,远没有文臣那么多花花肠子,仅仅为了皇帝的一句称赞,便肯豁出性命作战。
贺九义率军直扑徐州,守将乃是和硕额驸石华善,他有五千兵马,却不敢战。主力都败了,一支偏师如何守得住徐州?
撤,往北撤,清军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一口气逃到山东兖州府费县,美其名曰与沂州的大将军成犄角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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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听贺九义不费吹灰之力便攻取了军事重镇徐州,朱亨嘉大喜,在郯城摆酒宴犒劳诸将。
“这些日子,诸卿浴血奋战,劳苦功高。朕敬诸卿一杯”。
“谢陛下!”
在场的大多是武将,酒一喝起来可不得了,一会儿工夫,朱亨嘉便起了醉意。当年曹孟徳喝醉了酒,横槊赋诗,朕也可以!
“来人,取槊来”。
左右一时没找着槊,正巧昌国公李明忠善使槊,忙将自己用的槊献上。
朱亨嘉没练过槊,索性拿槊作枪,舞了起来。一边舞,一边作歌曰:
迎风踏雪,北伐中原。
匈奴未灭,羞回家园。
凤凰不鸣,黄河未清。
太平何时?悠悠我心。
人生何短,去日苦多。
莫待年老,颓阳悬车。
文明崩殂,惜哉齐鲁。
迎风挥槊,只为君舞。
慷慨男儿,血洗国耻。
枕戈待旦,舍生忘死。
麟阁之上,十二玉楼。
英灵不朽,羽翼遨游。
冬去春来,芬芳满树。
热血如潮,奔腾不住。
何不鼓瑟?壮哉厮言。
京畿已近,长歌当欢。
朱亨嘉没想到,酒醉后作的这首《迎风挥槊歌》,后来成为了大明陆军的军歌。
皇帝作歌,群臣自然要和之。
一时间众人,唱歌的唱歌,跳舞的跳舞,东倒西歪,全忘了君臣礼仪。
酒到浓时真情现!朱亨嘉忽然离席,走到诸将面前,和大伙捶肩拥抱,热泪盈眶。
“不成体统,不成体统呀”,一旁的大儒黄宗义见到此情此景,喃喃自语,忽然眼角湿润,也怔怔地流下泪来。
《明·光武帝本纪》:帝与诸将宴郯城,挥槊作歌,慨然泪下。
第465章 双英
“好,好啊!朕早就听说山东、山西多忠义之士!陶卿、马卿,汝二人做得很好!”
朱亨嘉笑眯眯地望着锦衣卫指挥使陶成和指挥同知马吉翔,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
“皇爷今儿个心情很好呢”,一旁伺候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马欢喜暗道。这位马公公从小伺候皇爷,最懂皇爷的心思。嗯,皇爷眼睛眯得越细,心情便越好;若是瞪大眼、眉头紧锁,那是要发怒了;若是脸上似笑非笑,右拳心却紧攥着,那可不得了,皇爷要杀人了!
朱亨嘉的心情的确很好,前一阵子他派锦衣卫去联络北方的义士,为北伐助力。陶成和马吉翔不负使命,联络了大大小小十几支义军,其中有两支势力颇大。因此对他俩很满意,表扬了几句。
“臣等不敢居功,此皆是陛下英明”,陶、马二人倒很谦虚。
“来人,赐给陶卿、马卿一人一匹骏马,待会去马厩挑”,光武帝向来有功必赏。
“臣等谢主隆恩”。
马吉翔撅起屁股,先谢了赏,开口说道:“陛下,于七的使者于九、任亮的使者郭彦正在门口等候,您要不要召见彼等?”
于七活跃于山东登州一带,任亮则以山西交城为根据地。他俩,一个是富三代加官二代,另一个是泥腿子,为了共同的理想:反清复明,走到了一起。
朱亨嘉身为帝王,一般的义军根本没时间见,不过这两支义军势力颇大,想了想道:“宣他们入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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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七可不是一般人!外祖父戚继光,一代名将;祖父于进表,栖霞巨商、大金矿主;父亲于可清,明朝大将,在与后金的作战中,战死沙场。标准的富三代加官二代!
此人从小好武,崇祯三年中了武举,着实有两下子。
清军入关后,身为大明遗民的于七,愤愤不平,和兄弟于六、于九一起,广交绿林朋友,准备起义。
关于他的传说很多,蒲松龄在《聊斋志异》中有两篇:《野狗》篇和《公孙九娘》篇,提到了于七起义一事。
他先是劫富济贫,哪家有钱找哪家。独自登门拜见,如果对方乖乖交出所有钱财粮食,他就取一半,给对方留一半。相反,如果耍心眼,那便抢个干净。久而久之,名声越来越大,投奔他的人也越来越多。
顺治五年,于大侠在山东栖霞锯齿山(牙山),举起抗清大旗。这是胶东地区第一次反清起义,他率千人进攻宁海州,将知州刘文淇枭首示众(《登州府志》:五年,栖霞民于七,招集亡命,据锯齿山,肆行剽掠。七年,率众攻宁海,知州刘文淇死之)。
当时朱亨嘉正闹得欢,金声桓、李成栋、姜镶等举起义旗。清廷无暇顾及,便令登州知府张尚贤出面,招抚于七为栖霞把总。
当了把总,于大侠聚集人脉、扩大力量就更方便了。他广交复社人士,如栖霞的郝晋、莱阳的宋番、宋琬兄弟、宋继澄父子、即墨黄培等,蠢蠢欲动。听闻光武帝已经打到了山东,偷偷地派弟弟于九前来归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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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亮可怜,地里刨食的泥腿子,常年累月吃不饱饭。
天启六年,实在活不下去了,在吕梁山一带落了草,造大明的反。后来,陕北农民军攻入山西,他和王堇英、郭彦、王全、巴山虎等义军头领,据交城西北群山响应。再后来鞑子打来了,作为一名天启年间就扯旗造反的老反贼,自由自在惯了,不肯乖乖归降,举兵反清。
这位在历史上名气极大,不是因为势力大,而是因为坚持的时间久。历史上,直到康熙十年,才被清军镇压。从天启六年到康熙十年,存在了四十五年,是持续时间最长的义军。
听说大明的军队又打回来了,虽然自己以前也曾造过大明的反,但毕竟都是汉人,都不愿意留着金钱鼠尾见祖宗。
在锦衣卫的穿针引线下,任亮令郭彦去明军大营向光武帝投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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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武大帝在盘龙大帐内,笑眯眯地召见了于九和郭彦。
虽然脸上带着笑,却在大帐内外密布甲兵,刀枪闪亮。
皇权威严,再加上天子亲军的强悍,于九和郭彦虽是强人,亦被震慑得头都不敢抬,一进帐,便跪在地上高呼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扑嗤”,朱亨嘉笑了,暗道:这两个土包子没见识,是山呼万岁,不是三呼万岁,而且这种大礼一般不用。
不过二人对自己如此恭敬,心里还是满意的,于是充满慈祥地笑道:“二位义士远来辛苦,平身,赐坐与茶”。
亲卫们端来椅子,奉上御茶,心里却在嘀咕,能在陛下面前坐着喝茶的,不是王公显贵,就是德高望重的大学士,这两位什么来头?
其实,这只是光武大帝的御下之策。这些义军和自己的嫡系部队不同,离得远,不好控制。不对他们好一点,怎么能忽悠他们心甘情愿地为自己卖命?
自古开国的帝王,在笼络人心方面都是有一套的,朱亨嘉亦是此道高手。
先是无微不至地嘘寒问暖,义军将士们过得可好?吃得饱吗?穿得暖吗?如何对付鞑子的围剿?哎呀!条件如此艰苦,卿等仍矢志不渝,真忠臣也!几句热乎话一说,便把于九和郭彦感动得热泪盈眶。皇帝陛下真是大好人啊!一点架子都没有,对吾等关怀倍至,爹亲娘亲,不如皇帝陛下亲!
接着,封官。封于七为栖霞副将、任亮为交城副将,又让二人回去后将各部的官职报上来。朕一例照准!
最后,赐宴。请二人吃饭,一边赐宴一边交待任务。
“郭卿,汝回去后告诉任副将,让他在吕梁山一带择机而动,配合王师北伐”。
“草民,不,臣遵旨”,郭彦躬身说道。
“于卿,汝回去后告诉汝兄于七,让他暂时以栖霞把总的身份在清军中潜伏,等王师逼近登州时再举义。朕要他做大明布在山东的一枚棋子”。
“臣遵旨”。
??
天道一百,任是再牛的人,最多也只能掌握九十九,还有那遁去的一,永远无法控制。
朱亨嘉让于七做大明在登州的内应,择机而动,想法很好,于七也依令行事,奈何天不从人愿!
莱阳城有座宝泉山,山上有庙,每年都要举办庙会,这是莱阳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春暖花开,人们出来看花、赏景、拜佛,祈求平安。
“老爷,妾身想去逛庙会,您陪妾身一起去嘛”,于九的妻子衣氏缠着于九。这衣氏貌若天仙,闭月羞花,是当地有名的美人。
英雄难过美人关,于九欣然同意。
二人来到庙会所在,人山人海,吃的、喝的、玩的,应有尽有。
“呦嘿,这是谁家的小娘子呀?真好看”,衣氏正逛着,忽然窜出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一嘴的污言秽语,乃是莱阳恶霸宋彝秉,人称“宋二阎王”。
“哪来的无赖?何等物流(什么东西)!汝也不打听打听我登州于氏是什么样的人家,竟敢调戏我家娘子!”
于九大怒,老于家不光家世显赫,还是山东绿林道上的大豪,何曾受过这个气?
宋二阎王也是作死,真没听过老于家的名头,“什么狗屁驴家、马家,在莱阳,我宋家说了算。咱看上汝家娘子,是汝的福分~哎呀!”
话没说完,于九的拳头到了,一拳便打出了血莲花。
双方都是豪强,各有一帮手下,便在这宝泉山上演起了全武行。最终,土混混宋彝秉没干过绿林大豪于九,被揍得鼻青脸肿,浑身没有一块好肉。
被下人抬回家后,宋彝秉令家奴调查这登州于氏到底是何方神圣。
家奴禀报:“少爷,这登州于氏可不得了,祖上做过明朝的大官,乃是本地有名的豪强。那于九的兄长于七,还做过反贼,后来受了大清的招安,现为栖霞把总”。
“做过反贼?那便好办了!快,安排马车飞驰进京,告御状”。
宋彝秉哈哈大笑。这位“宋二阎王”打架不行,整人却在行。他家老爷子在清廷兵部为官,有势力。
宋彝秉直接进京告状,不说自己因为调戏妇女挨了揍,反诬于氏兄弟要造反,“于七在栖霞盖金銮殿、绣龙袍,准备当皇帝”。
清廷正在与明军交战,最怕后方有人造反,听了诬告,也不管真假,直接派兵查封于家。
于是,赫赫有名的于七大起义提前了。
老于家一声吼,登州抖三抖。栖霞的郝晋、莱阳的宋番、宋琬、宋继澄,即墨的黄培等全反了,大家公推于七为领袖,聚兵于栖霞锯齿山(牙山)。
清登莱总兵张胆急忙派兵镇压,双方在锯齿山一带对垒。
“哎!天不从人愿啊!原想让这于七作为朕的一步暗棋,不料竟下成了明棋”,消息传来,光武大帝喟然长叹。
第466章 赈灾(一)
琪树明霞五凤楼,夷门自古帝王州。
开封,大宋朝的东京,宋时人口超过一百五十万,画家张泽端的《清明上河图》,画尽当时八荒争凑、万国咸通的繁华。雄城也!外城周长五十里零一百六十五步,高四丈,宽五丈九尺。历史上,李自成三攻此城未克。
清直隶、山东、河南总督,加兵部尚书衔李荫祖正在巡视着城墙,站在大梁门上,感慨万千。
这位二十八岁的总督,晋升速度之快,令人咋舌。顺治帝夸他年富力强、才猷精敏,又给他加了太子太保。其实,年富力强、才猷精敏之类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大清要忠!这李荫祖,汉军正黄旗,陕西提督李思忠的次子,父子两代铁杆汉奸,顺治帝信得过。
年轻轻的,就被擢到高位,难免有高处不胜寒之感。眼红他的人不少,朝中很多人都说他不如前任。
李荫祖的前任张存仁三年多前病逝了。张总督是个狠人,当年为了剿灭雄踞山东、河南的榆林义军,居然扒开了开封、归徳一带的黄河,让好几个县顿成泽国,淹死百姓无数。狠人不长命,病死了,清廷赠太子太保,谥忠勤。
因为前任做事太狠辣,越发显得这李荫祖太软弱,能力不足。
李荫祖不服气,吾哪里不如张存仁?一直想干出政绩,证明自己。
机会来了!
宁南靖寇大将军罗托被明征虏大将军严遵诰击败,准备往北逃过黄河。李荫祖楞是拽着罗托的马尾巴,左劝右劝,终于劝得罗托留守开封。
若是成功地守住了开封,那自己可就成了大清的第一功臣,到时候在朝中的地位超过范文程、宁完我等元老汉奸,也不是不可能。
为了守住开封,他下令将汝宁府、南阳府、汝州的守军全部撤至开封。又令河南巡抚吴景道领一万河南绿营,驻守河南府的洛阳;南阳总兵张应祥领兵五千,驻守归德府的睢州,与开封互相声援。
这吴景道和他都属汉军正黄旗人,又是辽东老乡,张应祥则是他的心腹,有此二人在,开封的东、西两面可保无虞。
“督宪”,李荫祖正想着心事,忽然听到一声弱弱地呼唤,一看,是开封知府张自德。
冷哼一声,“汝来得正好,本督让汝征发丁壮守城,事办得如何了?”
“下官已征发了一万六千丁壮,随时可上城协守”。
“嗯,汝做得很好”,李荫祖从牙缝里夸了一句,然后两眼便朝天上看。那意思,汝可以走了。屁大点的小官,堂堂总督没时间多搭理。
孰料张自德竟不走。
李荫祖不耐烦了,“怎么,汝还有事?”
“督宪,咱河南前两年遭了雪灾,今年又遭了兵灾,大量百姓逃亡,开封府也出现了大批流民。下官请示,是否可以开仓赈济?”
张自德算是个好官,这些年兴修水利、扶持农耕,开封府的仓禀里倒是存了些粮食。可李荫祖为了守住开封,派亲信控制了粮仓,没有他的钧命,一粒粮食都不许动。
“这如何使得?开封的粮食要留给大军守城用,数万将士人吃马嚼的,本督正觉粮食不够,哪有余粮管那些流民?”李荫祖断然拒绝。
张自德快哭了,“督宪,民为国之本,不开仓赈济,会饿死很多百姓,造成国本动摇啊!”
“哼,书生之见”,李荫祖哼道,“事有轻重缓急,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守住开封城,其他的事,本督管不了”。
“可是,督宪,流民们没饭吃,要是闹事怎么办?”
“闹事?”
李荫祖狞笑一声,“本督现在就移文给各府、州、县,不许流民靠近城墙,有敢闹事者,杀无赦”。
??
大明征虏大将军严遵诰正从襄阳往河南前进,朱亨嘉给他的军令是速取河南,然后至山东与自己会合。
严遵诰本有六万大军,在与罗托、尚可喜的激战中,损失了万余,但在襄阳逼降尚可喜两万余残部后,人数反多了一万,留下一万驻守新得的湖广北部各府,攻取河南的兵马依然是六万。
明军先锋兴业侯杨辅臣率一万锐卒奋勇前行,一路上南阳府、汝宁府、汝州皆不战而降。
然后进入开封府南部,项城、沈丘、商水、郾城、临颖、襄城、西华、陈州,七县一州之地竟然见不到一个守军。
太顺了!
杨辅臣担心有诈,详细询问降官后,方才得知,原来清直隶山东河隶总督李荫祖已经将开封府南部各县的守军全部调往开封,打算依坚城而守。
杨辅臣身经百战,闻言眉头一皱,若如此,开封城可就不好打了,急派人报于严遵诰。
??
“娘,我饿!”
南召县至南阳城的驿道上,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女娃拉着娘亲的手,哭泣着说。
“小妮儿乖,到了府城就有粥喝了”,女娃的娘哄着她。
一个青年男子搀扶着一个老汉,艰难前行,走着走着,老汉身子一歪,便没了气息,“伯(南阳话称父亲)”,青年男子放声大哭。
不断地有流民从其身边走过,视若无睹,一路逃难、乞讨,这种事见得太多了。
北方的寒潮已经持续了两年,越往北,粮食产量越低,今年好不容易暖和了点,又赶上打仗。
唉!老天爷不让人活!
百姓们只好拖家带口地逃难,甚至整村、整镇的逃离,仅南召至南阳这一路,大大小小的流民队伍就有百余支。
??
“都说灾民苦,予未料竟苦至如斯!”
白发老翁,伫立在南阳府治南阳县的一座残破大宅里,喟然长叹。
此老姓周名堪赓,大明新任的河南巡抚,这座破宅子乃是当地人废弃不用的荒宅。周巡抚是好官,不许部下扰民,特地选了座荒宅作巡抚衙门。
他是湖广宁乡人,清军南下时,不愿剃发易服,隐居于深山。朱亨嘉打下武昌后,他欣喜若狂,赶去投奔,被任为河南巡抚。另一个时空,此人见复兴大明无望,郁郁寡欢,山里又缺吃少药,于一年前病死了。可如今大明重新崛起,心情好了,又不用在山里风餐雨宿,身体健康了许多,除了有些小咳嗽,没什么大恙。
“抚院,吴方伯、管按台、朱巡按都到了”,幕僚来报。
“嗯”,周堪赓应了声,他今年六十多岁了,乃是天启五年的进士,平素最注重养气工夫,心急如焚,脸上却古井无波,迈着官步,不慌不忙地朝客厅踱去。
第467章 赈灾(二)
周堪赓来到客堂,河南布政使吴德操、河南按察使管嗣裘、河南巡按朱昌时已恭候多时。
“咳”,周堪赓威严地咳了一声,然后一刻闲话都不多说,直接步入正题,“诸公,河南连遭寒灾、兵灾,百姓流离失所。我等身为朝廷命官,赈济灾民、恢复生产,是我等的本分。汝等都议一议,看有没有好法子?”
“督宪”,朱昌时先开了口,“下官以为,当立即在各府、州、县设粥场施粥,鼓励百姓回乡耕种”。
“唉!”
周堪赓重重地叹了口气:“河南各地的府库已无多少存粮,予就任时,圣上只给了予八万石粮食,相对于一省百姓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设粥场,粮食从哪来?”
倒不是朱亨嘉小气,他手中的粮食要先保障军队,派去向暹罗、南掌、占城等国采购粮食的船队还没回来,因此只能先给河南、山东两省各八万石粮食。
“这个~”
朱昌时脸一红,讷讷地说,“可以鼓励富户捐输”,说完便不作声了,想必是也知道,想让那些乡绅地主们捐粮救灾,有点难!
“下官倒有一个法子”,按察使管嗣裘不紧不慢地说。这位管嗣裘也是湖广人,崇祯十五年举人,性格豪爽通文章,熟悉壬遁星象。
一见自己的老乡有法子,周堪赓面露喜色,急道:“冶仲,汝一向足智多谋,快快讲来!”
管嗣裘一笑:“周公,吾这法子唤做分级赈灾法。根据河南百姓的田产情况,将百姓分为五等:甲等为富户,须捐助粮银帮助官府救灾;乙等为大户,须平价卖出粮食稳定粮价;丙等为中户,自给自足;丁等为小户,可以购买官府制定的平价粮;戊等为贫户,由官府散米、施粥”。
众人一听,先是拍手叫好,接着又沉思了起来。
朱昌时皱眉说道:“管按台,您是管刑律的,当知官场积弊。那些富户、大户,往往与本地官吏相勾结。只怕到时候,富户反倒被列为贫户,真正的贫户反倒成了富户,不怕没有赈灾,反加重了灾民的负担啊!”
“哼,本官会派人去各府、州、县巡查,发现有循私枉法的贪官污吏,立即查办”,管嗣裘哼道。
河南布政使吴德操发话了:“管按台的法子虽好,但河南富户中,豪强众多,强迫他们出粮赈灾,容易把他们推到清虏那边去,不利于河南的稳定。予以为不妨改强迫捐输为表彰,若有富户肯捐粮赈灾,在其乡立牌坊以表其功”。
“哈哈哈!听公等之言,本督茅塞顿开!”
周堪赓忽然哈哈大笑:“冶仲那分级赈灾的法子甚好,不过须改一改,只分大户、小户和贫户。将小户和贫户列为赈藉。小户可从官仓购买官府制定的平价粮;贫户,则由官府散米、施粥。对那些大户嘛,便依吴方伯的法子,以旌节表彰的方式,鼓励他们捐粮赈灾。按察使司要派干练人员巡视各地,杜绝贪赃枉法的现象出现”。
吴德操忽然说道:“予亦有一法,名分赈法”。
“哦,吴方伯请讲!”
“以往施粥,多将粥场设在城边,城里的一些不缺粮的居民冒领,灾民们饿着肚子要走百余里、甚至数百里领粥,死者无数,花费高,救活的人少。不若将粥场直接设到各乡,既减少了冒领,又免了灾民奔波之苦,花费少,救活的人多,还能将百姓留在家乡,利于明年春耕”。
“善!这法子好!”周堪赓拊掌大赞。
“周公,不强迫富户捐输,粮食不足,又当如何?”管嗣裘问道。
“无妨,治乱世用重典”,周堪赓那双有些混浊的老眼,忽然射出凌厉的光芒来,“老夫听说,河南有些官员、士绅、豪强,帮着清虏,屠杀抗清义士,血债累累。当以‘通虏罪’查办这些为虎作伥的汉奸,没收其家产,赈济灾民”。
??
“乡亲们别吵,现在施粥,人人有份,一个一个排好队,按号牌来”。
南阳卧龙冈乡粥场,一名差役一边敲锣一边喊。
这粥厂按照救济对象分为四处:老人、孩子、妇女、丁壮,相互之间用栅栏隔开,每处施的粥分量不同,丁壮最多,孩子最少,吃不饱,但也绝对饿不死。
每一处又分为若干行,每行顶端放置条案,上面放置着盆碗等用具。灾民们一个个排好队,领了盆或碗,手持一个红色的号牌,前往施粥点。
只有贫户才能领到这红牌,取粥;小户领到的是绿牌,可凭绿牌去官府临时设的粮店买平价粮;至于那些大户,官府不管。
赵翠娥排在妇女那区,手咬着指头,默默地排队。终于排到了,她欣喜地取了一个盆,来到了粥桶前。
“好香!”
一个瘦差役接过号牌,看了看上面的字,问道:“汝是卧龙冈乡赵家村的赵翠娥?”
“正是奴家”。
瘦差役取过赈簿,仔细翻看,果然有赵翠娥的名字,冲打粥的胖差役点了点头。
胖差役取过粥勺,往盆里打了两勺,赵翠娥千恩万谢地走了,到偏僻处喝完粥,再将盆放回到条案上。
赵大壮站在丁壮区,他喝了三勺粥。
一对老夫妻各领到了一勺半粥,老头儿一边喝,一边流着泪对老伴儿说:“还是大明好啊!鞑子那边不让咱们进城,还用箭射咱们”。
??
“河南巡抚臣周堪赓谨奏,为赈济灾民事:窃闻民为国本,国本不固,山河动摇。今河南屡遭寒灾兵祸,民生凋敝,野有饿殍,百姓流离失所,致有整村逃亡者。臣僻生湘地,衰残贱躯,陛下不以臣卑鄙,使巡抚河南,由是感激,常思报效。今于豫地试行三法,颇有绩效,微末愚识,惟愿报于陛下也!其一曰:惩奸法,没收为虎作伥汉奸资财以赈灾民;其二曰:分级法,将民分大户、小户、贫户三级,赈济小户与贫户,鼓励大户捐输;其三曰:分赈法,于各乡置粥场,分散施粥,使民无奔波之苦,国有节余之省。夫天下治与不治,民生安与不安,皆在于粮。仓廪食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河南灾情虽缓,仍需粮五万石。陛下爱民如子,胸怀天下,天资英断,睿识绝人,必能允臣所请,故具本奏闻”。
朱亨嘉阅过周堪赓上的疏,大喜。国有一老,如有一宝啊!这周堪赓真是人才,上的三个赈灾法子简单实用。河南的灾情这么大,他竟然说只需再拨五万石粮,便能度过灾年。好,好啊!
当即批复道:“览尔所上三法,条条有理,着在北方各省推广。所需五万石粮,即刻拨至”。
??
山东衮州府峄县,大明山东河南总督钱谦益正与山东巡抚张煌言讨论着周堪赓的赈灾三法,朱亨嘉下令在北方各省推广河南的赈灾经验,他俩自然也收到了一份。
钱谦益笑咪咪地问张煌言:“苍水,汝怎么看这三个法子啊?”
张煌言原是兵部右侍郎,朱亨嘉见他做事干练,山东正是用人之际,改任为山东巡抚,加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衔。闻言淡淡地说了声:“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善!”
钱谦益聪明绝顶,一听便知张煌言的意思:山东与河南省情不同,没必要全部生搬硬套。首先,山东的灾情没有河南严重,流民也没有河南多;其次,山东目前才收复了几个县,其他皆是虏占区。
“苍水,老夫觉得分级法和分赈法可在山东推行。至于这惩奸法嘛,目前我军正与鞑虏激战,这么做容易逼得那些汉奸,死心塌地地效忠清虏,与我大明为敌,目前不宜在山东推广”。
“钱公所言甚是”。
钱、张二人商量了下,决定在山东招募灾民,以工代赈,大修水利、河堤。
第468章 河南(一)
禹州城,大禹被大舜封为夏伯的地方,清军都司朱国强在都司衙门内踱来踱去,阴鸷的脸上一道狭长的刀疤,随着身体的移动,抖来抖去。
他这都司并非掌印(正二品)、同知(从二品)、佥书(正三品)等大明卫所制下的都指挥使司官员,仅是个普通的四品武将而已,位于参将、游击之下,守备之上。如今卫所废驰,明、清双方都在进行军制改革,清军这边是正四品,明军这边是从四品。
前不久,朱国强收到了总督李荫祖的调令,让他率部撤至荥阳,归副将沈朝华节制。
总督嘛,官大,站得高,看得远。荥阳位于洛阳和开封之间,自古便是“两京襟带,三秦咽喉”,战略地位可比禹州重要得多。
调令下得没错,可是朱都司却不太愿意执行。
他本是豪族,带着一帮弟兄驻守禹州,已有数年,早把禹州看成了自家的地盘。在禹州,进城要给朱都司交城门税;开店铺要交商税;甚至连田赋,朱都司大笔一挥,鱼鳞图册上的田亩数也是改了又改;当地的大族,逢年过节若是不打点朱都司,等着吧,半夜准有“土匪”上门。
这些年在禹州吃香的喝辣的,置了豪宅,占了无数田地,还娶了十几个如花似玉的姬妾,实在舍不得离开禹州!一边给李荫祖送了份厚礼,一边又声称自己身为都司,守土有责。
李总督拿朱都司没办法,大清不是刚入关的时候了,军法森严;现在一败再败,生怕各级将领投明,不敢严格执行军法。王朝末世,大多伴随着藩镇跋扈,清廷也是如此。如这朱国强便多次宣称自己和朱皇帝一个姓,还说自己是朱熹的后代,李总督也只好装不知道,给他又下了道钧命,守不住便往荥阳撤。
朱国强并不傻,知道以自己那区区三千地方守兵,绝不是明军的对手。但他也不敢降,河南正在大兴“通虏罪”,自己这些年帮着清廷,坏事没少干,投过去准没好。现在唯一的希望便是明军瞧不上这小小的禹州城,直接北上打开封。那自己的地盘便保住了!
“禀将军,明军的前锋往禹州来了”。
“呸!早上一起来,黑老鸨便直叫,直娘贼,好的不灵坏的灵”,朱国强定了定神,问道:“明军来了多少人?”
“约有一万之数”。
“什么!一万人!”
朱国强惊叫,自己总共只有三千兵马,还都是些战力低下的守兵,镇压刁民起义还行,如何敌得过一万身经百战的明军虎狼?咬牙下令道:“快,进山!”
禹州西南有山名神垕山,位于禹州和峡县之间。山不在高,有瓷则名。山下有神垕镇,乃是钧瓷之都,五大名瓷之首。
狡兔三窟,朱都司捞了这么多银子,最怕的就是有钱没命花。早就在神垕山中设了密营,藏金银珠宝粮食辎重于其中。
“大哥,那这禹州城咱不要了?”结拜兄弟赵喜禄问道,这帮兄弟都跟着朱国强在城里置了业,舍不得离开。
“先躲一阵子,等明军主力走了,禹州还是咱们的”,朱国强咬牙切齿。
??
“恭迎王师进城!”
“小兄弟,饿了吧,吃块饼!”
“弟兄们,上好的果子,给,尝尝”??
明军先锋兴业侯杨辅臣不由得震惊,这一路上,各地劳军的百姓很多,但规模这么大,儒僧道商、三教九流齐来迎接,人群连绵十余里的,倒甚是少见。
此皆是朱国强的功劳,在禹州几年,着实把百姓们祸害苦了!大家都将明军视为救星,男女老少、各行各业皆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一时间,出现了“道士欢迎捧林果,儒冠远迓挈壶浆”的盛况。
杨辅臣笑着对副先锋尚之信说:“尚总镇,汝瞅瞅,此便是人心所向啊!”
尚之信降明后,被封总兵,严遵诰令他担任副先锋,归杨辅臣节制。闻言连连点头,“人心在明,谁无汉思?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王师此番定能收复中原!”
“说得好”,杨辅臣哈哈大笑,“走,随吾进城”。
二人刚入城,就有本地乡绅求见,赵钱孙李、周吴郑王,来了一长串,献上犒军物资无数。
“哎呀,各位父老实在太热情了,这如何好意思?”杨辅臣被父老们的热情深深感动了。
“请大帅为禹州百姓做主,剿灭虏将‘朱扒皮’”,乡绅们跪地请求,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倒弄得杨辅臣很诧异,“这‘朱扒皮’是何人啊?”
“大帅,这’朱扒皮‘便是清虏禹州守将朱国强”。
“朱国强?那厮不是逃跑了吗?”
“大帅有所不知,朱国强虽逃却并未逃远,就躲在禹州附近的神垕山中。您若不剿灭他,王师主力离开后,他定卷土重来。此人鱼肉禹州,人神共愤。大帅若肯岀兵剿灭此獠,我等愿捐银三万两,不,五万两犒军”。
杨辅臣楞住了,本以为已经顺利平定了禹州,没想到身边藏了这么个祸害,慨然应允,“父老们放心,吾一定替禹州百姓除此奸贼”。
??
听说明军要进山剿灭“朱扒皮”,禹州各地沸腾了。
百姓们自发地为明军充当向导,运送物资,轻而易举地就组织了数千不要钱的民夫。杨辅臣不由得连连感叹,“这‘朱扒皮’到底做了什么?这般遭人恨!”
“总镇,这便是神垕镇了,朱贼便躲在镇子右边的大刘山中”,带路的刘举人对明军副先锋尚之信说。
尚之信见此镇青烟袅袅。不由得纳闷,“这镇子邪乎,怎么烟雾缭绕的啊?”
“总镇有所不知,此镇乃钧瓷名镇,常年烧瓷,自然烟多。民谚云‘进入神垕山,七里长街观。七十二座窑,烟火遮边天。客商遍地走,日进斗金钱’,当年我刘家在此也有窑场。可恨那朱贼,将所有窑场尽皆霸占,这是不给百姓们活路啊”,说完,刘举人愤愤不平。
尚之信这回明白了,难怪这些乡绅这么卖力地助剿朱国强!淡淡地一笑,“赶紧带路吧,天色尚早,今日便灭了此獠”。
神垕镇风水好,西高东低,背靠西面的凤阳山,左依乾鸣山,右邻大刘山,东面远眺角子山,驺虞河如玉带,从镇中蜿蜒而过。正所谓后有靠山,左有青龙,右有白虎,远山遥相呼应,天然朝拱。神垕,乃上佳的“盘龙椅”风水宝地也。
按说乾明山才是神垕主峰,乾者,天也;明者,大明也,意为上天保佑大明。可乾鸣山,并不高;反倒是旁边的大刘山,又高又大。主山矮,应山高,为了调节风水,当地人在大刘山上建土地庙,压低应山;在乾鸣山上建天爷阁,抬高主山。
朱国强的三千兵马,就驻于大刘山中,闻明军神兵天降,惊得面如土色,“明军怎么知道吾躲在这里?”
没法子,只能抵抗。
打了一个多时辰,全面崩溃。
“大哥,弟兄们顶不住了,小弟护送您突围”,赵喜禄来找朱国强。
“汝再顶半个时辰”,朱国强咬了咬牙,跑入后堂,唤来妻妾,“老爷我今日命葬于此,不可让汝等污了清白,赶紧自尽吧!”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
只有正妻和几个妾上了吊,其他姬妾不肯死,哭哭啼啼地求饶。朱国强大怒,一刀一个,毫不手软。
杀至最后一女,却是自己平时最喜爱的张氏。
张氏眼一闭,也不求饶,楚楚可怜地引颈待戮。朱国强反下不去手,长叹一声:“汝本是良家女,被吾强掳为妾,想必恨吾?”
“妾身不恨老爷,这兵荒马乱的,若没有老爷,妾身恐怕早已饿死了”,张氏向朱国强施了一礼。
朱国强忽然哭了,“吾不杀汝,将来不管汝成了何人之妾,每年今日,须记得老爷我最爱吃黄酒和烧鸡”。
??
“来呀,将朱贼带上来”,随着杨辅臣一声厉喝,五花大绑的朱国强被押了上来,他终究舍不得自杀,被明军生擒。
“罪人愿意归顺,求大帅饶罪人一条狗命”,朱国强磕头如捣蒜。
“呵呵”,杨辅臣冷笑,“战败被擒后方降,不亦晚乎?况且汝在禹州做恶多端,百姓恨不得食汝之肉,饮汝之血,不杀,如何平民愤?”
“罪人愿将所有赀财尽献于大帅,只求为一小民足矣”。
“营寨已破,汝之赀财,吾自取之,便不劳汝进献了”,杨辅臣戏谑地一笑,喝道:“来呀!将这厮斩首示众”。
左右推攘着朱国强往帐外走去。
“且慢,大帅您不应杀吾!”
“哦”,杨辅臣乐了,“给本帅一个不杀汝的理由”。
朱国强拼命挣扎,急中生智,吼道:“若不杀吾,愿为大帅诈取荥阳”。
第469章 河南(二)
荥阳这名字,出自《尚书·禹贡》中的“荥陂既潴”,战国时韩国在荥水北岸建城,故名荥阳。
这地方,凡是懂象棋的人都知道。当年,刘邦与项羽在荥阳北边的广武山上筑城对垒,西城为刘邦所筑,东城为项羽所筑,二城中隔着广武涧(战国时期的鸿沟)。此涧即是棋盘中的“楚河、汉界”。
荥阳西边的汜水县,有雄关名虎牢,乃洛阳至开封的必经要道。
如此战略要地,哪个将军能不动心?
杨辅臣听朱国强说,只要饶他不死、愿为大明诈取荥阳,当即便动了心。
笑咪咪地喊了声“且慢”,下令将人押回来。是的,笑咪咪的。有是君便有是臣,光武大帝是出了名的笑面虎,手下的一帮心腹狗腿,自然个个都是笑里藏刀的狠角色。
“汝说可为大明诈取荥阳,那荥阳守将沈朝华能信汝?”
朱国强被从帐外带回,已是吓出了一身冷汗。闻言,定了定神,说道:“大帅有所不知,前一阵子,伪清的总督李荫祖欲调罪人去荥阳协守,罪人推诿不肯去。李荫祖行文说,若罪人守不住禹州,便撤往荥阳。因为有总督公文,若罪人去荥阳,荥阳守将沈朝华定深信不疑”。
杨辅臣笑得更欢了,如一朵绽放的芙蓉花,温言软软地说道:“其实本帅与汝无怨无仇,并不真想杀汝。这样吧,汝若能替大明诈取荥阳,本帅便饶汝不死,再给一万两银子养老。不过,汝霸占的那些田地、窑场,要全部归还给禹州的百姓。如何呀?”
朱国强死里逃生,哪敢不答应,忙道:“谢大帅不杀之恩”。
“哈哈哈,来人,摆酒,替朱将军压惊”,杨辅臣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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荥阳副将沈朝华这段时间心情很好,因为有替他挡灾。
他有三千战兵和三千荥阳、河阴、荥泽等县的守备兵,听说明军进入河南,率领这六千兵马,惶惶不安地守着荥阳城。荥阳、郑州、禹州一带,兵马看上去不少,足有万余人。可真正能战的,其实只有那三千绿营战兵,其他都是些战力低下的守兵。
没法子,能战的军队几乎都被李荫祖调去守卫开封了,若不是荥阳实在太过重要,李总督连那三千绿营都想调走。
正在沈副将惴惴不安之际,传来喜讯:禹州都司朱国强不肯来荥阳协守,还放出话来,要死守禹州。这朱国强真是条汉子!有他替自己挡刀,明军一时半会还打不过来。
沈副将恨不得抱着朱都司亲一口,只是又有些疑惑。这朱国强的部下都是些守兵,就算守着禹州这个富裕的瓷城,有钱、装备比其他守兵强些,可也只有三千人,能挡住数万明军虎狼吗?
虽然有些疑惑,可有人替自己挡灾,总是件好事。沈朝华这几天着实睡了个好觉,然后率军不慌不忙地加固荥阳的防卫,又派人通知郑州都司佟文焕,让他小心戒备。
“禀将军,南门外出现了一支败兵,自称是禹州都司朱国强的部下,请求进城。
沈朝华先是一楞,随即便扑嗤一笑。吾还以为这朱国强是三头六臂的猛将,原来是个吹大牛的草包。不过,也是,他只有三千兵马,再能打也不是数万明军的对手,吃败仗是正常的。
沈朝华来到南城,查看端倪。
“吾乃禹州都司朱国强,请佟副将答话”,只见一个脸色阴鸷、留有一道狭长刀疤的狙犷汉子,在城下大吼。
沈朝华仔细一瞧,正是朱国强,他身旁一将也面熟,乃是号称“朱不离赵、赵不离朱”的禹州守备赵喜禄。
顿时便信了五分,冲朱国强喝道:“朱都司不是说要死守禹州嘛,缘何来此?”
朱国强脸一红,垂头丧气地说道:“末将惭愧,吃了败仗,禹州丢了。李督宪曾行文给末将,若禹州失守,便撤往荥阳。请沈副将过目”。说完,令部下将李荫祖给自己的公文吊上城墙。
此事沈朝华知道,见公文印信皆对,当即信了十分。
“开城门,放朱都司进城”。
朱国强部两千残兵败将进了城。沈朝华见朱部虽吃了败仗,但部下将士皆十分强悍,手中的武器也精良,不禁点点头,早就听说这朱国强在禹州捞到不少银子,兵强马壮,果不其然,这下荧阳倒是多了支强军。
又见朱国强身边一人,长相狰狞凶恶,不禁好奇,“这位是?”
“末将班志富参见沈副将”,凶恶汉子倒十分客气。
“班志富?”
沈朝华乐了,开玩笑道:“吾听说那投降伪明的平南藩王麾下,有一总兵亦叫班志富,莫非是汝吗?哈哈哈!”
“哈哈哈”,凶恶汉子亦大笑,“沈副将好眼力,正是在下。汝既然认出了吾,便将头留下吧”。
话音一落,抽刀便剁,沈朝华脑袋飞至半空,悠悠地喊了句:“好快刀”。此处,乃是民间谣传,言班志富刀法之快也。后世有蒲松龄者,闻此事,将其收录在《聊斋志异》卷二《快刀》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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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潇潇,马长啸,剑气如霜。
杨辅臣轻取荥阳,意气风发。一边向严遵诰报捷,一边率军往东,攻打郑州。
清郑州都司佟文焕率两千余守兵驻守郑州,闻明军来了,忙登城守御。
“嗖”的一声,一颗人头被掷了上来,荥阳副将沈朝华之头。
“城上的听着,我军已克荥阳,此乃守将之头。速速归降,可免一死”,城下的明军大叫。
杨辅臣本以为郑州只有两千多战斗力弱小的地方守兵,一闻荥阳失守,必然乖乖归顺。不料那佟文焕竟是个不怕死的,对明军的劝降,报以箭雨。
“好胆!”
杨辅臣大怒,对尚之信说了句:“尚总镇,看汝的了”。
攻城这种事,自然要派降兵。
尚之信很懂事,激励班志富、时应运道:“吾等乃降将,若不立功,如何立足?二公勉之”。
“愿随世子死战”,班、时二人也是老行伍,懂规矩。
一边是久经沙场的战兵,一边是没打过硬仗的地方守兵。付出三百余人的伤亡后,明军攻克了郑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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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军,这便是虎牢关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守住此关,洛阳的清军就休想援救开封”,杨辅臣神彩飞扬地对严遵诰说。
听说杨辅臣以很小的代价,连克荥阳、郑州,严遵诰很高兴,亲自去虎牢关查看地形。
“兴业侯仗打得不错,本帅当上奏圣上,为汝请功”,严遵诰先夸了下有些飘飘然的杨辅臣,然后又淡淡地说道:“除了虎牢关,密云县的大周山也要派兵驻守,如此方能彻底切断洛阳与开封的联系”。
“末将愿守虎牢关和大周山”,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却是降将尚之信。
严遵诰一楞,这么重要的地方,若交给一个降将守卫,恐有反复。可这尚之信打郑州时立了战功,不答应又寒了他的心。
左右为难之际,忽然想:此事若是陛下会如何处理?豁然开朗,陛下向来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笑咪咪地对尚之信说道:“非将军无以守此雄关,本帅便将虎牢关和大周山交给汝了”,直把尚之信感动得热泪盈眶。
登高远眺,严遵诰感慨连连,作《满庭芳·登虎牢》词曰:
天地之功,万般造化,自古天下雄关。
横鞭长啸,刀剑复河山。
征虏提兵血战,荥阳西,汜水河畔。
英雄血,红了枫叶,不待晓霜丹。
雪残。
昔日事,两京沦丧,遍地腥膻。
笑汉家再起,又复衣冠。
胡运残山剩水,何须问,落日哀湍。
登高处,北京在望,圣驾定回銮。
第470章 河南(三)
东依郑州,西临洛阳,南抵颍水,北邻黄河,有山名嵩山。因为孔夫子的缘故,此山的地位次于五岳之首的岱宗(泰山),但却是中华文化的发源地。黄帝到大禹等上神都生活在这一带,常邀游于嵩山之巅。
传说,这些神仙乘着仙车,御龙而行,一瞬千里,化气为虹。
远古上神的风彩,今人难得一见,今人只能见到今日的神仙。
真的有神仙!
中岳庙建于嵩山主山太室山的主峰峻极峰上,本是道门全真教的圣地,崇祯十七年毁于战火,如今只剩一片废墟。
三十四岁的王常月,身穿紫色的法衣(天仙洞衣),在中岳庙前,双腿盘膝打坐。小雪仍在下,说也奇怪,竟沾不上他的法衣半点,那法衣上用金丝银线绣的郁罗萧台、日月星辰、八卦宝塔、仙鹤麒麟,个个都似有灵气,欲离衣而出。
谭守成、施守平、詹椿、邵守善等弟子,身着戒衣,肃然而立。
这位可是真神仙!传说在康熙年间将衣钵传于弟子谭守成后飞升。
是不是真的羽化成仙了,不知道。但是,作为全真教龙门支派律宗的第七代律师,让本已衰落的道教复兴,也足以不朽了。
王常月,俗名平,法名常月,号昆阳,从小便博览三教典籍,研修仙道多年,光师傅就拜了二十多位。始终窥不到仙道的门槛,直到遇见全真教龙门派第六代律师赵复阳,方才得了大道真传。赵谓之曰:“君子穷于道之谓穷,通于道之谓通,道备吾身,何患宗风不振耶?“授之以《天仙大戒》等诸般密法,令其隐居华山拜斗台修行。
这龙门派乃全真教长老丘处机所创,在元朝时广泛流传、信徒无数,可惜丘处机死后,道藏被毁,大批道家经典失传,龙门派也开始衰落。
王常月一心要振兴本派,勤学苦练,几年前,道术大成,离开华山,四处传教,发誓要将龙门一脉发杨光大,甚至来到北京白云观开坛讲座。以一手炼丹法术,将顺治帝唬得一楞一楞的,一时名声大噪,所着《龙门心法》(《碧苑坛经》),被视为无上密法。
本想着在北京多收些徒弟,大干一场。不料,明军北伐,满清明显气数已尽。王常月是仙人,最懂政治,借口云游,脚底抹油,溜了。来到道教圣地嵩山东部的浮戏峰“崆山洞”(神仙洞)修行,此洞可是上古金仙广成子旧居,当年轩辕黄帝曾来此向广成子问道。
“修真之法,归根结底是要将六根六尘扫净,五脏五欲安和。使主人常住灵台”,王常月开始讲法了。
“师尊,主人是何物?灵台是指灵台穴吗?如何将六根六尘扫净、使五脏五欲安和?”弟子谭守成问道。
王常月看着只有十几岁的谭守成很满意,诸弟子中唯他最认真、喜欢提问。乐呵呵地解答道:“主人乃尔之精神,使主人常住灵台,即精神内守之意。灵者心神,台者居处,灵台既是穴名,亦为尔心神之居所。只要用志不分,凝神气穴,栽培祖气,温养先天,致虚极,守静笃,纯一不二,神藏无极,极而太极,自然智慧光生,元阳来复”。
谭守成有些糊涂,“师尊,其他门派无不追求‘白日飞升’、‘肉体成仙’,您为何却强调精神修行?”
“‘白日飞升’、‘肉体成仙’皆是小道,精神内守方是无上大道。欲修仙道,先修人道。人道未修,仙道远矣!方今天下,为何大道不行,教门哀薄?只因本教全真''不能度己,只要度人'',因此度人先度己,心法实修道第一要务”。
“师尊,吾等当如何度己?”
“当以明心见性为宗旨、以戒、定、慧为路径,博采儒、释之长,三教合一。汝等当以初真戒、中极戒、天仙大戒自律,顺应时势,精修心法,见圣贤仙佛之心,明圣贤仙佛之理,悟圣贤仙佛之法,行圣贤仙佛之事,成圣贤仙佛之身,远离旁门左道,以正玄风,振兴教门”。
祖师说得精彩,诸弟子听得如痴如醉,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暖暖的。
忽然,王常月耳朵一抖,向空旷之处,轻轻笑道:“大师既至,何不现身品茗?
“哈哈哈,不愧是王常月,居然能看破老僧行踪。阿弥陀佛!”
人未到,声先至,唱起歌来,“三十六峰如髻鬟,行人来往舒心颜。白云蓬蓬忽然合,都在虚无缥缈间”,“间”字刚落,一个年约六十的白须老僧现了身。
谭守成、施守平、詹椿、邵守善不由变色,这些年他们随师傅不仅修道,也习练内家工夫,灵觉敏锐无比,这老僧居然能瞒过自己,着实了得。
王常月倒是满不在乎,笑嘻嘻地说:“守善,汝去给海宽禅师倒杯野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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嵩山乃三教共同的圣山。主山太室山上,有儒家的嵩阳书院和道家的崆山洞、中岳庙;少室山上则有少林寺等多家禅寺。
少林武术,闻名于天下,主持海宽禅师武艺卓绝,瞒过王常月的弟子,自然不在话下。
北魏孝明帝时,释迦牟尼第二十八代佛徒菩提达摩漂洋过海来到少林寺,广集信徒,传授禅宗,还带来了武学。
千佛殿的地堂上,处处可见锅底状圆坑,乃众僧苦心习武,两脚踏踩而成。什么拳脚棍棒、刀枪剑戟、三股叉、峨眉刺、月牙铲、和戟镰、虎头钩、风魔杖??应有尽有。天下佛寺,唯有少林寺能冠之以“僧兵”二字,此时仍有护寺僧兵八百。
大明朝对少林寺还是蛮不错的,历任少林主持接任,礼部僧录司都会给其更换文书。崇祯十二年(1639年),海宽的师傅慧喜示寂,海宽接受朝廷文书,成了少林寺第二十八代住持。然后,农民军便来打少林了,海宽率僧兵苦战,守住了这千年基业。
清廷闻其名,顺治三年,打算仿照明朝少林住持任职制度,给他换个清廷的文书,他借口足疾末领。
这下清廷便对他不放心了,处处小心监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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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想联络我龙门派,一起反清复明?”
听海宽说明来意,王常月沉默不语。他知道满清大势已去,要不然不会离开北京。可干这险事,于我龙门派有何益处?
海宽微微一笑,令徒弟永玉和尚递上一纸信札,“此乃大明锦衣卫都指挥使陶成的信札,陶掌印亲笔承诺,若您肯助大明收复洛阳,便奏请朝廷为龙门派颁发文书。如今虎狼横行,王律师当随老衲一起,斩妖除魔才是”。
原来,陶成见马吉翔屡建功勋、圣眷愈来愈浓,感到了压力,也想立大功、博取朱亨嘉欢心,遂任族弟陶显为锦衣卫河南千户,令其携自己的亲笔信,策动少林寺、龙门派等宗教势力起义。
见了陶成的亲笔信,王常月觉得振兴本派的机会来了,轻轻说道,“大师欲斩妖除魔,贫道敢不从命”。
第471章 河南(四)
严遵诰留尚之信部驻守虎牢关、大周山后,率五万多精兵由郑州东进,直取开封。
清宁南靖寇大将军罗托、户部尚书郎球、总督李荫祖在开封集结了三万五千战兵,一边依坚城而守,一边令吴景道出洛阳、张应祥出睢州,夹击明军。不料去洛阳的信使半路返回,言明军已克郑州、荥阳,通往洛阳的驿路断了。
罗托只觉眼一黑,召李荫祖责之曰:“汝劝本帅放弃要隘,集中兵力守卫开封。如今明军趁虚而入,连荥阳都丢了,如之奈何?”
李荫祖却满不在乎,“大将军勿忧,开封,天下坚城,当年李自城攻了三次都攻不下来。只要守住开封,明军便不敢从河南北渡黄河,山西、京师便保住了”。
罗托却是个懂军事的,问道:“黄河即将解冻,若明军水淹开封呢?”
当年李自成三打开封,明军先决口黄河,水淹李自成军;后来李自成又决水反淹明军。可怜开封城内原有百余万人口,被李自成一场大水,淹死百万,至今也没恢复元气,不过三十多万居民矣!
“哈哈哈”,李荫祖忽然朗声大笑,“大将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伪明光武皇帝最是假仁假义,本督料明军绝不敢掘黄河淹城”。
听了李荫祖的话,罗托半信半疑。他是宿将,可不敢将希望寄托于明军不敢上,自领两万八千大军守城,令郎球率七千骑兵于城外驻扎,一者可以骚扰明军,二者可以阻止明军掘河。
明军来了,唱着《满江红》,铺天盖地而来。
中牟、尉氏、通许、陈留等开封周边城池被一一拔下。托李荫祖集兵守开封的光,这些地方仅各有数百守兵而已,没费多大劲。
然后,兵临开封,真正的恶战来了。
先在开封西南部的新城镇对垒。清军参将尤见在新城外筑壁垒三重,垒后竖投石机百余架。
明军攻城时,清军万石齐发,铳矢横飞,伤亡惨重,参将黄大振被巨石砸为肉泥。
严遵诰大怒,下令步炮协同作战,大炮轰完,步兵立即跟上,连破三重垒,突入新城。尤见大恐,率残部突围,被刘文秀陈斩。
接着,双方在杏花营激战。
清总兵孔希贵十分阴险,在杏花营外,遍置木蒺藜、铁蒺藜、陷马坑、炸炮,上铺茅草、黄土,又令游击赵世泰、都司韩进各领精兵五百,伏于杏花营前的树林中。
大明兴业侯杨辅臣率五千精兵,猛攻杏花营。不断地有战马被陷马坑别断了腿,士卒踩中蒺藜者无数。
杨辅臣皱了眉,令部将汪伯升率五百步兵为大军清障。
汪伯升部手提小铲,身背竹筐,发现陷马坑即用铲填平;发现蒺藜,便拾入筐中,开始很顺利,迅速逼近杏花营。
“轰”,“轰”,“轰”
不断的有士兵踏中钢轮发火装置,被炸炮炸伤。这种古代的地雷,“制以生铁铸。空腹,入药,杵实。入小竹筒,穿火线于内。外长线穿火槽”,虽然不容易炸死人,却能让人缺胳膊断腿,极伤士气。
“告诉弟兄们,走慢点,发现炸炮上的细线,便用刀割断”,汪伯升下令。
在炸炮的威胁下,明军走得慢如蜗牛,边走边寻找炸炮的细线割断,线很细,不容易看清,稍不注意,便会被炸伤。
终于走到杏花营下,杨辅臣钢牙紧咬,“这守将太阴,等打下杏花营,本将要剥了他的皮。攻城!”
明军被陷马坑、炸炮等折腾了两个时辰,又累又饥,带着怒火攻城。
孔希贵见明军尚能战,沉住气,又守了一个时辰。
“差不多了,明军已经疲倦了,正在吃干粮、喝水”,孔希贵放下了千里镜,下令道:“发信号,让伏兵出击”。
城上大旗摇动,“杀杀杀”,赵世泰、韩进从树林中杀出,孔希贵也出城反击。
明军被杀得大乱,游击汪伯升战殁于军中。
杨辅臣陷入重围,正在危急,亏得参将潘永禧拼死相救,方才脱险。
狼狈后撤,遇到了明军总兵沈寿岳,见状大惊,“兴业侯缘何如此狼狈?”
杨辅臣愤愤道:“予一时不察,中了清虏埋伏,真正气死人也!沈公缘何来此?”
“大将军怕兴业侯有闪失,派予来接应。予带来了三万斤火药,定为您血恨!”
沈寿岳令部将汤斯祜、安和尚,挖地道崩城。
杏花营不过是座小土城,“轰”的一声,便被地道里的火药炸塌了。
“杀!杀!杀!”
杨、沈二人率部从豁口冲入。
孔希贵、赵世泰见势不妙,逃回开封,韩进也想逃,没逃掉,沈寿岳看见了他,取出大梢弓,只一箭便射了个透心凉。
双方各付出数千人的代价,终于杀至开封城下。
严遵诰放下了千里镜,脸色沉重,开封雄城,名不虚传啊!的确,城高四丈余,光护城河便宽十余丈。
“填河”,严遵诰下达了军令。
数千辆装满泥土的斗车往护城河冲去。
“开炮”,城墙上,罗托大吼。
“还击”,城墙下,严遵诰不甘示弱。
炮声隆隆,护城河终究被填平了,一千余名明军将士,长眠在护城河边。
郎球的骑兵出动了,不断地骚扰,明军大军一出动,他们上马便跑;大军一回营,又冲上来射箭。虽然没造成太大损失,却像苍蝇一样,挥之不去,令明军无法专心攻城。
严遵诰不得不将各部斥侯集结起来与清军骑战,又多布小炮射杀虏骑,最后在城外布路障,筑壁垒,阻挡虏骑奔驰。
“轰隆~轰隆~轰隆~”
攻城的重炮轰响,一颗颗二十斤重的大炮弹向开封城墙砸去,看上去千疮百孔,不过只是给开封挠痒痒。
“咚~咚~咚~”
进军鼓敲响了,一队队步兵在楯车的掩护下,缓缓逼近城墙,山岳般向前推进。
“嗖嗖嗖”,清军开始抛射,箭矢呼啸飞掠,如蝗虫过境铺天盖地。
“举盾!”
明军老兵将盾牌举在头上,跟在楯车后,迅速地冲入抛射死角。
双方互相点射,自由发挥。城上的往下射,城下的往上射。不断地有军士中箭倒地。
一架架云梯架了起来,明军蜂拥持刃而上,城头上,礌石、滚木、金汤、火油,海潮般迎向明军。
连攻一个月,始终拿不下城池。
“大将军,末将有一计可速取开封”,严遵诰正为攻城发愁,耿继茂来献计。
“何计?”
“大帅何不学李自成,水淹开封?”
“哎,若如此,奈城中三十万百姓何?陛下乃仁君,我等大臣怎可让圣名蒙羞?”
严遵诰叹了口气,道:“还是多筑壁垒、深挖壕沟、遍栽栅栏,困死清虏”。
第472章 河南(五)
“这张应祥好大的胆子,竟敢袭扰本帅的粮道!”
严遵诰久攻开封不下,正火大,偏有不怕死的,来捋他的虎须。镇守睢州的清南阳总兵张应祥,奉李荫祖之命骚扰明军粮道。他是李总督心腹,执行军令很坚决,率五千人,从睢州出发,连克杞县、通许,伏击了一支明军运粮队。
这主要是严遵诰大意了,没想到只有五千战兵的睢州,居然敢主动进攻自己后方。
“哼,看来不剿平这张应祥,便无法专心攻打开封啊”,严遵诰自言自语,派征虏副将军刘文秀领兵一万去荡平张应祥,对刘文秀打仗的本事,他是放心的。
清南阳总兵张应祥,在南阳一带很有名,这源于一段打狗的传说。
那一年,中原鹿正肥!
李自成围攻南阳,大明总兵猛如虎固守,城破,持短兵巷战,大呼冲击,血盈袍袖,过唐府门北面,叩头谢恩而死。然后老李北上打开封,孙传庭率兵驰援,在南阳打来打去。老李干脆屠了南阳城,“内外尸骸布地,男女老幼仰伏坐倚之状,填家塞巷无置足处”。
顺治三年,张应祥总镇南阳,吓了一跳,死尸遍布,白骨累累,异味刺鼻,不见百姓,狂犬成群。这些狗以腐尸为食,争斗互咬。人若进城,便被吃惯了人肉的野狗攻之。
“如此这般,唯有先打狗了!”
他下令建造木笼,安上轮子,让士兵钻进笼内,手执锋利长矛,由马匹拉着向城内奔去,隔笼刺狗。用了一个多月,方将城内外野狗捕杀殆尽。因为这段传说,南阳百姓称其为打狗总兵。
狗杀得多了,做事便很狗血。张应祥不因兵少而惧战,连下数县,袭扰明军粮道,给严遵诰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禀总镇,陈留附近发现明军踪迹,大约万人”,张应祥正游击得快活,斥侯来报。
“返回睢州”,他不傻,知道自己兵少,尽量避免与明军大队交锋。
五千训练有素的绿营,跑起来一阵风,迅速返回了睢州。
刘文秀却不想放过他,此人不除,后患无穷!率军攻睢州,围三阙一,留东门与清军逃命。
张应祥敌不过,溃城而出,由东门往归德府治商丘而逃。刚逃到宁陵,刘文秀早已安排好的伏兵尽出,打狗英雄终成野狗口中之食。
??
吴景道待在河南有很多年了,顺治二年(1645年),便是河南布政使,后擢巡抚、兵部尚书。
三年前,他上疏请求告老还乡,七十多了,在汉奸中也算高龄。
顺治帝先是准了,明军一北伐,又重新起用为河南巡抚。国有一老,如有一宝,河南如今这么乱,没有汝这样的老臣镇着,朕不放心。
于是,吴巡抚只好拖着七十五岁的老骨头,继续为主子爷效命。
身为正黄旗汉军铁杆汉奸,听闻明军攻陷了荥阳,不顾年老体弱,率一万兵马往虎牢关杀来。
“抚台,前面便是巩县,过了巩县,便是虎牢了”,参将姜新禀道。
“咳,咳,咳”,吴景道用手帕捂嘴,居然渗出血来。
姜新大惊,“抚台,您身体有恙,请留在巩县坐镇,末将率军去取虎牢”。
“不可”,吴景道止住了咳,摆了摆手,“予巡抚河南,守土有责。虎牢是在予手中丢的,自然应由予亲自夺回”。
此时的虎牢关已经废弃,不过关墙犹在,尚之信率三千兵马驻守此处,又令班志富率两千锐卒守汜水南端的大周山。
一万河南绿营,正在打造长牌,准备攻山。
山上的一棵老柏树,被风刮得呼呼响,似乎是知道要打仗了,在发抖。老树们都是见过世面的,从周穆王柙虎于此、得名虎牢以来,多少豪雄在此征霸天下。刘邦与项羽的成皋之战、李世民与窦建德的武牢之战??
“呜~呜~呜~”
进攻的号角吹响了,刘二虎举着长牌往上攻。
他本是明军一小卒、大明游击姜新的部下。后来,姜游击投了清,他也就跟着投了清。
一开始,看着自己头上的小辫儿,怎么也不舒服,后来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再后来,姜游击升了参将,看他有膀子力气,提拔他当了把总。
把总也算官了,当了官,便有了钱和女人。刘把总成功地置了业、娶了妻、生了子,把祖宗忘得一干二净。
“二虎,汝带队上,攻下了虎牢,老子重重有赏”,攻山前,姜新亲口许诺。
一想到“重重有赏”这四个字,刘二虎心热了,率三百部下,攀山而上。
“轰!轰!轰”,明军的小炮响了。
“莫怕,冲上去,炮就没用了”,刘二虎喊了句,带头狂奔。
“嗖嗖嗖”,箭如雨落,他将身子一弯,躲在长牌后面,继续往上登。
“呯”,前面一个倒霉鬼被火铳射穿了藤牌,浑身皆是窟窿。
“快,将身子伏低”,刘二虎吼道,然后就再也说不出话了。一根大木头,带着威势呼啸而来,连人带牌,压扁。
??
一万大军,攻了十日,损兵一千,不得寸进。
吴景道见虎牢不好打,留下一千兵马监视,率军向南,攻打大周山。
南下轘辕关,进入少室山。
“哒哒哒”,一什清军斥侯正在巡探,几十个全副武装的僧人拦住了去处,“阿弥陀佛,此乃少林清修之地,请施主们绕行吧”。
清军什长大怒,“贼秃驴,竟敢拦大爷的路”,拔刀欲砍。
也是奇怪,对面那笑嘻嘻的大和尚,不知用了什么法术,手指一点,自己意然半支手臂酥麻。
“什长,这群贼秃驴都是有功夫的,不好惹。咱们何必跟这些出家人置气,绕路便是。
“呸”,什长吐了口唾沫,率队绕路而行。
吴景道部穿过嵩山主山太室山,来到了大周山脚下。
八千清军猛攻大周山,山上的明将班志富发了狠,率两千部下死战不退。他手持大刀,亲临一线督战,见到畏战者,便是一刀。
王常月登上了少林寺,求见住持海宽,大雄宝殿内,清风徐徐,海宽一动不动,似乎在入定。
王常月沉不住气了,“大师说要斩妖除魔,此正良机耳!”
“阿弥陀佛”,海宽禅师双手合十,“老衲已派弟子带信给尚总镇,请他绕道嵩山,奇袭清军侧后”。
第473章 河南(六)
“尚公台鉴:出家之人本应超凌三界、逍遥山林。然欲求出世,必先入世。我佛既有慈悲心,亦有狮子吼。胡虏乱华以来,衣冠尽毁,生灵涂炭,此非亡国,实亡天下。人神之共愤,三教所不容。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纵方外之人,亦有卫天下之心。今伪巡抚吴景道东攻大周山,少林、龙门欲聚众千余,举义嵩山。公若引兵而来,攻击敌后,则景道必败,洛阳可得。一点痴愚,天地可见。阿弥陀佛!少林第二十八代主持海宽拜上”。
虎牢关上,尚之信阅过海宽惮师这封信,既惊奇又振奋。惊奇者,归顺大明的义军无数,可出家之人举义反清的,还真是少见。振奋者,若这和尚所言是真的,吾率军偷偷潜入嵩山,与这两支义军会合,突袭敌后,必能大败清军,攻取洛阳,这功劳可不小。
别看尚之信年轻,却生性狡诈多疑,既想立大功,又怕中了清军的奸计。历史上,这性子吃了大亏,先反清,又投降,最后被诛杀。
他先查看了送信的少林弟子永玉和尚的度牒,嗯,果真是少林僧人。
再一看,这和尚胖胖的,相貌忠厚,不像是骗子。
“哼哼,这分明是清虏的诡计,欲谋我军。来人,将这和尚拖出去斩”,尚之信大喝,留心观察永玉的面色。
好个永玉,丝毫不惧,反气得青筋暴起,“总镇好不晓事,贫僧一片赤诚,为何反要杀我?”
“令师说得都是真的吗?”
“总镇如不信,贫僧愿在佛祖面前起誓,若有诓言,死后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这下尚之信信了,出家之人,最敬佛祖。这和尚敢在佛祖面前发誓,定是真的。
“本镇肩负全军安危,不得不心谨慎一些,请小师傅见谅”,尚之信先陪了个礼,郑重说道,“请告诉海宽大师,本镇即刻出兵”。
??
大周山并不高,不过一百八十丈左右,因宋仁宗曹皇后建塔其上,又名塔山。
山上的明军已到了最后关头,贾峪、朱家峪、牧子峪、开峪、水峪、胡峪、榆峪、老鸦峪、十贯峪全部失守。
班志富率残军撤到了山顶的铁佛寨,两千兵马,仅剩八百。
“世子,您再不救援,末将可就要战殁在这了”,望着虎牢关的方向,他喃喃自语。
山下,姜新已经开始向吴景道祝贺了,“抚台,明军已经顶不住了,此山一破,我军便可进入开封府”。
“姜参将,此战,汝居功甚伟,本抚已经上疏朝廷,为汝请功了”,吴景道抚须微笑。
“谢抚台”,姜新大喜。
“不用谢本抚,此皆汝应得的”,吴景道又道,“须防困兽犹斗,晚上要多加岗哨,小心明军劫营”。
“嗻!”
??
尚之信带着两千多精兵潜下虎牢关,突袭山下监视自己的一千清军。
清军未料到明军会下山反击,大溃,明军阵斩游击一名,千总两人。
然后来到了嵩山主峰太室山,海宽、王常月率一千五百名义军,已等候多时。
合军一处,足有四千,往大周山出发。
今晚星月无眠,明军突然出现在清军大营后方。清军虽然多布了岗哨,可重点布在寨前,后方布的少,没想到明军会从后面出现。
“敌袭!敌~”
营门口的哨兵刚喊出声,便被射倒。
“杀~杀~杀!”
明军如海潮般涌入。
“怎么回事?哪来的杀声?”
姜新急忙冲出军帐,发现四面八方皆是火光,知事不可为,急奔入吴景道的大帐,“抚台,事急矣!末将护送您杀出去!抚台~抚台~”
没有应答,仔细一看,吴景道嘴角流血,居然已经病死矣。
姜新没奈何,只好上马逃命。
“看,那有个虏将,射他”,一明军队正发现了姜新,指挥部下放铳。
“呯呯呯”,数声铳响,姜参将被射得血肉模糊。
“这便是那伪清巡抚吴景道?他是怎么死的?”尚之信盯着尸体问。
“禀世子,此獠已七十五岁,带病出征,昨晚恰好病死在营中”,部将时应运答道。
“记住了,此人是战死的,被本镇亲手斩杀”,尚之信脸色一沉,拔剑便砍下了吴景道的首级。
“跪下!”
大校场上,跪了一地俘虏。
大周山之战,尚之信歼灭了六千清军,其中有三千多俘虏。他的损失也很大,五千兵马仅剩三千了。便想用俘虏补充战损,又怕他们反复,下令在地上栽上木桩,将俘虏中的将领、官员挑出,五花大绑,捆于桩上。
“告诉那些军士,若想活,便将这些虏将杀了,不杀虏将,本镇便杀他们”,尚之信的眼中寒芒四射。
“总镇有令,杀虏将者活,不杀虏将者死”,大校场上,呼声四起。
三千俘虏兵,每十五人分到了一员虏官。
“呀”,一小卒发现了一员经常欺侮自己的虏将,一刀挥去。
有人带头便好办了,很快便将虏将屠戮一空。尚之信少了三千俘虏,却多了三千部下,兵力增加至六千。
他留兵一千守虎牢,率五千兵马攻取洛阳。先后攻克巩县、偃师。很顺利,城里的战兵皆随吴景道出征了,仅余些守兵而已。
很快便打到了洛阳城下。
河南知府、洛阳守备望着城里那一千甲胄不全的守兵,苦笑一声,开城门降了。
十三朝古都洛阳的光复,大大振奋了明军的士气。大学士何吾驺兴奋地作待曰:
《闻王师复洛阳》
孰云死去万事空?
泣作家书告乃翁。
洛阳城里春风起,
恰是风流光武中。
闻何吾驺做了新诗,朱亨嘉令人取来一观,看完后哈哈一笑,何卿啥都好,就是气魄小了点,才打下个洛阳,就高兴成这样。
“来人,取纸笔来,朕为何卿再添四句”,刷刷刷,某人笔走龙蛇,又添了四行苍劲有力的大字:
河岳草满起飞鸿,
中国王气已腾空。(“中国”源于洛阳)
文争武战意未尽,
刚下洛阳思开封。
此次这尚之信功劳甚大,不可不赏,朱皇帝大笔一挥,封其为宜阳伯。
再次传令严遵诰速取开封,至山东与己会合;为进一步打击清虏,八百里加急,催促范友贤加速攻入陕西。
第474章 请罪
皇帝一张嘴,将军跑断腿。
光武大帝令严遵诰尽快攻下开封、来山东与己会合。严遵诰岂敢怠慢,只好苦着脸,用人命去填这开封城。
本来他拿定主意是想长期围困开封,待敌粮尽自破。可皇帝不跟他讲这个,连下谕令,速取开封。没法子,只有拼了!
“桂副将,汝主攻大梁门(西门);余副将,汝主攻安远门(北门),炮声一停,立即攻城”,严大将军下达了军令。
开封,天下雄城,外城、内城、皇城,层层相叠,防御体系极其完备。严遵诰仔细观察后发现,西门宽阔,可容纳攻城大军,北门守军数量较少,遂将攻击重点放在了这两处,又令其他诸将虚攻其他城门,作为疑兵。
“末将领命”,桂蟾、余公亮二将大声应诺。
“记住,炮声一停,即刻攻城”,严遵诰嘱咐道。
“是!”
“轰!轰!轰!”
二十斤的铁弹、石弹,夹杂着开花弹射向城头。
“快下城,防炮!”
城头上的清军老兵,除留下监视哨外,纷纷下城躲藏,留在城上的,也皆隐藏于矮墙之后。
只剩下一些民夫在城头四处乱窜,大多是刚被征发上城的百姓,前几批上城的,经过一个多月的守城战,早已有了经验,将身子伏得低低的,隐于矮墙、箭垛之后。
“轰”,一颗开花炮弹在民夫中爆炸,这种炮弹对城墙破坏不大,却能大量杀伤守兵,顿时便杀伤了十余人,全是刚上城的百姓。
开封城内,除了有两万多清军外,罗托、李荫祖还征发了两万多百姓协守,这些民夫的伤亡远大于守军。
“不要乱,直娘贼,想活命便蹲下”,管理这队民夫的把总大吼。
“令李督宪去安远门,吾自去大梁门”,罗托和多尼不同,十几岁便从军伐明,着实打过不少仗,作战经验丰富,一听炮声的疏密,便判断出了明军的主攻方向。
炮身刚停,硝烟未散,数千辆楯车,寂无声息地向城墙袭来。
“嘭~嘭~嘭~”
一架架云梯架上,身经百战的明军将士,持刀牌而上。
“叭!”
巨大的狼牙拍将云梯上的一名明军老兵扎成了无数个血泡,桂蟾大怒,趁着狼牙拍回收的空隙,一跃登城。
作为曾经的薪黄四十八寨义军中的猛将,桂副将手下着实有两下子,刀刀狠辣,十步杀一人。
“杀虏!杀虏!杀虏!”
见将军威武,桂蟾的部下士气大振,齐呼“杀虏”,扑向城头。
罗托神色一沉,唤来甲喇章京珲津,“汝替本帅取那敌将之头来!”
“嗻!”
珲津是清军中的猛将,部下八百巴牙喇兵,个个身披三层甲,手持骨朵、狼牙棒、铁棍、大斧等重兵器,十分骁勇。罗托将其部作为杀手锏,哪里危急,便派往哪里。
“嘭!”
一根巨大的骨朵,砸中了桂蟾的大刀,两臂一酸,心内凛然,“这虏将好大的力气!”
骨朵,本名胍肫,讹为骨朵,俗称金瓜,类似长柄锤,顶部是一个蒜头或蒺黎形的重铁器。因为甚重,非力气极大者不能使,大明一般将这种武器作为仪仗。战场上有“锤,棍将不可力敌”之说。
珲津一招占了先,骨朵呼啸着招招进逼。杀得桂蟾暗暗叫苦,十几招后,一个不小心,被砸中头颅而亡。
余公亮攻打安远门,刚开始还顺利,其部有数百人登上了城。
李荫祖来了,高呼:“给本督射!”
“呯呯呯!”
铳响了,数十名明军倒于血泊中。
余公亮大怒,不退反进,驰入清军阵中,连杀十余名铳手。
清游击赵世泰率军来挡,余公亮一刀便将其劈下城墙。
“啾”,一枝冷箭,带着啸音,射中了余公亮的面门。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古来多少英雄,都死于暗箭之上。
精心准备的攻击,又被击退了。双方都在舔着伤口,等待着下一场血战。
??
“报!敌骑兵突袭我军北城前寨,伤亡三百余人”,大帐内,严遵诰正为攻不下开封气恼,又传来烦心的消息。
“本帅不是传令深挖壕沟、高筑壁垒吗?敌骑兵怎么过来的?”
“禀大将军,敌骑兵下马,扎木排度过壕沟,翻过壁垒,偷袭了北城前寨”。
“混帐!本帅三令五申,多布岗哨,竟敢玩忽职守!来人,将北城前寨千总周昆斩首示众、以警三军”,严遵诰大怒。
血淋淋一颗人头一砍,大帐内寂静无声,皆怕触了霉头。
终于,征虏副将军刘文秀说话了,“大将军,如今黄河已经解冻,开封已成一座孤城,敌骑兵的活动空间大大缩小,正是围歼敌骑的好时机呀!”
严遵诰仔细思索,的确,黄河封冻时,敌人的骑兵可以从北边的卫辉府、大名府得到补给,神出鬼没,不好对付。可现在黄河解冻了,千里黄河水涛涛,黄河北岸的清军再也无法增援南岸的开封城,敌人的骑兵也只能在南岸活动,正是消灭他们的良机。
“将本帅的军令至各府、州、县,各类军民人等,若有发现虏骑行踪告密者,赏银百两;杀虏一人,赏银五两”。
随着这道军令的下达,清军的骑兵走到哪,都有人告密,不断地被围剿,落单的,往往被各地百姓群起攻之,割了人头领赏。
爱新觉罗·郎球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七千骑兵仅剩三千多,缺吃少穿,日益艰难。其实,黄河封冻前,就有部下劝他,撤过黄河。他不肯,撤到黄河以北,自己倒是安全了,可开封便彻底成了一座孤城,将来怎么面对被困在城内的两万多袍泽兄弟?
郎球是个讲义气的人,又姓爱新觉罗,为了对得起这个姓,他坚决不肯撤过黄河。
所以,他被包围了。
开封城北的陶家店,万余明军将三千多清骑围得水泄不通。
“儿郎们,为了大清,随我冲出去”,郎球大吼,驰马左冲右突,终至力竭。
“皇上,奴才尽力了”,郎球不愿被俘受辱,拔刀抹了脖子。
“来人,将这虏将的人头送到城内,劝彼等投降”,严遵诰想劝降开封,然而得到的却是一封战书:“口舌之力,可以休矣。枕戈待旦,静候君来!”
生气了,这一回真的生气了!
严大帅又狂攻了一个月,再次丢下了一地尸体,毫无所获。
“大将军,我军在开封城下已损兵过万,再这么打下去,兵都打光了,去了山东也无法增援陛下”。
“是啊,大将军,开封已是孤城,不如长期围困,待敌粮尽,必破”??
刘文秀、杨辅臣、陈友龙、耿继茂、沈寿岳诸将皆不欲强攻,建议改为围困。
严遵诰长叹了口气,“圣上命本帅速取开封去山东会合,现在看,开封,一时半会打不下来,予完不成军令,唯有向陛下请罪了!”
??
“臣遵诰言:皇天眷命,统驭万方。陛下圣德广运,乃圣乃神,乃武乃文,奄有四海,为天下君。自北伐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取,荡清腥膻,恢复衣冠,凡我汉民,莫不欢呼雀跃以庆。臣本庸才,陛下起臣于俘虏,召对平台,委以军事。知遇之恩,粉身难报,甘附骥尾,以供驱驰。渡江以来,大小数十仗,披坚执锐,冲杀在前,非为功名,惟愿报圣恩于万一。然兵者诡道,变化难测。陛下令臣速取开封,开封者,天下坚城也,体系完备,炮石难摧。三军将士,舍生忘死,冒矢石而登者,盖尽武人之使命、忠陛下之职分也。今昼夜相攻三月,日损兵三百,万余忠魂,葬于坚城之下。长此以往,纵克开封,亦无力北上矣。臣斗胆,改强攻为围困,为我部稍存元气,以为陛下他年之用。军法如山,臣竟违之。席藁待诛,静候吾皇之斧钺。伏惟吾皇大奋乾断,益普高明,继承列圣,振兴中华,明尧舜禹汤文武之道,兴唐虞三代之治。臣不胜怀忠奋义,情发激切之至。微末愚忠,谨拜表以闻”。
看到严遵诰的这道请罪表,朱亨着心潮久久不能平静,尤其是读到“万余忠魂,葬于坚城之下”时,更是伤心。严遵诰的部队,可是朕的嫡系,每死一个,朕都心疼,何况一下子折损了万余!这开封城简直成了血肉屠场,就这么和清虏拼消耗,不划算!
严遵诰仁义啊!为了保住部下的生命,不惜违抗朕的军令。严遵诰忠诚啊!上表请罪,甘愿领死,这是为了保全朕的颜面。
朕又岂是糊涂昏君?擅杀忠臣之事,朕绝不为!
批复严遵诰道:“开封坚城,强攻无益,准尔长期围困,暂不渡黄河,与朕会合”。
严遵诰部来不了了,水师前一阵子又受了重创,现在山东战场仅剩下了皇帝亲领的十余万兵马。
凭这十几万人能一口气打到北京去吗?诸臣对继续北伐还是固守山东产生了分歧。
听着诸臣斗嘴、争论不休,光武大帝的驴脾气上来了,昂然怒吼,一锤定音:“没什么好议的,我军困难,清虏更困难。传朕的旨意,三军继续北上,不克北京,誓不还师!”
第475章 称臣
“漠西蒙古和硕特部达延鄂齐尔谨奏言大明光武皇帝陛下:
皇天眷命,统驭万方,普天率土,明祚为尊。陛下实上天之元子,华夷之正主,九夷八变,各受封贡。泰运初亨,万国仰维新之治;圣德博大,蒙古弘无极之仁。臣生长西番,不知礼仪,先年被清虏诱引,入边作寇,时有抢掠,人马杀伤,坐失扶赏,罪恶自取。近日天助皇明,北伐中原,屡战屡胜,臣幡然醒悟,痛心内附,誓不敢再挠各边,自取天诛。情愿拜受封职,永为藩夷。
臣西番不通文字,原无表式,故向四川督抚衙门,求得表式表纸,泣血陈情,写成表文,实出诚心。望乞陛下怜悯臣悔祸之心,宵臣以前听奸言扰边之罪。今进贡良马五百匹,俯赐准留。臣伏望圣恩,乞赐以官职,许以贡市,每年进贡,各立市场。则世世代代,感戴恩德,不敢背叛。如有违犯,必遭天杀。谨奉表文,微末愚诚以闻”。
山东郯城磨山镇明军大营,朱亨嘉率领着大军北上伐清,刚扎下营寨,亲卫来报,和硕特汗国来了使臣,奉上表章一道。
打开一看,却是道称臣请封表,不由得暗叹,固始汗一死,和硕特无人啊!这达延鄂齐尔汗刚继汗位,便向朕称臣,也不知该说他骨头软,还是该说他识时务。
不对,这么快便改换门庭,弃清归明,决不是识时务那么简单,定然是内部不稳,想借助外力来巩固汗位。嗯,如今明强清弱,这位把主意打到朕的头上来了。
哼哼哼!
朱亨嘉冷笑了几声,下令宣使臣进帐。
他猜得没错,新上任的和硕特汗国达延鄂齐尔汗,如今正处于内忧外患的状态。内部,布达拉宫的阿旺罗桑嘉措先后拉拢了仲麦巴、罗桑、扎仓等家族,正在积蓄力量,蠢蠢欲动;外部,噶举派的纳姆加尔王(位于印度的拉达克地区)一直骚扰边境。达延鄂齐尔见大明势盛,便起了向大明称臣,借势巩固汗位之心。
和硕特正使达延鄂齐尔的六弟多尔济、副使仲麦巴·陈列嘉措进入了大帐。
一进帐,光武大帝便给了二人一个下马威。厉喝道:“尔和硕特部奴事清虏,屡次兴兵犯境,今又向大明称臣,是惧我大明兵威吗?”
这话说得甚为无礼,并非朱亨嘉狂妄,而是试探。若使臣惶恐请罪,定是内部不稳,那自己便有隙可乘了;若使臣态度强硬地顶回去,则说明和硕特部内部虽有不和,但还未到伤及国本的地步。
陈列嘉措被震住了,跪伏于地。
多尔济却哈哈大笑:“吾和硕特部雄踞漠西,以高原为城墙,以河流为盾牌,二十万勇士抹马励兵,何惧大明兵威?大汗令我等来此,实为向大明称臣交好。陛下竟以兵威迫之,有失天朝大国体面”。
一见多尔济这态度,朱亨嘉心里有了底,看来这和硕特部还没到分崩离析的程度,暂不可图。老奸巨猾的他立即换了副嘴脸,笑道:“刚才朕是跟二位使臣开个玩笑,来人,摆酒,与二位使臣洗尘”。
推杯换盏、其乐融融。朱亨嘉看似随意地问了句:“索南饶丹第巴身体可好?”
索南饶丹是固始汗的左膀右臂,德高望重,他若活着,和硕特汗国便乱不起来。
“索南饶丹第巴身体有恙,一直在家静养??”,陈列嘉措正要往下说,“咳”的一声,多尔济打断了他,“第巴不过是小恙,前些日子已经好转了”。
“这就好,这就好呀,索南饶丹第巴可是有名的贤人,朕希望他长命百岁”,光武大帝的脸上,露出了真诚的微笑。
??
“陛下,和硕特副使陈列嘉措求见”,喝完酒,朱亨嘉正准备休息,亲卫来报。
“咦?他来干什么?宣他进来吧”。
原来这陈列嘉措乃是仲麦巴家族成员,阿旺罗桑嘉措的亲信。如今达延鄂齐尔正和阿旺罗桑嘉措明争暗斗,这位是来取得大明支持的。
朱亨嘉大喜,刚磕睡便有人递枕头!正愁汝和硕特汗国不内乱,现在尔等自家人斗自家人,真的是再好不过!
当即装出一副虔诚的样子,“哎呀,您竟是上师的使者!朕委实不知,刚才多有得罪!快请座,上茶,上最好的茶!”
“陛下也信佛?”
“不瞒尊使,朕最喜礼佛,不管心里多烦,只要一听经文,立马便踏实了。不光是朕,朕的那些后宫妃嫔,个个都爱听经文”。
“陛下您真是虔诚??”
二人越聊越投机,朱亨嘉忽然说道:“朕想请阿旺罗桑嘉措上师来南京讲经,一者可以朝夕请益,二者可以普度我大明亿兆百姓,如何?”
陈列嘉措大喜,上次上师去了趟北京回来,大大增加了自己在青藏的威信;此次若是能再去南京,那地位可就稳如磐石了。
“予一定将陛下的美意,转达给上师!”
“嗯,朕准备派使臣敕封上师和达廷鄂达尔,邀请上师来南京讲经”。
??
布达拉宫,雄伟壮观,四十岁的阿旺罗桑嘉措盘坐着,宝相庄严,双目灵动,深不可测。
当年他还只是个少年,被藏巴汗逼得躲到了山南,没法子,只能和扎什伦布寺的那位一起,请固始汗出兵,建立了噶丹颇章王朝(噶丹颇章是哲蚌寺的主殿名)。但那只是虚名,固始汗和索南饶丹牢牢把握着军政大权,自己不过是傀儡而已。
好不容易等到固始汗薨了,索南饶丹病重,不甘寂寞的他,开始夺权了。
先是四处讲法,着书立说,写了一大堆经典,增加声望。上次从北京回来,顺治帝赏赐了大量财帛,他分毫不取,全部捐出来修建寺庙,一口气建了十三座,大家都称赞他品德高尚。
然后,巩固内部、广收弟子、扩张势力,仲麦巴、罗桑、扎仓等大家族,很快便一个个地成为了自己人。
接着,交好外部。除了大明,还积极地向准噶尔部伸橄榄枝,说巴图尔珲台吉的六儿子葛尔丹是尹咱呼图克图转世,召到哲蚌寺亲自教导,收为弟子。十大呼图克图是仅次于布达拉宫和扎什伦布寺那两位的存在,喜得整个准葛尔部眉开眼笑。
他出身于琼结巴家族,拥有日喀则地方势力的绝对支持,还兼任哲蚌寺和色拉寺的主持。慢慢地,势力越来越大。
“上师,陈列嘉措回来了”,左右来报。
“哦,让他进来”。
陈列嘉措带来了光武大帝的“善意”和邀请。
“大明邀请我去南京讲经?”
“正是,大明光武皇帝陛下非常虔诚,想请您去南京讲经,好朝夕请教。他还派了使臣,重发了敕书,承认了清廷给您的所有尊号”。
“此事,汝办得很好,下去歇息吧”,阿旺罗桑嘉措和煦地一笑。
然后,前往哲蚌寺,教导弟子葛尔丹学习经文。
??
奉
天承运
皇帝制,曰:圣恩远播,凡日光普照之处,莫不尊亲;徳泽溥将,暨九州四海之远,罔不率俾。朕继太祖遗志,北伐鞑虏,恢复中国,长戈所向,未有一败。咨尔达延鄂齐尔,继承父业,崛起漠西,自恃兵强,屡犯天朝。朕本欲发兵讨之,闻尔幡然悔悟,知尊中国,东叩万里之关,恳求内附。尔情既比金坚,朕恩自比海深。兹特封尔为归义王,赐之诰命。壮哉!鸿雁东飞,漠西亦有忠良;白鹿南奔,万邦咸附天朝。自封以后,尔当理政抚民,以仁治国,恪奉三约,永肩一心,以忠诚报天朝,以信义睦诸国。禁戢夷众,毋令生事,恪循要束,勿负朕意。钦哉,故谕。
皇帝
光武四年三月二十三日
行宝
达延鄂齐尔跪接了圣旨,从此便由汗,变成了王,大明的归义王。
第476章 山东(一)
山东衮州府费县,山清水秀,山多,大大小小的山峰一千四百多座。
和硕额驸石华善率五千兵马逃至此县,和驻沂州的安远靖寇大将军岳乐,一西一东,成犄角之势。他见机得早,逃得快,部下兵马保存得尚算完整。周围有山峦可守,东边有岳乐的大军可以依靠,心算是安定下来。
又有喜事,来了援兵。
二等阿思尼哈番、和硕额附孙延龄率三千多援军从北直隶河间府赶到。
孔有德战死后,昭圣皇太后收其女孔四贞为养女,封和硕公主。因孔四贞与孙延龄早有婚约,孙延龄夫以妻贵,袭了父亲孙龙的爵位,统领孔有德留在辽东、北直隶的旧部。
当年三顺王南下,带走了绝大多数精锐,剩下的旧部极少,不过千余人,孙延龄借着顺治帝扩编汉军旗的东风,又扩充了两千人。刚成军,便被派到了山东,现在清廷就如同一艘即将下沉的破船,捡到一根稻草,都要往窟窿里填。
石华善很客气,请孙延龄吃饭,然后安排防区。虽然同是和硕额附,他的身份可比孙延龄尊贵多了。自身是满人,老姓瓜尔佳,又娶了豫亲王多铎第三女,挂定南将军印,远不是孙延龄这种汉人额附可比的。
“额附,汝率军驻守费县周边的山区,吾守费县县城。可好?”
石华善笑咪味地对孙延龄说,听起来像商量,实际上是在下令。
“嗻”,孙延龄乖乖地向石华善应了声。
本来这是一件极小的事,结果却闹了场风波。梅勒章京王永年、甲喇章京孟一茂、胡同春闹起来了。他们皆是孔有德旧部,因为不怎么受待见,留守后方,所以避免了被歼灭在武昌的下场。孙延龄部六营兵,每营五百人,此三人各领一营,又新召三营,由孙延龄心腹统领。
“额附,凭什么石华善的军队可以驻城里享福,咱们却只能去山上吹风?”
“额附,朝廷欠咱们的行粮什么时候拨下来?”
“是啊,皇帝还不差饿兵,您得给个准话”。
这三位,并非孔有德嫡系,一向不把孙延龄两口子放在眼里,干脆借着换防,闹起饷来。
“哎呀,汝等都知道,这粮饷的事,一向都是公主管的,本额附也作不了主”,孙延龄畏畏缩缩的,像个受了气的小媳妇儿。
三将遂不理他,直接去找孔四贞闹饷,一路走,一路骂。
“呸,这夯货,啥事都听自家娘子的,没出息”。
“这汝便不懂了,人家这官便是靠婆娘得来的,哪像咱们,真刀真枪杀出来的顶子”。
“嘿,听说咱这位公主骚得很,额附可怜,暗中不知戴了多少顶绿帽子”??
“额附,那三个狗贼竟敢一边走,一边编排您和公主”,心腹刘彦明等报于孙延龄。
孙延龄阴狠地一笑,再无适才的彷徨无助,“让他们狂,越狂越好!”
王永年、孟一茂、胡同春来到后衙,见了孔四贞。刚欲说话,一侍女高喝:“大胆,见了和硕公主,缘何不跪?”
这孔四贞谱很大,要求部下都要像跪拜父亲孔有德一样,跪拜自己。封建社会,妇女地位不高。王永年等皆以跪拜孔四贞为耻,“四贞待诸人礼仪如定南时,诸将皆以跪拜四贞为耻,尤不能为延龄下,积怒非一日矣”。
没法子,三人只好跪下参见,膝下似有千斤重,跪得十分勉强。
“末将参见公主殿下”。
好个孔四贞,虽是女儿身,却一身戎装,巾帼不让须眉。
“尔等找予何事?”
王永年先开了口:“按惯例,吾等开拔,应加发行粮,末将想问问公主,这粮饷啥时候发?”
“就是,没有粮饷,末将的部下皆走不动了”,孟一茂接着道。
“粮饷下午便分发各营”,孔四贞冷冷地说。
“多谢公主”,诸将大喜。
“呵呵呵”,孔四贞笑得如铃铛,对孟一茂道:“刚才汝说没有粮饷,便不听调令?”
“末将一时口不择言,呀~”
一声惨叫,脸上绽放出一道血痕。孔四贞柳眉倒竖,取出马鞭猛抽,“打死汝这个不遵军令的狗奴才”。
这顿打,直抽得孟一茂似开了染料坊,青一块、紫一块、红一块。诸将苦劝方罢。
“呸,就算老王爷在世,也不敢如此羞辱吾”,孟一茂啐出了一颗碎牙。
??
“公主,听说您把孟一茂打了?非常时期,万一他率兵投明怎么办?”
孙延龄好心“提醒”孔四贞。
“哎呀额附,汝说得对,此事倒是妾身思虑不周,须派人日夜监视那三人才稳当”。
“监视他们的事,便交给为夫吧”,孙延龄轻轻地替孔四贞揉捏起肩膀来,内心则是狂喜。他早想找借口清洗掉王、孟、胡三人,吞并他们的人马。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嘤,额附,这里,这里再重一点”,孔四贞倒是不客气,一边享受一边想,自己这丈夫啥都好,就是太柔弱,没有皇上身上那股君临天下的霸气!一想到北京城里的顺治帝,孔四贞没来由脸上一红。
自古贼咬一口,入骨三分。很快,孙延龄就抓住了王永年、孟一茂、胡同春通敌的“证据”:一封王永年写给大明山东河南总督钱谦益的降书,书中约明军来费县,里应外合”。
“额附,这信是真的吗?”
“公主,瞧您说的,这么大事,为夫还敢骗您不成?”孙延龄又替孔四贞揉捏起了肩膀。
孔四贞毕竟是妇道人家,胆子小,慌了神,“额附,此三人可掌握着咱们一半的兵马,还都是百战老兵,一旦反了,何以制之?”
“无妨”,孙延龄微笑,“请公主以发犒赏的名义,召三人进帐议事,到时为夫暗伏刀斧手,必能一举成擒”。
“嗯,便依额附这法子来”,孔四贞嫣然一笑,忽然觉得自己这丈夫,也没那么怂”。
听说公主要给自己发犒赏,王永年、孟一茂、胡同春欣然前往。
刚入大营,孔四贞便立喝道:“大清对尔等不薄?为何谋逆?”
“谋逆?谋什么逆?”三人莫名其妙。
“哼,还敢狡辩,尔等写的降书已被予截获了”。
“降书?”
“冤枉,冤~”王永年刚喊了声冤,便被孙延龄一刀剁倒。
“动手!”
一声大喝,刀斧手涌出,将孟一茂、胡同春砍成了肉泥。
“公主,逆贼已经授首,当迅速派人接管其军”,孙延龄吼道。
“嗯,便委托给额附了”,孔四贞皱了皱眉,血腥味太浓,她有些不舒服,回房休息。
出得营帐,孙延龄仰天大笑,“哈哈哈!从今日起,这支军队姓孙了!”
第477章 山东(二)
北京,乾清宫,顺治帝正在与昭圣皇太后商议破局之策。
对清廷来说,看上去控制的疆土依旧广大,可是却兵饷两缺,一盘困局。派去和硕特汗国的使臣碰壁而归,就连一向听话的漠南蒙古都已征召不到太多的士兵,姻亲科尔沁部甚至说部落里能战的勇士,皆已征召入伍,实在无法再征。
没法子,必须寻找新的源头活水,不然大清朝便渴死了。
罗刹国?不可!这国家野心太大,请他们出兵,无异于与虎谋皮。
红毛夷人来了,似乎天生便是大清的盟友。人家不要土地,只要求在北直隶、山东各港的贸易权,另外再加上一个台湾岛而已。
区区一个小岛,无关痛痒,又在明占区,割给他们,还可以挑起红毛夷和明国的矛盾。顺治帝和昭圣太后商量后,觉得可以接受,决定向红毛夷人开放北直隶昌黎、北塘、盐山,山东利津、寿光、昌邑等地贸易。
范德兰来到了乾清宫,作为荷兰东印度公司巴达维亚总部十七位绅士们的特使,他的举止彬彬有礼。
按说皇帝接见外国使臣,一般是在大礼仪中、于太和殿(奉天殿)接待,一接待便是一长溜,很少单独见一国使臣。各国有什么事,都是找礼部、鸿胪寺、理藩院之类的官员商议。今时不同往日,大清岌岌可危,任何盟友都是好的,所以顺治帝放下架子,单独在乾清宫接见了他。
“尊敬的陛下,本人带着东印度公司的善意而来,希望您能认真地考虑公司的建议,促进大清与尼德兰的友谊全面发展”,范德兰说得很真诚。
“我大清物产丰饶,原不需贸易。考虑到汝国国小贫瘠,朕准了,拟在昌黎、北塘、盐山,利津、寿光、昌邑等地,准许汝国商船登陆贸易”,顺治帝有求于人,话说得却很傲慢。驴倒了,架子不能倒。
“这可太好了,陛下,您真是历史上最伟大的君主”,范德兰乐得眉开眼笑。
“汝公司能出兵多少,助我大清守住山东?”
“东印度公司愿出动两千火枪手,携带最先进的火炮,助陛下守住山东,另外出动十五艘战舰,守卫大沽港和北塘港”。
“两千人恐怕有些少,未必能挡住明军”,一听只有两千火枪手,顺治帝有些泄气。
“陛下,这两千人装备着世界上最先进的火器,可以以一挡十。如果不够,我公司还会适当增加兵力”。
“既然如此,朕便试目以待了”。
王朝末世,任何一点希望都必须抓住。
??
山东衮州府费县,孙延龄召集心腹议事,刘彦明、徐洪镇、徐上远诸将端坐两旁。
“汝等都议议,明军兵锋日近,我军该何去何从?”孙延龄眉头深锁。
“额附,石华善将我军安置于城外,是想利用我军消耗明军,不怀好意啊”,刘彦明首先说话。
“是啊,额附,我军区区三千兵马,如何挡得住明军十余万虎狼?”徐洪镇也不想战。
徐上远的话则有些诛心了,“敢问额附,您自以为打仗的本事与您的泰山比如何?当年您的老泰山,手握十余万精兵尚不是大明光武帝的对手,如今将无战心、士有惧意,跟大明交战,无异于以卵击石,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这话一说,孙延龄泄了气,“那我军往北,撤到济南如何?”
“撤到济南,若明军再攻济南呢?”
徐上远眼珠一转,忽然跪下禀道:“大明席卷天下之势已成,为额附计,不如反正归明”。
“请额附率我等反正归明”,刘彦明、徐洪镇亦长跪不起。
孙延龄一瞅,军心已失,自己若是不允,恐怕立即便会被这些部下捆绑起来,献给明军。长叹一声:“汝等都是为吾好,吾岂会不知?只是此事得小心,须派个小心谨慎的人和明军联系”。
“嘭!”
厅堂的门被人用脚踢开了,和硕公主孔四贞恶狠狠地闯了进来,指着孙延龄破口大骂:“好汝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东西!大清何负于汝,居然敢投明叛清??”
这一顿骂,若河东狮吼。
刚开始,孙延龄还有些羞愧,慢慢地,脸色越来越阴沉,诸将也手按剑柄,面露杀机。
“自古夫唱妇随,公主何不与为夫一起举义反清?”孙延龄轻柔地说道。
“呸,予受皇太后、皇上厚恩,岂可似汝般做此背主负恩、不忠不义之事?汝食着大清的俸禄,却不肯替大清尽忠。真正是~啊!”
一柄雪亮的长剑,刺透了孔四贞的胸膛。
她不敢相信,他竟敢杀她,“汝好狠!”
“哼”,孙延龄拔出剑,用白手帕仔细地擦拭着,“汝嫁给吾时,并非完璧,吾可以忍;荒淫无耻,令家门蒙羞,吾亦可以忍;但吾绝不能容汝牝鸡司晨,干涉军机大事。今日便以汝之血,洗吾耻!”
这位绿帽王,杀妻之心,久已有之,一刀斩下孔四贞的头颅,喝令道:“将这不贞之人的头交于明军,已证吾归顺之诚”。
??
山东郯城磨山镇明军大营,朱亨嘉正休整完毕,准备拔营攻沂州。居然收到了孙延龄的降表和孔四贞的人头,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谓郑封曰:“人言‘一日夫妻百日恩’,这孙延龄为了功名利禄,居然杀妻,真是个狠毒的小人!”
郑封笑道:“真小人往往比伪君子更忠心,如此小人,陛下不用,岂不可惜?”
朱亨嘉立刻明白了,这孙延龄杀了清虏的公主而降,已经没有了退路,而且也坏了名声,只能死心塌地投靠自己。这种人往往最可靠!
“哈哈哈,郑卿说的是,如此小人,若不用,着实可惜!”
当即下旨,封孙延龄为河间总兵,又令李明忠、景可勤率三万兵马攻取费县,然后再渡过浚河,拿下葛沟店,截断岳乐沿沂水北逃之路,自己则领十万大军,兵发沂州,牵制岳乐。
本来他没想打费县,而是欲集中兵力打沂州,不料清军内部竟然出了孙延龄这个带路党,那便不客气了。谁都知道,这位陛下最喜欢打歼灭战。
得了战机,心情很好,想作诗,“来人,给朕取纸笔来”,一首循环诗即刻写成。
《长戈北挥》
长戈北挥龙虎威,
龙虎威服额附归。
额附归时大风起,
大风起长戈北挥。
“陛下,臣亦思得一首”,郑封说道。
“哦,郑卿写来”。
写好后,朱亨嘉一看,亦是一首循环诗。却是郑封感慨孔四贞香消玉殒,竟死于夫君之手,作了一首《残泪未干》。
《残泪未干》
一声叹悲情满山,
悲情满山美人残。
山美人残泪未干,
残泪未干一声叹。
看了郑封写的这首《残泪未干》,光武大帝乐得捧腹开怀,“郑卿啊郑卿,汝这人啥都好,就是有点儿女情长。争夺天下,管区区一个女子死活做甚?哈哈哈!”
第478章 山东(三)
费县五彩崮燕子山,清二等甲喇章京刘彦明伏于山石上,焦急地等待着,清晨的风很凉,浑若未觉。
“章京,来了!”
刘彦明精神一振,山谷下来了一溜长蛇,迎风招展的军旗上,绣着一个大大的“陈”字。
李明忠的部将、先锋陈上川部五千人开进了费县外围。
“快随吾欢迎王师”,刘彦明跃下山岩,往山下奔去。
“末将刘彦明恭迎王师”。
陈上川一瞅刘彦明脑后的小辫子,顿时便有些不悦,“汝是孙延龄的部下?孙延龄呢?既已归顺,为何不剪辫?”
“回将军的话,末将是孙总镇麾下中军刘彦明,奉总镇之命在此恭迎王师至燕子山后山会合,至于这根小辫,我家总镇说,等赚开费县城门后再剪”。
陈上川脸色稍霁,“既如此,带路吧”。
行至燕子山后山,孙延龄、徐洪镇、徐上远诸降将恭立一旁。
“末将恭迎王师”,孙延龄的态度十分谦逊。
“本镇乃是昌国公麾下总兵陈上川,昌国公的大军随后便到。汝说要赚开费县城门,怎么个赚法?”
“陈总镇,我部每月十五都要去费县领一次粮草,今日正逢十五。可派人诈作取粮,夺门而入,费县必克”。
“嗯,费县有多少虏兵?”
“大约五千之众”。
一听只有五千守军,陈上川哈哈大笑:“活该本镇立个头功,区区五千清虏,无须等大帅的主力到达。汝头前带路,立即攻取费县”。
孙延龄刚刚投诚,不敢违拗,低眉顺眼地带路而行。
甲喇章京徐洪镇部走在最前面,其余诸部潜行于后。
“站住,干什么的?咦?是徐章京呀,又进城领粮?”守门的把总见是老熟人,呵呵一笑。
“是咧,是咧,烦请老弟开个门”,徐洪镇憨厚地一笑。
“好勒,老哥等着”,把总连印信都不看,直接开门。
徐洪镇左手拎出了钱袋,“一点心意,请弟兄们喝茶”。
“这怎么好意思,小弟代弟兄们谢过老哥,呀!”
“呀”永刚出口,徐洪镇的刀到了,人头落地时,身体还立着,手中犹握一袋钱。
“快,控制城门,放大军入城”。
“哒哒哒”,陈上川纵马入城,孙延龄识趣地跟在后面,身为降将,可不敢跟明军的老人争功。
“杀~杀~杀~”
正搂着美人酣睡的清和硕额附、定南将军石华善,一个激灵,“怎么回事,哪里来的杀声?”
“额附,不好了,明军打进城了”,亲信戈什哈急报。
石华善匆忙穿上马褂,来不及披甲,集结军士。
“此必是刁民作乱。若是明军,孙延龄处不可能没有消息”,自言自语,给自己壮胆。
刚冲出府门,正遇陈上川和孙延龄,此时的孙延龄已经剪了辫子,左肩缠着红布,正在四处砍杀清军。
“额附,有话好说,是不是因为粮秣数量,产生了误会?”
石华善还以为是自己克扣孙部粮草,激起了兵变。
“并无误会,只是本将是汉人,已经归顺大明了”,孙延龄呵呵一笑。
石华善大惊,他可是满人,本姓瓜尔佳的,自然不可能降明,拨马便走。
“呼!”
一杆长枪贯穿后背,陈上川的速度极快,蜻蜓一点而已。孙延龄暗暗心惊,好快的枪!自己甚至没有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
??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镶红旗汉军固山额真、镇海将军石廷柱最近右眼一直跳。心神不宁,费县那边数日没有消息了,可莫要出事才好!
他率着一万兵马,驻守着费县与沂州之间的艾山。按约定,费县那边应派快马,每两日通一次消息。
“父帅,不好了!费县失守,三哥战殁了”,四子石琳哭着进来禀报。
石廷柱一阵头昏目眩,他五十七了,老年丧子,人生一大痛事!何况三儿子石华善,贵为额附,年轻轻便挂了定南将军印,他早视其为家族下一代的顶梁柱,不料竟战殁在费县。
定了定神,问道:“费县多山。我军又据有地利,为何丢得如此之快?”
“都是孙延龄那狗贼,他降了明军,诈取城池,导致三哥阵亡”,石琳气哼哼说道。
“孙延龄!”
石廷柱恨声道:“本额真要剥了汝的皮!”
他毕竟是努尔哈赤时期的老将,很快便恢复了镇静,“不好,赶紧准备礌石滚木,小心明军攻山,来人,快马飞报大将军,费县失守了”。
石廷柱没猜对,大明昌国公李明忠攻下费县后并未攻打艾山,而是留下杨彦迪、孙延龄部六千兵马守费县,自率两万七千大军大迂回,渡过浚河、沂水,攻下了沂州北部的葛沟店。这种大迂回包抄歼敌的战法,是光武大帝最喜欢用的,明军上上下下皆习惯用此招。
清安远靖寇大将军岳乐闻明军占了费县,第一反应与石廷柱一样,以为明军欲往东南攻打沂州。结果,等了六、七天毫无动静。
他盯着舆图左看右看,猛然叫了声,“不好!”
“大将军何故惊呼?”一旁的镇国公多尼问道。
“费县的明军迟迟不见动静,必然是北奔沂水上游,断我军后路去了”。
多尼瞅着舆图,不知不觉便汗流浃背,“如此我军危矣!末将愿率军北上,力保后路不失!”
“不”,岳乐冷哼道,“兵法云,虚者实之,实者虚之。吾料费县明军的主力此时必然已经离开费县,绕至沂水上游。他们以为我军一定会沿沂水北撤,本帅偏要出其不意,反攻费县”。
“反攻费县?”
多尼思忖着岳乐的话,击节称叹,“大将军用兵真有孙武之风!末将佩服!”
“报!伪明光武帝逼近沂州,在城南百里外扎营”,哨骑飞报。
岳乐当机立断,要撤退须趁早。令固山额真祖泽润、梅勒章京祖泽沛领六千兵马守卫沂州,阻击明军,自己率主力至艾山与石廷柱会合,四万五千大军往费县杀去。
??
“一代名将,据关外,收关内,堪称往复有忠义;两朝贰臣,悖前主,负后主,真个里外不是人”。
这幅对联所说的一代名将、两朝贰臣祖大寿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北京祖氏大宅里,阴气沉沉。祖大寿的二弟祖大弼(一说堂弟)、堂弟祖大乐、祖大成,四子祖泽清心情沉重,一句话也说不出。
“兄长,您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吗?”
祖大弼流着泪问,当年单骑闯清营的“祖二疯子”,如今也垂垂老矣!
“二弟,大明复起之势,已不可阻挡。我祖家世代明将,深负皇恩,一错不可再错,当寻找机会,重归大明”。
“知道了,兄长”。
“嘶~嘶~”
祖大寿拼命地嘶喘着,想说话,喉咙里却似堵着东西,怎么也说不出来。
“兄长”,“父亲”,身边的亲人痛呼。
猛地,祖大寿气息通了,回光返照,大呼道:“吾死后,将吾脸用布帛包住,实无面目见先帝于九泉”。
说完这句,一代名将溘然长逝,祖家大宅哭声震天。
当年,崇祯帝对辽东祖氏很好,同族数十人皆封高官,还特命于宁远城内敕建祖氏四世镇辽的功德牌坊,阴刻“忠贞胆智”、“廓清之烈”,褒奖祖大寿的战功。可他还是降了清,虽然有不得已的苦衷,终究是臣节有亏。
祖将军实没有洪经略那样的厚脸皮,深感无脸见崇祯帝。此人的一生很像李陵,最终背叛旧主,却终生不为新主效力!
第479章 山东(四)
岳乐率大军断尾求生,断的这个尾便是固山额真祖泽润、梅勒章京祖泽沛率领的六千八旗汉军。
本来他是想让总兵程福亮的绿营兵马断后的,可又对绿营兵的忠诚度很怀疑,生怕留他们在沂州阻挡明军,片刻便降了明,不但起不了阻击的作用,反成了明军的向导。思来想去,也只有派八旗汉军留守。八旗汉军也是八旗,应该有为大清尽忠的觉悟。
黄河边、三义镇之战后,祖泽润的心情一直不能平静。李明忠的那声大呼:“辽东祖氏,世代明将。尔真欲为夷狄犬羊殉葬吗?”久久地在心头撞响。当年先帝可是在宁远为我祖氏立了四世镇辽的功德牌坊,难道真的要为鞑子卖命,甚至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吗?
他不甘心,找来了从兄祖泽沛。虽然他的官职比从兄高,可兵马却损失大半,只剩一千五百残兵,而祖泽沛却有四千五百之众。不说服祖泽沛,便无法举沂州归明。
军人的性格,直截了当,“兄长,吾欲率军归明,何如?”
祖泽沛不动声色,面色平静如水,“润弟最近一直郁郁寡欢。今日终于说出心里话了?”
祖泽润凝视着祖泽沛,“我辽东祖氏乃堂堂汉人,世受国恩,当日降清实不得已,岂能真当胡虏鹰犬?百年之后,如何见列祖列宗?”
“润弟若归了明,可想过北京的族人?”
“这个~”
祖泽润一时语塞,良久方道:“自古忠孝不能两全”。
“润弟,汝是大丈夫,去吧,放手去做汝想做之事,予决不阻拦”。
“兄长,那您呢?您不和我一起归明?”
祖泽沛苦笑道:“祖氏这么多人,有忠便有奸。忠臣汝做,汉奸予当。予必须为鞑子战死在沂州,如此方能保全在北京的族人性命!”
“兄长”,祖泽润悲从心起,虎目垂泪。
“不许哭,咱辽东祖氏,流血不流泪”,祖泽沛喝道。
??
朱亨嘉的大军到了,遮天蔽日、排山倒海而来。十万百战老兵,行进中自有一股肃杀之气。军阵严整,连脚步声都极其一致。
沂州城头,雅雀无声,守城兵将皆目露恐惧之色。
祖泽沛连连点头,冲祖泽润笑道:“都说北人骁勇,南人孱弱,不想南兵亦能如斯雄壮!这光武皇帝倒有手段!”
“迎风踏雪,北伐中原。匈奴未灭,羞回家园。凤凰不鸣,黄河未清。太平何时?悠悠我心。人生何短,去日苦多。莫待年老,颓阳悬车。文明崩殂,惜哉齐鲁。迎风挥槊,只为君舞。慷慨男儿,血洗国耻。枕戈待旦,舍生忘死。麟阁之上,十二玉楼。英灵不朽,羽翼遨游。冬去春来,芬芳满树。热血如潮,奔腾不住。何不鼓瑟?壮哉厮言。京畿已近,长歌当欢??”
明军阵列中,一层又一层的军歌传来,吼声震得沂州城发抖。
祖泽沛猛然变色,“此歌何名?”
“兄长,据说这是大明光武皇帝酒醉后作的《迎风挥槊歌》”。
“京畿已近,长歌当欢”,祖泽沛喃喃自语,“这光武皇帝好大的气魄!居然想一举攻下北京城,真乃一代雄主!好,好,死于陛下之手,亦予之幸也!”
“润弟,予之家眷便托付给汝了”,说完这句,祖泽沛不再看祖泽润,点齐一千骑兵出城。
这一千人皆是跟着他多年的精锐,没法子,为了保全族人性命,便得牺牲这些人的性命。
“镶黄旗汉军梅勒章京祖泽沛为大清尽忠于此!”
祖泽沛大呼一声,千骑奔驰而去。
皇车上,朱亨嘉端着千里镜,看得莫名其妙。这么点人,便想硬撼朕的十万大军?清虏这是打的什么鸟仗?
敌人太少,光武大帝懒得搭理,自有前军大将对付。
“坚枪!”
“放炮!”
“铳手,射!”
“弓手,抛射!”
随着越国公袁宗第的一道道军令下达,炮弹、火铳、箭矢,暴雨般射向清军。清骑尚未冲到军阵前,便被射倒大半,剩下的纷纷被如林的长枪攒刺落马。
祖泽沛的战马被刺死了,他翻身下马步战,刚砍断第一排几根枪头,第二排、第三排的长枪便刺到。
“噗~噗~噗~”
一杆又一杆长枪入肉,祖泽沛倒地。
一千士兵转眼便被杀尽,明军的军阵寂静无声,缓缓向沂州城前进。
“剪发易帜,打开城门”,祖泽润下达了军令,率五千士兵投降。
“降了?”
皇车上,朱亨嘉愈发不解,既然想降,刚才为何又战?
想不通便不想,他骑上了那匹蒙古神驹“闪电”,威风凛凛地入城。
“罪人祖泽润率五千部下,归顺大明。吾皇万岁!”祖泽润跪拜于路旁。
“汝是辽东祖氏的人?适才冲阵的是何人?”
“罪人是原大明征辽前锋将军祖大寿之子祖泽润,冲阵的是罪人的从兄祖泽沛”。
“既愿归顺,为何又要冲阵?”
“祖氏族人皆在北京,从兄欲保全族人性命,不得不冒犯陛下天威”。
听了此言,朱亨嘉不由恻然,缓缓说道:“汝从兄亦是条汉子,汝当厚葬!”
??
岳乐的大军杀至费县城下,太突然了,突然到孙延龄完全没有防备。清军此时不是应该往北逃吗?怎么反而杀回费县了?
徐上远在城头拼死抵抗,却被清军骁将二等阿思哈尼哈番衮楚克一斧劈死。
衮楚克哈哈大笑,本以为自己是头功,定睛一看,发现石廷柱和石琳竟抢在自己前面入城了。
杀子之仇、亡兄之恨,如何能不报?石廷柱、石琳冲进城,连杀刘彦明、徐洪镇诸将,生擒了孙延龄。
“奸贼,汝害了我儿性命,今日便要汝偿命”,石廷柱恨得牙痒。
孙延龄倒也光棍,把眼一闭,不说话。
“直接杀了这厮,太过便宜。来呀,剥去这厮的衣服,给本额真一刀一刀,慢慢地剐”。
孙延龄终于露出了恐惧之色,拼命挣扎,没用,一会儿便被剥得赤条条。
“哒~哒~哒~,吁!”
岳乐赶到,“额真,汝在做甚?”
“此人杀了我儿,我要一刀一刀碎剐了他”。
“来不及了,明军很快便到,赶紧杀了他,撤往济南”。
“也罢,便给这狗贼一个痛快”,石廷柱狞笑一声,持刀先断左足,再断右足,接着是左手??,劈柴般将孙延龄大卸八块。
费县附近的燕子山上,驻扎有大明总兵杨彦迪的三千部下。他和孙延龄一起防守费县周边,却没料到孙延龄这般不经打,一会儿便丢了城池。
“总镇,清军数万之众,我军只有三千,还是据山而守吧”,左右劝他。
“本镇驻守费县,岂有任清虏通过防区而不战的道理?”
杨彦迪对部下大喝道:“是汉子的,便随本镇下山杀虏!”
这位悍将,乃是广东雷州人士,小名杨二,曾是粤西着名的海盗,号称杨王。归顺大明后忠心耿耿,屡立战功。
现在的明军,因为连战连捷,从上到下,心气都很高,几千人就敢追着数万清军打。这和清军刚入关时,几百人就敢冲击上万人的明军军阵,是一个道理。
清兵部侍郎马之先率五千绿营断后,他审问过孙延龄部的俘虏,知道山上不过三千明军,并不在意。
杨彦迪下了山,高呼一声:“雷州杨二在此”,这是他当海盗时养成的老习惯,逢战必报名号。不过以前是自称“杨王”,归顺大明后,守了规矩,不敢自称“杨王”,改称“杨二”了。
报完名号,杨彦迪与弟弟杨三率明军直扑清军后队。将马之先打懵了,这么点人,不守山,反而主动攻击咱?
猝不及防下,阵角大乱。
杨彦迪奋不畏死地冲入马之先中军,将正准备逃跑的马之先劈成两半,清军大败,人马蹈藉而死者无数。
岳乐动了真怒,区区一支偏师,也敢犯我大军军威,真当八旗将士是泥涅的不成?
“传令各军返回,先灭了这股明军,再去济南”。
四万多清军,潮水般包围住了三千明军,杨彦迪手刃数十人而亡,杨三拼死杀出重围。
《费县县志》:“光武四年五月十六日,明总兵杨彦迪袭虏安郡王岳乐,斩兵部侍郎马之先,殉国”。
消息传到明军大营,朱亨嘉十分伤感。这杨彦迪跟随自己南征北战这么多年,忠心耿耿!此人作战勇猛,逢战当先,渡长江、过黄河,屡立战功。郯城舞槊的时候,自己还敬过他一杯酒,不想今日竟殉国了!
悲呼道:“英雄之花,竟凋谢在燕子山旁!”
下旨追封杨彦迪为遂溪(杨彦迪家乡)伯,荫其子为忠显校尉;又擢其弟杨三为总兵,赐名“忠”。
第480章 山东(五)
山东首府济南很美,泉水众多,又称“泉城”。
方大猷正在挥毫泼墨,画大明湖,这么美的景,必须画下来!运笔自然,笔酣墨饱,或点或刷,水墨淋漓,一幅《大明湖荷柳图》跃然纸上。
嗯,画得蛮好!水波粼粼,四面荷花三面柳。可好看是好看,他却感觉似乎少了些什么。缺了啥呢?冥思苦想。
这位是浙江乌程(湖州)人,崇祯十年进士,大名士,山水学董,间为倪、黄,多湿笔,善书、工诗。
不光艺术造诣很深,而且精通为官之道:谁来降谁。先当大明的官,李闯来了降李闯,清虏来了降清虏。官运亨通,七混八混的,混成了山东巡抚。
“抚台,大将军被明军击败,正撤往济南。伪明光武帝的大军也正向济南而来”,部下来报。
“什么?明军打过来了?”
“叭”的一声,画笔脱手,点在画卷上,成了一条天然的小鱼,立即让整幅画有了灵气。
方大猷本以为此画毁了,一瞅,竟是鬼斧神功、浑然天成。明白了,鱼,鱼啊!湖中有鱼,方有生机呢。
哑然失笑,明军打过来便打过来呗,大不了重投大明便是,这些年自己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嘛。
想到这,释然了,在刚才的画上题道:“《卖花声·矮屋盖新芽》:矮屋盖新芽。墙短台高。庄家四五便相招。篱下黄花霜后叶,秋色堪描。堤外吼声骄。万里风涛。千钧苦担有人挑。且读南华经一卷,真个逍遥”。
好一个“千钧苦担有人挑”,那意思:本抚管不着。巡抚嘛,大官,苦活不用干,读读《南华经》,作作画,写写诗词,逍遥便好。
心腹幕僚刘举人闯了进来,此人满腹韬略,是他的智囊。啥都好,就是有些迂腐,说什么自己中的是大明的举,不愿为大清的官,只肯做个幕僚。
“抚台,明军逼近,您尚有心思作画乎?”
方大猷一笑,“慌什么?大不了重演当年旧事罢了”。
所谓重演当年旧事,便是投降。已经降过两次的人,再降一次也不要紧。
刘举人先不说话,欣赏了一下方大猷新作的《荷柳图》,忽然叹道:“公此画,点睛之笔便在这条鱼上。只怕济南若罟,公若鱼,鱼入罟中,欲重演当年旧事也难!”
方大猷楞住了,一琢磨,是这个理。自己手上可没多少兵,明军一旦将岳乐和自己围在济南,兵权都在岳乐手中,自己想投降都投不了。可不就是鱼入罟中吗?
“依先生之见,如之奈何?”
“抚台,您应该以保护漕运为名,向大将军请命,镇守聊城。然后据东昌,坐观明清交战成败。明胜则降明,清胜则继续做您的巡抚。如此,可立于不败之地”。
方大猷听了,开怀大笑,“先生一言惊醒梦中人,便照先生说的办”。
岳乐的大军一至济南,方大猷便向岳乐请命镇守聊城。这聊城位于山东段运河会通河上,是东昌府的府治,确实重要。岳乐思考了一下,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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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先生做得很好,吾已向家兄禀报,事成之后,保举先生为东昌府通判”,锦衣卫北镇抚使马雄飞笑眯眯地对刘举人说,家兄指的是他的兄长、锦衣卫指挥同知马吉翔。
通判,正六品官,尊称“别驾”,对一个举人来说,官不小了。
刘举人大喜,他虽然不愿意当清廷的官,却愿意做大明的官,而且官越大越好,“镇抚使放心,在下一定想办法让东昌一府,兵不血刃,重归大明”。
方大猷来到了聊城,忽然又怕了,万一明军不打济南,来打东昌可怎么办?自己的抚标可只有一千五百人,他向清廷足足报了五千人的兵额,吃了三千五百人的空饷,如今却觉得兵少,不安全了。现在济南战局未定,不想过早地降明。
唤来刘举人:“先生劝予来东昌,可万一明军来打东昌,该当如何?”
刘举人不慌不忙地呷了口茶,“抚台何不令东昌总兵金光祖南下至兖州的张秋镇(安平镇)驻守?一者,可以利用他阻挡明军;二者,调走了他,东昌府可就是您说了算”。
“调金光祖南下后,谁来保障聊城的安全?”
“无妨,您可将恩县、夏津、高唐州、范县、??州等各州、县的守备兵尽皆调往聊城,再拉拢其将领,如此便有了数千兵马。坐观明清大战,进可攻,退可守”。
“善!”
这东昌总兵金光祖为人桀傲不逊,素不为方大猷所喜,方大猷正好落得将他做挡箭牌,以“张秋镇位于会通河与广济渠之间,实军事重地,万不可失”为名,调其南下。
金光祖虽然不愿,无奈军令如山,只得气哼哼去了。
调走了金光祖部七千战兵,方大猷调各地守兵入卫聊城,加上抚标,居然又凑了六千多兵马,看上去高枕无忧,实际却是潜潮涌动。
范县,原东川义军首领丁维岳的残部周魁轩一直活动在这一带。前些日子,他在锦衣卫的运作下,投奔了朱亨嘉。各地的守兵都被方大猷调走了,正好趁势而起,连续攻占范县、观城、??州、莘县、冠县、馆陶各县。
同样的事情发生在高唐州,朱亨嘉任命的参将、义军领袖崔三也起兵了。他原是义军蔡乃憨的部下,蔡乃憨死后,坚持在高唐州抗清,连续攻占高唐州、恩县、武城、夏津、临清州各地。
转眼之间,东昌府仅剩府治聊城和清平、仕平、博平三县还在清军手中。
方大猷慌了神,唤刘举人责之曰:“先生让予将各地守兵撤往聊城,如今各地反贼纷起。奈何?”
刘举人笑道:“纵然各县洪水滔天,关抚台何事?您只须守住聊城、坐观明清成败便可。清胜,则立即出兵荡平反贼,区区土寇,如何挡得住官兵的兵锋?明胜,您自己也要投明,还需要担心各地的义军吗?”
方大猷听后,觉得幕僚的话极有道理。遂不再管各地的义军,安心地创作他的《湖光山色》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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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冠县守备任复性很高兴,刚接到兵部的文书,他升官了,升了冠县游击。
此人本是雄踞山东、河南两省的“榆园贼”。张存仁令总兵张胆火焚丛林、决黄河水淹义军,任七、张七、范慎行、梁敏等领袖先后战死,他见势不妙,率部下降了清,被封冠县守备。
被方大猷调到聊城后,他积极向方大猷靠拢,又送银子,又请吃酒。方巡抚正好也想拉拢各地守兵将领为己所用,千金市马骨,立即升其为冠县游击。
升官了,开心,正哼着小曲,一道人影出现。
“哟,任游击春风得意马蹄急,看样子不想反清复明了?”
这院子有兵士把守,此人却出入自由。任复性很惊愕,看到了一个粗犷的身影,“您,您是怎么进来的?”
粗犷的身影长得很苍老,一身奴仆打扮,乃是山东锦衣卫千户陈铮。陈铮的身后还跟着一人,面容生冷阴鸷。
陈铮哼了一声,“区区几个守兵,能拦住我吗?汝若敢反复,小心项上人头”。
“不敢,不敢,俺能当上游击,还是您托人找的门路,俺生是大明的人,死是大明的鬼。怎敢反复?”任复性急忙陪笑。
“哼,知道便好”,陈铮脸色缓和了下来,“快来见过锦衣卫北镇抚使马公”。
“锦衣卫北镇抚使?”
任复性吃了一惊,这官可比陈千户大得多,急忙向马雄飞施礼,“参见马镇抚”。
马雄飞微微一笑,“放心吧,任游击,我大明从不亏待起义的功臣。汝在清虏那边是游击,到了大明这边,依然是游击”。
“多谢马镇抚”,任复性精神顿时一振。
第481章 曲阜
曲阜,古为鲁国国都,“鲁城中有阜,委曲长七、八里”。
据说,轩辕黄帝诞生于曲阜寿丘,少昊也曾在此营建都城。不过,这座城最出名的还是“三孔”:孔府、孔庙、孔林。
大明分守东兖道参议张弘俊从兖州府治滋阳,赶到了曲阜。他来得很早,两天前便快马扬鞭地到了这里。
此人原先是清廷的分守东兖道参议,清军一北逃,立马易帜,现在是大明的分守东兖道参议。前不久,接到公文,大明右都御史黄宗义、大理寺卿蔡应昌要来曲阜宣读圣旨。
按说他的官是从四品,不小了,可和正二品的右都御史、正三品的大理寺卿比,还不够看。更何况,那两位可是当今圣上的宠臣,他只是降官。不敢怠慢,早早地在城门边候着。
奉旨钦差的仪仗来了。威风!
二百侍卫亲军,甲胄鲜明,刀枪明晃晃地在前面开路,后面又跟着一百兵士,打着各色旗帜,各样避、肃静、官衔牌、铁链、木棍、乌鞘鞭,一对又一对……过了好一会,才见到两柄题衔大乌扇,两张三檐大黄伞儿,罩着两顶官轿缓缓而来。
这两天,张道台可没闲着,组织城里的三班衙役民壮木匠全部出动,从城门到街巷扎了好几里的彩棚,棚上糊着红色的纱绫。尤其是钦差伫足之处,用的是上好蜀绫,棚子自然也用好木料搭得跟南天门一般。
“下官恭迎天使”,张弘俊躬身参拜。
正钦差黄宗义一瞅,皱了眉,“吾皇三令五申,各官办差,不得铺张浪费,虚耗公帑。汝怎敢如此奢糜?”
张弘俊被训斥得冒了汗,“天使代表着圣上,下官怕失了天家体面”。
“行了,汝赶紧带路去衙门,吾等还有要事要办”,副饮差蔡应昌喝道。
“是,是,是,天使请!”
来到了衙门,张弘俊小心翼翼地请示,“两位天使是来替陛下祭告圣人的吧?下官这就派人通知孔府准备”。
黄宗义沉声道:“祭告至圣先师的事,由南孔负责,不用通知北孔”。
蔡应昌更是面露杀机,“汝速领着衙役,配合吾等带来的侍卫亲军,将北孔众人,尤其是孔兴燮,孔毓圻、孔毓埏之流拿下,一个都不得放跑”。
“啥?抓衍圣公?”
张弘俊吓得一激凌,历朝历代,哪个皇帝继位不祭告孔子、赏赐衍圣公?咱这陛下竟要抓人?难道不怕得罪天下的读书人吗?
“孔衍植、孔兴燮父子奴颜媚清、太无廉耻。圣上已经下旨免去了他俩六十五代、六十六代衍圣公封号,嫡脉族人尽皆流放四川、族产抄没;改立南孔孔衍桢为六十五代衍圣公。闲话少说,速去办差吧”,黄宗义温和地说道。
原来,这北孔第六十五代衍圣公孔衍植,毫无气节,先降李自成、后降顺治帝。顺治帝即位第二天,就向顺治帝上《初进表文》,表文极尽谄媚之能事。其子第六十六代衍圣公孔兴燮是个孝子,继承了其父的媚清之术,还和大汉奸冯铨联了姻,其妻冯氏乃冯铨之孙女。
朱亨嘉早就想清算北孔,以坚贞的南孔代之。明军进入曲阜后,北孔的好日子便也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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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府位于曲阜城的中心,坐北朝南,极大,九进院落,各类楼房厅堂四百六十三间。
迎面是一个粉白的大照壁,门前左右两侧,各有一对两米多高的圆雕雌雄石狮。红边黑漆的大门上镶嵌着狻猊铺首。
黄宗义和蔡应昌来到了孔府大门口,只见大门正上方,高悬着两个蓝底金字:“圣府”。
“好书法!”
黄宗义赞了一句。
“总宪,这二字据传为严嵩手书”,张弘俊急忙解说,这可是巴结上官的好机会!
“没想到严嵩虽贪,字却写得好”,黄宗义点了点头,“带路吧”。
孔府很大,分东、中、西三路布局。
钦差嘛,自然要从中路进。
进入大门,穿过第一进狭长的庭院,便是孔府二门,门上又题了四个字:“圣人之门”。“总宪,这四字乃我大明文渊阁大学士李东阳手书”,张弘俊继续伺候着。
“嗯,李公的字有浩然正气啊!”
黄宗义赞了声,继续往里走。其实这“圣人之门”平时是不开的,甭管多大的官,都得从门左右两旁的腋门进。钦差嘛,代表着皇帝,方有资格走正门。
过了“圣人之门”,又是一座小巧玲珑、别具一格的屏门。此门建于大明弘治十六年(1503年),门楣上悬着大明世宗亲颁的“恩赐重光”匾额,故称“重光门”。这个门可不得了,平时不开,只有孔府大典、皇帝临幸、宣读诏旨和举行重大祭孔礼仪时,才鸣礼炮开启。
“呯呯呯”,几声铳响。却是张弘俊领着侍卫亲军、衙役,将北孔上下全抓了个遍,鸡飞狗跳的,实在找不着迎接钦差的礼炮,只好让人用火铳代替。
黄宗羲乐了,问张弘俊:“人都抓齐了吗?”
“禀总宪,孔兴燮,及其二子孔毓圻、孔毓埏,还有一干北孔嫡脉,俱已拘于重光门内,一个不少”。
“很好,汝做得不错”,黄宗羲称赞了一句。
终于得到了上官的表扬,张弘俊心花怒放,态度越发谦卑,身子躬着,屁股翘得极高。
黄宗羲和蔡应昌进了重光门,孔兴燮、孔毓圻、孔毓埏等北孔嫡脉跪了一地,个个面如死灰。
蔡应昌看都不看这些人,手捧诏书,宣读了起来。这道诏书,后世很有名,称为《明光武帝贬北孔诏》。
史家们一致认为,这道诏书是给天下人看的,目的是惩北孔以警汉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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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
天承运
皇帝诏,曰:天有不测,帝室多难。大行皇帝升遐之际,事起仓卒。后鞑虏乱华,两京沦丧。诸臣殉节者有之;逃难者有之;隐居者有之;奴颜事清、数典忘祖者,亦有之。朕以薄德,嗣守丕图,衔恤问故,遂穷奸党。
孔氏北宗六十五代孙孔衍植、六十六代孙孔兴燮,无耻丑类,敢悖天常,不知覆露之恩,动辄猖狂之计,忘中华之礼仪,废大明之衣冠。妄说妖言,上表劝进伪帝;动摇国本,惑乱士子之心。
恶!汝等非汉人乎?朕当替至圣先师惩治不肖!本当命貔貅之旅,致原野之诛。然虑其乃圣人之后,免于一死,流其家于西蜀。
山陵未毕,变故仍频,欲正人心,当施雷霆。匍匐跪拜于夷狄犬羊者,以此为鉴。宣示天下,使知朕意。钦哉特谕。
制诰
光武四年六月三日
之宝
??
“呜~呜~呜~”
听了这道诏书,北孔上下哭声一片。
兔死狐悲,前来接任衍圣公爵位的南孔孔衍桢,悄悄对两个儿子孔兴灿、孔兴燫说道:“北孔之事,汝等当以之为鉴”。
“是,父亲”,孔兴灿、孔兴燫点头称是。
蔡应昌宣读完诏书后,黄、蔡二人又入了孔府东路的家庙。由黄宗义替光武大帝宣读了祭告孔子的祭文。
“维光武四年岁次癸祀六月丁巳朔三日己亥,皇帝遣右都御史黄宗义致祭至圣先师之灵曰:
有教无类,传礼仪于九州;仁者爱人,播德化于四海。折衷六艺,宣创九流,铬刊典谟,制定风什。使父子爰亲,君臣以穆,夫妻相和,秩序景然。历代帝王未有不率由之而能治天下者也。
夫胡虏乱华,衣冠沦丧,纲常紊乱,名教不兴。朕以凉德,起兵于广西,驱逐鞑虏,恢复神州,为众所推,嗣膺神器。义士豪杰,投袂而起;文臣武将,舍身忘死者,欲卫儒教以御蛮夷哉!
自古治统缘道统而益隆,作君与作师而并重。朕奉天讨虏,以安中华,行至齐鲁,高山景行,思彰明至教,兹遣专官虔祀阙里。俎豆馨香,奉承而进。尚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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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完祭文,还有一件正事要干:抄家捞银子。
仗打着打着,朱亨嘉的国库又快见底了。听说降清的北孔是山东首富,肥猪一头,便把主意打到他们家头上。
不过这孔府是天下读书人的圣地,想要他们家的银子,必须得有大义名分,方堵得住悠悠之口。还好,孔衍植、孔兴燮,两代衍圣公奴颜媚清,事实俱在。便给他们扣上一顶“通虏”的帽子,正大光明地抄家来了。
不抄不知道,一抄吓一跳。
孔府真有钱!历朝历代,积攒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无数。还有田,孔府在山东各地占了大量私田,顺治帝又将临近曲阜的大明德、鲁二藩的藩田划拨给了衍圣公府,居然抄出了良田一百多万亩。
根据朱亨嘉的圣谕,黄宗羲、蔡应昌从中拨了五万亩良田给新任衍圣公孔衍桢作祭祀用,将珠宝田地发卖,居然搞到了五百万两银子。
民间有谚语云:“北孔跌倒,光武吃饱”。
第482章 山东(六)
“嘿吼~嘿吼~嘿吼~”
荷兰士兵齐声喊着拍子,推着沉重的炮车前进。
“小心点,你们这些蠢货,别把车轮崴了”,雅科布·考乌上尉大吼着,他是这支军队的指挥官。
自从东印度公司的十七位绅士与满清的皇帝达成协议后,他便带着两千士兵从巴达维亚来到了这里。
这两千士兵,装备着先进的燧发枪和五十门六十四磅大口径加农炮,在这个时代,可谓庞然大物,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三磅小炮。
此时欧洲的大炮主要分三类:长炮(相当于现代的火炮)、加农炮(榴弹炮原型)、射石炮或迫击炮(现代迫击炮雏型)。
长炮的炮管约为口径的三十倍,射程远,精确度高,但炮管太厚,重量过大,机动性差,因而大口径长炮在欧洲并不常用,一般只用于攻城作战。
六十四磅的大口径加农炮几乎是此时的大炮之王,炮管长度约为口径的二十倍,射程和精确性虽不如长炮,机动性却强得多,威力也不比长炮小。炮身的重心两侧装有圆柱型的炮耳,以此为轴可以调节射角,配合火药用量改变射程,还装了最先进的瞄准具。
雅科布·考乌上尉对自己的部下很满意。他参加过台湾之战,败得不服气,总觉得是当时公司将主力派到了开普,才造成了明国攻占大员。现在统率的这支兵马虽不多,却皆是本土兵,战斗力可比当年在台湾统率的土兵强得多。
“小伙子们,挂起我们的奥兰治亲王旗,唱国歌”,考乌吼道。
“西班牙的国王,我永远尊重??”,两千荷兰士兵引吭高歌《威廉颂》,这首歌历史悠久,可以追溯到尼德兰被西班牙统治时期。
“李侍郎,您听听,那帮红毛鬼在唱什么?”梅勒章京库儿蟾问兵部侍郎李一第。
从堰头镇到济南城的驿道狭窄难行,除了这两千荷兰兵,还有库儿蟾的两千满蒙八旗和李一第的三千北直隶绿营。这七千人便是顺治帝派往山东的援兵,现在清廷饷械兵员皆缺乏,再也派不出大军,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火器犀利的红毛夷身上了”。
“吾怎知道那些夷人唱的鬼话,大概是忠君爱国之类的词吧”,李一第回道。
“咳,李侍郎,您也太高看这些红毛鬼了,这帮红夷,只认银子,哪懂得什么忠君爱国!咱看这些夷兵,唱歌时个个双眼放光,分明是在唱荤曲。哈哈哈”,库儿蟾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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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援军,济南的清军增加到了五万。岳乐觉得不能坐困孤城,而应保持纵深,尽量在济南外围阻击明军。
他决心死守济南南部的泰安州,此地位于大汶河与沙河交叉处,有山河之险,可以依靠。令多罗敏郡王勒度领兵一万守泰安州、镇国公多尼领兵五千在泰安州东南的龟山布防、固山额真石廷柱领兵五千守泰安州北部的泰山;又令总兵程福亮、梅勒章京傅喀领兵一万分守沙河、大汶河沿岸;自己则坐镇济南南部的历山。
“译给那些红毛鬼听,本帅要他们离开济南去泰安州协守”,岳乐令译员翻译。
“不,不,不,阁下,我的大炮十分沉重,运到山区容易遭到伏击,若不带大炮,战斗力又会削弱。所以还是留在济南,助您守城为好”,考乌拒绝了。他可不是岳乐的部下,有权选择拒绝。
见红毛夷竟然拒绝了自己的要求,岳乐大怒,“本帅还不信了,没有尔等红夷,大清就守不住泰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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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没守住!
大明光武四年六月九日,泰安州之战打响。
十三万明军对五万清军发动了凌厉的攻势,按朱亨嘉的说法,“我军兵多,敌军兵少。此战不玩虚的,便是要以兵多打兵少,列堂堂正正之势破敌”。
结果与岳乐希望的依靠山河之险阻挡明军完全不同,泰安州之战打得很快。
第一个突破口在沙河东岸,浦城伯马宝、广昌伯李元胤率两万精兵,奋勇渡河,对岸是清总兵程福亮的五千绿营。
“开炮!给本镇射”,程福亮狂吼,为了改变不利的战局,清廷给各部增添了不少火炮。
“轰~轰~轰~”
炮弹射得沙河颤抖。
“生死有命,大义在心!随我杀”,马宝一声大吼,拎着鞣鞭枪,亲自登舟。李元胤亦紧随其后。
将是兵的胆,明军气贯长虹,视炮弹矢石如无物,迅速登陆。
“杀~杀~杀”,一杆杆日月旗插上了岸。
明军一上岸,程福亮的勇气便泄了,拨马往历山逃。
听说明军在沙河登陆,岳乐立即明白泰安州守不住了。
对明军的这种大迂回、大包围战术,他体会很深。知道不能任明军截断泰安后路,不然泰安的三万兵马便完了。
“来人,将程福亮斩首示众”,岳乐冷冷地说道。
“大将军饶命,末将愿戴罪立功”,程福亮吓出一身冷汗。
“也罢,便饶汝一命,随本帅阻挡明军,若再畏战,定斩不饶”,说完岳乐率军阻挡马宝部,又令人通知勒度、多尼、石廷柱、傅喀迅速北撤历山。
说也奇怪,适才还惧敌如虎的程福亮,居然打得有声有色。岳乐成功拦住了马宝,避免了在泰安的三万兵马全军覆没。他本想在泰安迟滞明军两三月,不料才五天便结束了,清点兵马,损兵五千,还少了镇国公多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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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南陵伯捉住了清虏镇国公多尼”,朱亨嘉端坐大帐中,亲卫禀报。
原来多尼慌不择路,逃跑时不小心落了马,孙广威的骑兵赶到,杀散戈什哈,抓了俘虏。
“谁?多尼?”
朱亨嘉一楞,他对这多尼还是有些好感的。
这多尼和其他虏将不同,是个懂礼的。
当年六合之战,他竟然向自己先下战书再战,语气十分谦逊,说什么“仆不幸,与陛下并列两国,致不见容于高贤。暗自怀羞,不能自已”之类的。当时自己也文绉绉回了一句:“朕虽不才,闻弦歌而遵雅意”。
大家都是文化人,金枫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来人,将多尼押入大帐,朕要看看他是何等人物”,朱亨嘉喝道。
第483章 封禅
爱新觉罗·多尼进了帐,朱亨嘉一瞅,二十岁左右的年纪,唇红齿白,整个人犹如一幅山水画,散发着儒雅之气。
越发增添了好感,温和地问道:“汝便是多尼?听说汝喜欢读汉书,习汉字。败在朕的手上,服吗?”
多尼由衷地赞道:“予棋差一招,败在陛下手中,心服口服!”
朱亨嘉又高看了多尼一眼,此人心胸豁达,拿得起,放得下,输了便服输,倒是条汉子!
微微一笑,“既然服输,何不归顺大明?朕定善待汝”。
“多谢陛下美意,奈何予姓爱新觉罗。今日之事,唯求一死。请陛下成全”。
“做人何必过于执着?那阿济格的两个儿子傅勒赫和墨尔逊,也姓爱新觉罗,最后不都归顺了朕?傅勒赫还立了战功,升总兵了”,朱亨嘉不死心,笑眯眯地继续劝。
多尼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嘲弄,“人各有志,不可强求。松柏高洁,不与芦苇同论”。
光武大帝何等人,当即捕捉到了这一丝不屑。为帝王者,不仅喜欢在肉体上奴役臣民,更喜欢在精神上压迫人。当下便释放出王霸之气,威胁道:“朕打算封禅泰山,需要祭品。汝年纪轻轻,到时候千刀万剐,着实可悯”。
说是怜悯多尼,可做皇帝的,又岂会真有慈悲心?双目阴冷如毒蛇,紧盯着多尼,一动不动。
多尼打了个冷颤,随即恢复了平静,笑道:“陛下千古一帝,又岂会为难一个已经认输的败军之将?请赐予一个痛快”。
朱亨嘉忽然笑了,“汝这孩子,倒着实招人喜欢。这段时间想吃什么、喝什么,便跟看守说。等到了泰山脚下,朕给汝一个痛快”。
封禅前一日,赐多尼服毒自尽,保留全尸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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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亨嘉想做一件大明朝其他皇帝没做过的事:封禅。
封为“祭天”,禅为“祭地”。一般帝王没有资格封禅,一定要受命于天,奄有四海,致天下太平者方有此资格。
此仪式在中岳嵩山和东岳泰山中都曾举行过,尤以泰山的次数多、影响大而出名。自秦始皇至宋真宗止,共有六帝十次封禅泰山,女皇武则天与众不同,她偏要封禅嵩山。
《史记·封禅书》记载春秋前有七十二帝封禅泰山,认为此礼始于上古无怀氏,但大多数史家认为始于秦始皇。
那始皇帝削平六国、统一寰宇,自认为功劳如天般大。于是巡行东方,在泰山举行封禅仪式,立石颂德。他令人在泰山之顶聚土筑圆台以祭天帝;在泰山脚下的小山丘上积土筑方坛以祭地神。
自此,凡自认为立了千秋伟业的帝王,都想去泰山封禅,汉武帝一人封禅了五次。一次比一次排场大,随行队伍绵延十余里。先到梁父山礼祠“地主”神;再举行封祀礼,在山下东方建封坛埋玉牒;接着登泰山,行登封礼;第二天又从岱阴山那边下山,实施祭后土礼;最后封禅泰山东北麓的肃然山。
好家伙,皇帝们这么个搞法,真的能把国家搞穷!
直到大好人宋真宗出现,才结束了这股歪风。
封禅,非大功于社稷的帝王不能为。秦始皇嬴政、汉武帝刘彻、汉光武帝刘秀、唐高宗李治、唐玄宗李隆基,哪个没有赫赫之功?
宋真宗赵恒真没有。
这位皇帝胆小怕事,与辽国签下“澶渊之盟”,放弃了燕云十六州。没有大一统中国,却非要封禅泰山。怕天下人不服,想出个馊主意:人为炮制“天书”,制造祥瑞。
公元1008年,他老人家自汴京出发,千乘万骑,东封泰山。正封着,几册“天书”从天而降。汝等快看,“天书”下凡,朕封禅泰山乃是天意!
没人信!文人们把他骂得很惨,认为他无功劳也敢封禅,太无耻!自宋真宗后,其他皇帝不敢轻易封泰山了,生怕成为宋真宗第二,倒是为国库省下不少银子。
大明太祖高皇帝逐蒙元、复中华,按说这功劳当得封泰山的待遇。可太祖他老人家是穷苦人出身,舍不得瞎花银子干这劳民伤财的事。便找了个借口说,泰山是神,神应该由天地来封,不应该由人间帝王来封,取消了泰山的封号。自此,大明朝不再封禅,只是派些官员、道士时不时祭祀一下,倒是节省了公帑。
朱亨嘉不如太祖多矣!虚荣心极强,认为自己恢复汉家衣冠,功劳与天同高,又好巧不巧地来到泰山了,不封禅一下,对不起自己这么多年的辛苦。不过,他和太祖倒是有一点相同:抠,舍不得花银子。在山顶随便垒了土坛,便算是圆台;山脚随便堆了个土包,便算是封坛??总之,一切从简。
这么简单,会不会被后人耻笑?不怕,有御用大文人丁魁楚在。
他召来丁魁楚:“丁卿,如今国用不足,这封禅仪式难免简单了些,汝编《明史》,须得稍微点缀一番”。
作为《明史》的编篡者、光武朝第一马屁精,丁魁楚自然心领神会,在自家编的《明史》上稍微点缀了一番。什么“帝立高台于九天,红日如火,仙人临台”,“满山锦绣,皆是红绫”,“千乘万骑,人马奔流百里”??按丁魁楚这写法,此次封禅,至少花了五百万两银子,实际只花五万两而已。
朱亨嘉看完后很满意,又怕后世子孙真的信了《明史》所言,有样学样,把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天下败光。于是在《家训》中假惺惺自责道:“朕此次封禅,耗费甚多,深自悔之。后世子孙,若无复国之功,断不可为此事。否则,即为不孝”。
后世有号“泱泱大明”者,就此事作打油诗讽剌曰:
《皇威》
光武皇帝最威风,
自家封完不许封。
子孙若是敢违逆,
便是不孝欺祖宗。
??
光武皇帝年纪大了,懒得爬山,便在泰山脚下的岱庙天贶殿举办了仪式。
这岱庙建于汉代,是历代帝王举行封禅大典和祭拜泰山神的地方。各个时期留下的石碑,到处都是。这些石碑下方都有负重的神兽赑屃。
岱庙是按照宫殿规模和布局修建的,核心便是天贶殿,为东岳大帝的神宫,毫不逊色于皇宫三大殿。
“把那些抓到的虏将、虏官们剐了祭神”,光武帝忽然记起清平郡王罗可铎啐自己一口飞痰的事,“尤其是那个罗可铎,告诉刽子手,给朕剐仔细喽!”
礼祠、封祀、封坛、登封礼、祭后土、封禅,一道道程序往下走。
封存了玉碟和玉册。
玉碟文曰:“有明嗣天子臣亨嘉,敢昭告于昊天上帝:天启朱氏,运兴火德。高祖受命立极,六合殷盛。烈皇崩殂,神州板荡。上帝眷,锡臣忠武,底绥内艰,恢复中华,恭承大宝,已有四年。今北伐中原,敬仰天意,封祀岱岳,谢成于天。荡平腥膻,天下太平”。
玉册文曰:惟光武四年岁次癸祀六月丁巳朔十六日辛卯,嗣天子臣亨嘉,敢昭告于皇地祗:臣继承祖志,北伐中原,途经泰山,未敢忘徳。愿诸将用命,扫平胡酋,偃兵息民,天下太平。式展时巡,报功厚载,敬以牺牲、玉帛、果脯、庶品,备兹瘗礼,式表至诚。尚飨!”
又宣读祭文曰:“兹者,甲申国变,天下大乱,鞑虏乱华,文明尽废。朕实伤切于怀,忧心忡忡,不得已举义广西,为众所拥,承继大统,指挥诸将,北伐建奴。夫朕敷政以惠民,征战以卫道,皆上帝所命。兹特赍香帛以告于神,冀体上帝好生之德,护佑我军,北伐功成,百战百胜。使天下太平,百姓安康。专侯感通,以慰悬切,神其鉴之。尚飨!”
第484章 山东(七)
朱亨嘉登泰山封禅后,觉得自己真的是天命所归,龙精虎猛地率十余万大军直奔济南而来。
岳乐乃是宿将,深知困守孤城难以持久,命石廷柱、程福亮领兵一万屯于济南南部的历山,自领三万五千兵马守济南。
清镶红旗汉军固山额真、镇海将军石廷柱,乃是努尔哈赤时代的老将,作战经验极丰富。一到历山便靠近山泉扎营,筑垒三道、挖沟十条,多备礌石、滚木、“万人敌”,等待明军。
“令李明忠、王得仁、郝尚久、郝永忠、李来亨部包围济南”。
“令袁宗第、马宝、李元胤部攻打历山”。
“其余诸将随朕截断济南与历山之间的联系”。
一条条军令下达,光武大帝制定了先打历山、再拔济南的作战计划。
因为“舜耕历山”,大明朝叫历山的山峦足有二十一处之多。
济南南部的历山,又叫千佛山,隋朝年间,山东佛教盛行,虔诚的教徒依山沿壁镌千佛寺而得名。不大,高八十余丈(258米)而已,东西横列如屏,风景秀丽。
越国公袁宗第来到历山脚下,见只是座小山,抚须笑道:“凭此,能挡得住我军三万虎狼乎?”
“末将请战”,马宝、李元胤双双请战。
“嗯,浦城伯攻千佛崖;广昌伯攻兴国寺;本帅为汝二人压阵”。
“末将领命”。
??
“咚~咚~咚~”
马宝亲自擂起了战鼓,参将蓝衍拔出了雪亮长刀。
“将士们,为了大明,前进!”
三千明军,五人一组,向千佛崖攀去。漫漫红色如赤火,寂静无声藏惊雷。唯有百战精锐,才能做到攻击时寂静无声。
千佛崖龙泉洞,清军中军所在。石廷柱放下了千里镜,下令开炮。
中军旗鼓挥动了令旗,布署在极乐洞的炮营,百炮齐发。虽然都是些小炮,但从山顶居高临下射出,射程倒远了不少。
“轰~轰~轰~”,炮弹雨点般落下。
“各组散开!散~”,一名明军把总刚喊了声,便被霰弹射出了肚肠。
蓝衍大怒,用藤牌护住身体,敏捷地向上登。明军大多是久经战阵的老兵,知道只要冲入火炮死角,炮便没用了。
这一轮炮听着震天动地,不过射倒百余明军而已。
梅勒章京石琳蹲在壕沟里,见明军逼近,下令放“万人敌”,一颗颗数十斤重、内置毒烟的大铁球,还间杂着许多裹着火药、火油、干草的棉被居高临下而落。毒烟球不断地往下滚,没伤到多少人;倒是那些棉被,士兵只要被裹着便起火,怎么拍打也无用。
“给本将射”,石琳吼道,铳弹、箭矢如暴雨倾泻。
明军都是百战老兵,每五人一组,两名铳手或弓手自发地回射,压制清军,三名刀牌手奋勇向上。
清军躲在濠沟里,明军全身暴露在外,对射吃亏,不时地有人倒地。
“投标枪”,蓝衍下令。三百训练有素的标枪手,从背后取出短枪、短矛,以特殊的角度,向上抛掷”。
“嗖~嗖~嗖~”
一下便射透了数十人,壕沟内顿成狼藉。
趁着敌人慌乱,蓝衍猛地跃入壕沟。大刀抡起,一颗脑袋飞出;藤牌横扫,又敲晕了一人。将是兵的胆,明军纷纷冲入壕沟,砍倒里面的清军。
第一道壕沟破了,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纵有千道万道,也拦不住大明虎狼。
“万胜!万胜!万胜!”
如潮的勇士,不惜生死地往山上涌去。
见蓝衍如此英勇,马宝大喜,双臂用力,鼓声如雷。
副将陈魁率三千兵马紧跟着蓝衍部往上冲。
石琳撤出了壕沟,逃入了土石垒成的壁垒后。
石廷柱率两千中军赶到,一见面就给了儿子一马鞭,“才一个上午便丢失了所有的壕沟,这个仗,汝是怎么打的?”
“阿玛,明军人多势众,儿实在抵挡不住”。
“住口”,石廷柱厉喝道,“汝带着吾的中军,把壕沟夺回来,夺不回来,军法从事!”
石琳一咬牙,返身杀奔蓝衍。
“命令炮营,向明军后队射击”,石廷柱下令。
“额真,现在敌我绞在一起,开炮容易伤到自己人,况且少将军也在阵中”,中军旗鼓有些犹豫。
“休得咶噪!速速传令”,石廷柱满脸狰狞。
“啾!啾!啾!”
一枚枚霰弹在明军后队爆炸,也有射到前队和中队的。射倒了大量明军和部分清军。
明军未料到两军已经接战了,清军仍会开炮,攻势一沮。
“杀!”
石琳率石廷柱的两千中军和自己的部下反击而至。
打了一上午,蓝衍部又饥又累,刚才是凭着一口气,猛打猛冲。现在这口气被大炮打断,渐渐不支。
“去死”,蓝衍又砍翻了一名清军,“嗖”、一枝流箭射穿了他的额头。
“撤”,马宝终于下达了军令,千余名将士长眠在了千佛崖,包括参将蓝衍。
李元胤打兴国寺同样不顺利。
这座禅寺建在历山山腰处,明军一度攻到了大雄宝殿,清总兵程福亮率亲兵拼死反击,又将明军赶了下去。
??
初战不利,袁宗第很愤怒,谓马宝、李元胤道:“吾等三万大军,打一万残兵驻守的小土山,久攻不下,何面目见圣上?”
“大帅,千佛崖有那石廷柱父子亲自防守,急切难下。而驻守兴国寺的绿营总兵程福亮,末将在沙河曾与其交过手,战力远不如八旗汉军。不如集中兵力,先打兴国寺,再绕至千佛崖后方,攻之”,马宝建言。
袁宗第点点头,“便依浦城伯之策。明日三军齐发兴国寺,畏战者,斩”。
次日,袁宗第在千佛崖留了三千兵马迷惑石廷柱,主力往兴国寺排山倒海而来。
“呜~呜~呜~”
嘹亮劲急的号角,在山谷中回荡。
明军动了,若万顷怒涛扑击群山,喊杀与嘶吼使山河颤抖!
老将袁宗第亲自提刀冲山,马宝、李元胤奔在最前面。
打了一个时辰,清军顶不住了,四下溃败。程福亮欲逃,马宝的鞣鞭枪到了,一鞭砸得脑浆迸裂。
明军攻下兴国寺,又从兴国寺绕至千佛崖龙泉洞后。
石廷柱、石琳父子献入了明军重重包围。石廷柱身负十余处伤口,扶刀而立。
“阿玛,儿子护送您杀出去”,石琳说道。
“阿玛不成了,汝快走”,石廷柱吼道。
“嗖”,李元胤的箭到了,一箭射毙扶刀的石廷柱。
“阿玛!嗷~嗷~”
石琳红了眼,嚎叫着扑向李元胤。
“嗖”,又一箭射中了石琳的脖子,却是袁宗第射的。
“广昌伯,老夫的箭法如何?”袁宗第跃马驰入李元胤身边,哈哈大笑。
第485章 山东(八)
石廷柱、石琳、程福亮,三颗血淋淋的脑袋出现在了岳乐的帅案上,是明军裹着包裹用箭射上来的,同时射上的,还有一封劝降书。
尽管清军在历山修了重重工事,石廷柱亦是百战宿将,也仅仅守了两日,历山便丢了。明军的强大,深深地震撼了济南城内的清军。
岳乐威严地扫视着勒度、衮楚克、傅喀、库儿蟾、李一第诸将。
“诸位都议一议,这个城该怎么守?”
没人应声,空气死一般沉寂。
岳乐火了,“怎么都哑巴了?难不成都被明军吓破了胆?”
“大将军阁下不必担心,明国的军队若敢攻城,便让他们尝尝尼德兰大炮的厉害”,雅科布·考乌说话了。
见先开口的竟然是个夷人,岳乐觉得很丢脸,这么多八旗将军,居然还没有红夷有胆气!
怒斥道:“昔日我太祖、太宗南征北战,创立大清,何其不易!老一辈的亲王、贝勒、额真、章京,作战时哪个不是奋不惜身?这才创下八旗的赫赫威名。汝等这副畏首畏尾的样子,还配做八旗男儿吗?”
岳乐十分珍惜八旗子弟的生命,将汉军旗、绿营摆在城外,而城里的绝大多数都是满蒙八旗。这一番话激起了他们的血勇。
“末将愿随大将军舍身报国”,多罗敏郡王勒度脸胀得通红。
“奴才明日便在城墙上吃喝睡,誓与济南共存亡”,衮楚克大吼。
“奴才生是大清的人,死是大清的鬼,明军若想克济南,先从奴才的尸体上爬过去”,傅喀激动得身子发颤。
“奴才??”
“奴才??”
“奴才??”
一声声慷慨激昂,让岳乐微微放下了心。军心可用啊!
??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明军唱着《满江红》来了,旌旗招展、兵马如川,遮天蔽日,蔓延数十里,歌声震得济南城瑟瑟发抖。
“陛下,营寨已经扎好,请入大营歇息”,昌国公李明忠禀道。朱亨嘉令袁宗第打历山的同时,命他包围济南。他到了济南,其他事都不干,一个劲地修工事、筑营寨。
“不忙,朕先去巡视一番”,朱亨嘉四处观看工事,只见深沟蜿蜒、壁垒森严,各种工事,极其完备,赞不绝口,“李卿真帅才也!”
“陛下过誉,臣只是恪守本职而已”,李明忠不敢居功。
“李卿莫要谦虚,平时多流汗,战时方能少流血。朕刚才说汝是帅才,一点没有夸大。不早了,朕先入帐歇息。明日一早,观李卿妙才”。
所谓观他妙才,便是委他以攻城前锋主将之意。李明忠大喜,慨然道:“臣定不负圣命!”
??
次日凌晨,李明忠令王得仁、郝尚久、郝永忠、李来亨做好准备,等炮声一停便攻城。
大明宜兴伯赵勇正在四处检查炮台,他在济南东、西、北各摆了十余门重炮,却在南城摆了整整一百门。
这些炮可不得了,乃是大明兵部武备司火器科生产的最新型号,口径极大,炮身极重。据说火器科主事彭耀请圣上为此炮赐名时,圣上赐了五个字:“灭虏大将军”。这名字霸气,赵勇很喜欢。一试炮,更喜欢,不仅射程更远,而且威力更大。一炮能不能糜烂千里,不好说,但把城墙砸一个大坑,不在话下。
赵勇纵马驰至南城,只见炮营副将江斌正在筑简易炮台,五门炮一座炮台,整整二十座。
军士们正在担土砌防炮的矮墙。
“汝等这是在砌墙?”赵勇问道。
“禀总镇,将士们正在砌矮墙”,江斌忙答道。
“哈哈哈,老江,汝这人就是不懂变通。这些灭虏大将军,射程比其他的大将军炮多了半里,咱们的炮台也向后顺延了半里。这么远的距离,清虏造的大炮如何射得着?别砌了,昌国公正等着大炮攻城。准备开炮”。
“是”,江斌一听,赵勇的话在理,应了声“是”,准备开炮。
清军造的大炮虽然够不着明军的这款巨炮,荷兰人的六十四磅加农炮却可以。
考乌上尉举着千里镜四处巡视,发现东、西、北三面的明军炮台,加一起也没有南城的炮台多,遂让人用炮车,将这五十门庞然大物,全部集中到南城。
这些六十四磅炮很重,需要二十个人才能推动。二十个人中,两个炮手,一个观测手,十七个铳手。开火炮时两个人便够了,移动时却需要二十个人齐努力。除了这一千炮兵,还有一千荷兰步兵,每面城墙布置了二百多名,专门对付冲上城的明军。
“开炮”,赵勇的令旗挥动。
“轰隆”,“轰隆”,“轰隆”??
炮声隆隆,明军的巨炮将城墙射出了一个个大坑。荷兰人的观测手很忙,忙着测算明军大炮的位置。
“开炮”,考乌上尉下令了。
“轰隆”,“轰隆”,“轰隆”??
荷兰人的巨炮开始反击,夷人的炮弹又准又毒,第一轮射击便击毁了十余门明军巨炮。炮手伤亡惨重,明军的这种巨炮,每门也要二十个人,因为不相信清军的炮能射这么远,没砌阻挡弹片的矮墙,一枚枚炮弹射来,碎片乱飞,射倒了无数炮手。
“骨碌碌”,赵勇看见不远处,一门炮被掀翻,炮车轮子滚来滚去。
又羞又恼,没想到清军也有能射这么远的巨炮。
“给我射”,赵勇大呼,这位英勇的炮兵总镇,从不畏战。他原名赵二虎,靖江王府校尉出身,因为作战勇敢,被朱亨嘉赐名为勇。
“啾!”
一枚大炮弹射到了离赵勇不远处,落地,然后迸裂成无数碎片。没有矮墙的阻挡,碎片很轻易地便射到明军阵中。
赵勇觉得腥热,一枚弹片射中了他的颈部,想捂住伤口堵血,堵不住。“咳,咳,咳”,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栽倒在地。
“总镇!”
左右慌了,急送入后营找郎中,为时已晚。
“什么!宜兴伯战殁了!”
盘龙大纛下,朱亨喜听到噩耗,简直是五雷轰顶!赵勇可是他的心腹爱将,靖江王府的老人,跟着他从广西一路打到山东。本打算拿下山东后,封他为侯爵的,不料今日竟战殁了!
“是清虏哪支部队干的?”朱亨嘉恨得咬牙切齿。
“禀陛下,将士们在城下看得清楚,杀宜兴伯的是红毛夷人”。
“红毛夷人?”
光武大帝怒极,“传令李明忠,攻下济南后,发现夷兵一律杀光,不得接受彼等投降!”
第486章 山东(九)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朱亨嘉折了心腹爱将宜城伯赵勇,龙颜大怒,传令前军指挥昌国公李明忠攻城。
主贵臣荣,主忧臣辱,皇帝之怒便是三军之怒。李明忠令旗挥动,郝尚久、郝永忠、李来亨各率一万兵马,逼近东、北、西三门,王得仁率两万兵马缓缓往南门而来。
光武帝一向手笔大,第一波攻击便用了五万人。原来的方略是以南门为主攻方向,集中了百门“灭虏大将军”,猛轰南门。不料被城上的火炮反击,“灭虏大将军”并未能对敌人的城墙造成太大的破坏。那便只好用人命来堆。
三万民夫推着斗车往护城河冲去,这些民夫皆是明军招募的灾民。北方连遭寒灾、兵祸,北直隶、河南、山东流民很多。朱亨嘉下令招募流民,充作随征的民夫,一来可以减少地方不安定因素,二来省银子,招募百姓的报酬是每月三钱银子,招募流民,每月一钱便可。
刘柱子推着斗车,跑得飞快。他是由大名府逃难到的济南府,原本快饿死了,在路边奄奄待毙。正赶上明军的民夫营路过,好心的管事给了他一块饼,方才活命,编入了民夫队中。
给大明军队当民夫真好,不仅管饭,每个月还能领到一钱银子。而且,听管事的说,表现得好,还有机会正式编入军中。想到这,刘柱子心里一热,推斗车的速度更快了些。
“轰!轰!轰!”
城上的清军火炮轰鸣,不断地有斗车被击中,刘柱子前面一人,连人带车被炸得粉碎。
“狗鞑子!”
刘柱子啐了一口,想起在鞑子横征暴敛下,活活饿死的父母妻子,眼睛红了。冲至河边,将斗车上的沙土填入。又飞快地转身,推车去装下一车土。
人多势众,三万辆斗车,川流不息,只用了三个时辰,便填平了护城河。同时也有数千民夫,被射死在河边。
李明忠看了眼时辰,此时已是未时四刻(大约下午两点)。
“出击!”
“呜~呜~呜~”
号角激昂,五万明军,铺天盖地,以摧枯拉朽之势冲来。
清将勒度、衮楚克、傅喀、库儿蟾、李一第等纷纷率本部兵马上城守御。
王得仁唤来宋奎光、黄天雷、李士元、刘一鹏诸将,大声激励道:“陛下令我部主攻,实乃我部之荣耀。汝等当勉之!”
“建武侯放心,末将一定死战”,诸将应喏。
“嗯”,王得仁嗯了一声,脸颊上那两缕又长又密的白毛,随风扬起,“我‘王杂毛’的脾气,大伙都清楚,向来是有功必赏。可若有人临阵退缩,我认得汝等,手中的这柄刀,可认不得汝等!”
说完便抽出了腰刀,亮闪闪的钢刀,不怒而威。
诸将心中一凛,领命而去。
宋奎光、李士元、刘一鹏领兵一万居前,蚁附攻城。王得仁、黄天雷领兵一万随后。
“轰!轰!轰”,清军的火炮齐放,将一个个士卒掀翻。
明军人多,冲至城下,大炮便没了用武之地。
“嘭~嘭~嘭~”
一辆辆云梯车搭上城头,明军将士顺云梯而上。
城头上,火油、金汤、礌石、滚木、狼牙拍,层出不穷。
“嗖,嗖,嗖!”
“呯,呯!呯!”
弹矢密集,不断地有人从云梯中坠落。
总兵宋奎光想在皇帝面前露脸,亲冒矢石而上。
梅勒章京傅喀善射,他挑出了一百名箭法精湛的射雕手,专门狙杀明军将领。
“章京,那边有一员明军大将”,部下来报。
傅喀闻言,顺着所指的方向,瞅见了宋奎光的甲,嗯,至少是个副将,“多唤些人来,射死他”。
“嗖嗖嗖嗖嗖嗖”,七八枝射雕手专用的破甲箭,射向宋奎光。
堂堂一镇总兵,瞬间毙命,从云梯上坠下。
“宋兄!”
一旁的李士元看得真切,大愤。当年他与宋奎光等人一起,跟着金声恒、王得仁在江西起兵反清,感情是极好的。奋勇抢上城头,长枪连挑数人。
“杀!杀!杀!”
李士元部冲上城头,锐不可挡。
“结阵!”
一声令下,明军在一段城墙上列阵,形成了一个城头堡,掩护城下的明军登城。
岳乐的脸色沉重,“快调红毛夷人的洋枪队来”。
考克上尉的洋枪队赶到了,三百人,列五队,铳弹密集地射向李士元。
“啾啾啾啾啾”,燧发枪响,射穿了明军的小圆盾,将李士元与部下百人,击死于城头。
如潮的攻势被击退了。
“旗来”,督战的王得仁大怒,喝令将旗前移,亲自攻城。
“杀虏”,“杀虏”,“杀虏”??
建武侯亲临,部下皆感奋,口呼“杀虏”,往城头冲去。
“姐夫,您是主将,请靠后,让末将先登”,抚州总兵黄天雷挡在了前头。
王得仁一把推开黄天雷,“去,去,我‘王杂毛’打仗,什么时候落于人后过?汝去那边指挥,别碍事”。
呼呼呼,好个建武侯,三两下便从云梯上飞跃登城。数百亲卫,皆虎狼之士,紧随而上
“嗖嗖嗖”,数枝冷箭飞至,“大帅小心”,一名亲卫挡在王得仁身前,中箭身亡。
王得仁顺着冷箭的方向,看到了梅勒章京傅喀和几名射雕手。哼了一声,手舞大刀急进,所遇之敌,皆被斩倒。
转眼便来到了傅喀面前。傅喀大惊,慌忙抽刀,使了式缠头刀,勉强护住要害。
“当当当”,王得仁一刀快似一刀,若大江奔流,大开大合。
傅喀越战越心惧,气泄了。气一泄,命便没了。被王得仁一招力劈华山,斜劈成两半。
“呯呯呯”,红毛夷人的洋枪队列队射击,区区两百多铳手,若是在会战中,实无足轻重,可在这狭窄的城墙上,却能造成大量伤亡。
王得仁取出大鞘弓,射翻了一名夷兵,“弟兄们,随吾冲上去,只要冲上去,夷人的火铳就成烧火棍了”。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明军直往红毛夷人杀去。不料这夷人的火枪手训练有素,弹药装填甚快。弹如雨下,络绎不绝。两刻钟后,王得仁及部下三百余亲卫,倒在了血泊中。
“姐夫!”
黄天雷悲呼一声,抢下王得仁的尸身撤下城。
气势如虹的明军被击退了。
攻城首日,明军战损了七千人,大将建武侯王得仁、宜城伯赵勇、总兵宋奎光、李士元战殁。
济南城外,朱亨嘉的心在滴血。加上在历山损失的三千人,他在济南已经损兵一万了,十三万大军变成了十二万,这些可都是百战老兵,是朕的心血命肝啊!
正闷闷不乐,郑封与刘茂遐两大谋士进入大帐。
“陛下,济南城坚,敌人又铳炮犀利,不如深沟壁垒,长期围困。再分兵攻取东昌府和青、莱、登三州”,郑封禀道。
“陛下可令浦城伯马宝、武靖伯王国玺各领兵一万,分别攻取东昌府和青、莱、登三州,您自领十万大军,围困济南”,刘茂遐建言。
朱亨嘉叹了口气:“朕今日方知严遵诰为什么不肯强攻开封。卿等所言甚嘉,不过,攻打东昌,王国玺率五千人足矣;马宝那边,朕给他派一万五千人”。
刘茂遐吃了一惊,“陛下,东昌府有伪清山东巡抚方大猷和总兵金光祖,一万三千多人驻守。您只给王国玺五千兵马,是否太少了些?”
“刘卿毋需担心,朕自有主张。天机不可泄露”,朱亨嘉扯起了天机。
听了皇帝这话,郑封眯起了眼,若有所思。
第487章 山东(十)
东昌府治聊城,山东巡抚方大猷正安心地创作他的山水画大作《湖光山色》卷。
“妙啊!”
心腹智囊刘茂刘举人拍案叫绝,“抚台这画技,已臻炉火纯青之境,笔力深厚,栩栩如生。与吴道子相齐,胜过顾长庚、张正道、倪秦宇、唐伯虎诸贤!”
“哎呀呀,汝太过誉了。如何能将本抚与画圣相提并论,便是与顾张倪唐诸公比,本抚亦多有不如”,方大猷还是要脸的,被夸得不好意思。
“您何必过谦,依在下看,这幅《湖光山色》,便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名作”。
这话可搔到了方大猷的痒处,他在这画卷上可凝聚了不少心血,自认为画得极好。不由得心花怒放,呵呵笑道:“汝呀,也学会逢迎了”。
忽然又问道:“明军可有动静?”
“抚台勿忧,探马传来的消息,明军正在围攻济南,暂时还理会不到东昌。况且,纵使明军伐我东昌,也须先打张秋镇的金光祖”。
“嗯,亏得汝之妙计,本抚方能稳如泰山啊”,方大猷夸了句刘举人,又问道:“那些贼寇如何了?”
说也奇怪,东昌府义军领袖周魁轩、崔三在攻下了东昌府大半州县后,居然像约好了似的,偃旗息鼓,并不骚扰聊城。
刘举人一笑,“抚台,那些贼寇皆是胸无大志之辈,只顾四处劫掠,又如何敢来聊城捋您的虎须?”
听了这话,方大猷彻底放心了,专心致志地创作《湖光山色》。嗯,此处需画座小山;那边要添几棵柳树??
刘茂不敢打断方大猷的雅思,识趣地回府。
府上已有二人等候多时了:锦衣卫北镇抚使马雄飞、千户陈铮。
刘举人眼睛亮了,“您二位怎么来了?快随吾进秘室”。
一进秘室,马雄飞便步入了正题,“陛下已令武靖伯王国玺领兵五千来取东昌。可欲夺东昌,须先下张秋镇。那东昌总兵金光祖率七千兵马驻守于此,兵力超过我军,先生可有破金光祖之计?”
刘举人莞尔一笑,“镇抚使勿忧。予早有准备,从今日起便不再给那金光祖发粮草。半个月后,金贼必不战自溃。
原来,刘茂此前曾向方大猷献策,说金光祖为人桀傲不驯,若一次性拨给太多粮草,恐其尾大不掉。且通过运河从聊城向张秋镇运粮,一日便到。不如一次仅拨半月之粮,每半月运粮一次。方大猷深以为然,依计行事。
“哈哈哈,先生真是智谋之士,本官佩服”,马雄飞开怀大笑。
??
东昌总兵金光祖是汉军正白旗人,本是吏部的一个小官。明军连战连胜,不断地有绿营兵将降明。清廷越来越不相信绿营将领,大量拔擢八旗汉军出身的官员掌管绿营。这金光祖虽是个文官,却拉得开弓,骑得了马,又属于三等旗人之汉军旗,正巧东昌总兵出缺,便被派了下来。
别看这位是文官出身,手段却辣,一上任便寻机砍了几个不服自己的部下脑袋,将东昌镇七千兵马,摆布得服服帖帖。
由一个小京官,被拔擢至高位,他对顺治帝自然是感激涕零。被调到张秋镇后,不断地加固城防,准备与明军交战。
大明武靖伯王国玺、参将黄毓祺率五千兵马来到了张秋镇。王国玺不攻城,甚至连攻城器械都不准备,只一个劲地下令深挖壕沟、高筑壁垒。
黄毓祺急了,入帐问道:“大帅来此三日,既不攻城,也不打造器械,只一个劲地筑营砌垒,是何道理?”
王国玺也一脸懵懂,“此皆是陛下的旨意。陛下令本帅不要攻城,坚守营寨,说到时自会有人与本帅联系”。
二人正狐疑着,忽报有持锦衣卫腰牌者求见。
验过腰牌,乃是锦衣卫山东千户陈铮。
唤入陈铮,见此人面容粗犷苍桑,“陈千户见本帅何事?”
“吾乃是奉锦衣卫马镇抚之令,给大帅送一封密信”。
王国玺拆开信一看,上面写着:“聊城已停发张秋镇粮草,半月后待敌粮尽,可击之”。
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锦衣卫倒真是神通广大,竟然能收买鞑子的军需官,断了敌军粮草。果如此,我军焉能不胜?
笑道:“陈千户远来辛苦,本帅摆酒为汝洗尘”。
“多谢大帅好意,下官还要去联络周魁轩、崔三义军,准备包围聊城”,说完,陈铮施礼告别,几个箭步,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
“叭!”
金光祖气得又摔了茶碗,这已是第三个了。
很气!按说军粮十天前就应该到了,可是却毫无消息。自己派人乘船去聊城问,奇哉,派去的人竟失了踪,没有回音。
怎么办?军无粮则散啊!
“总镇,我军粮草只够五日,该如何是好?”部下请示。
“唉!只能将百姓家中的粮食先征上来应急了”。
“总镇,镇中百姓听说要打仗,大多逃亡了,张秋镇现在成了空镇,征不到粮呀”。
金光祖把牙一咬,看来只能在粮尽前与明军决战了,“传令全军,五日内定要破敌!”
七千清军猛攻五千明军的营寨。
王国玺、黄毓祺的兵马虽少,却是跟着朱亨嘉南征北战的嫡系,作战经验丰富,装备又好,还建了牢固的工事。
拒马枪、绊马索、陌马坑、铁蒺藜、壕沟、壁垒??让清军吃足了苦头。
好不容易填平壕沟冲到壁垒前,密集的炮铳箭矢,射得清军胆寒。
五天过去了,清军没攻下明军营寨,却吃光了粮食。
“往运河边撤,随本镇坐船回聊城。到了聊城,本镇要砍了那押粮官的脑袋”,金光祖气得大吼。好在从运河乘船,一天便能回聊城,坚持一下,还是可以的。
问题是想撤,也要问问明军同不同意。
见清军想逃,王国玺、黄毓祺率军从营中,跃马扬刀杀出。清军饿着肚子,如何抵得过百战虎狼?大溃,伏尸数里。金光祖没奈何,率数百残兵北逃聊城。
刚下岸,一彪兵马拦路,仔细一看,却是自家旗号。
“末将冠县游击任复性,奉令接应金总镇”,来将倒懂规矩,恭恭敬敬地向金光祖施了一礼。
“哼,快领吾入城,吾要跟刘茂理论,为何断吾粮草,这狗东西~啊!”
一把钢刀从背后插入,金光祖话未说完便没了气。
任复性拔出刀,呵呵一笑,“对不起了,金总镇,末将与刘茂一样,都投了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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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城,巡抚衙门,方大猷画笔重重一点,《湖光山色》卷完工了。搁下笔,神清气爽,那叫一个惬意!将自己的大作,翻来覆去,欣赏个不停。
“抚台,不好了!”
刘茂刘举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这位是个演技派,只见他发髻散乱,衣衫不整,一脸惊惶,鞋都跑掉了一只。
方大猷本来胆子就小,见状心中顿时咯噔一下,“何事惊慌?”
“明军,明军攻破了张秋镇,金光祖战殁了,现正往聊城而来!”
“怎么会?”
方大猷哆嗦了,“明军不是在打济南吗?怎么就攻破了张秋镇?”
“哎”,刘举人叹了口气,“这显然是满清败了,光武帝的大军应该已攻下济南”。
听了此言,方大猷又抖了下,强作镇静,“走,陪本抚去城墙上看看”。
上得城墙,只见明军数量众多,足有小两万人。其实一大半皆是周魁轩、崔三的义军,真正的主力只有王国玺的那五千人。
“咦?”
方大猷一声惊呼,见到张熟脸、冠县游击任复性。
“抚台,大明光武皇帝陛下已克济南,张秋镇的金光祖战死了。识时达务者为俊杰,末将已经归明,您也降了吧”,任复性在城下大呼大叫,守军闻言,士气低落到顶点。
方大猷气急了!本抚待汝不薄,汝要降,也应跟本抚说一声,大家一起降。汝一个人先降了,算怎么回事?没义气!太没义气了!
“抚台”,刘举人扯了扯他的衣袖,“连任复性都降了,可见大势已去。您得赶紧归降才是”,
“嗯”,方大猷急忙点头,“快,打开城门,随予恭迎王师”。
第488章 山东(十一)
青州为古“九州”之一,地处东海和泰山之间。这名字始见《尚书·禹贡》:“海岱惟青州”,自古便是东方重镇。
马宝奉朱亨嘉之命,率一万五千大军攻伐青、莱、登三府,首仗便是青州府。他作战的速度向来快,由济南出发,一路往东,翻过夹谷山,连克颜神镇、青石关,直抵青州府治益都城下。
青州参将高光辉慌了神。这益都城虽然位于南阳水、北洋水、巨洋水三水之间,又有尧山可做凭障,然而无兵也恍然。
青州的兵都被调往登州围剿于七义军去了,益都城内只有一千五百兵马。
高光辉不敢战,往东逃,由青州逃往莱州府治掖县。在掖县,他汇集了一些地方守兵,凑了三千余兵马,打算顽抗。
他想顽抗,马宝却没工夫搭理。一路连克昌乐、昌邑、平度州,往莱阳杀来,准备与于七义军会合,夹击清登莱总兵张胆。对高光辉这种小鱼,大明浦城伯真没空搭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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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州即墨县,战国时期,便是“三齐名区”,与齐都临淄“并夸富饶”,尽享渔盐之利。
这地方自古出义士。当年,韩信攻打齐国,齐相田横率五百将士退据即墨荒岛。刘邦遣使诏田横降,田横不从,“死不下鞍”,于赴洛阳途中自刎。五百将士闻之,全部自尽殉节。世人感田横五百义士忠烈,称此岛为田横岛。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真大丈夫耳!
此时的即墨城隍庙,一群大丈夫正在聚会,要做反清复明的大丈夫事。
领头一人,姓黄名培,字孟坚,号封岳。黄家,乃本地旺族。祖父黄嘉善,做过万历朝兵部尚书、赠太保衔;黄培亦官至锦衣卫都指挥同知。崇祯帝对其甚好,闻其妻病死,赐宫女安氏为副室,生子黄贞明。
甲申国变,黄培想殉节,但因母柩在京不能立行。便先使安氏自缢,寻机护母柩回到即墨。葬母后,他以子托其三叔父宗庠,准备自尽。三叔开导他,云殉节容易,复国艰难,应留有用之身恢复大明。方打消殉节念头,蓄发留须,不着清服,与二姐夫宋继澄、黄、蓝诸姓以结诗社为名,寻机复兴。
机会终于来了!
光武帝的北伐大军进入了山东,登州豪雄于七在栖霞锯齿山(牙山)起兵反清。姐父宋继澄与栖霞义士郝晋、莱阳义士宋番、宋琬等皆往锯齿山投奔。
黄培也想去,但尚未动身,便得知清登莱总兵张胆抽调青莱登三府兵马,包围了锯齿山。正在焦急,又得知大明浦城伯马宝的军队进入了莱州。
大喜,此时不动,更待何时?遂发动几百人在即墨聚会,准备反清复明。
“乡亲们,自古只有中华御蛮夷,岂有蛮夷御中华的道理?那些鞑子,在我即墨横征暴敛、无恶不作,王师已进入莱州,凡有血气,皆应奋起响应??”,黄培今年五十七岁了,说话的声音却高亢激昂,听众的情绪慢慢被调动起来,气氛越来越热烈。
“黄公,不好了,知县派人来拿汝了”,正说得高兴,内弟蓝溥跑来报信。
黄、蓝两家皆是即墨大姓,势力雄厚,彼此间联着姻,同气连枝。
“莫怕,即墨的守兵都被调到登州去了,不过是几个衙役而已”,黄培对蓝溥、黄贞明吼道:“速给大伙配发刀枪棍棒,准备起事”。
捕头陈三念带着几十个衙役来了。陈三念望着黄培,皮笑肉不笑,“黄公,有人告汝聚众谋逆,县尊让吾请汝去县衙说清楚。请吧”。
“汝等凭什么抓黄公?”
“乡亲们,鞑子残害忠良,打他们”??
在蓝溥、黄贞明的鼓动下,围观的百姓群情激奋,手持刀枪棍棒、锄头菜刀,逼近了陈三念等人。
陈三念慌了,平时他在即墨抓人收税,无人敢惹,可现在面对数百武装起来的黔首,这几十个衙役却不够看的。
忙换了副嘴脸,笑着说道:“吾素知黄公为人,定不会为此事。黄公放心,只要随吾去县衙,向县尊解释清楚,便可回府了”。
“哈哈哈”,黄培也笑了,“告老夫的人没说错,老夫的确是在做反清复明之事。身为明人,恢复大明,理所当然也!”
“好胆!”
一胖衙役大怒,手持铁尺欲上;旁边一瘦衙役,拿着铁链,便欲锁黄培。此二人是陈三念手底下的哼哈二将,平时帮着陈捕头鱼肉乡里,着实干了不少坏事。
“噗”,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黄贞明钢刀出手,一刀捅死胖衙役;蓝溥也挥长剑,削死了瘦衙役。
起义这种事,只要见了血,便很好办。很快,百姓们就将衙役杀了个干净。
“走,去县衙,捉那狗知县”,黄培大吼一声,率众往县衙而去。
闻黄老爷带头反清复明,即墨人心浮动,投奔者越来越多。走到县衙时,队伍扩大到一千多人。
即墨知县逃了。胶州、高密、诸城、安丘皆发生了起义。逐伪官,献民册,以待明军。
马宝抵达平度州后,义军、归顺的虏官络绎不绝,几乎兵不血刃,就攻占了除掖县外的青、莱二府之地。
见有这么多义军响应自己,马宝不由感叹:山东多义士,人心在明,谁无汉思啊!
??
锯齿山有三座山峰,因三峰耸立、形如锯齿而得名。这三座主峰,都带个“牙”字:大牙、二牙和三牙,故又称牙山。
大牙如笋,直刺云空;二牙如砣,陡峭如削;三牙似蚕,灵秀苍翠。当地民谚云:“大牙矮,二牙高,三牙搂着二牙的腰”。
于七的大寨便扎在三峰之间的隘口:“大风口”上。此时,他正与于九、郝晋、宋番、宋琬、宋继澄诸头领议事。
“副戎(副将),山上的粮食不多了,如何是好?”
“让弟兄们打猎、挖野菜、啃草根树皮,再坚持一段时间,朝廷的大军便要到了”,于七给部下打着气。
“副戎,山下的清军撤围了,听说朝廷派浦城伯马宝率大军逼近莱阳,伪清的总兵张胆率军回防莱阳去了”,又有斥侯报来了最新消息。
“张胆撤了?”
诸人皆是一楞,这么多天,被困于山.上,清军竟这样走了?
宋继澄言道:“副戎,我等为朝廷立大功的时机到了,当趁张胆匆忙回撤,击之”。
“嗯,宋先生言之有理”,于七满怀豪情地一笑,这一笑,尽显绿林大豪本色,“诸位兄弟,都随俺下山追敌”。
第489章 山东(十二)
锯齿山连绵起伏,除了三座主峰,大大小小的山峰数十座。
“嗷呜”,“嗷呜”,“嗷呜”??
声声虎啸,震得大山发抖。百兽之王,山君之威,真不是盖的,闻者变色。此山西面略偏北处的老虎窝,山势险峻,松林郁浓,土特产很多,比如:老虎。
即使是山上的猎人,到了老虎窝,也要绕路走。偏有一群不怕死的蠢人,伏于山上的松林中。
他们是清朝的青莱登三府绿营,人数一万四千,领兵的是登莱总兵张胆。此人在历史上很有名,当年张存仁决黄河、水淹“榆国贼”,便是派他干的,执行上头军令很坚决,把曹州、濮州、定陶、城武等县淹了个遍,不仅剿平了“榆园贼”,还令数十万百姓葬身鱼腹。
张胆立于老虎窝的一块大岩石后,双目炯炯地盯着那条山间小路。
“总镇,贼寇会中计吗?”部下游击方献可问。
张胆哼了一声,“这些贼人,重利而寡谋。闻我军返回救援莱阳,必然会尾追而来,以求战功缴获。正好一鼓作气,围歼之。剿平了于贼,本镇才敢放心地去莱阳啊!”
于七来了,一万多义军,从大泽沟顶,经石山、松山,开进了老虎窝。
“告诉各位头领,加快行军速度,吾会将他们在此战中的表现,上奏陛下,授以官职”,大明栖霞副将、绿林大豪于七,骑在高头大马上,得意洋洋地说。
朱亨嘉授其以副将之职,令其将部下官职拟好后报上来。他混迹绿林多年,深知这些绿林好汉的心理,故意拖着关健时候再报,以收激励军心之效。
于九、郝晋、宋番、宋琬诸头领闻言,士气一振,拼命催促部下,行军速度快了不少。
“先生此策果然有效”,于七对宋继澄笑道。
“此皆副戎统率有方”,宋继澄很谦虚。
“哈哈哈,先生真是高人,居功而不自傲。对了,不知汝那内弟黄培,在即墨发动得怎么样了?”
“副戎放心,黄孟坚的性子予最清楚,对大明赤胆忠心,此时必然已经发动了”。
“那便好,那便好呀!如此定能让鞑子首尾难顾”,听了此言,于七越发地开心。
“轰!轰!轰!”
清军的炮响了,张胆下达了出击的命令。
“杀!杀!杀!”
各路清军从老虎窝冲下,杀得义军七零八落。
“方游击,汝率军截断贼寇后路,务必不使一人落网”,张胆对游击方献可下了军令。
“嗻!”
山路崎岖,张胆亲自持大刀下马步战,他曾中过大明的武举,擅使大刀,一杆大刀锐不可挡,杀人如麻。
遭到突如其来的打击,义军懵了,队不成队,列不成列。宋番、宋琬,惨死在乱军之中。
“弟兄们,跟吾杀出去”,于七大吼一声,返声往回冲,被清游击方献可死死拦住去路。
一片混乱的义军,冲不破阵列森严的清军军阵。半个时辰后,张胆杀到了,前后夹击,阵斩于七、宋继澄。
于九、郝晋见势不妙,攀越山崖逃生,一万多义军,生还者仅三千人。
张胆又趁势攻灭了义军设在“大风口”的山寨,一把火烧之。
仗打完后,方献可请示张胆:“总镇,这五千俘虏如何处置?”
“尽皆屠了”,张胆狞笑道:“我军即将救援莱阳,不可留下这些祸根”。
一声令,五千条命,锯齿山上,累累尸骸。
??
山东登州莱阳,守备宋彝秉又来巡视城防了。他很尽职,不光率军卒、百姓加固了城墙,还日日巡视,几乎一日不漏。
此人本是莱阳恶霸,绰号“宋二阎王”,因为告发于七谋反有功,被授了莱阳守备一职。于七已被大明任为栖霞副将,得罪了于七,便是得罪了大明。所以宋守备没有退路,只能跟着清廷,一条道走到黑。为了守城,他甚至捐出了部分家产,硬是将莱阳的守备兵,从五百扩充到了一千。
只是,依靠这一千兵马,能否守住莱阳,宋守备心里真的没底。
“守备,张总镇的援军到了”,部下来报。
宋彝秉大喜,顿时有了主心骨,“快,赶紧开城门,迎接张总镇”。
“末将莱阳守备宋彝秉,恭迎总镇”,一见面,宋彝秉便给张胆打了个千。
“嗯,免礼!汝以区区千人,守住了莱阳,着实不易,本官会上疏皇上,为汝请功”,张胆的声音很和煦,他虽心肠狠,言谈举止却很柔软,尤其擅长拉拢人心。
果然,这暖心话一说,宋彝秉立刻觉得浑身上下,哪哪都舒服,“末将愿追随总镇,效忠大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挺了挺胸膛,大声说道。
明军到了,死而后已的机会也来了。
马宝部驰至莱阳城下,张胆想试探明军虚实,舍不得派自己的嫡系、一万登莱绿营,便派了四千青州绿营和宋彝秉的一千莱阳守兵打头阵,自领登莱绿营压阵。
张胆将宋彝秉部安排在最前面,激励道:“宋守备,本帅欲令汝为先锋,与明军交战。汝可敢去?”
宋彝秉绰号“宋二阎王”,胆气还是有的,不知张胆是将其作为试探明军的一颗棋子,反以为是信任自己,开开心心地去了。
他遇上了明军前锋台州总兵马信,马信本是骑将,所部四千人马中有一千骑兵。
见宋彝秉部军阵散乱,马信轻蔑地笑了笑,令步兵紧随,亲率千骑冲锋。
“哒~哒~哒~”
蹄声如雷,对手太弱,马信并未列纵队,而是直接以横队,排山倒海而来。
宋彝秉的部下皆是没打过大仗的守兵,何曾见过这般威势?无不色变。
“哎呀,娘哎!”
随着第一个逃跑者出现,全军崩溃了,宋彝秉没逃掉,被一名骑兵刺穿了后心,真正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溃兵冲散了后面的青州绿营,明军随后掩杀,死者无数。
“收兵回城”,张胆下达了军令,他试探出了明军的战力胜过己军,不敢浪战,撤军回城。只是代价有些大,足足损失了两千士兵。
“迎风踏雪,北伐中原。匈奴未灭,羞回家园。凤凰不鸣,黄河未清。太平何时?悠悠我心??”
初战告捷,明军唱着军歌包围了莱阳,日夜攻城不息。
第490章 山东(十三)
马宝率陈魁、马信诸将,将莱阳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陆续有黄培、于九、郝晋等多支义军会合。一见面,于九、郝晋便跪地不起:“浦城伯,您要为登州义军报仇啊!”
太惨了!听闻张胆竟屠尽俘虏,众将无不色变。自古杀俘不祥,很少有人敢做此“冒天下之大不韪”事。
马宝当即好言安抚二人,表态定要斩张胆以慰登州义军。
说着容易,做起来难。这张胆本是明将,早年便降清,随多铎一路南征,着实打过不少仗,战阵经验极丰富。部下的三府绿营虽然战力稍逊于明军,可也是能打的,又有城池可以依托,一时打不下来。
大鱼暂时打不下来,便打虾米。马宝决定先打莱阳周边各县。很快地,登州九县,打下了八个,连府治蓬莱都打下来了。其实与其说是打下来的,倒不如说是自动归顺的,三府绿营精锐,皆在莱阳,剩下的那些歪瓜裂枣,如何敢抵抗?一路上降官如潮,纵有些不肯降的,也只是逃跑而已,无人愿做以卵击石之卵。
小虾米打得差不多了,还剩最后一只大虾:盘踞在莱州府治掖县的青州参将高光辉。高参将仗着手中有一千五百青州绿营,还有近两千莱州的守备兵,不肯投降。
马宝令马信带四千本部兵马和六千义军去取掖县,自从包围了莱阳后,投奔马宝的义军越来越多,居然达到了一万五千之众。这些义军虽然战力不强,但是充当辅兵,壮壮声势还是可以的。
很有效,高光辉被马信部的人数吓住了,人马上万,无边无际。他不敢野战,龟缩在掖县城内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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掖县是莱州府治,文风鼎盛,当官的多,民间有“大明莱州半朝官’的说法,出了一百零五位进士。
当官的多,世家大族自然就多。
当地人戏言:县城四隅,西北隅(靠近衙门)出衙役;东北隅(商业区)出买卖人;东南隅和西南隅遍地公卿。什么赵氏、吕氏、张氏、汤氏一大堆。
这些世家,赵家最有名,一家出了三位尚书;张家势力最大,主要是有大明天启朝刑部尚书张忻在,老先生六十七岁了,在掖县德高望重,一呼百应。
这一日,张府张灯结彩,张老爷寿辰,各世家的家主皆来了。
张忻将赵氏、吕氏、张氏、汤氏家主叫至书房。
“恭贺张公寿辰”,众人齐声道贺。
“实不相瞒,今日并非老夫寿辰”,张忻叹了口气。
众人惊愕:“张公,此是为何?”
张忻不说话,口中吟道:“落木淮南雁影高,孤城残日乱蓬蒿。天边故旧愁闻笛,市上儿童笑带刀。世事真成反招隐,吾徒何处续离骚。昔人一饭犹思报,廿载恩深感二毛”。
众人一听此诗,无不色变。此诗名《过淮阴有感》,乃是大才子吴伟业所写,诗中尽是怀念大明之意。尤其是最后一句:以前的人,受人一饭之恩还想着酬报,何况像我这样的,受了大明朝二十年深恩之人!如何不感慨?鬓生二毛!
“张公,您这是要?”赵家家主亦有六十多了,颤巍巍地问。
“不错,我等世代受大明深恩,如今王师北伐至掖县,岂能不为国出力?我意,将各家家奴聚集起来,助王师夺城。汝等可敢乎?”
“叔公,万万不可呀。城内尚有数千清兵,万一事泄,恐祸及全族呀”,第一个反对的竟然是张忻的族亲张万亨。
他反对,主要是他当着清朝的官:户部主事。这个官不是科举考的,是父亲死后荫的。他爹张端,大明的举人,着名的藏书家,降清后,官至礼部左侍郎、国史院大学士,去年卒了,追封太子太保,谥“文安”。顺治帝待他爹不错,死后还给张万亨荫了个户部主事的官身。因为有这层关系,所以不愿意反清复明。
张忻淡淡地说道:“汝可知汝父的虏官是何人所荐?”
张万亨拱了拱手,“乃是山东巡抚方公所荐”。
张忻冷笑:“汝可知那山东巡抚方大猷如今安在?”
“方公不是在东昌府聊城一带驻守吗?”
“哼”,张忻哼了声,“那是老黄历,方大猷已经举聊城归明了”。
“什么?连方公都降明了?”
众人听了此言,无不动容,张万亨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张忻放缓了语气,对张万亨说道:“侄孙儿啊,汝可知汝父名列大明孙次辅所编的《贰臣传》中,如今河南已经在查抄降清的虏官家产。汝父子皆受过伪职。若不将功赎罪,恐怕城破之日,便是家破人亡之时”。
听了张忻的话,张万亨下了决心:“吾愿听叔公调遣”。
“好!这才像是掖县张氏的子孙!”
张忻将各府家奴聚集起来,集结了八百多人,趁两军激战之时,夺取南城门,放明军入城。
高光辉正在东门指挥守城,忽报南门失守,心胆俱裂,出城遁逃。逃不脱马信的骑兵,被斩于马下。
??
马信攻下掖县后返回,与马宝合兵一处,攻打莱阳。
明军连战兵加义军,足有三万,对城内的一万三千清军,进行了狂风骤雨似的攻击。张胆据城而守,连守十余日,城池岿然不动。
这只是表象。明军在挖地道,打算用“放崩法”破城。
张胆乃是宿将,早防着此招,在城内掘深坑,置大瓮听之。然而,防不胜防,明军人多,一口气挖了二十条地道。
清军反向对挖,烟熏水淹,连破十七条地道,终有三条没发现。
“轰隆”,“轰隆”,“轰隆”,三声巨响,莱阳城现出了三个大窟窿。
马宝、马信、陈魁各率兵马冲去,于九、郝晋、黄培的义军紧随其后。这些义军深恨张胆,杀戮甚重,不留俘虏。
清将方献可逃入一条小巷,几名明军追至。
“军爷,那边”,一小郎朝着一户人家努了努嘴。
“咣当”,带队的什长一脚踢开门。
“呀”,方献可嘶吼一声,持刀杀出。
“噗,噗,噗??”,乱刀齐下,剁成血人。
“大帅,城东发现了张胆尸体”,左右向马宝禀报。
“抬于吾看”。
部下抬来张胆尸身,身负十余创,已战殁矣!
“大帅,请将张贼尸身交于末将复仇”,于九、郝晋跪地请求。
“可”,马宝应允了,“不过首级本帅要割下来,献给陛下”。
于九、郝晋将张胆尸身取回后,剁成肉酱,分于部下食之,又将骨头砸碎,挫骨扬灰。
见张胆落得如此下场,马宝十分感慨,作了一首诗讽刺他。自古上行下效,光武帝喜欢四处写歪诗,麾下的文武大臣,不管通不通文墨,皆好此道。这马宝小时家贫,读书不多,可耳闻目染之下,一首打油诗竟是张口就来。
《叹张胆》
原是大明武曲星,
谁知竟然降了清。
厚颜无耻甘为犬,
挫骨扬灰难成精。
写完之后,问诸将:“本帅的诗写得如何?”
“大帅的诗写得好,真好!末将一看便懂”,诸将齐道。
??
山东全境,除了济南未下,皆入明军手中。
马宝、王国玺各率本部兵马至济南与朱亨嘉会合。打下东昌、青州、莱州、登州四府后,二人的部下不仅未减少,反而多了三万,主要是收编了大量归顺的义军和降军。
明军顿兵于济南城下已有两个月,期间又试着攻了几次城,皆无成效。
朱亨嘉觉得不能在济南耽误太多时间,令李明忠率三万战兵,外加三万义军和降军,围困济南,自率九万大军往北京而行。又令范友贤、李定国自四川北上、攻取陕甘;孙贵、林察部水师,移驻登州府蓬莱港休整。
大军将发未发之际,又传来好消息:北直隶大名府知府献大名一府之地归顺。
第491章 陕西(一)
汉中府治南郑县,马佳·图海巡视着城墙,马佳氏乃堂堂的满洲八大姓之一。家世显赫又有才,年轻轻地便被封为议政大臣加太子太保、刑部尚书。
他十分喜欢读汉书、习汉字,还给自己取了字:麟洲,曾背着史书与顺治帝一起逛南苑,皇帝夸他:“天资忠悫,性情敦笃”。现在形势危急,三边总督李国英战殁,便任他为三边总督,负责陕甘、四川军事。
图海至陕西,与西安将军富喀禅、副都统都敏等人商议后,觉得欲固陕西,必守汉中。遂留富喀禅、都敏镇守西安,自率大军前往汉中。
所谓大军,那是自己给自己壮胆的说法。仗打到这个程度,清廷的精锐部队早已损失殆尽,西安将军富喀禅麾下,倒是有六千五百名精锐的满蒙八旗,不过不能调,得镇守西安,不然陕西必然大乱。
图海只好领率总兵江义、梅勒章京赖恼、秃江,共计两万满蒙汉兵马往汉中而来。
即使这两万兵马,也是临时拼凑的,远不如以前的兵马精锐。一般人碰到这种情况,早就灰心丧气。图海却整天笑嘻嘻的,不慌不忙。一边令汉中知府杨可经筹措粮草,一边从陕甘兵马中挑选精兵强将用之。
别说,这陕西在前三边总督孟乔芳手上,倒着实有些猛将,虽然被张勇带走损失了一大批,但还有些能打的。比如临洮总兵陈万略、宁夏总兵马宁在剿平甘陕回乱、义军起义时屡立战功,部下兵马着实勇悍。遂将二人所部一万甘陕绿营调至汉中听用。又有延安总兵齐升、巩昌总兵李世勋,部下一万兵马,亦有些战力,一并调往汉中。
七搞八搞的,居然整出了四万大军。
“督宪”,图海正巡视着城防,陕西巡抚陈极新急匆匆走来,“刚接到军报,明军已至青石关”。
图海镇静地理了理胡须,“告诉齐总兵,若是敌不过,便撤往南郑”。
他的镇静感染了陈极新,不由得从容淡定了许多,恭身施礼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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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中,位于陕西西南部,古称梁州,乃由蜀入陕的必经之地。北依秦岭,南屏巴山,中部是汉中盆地,着名的“天府之国”和“鱼米之乡”,兵家必争之地。
青石关,乃汉中府治南郑县南面的雄关。
清延安总兵齐升守着此关,焦头烂额。
他虽也曾听说过明军的厉害,连甘陕第一勇将张勇都阵亡了,但听说过和亲眼所见是两回事。只有直面明军的兵锋,才能真正懂得明军的可怕。
范友贤、李定国率六万大军北伐陕西,其中相当一部分是逼降的关宁军旧部。用降军打先锋,是明军的老传统。范友贤令胡国柱为先锋,吴国贵为副先锋,率夏国相、王屏藩各部一万兵马攻打青石关。
这是吴三桂旧部归顺大明后的首战,全军上上下下都很重视,胡国柱甚至亲自光着膀子上阵,得了个“胡疯子”的外号。
打疯了,势如破竹,仅仅半日,冯家坡、白马岩、二郎坝等要隘,先后失守。
齐升大惊失色,这,这,这,明军也太能战了!却不知,这些所谓的明军,不久前还都是清军。
打不过,走。齐失想起了图海的军令,往北,渡过汉江,撤到了南郑。
首战告捷,范友贤大喜,他是直爽汉子,有功必赏。唤过胡国柱、吴国贵道:“久闻二位将军乃关宁军中的虎将,果不其然。本帅定当在陛下面前为二位将军请功”。
“多谢大帅!”
范友贤又笑呵呵道:“不知二位将军尚有余力战否?”
当上官问下官这句话时,那是万万不能说不的。胡国柱、吴国贵挺直了胸膛,大声吼道:“末将能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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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定军山则得汉中,得汉中则定天下”。
南郑城的西部有山名定军山,属大巴山脉,有大小山峰十三座,自西向东,石山子至元山子,号称“十二连峰”,再往东又有当口寺孤峰,绵延二十多里,如游龙戏珠,被誉为“十二连山一颗珠”,风景是极好的。
不过此山之所以有名,可不是因为风景;也不是因为山中多珍禽异兽;而是因为两个人:黄忠和夏侯渊。三国时,蜀汉大将黄忠斩曹魏大将夏侯渊于此,遂让定军山天下闻名。
定军山北麓有一片广漠沃野,是当年黄忠大战夏侯渊的战场。沃野前有一座小山,清临洮总兵陈万略、宁夏总兵马宁率部藏于山中,打算伏击明军。
马宁笑着对陈万略说:“陈兄,督宪给额们的军令是打不过,便撤往南郑。您不但不撤,还想伏击明军。这胆子可有些大呀”。
陈万略白了马宁一眼:“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些年,朝廷只知甘陕有张勇,却不知额们。难道贤弟不想打个大胜仗、扬眉吐气?”
这话说到了马宁心里,论战功,他和陈万略不在张勇之下,可张勇和前总督孟乔芳关系好,所以成了甘陕第一勇将,心里一直有些不服。当下便道:“小弟全听兄长调遣”。
按说明军打了胜仗,正是将骄兵狂的时候,伏击应该容易成功。怪就怪定军山这地方太有名。此时《三国演义》已经广泛流传,莫说明军,就连清军将领都几乎人手一本。因此,大家都知道,当年黄忠在此地斩了夏侯渊。
一到这古战场,吴国贵便对胡国柱说:“胡兄,当年那老黄忠就是在此处斩了夏侯渊的,地形复杂,不可不防呀”。
“啥?这便是黄忠斩夏侯渊的地方?”
胡国柱闻言,眉毛一跳,冷汗立时就出来了,“贤弟说得对,此地不可不防!快列阵,多派哨探”。
明军排着整齐的阵形,小心翼翼、缓缓而行,一队队夜不收被派去搜山,很快发现了清军。
“有埋伏!”
随着一声声警报,伏击战打成了遭遇战。
清军马宁部久驻宁夏,有不少骑兵;吴三桂的降军,以前号称关宁铁骑,骑兵也是多的。
双方先是骑兵绞杀,然后步兵阵战,杀得难分难解。
刚开始,谁也没占到便宜,可随着明军后续兵马彭明扬、李成爵、陈豹、侯永锡、李占春、杨秉胤诸部陆续赶到,清军便支撑不住了。
陈万略、马宁见势不妙,往山中撤退。
自古穷寇莫追,明军怕清军在山中还有埋伏,不敢逼得太紧。陈、马二将仓皇逃回南郑。
第492章 陕西(二)
定军山,范友贤与李定国并辔而行,打猎。
见一鸟腾空展翅,好鸟!羽毛白洁,后枕部有长的柳叶形羽冠,额至面颊部裸露呈鲜红色。
“嗖”,范友贤一箭射落此鸟。
“大将军好箭法”,李定国赞了声。
自有亲卫取过猎物,若是朱亨嘉在,必然会惊叫一声:“朱鹮”!后世的一级保护动物,在大明朝时,数量极多,不过是一种寻常鸟类而已。
“呵呵,鸿远,此番北伐南郑之役,汝怎么看?”范友贤收起了得意,问道。
“大将军,吾意从龙岗渡渡江”。
“这是为何?”
范友贤吃了一惊,汉水汉中段四个渡口:上水渡、下水渡、老古渡、龙岗渡,唯有龙岗渡水势最急。
“大将军,龙岗渡一带水流湍急,不利于渡河。正因如此,清军的防范必然薄弱。所以末将建议从此处渡江”。
范友贤想了想,赞道:“妙啊!虚者实之,实者虚之。鸿远用兵,深谙兵法!便依鸿远,先休整两日,后日我军明攻其他渡口,暗取龙岗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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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郑城,甘陕总督府,图海亦在召开军事会议。
陈万略、马宁、齐升、李世勋、江义、赖恼、秃江诸将济济一堂。
“齐总兵、陈总兵、马总兵,说说汝等与明军交战的感受吧”,图海温和地说。
“督宪,明军甲胄精良,火炮众多,久经战阵,队列森严,作战时闻鼓则进,鸣金而收,实天下一等一的强军”,齐升先开了口。
“督宪,末将觉得明军这些年火器装备得多,后勤压力大,可以打他们的运输队”,马宁是战将,一眼便看出明军的弱点。箭矢射完后还可以回收,继续用;而铳弹则用一发,少一发,极度依赖后勤补给。
“嗯”,图海点点头,报之以赞许的微笑。
得到图海的赞许,马宁顿时觉得浑身舒畅。这便是图海的魅力,明明部下吃了败仗,却一点都不责怪,反而和颜悦色、嘘寒问暖。越是这样,部下越愿意为之效死。
“督宪,末将觉得明军虽强大,但是却缺乏水师,可依汉水而守之”,陈万略说道。
图海又点点头。前任三边总督孟乔芳识人啊!用的将领陈万略、马宁、张勇等,个个皆是将才。可惜死得太早,不然川陕局势何至于糜烂至此!
“这些日子,我军连丢青石关、定军山。不怪诸位,皆是予指挥无能,予已向皇上请罪”,图海微微一笑,将责任全部揽了过来。
此言一出,诸将无不感动。尤其是齐升、陈万略、马宁这三个打了败仗的总兵,更是感奋。自己吃了败仗,督宪却将责任全担了,若不以死相报,岂不是猪狗不如?自古宽容能抵百万兵,图海几句温言软语,竟将部下的士气调动了起来。
“多谢督宪仁厚,末将愿死战报国”,公堂内一片呼声。
“好!诸位勇气可嘉!听本督的将令,齐升、江义、李世勋分别守卫上水渡、下水渡、老古渡;马宁、赖恼、秃江在龙岗渡边埋伏,陈万略虚守龙岗渡,一旦明军渡江,许败不许胜,将明军诱入埋伏圈”。
“嗻!”
诸将习惯性地喊了声“嗻”,然后面面相觑。
陈万略好奇地问道:“督宪,这龙岗渡在四大渡口中最为险峻,您为何判断明军会从此处渡江?”
图海??而谈:“这些天本督认真研究范友贤、李定国惯用的战术。发现此二人,尤其是那李定国善施诡谋,喜欢出奇制胜。这龙岗渡甚险,普通将领不会选择此处登陆,予却料李定国偏偏会从此处来。是以伏击之”。
“督宪,若明军不从此处渡江,奈何?”
图海笑了,“兵者,莫测事也。七分谋划,三分运气。若本帅判断失误,自己承担后果,绝不牵连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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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水,古称沔水,是长江最长的支流,发源于陕西蟠冢山,与长江、淮河、黄河合称“江淮河汉”。
时日已近夏,碧波万顷,激流滔滔,白鹭悠闲,鱼儿戏耍,一排排芦苇随风摇曳。
“轰!轰!轰!”
随着岸边的炮台乱炮齐发,汉江之战打响。
明将彭明扬、陈豹、侯永锡,各率五千兵马,从上水渡、下水渡、老古渡渡江。打得轰轰烈烈,却皆是虚晃一枪。
范友贤、李定国在龙岗渡对岸集结了四万余精兵,这里才是杀招。胡国柱、吴国贵、夏国相、王屏藩四将一万兵马,为第一批渡江的部队。
“来人,给四位将军上酒”,范友贤大喝一声,亲卫满满地给四将各倒了一碗酒。
“龙岗渡甚险,别的话本帅也不多说了,祝诸位将军活着回来!”
“多谢大帅!”
四人一饮而尽,率部登船,江水湍急,不时有小船被冲入下游。
清临洮总兵陈万略一见船只数量,便知是明军主力,不由得对图海佩服万分,督宪用兵,神鬼莫测也!
“开炮”,他下了将令,顿时炮声如雷。不过清军的炮多是小炮,射程近,江水又减弱了炮弹的威力,听着响,杀伤却有限。
“射!”
清军的铳手、弓手开始射击。
“竖盾!”
明军的长牌手竖起长盾,浆手拼命地往对岸划。
“杀”,王屏藩第一个抢上岸,面上杀气毕露,第一刀便砍倒了一个清兵。
“杀~杀~杀”
喊杀冲天,各部明军纷纷抢登。
嗯,差不多了,陈万略暗暗思忖,喝了一声“撤退”,五千部下撒腿便往后跑。
登陆成功,大明先锋胡国柱大喜,下令追击。
吴国贵驰至马前,“胡兄,穿寇莫追,不如守住滩头,接应后续部队渡江”。
“唉!贤弟,你我乃是降将,不多立战功,如何立足?”胡国柱吁了口气。
吴国贵听完,不再相劝,率本部兵马猛追猛打。
“更催飞将追骄虏,莫遣沙场匹马还”。诸将皆欲争功,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清军的伏击圈。
图海率马宁、赖恼、秃江诸将两万兵马已等候多时。
“出击”,他下达了军令。
赖恼问道:“督宪,明军才登陆了万人,何不等他们多渡些人再击之?”
图海笑笑,“明军战力强于我军,若渡得多了,未必能吞得下,不如先吃掉这一万人再说”。
第493章 陕西(三)
“呜~呜~呜~”
凄厉的进军号吹响了,陈万略、马宁、赖恼、秃江四下里杀出。
“结阵!快结阵!”
胡国柱大呼结阵。来不及了,四处皆是清兵,其中尤以数千满蒙骑兵最为难缠,他们纵马奔驰在阵中,遇到正在集结的明军,便冲散砍杀。
夏国相看到一个额头上刺着只猛虎的鞑子连杀了己方五六名军士,大怒,战马急奔过去,借着马力,雪亮枪花一闪,这个来自野人女真的八旗兵,便成了冤魂。
“嘭”,梅勃章京赖恼的狼牙棒到了,从背后偷袭,脑浆迸裂。夏国相不甘心地翻身落马,生命的最后一瞬,看到了那张狰狞的脸。
“胡兄、吴兄,汝二人速往后冲,吾来断后”,王屏藩大呼。
胡国柱、吴国贵惊异地瞅了眼王屏藩,此人在关宁军中一贯喜欢玩弄权术,阿谀吴三桂,排斥其他将领。不料今天竟肯舍己为人!
“贤弟小心”,二人来不及多想,道了声小心便往后杀去。
王屏藩领着数百亲卫,不退反进,哪里的清军多,便往哪闯。他看见有数十骑清军在阵中奔驰,飞扬跋扈。大怒,跃马持槊迎去,一槊刺一人,刺死清梅勒章京秃江。见总镇如此神勇,部下士气大振,下砍马腿,上斩骑手,瞬间便将数十骑杀光。
又连续杀散数股清军,令清军的气势一沮。
宁夏总兵马宁大怒,率千骑跃马扬刀杀来。王屏藩虽是悍将,但久战疲倦,敌不住,殉国于乱军中。
因为王屏藩的拼死反击,胡国柱、吴国贵挣得一线生机,突出重围,奔往汉水岸边。
岸边有胡国柱部将王绪、李匡的八百兵马看守船只。
“两位总镇先上船走,末将断后”,二将在岸边结阵,掩护胡国柱、吴国贵残兵逃离。
马宁率五百骑兵追至,王绪、李匡不退反进,杀向清骑。江滩土质松软,马蹄陷入沙中跑不快,一时竟被砍杀了百余骑。
马宁大惊,不敢追太近,只在江滩边远远地射箭。
图海的大军逼近了,王绪、李匡见己方的败军大多已上船,对视一眼,高呼一声“撤”,带着部下撒腿便往船上跑。
“追上去,杀光他们”,图海愤怒了,就这几百人,竟然让自己没能完成全歼明军的计划,一向的淡定从容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气急败坏。
王绪、李匡跑得很快,清军没追上。
“射!给本镇射死他们”,马宁狂吼。
“嗖嗖嗖”,箭如雨下。
明军竖起了盾牌,中箭者并不多,渐渐远去。
李匡见己方吃了这么大亏,不由得怒气满腔,高唱陕北民歌讥讽清军:“走不完的大路过不完的河,射箭射不中恁和额。一搭死来一搭里埋,一搭里咱上望乡台。羊肚子手巾哟三道道蓝,额在船上等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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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国柱、吴国贵逃回对岸,清点人马,一万兵马仅余三千,关宁军的老底子彻底打残了。
二人跪于范友贤面前,放声大哭,“末将无能,请大将军责罚”。
范友贤急忙抚慰,“此皆本帅判断失误所致,没想到此地竟有埋伏!二位将军放心,等后方的新兵一到,本帅立即给汝等补充。先下去歇息吧”。
二将退下后,李定国满面羞惭,“此皆末将思虑不周,方有此败”。
范友贤忙好言宽慰,“鸿远无需自责,胜败乃兵家常事,下一仗咱们再想法子报仇便是”。
二人正聊着天,忽报大明陕西巡抚高明瞻押送军粮到。这高明瞻原是清廷四川巡抚,归明后巴结上了明军大将李成爵,被平级转任陕西巡抚。
范友贤、李定国忙唤高明瞻入大帐。
李定国问道:“高抚台,汝久在清廷为官,可知这清军统帅图海何等人也?”
“禀秦国公,这图海隶满洲正黄旗,出生于八大姓之马佳氏,世居绥芬河。此人从小聪明好学,不管学什么都能举一反三,精通汉学,熟读兵书,乃是伪帝顺治跟前的红人。当年伪帝想任其为弘文院大学士,怕众臣不服,下旨重罚。大臣皆说图海无罪。伪帝却说图海非常人也,若不能重罚,便只能重用,直接任为弘文院大学士、议政大臣”。
此话一出,范友贤、李定国,你看我,我看你,默默无语。
半晌,范友贤发话了:“伪帝如此器重此人,看来这厮定有过人之处”。
李定国亦道:“高抚台说图海擅长揣磨人心,举一反三。看来这厮是把我等的作战风格摸透了啊!此仗败得不冤”。想了想又问高明瞻:“这图海以前打过仗吗?”
“据下官所知,这是其一次岀征”。
“哼哼,今日这厮虽然占了些便宜,不过毕竟是初次领军,经验不足。吾有计矣”,李定国忽然冷笑。
“哦,鸿远有何妙策?”
“今夜从下水渡夜渡”。
范友贤一惊:“夜渡风险甚大,且我军新败,士气受挫,未必能胜呀”。
李定国却道:“就是因为夜渡风险大,书中这方面战例记载得不多,图海才想不到。他是书生领兵,只道我军士气已泄,需要时间恢复,却不知百战强兵可以屡败屡战。吾已勘察过水情,下水渡水势平缓,可以夜渡”。
范友贤动心了,“依鸿远之见,派谁夜渡为好?”
李定国昂然道:“我军新败,欲恢复士气,非大将亲往不可。末将愿往!”
“叭”,范友贤惊得茶碗落地,“这如何使得?鸿远,汝可是全军副帅!”
“末将心意已决,请大帅成全”,李定国长跪不起。
“哎!我知鸿远刚毅,认准的事便不肯放弃。也罢,便依鸿远,只是需多加小心才是!”
??
这一日的夜,静悄悄。
李定国率靳统武、窦名望、王会、陈健诸将开始登舟。
古时打仗,夜渡的少,主要是危险,容易撞船、触礁、偏离目标。
李定国令每十艘小船以绳索铁链相连,不许点灯,分批划向对岸。两万兵马,相当一部分被冲向了下游,还有一小部分触礁沉没。
“咕咕”,“咕咕”,“咕咕”??
登陆的明军按照约定的暗号,连学三声鸟叫聚集。
李定国只会集了靳统武、王会等将一万兵马,窦名望、陈健部一万兵马没找着,估计是偏离了航线。
他看了看时辰,此时是寅时(凌晨三点),人睡得正香。
不管了,打!仗一打起来,窦名望、陈健自然便知道本帅的位置。
李定国率军潜行至守卫下水渡的清总兵江义的营寨。
刚打了胜仗,饮了庆功酒,清军毫无防范,连岗哨都没安排多少。
靳统武一刀劈死营门兵,部下冲入清寨,杀人放火。江义尚未来得及起床,便被斩杀,五千清军,大半被歼。
一见冲天火光,窦名望、陈健立刻找到了李定国的位置,前来会合。
“列阵”,随着李定国的军令,明军开始在江边布阵,掩护己军渡江。
此时天已蒙蒙亮,范友贤率大军陆续渡江。
闻明军占了下水渡、江义阵亡,图海大惊,急领大军来夺。无奈明军军阵已成,冲不破,登陆的明军越来越多,渐成汪洋。
图海知事不可为,长叹一声,率军返回南郑城。
第494章 陕西(四)
“朱贤弟台鉴:榆林一别,已有三年,望风怀想,时切依依。贤弟与予同乡,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向同为明臣,不得已而事虏。今予已归明,贤弟何往?圣天子在朝,北伐中原,夷狄胆丧,汉家气雄。臂若黄河东流,大势已成,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飞蛾扑火,何其不智!予已为贤弟请得定边副将一职。书短意长,恕不一一。浊酒一壶,静候君来。即颂近安。兄三桂手肃”。
清定边参将朱龙看着这封大明五军都督府右都督吴三桂写给自己的信,沉吟不语。他乃是吴三桂的同乡兼旧部,关系是极好的,随吴三桂平定陕西义军后,被留在了延绥镇任定边参将。
吾本汉人,奈何为虏?老大哥劝自己归明,着实动了心。自己一向忌惮的宁夏镇总兵马宁又被调往汉中,没了掣肘,正是英雄奋起之时!再说了,大明光武皇帝乃是雄主,有气魄,价码开得高,一下就将自己由参将擢成了副将。嗯,这个事可以做!
说干便干,找来了部下贺桓商议。贺桓原是大顺军将领,当年跟着李自成干过天大事,响当当唯恐天下不乱的人物。当即扬声答道:“参戎,如今马宁部已经南调,榆林卫、延安府、宁夏三卫空虚,正是攻取陕北的好时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见部下与自己齐心,皆欲反清归明,朱龙大喜。不过他兵马不多,只有两千人。起义这种事,人少了不行。又联络了自己的好友:延安府神木县参将孙崇雅。
接着修书一封,请靖边大侠周世民(又名周济民、周四)吃饭。
周世民乃是榆林卫靖边营清坪堡人,为人最是仗义,在靖边一带极有威望,一呼百应。更难得的是不忘大明,朱龙驻扎靖边时,曾多次劝朱龙起兵反清复明,均被朱龙顾左右而言他,搪塞了过去。
见了朱龙的请柬,周世民开怀大笑,朱兄啊朱兄,汝终于憋不住了!欣然同意,快马加鞭,赶到了定边城。
“恭喜朱参将”,一见面便给朱龙道喜。
倒把朱龙弄懵了,“贤弟,愚兄喜从何来?”
“呵呵”,周世民讥笑道:“明军北伐陕西,兄长是大清的忠臣,杀敌、立功、升官的机会来了。当年兄长降清,将头发一剃、马褂一穿,立授参将。哎呀呀、金钱鼠尾,真正的光宗耀祖!如今若再立新功,做大清的忠犬,想必祖上会更加光荣。是以向兄长道喜。
直把朱龙讽刺得面红耳赤,这位周大侠,啥都好,就是嘴巴不饶人。好在当过汉奸的人,脸皮厚,闻言也不恼,呵呵一笑,“贤弟说笑了。其实愚兄的心与贤弟是一样的,来,来,来,咱们里边请”。
一进秘室,他胆子便大了,“愚兄欲反清复明,请贤弟助我!”
“哎呀,这几年,小弟一直等着兄长说这句话”,周世民用手抹了抹眼睛,实在是太激动,情不自禁地流泪。
“贤弟,愚兄欲起事,可是只有两千兵马,兵力不足呀”,朱龙忽然叹了口气。
“小弟在靖边还有些威望,愿替兄长去靖边招兵”。
“不,愚兄已有计较”,朱龙取出一个包裹,里面放着三千两银子。
周世民胀红了脸,“兄长这是在羞辱吾吗?吾反清复明,岂是为了这区区黄白之物?”
朱龙一笑,“这银子可不是给贤弟的,是给那些饥民的。贤弟回到靖边,假说借钱给这些饥民,将他们的姓名年龄登记造册。然后吾以清军的名义,诬这些饥民造反,说要按名册锁拿,如此,饥民们走投无路,便只能死心塌地跟着咱们起义了”。
周世民听完倒吸一口冷气,这位兄长,看起来和善,没想到心肠这般狠毒!不过,要想让百姓们铁了心随自己反清复明,这法子倒真管用。
“便依兄长之计”。
??
连续两年的寒潮,陕西全境欠收,黎民百姓只能靠吃树皮草根度日。
陕西榆林卫子洲西川周家碱一带,皆是饥民。他们都是本地人,虽然饥肠漉漉,却舍不得离开自己的家乡,野菜掺着糠,指望着熬过灾年,等天暖和起来便好了。
“乡亲们,周大侠借银子给大家应急了!每家每户三钱银子,不收利息,年后归还。赶紧去周家碱登记造册喽!”
百姓们正在绝望之际,忽然有条喜讯四处流传。
周世民,侠义心肠,每逢灾年,必定济困赈灾,得了个绰号“周大侠”。
听说是他借银子给自己应急,靖边附近十里八乡的父老乡亲深信不疑,纷纷往周家碱而来。
“阿弥陀佛,周大侠真是活菩萨呀!求佛祖保佑他长命百岁”,一些信佛的老翁老妪,流着泪为周世民祈福。
周家碱附近的山中,汇集了足足一万多男丁,全是各户的户主。
周世民一边将百姓登记造册,一边派人偷偷告诉朱龙,“军册已备,示威始能服众”。
朱龙早已埋伏在附近,对贺桓说道:“贺游击,带兵出发!”
“参戎,咱们去哪?”
“去子洲西川周家碱的山上剿匪”,耳边旁来阴冷的声音。
“乡亲们,不要乱,凡是登记在册的,一人三钱银子,人人有份。来领银子喽”,周世民大呼。
“不好了,清军来了,说我等造反,要杀光我等”,跌跌撞撞地跑出几个人影。
“误会,这一定是误会,待吾去向官兵解释”,周世民带着人群迎向清军。
“山上的反贼听着,汝等在此聚众造反,还编了造反的名册,已犯死罪。速速献上名册,引颈就戮”,贺桓大呼。
“冤枉啊,官爷。是本地的周乡绅在此借贷银两给饥民们赈灾,委实没有聚众造反之事啊”,外围的几个良善百姓大喊,走上前去,想向清军解释。
“杀了他们”,朱龙下令。
“哒哒哒”,几骑驰去,挥刀乱砍,转眼就将这些百姓杀光。
人一杀,子洲西川的山上,空气立即变了味。
“天啊!什么世道!额们遭了灾,鞑子不但不救济,还杀额们”。
“周大侠那么好的人,鞑子居然诬他造反!”
“没活路了,依额看,额们索性推周大侠为首领,真反了吧”??
早已隐藏在人群中的周家家奴,大声鼓动。
“反了”,“反了”,“反了”??人声鼎沸。
“使不得呀,乡亲们,周某世代良善,怎能干这掉脑袋的事”,周世民佯做推辞。
“请周大侠领额们干”,百姓们跪了一地。
周世民长叹一口气,问道:“汝等是真心拥吾起义吗?”
“若有虚言,天诛地灭”,众人赌咒发誓。
“好”,周世民手指朝郭家寨一指,“鞑子的大营在那,请随吾取寨,以示起义诚意。
“是”,众皆应是。
周世民带着一万多百姓,手持镰刀锄头木棍,朝朱龙扑去。
为了坚定这些百姓起义的决心,朱龙故意只带了三百清兵,一见百姓冲来,大呼一声,“撤”,便撤向郭家寨。
见不可一世的清兵落荒而逃了,百姓们精神大振,又高呼着冲向郭家寨。朱龙又撤寨而逃。
造了反,夺了寨,便再也没有退路,这一万多百姓自此成了死心塌地的义军将士。轰轰烈烈的陕北大起义,拉开了帷幕。
第495章 陕西(五)
周世民、朱龙、贺桓聚众万余,东取绥德,南攻安定,北克米脂,声势大振。
接着,朱龙收到了自己的好友、神木县参将孙崇雅的投诚信,遂率兵直抵神木城下。孙崇雅打开城门,义军进城后斩杀清神木道杨三知、知县孙世誉、守备张光斗诸虏官。
报急的军报雪花般飘向延安府肤施县,延绥巡抚冯圣兆来回踱着步,惶惶不可终日。想派兵镇压吧,没兵,精兵大多调往了汉中;坐视不理吧,迟早要打到肤施来。
“唉”,不住的叹气。
“抚台不必担忧,平阳副将许占魁奉命增援汉中,刚到鄜州,可请其暂缓南下,先去榆林镇守,以扼贼势。再向西安将军富喀禅、宣大总督马鸣佩求援”,幕僚献策。
“对呀,吾怎么把这支山西兵马给忘了”,冯圣兆一拍大腿,当即轻车快马,去鄜州求许占魁。
许占魁乃是陕西蒲城人,客居于辽东。他降清很早,顺治二年便随多铎南下攻明,后来又参与镇压了“秦王”、“魏王”义军,双手沾满了义士的鲜血,因功授了平阳副将。其部五千兵马,在山西绿营中算是能打的。
冯圣兆找着了许占魁,许占魁一听,正中下怀。那范友贤、李定国威名赫赫,自己若去了汉中,没准被灭得渣都不剩,不如去榆林,谅那区区贼寇也不难对付。
心里同意了,脸上却一脸为难,“末将接到的军令可是南下汉中”。
冯圣兆忙道:“许副将放心,朝廷那边,本抚自会解释”。
“哦”,许占魁“嗯”、“啊”了两声,就是不松口。
冯圣兆牙一咬,“若许副将肯去榆林镇守,本抚愿提供五万两银子劳军,一应粮秣军需,尽皆配足”。
一听五万两银子,许占魁美滋滋应了声“嗻”,率军往榆林而去。
紧赶慢赶的,榆林城到了。
“副戎您看,榆林怎么挂了伪明的旗?”参将张国彦禀告。
许占魁一瞅,果真,城头飘扬着一杆日月旗。不过,也就飘扬了一会儿,很快又换上了甘陕绿营的旗帜。
“嘭”,又厚又重的城门打开了,榆林知县、守备灰溜溜地出了城,脑后的小辫竟是粘上去的。他们见义军势大,剪了辫子准备归明,不料来的竟是清军,只好又换上了清军的旗。
“下官恭迎王师”,知县恭恭敬敬地说道。
“汝好大胆,居然敢挂伪明的旗”,许占魁大怒。
榆林知县竟是个有胆色的,“禀副戎,下官换旗乃是诈降,为保住榆林所施的权宜之计。请副戎随下官进城,下官一定重重地向副戎解释”。
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自然知道“重重地解释”是什么意思,许占魁从鼻腔中哼了一声,“汝若不能重重地解释清楚,本将便重重地罚汝”。
一听这话,榆林知县将偷偷准备的三千两银子换成了五千两。
??
朱龙、周世民的大军来了,陕西饥民甚多,一呼百应,义军的数量已经发展到了两万多人。连克建安堡、双山堡、长乐堡,很快,延绥三十六堡皆克,将榆林围得水泄不通。
榆林城,东依驼山,南凭榆阳河,西临榆溪,北踞红山,倚山临水,龙腾虎踞,气势非凡。因为是北京的安全屏障,大明朝曾经“三拓榆阳”,将城池修得坚固雄伟。
许占魁令参将张国彦守东边的威宁门、振武门;参将孙维统、游击苗成龙守西边的广榆门、宣武门、龙德门、新乐门;游击谢鸿儒守南边的镇远门;自己坐镇中部的镇北楼;至于北面,因为要防范蒙古人,没辟城门,令游击钱应龙防守。
城坚池深,守军亦是能战的,义军连续攻城三日未克。
“副戎,榆林城坚,不如以兵围之,分兵去取葭州”,孙崇雅向朱龙建议。义军首领中,朱龙接受了大明的定边副将官职,所以公推朱龙为首。
“孙贤弟言之有理”,朱龙令周世明、孙崇雅、冯云诸部义军挥戈东进,直指葭州;自率一万兵马,包围榆林。
葭州靠着葭河,并不好打,乃是一座建在悬天石峰之巅的山城。城廊分内外两层,有城门十二座。
东城,冯云又攻了一次,撤了下来;南城,孙崇雅亦望城兴叹。
北城,靖边大侠周世民打出了真火,大侠的驴脾气上来,便不要命了。冒着矢石,亲自率兵登城,先攻破了外城北门镇远门,又攻破内城北门扬武门。激战中身负箭伤,仍率部奋力拼杀,为义军迅速占领葭州,立下了汗马功劳。
葭州,位于陕西和山西的交界处。此地一下,山西震动。宣大总督马鸣佩又惊又惧,急令正蓝旗蒙古副都统毕力克图率三千蒙八旗坚守平阳、正蓝旗满洲梅勒章京伊尔根觉罗·哈占率军三千守卫葭州对面的临县。这些军队原本都是要调往汉中的,如今不敢动了,小心地防守晋陕边境。
葭州一战,周世民打出了威风,不断地有豪杰义士来投,扩充了数千兵马,孙崇雅、冯云皆愿听其号令,俨然有了与朱龙平起平坐的资格。
大家都以为义军会继续往东,进入山西。不料周世民却往西,返回揄林。按他的说法,兵聚则强,要与朱龙合兵,二打榆林。
第二次榆林之战,打得异常残酷。义军数次登上城墙,又被清军赶了下去,墙里墙外,死尸遍地,明将冯云、清将孙维统战死于城头。最终,许占魁亲自带着大刀队登城死战,才勉强守住了城。
“副戎,这榆林城太坚固,既然我军已经攻下安定。不如直接由安定南下,直取肤施”,周世民向朱龙建议。
“肤施可是延安府治,有伪清延绥巡抚冯圣兆的抚标在,恐怕不好打呀”,朱龙皱眉。
“末将愿率本部一万兵马南下”,周世民大声请命。
“既然如此,贤弟小心”,朱龙拗不过他,便只能由他。
肤施是座城,也是个可怜的人,赵主父灭中山,迁中山王子肤施于此。
可怜的人不光肤施一个,还有清延绥巡抚冯圣兆。他本是宣府巡抚,刚被调到延绥,就遇上陕北大起义。按说他能巡抚宣大、延绥这种重镇,能力肯定是有的。可兵却少,抚标只有两千,即使把守备兵加上,也不过三千,更惨的是前不久给了许占魁五万两,府库又空了。没奈何,只得又强征了三千百姓守城。
“禀抚台,贼寇已渡过延水,抵达肤施城下”,一听这消息,冯圣兆只觉头皮发麻。
第496章 陕西(六)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清延绥巡抚冯圣兆正为兵和饷发愁的时候,肤施守备赵广印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抚台,不好了,守备营的军士闹饷了!”
打仗要给将士发行粮,可肤施的府库已经空了,只能先欠着。这如何使得,兵大爷们闹将起来。抚标还好些,平时待遇优厚,只是发些牢骚而已,守备营就不同了,他们平时军饷就低,想不发行粮就让他们卖命,有些难。
“皇帝还不差饿兵,老爷们不给咱发恩饷,这个城咱不守了”。
“就是,大伙都去找抚台理论,请他给咱发恩饷”??
城墙上,肤施守备营的军士们鼓噪了起来。
把总高旺温言抚慰,“弟兄们放心,只要守住了城,饷银是不会少的。先去守城??”
正劝着,赵广印领着冯圣兆来了,把高旺偷偷叫到了一边,“情况如何了?”
高旺一脸难色,“弟兄们不见到恩饷不肯守城!”
冯圣兆开了金口,“汝去告诉将士,恩赏下午便到”。
高旺欢天喜地地去了。赵广印奇怪地问:“抚台,府库已空,您如何给将士们发饷?”
冯圣兆狠声道:“汝即刻带人把城里的王家、赵家、李家抄了,罪名是‘通明’,弄些银子犒赏将士”。
“嗻!”
冯圣兆选的这几家,背景不深,家财却多,所以倒了霉。
粮饷问题解决了,城里的士绅却人心惶惶。
把总高旺来到了肤施赵府,赵氏族长赵廷锡在密室接见了他。赵家是本地旺族,赵廷锡的爹是肤施名士赵章,当过大明的光禄署丞。赵廷锡兄弟八个,皆有才名,兄长赵广印还任着肤施守备,有势力。
不过,虽有势力,此刻赵廷锡仅居于次座,主座另有其人。
这人生得慈眉善目,留着山羊须,背上还有个药箱,乃是城里的张郎中。张郎中姓张名斌,还有个身份:锦衣卫陕西千户。他原是锦衣卫安排在鲁监国军中的伏子,因为表现优异,累功积至此职。
“参见张千户、赵老爷”,高旺躬身,怯怯地唤了声,禀道:“今日伪巡抚冯圣兆已令赵守备查抄了王家、赵家和李家”。
“此事汝做得甚好,好好干。事成后,保汝一个百户(正六品)的官身”,张斌淡淡地道。
“多谢张千户,在下还要巡营,便先回了”,高旺恭敬地施了一礼,匆匆而去。
张、赵二人继续密谋。
“令兄那边,汝还要加把火”,张斌开口道。
赵廷锡一副名士派头,不慌不忙地呷了口茶,“吾兄的性子,吾最清楚。千户放心,即将瓜熟蒂落矣”。
??
肤施守备赵广印虽然是员武将,但却是名士赵章之子,笔杆子比刀把子还硬。
今日,他心情很好,受表扬了。冯抚台狠狠地表扬了他,说他抄家有功,这么快就搞到了“恩赏”,稳定了军心。留他吃饭,还与他一起和了几首诗。
能受到抚台的赏识,何其荣幸!只要守住城,自己的顶子必然能升一升。
赵广印正开心着,家人来报:“五老爷请您回府,有要事相商”。
“嗝”,赵广印打了个酒嗝,“五弟也是的,明军压城,吾多少军务要忙,哪有空回府?”
想了想,还是往回赶。一见赵廷锡,赵广印满脸不高兴,“五弟找吾何事?”
“兄长,祸事了”,赵廷锡神色慌张。
“呵呵,汝呀,就喜欢小题大作,有冯抚台这个大靠山在,吾能有什么祸?”
“兄长前日是不是奉冯抚台之命查抄了王家,可知王家之子王令,在户部为官?”
“咳,就这事呀!王令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官,何足为惧?”赵广印满不在乎。
“兄长可知那王令拜了宁完我为义父?”
宁完我是清廷开国老臣,资深汉奸,内弘文院大学士、议政大臣、太傅兼太子太傅。不过,所谓王令拜宁完我为义父之事,其实是赵廷锡编出来骗赵广印的。
“什么!”
这下赵广印慌了,汗流浃背,半晌方道:“冯抚台定会救我!”
“唉”,赵廷锡叹了口气,“怕就怕冯抚台将查抄王家一事,全推到兄长身上,官场上嫁祸于部属的事还少吗?到时候不光兄长,我赵氏全族都危险了!”
“这,这,这”,赵广印吓得神魂颠倒,许久方道:“五弟一向足智多谋,须赶紧想个法子救救愚兄和赵家!”
“唉,如今清廷这边,兄长您是待不下去了。若想免祸,只有一个法子:献肤施城归大明”,赵廷锡说这话时,双目射出熠熠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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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头领,城上射下一封信来”,周世民刚巡完营,部下来报。
拆开一看,竟是清虏肤施守备赵广印写的降书,约定明日子时献东城门归降。
“大头领,这赵广印不战而降,须防有诈”,左右皆以为是清军的诡计。
偏这周世民,号称“大侠”,浑身是胆,谓部下道:“不管是不是诈降,总得试试才知道。明晚吾先入城,如有危险,汝等替吾报仇”。
“大头领,这如何使得,您是主帅,还是末将先入城”,左右大惊。
周世民哈哈大笑,“明知有危险,却让部下先行,那吾今后还如何有脸做大侠!”
侠之大者,舍己为人,左右听完无不感奋。
次日子时到了,“咯吱”一声,东城门开了。
周世民带着两千中军抢先入城。赵广印恭立在城门边,周世民使了个眼色,亲卫们将赵广印围住。
“赵守备,速带本将去巡抚衙门捉冯圣兆”,周世民淡淡地说,左手亲热地搭着赵广印的肩膀,右手却握着刀。
赵广印不傻,知道周世民还不信任自己,这也是正常的,新降之人基本上都这待遇。他也光棍,对部下道:“汝等放下兵器,恭迎义军,本将一人给大帅带路”。
“呼~呼~呼~”
延绥巡抚衙门鼾声如雷,冯圣兆睡得很香,这些天忙着守城,实在辛苦!
睡着了,做了个梦。
梦见自己回到了少年时,先生勉励自己,“读书人,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然后,中科举做官;再然后降了清,到处捞银子,数不清的银子;崇祯先帝来了,指着自己的鼻子骂:“忠臣不事二君,为何负朕!”
吓醒了,汗出如浆。
“杀~杀~杀~”
喊杀大作,他没管,继续睡,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结果,做了义军的俘虏。
直到被捆绑起来,冯圣兆才明白不是梦,义军进城了。
他见到了赵广印,大怒,“吾待汝不薄,为何负吾?”
“呸”,赵广印啐了他一口,貌似大义凛然地反问:“先帝待汝亦不薄,为何负先帝?”
第497章 陕西(七)
周世民攻克延安府治肤施,生擒了清延绥巡抚冯圣兆,一时声名大振。陕北一带,上自官员士绅,下至贩夫走卒,提起周大侠之名,无不竖大拇指。为了振奋陕西民心,朱亨嘉下旨封周世民为葭州副将。
张斌则背起药箱离开了肤施,锦衣卫嘛,向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没有人知道他去了何方,也没有人晓得他的功绩。直到退仕后,他写了一本自传:《吾在锦衣卫的日子》,广泛流传后,周世民才明白,原来攻克肤施的最大功臣不是自己,是这位张千户。
然后,义军继续南下,连克甘泉、鄜州、宜川、洛川、中部、宜君诸县,兵马扩充到三万多,逼近西安府。
此时的长安城内,西安将军富喀禅麾下仅有六千多满蒙八旗,加上两千绿营兵马,也不过八千多,吓得惶惶不可终日,一面坚守城池,一面向三边总督图海、宣大总督马鸣佩、甘肃巡抚刘斗同求援。
山西兵还在守着晋陕边境,不敢出省;甘肃绿营屡被抽调,刘斗同也缺兵马,只派了一千绿营,象征性地驰援。
正在汉中与范友贤鳌战的图海,左右为难。本来他成功地依靠南郑坚城,挡住了明军北进之路。可如今后院失火,若不救援,恐西安不保。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撤回西安,剿灭义军。
他是智将,撤退前发动了一场大规模的反击,迷惑明军。然后出其不意,越过终南山,返回西安。只带了一万五千兵马返回,留下了陈万略、马宁、赖恼部两万兵马,扼守终南山。
“陈总兵,令汝为主将。在本督扫平贼寇前,汝一定要只守不攻、依山而守,务必拖住明军”。
“嗻”,陈万略大声应诺。
交代完后,图海率军疾驰入西安,虽然兵马不多,却皆是精锐,自信荡平义军不在话下。
没成功,不是没打赢,而是没找着。
周大侠溜了。他一听图海返回,知道硬碰硬,自己不是对手,立即溜回榆林,与朱龙会师,准备三打榆林城。
“呸,这些贼寇好生狡猾,气煞人也”,西安将军富喀禅愤愤地说。
这西安将军一职设立于顺治二年(1645年)六月,共辖满蒙八旗6468人。顺治六年(1649年),西安满城建好后,这些八旗兵俱驻于满城内。
“将军不必愤怒,我军有骑兵之利,迟早能剿灭这些贼寇”,图海倒是大将风度,一点不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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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林城下,周世民与朱龙重逢了。
分别时,周大侠不过一万人,回来后变成了三万多;而朱龙部一开始一万七八千,激烈的攻城战一打,又损失了好几千。势力此消彼长,朱龙看周世民的眼神,又羡慕又嫉妒。
笑咪咪地问:“贤弟,汝看该怎么打这榆林城为好?”
名将都是从一场场战争中打出来的,此时的周世民经历过数场大战后,已经有了丰富的作战经验。手捏下巴,不慌不忙道:“小弟此次打延安,弄到了不少大炮。昨日观城,发现镇远门(南城门)残破,可集中大炮轰塌城墙,攻之”。
延绥镇是防范蒙古人的重镇,火炮很多,虽然有些老旧,有的还是洪武年间的,但威力却大。周世民打下延安后,搜集了百门重炮,用炮车推着,准备用于榆林。
“真有汝的,贤弟,离开时两手空空,回来时连大炮都有了”,朱龙哈哈大笑。
大明光武四年六月十一日,第三次榆林之战打响。
朱龙、贺桓、朱应元、朱应奎、孙崇雅、赵广印分别佯攻威宁门、振武门、广榆门、宣武门、龙德门、新乐门。
周世民率军缓缓逼近了镇远门,此门由清游击谢鸿儒守卫。
义军的炮手开始调炮距,缺熟练的炮手,很多人只会装填、发射,好在炮多,镇远门又久历战火,残破得厉害。
“开炮”,周世民吼道。
“啾啾啾”,百炮齐鸣,很快,镇远门便轰塌了。
“弟兄们,随我杀”,周世民提刀向城墙的豁口冲去。见他如此悍勇,部下顿时被激起了血性,杀得清军胆寒。不多时,便斩杀谢鸿儒。
周大侠并非有勇无谋之辈,一入城便直往清军主将许占魁坐镇的镇北楼冲去。
没了城墙的阻隔,义军的人数优势发挥了出来,紧紧围住镇北楼。
最后一名亲兵倒下了,许占魁浑身是血,倚刀而立。见义军逼近,忽笑道:“把尔等中官最大的叫来,吾不愿死于无名小卒之手”。
“哼,不知额周世民,够不够格斩汝?”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
“周世民,周大侠?”
许占魁一楞,随即笑道:“够了,速取吾头”。
“可惜了这把刀”,周世民叹了声,手起头落。
此战,明军还斩杀清参将张国彦、游击钱应龙。
连打三次,才攻下榆林城,周世民感慨万千,作诗曰:
《榆林》
三战坚城胆气肥,
十万连营炮火摧。
冲天杀气动城隅,
不灭胡酋誓不回。
谁人赠我青海箭?
射落杨花作雪飞。
肤施新俘冯巡抚,
过河又斩许占魁。
??
“兄长,榆林虽克,但图海追兵已近。小弟建议,避开敌主力,往西攻打宁夏三卫。宁夏总兵马宁已经南调,攻之不难”,周世民劝朱龙,打不过就走,是明末义军的老战术。
朱龙不肯撤,他眼红周世民的势力越来越大,想占据榆林,招兵买马。
“贤弟的话虽有道理,但榆林城坚,未尝不可一战”。
二人争执不下,无奈之下分兵。周世民、孙崇雅往西攻打宁夏;朱龙、贺桓留守榆林。
闻听义军分兵,图海冷笑,“传令各军,大张旗鼓地追击周贼”。
“督宪用兵一向隐密,今日为何要大张旗鼓?”总兵齐升、李世勋不解。
“呵呵,大张旗鼓是给朱龙看的,追到响水堡立即返回。先灭朱龙,再灭周世民”。
图海用兵狠辣,给宣大总督马鸣佩写信,请他调驻平阳的正蓝旗蒙古副都统毕力克图部、驻临县的正蓝旗满洲梅勒章京伊尔根觉罗·哈占部,西进榆林助剿;又令西安副都统都敏领三千骑兵,远远跟踪周世民部义军,行文给甘肃巡抚刘斗同,请其助守宁夏。
刘斗同可怜,甘肃的精兵快被抽光了,回部又不稳,只得令先前派的一千绿营,前往宁夏。
宁夏总兵马宁已被南调,这一千绿营,便是宁夏三卫唯一的战兵,再加上数千地方守兵,如何敌得过三万多义军?很快周世民便攻下了宁夏后卫、宁夏前卫、宁夏中卫,兵马增加到四万。
“汝是说图海去追周世民了?”朱龙问报信的夜不收。
“的确如此,小人看得明白”。
“很好,下去歇息吧”,朱龙放松了警惕,既然图海离开了,那榆林便安全了。
图海杀了个回马枪,行至响水堡后,掉头偷袭归德堡,直抵榆林城。
义军大意了,城门都没来得及关,便被清军抢了进来,明将贺恒战死。
朱龙匆忙带着两个儿子朱应元、朱应奎东撤葭州,正遇上从山西过来的毕力克图、哈占部六千满蒙八旗。再次大败,朱龙、朱应元战死,朱应奎率少数残兵,绕路逃往宁夏。
宁夏前卫石沟城,周世民刚视察完军务,部下便报朱应奎来了。
一见血染战袍的朱应奎,周世民大惊:“贤侄,汝怎么来了?”
朱应奎扑通一跪,放声大哭,“周叔,您要为我父亲和兄长报仇啊!”
第498章 陕西(八)
“为猛隼之羽翼,为驾辇之护卫,为刚毅之明哲,将如山之白室,竭诚护卫者等等”(《蒙古大黄册》)。
鄂尔多斯,蒙古六万户之一,起源于蒙古大汗忠诚的鄂尔多卫护部队,原本负责守护成吉思汗的遗物和宫殿,成化年间迁入河套。如今居于黄河与万里长城的环抱之中,“三面黄河一面城”。
1635年投奔了后金,顺治六年(1649年)清廷将鄂尔多斯部编为伊克昭盟六旗:左翼中旗、左翼前旗、左翼后旗、右翼中旗、右翼前旗、右翼后旗。
右翼前旗的白城子(察罕城),额磷臣正在以盟长的身份召集各旗旗主议事。他是黄金家族的子孙、以前鄂尔多斯部的万户,身份尊贵。当年就是他带着鄂尔多斯部降的清,被封为伊克昭盟左翼中旗扎萨克、伊克昭盟盟长、多罗郡王。
“刚接到朝廷的敕令,令我鄂尔多斯部出兵助图海督宪围剿榆林的反贼。大家都议一议,这个兵是出还是不出?”
漠南蒙古二十四部,虽然被清廷编了旗,依然保有很大的独立性。如今清廷势衰,很多部落渐渐地不听号令起来,就连满人的姻亲科尔沁部都有些调不动了。所以额磷臣想找旗主们议一议。
“王爷,满蒙一家,咱们又受了大清的爵位,这个兵应该出”,贝勒沙克扎、额琳沁、色棱是部落里的亲满派,想出兵。
“王爷,明清交战,关咱蒙古何事?如今明军势大,若我等助清,将来可能会惹祸。不如借口缺粮,两不相帮”,贝勒固噜岱青善丹、小扎木素是大蒙古派,他们不傻,见明军势盛,不愿为清廷火中取栗。
见六旗意见不统一,额磷臣沉吟不决。他不再是当年那个率部落降清的果决青年,垂垂老矣,做事自然瞻前顾后。
“额祈葛(古代蒙古语:父亲),儿子以为应该出兵。清朝近,明朝远,且再过几个月便入冬了,正好可以打着助剿的名义去榆林劫掠一番。至于将来明军打过来,咱们再背清降明便是”,贝子巴图说道。
额磷臣看着巴图,很欣慰,诸子中唯有巴图文武双全,自己后继有人。点点头道:“巴图说得有理,便这么办”。
各旗旗主们纷纷回去,征召旗丁,很快便征召了三千五百兵马。
额磷臣率军从伊克锡巴尔出发,越过长城,攻占了龙州城和白洛城,将二城洗劫一空。
此时朱龙已被图海击败,很多府州县都无兵驻守。他的胆子越来越大,竟然跑到延安府安定县,尽掠人口辎重而还。足足掳掠了两万人口,一路逼迫往北,真正活着走到河套的,不足万人。
鄂尔多斯部发财了,每旗都分到了一千多奴隶,还抢到了大量过冬的物资,这个冬天不用愁。
延绥的地方官不干,告状信雪花般传给图海。图海叹了口气,将告状信压了下去。想让蒙古人替自己打仗,不给足好处是不行的。修书一封给额磷臣,不仅只字未提抢劫的事,反而大赞了一番额磷臣对清廷的忠心,请他再次出兵助自己攻打宁夏三卫。
倒把额磷臣弄得不好意思了,自己在延绥又烧又杀又抢的,督宪不但不责怪,反而夸自己。这要不为大清出力,着实不好意思!更何况,还能再抢一次。
尝到甜头的鄂尔多斯部,这一次出动的兵马更多,足足五千人,往宁夏而来。
??
宁夏前卫石沟城,来了一位贵客,大明陕西巡抚高明瞻。这位原是清廷四川巡抚,归明后照样当巡抚。范友贤将其派往宁夏镇,是想加强对陕西义军的控制。
“参见高抚台”,听说朝廷派了大官来,周世民、孙崇雅、赵广印、高旺、朱应奎诸将顿时有了主心骨,纷纷参见。
高明瞻当了多年大官,驭下的手段还是有的,他没空手,带了不少军械粮饷,一来便给诸将发粮发饷、嘘寒问暖,搞得大伙儿心里暖洋洋的。
正其乐融融,斥侯来报:清三边总督图海的大军已至定边城,逼近宁夏;西安副都统都敏的三千骑兵抵达了宁夏后卫的铁柱泉,威胁石沟城;蒙古鄂尔多斯部也越过长城,接近宁夏卫城。
高巡抚慌了,他是出了名的胆子小,要不然也不会先降清,再降明。好不容易定了定神,问周世民道:“周副将,依汝看该如何应对?”
此时的周世民,连克葭州、肤施、榆林、宁夏三卫,名头很响,自然要先问他的意见。
高巡抚本以为周大侠会说什么血战宁夏之类的话,不料周世民却说了八个字:“末将以为,打不过,走!”
什么!逃跑?高明瞻一听大喜,这倒和自己不谋而合。不过堂堂巡抚,纵然想走,也须有个理由才是。一脸慈祥地问周世民,“周副将说打不过走,去哪里?”
“末将以为平凉府、庆阳府的清军主力皆已南调,可轻易破之。且由平凉进入凤翔,便可与汉中连成一片,随时可以得到大将军的支援”。
一听周世民提到范友贤,高明瞻顿觉有了底气,连连点头。
??
“这些贼寇又跑了!真正气死人也”,正蓝旗蒙古副都统毕力克图气得跺脚。
“章京不必担忧,我军兵强马壮,又多骑兵,剿灭他们是迟早的事”,图海微微一笑,满脸的淡定从容。他现在兵力充足,除本部外,还有毕力克图、哈占、都敏各部,若加上鄂尔多斯蒙古兵,接近三万人。
“督宪,宁夏都司急报,多罗郡王额磷臣纵兵劫掠了盐池城”,二人正议着,心腹来报。
图海听了,刚才的淡定从容没了,手臂青筋绽露,捏得椅子咯吱响。这些蒙古人太放肆了,抢了又抢!若不立下战功,如何向皇上交待?
咬牙道:“令多罗郡王即刻南下追击反贼”。
“嗻”,心腹领命欲出。
“回来”,图海唤了声,“再替予向多罗郡王送一份厚礼”。
盐池城,顾名思义,有盐,大大小小的天然盐湖几十个。
多罗郡王额磷臣神情愉悦地看着部下将一袋袋的盐往马车上搬,盐可是好东西,金贵着呢!此次又是收获满满!
“告诉儿郎们,动作快点,连人带财物,赶紧搬!”
此令一下,鄂尔多斯的勇士们加快了抢劫的速度,飞快地将财物装车,人嘛,用绳子捆成一串串的,押回草原做奴隶。
是的,回草原!鄂尔多斯的勇士是来抢东西的,可不是为满人打仗的。
“王爷,图海的使者来了”,贝勒沙克扎禀报额磷臣。
额磷臣一脸不耐烦,“唤进来”。
“多罗郡王,吾带来了督宪的军令,请您立即南下追击反贼”。
“军令?”
额磷臣冷笑,这图海好狂妄,还真当鄂尔多斯部是他的部下?懒洋洋地说道:“请告诉督宪,我部儿郎出征已久,准备回草原了”,他是真想走,捞足了东西想回家。
“王爷且慢,督宪还有大礼相送”,使者倒是不慌不忙。
“大礼?”
额磷臣来了兴致,眼露红光,“快抬进来,予倒要看看是什么大礼!”
大礼送上来了,全是各地官员的告状信。某年某月某日,鄂尔多斯部抢了某县,劫掠了多少人口,等等。
额磷臣看着这些信,渐渐地汗湿后背。
第499章 陕西(九)
周大侠的军队南下了,人的名、树的影,一路上投奔者络绎不绝。
势如破竹,连下固原、隆德、平凉、镇原,很快平凉一府尽在掌握,兵马增加到四万五千人。
磨刀霍霍,东取庆阳。
本来庆阳可以不打,直接南下,取了凤翔府,便可以与范友贤的大军会师。但此时庆阳的绿营兵已调走,空虚得很,属于软柿子。
周世民与高明瞻一商量,既然是软柿子,不捏白不捏,正好弄点钱粮给大军用,数万大军,人吃马嚼的,耗费巨大。
庆阳没多少兵,却有一位狠人、三十四岁的庆阳同知傅弘烈,此时庆阳知府出缺,他代行其职。字狠,他爹崇拜孙权,给他起了个一模一样的字:仲谋;人也狠,对当官的特别狠!
他见庆阳连遭兵燹,百姓流离失所,尤其是宁州、安化、合水三州县,卖儿鬻女成了寻常事,而清廷征收的赋税,却一点也没有减少。发话了:老百姓可怜,没钱交欠税,咱们这些当官的替百姓还了吧。于是带头捐出家产,令所属官员捐锒捐物,替百姓缴纳欠缴的税银三万多两;又出示布告,晓谕百姓不再追征,安定人心;还向顺治帝上了《请免庆属钱粮第一疏》,请求减免钱粮。
顺治帝此时财政紧张,无法减税,但若对此疏置之不理,又怕落下个不爱民的坏名声,于是下旨减免了庆阳以前的欠税五千两,做做样子。
有这样一位狠人在,庆阳虽然仍很穷,但百姓的日子比其他府要好很多。
傅弘烈将环县、合水、宁州、真宁各县守备兵全部集中于府治安化,得守兵两千;又招募百姓守城。听说傅同知要守城,安化百姓皆踊跃助之,居然招了五千多青壮。
进入庆阳后,周世民发现这地方和别的地方不同,投奔自己的人很少,很奇怪,找了个老农问道:“老丈,此地为何不见流民?”
“傅同知替额们缴了税银,又发布告说不再追征,大伙都回乡种田去了,流民自然就少咧”。
“为什么投奔王师的人不多?难道大家都不想驱逐鞑虏、恢复大明吗?”
“大明好是好,可在大明时,额们还是吃不饱饭,现在傅同知让大家有饭吃了,自然就不想干这掉脑袋的事咧”。
“唉”,周世民一声长叹,“这傅弘烈倒是好官,可这样的好官多了,反清复明可就难了!”
??
“傅弘烈,汝是江西人,家眷都在南方,何苦为鞑子卖命?速速归顺,才是正理”,安化城下,周世民令部下高呼。万一这傅弘烈肯降,便再好不过!
“住口!本官食着大清的俸禄,自当为大清效力!”
傅弘烈挽开弓,一箭射去。他是文官,弦拉不满,箭射不到,不过勇气倒是可嘉。
“冥顽不化,给我攻城”,周大侠被激怒了,后果很严重。
先是一阵火炮,然后孙崇雅、朱应奎、赵广印、高旺诸部四面攻城。
傅弘烈率佟国瑜、虞二球、吴宗祀、吕士龙、朱介等庆阳官员拼死守御。
激战了十天,双方都损失了四千人左右,明军斩杀了吴宗祀、吕士龙、朱介等虏官。眼看城池将破,斥侯来报,图海的追兵逼近了。
“傅弘烈,算汝走运”,周世民愤懑地吼道,下令南下,前往凤翔。
他在前面走,清军跟在后面追,领头的是五千鄂尔多斯骑兵。
原来额磷臣见了那么多弹劾自己的奏疏,吓出了一身冷汗,怕顺治帝找自己麻烦,急于立功自赎,一阵风似的跟在义军屁股后面追。
义军的行军速度虽然很快,但架不住蒙古人马多,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
周世民见甩不掉这些蒙古人,便决心打一仗。正巧,额磷臣的骑兵速度太快,离图海大军也有了很远的距离,倒是伏击他们的好机会。
他将伏击地点选在了陕西凤翔府杜阳山。此山位于凤翔县东北数十里处,山中有杜阳谷,是个打伏击的好地方,唐武德四年,岐州刺史紫绍曾在此大破突厥。
四万多义军静悄悄地伏于山中,等待鄂尔多斯部的骑兵入谷。
来了,别看只有五千骑兵,可一人双马,万马奔腾的气势,胜过数万大军。
先锋是贝子大扎木素。一般担当先锋的将领,要么混得特别好,要么混得特别惨。大扎木素可怜,属于混得特别惨的那一类。
之所以混得特别惨,是因为他有前科,反清的前科。前科这东西,一旦犯下,便很难消除影响,所以《三国志》上说,“正如前科,固已绝其意望,而猥复重之”。
那一年,鄂尔多斯万户额磷臣率众降清,部落内两大台吉大扎木素与多尔济不服,我鄂尔多斯部世世代代都是蒙古大汗的卫士,怎么能做女真人的奴才?于是他俩联合起来反清,没打赢,大扎木素降了,多尔济战死于阿拉善。
到现在,大扎木素还记得清使带着顺治帝的敕书训诫自己和多尔济的情景。
清使蛮横地念着敕书,“敕曰:闻尔等背叛,即欲加兵。但念受朕恩有年,且生灵堪惜,故不忍遽用干戈。尔能悔过来朝,即宥罪恩养。傥恃险不即归顺,当发兵穷尔踪迹,必不容尔偷生”。多尔济当时就火了,提着马鞭将那厮抽成了血人,一边抽一边吼着:“我鄂尔多斯部只侍奉成吉思汗的子孙,汝爱新觉罗氏算什么东西!”
仗最后还是打输了,为了活命,自己含羞忍辱地跪在清使的马前。多尔济不肯降,即使弹尽粮绝,被重重围困也不肯降,身负数十创,力战而亡。
有些事不能想,一想到多尔济,大扎木素心里便堵得慌。
有些事一做便是一辈子,大扎木素反过一次清,在清廷眼里,那便是一辈子都生着反骨。清廷将鄂尔多斯部分成六旗,以大扎木素的地位,怎么也应是个旗主。没他的份,只封了个贝子,其他啥都不是。这些年,一直小心翼翼地活着,生怕哪天被清廷清算了旧帐。
“大扎木素,王爷令汝即刻进谷追击反贼”,额磷臣的传令官趾高气扬地来了。
大扎木素心里那个气,爷好歹也是个贝子,汝竟敢直呼爷的名,连声贝子都不叫!等着,有朝一日爷得了势,非活剐了汝这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心里气,面上却笑嘻嘻说道:“请回禀王爷,末将这便进谷追敌”。
第500章 陕西(十)
大扎木素领着五百人走进了杜阳谷,沙克扎、额琳沁、色棱等部陆续进谷,额磷臣和巴图的中军也来了,最后面是固噜岱青善丹、小扎木素的后军。
周世民头戴凤翅盔,身着镶有圆护的内甲外襟袍明甲,手持千里镜,威风凛凛地观察着敌情。
这甲胄、千里镜皆是巡抚高明瞻带来的。高巡抚打仗不行,笼络人心的本事却是一流,尤其是对周世民这样赫赫有名的将领,更是嘘寒问暖、关心备至。别说,这明晃晃的甲穿在身上,顿添三分英气。
见敌人已经全部进入了包围圈,周世民大手一挥,下达了攻击令。
“轰隆~轰隆~轰隆~”
早已摆放在山头的大炮开始轰击,这些从延绥缴获来的炮五花八门,有洪武年间的,有永乐年间的??最多的是万历年间的,射得鄂尔多斯勇士人仰马翻。
“杀~杀~杀~”
孙崇雅、朱应奎、赵广印、高旺诸将从山顶俯冲而下。
一杆杆日月旗,耀得人眼睛发亮,这些是高明瞻令人赶制的,此人搞宣教是把好手。
“明军!”
大扎木素一见这日月旗,顿时便被唬住了。原以为自己追击的只是些流贼,没料到竟是明军。这如何敌得过?再说,就算能敌得过,又如何?自己在清廷那边一直不受待见,何苦为他们卖命?
若是流贼,他还不敢降,怕当贼的不守规矩,降而后杀。是明军便不怕了,听说明朝的光武皇帝对蒙古人很好,科尔沁部的满珠习礼被俘后,不但没杀,还放了回来。
“别打了,放下刀枪,随我投降”,大扎木素对自己的数百部下吼道,吼完放下刀,往地下一跪。这一幕似曾相识,当年他被清军击败,也是这么干的。
“大扎木素,汝这懦夫”,附近的贝勒沙克扎见到这一幕,大怒,纵马冲过去,想斩了这惑乱军心的家伙。
“嗖嗖嗖”,茫茫箭雨,沙克扎成了刺猬。
“额祈葛,儿子护送您冲出去”,巴图拼死护送着额磷臣往谷口冲。
蒙古人拼了命,守谷口的孙宗雅部渐渐抵挡不住,眼看就能杀出条血路来。
周世民赶到了,他带来了三千中军营,大多是跟随他一起起兵的老兄弟,义军的精锐。
“快,竖枪!”
一根根削尖的竹杆竖了起来,山谷本就狭窄,蒙古人施展不开,又有竹枪挡路,战马冲不出去。
额磷臣和巴图只好下马步战。步战,对人多的一方有利。义军的人数远多于蒙古人,很快就将他们切割成一块块。
额磷臣、巴图、额琳沁战死在乱军中,色棱、固噜岱青善丹、小扎木素被俘。
“来人,将那些俘虏的蒙古鞑子,尽皆斩了”,周世民是陕北人,对鄂尔多斯部屡屡劫掠陕北,恨之入骨,想报复。
“周副将且慢,陛下对蒙古的策略是‘有能知礼义,愿为中华臣民者,视之一体’。让本抚先问问这些蒙古人,如愿意归顺放之,不愿归顺再杀之”,高明瞻发了话,周世民也只好听。
大扎木素、色棱、固噜岱青善丹、小扎木素等虏将被五花大绑的押了上来。
高巡抚不慌不忙,慈眉善目地一个个询问他们是否愿意归顺大明。
先问大扎木素,大扎木素二话不说就高呼愿降。
“抚台,这虏将在战场上是第一个弃械归顺的”,朱应奎偷偷向高明瞻禀报。
高明瞻一听,笑得更慈祥了,“大扎木素将军深明大义,弃暗投明,可喜可贺。来呀,给将军松梆看座”。
“禀抚台,末将曾经抗过清,和清虏有血海深仇,这些年一直心向大明,请抚台明鉴”,大扎木素趁机表忠心。
“如此说来,将军心在曹营心在汉,倒真是难得!本抚定当上疏陛下,为将军请封”,高明瞻大喜。
有了第一个例子,后面便好办了,固噜岱青善丹、小扎木素皆愿降。
也有不开窍的,贝勒色棱不肯降,还大骂不止。
高明瞻眉头一皱,“这胡酋咶噪得很,来人,先割了他的舌头,再将他缝在生牛皮里,丢进河中淹死”。
这种死法乃是处死蒙古贵族的礼仪,虽然高贵,却着实死得难受,大扎木素等人闻之,无不变色。
高明瞻却柔柔地一笑,水波不兴,仿佛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来人,摆宴,本抚要好好款待诸位将军”。
恩威并施之下,大扎木素等人被收拾得服服帖帖。
看到了高明瞻上的疏,朱亨嘉觉得这是进一步分化蒙古的好机会,下旨封大扎木素为阿拉善侯、固噜岱青善丹为察罕伯、小扎木素为忻都伯,放回鄂尔多斯,令他们与科尔沁部一样,先蜇伏起来,择时而动。
??
在杜阳山伏击了五千蒙古骑兵后,周世民一路往南,越过雍山,攻下了凤翔,此时,图海的大军刚赶到白石原,被义军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凤翔,取凤鸣岐山之义,是座历史悠久的古城。周世民悠哉游哉地在凤翔逛了大半天,一时兴起,在知府衙门的大门上,给满清三边总督图海留了首诗。
《相见难》
一曲离歌为谁弹?
千里相送不肯还。
八百秦川任我游,
十万凤凰过歧山。
督宪角弓无着处,
风餐露宿铁衣寒。
来日方长终有时,
高山流水亦何难?
题完诗,周大侠哈哈大笑,率义军继续往南,穿过五丈原,走出金牙关,便来到了斜谷道。
这斜谷,位于终南山口,谷有二口,南曰褒,北曰斜,亦称褒斜谷,全长四百七十里,两旁山势峻险,扼关陕而控川蜀,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
刚走出斜谷,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大明平虏大将军、蜀国公范友贤,竟然亲自在褒口候着。大风中,他的战袍猎猎扬起,上身却巍然不动,若一尊战神雕像。
“末将山野村夫,如何当得大将军亲迎!”
周世民激动得热泪盈眶,自己不过陕北一小民,居然能令名振天下的平虏大将军亲自迎接,这辈子值了!
范友贤将他肩膀一拍,“周兄弟莫要谦虚,汝可不是什么山野村夫,乃是我大明的英杰!率着一帮义士,将陕北,乃至整个陕西,闹得天翻地覆。若没有汝,我军还过不了终南山。如何当不得本帅亲迎?”
原来这几个月,图海被周世民搞得精疲力尽,无法增援驻守终南山的陈万略、马宁、赖恼部。明军狂风暴雨般攻了两个月,陈万略终于顶不住了,弃终南山北撤西安,西安府的南大门向明军敞开了。
“哈哈哈,听说陕北出了个周大侠,是顶天立地的好汉,末将这辈子最喜欢和好汉一起饮酒。大帅,酒席已经备好,是否请周将军他们入营?”范友贤的爱将、总兵李成爵禀道。
“对,对,对,诸位将军莫在风中站着,都随本帅去大营痛饮”,范友贤的笑声,在山谷中久久回响。
第501章 陕西(十一)
清三边总督图海来到了凤翔,看着知府衙门大门上周世民题的那首诗,脸都气白了。不过他涵养很好,虽然气,却没骂出声,阴着脸,下令全军歇息一个时辰后东进,赶往西安。
西安乃十三朝古都,附郭县为长安、咸宁。当年太祖高皇帝以为“天下山川唯秦中号为险固”,曾考虑迁都于此,派皇太子朱标巡视,后又封次子朱樉为秦王,就藩西安。
整座城以秦王府为中心,长安、咸宁两城相互套在一起,秦王府内还有城墙两重。有四个城门:长乐门、安定门、永宁门、安远门。每门门楼三重,闸楼在外,箭楼在中,正楼在里,箭楼与正楼之间的围墙为瓮城。
城高池深,按说是天下少见的坚城,可惜却有一个大大的破绽:东城门长乐门。
当年李自成由长乐门攻入西安,他指着悬在城门上的“长乐门”匾额对身边的将士说:“若让皇帝长乐,百姓就要长苦了”。部下一听此言,点火烧毁了长乐门城楼。其实不光长乐门,其他三门亦在战火中损毁严重。
陕西巡抚陈极新想重修西安城垣,缺银子,只好好草草重建东门正楼与南门月城楼,并疏浚护城壕了事。
图海拼命地赶往西安,刚进城,明军便到了。此时他的本部,再加上富喀禅、毕力克图、哈占部,兵力达到了五万。要面对范友贤的五万余战兵和周世民的四万义军。
别处不担心,最担心长乐门,派了陈万略、马宁、赖恼三员大将守长乐门。
怕什么,来什么。范友贤、李定国几番试探,发现长乐门附近的城楼居然是用土砌的,不是砖墙,大喜,架起一百八十门大炮猛轰。
半天后,长乐门被轰塌了。李成爵、彭明扬、陈豹率两万精兵趁势而入,抢占城墙豁口,掩护后续部队入城。
“儿郎们,随本章京杀敌,将明狗赶出去”,梅勒章京赖恼是清军中出了名的猛将,擅使一根又沉又重的狼牙棒。和单手便能使的骨朵不同,狼牙棒重量厚重,需双手才抡得动,非猛人不能使。
好一根大棒,劈砸冲撩、挑抡旋磕,一会儿便砸出一片空隙。
将是兵的胆,见章京神勇,部下三千满蒙八旗发了疯似的向明军冲去,让明军入城的速度缓了下来。
陈豹火了,率军朝赖恼的将旗冲去。
“嘭!”
赖恼正在厮杀,忽的两臂一沉,一股大力压向手中的狼牙棒,居然也是一根狼牙棒。
棒对棒,拨马又来了一回合,陈豹没事,赖恼的棒差点被震脱了手。大惊,他的棒重六十余斤,远超普通的狼牙棒、不料却遇上个更重的。确实更重,陈豹天生大力,棒重八十斤。
“嘭!”
第三个回合,陈豹一棒震飞了赖恼的棒,顺势一砸,赖恼的头碎了。
他一死,清军的士气崩了。
陈万略想逃,却被明军的火铳击死。
无数明军蜂拥进城,城内到处可见日月旗。
“督宪,西安是守不住了,请赶紧撤往延安”,陕西巡抚陈极新急忙对图海说。
“现在撤,必然全军覆没”,图海牙一咬,“传令梅勒章京毕力克图、哈占率军与明军巷战,无论如何要坚持到天黑,天黑以后突围”。
毕力克图姓孛儿只斤(博尔济吉特),出身蒙古科尔沁,黄金家族的后裔。他资格很老,曾经担任过多铎的护卫,是身经百战的老将;哈占,是正蓝旗满洲勇将,任兵部侍郎。
二人圆满地执行了图海的军令,一条街巷、一座宅院的与明军争夺,让明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代价,激战中,总兵侯永锡阵亡。
天黑了,图海令人打开了安远门,各部清军鱼贯出城逃命,惶惶似丧家之犬,凄凄如漏网之鱼,拼命地往北逃。
西安将军富喀禅、副都统都敏不肯逃,他们镇守西安有责,何况西安满城里还有两万多八旗百姓,即使逃回北京,也是死路一条,索性便在这里殉了大清帝国。
二人将城里的老弱妇孺,能拿得起武器的,尽皆组织上城协守,组织了八千人,加上城里的六千满蒙八旗,准备守城。
听说尼堪们打来了,满城内的旗民反倒激发出了血勇,打算死守满城到底。
西安将军富喀禅看见一个只比腰刀高一点的瘦弱男孩,问道:“孩子,汝害怕吗?”
“不怕”,男孩头一扬,“额涅要我像阿玛一样做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汝阿玛呢?”
“在江宁战死了”。
“汝额涅呢?”
男孩手一指,“在那边”。
富喀禅顺着方向发现了一个健壮的妇人,穿着祆子,背着张弓。
募地,一股战意在那木都鲁·富喀禅的心中激荡,这位镶红旗满洲勇将,是清军大将绰和诺的侄子,护军校出身,打了三十年仗,从少年打到白头。
八旗没有孬种,连孩子都知道要当英雄,吾富喀禅不能连个孩子都不如!想到这,他摸了摸手中的刀,大凌河、大同、朝鲜、陕甘,此刀杀人无数!
惨烈的攻城战打响了。
范友贤本以为外城已破,打个满城还不是手到擒来。谁料打满城比打外城伤亡还大。
“杀~杀~杀”
又一队明军冲向满城。
明军千总高旺,左牌右刀而上,蹭蹭蹭,逼近城墙,毫发无伤,正在得意,一声铳响,摔落。
这一波攻击又被打下去了。
“来人,把大炮运进城,给本帅狠狠地轰”,范友贤吼道。
大炮响起,若雷神之怒。
满城的城墙和外城一样,在战火中受损严重,很快便被轰出数道豁口。
中军旗鼓挥动了令旗,靳统武、窦名望、王会部、陈健诸部如潮涌入。
副都统都敏刀砍卷了刃,寻到根棍子便砸,被乱箭射死在城头。西安将军富喀禅身负十余创,力竭自尽。
打满城,居然损失了六千兵马,范友贤心疼不已,不过现在不是心疼的时候,图海逃了,得追,他召集诸将问道;“何人愿为先锋,去追图海?”
“末将愿往!”
一声大呼,周世民挺身而出,“以前是图海追末将,如今末将想尝尝追图海的滋味”。
第502章 陕西(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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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3章 陕西(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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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4章 甘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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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5章 甘肃(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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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6章 甘肃(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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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7章 甘肃(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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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8章 甘肃(五)
“老爷,李府派人送信,请您过府议事”,二人正议着,下人来报。
“哦,汝有没有问来人,是只请了吾一人,还是连达老爷一起请了?”杨光烈沉吟着问道。
“来人说去了达府,达老爷不在。听说是在咱们府,便将两张请贴一起送了来”。
“哼哼”,杨光烈冷笑一声,“‘李关王’没安好心啊!”
原来李栖凰生就相貌不凡,红脸长髯,多尔衮称赞他“像关羽”,从此得了个外号:“李关王”。
“杨兄,‘李关王’从不与我等来往,忽然来请,必没安好心。依小弟之见,不如称病不去”,达元祯说道。
杨光烈思索了下,“‘李关王’为人心狠手辣,不去,其必诬我等通明,杀上门来,祸立至矣!”
“那我等先去,和其虚与委蛇一番?”
“若去,其必将我等扣押,强征我等部属,助其守城”。
“哎呀,去也不成,不去也不成,真正是急死人也”,达元祯急得跺脚。
杨光烈沉声道:“如今只有一个法子:提前发动。我等借口议事,突然冲入李府,将’李关王‘斩了”。
达元祯大惊,“杨兄,明军离武威尚有数日的路程,城里的绿营,加上李氏的私兵,足有三千多。你我两家联手,不过七百人,提前发动,岂不是以卵击石?”
杨光烈微笑,“就是因为明军尚远,李氏才不会提防,我有备,彼无备,兵多又有何用?”
达元祯不说话。
杨光烈慨然道:“当年杨坚想篡北周自立,赵王宇文招,手上无一兵一卒,就敢与两个儿子密谋杀杨坚。若不是元胄警觉,提醒杨坚‘兵马悉他家事物,一先下手,大事便去‘,杨坚便被几个莽夫杀了,哪来的隋文帝?可见凡事先下手为强。今我等手中有七百之众,反不如手上无兵的宇文招吗?况死有重于泰山,有轻如鸿毛,就算失败,我等为复兴明祚而死,青史留名,死又何惧?贤弟若不敢去,愚兄自往”。
一听这话,达元祯脸胀得通红,“兄长说得哪里话?你我两家世受明恩,同气连枝。您有为大明尽忠的决心,小弟又岂是不忠不义之辈?愿唯兄长马首是瞻”。
“贤弟!”
“兄长!”
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热泪盈眶。
许久,杨光烈、达元祯唤入李栖凰的使者,问道:“李总镇召我等山野村夫议的何事?”
“禀杨老爷、达老爷,我家总镇未说何事,只说有日子未见两位老爷,十分想念,借着议事,想和老爷们叙叙旧”。
“哈哈哈”,杨光烈爽朗地笑了,“吾亦思念李兄的紧,汝回去告诉李兄,待我与达贤弟香汤沐浴后,便去府上叨扰”。
??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杨光烈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出发前令人堆柴于家中,谓妻子谢氏曰:“此去吾若能回,则全家无恙;若不能回,则家族必遭不测。杨家世代将门,汝亦将门之女,不可受辱”。
谢氏泣拜道:“老爷只管放心去,若不能归,妾身必不让杨氏蒙羞”。
杨光烈令杨光国、杨光裕各带三百人,隐藏于李府巷周围的酒楼、客栈,听到响动便杀出。
自己与达元祯带着最精锐的一百族人,身裹长袍,暗藏甲兵,往李府而去。
李府,此刻亦是甲兵密布。李栖凰令李栖鹏在门口迎接,李镇域带五百甲兵伏于府中。如今明军离得尚远,他料不到杨氏和达氏敢在此时发动,人马多了,又怕两家起疑,只埋伏了五百人。
“二位兄长可算来了,家兄已经等候多时了,快请”,一见杨光烈和达元祯,李栖鹏满脸堆笑。
“哎呀,怎敢劳贤弟亲迎”,二人亦是有说有笑,一人挽着李栖鹏的一支胳膊,便往里走。
一百族人也欲往里入。
李栖鹏急忙阻拦,“二位兄长见谅,李府规矩,家丁只能留在外堂,不得入正堂”。
杨光烈哈哈大笑,“贤弟误会了,这些人皆是我等的族人,并非家丁。听说令兄要找我两家议事,我等特地把族人们带来了,一起议”。
“是啊,是啊,我与杨兄虽为家主,可若要议大事,也需族人们同意才行”,达元祯也帮起了腔。
李栖鹏见他俩不过带了一百人,不让这些人进,怕二人起疑,勉强同意,不过只允许这一百人立于正堂门口。
二人进了正堂,此时正堂内,表面上只有李栖凰、李栖鹏、李镇域、杨光烈、达元祯五个人,实际上,屏风后,还藏了二十名刀斧手,正堂外亦有数百甲士。
李栖凰开心地笑了,他觉得杨、达二人已是瓮中之鳖。
杨光烈也开心地笑着,一边笑,一边轻轻整理自己的衣袖,他的左袖里藏有一枝袖箭。
世代的将门,总有些绝技,老杨家善使袖箭。杨光烈从小便练这个,不管是单发、还是双筒、三才、四象、梅花、七煞,个个精通,三十步内杀敌,百发百中。
不过,其他种类的袖箭,体型稍大,藏于袖中,易被发现。只带了枝单发的,缚于小臂内侧,与手臂融于一体,不掀开袖子,根本看不出来。虽然只能射一次,杨光烈却自信,以自己的箭法,李栖凰绝对逃不掉。
“两位贤弟,明军正准备攻打武威,愚兄想请二位帮助守城,不知尊意如何?”李栖凰开腔了,将门子弟,说话不兜圈子。
“我武威将门,同气连枝,愿奉兄长号令”,
“正是,兄长说什么,小弟无不遵从”。
二人亦是直来直去,满口答应。
李栖凰大喜,又与他们商量了会守城的事。
渐渐地,时辰不早了,二人起身告辞。
“俩位贤弟且慢,既然汝等已答应助愚兄守城,不如就不要回去了,留在吾府上,助吾参详军事”,李栖凰冷笑着举起了茶碗,准备往地上扔”。
“看箭!”
杨光烈拨动蝴蝶片,引发机括,一根箭长七寸、镞长一寸的小箭,往李栖凰射去。
白光一闪,正中咽喉。
“唏~唏~唏~”
李栖凰捂着脖子倒地,想呼吸,喘不过气;想嘶吼,叫不出声,须臾毙命。
达元祯取出袍内钢刀,将目瞪口呆的李栖鹏一挥两断,然后吹了声口哨。达家祖上乃是放马的维吾尔族人,这吹口哨训马的技能世代相传,吹起来又尖又响。
李镇域拔出了刀,屏风后的二十个刀斧手也涌出,杀向杨、达二人。
杨光烈、达元祯早抱了必死之心,反倒能置之死地而后生,挥刀连杀数人。
外面的一百族人听到口哨,往正堂里冲。
正堂外的五百清军,亦往正堂杀来。
隐藏于李府巷外的杨光国、杨光裕,闻响动,又率六百义士,杀向李府。
好端端一座李府,打成了一锅粥。
李栖凰、李栖鹏死了,清军没了统帅,数量又稍逊于冲入府内的义军,很快便落了下风。
李镇域一个不注意,被杨光烈砍了脑袋。
第509章 甘肃(六)
李府巷燃起了冲天大火,映得武威城通红。
“副戎,不好了,杨光烈、达元祯杀了总镇”,李氏败兵慌慌张张地赶往城南兵营,禀报李栖凰长子、凉州副将李镇华。
“什么!”
李镇华恨得钢牙紧咬、柳眉倒竖,良久方道:“快召各门守军,来南门会合。本将要屠了杨氏、达氏满门”。
凉州有两千六百绿营,分守四门和总兵府,李镇华的军营有五百多人。
杨光烈、达元祯搜遍了李府,没有发现李镇华的尸体。
“贤弟,此贼必在城南军营中。若任其召兵来战,清军兵多,我军兵少,形势便危急了。不如我们趁着鞑子未集结,主动去打城南军营。只要再杀了李镇华,大局便定了”,杨光烈对达元祯说。
“愿随兄长除奸”,达元祯慨然应喏。
杨光烈、达元祯、杨光国、杨光裕率数百义军直扑城南军营。
因为军营建在城内,有城池掩护,所以并没有多少防御设施,只是普通的营房而已。不过凉州绿营经常平叛,久经战阵,却是能打的。义军一时半会冲不进去。
达元祯大呼:“弟兄们,汝等世世代代都是大明的军户,如今朝廷的十万大军已逼近武威,汝等还不归明,更待何时?”
一听十万大军,凉州绿营有些喧哗。
李镇华大吼道:“弟兄们,不要听他瞎说,明军不过来了几千人,离武威还远着呢。杀了他们,本将重赏!”
“弟兄们,汝等且看,这是什么?”
达元祯又是一声大喝,让部下将李栖凰、李栖鹏、李镇域的人头扔了进去。
一见这三颗人头,军营内一阵骚动。蛇无头不行,没了主帅,清军人心惶惶。李镇华的威信不如其父多矣,拼命弹压,依然阵角大乱。
杨光烈一见,机会来了,下令攻营,达元祯、杨光国、杨光裕各率军直扑过去,很快便冲入营房。清军士气已沮,又见义军凶猛,纷纷四处逃窜。
李镇华见势不妙,欲逃往东城军营,被杨光国赶上,一刀劈死。
他一死,凉州绿营彻底没了指挥,除少数人逃跑外,大多降了义军。
杨光烈、达元祯收编降军,得人马两千多人。
甘肃提督李成爵轻轻松松便得了凉州,开心得不得了,把杨光烈、达元祯好一阵夸,“本帅早就听说凉州有杨家将和达家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愧是满门义烈、世代忠良啊!”
杨光烈、达元祯听李成爵夸自己家族满门义烈、世代忠良,不由得眼眶红了。俩家世世代代为大明打仗,祖坟里不知埋了多少忠骨。
“多谢大帅夸赞,吾等生是明臣,死为明鬼,舍生取义,份内事耳”。
“好,好,两位将军准备一下,随本帅兵发甘州”,李成爵意气风发。
他现在兵强马壮、人多势众。得了西宁、庄浪、碾伯后,收伏了四千多回兵,尽皆编入马宁的部下,得兵七千;胡国柱、吴国贵在兰州得到补充后,率六千兵马赶到;自己的本部四千兵马;再加上杨光烈、达元祯两千多人,已经拥兵近两万了,数量远多于清军。在他看来,夺取甘肃全境,若探囊取物。
事实似乎也的确如此。大军一路往西北方向前进,先后攻占永昌卫、山丹卫,未遇到丝毫抵抗。
未遇到抵抗,并非是甘肃绿营不堪一击,相反,他们经常与蒙古人、叛军作战,虽然屡遭抽调、数量不多,却是极善战的。陇地又是军事重地,军堡众多、防御设施齐全。真要一关关的打,绝没有那么轻松。
之所以能轻取两卫,主要是清甘肃巡抗战抚刘斗首鼠两端,起了归明之心。他以集中兵力守甘州为名,将驻永昌卫、山丹卫的游击樊朝臣部两千绿营,撤往甘州五卫,避免与明军冲突。
自从上次将好友李渔轰出府后,刘斗便起了归明之心。只是有一事耿耿于怀,大明已经任命程源为甘肃巡抚了,那他这个满清封的甘肃巡抚往哪放?如果归明后降了级,或者挂了虚职,刘巡抚是不乐意的。
偷偷地,刘巡抚把李渔又请回府内几次,专门提到了归明后的待遇问题。
李渔告诉了锦衣卫陕西千户张斌。这事,可不是一个小小的千户能决定的。张斌急忙快马加鞭,报于锦衣卫指挥使陶成;又使人通报了陕甘总督杨乔然。
见到陶成和杨乔然的奏报,光武大帝又好气又好笑。这个刘斗,真是个官迷,都已经兵临城下了,居然还有心情谈待遇。不过,人家既然提了,不安排一下也不好。对降官的要求,能满足的还是要尽量满足,他们投降了,我军死的人便少了。
想到这,气哼哼地批了八个字:刘斗可为山西巡抚,令人快马加鞭给陕甘总督杨乔然送去。
“哼哼,刘斗啊刘斗,朕能授汝为山西巡抚,也随时能撤了汝”,朱亨嘉冷笑,决定不再给刘斗的任命上加“提督军务”这几个字。
大明朝不常设提督一职,巡抚如果加了“提督军务”这几个字,才能既管军,又管民。皇帝不喜欢刘斗,不给他加这几个字,他便插手不了军务。
有了大明皇帝亲批的八个字,事情便好办了。
李渔再次登门拜访刘斗,“耀薇,王师已近,赶紧弃暗投明,方是免祸之道呀!”
“谪凡,予的心事,汝是知道的。唉”,刘斗一口气叹得老长。
李渔扑嗤一笑,“汝呀,就是功名心太重,活得不潇洒。给,看看这个”。说完,塞给刘斗一张纸片”。
“这是何物?”
“杨督宪专门为汝的事向陛下请示,陛下亲笔批了这八个字给杨督宪。予抄下来了,汝看看吧”。
刘斗一看,上面写着:“刘斗可为山西巡抚”,不由得心花怒放,山西可是个好地方呢。
当即表态,“请谪凡禀报杨督宪,予立即安排部下献甘州归明”。
要想献甘州归明,得控制住甘州的军队才行。
目前甘州的军队,自己的两千多抚标,自然是听自己的;莫洛的两千八旗是绝不会降的,也不需问。剩下的军队,游击樊朝臣一贯忠于清朝,其部两千人很难拉拢;守备姜友成与莫洛关系密切,亦不太好办;甘州副将苏养元是自己的心腹,其部三千绿营,倒是可以争取。
第510章 甘肃(七)
“抚台,您找末将有何钧命?”巡抚衙门的正堂内,苏养元恭恭敬敬地崛起半边屁股,聆听上官吩咐。
对他的恭顺,刘斗很满意,甘肃绿营良将如云,当初自己正是看中此人老实听话,才擢为副将,现在该到了让其回报自己的时候了。
“苏副将,本抚一直当汝是腹心股肱,有些话也不瞒汝。如今明军势大,已逼近我甘州五卫。依汝看,该如何是好?”
苏养元胸脯拍得嘭嘭响,“抚台放心,末将定拼死护卫您的安全。甘州军堡众多,防御严密,小满堡、大满堡、拒敌堡十分险要,又有张掖河可以依靠,外围还有顺化、洪水、古城等十堡,易守难攻。只要分兵拒守,明军虽多,亦插翅难入。您就放心吧!”
“唉!这些军堡本是明朝所建,如今却要对付明军,真是造化弄人呀”,刘斗忽然悠悠一叹。
苏养元楞住了,抚台这是什么意思?听口气似乎是不想与明军作战。他虽老实,可也不傻,傻便升不了副将。
“苏副将是汉人吧?”
“末将自然是汉人,还和抚台同乡,您怎么忘了?”
刘斗停顿了片刻,忽然直视苏养元,“峨冠博带,何其华美!金钱鼠尾,难见祖宗啊”。说完,目中寒芒闪动,屏风后埋伏的刀斧手偷偷拔出了刀。
此言一出,苏养元便是再愚钝也知刘斗的意思。汗流了出来,片刻作出了选择,离座跪倒表忠心,“抚台对末将有知遇之恩,末将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抚台要末将往东,末将决不往西!”
刘斗大喜,“有苏副将助予,大事必成!”
他令苏养元去试探游击樊朝臣、守备姜友成二将。
起到了反效果,这二人早已被莫洛拉拢,是清廷的死忠。不但不允,反而将苏养元的不轨意图,密告给了莫洛。
莫洛坐不住了,急匆匆来找刘斗,“刘公,甘州副将苏养元这段时间上下串连,口出狂悖之言,似有谋反之意。不可不防啊!”
“什么!有这种事?”
刘斗佯做惊讶。“本抚本来打算让这厮去守外围诸堡,幸亏没派他去。否则恐怕这厮直接便投明了。看来只能让樊朝臣、姜友成去了”。
莫洛问道:“那刘公打算如何处置这苏养元?”
“此事本抚已有计较,待樊朝臣、姜友成出城后,你我借口找苏贼商议城防,其一至,立即拿下,释其兵权。如此,方能消除隐患。
“善!”
??
樊朝臣、姜友成被派出了城。樊朝臣守大桥寨堡、新开坝堡、暖泉堡、下天乐堡、杨家堡五堡;姜友成守新天堡、古城堡、顺化堡、洪水堡、黑城堡五堡。
刘斗亲自送二将出张掖城,鼓励二将奋勇御敌,同时送出去的,还有他给大明甘肃提督李成爵的一封密信。
李成爵拆开信一瞅,哈哈大笑,“如此,我军焉能不胜?”
原来信里将外围清军的布防情况介绍得一清二楚,每堡有多少守军,有多少存粮,水源在何处,哪里是薄弱点,标注得明明白白。
明军对症下药,专找清军的薄弱点下手,很快便尽夺十堡,斩樊朝臣、姜友成二将。
??
就在明军在甘州城外攻堡破寨的同时,甘肃巡抚衙门也摆起了鸿门宴。
这场鸿门宴很奇怪,明着是对付甘州副将苏养元,暗中却是冲着甘肃巡按莫洛去的。
刘斗使人唤莫洛去巡抚衙门,说是要借口找苏养元商议城防。待其一至,立即拿下,夺其兵权,以除隐患。
莫洛欣然准备前往。
“巡按,让末将多带甲兵,护送您一起去吧”,梅勒章京瓜尔佳·席卜臣禀道。
“不,兵带多了,恐苏贼起疑,吾带三百亲兵即可”。
莫洛想了想又道:“汝率军在巡抚衙门外埋伏,若有不测,再杀进去”。
“嗻!”
莫洛来到甘肃巡抚衙门,但见刀枪如林,杀气腾腾,点点头,看来刘抚院已经做好了准备。
苏养元来了,屁股刚坐下,茶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刘斗便喝问道:“苏养元,汝可知罪?”
苏养元暗笑,张口答道:“末将惶恐,不知所犯何罪?”
刘斗伸出手指,指着他骂道:“有人告汝口出狂悖不轨之言。汝身为大清的副将,却欲谋乱。实在是罪该万死!”
“抚台差矣。末将本是明将,又是汉人,如今不忘祖宗、复兴明祚,乃是顺天倡义的大好事,谈何谋反?倒是您,身为汉人,却金钱鼠尾、为虎作伥,才真的是罪该万死!”
“好胆,拿下”,莫洛气得大吼。
“拿下”,刘斗亦大呼一声,向亲信、抚标参将刘威使了个眼色。
刘威拔剑便刺,一剑刺透莫洛后心。
“汝~”
莫洛话未说完便断了气。
“杀!”
早已埋伏好的抚标和甘州绿营一涌而上。片刻就将莫洛的三百亲兵,屠戮一空。
巡抚衙门外,瓜尔佳·席卜臣听到响动,率一千七百多蒙八旗杀入。无奈莫洛已死,寡不敌众。在五千抚标和甘州绿营的逼迫下,砍开北门,夺门而逃。
当地有无名文士对刘斗摆鸿门宴,明为苏养元,实为莫洛一事,做诗讽之曰:
《迷局》
一场大戏迷中迷,
甘州鸿门局内局。
本为清朝除逆党,
城头又换大明旗。
??
席卜臣跌跌撞撞,凄凄惨惨戚戚地逃到了肃州卫城酒泉。这座城因“城下有泉”、“其水若酒”而得名。
守城的乃是清肃州总兵刘芳名。此人是宁夏人,初仕大明,官至柳沟总兵。顺治元年降了清,仍任原职,后来又被封为宁夏总兵。在剿灭义军中,屡立战功。满清对其不错,让他入了旗,正白旗汉军,授二等阿达哈哈番。
席卜臣逃入肃州,见了刘芳名扑通一跪。把刘芳名吓了一跳,满洲的将军跪汉人的总兵,这还是破天荒头一回。
连忙扶起,“席卜臣章京这是做甚?快快请起”。
席卜臣泪流满面,“末将势穷力竭,刘总镇若想取吾的脑袋归明,便请动手!”
刘芳名一楞,随即哈哈大笑,“老夫受皇上厚恩,焉敢为此事?章京放心,肃州有昆仑山、祁连山之险,又有红水可以依托,定能挡住明军”。
第511章 甘肃(八)
刘芳名不肯降明,主要有两个原因。其一、顺治帝待他不错,入了旗、封了爵;其二、手上沾了太多义军的血,降清十几年,先后镇压陕西的贺珍,宁夏的王元、马德、李彩、刘登楼,甘陕的回部,这些义军将领,很多都投了明朝,做了大官,降了怕被人寻仇。
另外,肃州这地方山多,昆仑山、祁连山皆是大山,有地利之便,刘总兵觉得还是可以打一打的。
他也不肯坐以待毙,修书向和硕特汗国的达延鄂齐尔汗与哈密王木罕买提夏求援。达延鄂齐尔汗正在与布达拉宫的那位争权夺势,急需大明的认可,不肯发援兵;哈密属于叶尔羌汗国的统治,此时叶尔羌汗国的黑白两派正在打内战,木罕买提夏自顾不暇,没兵马援救。
又修书向蒙古伊克昭盟、乌兰察布盟、归化城将军求援。伊克昭盟的鄂尔多斯部已归顺了大明,对他不予理会;范友贤、李定国逼近山西,乌兰察布盟和归化城将军,要援山西,实在管不了甘肃的事,爱莫能助。
消息传来,刘芳名叹了口气,唯今之计,只能依靠地利阻挡明军了。带着席卜臣和儿子刘体仁率四千多兵马,至高台所的白城山、渠口堡一带防守。
??
“大帅,肃州总兵刘芳名是末将的老长官,他在宁夏任总兵时,末将是副将,交情深厚。末将愿修书一封,招降于他”,马宁向李成爵禀道。
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自然是美事。李成爵令马宁写好劝降信,派使者给刘芳名送去。
不料使者去的时候好好的,回来的时候没了耳朵,说是刘芳名恼他口吐狂悖之言,割耳惩戒。
“这该死的老汉奸,抓住他,本帅要剥了他的皮”,李成爵勃然大怒,割使者的耳朵便是扫自己的面子,这个面子只能从战场上找回来。
大帅一怒,血染祁连。
明军浩浩荡荡地出发了,马宁、胡国柱、吴国贵、杨光烈、达元祯各部近两万兵马,扑天盖地,直奔白城山。
紫翠葱茏锦帐开,石梯盘入费周回。
泉声玉戛清兼浊,岗势龙游去复回。
岭树碧簪千古雪,野花红点四时苔。
眼前莫谩争道美,天遣吾人特地来。
这首诗是大明名臣岳正谪戍肃州时所写,写的是白城山的气势雄壮、风景壮美。
明军的兵力是清军的四倍多,可打仗这种事,真的不是比谁的兵多便可以的。白城山的侧翼是祁连山,层峦叠嶂,一峰连着一峰,刘芳名又是经验丰富的老将。明军打了一个多月,损兵千余,却难寸进。
山路崎岖,军粮转运艰难,天气又冷,诸将皆有退意。
“大帅,我军军粮运到山区,十分不便,不如先返回甘州,在沙河驿屯粮。等粮草充足了,再打肃州”,吴国贵禀道。
李成爵不肯撤,“哼,本帅是甘肃提督。甘肃,甘肃,光得甘州,不得肃州,算什么甘肃提督?”
马宁开口了,“大帅,末将有一策”。
李成爵白了他一眼,“上回汝说刘芳名是汝的老长官,写信劝他必降,害得本帅受辱。如今又有什么馊主意?”
封建极权的国家,判断一名好官的标准就是恭顺听话。上官打了汝左脸,汝就应该把右脸迎上去,让上官打个痛快,方称得好官。
马宁无疑是位好官,挨了李成爵的白眼,丝毫不恼,反巴上去,屁颠颠说道:“清军主力皆在白城山,肃州必然空虚。大帅何不越过长城,从蒙古人的领地,绕至肃州,攻之。肃州一失,刘芳名必败”。
李成爵笑了,眼前的这降将,还真得好用!
“马总镇出得好妙计,汝部骑兵多,便由汝率军出长城,绕路取肃州”。
马宁欣然前往,率军越过长城,昼夜疾驰,绕过镇夷所,从长城两山口营段翻入,突然出现在肃州城下。肃州精兵俱被刘芳名带到了白城山,空虚无备,轻松破了城。
??
白城山顶,刘芳名望着明军吃力地攻山,得意之极,“山路崎岖,通不得车,明军的粮草只能靠人力搬运,所运有限。本帅估计,再过一个多月,彼等便粮尽了。到时候击之,必胜!”
“大帅英明,用兵如神”,席卜臣赞道。
“大帅,不好了,明军绕长城,夺了肃州”,左右急报。
闻此言,刘芳名如五雷轰顶,狂吼道:“那些鄂尔多斯人呢?他们就这样任明军穿越自己的地盘?”
“大帅,明军势大,估计那些蒙古人也拦不住”。
刘芳名叹了口气,下令全军越过高台所长城,东逃。
他逃,明军追,士卒被斩杀甚众。
“父帅、前面便是鄂尔多斯人的白城子(察罕城)了,不如进城吃点东西吧”,儿子刘体仁对刘芳名说道。
逃到此城,部下仅剩三百多人,又饥又渴。
刘芳名点了点头,众人往白城子走去。
刚至城门口,固噜岱青善丹、小扎木素、大扎木素等鄂尔多斯贝勒、贝子们,亲来迎接,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他们被俘降明的事,并未公开,刘芳名不知。
“哎呀,怎敢劳烦诸位贝勒爷、贝子爷亲迎!”
大扎木素呵呵一笑,“刘总镇忠心报国,我等钦佩之极。酒席已备好,请入城!”
一听有酒席,刘芳名、席卜臣、刘体仁不由得咽起了口水。
酒足饭饱,刘芳名感动道:“诸位贵人的厚情,本镇日后一定报答”。
大扎木素乐了,“不用日后,总镇今日便可报答”。
“哦,贝子爷想要何物做酬谢?”
“呵呵,汝等之头”。
“头”字一出手,大扎木素立喝道:“动手”。
蒙古伏兵齐出,将众人砍倒。
刘芳名不甘心地倒下了,“为什么?”他问道,死不瞑目。
大扎木素笑嘻嘻地说道:“实不相瞒,吾等皆已投奔了大明,吾受封阿拉善侯、固噜岱青善丹受封察罕伯、小扎木素受封忻都伯。所以,不好意思,只能委屈刘总镇了”。
三颗血淋淋的人头,送到了李成爵的案前。
李成爵看着刘芳名的那颗头,愤愤道:“本想剥了汝的皮,如今倒是便宜了汝”。
第512章 设省
“晋陕总督臣杨乔然谨奏,请设甘肃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事:
自古以来,事易则时移。陇地,北控漠北、漠西,统御蒙古;南可逐鹿中原,成就王霸之基。实军事要地,不可不操纵我手,以制天下。故太祖高皇帝设陕西行都司以御之。两百年来,都司卫所各安其职,西北边陲,有泰山之安。
然天道无常,世事沧桑。卫所武官世代相袭,至今已不堪战;又多有仗权倚势,侵吞私田者。太祖、成祖时之军田,十不存三,国家赋税,流于私人。汉回蒙藏之豪族,各有族兵,私征租税,往往高于国赋数倍。更有甚者,私设公堂,严刑催租,视国法如无物。甘肃民谚云,‘赋税无准则,土地无清册’。长此以往,汉恒灵之祸不远矣!
夫天下者,陛下之家也。内外臣工能明职守、尽本分,便为奠家之磐石;若顾身家以保一官,言善不言恶,愧心馁气,昧没本心,以谀陛下,便为毁家之虫豸也。臣本粗鄙之才,蒙隆下拔擢,受恩深重,不敢不言。
今请于甘肃之地,单独置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设肃州、甘州、永昌、凉州、西宁、庄浪、临洮七府之地,下设州县,各任官佐,重编鱼鳞图册,厘清人口赋税。如此,方为长治久安之道。
此疏一上,必得罪尽甘肃豪族,引物议之汹汹。然臣只知有君,不知有祸,既不忧馋,亦不畏讥。天地昭昭,可鉴臣心。陛下盖世之英主,必能解臣之苦心。
单独设两司,实甘肃第一事也。伏惟陛下恩准,百姓幸甚,国家幸甚。微末浅言,谨具奏闻”。
看了杨乔然上的这道疏,朱亨嘉感慨不已。这位不愧是敢和权臣裂衣打架的直臣,敢言别的大臣不愿言、不敢言之事!甘肃为什么一直动荡不稳?说到底还是各族豪强势力太大,他们大多是世袭的卫所武官,侵吞卫所军田,以朝廷的名义横征暴敛,导致国家的税征不上来,百姓的负担反而加重了。这一点甘肃的文武官员心知肚明,可除了杨乔然,竟无一人敢言。
看到那句“陛下盖世之英主,必能解臣之苦心”,光武帝哑然失笑,杨乔然啊杨乔然,就冲这“盖世之英主”五个字,朕也只有同意了。
想了想,大明刚刚收复了甘肃,正是武威最盛的时候,倒是在甘肃设省、清查土地人口赋税、打压地方豪族的好机会。
当即大笔一挥,批复道:“览尔所言,公忠体国,朕心甚慰。此事利国利民,只管放手为去,纵使惹了祸,朕替汝担着”。
又一想,杨乔然想将陕西临洮府也列入甘肃三司的管辖,陇地贫瘠,临洮划给甘肃,倒是能解决甘肃的财政问题。不过,甘肃面临着蒙古人、回部的威胁,甘肃巡抚驻于临洮府兰州,离边境有些远。不太好,得让他往北移,离边境近些,这样才能更加重视边防。又批道:“朕意,将甘肃巡抚衙门,移至甘州”。
要想派官员清查甘肃豪强隐藏的土地人口,不让这些人乱征税、私设公堂,必然会引起这些豪强的反弹。这些人,手上都有私兵。不行,得把他们的兵调走,改革的阻力才会小。嗯,他们都有军职,大多编在凉州总兵马宁的麾下,得把马宁调得远远的。又下旨令马宁部至北直隶助战。
甘肃提督李成爵是员虎将,有他镇着甘肃,可保万全。这李成爵跟随自己的日子久了,属于老资历的大将。自己让其独领一军去甘肃,也是有让其立功封爵意思。此次,他打下了甘肃,该封爵了。再下旨,封李成爵为西宁伯,部下将领俱有封赏。一时间,军心大悦。
最后,便是挑选甘肃承宣布政使、提刑按察使、巡按御史的人选了。
巡按御史,朱亨嘉想到了翰林学士吴伟业。此人才华横溢,在劝降吴三桂的过程中,立有大功,当即便委了吴伟业此职。
至于布政使和按察使嘛,和重臣们一商量,觉得得挑熟悉甘肃民情的陕西官员。挑来挑去,选了原陕西布政使司参议田厥茂为甘肃布政使、原西安知府叶承祧为甘肃按察使。这两位都是清廷降官,官声很好,没做过什么坏事。归明后还升了官,运气可以说相当的好。
??
“甘肃巡抚臣程源谨奏,为在甘肃复开茶马司事:
茶马互市,自古有之。盖番人嗜乳酪,不得茶,则困以病。故唐、宋以来,行以茶易马法,用制羌戎,强中国。
我太祖高皇帝,扫清六合、廓清宇内,奄有天下,皆因仁也。曾云’有回回商人在往来买卖中,如过关津渡口,不许阻滞‘,又云’今天下太平,四海一家,各族商旅往来者,悉听其便;今陇答卫番人来洮贸易,亦听其便‘。洪武五年,设秦州(甘肃天水)茶马司;七年,设河州(甘肃临夏)茶马司;其后,又设洮州(甘肃临潭)茶马司。互通有无,民无物用匮乏之忧,汉夷皆悦之。
然二十年来,甘肃战乱,商路断绝,茶马市亦中断。臣以为,茶马互市,其利有五:一则增朝廷之商税;二则得强壮之战马;三则安甘肃之民心;四则少边关之战祸,五则探胡酋之虚实。
陇地贫瘠,若以茶马互市之利,增补朝廷日用不足,利国利民,善莫大焉。故请于秦州、河州、洮州故地,重设茶马司。微末愚识,静候圣裁”。
朱亨嘉一见这道奏疏,不由得笑了。这个甘肃巡抚程源倒是个财迷,刚上任便想广开财源,解决甘肃的财政问题。他没说错,重开茶马市,的确好处很多。不过气魄有些小,这么大一个甘肃,才三个茶马司怎么够?
一挥大笔,批复答:“尔此言甚善,准了。然三个有些少,朕意除秦、河、洮三州外,再增设肃州嘉峪关茶马司、永昌镇番茶马司”。
又一想,这茶马市不单只是交易茶和马两种商品,其他商品均可交易,因此,茶马司这个字,有些过时。下旨,改茶马司为陆关司。中央为陆关司,各地为陆关分司,与海关司,海关分司对应,皆归户部管辖。
第513章 直隶(一)
朱亨嘉令李明忠部围困济南后,自率九万大军往北京而行,这一日来到了北直隶大名府。
这座城曾是北宋的陪都,《水浒传》中说此城:“城高地险,堑阔濠深”,“鼓楼雄壮”,“人物繁华”,“千百处舞榭歌台,数万座琳宫梵宇”,“千员猛将统层城,百万黎民居上国”??总之,城很大,既有“外城”,又有“宫城”,外城周长四十八里。
知府很懂事,降了。
不战而得雄城,朱亨嘉心情很好,遂去千年古城墙上游览了一番。但见城高池深,雄伟威严,城外又有河流野树、田野阡陌,感韶华易逝,英雄已老。不由得唏嘘吟道:“驱车出近郭,野色感年华。河静水犹冻,地寒林未花。细风吹断柳,残雪隐虚沙。乡思东南阔,归飞羡暮鸦”。
“好!陛下的诗作得真好!随便一吟,便意境深远。臣听了,不由感动得热泪盈眶”,刚吟完,身后便有一人高声叫好。定睛一看,却是心腹惠之观。
当日在武昌黄鹤楼,他尚未动笔,这位便高声叫好,从此飞黄腾达,混成了天子宠臣。如今光武大帝又吟诗了,惠某人岂有不高声叫好的道理?
倒把光武帝整成了大红脸。无他,皆因此诗并非他的作品,乃北宋诗人强至所写。
“咳,惠卿,这首《出大名府北郭》并非朕所作,乃是强至写的”。
孰科惠某人脸皮比城墙还厚,闻之不但不羞愧,反而振振有词:“此诗虽是强至所作,但却是您的御音所吟。御音高亢,隐隐有龙虎之声,是以臣闻之落泪。若是那强至所吟,必不能让臣感动若斯!”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朱亨嘉龙颜大悦。
盖越是雄主,越是阴险虚伪、狠毒残暴,只有权力,没有亲情友情,真正的孤家寡人!最是孤独,需要有人逢迎拍马,填补内心的空虚。惠之观正好满足了皇帝的精神需求,一个喜拍、一个愿拍,皆大欢喜。
被惠之观逗乐了,朱亨嘉豪情顿发,“强至的这首诗,尽是伤感哀愁,多了女儿味,少了英雄气,不好。待朕也作一首”。
刷刷刷,片刻之间,一首《北伐过大名府》一挥而就。
卜偃测魏大名城,
璀璨名都北宋魂。
帝都锁钥扼河朔,
英雄悲歌北大门。
胡骑挽马休南牧,
光武中兴欲北征。
自古豪杰谁无死,
凌烟阁里慰平生。
“好”,四下里,群臣一片叫好声。
??
题完诗,朱亨嘉精神大振,回军营与何吾驺、郑封、黄宗羲、刘茂遐等谋臣议起了军机大事。
意见分歧严重。
何吾趋、郑封、黄宗羲主张稳扎稳打,先往西,攻下河南位于黄河以北的卫辉、彰德、怀庆三府;然后继续西进,与平虏大将军范友贤一东一西,会师于山西;最后再合兵一处,以泰山压顶之势,攻取北京。这方法胜在稳妥,但是需要的时间多。
刘茂遐却偏偏以为,清军的关外八旗正在辽东与平北将军杨怀激战;关内的清军,岳乐部被李文忠包围于济南,罗托、李荫祖部被严遵诰包围于开封,北直隶一带其实非常空虚。应该直捣黄龙,一举拿下北京。这法子胜在快捷,但却有孤军深入之忧。
“陛下,我军已占尽上风,没必要意气用事,置三军于险地。否则,北伐大业有功败垂成之忧”,何吾驺激动得白须扬起。
“陛下,不趁虚攻取北京,等关外、蒙古的鞑子来援,良机便错失了。战争拖的太久,北方之民苦矣”,刘茂遐坚持己见。
朱亨嘉其实是赞成刘茂遐的意见的。倒不是他怕战争拖久了,百姓受苦,而是几场大仗一打,国库里又快没银子了。北伐,拖不起。
“好了,莫要争了。诸位爱卿说的都有道理,朕的意思,先全取河南,打下卫辉、彰德、怀庆三府,作出一副西进山西的样子再说”。
这便是光武帝的狡诈之处,明明想要攻入北京,却先摆出西进山西之势,迷惑清军。
西进之战,打得很顺。
卫辉、彰德、怀庆三府绿营精锐早已南调,只剩下一些地方守备营。大明先锋浦城伯马宝、副先锋景可勤,率军两万,势如破竹,斩杀清卫辉知府李昌祚、彰德知府卢崧,攻取了卫辉、彰德,怀庆府不战而降。
??
“唉!本官今年流连不利呀,东、西两路都有明军的大军”,山西阳和卫,五十多岁的宣大总督马鸣佩发出了哀鸣。
这位是个传奇性的人物,一个由奴隶到总督的传奇。
他是辽阳人,大明天启元年(1621年),努尔哈赤攻陷辽阳,被清军俘去为奴。因为先祖马英做过大明的副将,也算官宦子弟,小时候读过书。命好,没当几年奴隶,皇太极掌权了,重用读过书的汉人。见他聪明伶俐有文化,一步一步提了起来,编入镶红旗汉军,官至宣大总督。
这位,是和清湖广总督罗绣锦同年为官的资深大汉奸。
按说,满清害得他家破人亡、做牛做马,心中应该怨恨清廷才是。他不,心中一直记挂着皇太极的恩德,对顺治帝忠心耿耿。也是,一个小官的后代,没有主子的栽培,哪能登上总督的高位?自然是要报恩的。
马总督既然要为清廷尽忠,自然要拼死抵抗。令总兵刘武率两万大同绿营,驻平阳府,抵挡范友贤;令副将陈元、张恩达,各领一万宣府绿营,分驻潞安府和泽州,抵挡光武帝;又快马加鞭向顺治帝求援。
顺治帝听说明军想在山西会师,大惊之下,令二等阿思哈尼哈番、昂邦章京瓜尔佳·巴山率七千满蒙八旗,日夜兼程,赶往山西;又谕令归化城将军董鄂·鄂硕,征召乌兰察布盟的蒙古兵,即刻驰援山西。
刚刚行至河南彰德府的朱亨嘉,听到了山西清军集结于潞安府和泽州,北直隶的清军,被调走了一批至山西后,得意之极,仰天大笑,清虏中了朕的计也!
“传令下去,大军立即掉头北上,攻取北直隶广平府。告诉马宝、景可勤,三天之内,大明的军旗必须插上永年城头”,盘龙大帐内,一代大帝恶狠狠地下达了军令。
第514章 归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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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5章 直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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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6章 直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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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7章 直隶(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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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8章 直隶(五)
林翀禀道:“抚台,末将请求立即征发百姓守城”。
张悬锡长叹:“百姓何辜,受此荼毒?打开北门,放百姓们逃生吧”。他虽然把顺治帝视为知己,愿为知己者死,但却不肯做残民以逞之事。
北门开了,束县百姓拖家携口,出城而逃。
景可勤谓马宝曰:“浦城伯,何不趁势夺门而入?”
马宝眼眶红了。他是陕西隆德人,出生时家里太穷,陕西又遭了灾,父母将他弃于荒外,兄嫂偷偷捡了回来。小时候,兄嫂宁可自己饿肚子,也要把食物省给他吃,还教其读书习字。看着这一个个平凡的百姓,马宝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兄嫂。
把眼一瞪,“鞑子尚且知道爱护百姓,难道吾堂堂大明王师,反不如鞑子?不得夺门,等百姓走完再打”。
百姓们走完了,北门迅速关闭。
“攻城!”
马宝下达了军令,立于将旗之下,不怒自威,二十九岁的脸庞,双目血红。他幼失怙恃,年少力敌成人,魁梧赤眼,擅使鞣鞭枪,足智多谋,英勇绝伦、还喜欢与读书人交朋友(“宝虽起群盗,好与士大夫游”)。
一念之仁,攻城的难度便大了许多。
束县城小且坚,万余清军分成三队,轮流守城,将城池守得固若金汤。明军四面攻城,七日而不破。
明军第二阵,南安侯郝永忠部万人赶至,一见马宝便问道:“浦城伯,汝是我军勇将,区区小城,缘何迟迟未下?”
马宝直羞得面红耳赤,“束县城小且坚,伪清巡抚张悬锡颇得军心,是以迟迟不克”。
原来张悬锡虽然不太懂打仗,但却为官清廉,从不克扣军饷,又为人和善,不摆官架子,所以很受部下爱戴,愿为之死战。
郝、马二将原先都是李自成的部下,郝永忠在大顺军中的资历比马宝要老得多,当下把脸一板,“浦城伯,兵贵神速,陛下可在看着俺们哩。依俺的意思,明日凌晨汝攻南门,俺攻西门,定要破城”。
他对马宝有些小芥蒂,不是因为马宝本身,而是因为光武帝。
一日光武帝与大学士何吾驺谈论明军诸将,言郝永忠扛旗冲锋,锐不可挡,堪称猛将;而马宝,不光有勇,还有谋,堪称名将。猛将和名将只差一个字,郝永忠却不服气,当年俺扯旗讨生活的时候,马宝还不知在哪吃奶哩,陛下凭啥说俺只是猛将,而他马宝却是智将?此番朱亨嘉又将先锋一职给了马宝,未给他,心中愈发不满。
次日凌晨,公鸡还未打鸣,郝永忠便令部将范风仁抢先攻打西门,欲抢在马宝前登城。
“浦城伯,末将请战!”
见郝部提前攻城,马宝部将塔新策、李贵、焦宏曹、贺天云、曹福德、单泰徵大愤,纷纷请战。为将者,争的便是一口气,谁也不甘落于人后。
稀稀疏疏的炮弹落于明军阵中,并未造成多大伤亡。郝部参将范风仁率军往西门杀来。
“弓弩手,给我射”,克胜额大吼一声,他从小随父、兄出征,作战经验丰富,等明军进入射程,才开始放箭。
“嗖嗖嗖”,“啾啾啾”,双方对射,不断地有士卒跌倒,也不断地有人补上来。
张悬锡见西门、南门吃紧,急令林翀从北门增援西门、唐邦杰从东门驰援南门。
范风仁冒着箭雨抢上西城墙,克胜额、林翀死战不退,大明的日月旗和绿营的绿旗搅在一起,难舍难离。
范风仁运气不好,激战中,被流矢射中咽喉而亡。明军气势一沮,被赶下城墙。
郝永忠大怒,令守旗官将大旗前移,亲自冲锋。然而,折了大将,军心不稳,克胜额和林翀又拼死抵抗,竟攻不上去。
南城门,马宝将攻城的军队分成三队:塔新策、李贵领一队,焦宏曹、贺天云领一队,曹福德、单泰徵领一队,轮番攻城。
南城墙背面,清军士卒以队为单位,坐于城阶上,安静地休息,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
“明军冲过来了,快上城墙”。
随着嘹望哨的喊声,一队队清军小跑着登城,血战开始。
南城外,马宝让部下垒起了百座“距堙”,也就是城外的高台。令景可勤领两千弓手,立于距堙”之上,往城墙攒射。
城上的弓手毫不示弱地反射,火油、金汤、礌石、滚木落雨般投下。
明军数度攻上城墙,又被清军赶下,明军副将塔新策和清军副将唐邦杰俱战死。
天色已晚,束鹿依然未克,郝永忠、马宝无奈鸣金收兵。
??
“迎风踏雪,北伐中原。匈奴未灭,羞回家园。凤凰不鸣,黄河未清。太平何时?悠悠我心??迎风挥槊,只为君舞。慷慨男儿,血洗国耻。枕戈待旦,舍生忘死。麟阁之上,十二玉楼。英灵不朽,羽翼遨游。冬去春来,芬芳满树。热血如潮,奔腾不住??京畿已近,长歌当欢”。
风猎猎,马嘶嘶,歌声若狂。
大明光武四年十月六日,朱亨嘉的大军直抵束鹿城下。
一杆杆“日月重明”、“三玄四维”、“际天极地,罔不臣妾“的日月旗将束鹿城围得水泄不通。这青天日月旗可非同凡响,乃大明朝第十二位皇帝隆庆帝亲自设计,象征着大明代天而治世。此旗一出,不光是大明境内,朝鲜、琉球、日本都深受影响,后世朝鲜、日本国旗,明显都留有日日旗的痕迹。
“陛下,束鹿城小却坚,伪清巡抚张悬锡甚是顽固,末将久攻不下”,郝永忠、马宝请罪。
听二将说完情况,朱亨嘉点点头,“此非汝二人之错,随朕探查敌情”。
八匹骏马拉着御车,绕城巡查,朱亨嘉端着千里镜,立于御车中央,郝永忠、马宝一左一右护卫,高扬的盘龙大纛,分外骄狂。
“万岁!”
“万岁!”
“万岁!”
见皇帝亲临,明军将士士气大振,久攻坚城不下的沮丧一扫而空。
朱亨嘉视察完城墙,下令道:“南城墙最为残破,明日集中重炮、冲车,攻击南城。斩伪巡抚张悬锡之头者,晋爵一级”。
第519章 直隶(六)
“轰隆~轰隆~轰隆~”
一百八十门重炮奏起了华章,风云为之变色。
从凌晨轰到中午,束鹿南城门千疮百孔。南门外最高的“距堙”上,朱亨嘉端着千里镜屹立在风中,任风儿吹起他的长袍,纹丝不动。
镜头里,现出了摇摇欲坠的城墙。
“嗯,照这个速度,连轰三天,城墙必塌”,他自言自语,不过却不想等三天。
“传令,用撞车将城墙撞开”。
如今的朱亨嘉身经百战,立刻发现,在经历马宝部的猛攻和大炮的轰击后,南城墙的墙基已经松了,下令用撞车撞。
数百辆厚重结实、上面设有护盾、前面装着又粗又尖的撞针的撞车,蛮横地撞向南城墙,专捡残破的地方撞。撞车的后面,还跟着鹅车,撞不动便用鹅车凿挖,然后再撞。
城墙上掷下火油、礌石,烧毁、砸散的撞车一辆又一辆,但架不住数量多,很快,南城墙便被撞出了六七处豁口。
攻城前,马宝便唤来诸将,“我等身为先锋,却害得陛下亲征,此次若不能先入城,有何面目再做先锋?”
众将被激得嗷嗷叫,仗一打起来,李贵、焦宏曹、贺天云、曹福德、单泰徵诸将便跟在撞车、鹅车后面,刚撞、凿出豁口,便一拥而入。
林翀率抚标想阻挡入城的明军,被李贵一斧劈死;克胜额被乱军砍成肉泥。
马宝冲入城内,迅速包围了束鹿县衙,张悬锡的中军设于此处。
出乎意料的顺利,他的鞣鞭枪并没有沾到多少血,清军便做鸟兽散了。
马宝用枪尘顶住一名清军小校的咽喉,喝问道:“张悬锡何在?”
“在~在~在那边”,小校颤栗着,手往县衙后的书房一指。
马宝松开枪,往书房走去,看到了一个削瘦颀长的背影,正襟危坐于太师椅上。
冷笑一声,“张抚院,本将取尔头来也!”
背影纹丝不动,
“好胆,居然敢视吾为无物”,马宝大怒,暴喝道:“张抚院,本将取尔头来也”。
那背影依旧不动,连面都不转过来。
马宝怒急,持枪急进至张悬锡正面,发现他七窍流血,已然服毒自尽矣。书案上,还留了一首绝命诗。
《束鹿》
一生清白做忠贤,
直道难行奈何天。
欲为知己除弊事,
何惧埋骨滹沱边。
皇恩浩荡深似海,
孤臣岂敢惜残年。
死去原知身无有,
惟余绝笔在人间。
马宝读此诗不由感慨,此人将自己和顺治帝的私交置于国家大义之上,着实糊涂!然清廉如水、善待百姓、重情重义,又着实可敬!
部下游击单泰徵闯了进来,见状说道:“陛下有令,斩伪巡抚张悬锡之头者,晋爵一级。浦城伯何不斩其头以献陛下?”
“唉!”
马宝长吁了一口气,“吾敬他是条汉不,不忍为此事”,说完将张悬锡尸身献于光武帝。
朱亨嘉很奇怪,“马卿,朕曾言,斩伪巡抚张悬锡之头者,晋爵一级。卿为何还留其全尸,莫非不想晋爵吗?”
“陛下,张悬锡为虎作伥,甘做汉奸,虽然可恨,但他为官清廉、爱民如子,守城时居然打开城门,放束县百姓逃生。臣见他待百姓甚好,不忍戮其头”。
朱亨嘉听了,也是愕然,“如此说来,此人天良倒未丧尽,便留他个全尸吧”。
又笑着对马宝说:“朕以前只知卿有勇有谋,今日看来,卿还有仁。马卿虽未斩张悬锡之头,然获其尸身,视同于斩头,便封马卿为浦城侯”。
自己违了皇命,反倒晋了爵,马宝感动至极,哽咽着跪伏于地,“臣马宝谢陛下天恩”。
??
张悬锡用他的生命,拖住了明军一个多月。
这一个多月对清廷很重要,瓜尔佳·鳌拜赶到了保定府治清苑县,闻束鹿县危急,马不停蹄,南下救援。
刚至深泽县,便传来了束鹿失守,张悬锡自尽的消息。
鳌拜叹了口气,“张公一生坦荡,不料竟命丧于束鹿”。
鳌拜为人耿直,喜欢清廉的官员,掌权时重用了莫洛等一大批廉官。后来康熙收拾鳌拜党羽,要治莫洛的罪,陕西的官员百姓皆为莫洛求情,迫于民意,官复原职。后人把许多多尔衮干的坏事,栽赃到鳌拜头上,着实有些冤。
“传令全军,立即北撤祁州”,鳌拜下了军令。
闻此令,固山额真穆里玛、巴哈纳、昂邦章京叶书克等将领十分不情愿,纷纷入帐请战。
“大帅,我军十二万,明军不足十万,为何要退?”
“就是,我军士气正旺,正应一鼓作气,荡平明军,不战而退,太伤士气,退不得呀,大帅”。
这些皆是关外八旗将领,关外八旗是清廷最能打的军队,在辽东与明军杨怀部激战,末落下风,士气很旺。
鳌拜的部下,最能战的便是这三万五千关外八旗;其次便是两万关外蒙古骑兵;再次是四万拼凑的八旗旗丁;最不能战的,便是两万五千北直隶绿营。
北直隶绿营,是由闯来降闯、虏来降虏的明朝降军改编的,又位于北京附近,受京师奢?之风影响,腐化堕落的厉害。历史上,洪承畴南下,死活不肯要北直隶绿营,说他们不堪战;请求清廷拨给辽东绿营、甘陕绿营,说这些地方的绿营兵,能吃苦、敢打硬仗。
“住口!”
鳌拜厉喝道:“为帅者,未思进,先思退。深泽县北面是滋河、杨村河,一旦兵败,前有追兵、后有大河,全军危矣!决不能在此处与明军决战,赶紧撤!”
众将见鳌拜说得有理,不再多言,全军撤至祁州。
祁州在明朝时便是全国的药材集散地,号称“药都”,地势平坦,对清军似乎有利。
“传令全军,撤至博野”,鳌拜又下了军令。
这下众将不干了,“大帅,此地多平原,利于我军骑兵,为何又撤?”
鳌拜笑了,“此地虽多平原,面积却不广阔,况且位于河边,土质松软,种田很肥,跑马嘛,差了点,不是最好的决战地点,继续撤”。
军令如山,清军撤到了博野县。
一到博野,便喜得鳌拜大叫,“好地方啊好地方!此地位于冀中腹地,四周皆是茫茫平壤,实乃我骑兵纵横之地!便在此处,与明军决战!”
第520章 直隶(七)
朱亨嘉的大军行至北直隶博野县附近,一路上深泽县、祁州均无守军。
郑封驰至朱亨嘉身前,“陛下,此地皆是平原,利于清虏的骑兵,须得小心才是”。
朱亨嘉点点头,令多派哨骑查探敌情。
哨骑探报,在博野城西侧的两个小土丘周围,发现了清军旗帜,领军的是清虏议政大臣鳌拜。
“鳌拜?”
朱亨嘉一听是鳌拜,穿越前他可是看过金庸的《鹿鼎记》,知道此人的大名,什么满洲第一巴图鲁,会金钟罩、铁布衫等等,写得神乎其神。顿时便吓了一跳,这鳌拜个人武勇倒在其次,关键是身经百战,作战经验丰富,一下便把博野唯一的制高点、西部的两个小土丘占了。
这个仗不好打!清虏在城西扎营,想居高临下冲击我军,做梦!朕不能上他们的当。
“传令诸军,在城南扎营!”
朱亨嘉下令在城南扎营,不给清军居高临下之机。深沟壁垒,加强防范,明、清双方,隔着一百多里对峙。
大明光武四年十月十九日,随着双方的斥侯队擦出激烈的火花,博野之战拉开了帷幕。
前哨战一打便是七天,今天你杀我几十骑,明日我杀你一两百,看着热闹,却谁也没有伤筋动骨。
城西的土丘上,鳌拜见明军不肯来城西与自己决战,不由得皱眉道:“这伪明光武帝好**滑!”
打仗,不光打的是军事,还打的是经济。明军占了富裕的江南,又夺了湖广、山东、河南等产粮区,粮草充足,耗得起;清军断了漕运后,粮草筹措艰难。鳌拜从北京南下时,只带了三个多月的粮草,如今只有两个月的粮,拖不起,必须速战速决。
鳌拜叹了口气,下令移营至城南,准备与明军决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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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二十八日,红日初升,清军出动了,中央是鳌拜亲率的七万步兵,两翼各有两万五千骑兵,由固山额真穆里玛、巴哈纳率领。
十二万大军,打着黄白红蓝绿五种颜色、九种式样的军旗,五颜六色,若百花齐放,漫山遍野,无边无际。
“咚~咚~咚~”
随着沉闷的鼓声,明军也动了,千军万马,排山倒海而来。中央是朱亨嘉亲率的四万六千中军,左右翼由郝永忠、马宝各率两万兵马。
大明火德,八万六千大军,主色为红,从甲胄到军旗,如秋色中的枫林,红彤彤一片,每行进一步,都似燎原大火在燃烧。
两军行至间隔三里处,步兵迈着整齐的步伐,踩着鼓点,三步喊“杀”,狂风巨浪般,带着千钧威势,一波又一波,隆隆进逼。
中军尚未接触,两翼先战了起来。
骤然之间,清军的鼓声号角响起,两翼骑兵向明军的两翼急驰。
“嗷~嗷~嗷~”
清军骑兵呼啸着,狂嚎着,马蹄声声,冲向明军。
“停!列阵!”
御车上,盘龙大纛猎猎招展。朱亨嘉见两翼的清军骑兵凶猛,下令结阵抵抗。
“竖枪”,明军左翼,郝永忠下达了军令。
“结车阵”,明军中军,袁宗第从容不迫地结起了车阵,他面对的是清军行动缓慢的步兵,所以有时间结车阵。
“竖枪,弓箭手准备抛射,铳手装填弹药”,明军右翼,马宝大吼。
终于骑兵和方阵相撞了,隆隆战鼓和厮杀声响彻平原,如狂涛扑击着礁石。炮弹、投枪呼啸,战斧、狼牙棒、钢刀飞舞,箭矢如蝗虫过境般铺天盖地。
战争不相信眼泪,只服从强者。两军没有退避三舍的礼让,有的只是死不旋踵、誓要击败对方的决心。狰狞的面孔,染血的军旗,倒下的尸身,凶残的嚎叫,无不刺激着人类原始的杀戳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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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翼,清固山额真巴哈纳,率御前侍卫倭赫、伊桑阿,带着五千关外八旗,两万蒙古骑兵,扑向明军。
“缩短间距”,马宝沉着地下令,一排排军士密集地挨着,每一面都有七八排长枪。
“射!”
后队的明军开始抛射,箭如飞蝗。右翼的清军主要来自从蒙古各盟旗征召的士兵,装备远不如八旗,很多人没有甲胄,只穿着厚厚的羊皮袄。箭雨,给了他们巨大的杀伤,不断地有人、马栽倒。
排着纵队的骑兵冲近了枪尖,拨转马头,边砍枪头,边横掠过明军军阵,掠出后,绕回整队再冲,直到将前排的长枪尽皆砍断为止。骑术不好的直接被枪头扎死,每掠过一排,都要承受后排明军弓手的抛射和长枪手的攒刺。
最后一排明军的长枪被破了,清军倒下了三千多,战马也失去了速度。
“各部向前,后退者斩”,马宝大呼道。
“呜~呜~呜~”
明军的进军号吹响了,李贵、焦宏曹、贺天云、曹福德、单泰徵诸部杀向清军。明军手持刀斧,下砍马腿,上劈活人,提不起马速的清军骑手,纷纷被砍倒。
参将贺天云瞅准了一员清将,见其位置靠前,猛冲过去,一刀切削断战马前蹄,灵巧地一转身,顺势一刀,将滚下马的清将斩杀。顺治帝的红人、一等带刀侍卫伊桑阿一命呜呼。
“快,下马步战”,巴哈纳见势不妙,下令步战。
“哒~哒~哒~”
明军猛将、游击单泰徵见到了巴哈纳的将旗,单骑驰入清阵,挥舞大斧,欲斩将夺旗。连杀数十人,挡者披糜。
“嗖~嗖~嗖~”身边的戈什哈射出箭雨,单泰徵中十余箭而亡,死时离巴哈纳仅二十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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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挥清军左翼的固山额真穆里玛,是鳌拜的弟弟,他的两万五千骑皆是清军的主力:关外八旗。
见右翼明军阵形严整,穆里玛令昂邦章京叶书克率五千善骑射的八旗纵马横掠过明军军阵,一边用腿驭马,一边向明军射箭,连射数轮。
明军中的长牌手纷纷举起长牌,掩护长枪手,一时有些忙乱。
穆里玛率两万骑,趁势猛冲过来,竟不掠阵,迎着枪尖,直直地往里冲。
前排的死士被扎成血萌芦的同时,也崩断了长枪,后面的死士继续做血葫芦。
死者无数,终于突破了长枪林,驰入明军阵中。
“弟兄们,随我杀”,见敌人突破了自己的长枪阵,大明南安侯郝永忠大怒,亲自扛旗欲杀向清军。
新泰侯郝尚久大惊,拦住郝永忠,“您是左翼主帅,岂可轻身犯险,让末将去吧”。
“主帅不死战,三军不向前”,郝永忠吼道,扛旗迎着清军冲去。
穆里玛见到了那杆“郝”字旗,“此乃明军左翼主将,冲上去,杀了他”。
此时明军左翼已被清军冲乱,郝永忠身边的军队不多,清军如潮水般涌至,寡不敌众,手刃数十人而亡。
第521章 直隶(八)
明清双方的中军短兵相接了,摆在鳌拜面前的是一座城,一座由无数偏厢车组成的城。车与车之间有插环,放下木桩,扣上车环,便是城。城设有供军士出入的通道,放置着拒马。城内,还用双厢车拼成了二十座炮台。
“开炮”,车炮营总兵江斌大吼道。**兵的,嗓门都大,声音小了,将士们听不见。他原是副将,赵勇在济南殉国后,被朱亨嘉擢为总兵。
“轰~轰~轰~”
两百余门火炮开始射击,弹雨如潮,射得清军人仰马翻。
“老天爷,明军居然有这么多炮,搞不好小命就丢了”,清河间副将张洪谟苦着脸,他的七千河间绿营被鳌拜安排在了最前沿。
“咚~咚~咚~”
鳌拜的中军敲响了进军鼓,这鼓声在张洪谟看来简直是催命符。鼓敲得越响,他的脸色便越苦。
清军冲近了,明军的铳手躲在车厢的射击孔里射击,车城的每一面都有六千多铳手,一次齐射便是数千弹。
远的用炮,近的用铳,将清军成片地扫倒。偶有悍勇之辈闯入城内,也被明军刀盾手斩杀。
伤亡太大了,北直隶绿营素有怯战的坏名声。
“妈呀!”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清军掉头便跑。张洪谟约束不住,索性也跟着部下一起跑了回来。
“末将无能,请大帅责罚”,一败回,张洪谟即向鳌拜请罪。
鳌拜冷笑,“未闻鼓声,为何后退?”
张洪谟吓出了汗,“明军火器太过犀利,末将约束不住部下”。
“无令而退,乃是死罪。军法无情,本帅护不了汝。拖出去,斩”,鳌拜大喝道。
“大帅饶命~大帅饶命~大帅~”
张洪谟拼命求饶,须臾,一颗血淋淋的脑袋献上。
众将无不悚然。
“令固山额真李思忠,率炮兵压制明军火炮”。
“嗻!”
“令山海关总兵宜永贵、保定总兵鲁国南为第二阵出击”。
“嗻!”
“令梅勒章京祖泽洪为第三阵,准备出击”。
“嗻!”
“令甲喇章京尼侃、萨哈连随护中军,准备作战”。
“嗻!”
血淋淋的脑袋一砍,鳌拜的军令执行得十分顺畅。即使以怯战闻名的北直隶绿营,也变得勇猛了起来。
李思忠架好了炮,与明军对射,八旗弓手也纷纷向明军抛射。在大炮、弓箭的掩护下,明军山海关总兵宜永贵、保定总兵鲁国南率近两万北直隶绿营猛攻车城。居然打开了几个豁口,数度冲入城内。
城内垒起的高台上,朱亨嘉放下了千里镜,脸一沉喝道:“令王国玺部出击”。
王国玺部有三千重甲步兵,个个手执重兵、身着三层甲,本是为对付闯阵的骑兵所设,现在形势危急,朱亨嘉只好派出了这支精锐,
三千重甲一出,顿时稳住了战局。除非用重兵器砸,或者刺中面部、咽喉等防范弱的要害,普通的步兵极难对付重甲,闯入阵中的清军,又被赶了出去。
鳌拜令宜永贵、鲁国南下去歇息,换上梅勒章京祖泽洪部攻城。
朱亨嘉也令王国玺部休息,让李元胤、白文选部顶上。
中央战场陷入了僵持。
高台上,刘茂遐问道:“陛下,左翼败了,是否派兵救援?”
朱亨嘉见左翼郝永忠的将旗倒了,不由脸上一沉,“郝摇旗危矣!可若是救援,又怕败兵冲乱了中军呀”。
“陛下,兴国侯李来亨素来敢战,可令其救援左翼”,郑封说道。
朱亨嘉缓缓点头,令李来亨率军三千接应左翼。
郑封又谏道:“陛下,博野皆平原,地形于我不利。不如撤到祁州,倚坚城与敌相持,待其粮尽,必胜之”。
朱亨嘉叹了口气,“此战是朕太心急了。不过此时后撤,军心必乱,只能等天黑以后再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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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来亨是原大顺军猛将,绰号“小老虎”,作战虎得很,虽然只有三千兵马,却锐不可挡。
他率军来救左翼时,新泰侯郝尚久已经到了最危险的关头,郝尚久、叶书克将其紧紧包围。
好个李来亨,跃马持枪,手下无一合之敌。清将叶禄欲阻其来路,被他一枪刺于马下。
杀进阵中,寻到郝尚久,问道:“南安侯何在?”
郝尚久眼眶红了,“已殁于阵中矣!”
李来亨与郝永忠皆出身大顺军,感情很深,不过此时却没有时间悲伤,大呼道:“新泰侯速撤,吾来断后”。
他掩护着左翼败军,撤至中军。
郝尚久、叶书克与鳌拜部会合后,猛攻明军中军。朱亨嘉咬紧牙关,躲在车城内只守不攻,一心盼着天黑,好开溜。
见久攻不下,叶书克向鳌拜献策,“大帅,何不先攻破明军右翼,再集中兵力围住明军?”
鳌拜笑了,“汝和本帅想到一起去了。便由汝率本部兼北直隶绿营,增援巴哈纳。告诉巴哈纳,尽快击溃明军右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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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书克率着宜永贵、鲁国南诸部两万余清军,赶至右翼。
明军马宝部顿时压力大增,清军四面攻阵,杀散一批又来一批,部下副将李贵、参将焦宏曹阵亡。
见马宝危急,朱亨嘉想救却救不得,鳌拜正率军攻打自己,若出城营救,可能会被清军趁隙而入。
手攥得铁紧,心在滴血,坐视着危如累卵的右翼。
战争总是充满着不确定性,正当马宝部陷入危急之时,忽然一阵喧哗,一支明军向清军右翼后方杀来。
“怎么回事?明军在右翼还有伏兵?”
清右翼阵后的保定总兵鲁国南大惊失色,慌忙指挥部下抵抗。
一员二十多岁的青年将领率军驰至,速度很快,快到鲁国南来不及列阵便冲到其面前。
“嘭”的一刀荡开了鲁囯南的刀,又一刀了帐。
“哒哒哒!”
来援的兵马不多,只有数千人,却皆是骑兵。杀散鲁国南部后,又冲入其他清军中,将清军搅成了一锅粥。
马宝大喜,亲率军从阵中杀出。巴哈纳、叶书克见军阵已乱,只好暂缓攻势,重新列阵。
马宝将援兵引入阵中,一看却是熟人、吴三桂之子吴应麒。当年李自成在一片石兵败,马宝被吴三桂俘虏,吴三桂待其甚厚,有些交情。
“吴贤弟为何出现在此处?”马宝惊喜地问。
第522章 直隶(九)
吴三桂降明后,朱亨嘉对其一直不放心,封了个五军都督府右都督的虚职以待;后来他为大明招降了清定边参将朱龙,给他加了个正一品右柱国的武勋,依旧是虚职以待。
再后来传来了清廷将吴三桂之子吴应熊处斩的消息,朱亨嘉才对吴三桂放了心。不过还是不敢重用,只是把吴三桂的儿子吴应麒用了起来,任为总兵,令其率五千关宁降军至军前助战。
吴应麟日夜行军,赶到博野时正好遇上清军围攻马宝,立即参战,立下战功。
受到突然袭击,巴哈纳、叶克书只好重整军阵再战。
天渐渐黑了,因为没有击溃明军右翼,清军无法完全包围明军车阵,只得于车阵北扎营,多派哨探监视。
车阵中,朱宁嘉问明来援的军队是吴应麟时,龙颜大悦,令诸军连夜撤至祁州、吴应麟部断后。
夜间行军,极考验军队的素质。好在北伐军跟随光武帝一路从南至北、尸山血海里杀出来,十分精锐。一队接一队,用大车装着辎重,点着火把,闷头走着,没人敢说话。
吴应麒对部将高起隆、张国柱、巴养元、郑旺、李继业说道:“我等新投明主,当立大功报效。今日陛下令我部断后,没有本镇命令,擅自后退者,斩!”
“是!”
诸将齐声应诺。
谋士方光琛说道:“总镇,我军兵少,何不在树林中虚插旗帜,马后绑上树枝以作疑兵”。
他是吴三桂的首席智囊,吴应麒极尊重他,闻言道:“方公所言甚善,便依方公”。
次日凌晨,吴应麒令在树林里虚插旌旗;又令副将高起隆、张国柱领两千骑兵,马尾上捆着树枝,在树林后来回驰骋,扬起灰尘;自己则率着三千人,在树林前悠闲地生火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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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军的火把惊动了清军哨骑,哨骑飞报鳌拜。
鳌拜冷笑,天色已晚,贸然追击恐中了明军埋伏。好在八旗多骑兵,明军多步兵,谅他们两条腿也跑不过四条腿。传令次日凌晨追击。
天刚朦朦亮,清军的骑兵便出动了。固山额真巴哈纳、昂邦章京叶克书部冲在最前面;后面跟着穆里玛、倭赫、祖泽洪诸部;鳌拜的大军跟在最后面。
“哒~哒~哒~”
蹄声如雷,巴哈纳和叶克书的骑兵到了。
见眼前的明军正在生火做饭,毫无准备,巴哈纳大喜,正欲下令部下追击,被老将叶书克扯住了袍袖,“额真且慢,须防有埋伏”。
“有埋伏?”
巴哈纳吓了一跳,“章京何出此言?”
叶克书朝树林一指,“额真请看那边”。
巴哈纳一瞅,只见树林后烟尘滚滚,林子里有旗帜若隐若现。
“呀,伪帝恁般狡猾,居然在林中设下埋伏,亏得章京警觉,不然便着了明军的道了”。
二人犹犹豫豫不敢追击,明军吃过早饭,竟不逃跑,三三两两地坐着休息。
见此情景,巴哈纳和叶克书更是惊疑。
“哒~哒~哒~”
马蹄声声,固山额真穆里玛赶到,“怎么回事?二位将军为何不追敌?”
巴哈纳和叶书克把情状一说,穆里玛亦是半信半疑。此时《三国演义》十分流行,想了想说道:“明军不会是在唱空城计吧?”
“甲喇章京咯布,汝率两甲喇蒙八旗试探一下明军。记住,若遇伏击,立即撤退,不可浪战”。
“嗻!”
咯布率两甲喇三千骑兵冲向明军,吴应麒率军不慌不忙地上马,奔向树林。
清军紧追,刚进树林,高起隆、张国柱各率一千骑兵杀出。
咯布记得穆里玛的话,“若遇伏击,立即撤退”,率军拨马便撤。
远处,穆里玛瞪大了眼睛,“呀!居然真有埋伏!幸亏自己谨慎,只派了三千人试探”。
咯布返回后,穆里玛问道:“可看清林中有多少明军?”
“禀额真,烟尘弥漫,末将看不清楚!”
御前侍卫倭赫、梅勒章京祖泽洪诸部赶至,闻知林中有埋伏,俱不敢动。
依吴应麒的性子,还要多待一会儿。
方光琛急禀道:“总镇,时辰差不多了,再不走,等鳌拜的大军到后,便走不了了”。
吴应麒这才疾驰返回祁州。
鳌拜赶到后,除了一个空荡荡的树林子,一无所获,气得砍倒了几棵小树。
事后,吴应麒回忆此事,作《送别》诗讽之曰:
悠悠小树林,
切切离别情。
鳌公重情义,
款款送我行。
??
“哈哈哈,吴总兵真是年轻有为,居然想出了这个好法子,诓得鳌拜中计”,祁州城内,朱亨嘉捧腹大笑,一个劲地夸吴应麒。
“陛下过誉了,此计乃是末将幕客方光琛所献”。
“方光琛?”
朱亨嘉穿越前便听说过此人乃是吴三桂的主要谋士,忙道:“快宣方先生入帐”。
一见方光琛本人,青衫白巾,十分儒雅,朱亨嘉顿生好感,起了拉拢之心。
“久闻方先生大才,朕欲委先生为兵部主事。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方光琛好一阵激动,这可是正六品官。自己跟了吴三桂这么多年,一直是幕僚,吴三桂可从没给过自己一官半职。
当即跪倒谢恩,“臣叩谢陛下天恩”。
多了援兵,收了谋臣,正开心着,喜上加喜,总兵马宁率七千回兵来援。
把马宁的回兵调至北直隶,本是朱亨嘉为了在甘肃推行改革,施的权谋之术。不料今日这七千回兵,居然发生了大作用。
多了吴应麒、马宁部,明军小挫后受损的士气,重新振奋了起来。
明清双方在祁州僵持,任鳌拜如何引诱,朱亨嘉皆不出战,打定主意要耗尽清军粮草。
“传令三军,胆敢擅自出战者,斩”,光武大帝恶狠狠地下达了军令。
??
山西阳和卫,清宣大总督府门口,陈元问张恩达,“张兄,可知督宪找吾等何事?”
张恩达压低了声音,“听说是出兵收复彰德府”。
“收复彰德?”
陈元一楞,“这个仗可不好打!听说伪明的河南山东总督钱谦益亲自驻守在彰德”。
宣大总督马鸣佩一向脾气好,今天尤其客气,一个劲地嘘寒问暖,然后步入主题,“明军主力正在北直隶与我军激战,侧翼空虚。皇上有旨令山西绿营收复彰德,予意让二位将军前往,如何?”
第523章 彰德
一听马鸣佩让自己领兵去收复彰德府,陈元、张恩达一脸苦色,“督宪,不是末将不肯去,实是那彰德府有伪明山东河南总督钱谦益亲自驻守,兵多将广,不易图耳!”
“兵多将广?”
马鸣佩一楞,旋即哈哈大笑,“二位将军多虑了。本督已经打探明白,彰德府的确有两万明军,可皆是钱谦益从各地招募的土贼流寇,能打的不过是总兵王之纲、副将严孝勇部数千人而己,其余皆是土鸡瓦犬,不堪一击。汝二人部下足有两万绿营,攻打彰德,必定手到擒来”。
陈、张二将听马鸣佩如此说,不由得精神一振,挺直腰杆说道:“末将定不负督宪厚望,誓取彰德!”
马鸣佩的话,其实只说对了一半。一开始钱谦益部确实只有四千战兵,其余皆是如陆之野、赵潜这样的义军。可经历过一系列的战斗,义军的战力也提高了不少,目前上过战场的老兵有一万人,还有一万新兵。
朱亨嘉率主力进取北京,为防清军攻自己侧翼,令钱谦益移驻河南彰德府,其部下职务皆有变化,王之纲改任庐州总兵,严孝勇改任督标总兵,陆文野改任安阳游击,赵潜改任磁州游击,罗纶改任汤阴游击。
有些人是越活越年轻的,臂如七十四岁的钱谦益,站立在彰德府治安阳的西城墙上,伫目远眺,那是林县的方向。
“督宪,您在担心林县吗?陆游击颇有勇略,定然无恙”,严孝勇说道。
“唉!那小子太年轻,本督有些不放心啊!”
??
林县,城小却坚,钱谦益派安阳游击陆文野守此城。守住此城,也就守住了安阳的西大门。
陆文野很年轻,二十出点头,正是活泼爱闹的年龄。他因为做过罗教老官,为人处事倒很沉稳。部下四千兵马,一半是罗教生死兄弟。他知道历代帝王都忌惮宗教势力在军中传教,所以一面严禁教众在军中传教;一面大肄宣扬大明光武皇帝是罗祖转世,忠于皇帝便是忠于罗教,楞是把罗教变成了保皇教。
光武大帝最重视军队,军中遍布眼线,很快便得知此事。大喜,暗赞这小伙机灵,不枉朕封他官,赐他婚,疼他一场,便在给钱谦益的信中略微提了一下陆文野的名字。
老钱何许人也,政治敏感性极强,又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一见便知皇帝有栽培陆文野的意思,暗叹这小子得修多大福,居然能得圣眷。本想秉承上意,提拔一下这小子。无奈无功升官,怕众将不服,便将陆文野派往林县前线立功。
本来是觉得范友贤正在攻打山西,山西绿营应该无力反攻彰德,让陆文野轻轻松松守住林县,便是大功一件。
按说是件轻松小事,不知道咋搞的,这几天右眼一直跳。
清军来了。陈元、张恩达原本分驻潞安、泽州,悄悄在潞安玉峡关集结后,越过天平山,直取林县。
“老官,不好了,清军来了”,陆文野正在营中吃饭,刘正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陆文野的部下有一半人称他为将军,另一半教中老兄弟,如刘正、翁长贤、潘虎等,习惯性称其为“老官”。刚开始,陆文野还想让他们改口,改不了,或者说不想改,他们也有自己的小心思,这么喊,方能显出自己与陆游击的关系不一般。
“慌什么,赶紧叫弟兄们上城”。
陆游击也是打过仗的,知道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的道理,这些天一直在准备守城器械,心里还是有底的。
一打起来,才发现自己错了。
清军不仅数量多达两万,而且都是战兵,攻城有条不紊。自己的部下,虽然不少也上过战场,不乏悍勇之士,但和战兵比,仍有差距。
打了三天,城破了,老兄弟翁长坚阵亡,刘正、潘虎护着陆文野撤往安阳。
“督宪,末将有罪”,一见钱谦益,陆文野便跪下痛哭,哭得撕心裂肺。
钱谦益叹了口气:“起来吧,此事不怪汝,是老夫思虑不周,没想到山西的清军居然还有力量反攻”。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钱谦益令总兵王之纲、严孝勇组织城防,自己的部下,只有这两位是正规将领出身,作战经验丰富。
然后老钱便做起了甩手掌柜,任二将自由发挥,按他的话说,叫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说也奇怪,前几日还右眼一直跳,当了甩手掌柜后,居然不跳了,身体倍棒,吃嘛嘛香,睡觉也踏实了许多。
??
安阳城,相传是五帝之一的颛顼建都之处,后来商朝的盘庚大王迁都于此。
城池比林县要坚固得多,护城河也宽。王之纲和严孝勇一商量,西城和南城城防较薄弱,有可能成为清军的主攻方向,便由王之纲守西城,严孝勇守南城,又让赵潜守东城、罗纶守北城,陆文野部新败,需要时间修整,便留做预备队。
钱谦益虽然不管军事,却征发了万余青壮百姓,每面城墙上放了三千人,协助诸将,多备滚木、礌石、金汤、火油、狼牙拍,拆除、砍伐墙边房屋、树木,加固城墙,静候清军。
陈元和张恩达赶到时,安阳城已成了一座铁桶。
清军开始填护城河,城上的火炮虽然不多,但还是有的。炮声隆隆,没造成多大伤亡,却延缓了填河的速度。
清军好不容易填完河,果然以西城和南城为主攻方向。
王之纲、严孝勇从容不迫地守着城,他们的部下皆是战兵,又有坚城可倚。远的用火炮、弓箭、火铳,近的用礌石、滚木、刀枪。战至酣时,连协守的百姓都手持棍棒菜刀杀敌。军民一心,山岳难撼。
这主要归功于老东林钱谦益,在他的操弄下,城内流传着“城破之后,清军要屠城的谣言”,为了保护父母亲人,协守的青壮爆发出了血勇。
陈元、张恩达见状,转攻北城。北城靠着洹水,大军施展不开,守城的明军罗纶部打得很顽强,无隙可乘。
又转攻东城,守军赵潜部,原是守备兵,战力虽不如战兵,却高于罗任、陆文野部。王之纲怕东城有失,又派陆文野部增援。难打!
清军将安阳城四面打了一圈,攻不上去,反留下了一地的尸体。
“唉!督宪还说安阳易下,竟是诓我等也”,陈元叹了一口气。
张恩达说道:“陈兄,不能再打了,再打兵都打光了,你我将来如何立足?”
陈元连连点头,“明天开始便不攻城了,坚守营寨,保存实力。这年头,有兵才能有官。
第524章 山西(一)
山西大同府阳和卫,清宣大总督马鸣佩焦灼地在总督衙门内踱着步,忽然停下问左右:“可有安阳的军报?”
“禀督宪,陈副将、张副将的军报上说正在攻打安阳,安阳城坚,一时打不下来”。
“陈元、张恩达这两个蠢才,安阳并无明军主力,居然打了这么久都打不下来”,一向温和的马鸣佩,气得骂起了蠢才,停了停,又道:“若有安阳来的军报,速报于本督”。
“嗻!”
“军报!”
话音刚落,又有军报传来。
马鸣佩心里一喜,莫非是陈元、张恩达攻下了安阳?问道:“可是安阳来的军报?”
“禀督宪,归化城将军鄂硕、平阳总兵刘武急报,明军范友贤部已经进入了平阳府,连陷吉州、乡宁、太平,逼近襄陵”。
??
范友贤、李定国率五万大军进入了平阳府。
一路上攻城拔寨,连取三县,逼近了襄陵。之所以这么顺利,是因为吉州、乡宁、太平都只有些守备营,没有战兵。直到襄陵,才遇到像样的抵抗。
襄陵乃春秋时晋襄公陵墓所在地,晋襄公温文尔雅,善纳箴言,继承了晋文公的覇业,堪称一代贤君。
大战,打扰了贤君的陵寝。
随着范友贤一声令下,彭明扬、陈豹、杨秉胤、杨先柱四面攻城。
清军游击赵良栋拼死抵抗,他的部下只有三千,但却多次镇压过义军,打过大仗,十分精锐。襄陵东面又紧挨着汾水,大军施展不开。明军只能强攻南、北、西三面。
小小的襄陵,耽搁了明军五天。
第五天城破了,赵良栋打开东门,乘小舟欲渡汾水逃生。
“狗汉奸,纳命来!”
一声大喝,一艘小船划来,船头立着一将,面如黑炭,乃是明总兵李占春。
他取出弓,“嗖”的一箭射向赵良栋,被赵良栋躲开。
“给我射”,李占春大怒,身边的十余名亲兵齐放箭,赵良栋身中数箭,落水而亡。
一百多艘明军小船游弋在汾水,清扫着漏网之鱼。
入晋的首场大战,襄陵之战结束了,明军全歼了三千守军。
??
接着越过汾水,挺进至平阳府治临汾附近。
临汾城位于汾水、潏水交叉处,属人字形地形,东、西、北三面环水,只有南面的明德门、东面的武定门适合进攻,西面的和义门、北面的镇朔门,大军施展不开。
城里,归化城将军董鄂·鄂硕和总兵刘武商量御敌之策。
“刘总镇,我部是骑兵,适合野战;汝部是步兵,适合守城。不如汝据城而守,吾率骑兵在野外扎营,骚扰明军。如何?”
鄂硕是顺治帝的老泰山,刘武焉敢不从,当下应允。刘武率一万七千多步兵守城,鄂硕率一万六千骑兵在城外驻扎。
“大将军,前面就是临汾了,城外发现清军骑兵踪迹,哨探报于平虏大将军范友贤。
范友贤一听便皱了眉,他是老将,深知骑兵的难缠。他们可以四处骚扰正在攻城的部队,还可以袭击进攻方的粮道。他追你,一追一个准;你追他,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
“大将军,明日攻城时,可将各攻城军队分成两部,一部攻城,另一部防范敌人骑兵”,李定国建议道。
范友贤想了想,称善。
次日,范友贤令彭明扬部攻明徳门、陈豹部掩护;杨秉胤部攻武定门,周世民部掩护;又令李占春部监视和义门、杨先柱部监视镇朔门。
炮声隆隆,烟尘滚滚,临汾之战打响了。
城上箭如雨下,铳弹与礌石横飞;城下车辆云集,战兵如蚁。仗打得如火如荼。
城外某山头上,鄂硕端着千里镜观察,发现城上渐渐支持不住了,不由焦急。
“骑兵突击”,他下达了将令。
“哒~哒~哒~”
咯尔咯右翼旗的旗主本塔尔和四子王旗的旗主鄂木布的三千骑为第一阵;乌拉特前、中、后三旗旗主图巴、谔班、巴克巴海的三千骑为第二阵;土默特左翼旗都统古禄格的三千骑为第三阵;土默特右翼旗都统托博克的三千骑为第四阵;鄂硕的三千亲兵为第五阵,五道狂潮冲向明德门。
“竖枪!弓箭手,射!”
掩护明徳门的明总兵陈豹大喜,他是朱亨嘉的亲卫出身,善使一根大殳(狼牙棒),有万夫不挡之勇。此次奉命掩护彭明扬部攻城,以为无仗可打。不料竟来了清军骑兵,这可太好了,有战功立了!
“嗖嗖嗖嗖嗖!”
箭如雨下,射倒一地清骑。
陈豹部俱是百战老兵,枪阵布得极快。清军驰至,面对的是重重枪林。
清军先锋和硕达尔罕亲王本塔尔的侄子衮布,初生牛犊不怕虎,冲在最前面,挥动蒙古弯刀,砍断了前面一截枪头;“嘭”,后排的一杆长枪毒蛇般刺到,衮布头一低,躲过;“嘭嘭”,第三排的两杆枪刺到;“嘭嘭嘭”,第四排又来了三杆枪。
枪太多,衮布躲不过,身上多了几个血窟窿,倒地。
“我儿!”
本塔尔的弟弟本巴什希见儿子惨死,悲痛万分,便要上去拼命。
本塔尔忙一把拽住,“明军军阵难撼,掠过去”。
清军纷纷横掠过军阵,鄂硕见明徳门无机可乘,下令转到武定门。
负责掩护武定门的明总兵周世民,便是那位将陕北搅得天翻地覆的“周大侠”。
“列阵”,周大侠大吼。
他的部下已被编成了战兵,武器装备不比其他明军差,可毕竟是义军的底子,战阵配合上差了些。
鄂硕是从龙入关的老将,立即指挥各部从明军军阵薄弱处攻去。
本巴什希冲在最前面,他要报杀子之仇。
明将孙崇雅欲阻拦,被本巴什希一斧劈成两断。
本塔尔、鄂木布趁势贯穿明军军阵,又返身再冲。图巴、谔班、巴克巴海、古禄格、托博克诸部赶至,将明军冲得七零八落。
周世民实在抵挡不住,只得撤退,撤退中副将朱应奎负伤落马,被马蹄踩踏而死。
正在攻武定门的总兵杨秉胤,见势不妙,立即吹响了撤退号。
“嗷~嗷~嗷~”
蒙古兵呼啸着而来,杨部大溃。
鄂硕又绕到北面的镇朔门。
镇朔门外有大明天全六番招讨副使杨先柱的两千嘉绒兵。四川天全六番是汉化的嘉绒地区,招讨使高氏、副使杨氏,皆是大明的世袭土司。
这些嘉绒兵虽然兵少,却凶悍敢战。见到骑兵不但不逃,反而冲上去,用厚重的大刀砍起了马腿。
“咴聿聿!”
清将额琳沁一时不防,让人剁断了马腿,滚了下来。
还未来得及起身,身上便踩上了一只大脚丫,一个满脸络缌胡的嘉绒兵狞笑着举锤砸去。
“古禄格、托博克,汝二人从两翼包抄他们”,鄂硕对土默特左翼旗都统古禄格、右翼旗都统托博克下达了将令。
两千嘉绒兵被清军包围,虽然全军覆没,却也杀伤了千余骑兵。
鄂硕很心疼,骑兵换步兵,这个交换比可不划算。
再转到和义门,李占春部已撤至城北土坡,列阵以待。
见明军阵形严整,鄂硕舍不得消耗宝贵的骑兵,下令撤退,来去如飞,风一般的消失了。
好端端一场攻城战,被清军骑兵搅成了一锅粥。
范友贤懊恼万分,他忽然想起前些日子放回的土默特部首领俄木布之子包罗。自己派他搅乱归化一带,动摇蒙古鞑子的军心。也不知这小子办得如何了?
第525章 回家(一)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茫茫的敕勒川丰州滩,水草丰盛、牛羊肥壮,天野相接,壮阔无边。
“驾~驾~驾~”
一匹健壮的黄骠马在草原上飞驰。好马!目光有紫色映照,头部方正圆满,身躯比例均匀,跑起来看不见四蹄沾地。
马上坐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面庞削瘦,双目如电,皮肤黝黑,特别地精神。
“丰州滩,土默特人的丰州滩!我孛儿吉济特·包罗回来了!”
青年大声呼吼着,用双腿驭马飞驰,双手兴奋地挥舞,驰着驰着,忽然停下,下马跪伏,亲吻着身下的草原,泪流满面。
身后跟随的一队骑兵,也赶紧下马。
亲卫问道:“主子,咱们去哪?”
青年止住泪,坚定地说道:“去王爱召,那里有我祖父的遗骨”。
这青年名唤孛儿吉济特·包罗,是土默特博硕克图汗的孙子。王爱召是博硕克图汗在鄂尔多斯地区建的第一座寺庙,全名为乌哈格尼巴达古拉圪齐庙,俗称王爱召(“王的庙”谐音),大明赐名为广慧寺。
博硕克图汗时代,土默特部的地域很广阔,从鄂尔多斯至丰州滩,皆是部落的牧场。范友贤听刘斗的建议,任包罗为归化城副将,将他和三百部下放归了丰州滩,目的就是搅乱蒙古骑兵的军心。
“哒哒哒”,三百骑跑得飞快,很快便见到了一座庄严肃穆的寺庙。
知客僧笑脸相迎:“阿弥陀佛,施主们是来上香的吗?”
包罗施了一礼,“我想参拜博硕克图济农的遗骨”。
“博硕克图济农?”
知客僧一楞,这座庙是博硕克图汗建的,大汗死后,遗骨保存在寺中。可自从博硕克图汗的儿子俄木布死后,已有好些年没有人参拜遗骨了。
“施主稍候,容我禀明上师”。
庙里的上师闻讯亲迎,来参拜大汗遗骨的,决不是一般人。
这位上师七十多了,当年博硕克图汗建寺时便在寺中,见过博硕克图汗还有俄木布,以及其他台吉。
一见包罗,上师顿时失神。像!真像!眉梢眼角像极了大汗,也像极了俄木布王爷!听说大汗的孙子包罗在西安做了清朝的官,莫非是他回来了?
老上师想问,没敢问。自从土默特亲王俄木布被清朝削了王爵、贬为庶人后,已经很久没有大汗的后人来参拜了。若真是大汗的孙子,问了没准会为寺庙带来无妄之灾,还是不问的好。
“阿弥陀佛,施主请!”
上师带着包罗往寺庙后走去,来到了一座七层浮屠塔前。意味深长地说道:“本寺乃大汗所建,寺中的僧人们都感念大汗的恩德,这些年日日洒扫,不敢让浮屠染上尘埃”。
说完,双手合十,施了一礼离去。包罗赶紧还礼。
“多谢上师!”
老上师闻若未闻,步履蹒跚地消失了。
包罗进塔,果然每一层都打扫得一尘不染,心中感激莫名。上得顶层,见到了祖父的遗骨,感情再也压抑不住,眼泪若喷泉涌出。
这些年,他过得苦。皇太极废掉父亲俄木布的王爵后,只给了四戍牧养老。过惯了锦衣玉食生活的一大家子人,不得不当起了牧人,放马牧羊。缺吃少穿不说,还整天担心皇太极斩草除根,提心吊胆。好不容易熬到皇太极死了,自己巴结上了多尔衮,才得了个戍牧长君的小官。清朝的官不好当,需要拿命挣军功。为了让家里人活得好一点,自己多次近距离接触死亡!
苦!真得太苦了!
“祖父,不肖孙来看您了。您放心,孙儿一定让咱们家恢复昔日的荣光”,包罗哽咽着说道。
从王爱召出来,亲卫问道:“主子,咱们去哪招兵买马?”
包罗却说:“咱们的势力太弱小,如果急着招兵,很快便会被周围的达尔罕、四子王、乌拉特等部落消灭”。
“可是主子,不招兵,咱们怎么杀回归化城?”
包罗忽然笑了,“都跟着我往西走”。
“往西?主子,您要去哪?”
“去鄂尔多斯右翼前旗,见一个人,他的智慧,抵得上千军万马”。
??
骏马奔驰的速度,永远飞快,一行人迅速来到了鄂尔多斯右翼前旗。
亲卫们见到了一个蒙古包,进去问道:“请问萨冈彻辰台吉住在哪?”
“您是台吉的客人?”
一个老牧民听说包罗找萨冈彻辰,非常热情地带起了路,一边走,一边夸赞:“台吉可是大好人,经常送咱们牧民东西,还教孩子们读书识字”。
来到了几顶较大的蒙古包前,老牧民用手一指,“就是这里”。
“多谢!”
包罗谢了声,心里不由得暗赞,早听说
萨冈彻辰淡薄名利,甘于清贫,隐居于草原上写书。果不其然!堂堂台吉、居然只有几顶毡帐。
这萨冈彻辰,乃是博硕克图汗的旧臣,也是鄂尔多斯右翼前旗切尽黄台吉的长子。清廷占据了归化和鄂尔多斯后,他不肯与清廷积极合作。结果,切尽黄台吉死后,满清不肯任命他为该旗的首领,而是让他的弟弟任旗札萨克。
萨冈彻辰,意思是“聪明的皇子”,他自幼聪慧,十岁就被封为彻辰洪台吉,十六岁便参与政事,成了博硕克图汗的大臣。
失去札萨克地位后,他带着家人,隐居在鄂尔多斯草原上,着书立说。
包罗进帐时,萨冈彻辰正在埋头写书,此书是他一生的心血:《蒙古源流》,记述了从成吉思汗到林丹汗近三百年的蒙古历史。
“早就听说萨冈彻辰是鄂尔多斯草原的大才子,果然如此”,包罗赞道。
被打扰了思绪,萨冈彻辰大怒,自己虽然不掌权了,可在萨冈家的领地,还从没人敢对自己如此无礼!居然敢不请自进,打扰自己写书。
“何人如此大胆?”
一声虎吼,抬起头,然后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这,这,这相貌像极了大汗和俄木布王爷。
颤声问道:“您是?”
包罗大喝道:“我是土默特博硕克图汗的孙子包罗,如今欲恢复祖上的荣光,特来寻求汝的帮助,萨冈彻辰,汝若还是博硕克图汗的臣子,便助我一臂之力;若不是,便绑了我去清廷领赏!”
说是让人家绑了自己,手却紧握着刀柄。
“奴才参见小主子”,萨冈彻辰跪伏在地,目中隐有泪光。
第526章 回家(二)
红炉小火炉上,煮起了茯茶。茶里还加了盐和奶,蒙古人认为“茶没盐,水一般”,茶、盐和牛奶一起熬煮,乳花翻滚,越煮越浓,醇香可口。
萨冈彻辰就用这一壶盐奶茶款待包罗。
五十三岁的萨冈彻辰,长期伏案写书,已经有些老志龙钟。可坐谈天下大事,竟是神彩奕奕、容光焕发,仿佛又回到了十六岁那年与博硕克图汗一起指点江山的时候。
“小主子欲如何收复归化?”
“我准备在鄂尔多斯东部招募父亲旧部,然后聚兵杀回去”。
萨冈彻辰想了下,“招集旧部需要时间,况且势易时移、人心善变。只怕旧部尚未集齐,清军便到了”。
“那依您看,我应该怎么办?”
“小主子可听说过巴桑?”
包罗一楞:“巴桑?莫不是杭高的儿子?”
杭高是包罗的父亲俄木布的部将。当年皇太极将俄木布贬为庶人,为了平息土默特人的不满,将俄木布的两个部将古禄格、杭高分别任为土默特左、右翼都统。
后来,这个杭高不怎么服大清的管,被清廷罢了职,任其子巴桑为右翼都统。巴桑也不服管,又被革职,任托博克为右翼都统。和古禄格、杭高不同,托博克乃蒙古贵族,姓孛儿只斤,成吉思汗的后代,竟很温顺,一门心思地讨好大清朝。
萨冈彻辰笑道:“这巴桑自被革职后,对清廷极其不满。他当过都统,在旗兵中有些影响力。何不使人联系巴桑,里应外合,先攻取士默特右翼,将右翼牧民尽编入伍,再攻下左翼、归化城?如今右翼都统博托克去了山西,守军不多,吾料右翼必唾手可得”。
“善,便依台吉之言”。
“奴才这里还能凑出三百旗丁,先汗旧臣尔邻勤也住在附近,他那里亦有三百人,可联络其一起行事”。
??
土默特右翼旗,巴桑正在猎狐,一只白狐。
黑壮的巴桑骑着大青马,放出猎犬追狐,好犬,叼住狐的脖子,竟不咬破,要留好皮子给主人。
“真是张好皮呀!”
巴桑赞了声,自从被革职后,打猎成了他最大的爱好。
“都统,萨冈彻辰台吉的信使来了”。
“萨冈彻辰?那可是咱蒙古的贤者呀,快请信使进帐”。
进来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递上一封信札。
拆开一看,信的大意是土默特真正的主人、博硕克图汗亲孙子包罗回来了,要他跟随旧主起兵,共谋大事。
巴桑看完信,半晌方对年轻人说道:“这包罗少主是何等人物?我欲前往鄂尔多斯右翼前旗见见他、可乎?”
年轻人哈哈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不用去鄂尔多斯,包罗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
土默特右翼旗都统衙门,门口站立着三四个旗兵,右翼旗的主力已随托博克去了山西,旗里只有三百旗军。
巴桑带了几十个随从走了过来,他当过都统,衙门卫兵对其很客气。
“是巴桑老爷呀,您是来找瓦瓦副都统的吗?”
“嗯,他在吗?”
“瓦瓦副都统在里面处理公务呢?”
巴桑听完使了个眼色,随从们拔出刀,迅速将卫兵缴了械。
“看在尔等对我还算恭顺的份上,饶尔等不死”。
说完巴桑令随从吹了声响哨。
包罗、萨冈彻辰、尔邻勤率九百蒙古兵,飞速涌入衙门。
副都统瓦瓦正在处理着军务,忽听外面人声喧哗,忙出屋查探。刚出来,便挨了巴桑一刀。
他一死,剩下的旗兵全降了。
“汝等估计不认识我,但一定听说过我。我乃博硕克图汗之孙、俄木布万户之子孛儿只斤·包罗。我回来了,带着重振土默特部的愿望回来了。给汝等两个选择,要么归顺我,要么死”。
此言一出,顿时多了两百多部下。又派人驰马通告各地的牧民,土默特人的大汗回来了,令每户出丁壮一名。
很快,便征集了三千骑。
“小主子,兵贵神速,应该立即进攻左旗”,萨冈彻辰建议。
包罗点点头,率三千多骑,急驰土默特左旗。左旗跟右旗的情况差不多,精兵都被都统古禄格带去了山西。剩下的三百多守军,一听少主子打回来了,很光棍地投了降。
军队数量如滚雪球,等包罗杀向归化城时,已经有了七千之众。
归化城,北枕阴山;南临黄河;东接蛮汗山;西连河套,城防颇完善。
奈何兵少了些,只有一个甲喇章京领着六百八旗防守。没法子,只好征发城里的土默特百姓守城。听说大汗的孙子打回来了,士默特百姓皆不肯出力守城,有些还倒了戈。包罗轻松夺取了归化城。
城里的仓库里堆满了各种物资,居然有不少武器甲胄,大大地发了一笔。
归化城一下可不得了,投奔者络绎不绝,兵马迅速增加到一万五千。
年轻就是好,骑马不觉得累。包罗骑着大青马继续南下,连克云川(单于城)、九龙沟、赤儿山、玉林、镇虏等地。
兵强马壮,不由得豪情顿发,大呼道:“横戈数万,孰与我争锋!”
萨冈彻辰给他泼起了凉水,“少主子,打仗可不是人多便能胜的。如今虽有了一万五千之众,可多是没经过训练的牧民。如果南下的清军返回,恐怕只要三千人便可击败我军。不知少主子可有良策应对”。
包罗哈哈大笑,“有汝这样的智者在,我懒得想”。
“少主子,奴才想到了两策:其一,令去山西的土默特将士家眷,给他们写信,让他们投奔您,乱敌军心;其二,往西、北大掠乌拉特、四子王、达尔罕诸部,以为人质”。
包罗听了,连声称妙,遂令土默特将士家眷给远在山西的亲人写信,召其回家投奔旧主;又往西大掠乌拉特部,往北大掠四子王部、达尔罕部,抓获了诸部数万牧民。
??
消息传到了正在临汾与明军对峙的鄂硕军中,军心乱了。
土默特人听说大汗的孙子重新占了归化城,又收到劝自己投奔少主子的家书,逃归者甚众。左翼旗都统古禄格、右翼旗都统托博克,怎么约束都约束不住。
达尔罕旗旗主本塔尔、四子王旗主鄂木布、乌拉特前、中、后三旗主图巴、谔班、巴克巴海,皆收到了包罗写的信。信中说,只要他们不帮助满清,便放回他们的部众;否则,俱杀讫。
五位旗主坐不住了,向鄂硕辞行,“将军,非是我等不肯助大清,实是后院起火,不得不回去平乱”。
鄂硕见军心已失了,若不返回,恐怕人都跑光了。当即表态,“本将军与汝等一起返回归化”。
第527章 山西(二)
鄂硕这一撤,可坑惨了临汾城里的总兵刘武。
他在范友贤、李定国狂风骤雨般的攻打下,孤军守城一个月,实在坚持不住了,想逃。
好在临汾三面靠水,城西更有水门,明军无法彻底包围。
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刘武悄悄地打开了水门,带着五千精锐,乘着早已准备好的两百余艘小船,沿汾水逃命。城里只有这么多船,所以只能带精锐逃。
次日,剩下的老弱残兵见总镇和将领们都逃了,大哗,嘴里骂着直娘贼,开城投降。
“快,传令各军沿汾水追击,莫要放跑了刘武”,范友贤刚入临汾,便下令追击。彭明扬、陈豹、杨秉胤、李占春诸部迅速北上追击,无奈乘船的速度比步行快,没追上,刘武顺利逃到了汾州。
“歇息一个时辰后,继续北上,不到太原不许休息”,刘武吼道,他被明军打怕了,只在汾州孝义县休息了一个时辰,便继续北逃,一直逃到太原,与阳曲参将吴丹的四千兵马会合后,方才惊魂甫定,打算倚着太原坚城,与明军周旋。
??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明军将士唱着《满江红》沿汾水北上。一路连下洪洞、赵城、霍州、临石诸县,进入了汾州介休县。
沿途到处可见犒军的山西父老,尤其是介休县特别多。
汾水介休的驿道边,挤满了劳军的人,足有数万。最好的地段,插着八家商号的旗,吃的、喝的、用的,应有尽有,一车车堆满了驿道。
最头前,站着八个人,衣着很简朴,身上的羊皮袄子都是旧的。
“范兄,来了”,一个留着山羊须的老羊皮祆子向一个五十多岁、满脸沧桑的老羊皮祆子说道。
“大伙都打起精神来,随吾恭迎王师”,这句话说得气势十足,脸上的沧桑都给说没了。
范友贤率大军开进了介休境内,被深深地感动了,虽然一路上,其他各县也有很多欢迎的百姓,但像介休这么大规模,倒是首次。
笑咪咪地对李定国说道:“鸿远,山西的百姓忠义啊!尤其是这介休,堪称模范之乡!”
李定国也很感动,“山西被清虏占据多年,百姓们依旧未忘大明啊!”
“恭迎王师进城!”
“今日终重见汉官威仪!”
“恭祝大明国祚万万年!”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有八人满嘴恭迎着走上前来。
“站住”,亲兵厉喝。
“休得无礼”,范友贤斥道:“百姓们箪食壶浆以迎王师,汝等不可寒了百姓的心。快请八位老丈到本帅跟前来”。
八人上前,范友贤和颜悦色地问道:“诸位老丈尊姓大名呀?”
“小人范三拔”,“小人王大宇”,“小人靳良玉”??
这八位的名字,在此时的商界可谓大名鼎鼎,乃是满清的八大皇商。
可惜范友贤只知打仗,不懂做生意,压根没听说过这八位的名字,只是客气地点了点头。
商人最是精明,范三拔察言观色,一见便知道范友贤可能没听说过自己的名字。这可不行,咱几家银子虽多,可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花钱可以,但必须得让大将军知道咱们是谁。
忙递上一张清单,“大将军,这是范家、王家、靳家等山西八大商号送给王师的犒军之物。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他故意将“山西八大商号”这六个字咬得很重,心想这下大将军应该知道咱们是谁了。
范友贤依然不知道山西八大商号是谁,不过人家给自己送礼,自己总不能说没听说过。于是,微笑着说了声“久仰”,再一瞅清单,乖乖!粮食三千车、羊五千只等等,应有尽有,光银子便有二十万两。笑得越发烂灿,“父老们实在太客气了!”
范三拔放心了,看来这笔银子没有白花。
??
依范永贤的性子,还想继续打太原。
李定国有不同意见,“大帅,刘武大败之后,已成冢中枯骨,不足为虑;倒是清军副将陈元、张恩达部实力犹在,当趁其攻打安阳之际,攻下潞安、泽州,围歼此二人。如此,清虏主力尽失,山西唾手可得”。
范永贤取过舆图,左看右看,猛地一顿,“鸿远说得是,陈元、张恩达孤军深入彰德府,潞安、泽州空虚。正是攻取两地的良机!”
遂令副将石琳领三千兵马监视太原,自率四万多兵马去抄陈元、张恩达的后路。
大军由汾州向东南方疾驰,先拿下了沁州,不费吹灰之力,沁州游击只有六百兵,见乌泱泱一眼望不到头的明军大军,二话不说便剪了辫子换上了大明的日月旗,还令附属的武乡、沁源二县一并降了。
接着,明军由沁州进入了潞安府。
这地方是此时的丝织业中心,丝绸颇负盛名,最盛时“登机鸣抒者,奚啻数千家”,“其机则九千余张,分为六班七十二号”(《潞安府志》)。
满清宫廷用的衣物,大半来自潞安。
这里本是清副将陈元的防区,陈元被宣大总督马鸣佩调去打河南彰德府了,守兵不多。
倒是便宜了明军先锋陈豹,这一路军功挣得十分容易,连取襄垣、黎城、屯留、潞城诸县,连府治长治也是一鼓而下,自身伤亡不到三百,却歼灭了三千多乱七八糟的敌人。
泽州的情况和潞安如出一辙,守将张恩达亦被派往河南彰德,兵力十分空虚。知州是个聪明人,降了;陈豹是个苦命人,在泽州的战功没了。
陈豹憋着火,急行军至彰德,在林县歼灭了七百清军。
范友贤令李占春、杨秉胤领一万兵至源水北岸布防,自己的三万多部下沿林县推进,打算与安阳城里的大明山东河南总督钱谦益配合,全歼清军陈元、张恩达部。
安阳城下的清军大营,陈元与张恩达正在饮酒作乐。自从存了保存实力之心后,二人不再攻城,而是大修营寨壁垒,躲在营寨内,避而不战。
倒把钱谦益整糊涂了,令王之纲、严孝勇、罗纶、赵潜、陆文野诸将轮流出城试探。任如何挑衅,二人就是不出来。
“张兄,此地空有美酒,却无佳人,着实遗憾啊”,陈元举杯对张恩达说,
“是啊!此战结束后,定要找美人陪我等饮酒”,张恩达哈哈大笑。
“报!明军范永贤部攻克林县,正朝我军杀来”。
第528章 山西(三)
“什么!明军既已攻下林县,想必潞安府已经丢了,可此前为何没有消息传来?”
陈元与张恩达大惊失色,面面相觑。
“禀副戎,明军的骑兵提前抢占了林县西边的林虑山、天平山,封锁了潞安与林县的交通,所以没有消息传来”。
陈元一个激灵,愁眉苦脸道:“张兄,这可如何是好?”
张恩达却是个有主意的,“三十六计,走为上策,须赶紧率军渡过洹水,往辽州方向撤”。
二将片刻都不敢耽搁,率军前往洹水南岸,只叫了声苦,只见洹水北岸已有明军驻守。
大明总兵李占春、杨秉胤的一万兵马等候多时。范友贤既然已经打定主意吃掉清军陈元、张恩达部,又岂会不在洹水设防?
二人心里一凉,绝望之下,困兽犹斗,令部下多扎木筏,拼死渡河。
“杀~杀~杀~”
烟尘滚滚,却是安阳城里的钱谦益发现围城的清军想逃,派王之纲、严孝勇、罗纶、赵潜、陆文野诸将领一万兵马追来。
张恩达把牙一咬,“贤弟,事急矣!吾来挡住明军,汝速渡河,为全军杀出一条生路!”
洹水河,血染红。
南岸,明清双方混战在一起,张恩达拼死挡住明军。
河中,数千木筏,冒着火炮箭石冲向岸边。陈元拼命了,他知道冲不过河,便是全军覆灭的下场,亲冒矢石,冲在最前面。将为兵胆,部下也被鼓舞起斗志,奋不顾身地杀去。
一排排竹筏靠了岸。
岸上到处都是铁蒺藜,不时地有士卒被扎伤了脚。
好不容易冲至明军跟前,却有一道宽宽的壕沟。
陈元无法,只得令部下一边填壕,一边与明军隔壕互射。
“嗖嗖嗖”,“呯呯呯”,中弹者不断,有倒霉鬼被射中栽倒在沟内,变成了壕沟的一部分。
“大帅,清军正在渡河”,斥侯报于范友贤,此时他的三万多兵马已经赶到了洹水南岸。
“传令各部,立即消灭南岸之敌,然后再打北岸的鞑子”。
“杀”,“杀”,“杀”??
三万多明军呼啸着杀向清军,气吞万里如虎。
清军张恩达部与安阳明军激战多时,早已是强弩之末,再也抵挡不住三万多虎狼,被杀得七零八落。
“将士们,随我杀,为在林县死去的弟兄报仇”,陆文野虎吼一声,奔张恩达的将旗冲去。
一想起在林县战死的那么多罗教老兄弟,刘正、潘虎红了眼,紧紧跟随着陆文野,如三尊杀神。
“去死!”
张恩达嘶吼着,大枪挑死了一名明军。“扑嗤”,跨下的战马打了个响鼻,喘起了粗气,真正的人疲马乏。
“嘭”,枪对枪,陆文野的大枪压到了张恩达的枪上。
张恩达堪堪挡住,刘正的刀劈下,闪身躲过,又来了潘虎的长矛。
“噗”地一刺,血渗矛身。
明军歼灭了张恩达部,乘竹筏往洹水北岸而来。
陈元始终无法突破李占春、杨秉胤的防线,全军覆没于洹水边。
洹水之战,明军以三千不到的伤亡,全歼了近两万清军,堪称大捷。
这场战役的胜利,不在于解了安阳之围,而在于大量歼灭了山西清军的有生力量。全取山西的时机成熟了!
??
范友贤与李定国一商量,决定继续北上,攻打辽州、太原。
辽州因辽山县界箕山为名,不大,州城边有辽阳水。
“报!明军离辽州城不足三十里”。
听了这情报,辽州知州杨天锡问守备侯维泰:“侯守备觉得以守备营的军力能挡住明军吗?”
傻子都知道守不住,不过杨天锡中的是清朝的科举,主动提投降有点不好意思,希望侯维泰提。
不料侯维泰奸滑得很,竟不说投降二字,只淡淡地讲了声:“末将全听杨公号令”。
杨天锡无法,只得连声叹气,正准备自己提投降,辽州学正薄言震闯了进来,“知州,明军已近,您有何打算?”
杨天锡眼珠滴溜溜一转,“本官乃天子门生,自然要死守辽州,为皇上尽忠”。
“哎呀,杨兄谬矣。您虽中了清朝的科举,但满清乃是夷狄。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您乃堂堂华夏子民,却为夷狄之君尽忠,此乃愚忠,既负圣人教诲,又受后人唾骂,愚蠢之极也!”
杨天锡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哎呀,幸亏薄学正指点迷津,不然予差点因为君臣小义,忘了华夏大防,做出令祖宗蒙羞之事”。
义正言辞地说道:“来人,下令全州剪辫易帜,恭迎王师”。
要归顺,自然要彻底,不仅是州城辽州,连所辖的和顺、榆顺二县一起易帜,还准备了大量的粮草辎重。
范永贤对杨天锡很满意,大赞他心怀忠义、实心任事。然后,继续前往太原。
太原的清军皆在防范汾州方向,却没料到明军从辽州杀来,方寸大乱,连丢祁县等太原南部六县。
范友贤与先前奉命监视太原的副将石琳部三千兵马会合后,逼近了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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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原府,“控带山河,踞天下之肩背,为河东之根本,诚古今必争之地”。历史悠久,足有四千七百多年。
府治阳曲县内,清总兵刘武和参将吴丹,大眼瞪着小眼,长吁短叹。
刘武长吁,“吴贤弟,伪明的范友贤、李定国皆是天下名将,兵马又多。太原城里只有九千守军,如何守得住?看来你我殉国的日子要到了”。
吴丹短叹,“刘兄,死倒是容易,奈家中小妾何?不如咱们弃太原北撤吧!”
一听吴丹说“奈家中小妾何”,刘武想起了自己家中那十几个如花似玉的妻妾,顿时便改了主意,“贤弟说得是,咱们速速准备北撤”。
古老的阳曲城打开了北城门,刘武、吴丹率先出城,后面跟着一众部下。
“不好了,总镇,前边有明军”,亲信忽然大呼了起来。
刘武大惊,只见前方烟尘滚滚,“咦?明军怎么从北边来了?”
烟尘散去,仔细一看,不对呀,对方打的是绿旗,自己人。
“援兵来了!”
前队的清军惊喜地叫了起来。
“哒~哒~哒~”
一骑飞驰到刘武、吴丹面前,马上的骑士五十多岁的年纪,面如冠玉、双眸如电,不怒而威。
“贾侍郎,您怎么来了?”刘、吴二将惊喜地问。
第529章 山西(四)
来的这位在历史上颇有些名气,乃是大明朝着名汉奸贾汉复,名“汉复”,却一心只想“忠清”。
他是山西曲沃安吉人,曾任大明淮安副将,跟孙传庭打过李闯,顺治二年降了清,跟着多铎打南明,屡立战功,被编入正蓝旗汉军,此后官运亨通,如今已是工部右侍郎。
山西吃紧,顺治帝抽不出太多兵马救援,想起这贾汉复是山西人,便给了他一批粮饷、两千绿营,让他去山西镇募兵。他来到宁武城附近,从周围的守备营、团练营、卫所中,裁弱留强,居然将兵马扩充到了五千。
此人是将才,将部下兵马操练得十分精熟。闻太原危急,急忙从宁武率军来援,不料刚到便赶上阳曲城的清军北逃。
一见这乱糟糟的样子,贾汉复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故意问道:“刘总镇、吴参戎,汝等这是做何呀?”
刘武、吴丹脸上一红,“明军势大,我军兵少,我等欲撤往大同,与马督宪合兵一处,阻挡明军”。
贾汉复怒了,“太原,河东之根本,太原若丢,大同难守。汝等身为武将,守土有责,今欲弃城而走,不畏朝廷军法乎?本侍郎离京时,皇上亲赐宝剑,今便以汝二人试此剑之锋芒。来呀,将此二人绑了,斩首示众”。
他是资深大汉奸、满清的名将,在一众汉奸中威望甚高,刘武、吴丹不敢反抗,只一个劲地磕头求饶。
“贾公,吾等是因为太原孤立无援,方才北撤。您既然来了,断不敢后撤”。
“是啊,贾公,请饶吾等一命,愿为贾公效死”。
如今清廷势弱,正是用人之际,贾汉复其实并不想杀二人。只是他久居行伍,深谙带兵之道,“慈不掌兵,情不立事,义不理财,善不为官”,这些兵头,不服软的,只服狠的,所以上来便给刘、吴二将施了个下马威,以慑其心,将来指挥起来方便。
见俩人求饶,便趁势说道:“本当斩汝等以正军法,念是初犯,且先记下项上人头。若再敢不战而逃,吾必斩之!”
刘武、吴丹侥幸逃得一命,汗湿衣背,态度愈发恭顺,“多谢贾公不杀之恩,愿为贾公效死”。
“嗯,汝二人准备一下,随吾南下,去太原县”,贾汉复淡淡地下令。
原来这太原府治,并非太原县,而是太原北部的阳曲县。古太原城乃是气魄雄伟的晋阳古城,此时早已荒废。如今的太原城乃是后来建的,不及古太原城的二十分之一。因为城小,作府治不太合适,所以大明朝以阳曲县为太原府治。
刘武小心翼翼地问道:“贾公,阳曲是大城,太原是小城。您为何不守阳曲,反而去守太原?”
贾汉复心里一嘻,这刘武真是有勇无谋,难怪先前屡战屡败。
心里不屑,面上却很和善。带兵之道,一张一弛,不能总板着脸。温和地笑道:“为将者,岂能不识地利?太原城小却坚固,而且东有汾水、南依晋水、西倚悬瓮山、北靠蒙山,易守难攻。且太原为阳曲的门户,守住太原,便是守住了阳曲”。
“贾公高见,末将佩服”。
听完贾汉复的话,刘武、吴丹心悦诚服,率军赶往太原。
刘武逃到阳曲后,兵马损失惨重,所以又招了两千新兵,不过刚入伍不久,并不堪战。贾汉复便留这两千新兵守阳曲,带着一万四千老兵往太原城而来。
一至太原,便视察起了城防,赞不绝口。
太原城很小,周长不到八里,但因为居于战略要地,城墙却修得极坚极高,三丈高的城墙,有城堵五十一堵,敌台三十二座,四座城门,皆有瓮城,城外还有一丈深壕。
贾汉复看完城墙,十分满意,又去城内的九街十八巷走了走,忽然对众将说道:“汝等看,此城像不像只凤凰?”
吴丹很奇怪:“贾公,您何以觉得这太原城像只凤凰?”
“汝等看,此城东西瓮城的城门都是朝南开的,南门位于城池正南,像不像凤凰的翅膀在展翅高飞?北瓮城内有两口水井,像不像凤凰的一双眼睛?南门附近的宝华阁,像不像凤凰的尾羽高高翘起?城内的十字街,像不像高高隆起的凤凰腹部?”
“像!”
诸将异口同声地说像,没有一个敢说不像的。
刘武更是凑趣道:“天将神鸟,佑我大清。妙啊!”
一听此言,贾汉复来了兴致,提笔写道:
《登凤凰城》
控带山河百战地,
跃马扬鞭将军意。
干戈起时凤声起。
静候日月睹羽仪。
此诗用日月指代明军,所谓“静候日月睹羽仪”,意思是盼着明军赶紧来太原,他已经等候多时了,骄狂之意跃然诗中。
贾汉复虽然狂,却着实有两下子。迅速拟定了作战计划。
他令刘武率军沿晋水北岸布防,自己则列阵于刘武之后三里处。又令吴丹率军藏于晋水西侧的悬瓮山中。
“刘总镇,明军渡晋水时,汝稍加抵抗便后撤至吾中军所在,诱明军深入”。
“嗻!”
“吴参戎,汝隐于悬瓮山中,待明军渡河时,攻击晋水南岸的明军”。
“嗻!”
“其余诸将随本帅列阵,有畏战者,斩!”
??
明军先锋李占春、石琳部一万兵马抵达了晋水南岸。
一到李占春便要渡河,石琳劝道:“总镇,何不等大将军的后续兵马抵达后再渡晋水?”
李占春乐了,“根据情报,对面的清军不足一万,那刘武又是我军手下败将,割鸡焉用牛刀?不需等大将军的大军,你我的本部兵马足可破敌”。
“可是~”石琳还欲再劝。
李占春不耐烦了,“汝既怕,便留在南岸、吾自去北岸破敌”。遂令石琳部三千兵马留在南岸,自率七千部下,气汹汹渡晋水而来。
刘武见明军来得凶猛,依贾汉复之计,抵抗了一阵子,便向后撤去。
“弟兄们,莫要让鞑子逃了,随我追”,李占春生怕清军逃了,少了军功,大声呼道。
“杀虏”,“杀虏”,“杀虏”??
明军高呼“杀虏”,跟在清军各面,紧追不舍。
第530章 山西(五)
“大帅,刘总镇撤过来了”,中军旗鼓向贾汉复禀报。
“打旗帜,让他们从我军右侧入阵”。
“嗻!”
清军的号旗向右侧挥舞,刘武赶紧率军由右侧进阵。
李占春率军追近,发现前面居然出现了座严整的军阵。不由得暗暗叫苦,从渡河到追敌,将士们水米没着牙,饿着肚子、顶盔披甲打了两个多时辰,已然疲惫,没想到前面居然还有一支蓄势已久的清军。
他是宿将,知道此时绝不能撤,一撤便万劫不复,只能下令冲阵,希望能乘着部下锐气未泄之时,击溃对面的清军。
“杀虏”之声不绝,红彤彤的一片火,烧向了绿营军阵,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晋水南岸,明军石琳部三千兵马正盘坐着休息吃午饭,忽然从西边的悬瓮山中涌出了一道黑线,越涌越大,渐渐地变化成狂澜。
“不好,敌袭!快列阵”,石琳大呼。
此时的明军正吃着午饭,慌忙列阵,不由得手忙脚乱。
“给我杀!”
吴丹恶狠狠地招呼着部下,他以自己为箭头,八百中军为先锋,四千兵马悍勇地冲杀过去。
清军的速度太快,石琳抵挡不住,只得鸣金后撤。
后撤的号角一吹,士气顿时崩溃,明军四散奔逃。
石琳负伤被擒,一柄雪亮的钢刀架于颈上。吴丹笑着问道:“汝可愿降?若降,可得活!”
石琳吐了唾沫,原话返回道:“汝可愿降?若降,可得活!”
吴丹大怒,刀刃一抽,血溅晋水河畔。
他击败石琳后,又渡河攻击李占春部后方。
李占春凭着一股锐气,猛攻贾汉复军阵,此时锐气已失,渐渐地抵挡不住。
不得已,率军往东,向榆次县方向败走。
终被追上,清军四面八方涌来,将其包围在榆次西郊。左冲右突,敌影重重,身边的亲兵俱已战殁。
李占春朝着北直隶方向磕了个头,“陛下,恕重庆总兵臣李占春不能再侍奉龙颜了!”
言罢,起身上马,朝清军冲去。此时已萌死志,刀法极狠,手起头落,手刃数十敌而亡。
晋水之战,一万明军先锋,只逃回了一半,可谓惨败。尤其是折损了总兵李占春、副将石琳,更是让明军士气一沮。
“啪!”
平虏大将军范友贤,气得拍了大帐的书案,“传令各军做好准备,本帅要强渡晋水,为李占春、石琳两位将军报仇!”
李定国忙劝道:“自古名将不因愠而兴师。晋水西侧有悬瓮山,清军驻于此山,可随时骚扰我渡河的军队。末将以为欲渡晋水,需先打此山”。
范友贤点点头,“鸿远所言甚是”。
“大帅,晋水并不长,您打下此山后,何不绕路直取太原城?如此清军必然手足无措”。
范友贤觉得李定国所言有理,他是个雷厉风行的人,立即率四万余兵马往悬瓮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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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瓮之山,其上多玉,其下多铜,其兽多闾麋,晋水出焉”(《山海经》)。
原本山腹有巨石如瓮形,因以为名。宋仁宗时地震,巨石摧毁,今无复瓮形矣。
自古哀兵必胜。
范友贤令各部打出绣着“报仇雪恨”四个字的军旗,顿时让全军成了哀兵。李占春为人特别豪爽,平时与彭明扬、陈豹、杨秉胤诸镇关系极好,听说要为他报仇,明军士气大振,沮丧的情绪一扫而空,漫山遍野、铺天盖地而来。
清副将吴丹拼死守山,奈何明军数量是他的十倍多,又挟着报仇的愤念,倒下一批又上来一批,锐不可挡。
不过半天时间,山上各寨俱被攻克。
“弃械,降了吧”,吴丹见实在守不住了,令部下弃械。
他的运气不好,受降的是李占春的好友陈豹。
陈豹乃是朱亨嘉亲卫出身,背景深厚,关系硬、胆子便大,杀降这种事,自然敢做。
“汝便是吴丹?”
陈豹手持狼牙棒阴阳怪气地问。
“正是罪将”。
“为何杀李占春?”
“冤枉,当时末将主要在晋水南岸与贵军石琳部交战,击败石琳后才渡的晋水,李占春实死于贾汉复、刘武之手”。
说完,吴丹拿眼瞟向陈豹,以为能逃得一命。
不料,眼中忽见一团大大的黑影,一根巨大的狼牙棒迎头砸下。只一击,便头颅迸裂。
“石琳亦吾友也”,陈豹冷哼道。
??
范友贤依李定国之计,攻下悬瓮山后,绕过晋水,出现在太原西部。
贾汉复久经战阵,四面皆布了哨探,迅速便得到了消息。
“哎呀!老夫这是笨人下棋,死不顾家呀!没想到这范友贤用兵竟厉害如斯!”
刘武问道:“贾公,我军如今该当如何?”
“还能如何?速速回太原城防守”。
四万余明军将一万清军围于太原城内,太原城极坚,城墙三丈多高,周长却不足八里,与其说是城,不如说是关。
城有四门,东曰观澜,西曰望翠,北曰奉宣,南曰进贤,其中北门瓮城朝东开,东、西门瓮城朝南开。
贾汉复谓刘武道:“刘总镇,这东门靠近汾水,南门紧挨晋水,皆不利于大军展开。吾料明军必以西门和北门为攻击重点。吾守望翠门、汝守奉宣门,如何?”
“愿听贾公调遣!”
范友贤绕太原城环行,见此城虽小,周长不足八里,却高达三丈余。不由惊叹,“难打啊难打!”
李定国却道:“末将观察此城,东、南两面靠河,城基经常被河水冲刷,磨损严重,远没有西、北面的城墙坚固。且清军自以为这两面靠河,难以展开大军,守军并不多。何不掘地道崩东、南二门,再派精兵攻之?”
范友贤深以为然,佯攻西、北二门,却令人挖地道至东面的观澜门、南面的进贤门下,准备用炸药崩城。又派彭陈豹、杨秉胤各率两千最精锐的勇士,立于观澜、进贤二门之下。
贾汉复见此二门附近的明军不多,遂不以为然。
“轰隆”,“轰隆”,“轰隆”??
数声雷鸣,观澜门的城门炸飞了,进贤门一整段城墙坍塌。
陈豹、杨秉胤率军驰入,他们的部下虽不多,却皆是精挑细选的猛士,一入城便势不可挡。
杨秉胤由观澜门杀向奉宣门,这位当年摇黄十三家中的“二哨”凶悍得很,刘武刚一接战,便被他的大刀砍倒。
奉宣门开了,明军呼啸着入城。
贾汉复被包围在望翠门的城墙上,四面楚歌、走投无路。
范友贤问他:“贾贼,汝本为明臣,却助虏为虐,如今还有何话说?”
“唉!大清入关后,降将如雨,岂独吾一人?兵败则死,何必多言?”
贾汉复倒也光棍,直接抹了脖子,一代大汉奸,殒命于太原城头。
第531章 山西(六)
山西大同府阳和卫,宣大总督马鸣佩在总督府里愁眉紧锁、闷闷不乐。
问左右:“那些马贼打到哪了?”
所谓马贼,指的是大明副将、土默特少主包罗。
包罗攻下土默特左右旗、归化城后,又南下云川、赤儿山、玉林等地。马鸣佩派大同副将朱衣客率五千绿营,去玉林一带迎战。
不料这包罗奸滑得很,竟不与朱衣客战,反而往东,过了下水海,攻占土城;又过圪儿海,再陷猫儿庄。
猫儿庄离阳和卫已经很近了,如今大同的清军大多已南调,剩下的又被朱衣客带走了一半。马鸣佩身边只有五千督标,若是马贼来打阳和卫该怎么办?一想到这,他头皮便发麻,只得一边打探马贼的消息,一边征发百姓守着城。
怕什么便来什么,左右回道:“禀督宪,刚得到消息,土默特马贼又攻陷了晾马台,似有进窥阳和之意”。
晾马台是蒙古离阳和卫最近的一座小城,因附近有商朝时期的一座长方形高台而得名。
过了晾马台,便是长城。
马鸣佩一想,自己这五千人,放在这万里长城之上,压根就看不见人影,没法守。索性便不守长城,在长城后的阳和口一带,沿雁水布防。
刚至阳和口,得到消息,归化城将军董鄂·鄂硕率军返回了。
按说回来了是大喜事,可鄂硕却怎么也笑不出来。这一路上,他的部下一直在逃亡。尤其是古禄格、托博克的土默特士兵,逃得最多,七千骑兵,除了战死的几百人,竟然逃了三千多,仅剩三千。达尔罕、四子王、乌拉特诸部在各旗主约束下,虽未大规模逃亡,但因包罗劫了他们的家眷,亦人心不稳。如今他的部下只剩一万一千人。
马鸣佩见鄂硕回援,顿时有了主心骨,“将军,您回来可就太好了,阳和卫无忧矣!”
鄂硕是正宗满人,又是顺治宠妃的父亲,自然不怎么把马鸣佩放在眼里,阴沉着脸道:“吾到来的消息,估计叛酋包罗尚未得知。当趁此贼羽翼未丰,迅速剪除,否则必成国家大患。交战时,汝弃阳和口往东南走,我在阳和口东南百里处,列好阵势夹击他。
此时的包罗,已经有了两万大军,其中有两千多居然是从鄂硕处逃回的土默特战士。包罗将从过军的五千人马设为中军,令巴桑指挥;萨冈彻辰和尔邻勤各领七千五百兵马,为左右翼。
人马过万,无边无际。
包罗部皆是骑兵,一人双马,跑起来烟尘滚滚,两万人跑出了十万人的感觉。
“少主子,前面便是阳和口了,过了阳和口,便是阳和卫。听说伪清的宣大总督马鸣佩在阳和卫城里堆满了各类物资。打下阳和卫,儿朗们便不愁吃穿了”,尔邻勤哈哈大笑。他是包罗的爷爷博硕克图汗时代的老臣,跟包罗说话自然比较随便。
“呵呵,尔邻勤,汝既然这么想打阳和卫,便令汝为先锋”,包罗笑道。
尔邻勤大喜,率本部兵马往阳和口杀去,包罗率大军紧随其后。在他们看来,阳和卫已经是嘴边的肥肉,的确如此,如果没有鄂硕的返回。
“撤退!”
阳和口,马鸣佩见蒙古人来势汹汹,按原计划,往东南方撤退,一撤便是百里。
因为靠近蒙古,马鸣佩部的五千督标,人人有马,骑术也不错。
“哒~哒~哒~”
你追我逃,漫漫狂沙迷眼,渐渐地逃到了鄂硕列阵处。
此时,蒙古人的阵形,是纵队横向;而鄂硕部却是纵队纵向,本塔尔、鄂木布、图巴、谔班、巴克巴海、古禄格、托博克七路纵队杀至,鄂硕在后压阵。
阵形对清军有利,又打了蒙古人一个措手不及,七路纵队迅速将蒙古人斩成了八段,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尔邻勤冲得最靠前,陷入了重围。咯尔咯达尔罕部的贝勒本巴什希欺尔邻勤年迈,以为有战功可立。不料尔邻勤曾是博硕克图汗帐下猛将,虽然年迈,武艺却了得,战了几个回合便一刀斩落本巴什希。
见弟弟惨死,达尔罕亲王本塔尔红了眼,带着本部兵马围着尔邻勤缠斗,马鸣佩也回身杀至。寡不敌众下,尔邻勤力战而亡。
“少主子,请和奴才换衣而走”,包罗的护卫桑格尔与包罗更换了衣饰,扛着包罗的大旗而走,包罗则率少许亲卫惶惶北逃。
“哒~哒~哒~”
蹄声如雷,四子王旗多罗郡王鄂木布紧追着包罗的大旗,将桑格尔紧紧包围。
“哈哈哈,包罗,汝逃不掉了,还不下马受死”,鄂木布得意地大笑。
“恐怕不能如王爷的意,我乃少主子身边的护卫桑格尔,我家主子已经成功北撤了”,桑格尔戏谑道,鄂木布不认得他,他却认得鄂木布。
堂堂王爷,居然被一个奴才戏弄,鄂木布怒极,对左右说道:“射死他!”
箭如飞蝗,桑格尔浑身被射透倒地,脸上居然还带着笑。
“驾~驾~驾~”
包罗用脚尖轻踢马腹,马鞭轻点马脖子,跨下的黄骠马通人性,跑得飞快。
“驾~驾~驾~”
身后数十骑追来。
“嗖~嗖~嗖~”
箭如雨射,其中一枝射中了战马后腿。
“咴聿聿”,黄骠马疼得趴下。
包罗看了眼战马,知道逃不掉了,索性转身,盯着追来的敌人。
“奴才参见少主子”,一道戏谑地声音传来。
包罗迅速认出了来人,乃是自己父亲俄木布手下的大将、满清土默特左翼旗都统古禄格。
“古禄格,汝是我父旧部,若肯放我回土默特,定当厚谢!”
“呵呵,少主子,奴才现在已经不是土默特的千户,而是大清土默特左翼旗都统。恕奴才不能从命”,古禄格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包罗心里一凉,知道若说不通这厮,自己必死无疑。情急之下,忽然朗声大笑,“古禄格,汝可知道我如今的身份?又是何人派我回的土默特?”
古禄格一楞,“您是土默特人的少主子,世上竟然还有人能命令少主子您?”
“实不相瞒,我已归顺大明,现为归化城副将,是大明光武皇帝陛下令我回土默特骚扰满清后方。汝若杀我,便是得罪了大明皇帝,等明军北上归化时,定然全族灰飞烟灭”。
古禄格懵了,少主子竟然归了明,还成了大明皇帝的宠臣,如今很明显明强清弱,得罪了大明皇帝,可不得了,不由得冷汗直流。殊不知包罗这区区小王子,压根入不了光武大帝的眼,不过是范友贤派他前来而已。
见古禄格不说话,包罗知道扯大明皇帝这张虎皮见了效,接着说道:“若汝能放我走,我一定替汝向大明皇帝陛下讨个官职,将来大明军队打来,定保汝全族平安。此外,我愿出十万两银子,买自己一命,如何?”
一听十万两银子,古禄格露出了笑容,“奴才是土默特人,自然向着少主子。刚才只是想试探一下您的胆量,请少主子万勿见怪。来人,取一匹好马给少主子”。
说完,冲包罗一拱手,“奴才就此别过,失礼之处,请少主子海涵”。
马蹄如飞,霎时一行人便已不见。
包罗捡回了一条命,暗暗感叹有大明可以依靠,真好。曾几何时,他手握两万骑兵,也兴起过称霸草原的念头,隐隐有不臣之心。如今吃了大败仗,方知称王图霸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老老实实做大明的忠臣挺好”。
包罗逃回归化城,与萨冈彻辰、巴桑合合后,只剩七千多人。
愁眉苦脸地问萨冈彻辰:“萨冈彻辰,汝看我该怎么办?”
萨冈彻辰依然气度沉稳、不慌不忙,“打不过,走。请您带着土默特部迁移”。
“迁移?去哪儿?”
“去鄂尔多斯草原。奴才听说鄂尔多斯六部已经归顺了大明,您去那里,一定能得到固噜岱青善丹、小扎木素、大扎木素等贵人的帮助!”
“嗯,也只好如此了”
包罗将土默特部和掳掠来的达尔罕、四子王、乌拉特诸部人口,尽皆迁往鄂尔多斯右翼前旗。
鄂硕收复了归化城和土默特左、右翼旗,功劳极大,却笑不出来。
归化城大多数人口已被迁走,只剩下一些汉人。包罗投了大明,不敢对汉人无礼,所以只迁走了其他人口,留下了汉人;土默特左、右翼两旗,空荡荡的,看不到几个牧民。
没有人口,自己养兵的钱粮从哪来?
鄂硕气得大骂:“包罗,本将军要将汝碎尸万段!”
第532章 山西(七)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马鸣佩与鄂硕刚刚击败土默特部的包罗,又传来睛天霹雳:明军攻陷了太原府,正往大同杀来。马鸣佩急调大同副将朱衣客去雁门关驻防;自己屯兵于山阴县为朱衣客后援;鄂硕则移驻阳和卫。
范友贤的北伐大军在太原歼灭了清军贾汉复、刘武部后,马不停蹄地北上。
先入阳曲,阳曲的清军只有两千新兵,一触即溃;再打忻州,忻州守备不敢战,献城归降;然后一路受降,定襄降了,五台降了,崞县降了,宁武降了,就连军事要地代州也降了。
“呵呵!清虏大势已去啊!”范友贤得意地对李定国说。
“大将军,我军虽已占尽优势,仍须尽快抢占雁门关,跃过句注(雁门山)、夏屋二山,不能给清虏以喘息之机”。
范友贤抚须笑道:“鸿远说得是,我等应一鼓作气复大同,打出个万里江山日月红!”
“报,雁门关出现了清军的旗帜”,两人正说着,传来了军情。
“什么,如今这局面,竟还有不开眼的虏将,敢犯我军之虎威?”
范友贤不由得惊奇,问道:“可查探清楚了,来的是清虏哪支人马?”
“打的旗帜是大同副将朱衣客”。
“哼哼,一个小小的副将,也敢螳臂挡车。传令全军,即刻前往雁门”,范友贤一声冷哼,下达了军令。
??
昔年雁门路,霜气逼征鞍。
野望天何惨,徒行老更难。
人烟隔水静,鬼火照沙寒。
战伐空悲感,风凄戍角残。
这首《雁门》乃大明布衣诗人谢榛所作,写尽了雁门关历经的血战和沧桑。确实,赵武灵王在此破林胡,杨家将在此御辽兵,关墙下,不知埋了多少征人骨。
“天下九塞,雁门为首”,此关位于勾注山(雁门山)上,群峰挺拔、地势险要,“外壮大同之藩卫,内固太原之锁钥,根抵三关,咽喉全晋”。《山海经》上说:“雁门山者,雁飞出其间”,故得此名。
大同副将朱衣客踆巡在雁门关上,心神不定。他爹是个官迷,所以给他取名为朱衣客,说“这名字好,我儿将来必着朱衣”,这个时代,穿朱衣者,非富即贵。别说,托名字的福,降清后官运亨通,巴结上了宣大总督马鸣佩,三十岁不到,便当上了副将。
可如今朱副将遇上了大麻烦,对其有知遇之恩的马总督令其驻守雁门。一想到自己不过五千兵马,如何敌得过数万明军虎狼?心里直发毛,可上官差遣,又不敢不去,只好硬着头皮来到了雁门。
查看了一下城墙,倒是蛮坚固的,由关城、瓮城、围城三部分组成。关城高三丈多,周二里,墙体以石座为底,内填夯土,外包砖身,墙垣上还筑有垛口。围城周十里,南端与关城的东西翼相连。仅有一条小路穿关城而过。句注山与夏屋山连成一体,巍巍群山,构成了大同和太原之间的天然屏障。
朱衣客叹了口气,但愿这雁门天险能够挡住明军的兵锋!
??
大明交城副将任亮立于猎猎风中,身上的战袍随风摆动,五十多岁的年纪,精神头却宛如十八少年。他也觉得自己不老,和姜子牙、黄忠比,自己还年轻着哩。
“大掌盘子,弟兄们都到齐了”,任亮的结拜兄弟王全禀道。
任亮把眼一瞪,王全方才醒悟,忙改口道:“任副将,诸位将领都到齐了”。
“嗯”,任亮威严地扫视着王堇英、郭彦、王全、巴山虎诸将。被他凌厉的眼神一扫,诸将无不凛然。
任亮是大贼,身上自然有大贼的杀气。天启六年,他便在山西交城起兵造反,比李自成还早反了七年,一直活跃在交城一带。先反大明、后反满清,头顶“贼”字,逍遥快活。
后来他见大明崛起之势已成,受锦衣卫拉拢,被朱亨嘉任为交城副将。光武大帝还称赞他和山东的于七为“大明双英”。
本来,这位任副将只想受个大明的虚职,在吕梁山里逍遥快活。结拜兄弟郭彦劝他:“大哥,您既然归顺了大明,当为朝廷立功才是。否则,等天下平定了,咱们兄弟也就窝在山里,没有出路了”。立时醒悟,率五千山西兄弟来投范友贤。
范友贤大喜,他虽然屡战屡胜,却也伤亡不小,正舍不得拿自己的精锐强攻雁门关,便来了这支义军。
想让人家为自己拼命,得给人家好处,断没有白使唤的道理。范友贤跟随朱亨嘉久了,深谙厚黑之学,这方面门清。先大赞了一番任亮的忠义报国之心,保证攻下雁门后在皇帝面前为其请功,又大笔一挥,给任亮部换装,还发了一个月的粮饷。
明军屡战屡胜,缴获了大量清军兵器甲胄,便拿出来给义军换装。这些缴获,在明军眼里,是破铜烂铁;在义军眼里,则是无价之宝。直把任亮喜得睡不着觉,发誓要以死相报。
“弟兄们,是谁给咱添置了这些兵甲弓箭?”任亮瞅着一干结义兄弟,问道。
“是范大将军”,把兄弟们齐呼。
“是谁给咱们发了粮饷?”
“是范大将军”,这一回,声音更响。
“嗯,知道便好”,任亮开始做战前动员,“做人要知恩图报。我等披着大将军给的甲,领着大将军发的粮饷,便得为大将军效死!今日攻城,若有畏战不前者,必斩之!”
听了任亮的话,众将被激得嗷嗷叫,呼啸着往山上的关城杀去。
雁门关,两侧皆山崖,只有一条盘旋小路通关上。看着难打,倒也不尽然。当年设此关的目的主要是防范北方的游牧民族,所以围城在关城的北边。由北往南打,要先攻破围城,才能打到关城,很难。而由南向北打,则无须经过围城,直接便能攻打关城,相对容易些。
任亮和他的五千部下,恶狠狠地由南向北来了,带着破釜沉舟、一往无前的决心,誓要把这座“九塞尊崇第一关”拿下。
反复争夺,拼死鳌战。义军在付出巨大伤亡后,先后攻下了东南的校场、西门外的关帝庙、东门外的靖边祠。
“去”,朱衣客虎吼一声,掷下了一块巨石,石头带着惯性,将一名义军砸下了山崖。砸完后,对中军旗鼓喝道:“汝速去山阴,向马督宪求援”。
第533章 山西(八)
大同府浑源州出了桩奇事,一桩忠良跪汉奸的奇事。
此事说来话长,得从满人入关后说起。
满清入关,汉奸浑源知州荣尔奇助纣为虐,残酷镇压心向明祚的忠臣义士。惹恼了浑源西留乡宝峰寨义士方山。方山本是大明宗室,原名朱永清,清军占了山西后,随其舅改姓方。他从小练武,善使两把铡刀,人送外号:“铁臂方山”。愤然起兵,斩杀荣尔奇。又与姜镶呼应,夺取应州。
多尔衮见义军势大,派阿济格来打浑源。
好个方山,双手挥舞铡刀,刀光闪处,人头滚滚;吼声到时,敌尸倒地;指南打北,杀敌无数。清军围困数月,方才攻陷浑源城,方山战死。因为损失惨重,阿济格愤而屠城,五万军民,俱成死尸。
为了瓦解忠臣义士的抵抗意志,清廷下令在浑源南宫铸了座汉奸荣尔奇的坐像,又铸了座方山的跪像,让方山日日夜夜跪于荣尔奇前。
这一跪,便是八年。
按说忠臣跪汉奸,理应天打五雷轰。可南宫居然好好的,八年了,楞是没挨过一个雷。
天不轰,人砸。
这一日,浑源武举张勇(与清将张勇同名)喝醉了酒,对同饮的几个武举问道:“吾等学武为了什么?”
好友赵杰说道:“自然是为了忠君爱国”。
“着啊!”
张勇大呼:“吾等身为大明的武举,王师已经北伐山西,何不揭竿而起、响应王师?”
“哎呀,张兄,这玩笑可开不得”,赵杰大惊,“您忘了八年前,方山起义,浑源五万百姓被屠的事了?至今南宫内,方山像还跪着荣尔奇像哩”。
张勇怒极:“赵杰啊赵杰,亏汝还有脸说当年惨事,难道那被杀的人里,没有汝的哥哥、嫂嫂吗?”
闻此言,赵杰满脸涨红,“张兄何必相激,吾亦是有血性的!”
张勇其实并没喝多,只是在借酒试探。他早有起义之心,请来的这几位,都有家人在当年的大屠杀中遇害,是可以争取一起起义的朋友。既使这样,依然在宅中埋伏好了家奴,若他们不允,便杀之。
“好!”
张勇叫了声好,对众人说:“汝等既有血性,敢不敢随吾去南宫,砸了那两尊铁像?”
“有何不敢?”众人齐声高呼。
张勇深知自己的这些朋友都是本地大族,家大业大的,让他们直接起义,有点担心;砸个铁像,则没有那么多顾虑。
众人来到南宫,看庙的差役见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忙笑脸相迎,“诸位老爷是来给荣知州上香的吗?”
一边问一边诧异,自从清廷给汉奸荣尔奇立了像后,除了一帮官吏,极少有百姓来上香。今儿个是怎么了?居然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
张勇冷笑,“吾等觉得,荣尔奇是贰臣,方山是忠良,让忠良跪贰臣,天理难容!是以,今日是来拆像的!”
“什么!”
差役大惊,还没反应过来,张勇那栳栳大的拳头便迎了上去。不愧是武举出身,知道人体哪个部位薄弱,一拳正中下颔,轰然倒地。
“给我拆!”
众人齐动手,连拆带砸,两尊铁像顿成废铁。
“诸君,浑源本是忠义之乡,却发生忠良跪贰臣的痛事,实属可恨!吾建议,将这些废铁熔化了,铸成一口钟,吊在城隍庙内,以警世人。如何?”张勇问道。
“甚好!”
此时众人酒劲已过去了七八分,品过味来。拆庙虽未直接起义,可政治意义却非同小可。不好,这下惹大祸了!
张勇朝早已安排在门外的家奴使了个眼色。
那人立即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诸位老爷,不好了!完知州听说老爷们拆了南宫,说是谋反,已派人抓老爷们回去抄家问斩了!”
完知州,指的是清浑源知州完自成。这是个“好官”,孝顺父母、爱护百姓,不征苛捐杂税。来浑源四年多,倒是让本地百姓的日子好过了些。这反而给张勇的起义造成了大麻烦。越是贪官污吏横行的地方,起义越容易;越是“好官”控制的地方,起义越难。没法子,逼得张勇想出了拆庙这一招。
“诸君,清军已经在抓人了,决不能束手待毙,速速随吾起事!”张勇大呼。
“起事!”
“复衣冠!”
“反清复明!”
早已安排好的家奴们高呼。
张勇的几个朋友皆是本地豪族,势力很大,一起起事可不得了,很快便聚集了千余人。
浑源知州完自成毫无察觉,正在州衙处理公务。上午,他还察看了麦田长势。今年天气转暖,地里收成不错,百姓们应该能过个好年!想到这里,脸上浮现出开心的笑容。
忽然听到州衙一阵喧哗,“杀虏官”,“复大明”??
张勇杀了进来,手起刀落,“好官”完自成人头滚落。
占了浑源州后,张勇的义军扩大到三千人,他率义军包围了应州,直接威胁雁门关的后方。
??
雁门关之战已经打了大半月了,任亮为了向范友贤邀功,亲自攻关,部下王堇英、郭彦、王全、巴山虎诸将,个个效命。已然攻下了关外所有据点,又猛攻关城。
范友贤也命炮手、弓手、铳手,向关上射击,掩护义军登关。
“弟兄们,破关的时候到了!”
任亮的部将王全跳上了关墙,等接着巴山虎也登了城。
清大同副将朱衣客暗叫了一声:完了!他此时身边已无多少兵马,难以发动反击,赶明军下城。
“援军来了!”
忽听部下大呼,一队清军从围城进入了关城。
来的是马鸣佩的爱将、督标参将吴守祖,后面则跟着马鸣佩。
吴守祖能被马鸣佩选中为督标参将,靠的是一手好箭术。上得关来,张弓搭箭,一箭便射穿了王全的脖子。
接着向义军反扑,巴山虎见势不妙,撤下城去。
“督宪,您若再不来,末将便交待在这了”,朱衣客泣道。
马鸣佩笑道:“本督这些天征调各县守备营,耽误了些日子”。原来马鸣佩见自己兵少,将山阴、马邑、朔州诸县守备营扩充到军中,把督标由五千扩充到七千,等候各地守备营,延误了些日子。
关墙下,任亮向范友贤请罪,“大将军,末将无能,未能攻下雁门关”。
“本帅都看见了,若不是清虏来了援军,关城必破,此战不怪汝”,说完,范友贤温言抚慰,笑咪咪地扶起了任亮。这温暖和煦的笑容,与光武帝朱亨嘉如出一辙。
见到范友贤这慈祥的笑容,任亮感动莫名。吾是山贼出身,又吃了败仗,大将军不但不责怪,反而好言好语地宽慰吾。爹亲娘亲,都没有大将军亲啊!誓以死报之!
第534章 山西(九)
“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兵圣这话说着容易,做起来难。
马鸣佩死守雁门关不出来,范友贤、李定国想尽办法也做不到伐谋、伐交和伐兵,只好使用下策:攻城。
不分昼夜,时刻不停地攻。
彭明扬、陈豹、杨秉胤、周世民、任亮诸部,轮番进攻。无奈雁门天险,着实难打,每一波进攻都留下一地的尸身。
“呜~呜~呜~”
撤退的号角吹响,彭明扬满脸羞惭地退了回来,向范友贤请罪,“末将无能,请大将军责罚”。
“罢了,雁门天险,非汝之过。明日多放铳炮、继续攻打。本帅倒要看看,山上的鞑子能坚持多久”,范友贤微愠道。
“督宪,今日我军又杀伤六百多明军,自身伤亡不到三百”,游击张玉向马鸣佩报告。攻城战中,防守的一方伤亡,往往要大于进攻的一方,雁门又是山城,这个交换比就更大一些。
马鸣佩点点头,“只要坚守三个月,朝廷的援兵必来”。
这话是在给部下壮胆,其实他心知肚明,明军正在攻打北直隶,清廷根本派不出多少援军来救山西。
“禀督宪,应州急报,浑源州发生叛乱,匪首张勇包围了应州”。
马鸣佩正给部下打着气,后院起火,传来军报。拆开一看,脸色大变。应州位于山阴县的东北方,扼着雁门关的粮道。
焦急地踱着步,忽然开口道:“雁门关看来是守不住了,往山阴撤吧”。
趁着夜色的掩护,一队队的清军撤出围城,向北逃窜。
次日,明军周世民部攻向雁门关,但见空荡荡的,杳无人烟,不由得狐疑,报于范友贤,“清军忽然弃关而走,末将担心有诈,未敢追击”。
“嗯,汝做得甚妥。今日且在关上歇息,多派哨探,打听鞑子消息”。
不战而得雄关,范友贤心里欢喜,与诸将同游。但见山脊长城,其势蜿蜒,不由感叹:“壮哉雁门,真个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啊!”
山风徐来,激起壮志满怀,作《长亭怨·雁门》一词曰:
凄凉曲,雁门高处。
不闻人烟,但见征骨。
大雪封城,老天留客,山无数。
古之名将,魂化作,长青树。
好树舞长风,佑我辈,扫平胡虏。
战鼓,问江山谁主,且看大明光武。
横刀北向,吓煞了,雪中狐兔。
好汉子,铁马金戈,
杀出个,太平之路。
竟意气飞扬,挽起长弓射虎。
这个时代,文风鼎盛,不管有没有功名,只要识得几个字,便要吟诗作词。范友贤虽然文化不高,词风不雅,但却自有一股武人纠纠气势。众将听了,皆大声叫好。一半是拍马屁。一半是真觉得好。
??
马鸣佩仓惶地由雁门关撤到了山阴县,一刻也不敢耽搁,又往应州而来。
应州城,只有五百守备兵,被张勇、赵杰的三千义军,攻得摇摇欲坠。
马鸣佩当机立断,令朱衣客、吴守祖攻打义军两翼,张玉、马雄镇攻打中央。
义军没料清军会弃雁门关来打自己,一时间手忙脚乱。
“张兄,汝快撤,吾来断后”,赵杰对张勇说。
“岂有此理!吾乃主将,怎可先撤。汝等先走,吾来断后”,张勇不肯。
赵杰无奈,只得先撤。
“哒~哒~哒~”
清军游击马雄镇率数十骑驰向明军,他是总督马鸣佩的儿子,二十多岁,血气方刚。
张勇取出了自己的硬弓,当年他便是靠此弓考上的武举。
偷偷搭上箭,瞄了起来,“嗖”的一箭飞出,正中马雄镇额头
听说自己的儿子阵亡了,马鸣佩发了狂,“给本督杀尽这些贼寇,一个活口都不留”。
张勇拼死阻挡着追兵,血染战袍,仍呼杀虏。
“噗嗤”,吴守祖的大枪刺入了他的胸膛。
清军追击义军一直到浑源州,将义军残部赵杰等,斩杀在浑源城中。
因为有丧子之痛,马鸣佩对参与起义的义军家人,进行了血腥报复,屠戮了五千多人,抄家无数。
虽是解了他的恨,却也耽误了时间。
好不容易率军来到桑干河边,却见烟尘滚滚,却是明军追上来了。
范永贤将军中骑兵尽拨于陈豹指挥,令其率两千多骑先行,自己率大军紧跟。陈豹仗着马速,日夜兼程,终于在桑干河南岸,追上了清军。
此时明军主力尚远,只有两千多骑兵,清军却足有万余。
可马鸣佩已经失去了斗志,只想赶紧撤回阳和卫与鄂硕会合。
他唤来张玉,“张游击,汝率本部阻挡明军,掩护主力渡河”。
“嗻!”
张玉率两千兵马拦住了陈豹的去路,马鸣佩则率诸将扎竹筏,迅速渡河。
“汝等都紧跟着本镇的马尾,本镇不死,冲锋不止”,陈豹对部下大声呼道,一马当先,杀向张玉。他将部下列成了五十人为一排、整整四十多排的纵队,呼啸着冲向张玉的将旗。
一根狼牙巨棒,远刺近砸,手下竟无一合之敌。
清军不由胆寒,张玉见势不妙,亲自来战陈豹,欲挫明军锐气。
“嘭!”
巨大的狼牙棒带着风声,震落了张玉的刀,又回手一刺,棒上铁刺,刺穿了张玉颈部,立时毙命
杀了张玉,陈豹继续杀向正在渡河的清军。
此时清军已渡过了一小半,已渡的自然不肯回来拼命;没渡的则拼命向河边挤,想渡河。
将无战心、兵无斗志,正合了兵法上“半渡而击”的精髓。
两千多骑兵,杀一心只想逃命的清军如砍瓜切菜,驰入阵中,连劈带砍,一口气斩杀了五千清兵。
桑干河水,为之赤红。
马鸣佩清点兵马,不足六千,欲哭无泪,撤到了桑干河北岸的栲栳山,据山而守。谓众将道:“如今只剩数千残兵,看来这栲栳山便是本督的埋骨之地了”。
诸将皆默然。
次日,马鸣佩整理好战袍,准备最后的血战。
“督宪,明军撤退了”,参将吴守祖风风火火地禀告。
??
“哎!可惜,可惜,只差一点便能取了马贼的人头”,范友贤惋惜地对李定国说。
“大将军,京师的重要性远大于山西,陛下调我等入北直隶,是从大局考虑”,李定国笑道。
“鸿远,这个道理本帅自然知晓”。
范友贤叹了口气,“唉!只是便宜了马鸣佩那奸贼!”
第535章 宁古塔
奉
天承运
皇帝制,曰:鸿恩浩大,故能君临万邦;德泽天下,遂使四夷宾服。朕继祖宗之遗德,以御天下,凡天覆地载,莫不尊亲朕命。昔我太祖高皇帝,驱逐蒙元,诞育多方,北置奴儿干都司以御各族。
此地,大明之故土;锡伯、达斡尔、鄂温克、鄂伦春、赫哲、奇勒尔、费雅喀等族亦我大明之民。朕不敢弃祖宗之地,绝亿兆臣民之望,遂增设承宣布政使司衙门、提刑按察使司衙门以治之。
朕惟治世文戡吏部尚书顾奕、辽东巡抚邝露,实朝廷之砥柱、家国之干城。特加尔顾奕奴儿干总督、兵部尚书,统辖奴儿干兵事;加尔邝露奴儿干巡抚、督察院佥都御史,提督军务。望尔等实心任事,勿负朕望。钦哉,特谕。
制诰
光武四年十一月十九日
之宝
??
原先的奴儿干都司衙门、现在的辽东巡抚衙门,邝露苦笑,皇帝大笔一挥,自己便由辽东巡抚变成了奴儿干巡抚。又增设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大明朝以三司代行省,这实际上是在奴儿干设行省了。
这道旨,表面上看,有些混乱,既让总督顾奕统辖兵事,又让巡抚邝露提督军务。全大明只有四川总督和奴儿干总督一样,只管一个省,其他的总督都管着好几个省。四川是因为位于边陲、藩镇多;奴儿干嘛,则是因为面积太大、离得又远。
这地方相当于后世的黑龙江、吉林,俄罗斯的库页岛、哈巴罗夫斯克、涅尔琴斯克等地区,以及更北,面积两百多万平方公里。
从长久看,朱亨嘉想在此地设黑龙江、吉林、尼布楚三个行省。不过目前,大明在奴儿干的实际控制区只有苦兀岛(库页岛)、奴儿干都司、喜申卫(伯力)一带,其他地方大多是由名义上归附大明的大大小小的部落组成。所以暂时只设一个奴儿干行省,日后等有效控制了这一大块地方,再增设。
奴儿干离得太远,易生动乱,让顾奕和邝露都掌军权,也有让他们互相牵制之意。倒不是皇帝不信任他俩,恰恰相反,这两位都是朱亨嘉的心腹,忠得不能再忠的大臣。可是帝王之道,首在制衡,只有让大臣们互相牵制,皇帝才能睡得塌实。身为帝王,没有一个大臣可以绝对信任,所以才称为孤家寡人。
让顾奕到地方上担任总督,也有让他历练一下、镀镀金、日后入阁之意。他一直在中枢干,没有封疆一方的经验,不利于日后的发展。朱亨嘉把这层意思透露给了顾奕,效果很好,听说干一段时间便能入阁,顾奕冒着严寒,欢天喜地地直奔奴儿干。
??
顺治帝调走了鳌拜的大军后,清廷在奴儿干和辽东的局势便由主动变成了被动。
大明平北将军杨怀、辽东总督佟养甲,趁机从凤城向清军发动了反攻。钮祜禄·遏必隆只剩下两万兵马,抵挡不住四万多明朝联军,不得不放弃了鸭绿江沿岸地区,撤到兀拉山城一带防守。杨怀率军从鸭绿江进入婆猪江,重新逼近兀拉山城,威胁满清的兴京赫图阿拉。
大明荡胡伯阮进则在奴儿干地区发动了新的攻势。
自从在古鲁河一带偷袭并斩杀了满清名将、宁古塔昂邦章京沙尔虎达后,明军声势大振,先后攻占野吉河卫、野木河卫、罕答河卫、塔亭卫、满泾卫、弗朵河卫等十余卫,收伏了锡伯、达斡尔、鄂温克、鄂伦春、赫哲、奇勒尔、费雅喀等族三十多个部落。
目前,加上苦兀岛的人口,控制区内,已经有了二十多万各族百姓,这在人口稀少的奴儿干地区,已是极多。阮进从各族中招募军士,部下的六千中朝联军,竟然增加到了一万五千人。
他留下部将马思文、申浏的五千兵马分守各地,自己率一万大军继续西进,目标:满人的祖地宁古塔。
一路上,势如破竹,乞勒尼卫、伏里其卫、阿古河卫等二十余卫俱被攻下,一直打到宁古塔所在的甫儿河卫。控制区又增加了三十多个部落、近二十万人口。
阮进留下四千兵驻守各地,带着五千多兵马来到了宁古塔城下。
在宁古塔,他碰到了“老熟人”、达斡尔族首领根特木尔的使者。明军斩杀沙尔虎达后,沙尔虎达之子、宁古塔梅勒章京巴海调回了原本在尼布楚围剿根特木尔的甲喇章京海塔、尼噶礼,根特木尔的日子又好过了起来,成功策反了尼布楚一带十余个部落归顺大明。
阮进狠狠地夸了根特木尔一顿,让使者告诉根特木尔,好好地防范罗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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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上的宁古塔有新旧二城,此时的宁古塔指的是旧城,在今黑龙江省牡丹江市一带。
满语,“宁古”是六,“塔”是个,所以宁古塔的意思是“六个”。相传这一带有兄弟六个,各占一方,故名宁古塔。
一些史家将此地与满清“六祖”联系起来,说努尔哈赤曾祖父福满所生的六个儿子曾居此地,故称其地为宁古塔贝勒,简称宁古塔。
又有史家认为满清六祖各筑城于辽宁新宾苏子河谷一带。老大德世库建了觉尔察城,老二刘阐建了阿哈伙洛城,老三索长阿建了和洛噶善城,老四觉昌安建了赫图阿拉城,老五包郎阿建了尼玛兰城,老六宝实建了章甲城。因为努尔哈赤的祖父是老四觉昌安,故以此支脉为宗室,扎黄带子,其余五支为觉罗,扎红带子。
不管怎么说,满人一直都视宁古塔一带为祖地,“南瞻长白,北绕龙江,允边城之雄区,壮金汤之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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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光武五年一月十一日,宁古塔北郊,大明荡胡伯阮进的五千三百军队,与清梅勒章京巴海的四千清军展开了决战。
后世史家们一致认为,宁古塔之战规模不大,意义却非凡,这是确定吉林归属的决定性战役。
仗一开打,巴海便令甲喇章京海塔、尼噶礼,各带一千骑兵,从两翼包抄明军,自己率两千骑直捣明军中军。
阮进令谭布、岳尔多各率一千骑兵,敌住两翼的清军,自己率三千三百名士兵在中央列阵。
这三千三百名士兵有三百炮兵,一百门新型虎蹲炮,三千名配带着刀盾的火铳兵。杨怀仿照红毛夷人的战术,集中了全军所有的三千杆火铳于中央,列成五排,每排六百名。一排排射击、蹲下、装弹??
连绵的铳声,一直响个不停,将凶悍的关外八旗,成片的射倒。
大多数清军倒在了阵前,偶有悍勇的冲到阵前,刚砍倒明军,便被明军火铳手的腰刀砍翻。
伤亡越来越大,巴海咬着牙亲自冲锋,
“呯!呯!呯!”
铳响了,伏于阵中的明军神射手向巴海射击,他们的目标是清军将领。
“叭!”
巴海跌下马来,心脏被射穿。
他一死,战役很快就结束了,明军以伤亡六百人的代价,攻下了宁古塔。
满人的祖地,丢了。
第536章 三京(一)
赫图阿拉,满清龙兴之地,关外“三京”之第一京:“兴京”。
这座城是清太祖努尔哈赤的出生地,他在此建都称汗,又在此指挥了萨尔浒之战,被皇太极称之为“天眷兴京”。
那意思,这地方风水好,得天之眷。
风水这种事,说不准。但努尔哈赤身经百战,他将国都建于此,从军事上说,却十分有道理。
此城依山势筑于一条东西走向的山岗之上,峭壁峥嵘,三面环水,四周筑有高高的城垣,内城周五里,外城周十里,设九门:南三门、北三门、东二门、西一门。
努尔哈赤时代,外城驻扎着八旗精锐,什么点将台、校场、仓廪,应有尽有;内城则建有汗王宫、八旗衙门、文庙等。人口超十万,在关外已是一等一的大城。
后来八旗入了关,人口大半南迁,城里只剩三万人,可城防却是极坚固的。
钮祜禄·遏必隆盯着从宁古塔逃回来的甲喇章京海塔、尼噶礼,脸色阴沉地可怕。钮祜禄,满语:“狼”,钮祜禄氏在朝中号称“狼一窝”,是可以和“佟半朝”家族掰手腕的大家族。他们家和爱新觉罗家同气连枝,自然是要和大清共存亡。
气哼哼地问道:“宁古塔是怎么丢的?”
“明军在阵中布满了火铳,足有数千杆,还有百余门火炮,炮轰铳射,他们的军队数量又多于我军。儿郎们奋不顾死地冲上去,上去一批,被射倒一批,巴海章京便是冲锋时被明军射死的”。
海塔和尼噶礼边说边失声痛哭。
遏必隆叹了口气,“宁古塔并没有多少守军,明军的火器又犀利,此战非汝二人之罪,下去歇息吧”。
一等公栋鄂·朋春说道:“大帅,当务之急是派良将守住兀拉山城,防止明军继续往西攻打辽阳和沈阳;您则坐镇赫图阿拉”。
遏必隆点点头,“守兀拉山城非萨布素和郎坦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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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怀的四万多大军来到了兀拉山城。
此城亦是满人的祖地,努尔哈赤五世祖董山曾率三百余户迁居于此。风景很好,青山如黛,绿水如泓,雾海奇峰,古松幽壑。
“郎坦章京,汝守一线天,我守飞来峰,谅明军插翅难过”,萨布素一眼便看出了守兀拉山城的关健所在。
郎坦点点头,与萨布素各守一方。
这两位历史上都是抗击沙俄的名将,此时作为青年将领,已经在伏击察哈尔部阿布鼐的战役中展露头角。
他俩兵不多,不过五千人,却皆是身经百战的关外八旗,精锐得很。又扼守着险要,面对着四万三千明军,思毫不怵。
一线天,最窄处仅可供两三人通过。
大明平西伯王朝先,端起了酒碗,敬选锋。面前的三百选锋,个个皆是明军中的精锐,一人捧着一碗酒。
“弟兄们,待会儿便看汝等的了”,王朝先一饮而尽。
“平西伯放心,我等决不给您丢脸”,选锋把总王英一饮而尽。
好个王英,手持双刀,登山而行,三百部下,头顶藤牌,敏捷如猿猴。
“哼”,郎坦冷哼了一声,手一挥,三百铳手列成三排,铳口瞄准了一线天出口。
他很有耐心,一直等到明军的选锋快冲出一线天后,才喊了声“射!”
“呯~呯~呯~”
密集地弹雨射向密集的人流,血肉横飞。
铳声不停,倒下的人不断。
“扑通”,王英栽倒在地,双刀落地。
最后一个选锋倒下了,明军进攻的号角犹未停。
“可恶!”
王朝先一拳砸在了山石上,拳背见血,却宛如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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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来峰,傲然屹立在群峰中。
萨布素在峰上筑了壁垒,令弓手、铳手立于垒后朝下射,礌石、滚木、箭矢、铳弹,雨点般泼下,明军伤亡惨重。
号称“横纲顾三”的顾忠、绰号“陈大刀”的陈泽等多位明军勇将,都拿这险峰无法。
“大帅,末将建议夜袭飞来峰”,总兵罗蕴章向杨怀建议”。
“夜袭?”
杨怀眼神一亮,暗忖这倒是个好法子,激励罗蕴章道:“罗总镇,汝若能夜取飞来峰,本帅定上奏圣上,议汝为首功”。
“首功”二字对罗蕴章极有吸引力,当即挑出八百精锐,候夜深人静,蹑手蹑脚往山上潜行。
“叮叮当当”,铃铛响了,却是萨布素在壁垒前栽下木桩,系以细绳,绳上穿着铃铛。
登山的明军不小心触响了铃铛,顿时叮当乱响。
“敌袭!”
清军顿时从梦中醒来,掷下礌石、滚木、万人敌。萨布素严令,寐不解甲,所以清军的速度很快。
夜色中,不停地传来惨叫声。
为了确保奇袭成功,明军未打火把,看不见滚来的礌石滚木。
“啊~”
一根大木头,将两名明军撞落了山崖。
“儿郎们,随我杀”,萨布素左手持火把,右手持刀,率亲兵反冲向明军。
此时的明军已不成队列,乱成一团,纷纷掉头往山下跑。
“呀!”
罗蕴章一个不慎,右脚踏空,坠入山崖。
“总镇!”
亲兵的哭泣声,久久回荡在山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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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不想这小小的兀拉山城竟如此难打!”
杨怀折了大将,连连叹气。
“大帅,察哈尔部的颜虎鲁克寨桑求见”,左右来报。
当年,蒙古察哈尔部的阿布鼐反清身亡,颜虎鲁克寨桑、额乐素保护着马喀塔、布尔尼逃至杨怀军中。朱亨嘉为了拉拢察哈尔部,封阿布鼐四岁的儿子布尔尼为怀顺王。
这颜虎鲁克寨桑在察哈尔部中资历甚老,乃是布尔尼的爷爷林丹汗的老臣。
“他来干什么?”
杨怀忽然笑了,军中有一老,如同有一宝,难道是给本帅献策来的?
“唤他进来吧”。
果不其然,颜虎鲁克寨桑一入大帐,便献上了锦囊妙计。
“大帅,末将昔日不得已投降清虏时,曾被派往此城驻守过一段时间。兀拉山城虽险,却有一弱点:缺水。山上的水源只有城中偏西侧的“天池”和城东侧的“饮马湾”两处。这两处泉水,虽然终年不枯,但水量少,仅能供千人饮用。山上的清军却有五千众,若想喝水,必须从东部山脚的桓龙湖打水。只要派重兵封锁由山顶至桓龙湖的小道,清虏便不战自溃了!”
“哎呀”,杨怀大喜,抚颜虎鲁克寨桑之背赞道:“非老将军,无以克此城!”
第537章 三京(二)
兀拉山脚下的桓龙湖是极美的,水波不兴,清如明镜,可见游鱼。
偏有煞风景的,大明总兵李如碧凶神降临。杨怀听了颜虎鲁克寨桑的话,便派了这狠人断敌水源。
这位乃是大贼出身,杀人狠,打仗更狠。一到桓龙湖,就挖断了挑水上山的山路,还立了三道栅栏,栅栏后筑起土围,等着清军取水。
次日,清军的取水队吃了大苦头,被砍翻十几个。
“章京,不好了,明军切断了我军水源”,飞来峰上,萨布素接了军报,长叹一口气,“怕什么还真就来什么!”
亲率一千五百八旗来夺水源,在严阵以待的李如碧五千精兵面前,碰得头破血流,折损了数百士卒,毫无所得。
萨布素只好找郎坦商议,“郎坦章京,我军水源不足,兀拉山城守不住了。我欲撤往辽阳,汝看如何?”
辽阳是满清关外“三京”之第二京:“东京”。这是一座极浪费的都城,努尔哈赤从赫图阿拉迁都于此仅三年,皇太极又看中了沈阳的地理位置,建起了“三京”之第三京:“盛京”。真得很浪费!辽阳的宫殿修好后,皇太极一天都没住过,便搬到了沈阳。
“唉!也只好如此了!”
二将带着剩余的四千兵马连夜撤离,刚撤到太子河畔,大明平北将军杨怀的兵马忽然从芦苇丛中杀出。
杨怀乃是宿将,一切断水源,便料到清军会逃,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杀~杀~杀~”
到处都是明军的军旗,漫山遍野、遮天蔽日。
郎坦好不容易杀出重围,驭马往太子河对岸泅去。
“射死他”。大明平西伯王朝先大吼。
“咴聿聿!”
箭雨射死了郎坦的战马,身着铁甲的他浮不起来,沉入了河底。
萨布素则遇上了陈泽的大刀,好一口大刀,数十斤重。平时他并不惧,可如今四面楚歌,人没了斗志,只想逃命,武艺发挥不出来。战不多时,陈泽那把四十多斤的大刀便饱饮了他的血。
兀拉山城之战,打得太艰难,事后杨怀作诗回忆道:
《战兀拉山》
鏖战白云边,
顿兵马不前。
杀气传天阙,
深山鸟飞绝。
胡虏无国运,
兀拉少水源。
笑无天上客,
化湖至山巅。
??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打仗打得便是气势,杨怀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自然懂这个理。拿下兀拉山城,只休整了一日,全军便以摧枯拉朽之势往满清的兴京赫图阿拉而来。
这可是清廷的龙兴之地,丢了便是死罪,遏必隆没有退路,与朋春、海塔、尼噶礼诸将拼命整顿城防,又从城里的三万旗民中征集五千旗丁,加上一万五千战兵,据城死守。
和兀拉山城一样,赫图阿拉亦建在山上,不过可比兀拉山城大得多,城廓两重。内城周五里,外城周十里,光城门就有九座。
更难打的是东、西、北三面环水,不环水的南面地势却最高,也最险,峭壁峥嵘。
杨怀环顾诸将,作起了战前激励,“本帅知道,赫图阿拉是块硬骨头,可再硬咱们都要把它啃下来。萨尔浒的忠魂在看着咱们,大明的亿兆百姓在等着咱们克满洲兴京的消息。弓上弦,刀出鞘,向着赫图阿拉,前进!”
“复明祚,克虏都。杀~杀~杀~”
四万明军呼啸着杀至。
陈泽攻西门,李如碧攻东门,顾忠攻北门,王朝先攻南门,杨怀和佟养甲亲自在东门督战。
明军以东门和南门为攻城重点,在两面城墙外各筑起了十余座炮台。炮声隆隆,红衣大炮的威力巨大,有几颗甚至越过城墙,射入城内的校场、仓廪。然而毕竟是山城,墙基与山体浑然一体,被轰得千疮百孔,仍坚如磐石。
“将士们,随我杀虏,先登者升一级,赏银百两”,李如碧大贼本色发作,一脸狰狞,悍不畏死地冒着箭雨,顶盾持刀,亲自登城。主将拼命,三军忘死。“万胜”,“万胜”,“万胜”??部下气势如虹,排山倒海般奋勇冲杀。
见其如此悍勇,杨怀欣喜,谓佟养甲道:“佟督宪,这李如碧真不愧是我军猛将,打仗嘛,便得有这种一往无前的气势!”
佟养甲亦抚须叹道:“若人人皆如李如碧,今日定能拔城?”
李如碧很勇猛,东门守将朋春却有智。他立于高台,见明军主将居然亲临一线,忙令身边的十几名射雕手瞅准李如碧齐射。
“呀!”
李如碧手臂中箭,从云梯上摔下来。还好甲厚,其他部位未被箭矢射穿。
“总镇!”
亲兵们急忙护着李如碧往后撤,主将受伤,明军的士气便弱了,被赶下了城。
其他三门亦没攻下来。
连攻十天,明军损兵三千,却始终不能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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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古塔,阮进很高兴,他升爵了,刚接到光武帝下的旨意,封他为荡胡侯,由伯爵到侯爵,可是飞跃。
随着光武帝的皇权越来越稳固,对爵位的控制也越来越严,非大功者不得封爵,想升一级,极难!阮进跟着朱亨嘉,由南打到北,攒了无数战功,方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升了爵,干劲更足了。
阮进从归顺的部落中又招了两千新兵,继续讨伐不肯归顺的部落,又先后攻下了阿速江、讹答剌、禾屯吉、合兰城、虎儿文诸卫。他令儿子阮骏留守宁古塔,自己率谭布、岳尔多、傅勒赫等将、三千五百骑兵,赶至赫图阿拉城下。
杨怀很高兴,不是因为来了阮进的三千五百骑兵,而是因为谭布、岳尔多、傅勒赫三人。
这三位将领可都是满洲高官,尤其是傅勒赫,乃阿济格之子,爱新觉罗家的成员。用他们来动摇鞑子军心,最妙不过。杨大帅是读过兵书的,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赫图阿拉的旗人们听着,我是正黄旗的谭布,顺治帝残暴,屠杀我兄长谭泰等功臣,大明光武皇帝仁慈,赶紧放下武器,投奔仁主”。
“在旗的听着,我是正黄旗的岳尔多,大明的军队已经包围了这里,抵抗是徒劳的,速速归降,我保汝等活命”。
谭布和岳尔多大声劝降,得到的回答是一阵箭雨。
“城上的奴才们听着,我是和硕英亲王阿济格之子、爱新觉罗·傅勒赫,汝等的主子,连我都归顺了大明,汝等还打什么?速速弃械归顺,过太平日子吧!”
这一回,城上一片沉默。
蓦然,城头上传来了遏必隆的吼声,“此人已被削出宗籍,再也不是爱新觉罗家的子孙,乃是叛逆。给我射!”
“嗖~嗖~嗖”,箭雨一片。
第538章 三京(三)
时光永是飞逝,赫图阿拉之战一打便是一个多月,杨怀顿兵于坚城之下,无可奈何。
辽东总督佟养甲找到他,“杨公,我军久攻坚城,日久易生变,当别图良策”。
“哦,佟公有何妙计?”
“予以为,赫图阿拉有山川之险,久攻无益,不如围而不打,往西攻占辽阳和沈阳”。
杨怀连连点头,“督宪此言与吾不谋而合啊!”
遂令平西伯王朝先、总兵李如碧领兵两万监视赫图阿拉,自领两万余兵马往辽阳出发。
当年努尔哈赤夺下辽阳,召集诸贝勒大臣问:“天既眷我,授以辽阳。今将移居此城耶,抑仍还我国耶?”他说此话时,其实已决定将都城由赫图阿拉迁到辽阳。结果贝勒诸臣都说回赫图阿拉为好。努尔哈赤发话了:“国之所重,在土地人民;今还师,则辽阳一城,敌且复至,据而固守。周遭百姓,必将逃匿山谷,不复为我有矣!舍已得之疆土而还,后必复烦征讨,非计之得也。且此地乃明及朝鲜、蒙古接壤要害之区,天既与我,即宜居之”。楞是顶着压力迁都辽阳。
此城既是满洲的东京,自然还是有兵的。
清梅勒章京乌库礼急唤梅勒章京佛尼勒、邓光明,奉直大夫曹振彦商议。
“明军逼近辽阳,公等何以教吾?”乌库礼双目奕奕地盯着佛尼勒、邓光明和曹振彦。
“城内尚有满蒙汉七千八旗,愿随章京死战”,佛尼勒是满人,当即发声吼道。
“末将愿遵大将军号令”,邓光明亦入了旗,接着表态。
诸人中,曹振彦地位最低,他虽入了旗,官拜奉直大夫、正白旗汉军佐领,却是包衣的身份,一介家奴而已。
曹家乃北宋名将曹彬之后,曹振彦的父亲曹锡远做过大明沈阳中卫指挥使。降清后,被编入正白旗,成了多尔衮的包衣奴才,后来随阿济格镇压姜镶起义,屠了大同城。因功,一步步升了奉直大夫,儿子曹玺也被提拔为二等侍卫。再后来,多尔衮倒了霉,正白旗成了顺治帝亲掌的上三旗之一,曹振彦又混成了顺治帝的亲信。
“章京,吾以为应当迅速将城里的青壮百姓,尽皆征发守城”。
乌库礼点点头,迅速强征了六千壮丁,交于曹振彦,留守辽阳;自己则带着七千满蒙汉八旗兵出城迎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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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军先锋阮进部进抵辽阳南城外。
乌库礼趁着明军主力尚未到来之际,率梅勒章京佛尼勒、邓光明出南城五里,扎营结阵,猛攻明军。
清军有骑兵四千、步兵三千,明军只有三千五百骑兵。面对数量是自己两倍的敌人,伤亡惨重。
阮进心里清楚,首战的胜负直接影响着辽阳的归属。谓众将道:“敢退一步,除非吾死。汝等须先杀吾,而后退”。
说完,即匹马独进。
见主将如此勇猛,部下只觉得胸中有团火焰在燃烧,纷纷紧跟往前。傅勒赫引军奋勇直进,驱骑向敌,奋力冲杀,攻击清军左翼。他虽姓爱新觉罗,杀起清军来,却比别人更狠。
左翼的敌人是梅勒章京邓光明的两千八旗汉军,战力不如中央和右翼的满蒙八旗。
“放炮”,邓光明吼道。
清军迅速放好小炮,只轰了一轮,傅勒赫便率八百骑驰至。杀入阵内。
邓光明的军阵乱了,不得已后撤。左翼失利,影响了清军的攻势,双方僵持在一起。
一个时辰后,明军陈泽部赶到,渡太子河,与阮进两面夹攻,乌库礼始退。
次日,阮进、陈泽猛攻清军营寨,双方激战,状态胶着。
当夜,明军在城南七里处扎营。
第三日,杨怀亲率主力来了,旌旗蔽日,弥山亘野,莫测首尾。
看着一眼望不到头、正缓缓渡过太子河的明军,乌库礼咬了咬牙,低吼道:“撤退,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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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阳城是建在元故城之上的一座古城,分南北二城,两城相连呈“日”字形。周二十四里,其中南城周十六里,北城周八里。太子河从城南顺东墙外向北流过,很好地掩护着这座满人的东京。
杨怀见南城东面的平夷、广顺二门,虽有太子河作屏障,却因涨水时受水流冲刷,墙基没有其他各门坚固,遂安营东门外,筑炮台十座,铳阵两层,对城头连发。
在铳炮的掩护下,明军顾忠部从外渡壕,大呼而进。
佟养甲、陈泽领军攻打南城其余四门,阮进攻打北城三门。
杨怀亲自在南城东门督战,一排由亲兵组成的督战队,杀气腾腾,无令而退者,便吃一刀。
好个顾忠,迅速在壕沟上搭建了几十座浮桥,在楯车掩护下,步兵在前,弓手、铳手在后,直抵平夷、广顺二门。
东门角楼上,曹振彦见明军来得凶猛,不再隐藏实力,下令开炮。
此人是用炮的高手,曾经当过满清的炮兵教习。辽阳作为清廷的东京,城墙上自然是有炮的,东城有大小火炮二十余门。明军搭浮桥渡壕时,他故意隐藏实力,一炮不发,硬是等到密集攻城时才开炮。
大炮连射不止,明军未料到清军有炮,伤亡不小,士气受挫。
顾忠火了,当年的大海盗“横冈顾三”没受过这个鸟气,拔刀便要拼命。
“呜~呜~呜~”
撤退的号角却响起,不得已后撤,气哼哼来见杨怀,“大帅,鞑子甚是狡猾,末将正欲杀上去解恨。为何鸣金收兵?”
杨怀一笑,“没料到鞑子居然有炮,没必要冒着炮火硬攻。明日吾从其他各门再调些炮来,跟鞑子对轰。汝若不解恨,夜间可以率部偷城试试”。
“今晚定让鞑子知道我军的厉害”,顾忠领命回营休息。
“父亲,明军撤了”,曹玺喜滋滋登上角楼见曹振彦。
曹振彦却一脸郑重,“须防明军偷城,今夜吾守平夷门,汝守广顺门”。
晚上,顾忠率八百精锐,扛着梯子,潜行至东城偷袭。忽然铳弹如雨,矢镞纷飞,城头出现了大量手持火把的清军。偷鸡不着蚀把米,折损了三百精兵。
“狗鞑子,等杀上城,吾要剥了尔等的皮”,顾忠气得跳脚,悻悻回营。
次日,杨怀多调火炮与清军对轰,明军炮多,渐渐压制住了清军炮火,占据上风。
第539章 三京(四)
一壹浊酒对空饮,凄凄惨惨戚戚!
清弘文院大学士陈之遴在小院内坐着,独饮,忽然叹道:“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如此凄凉,只因他是在政治斗争中失败,被顺治帝贬到辽阳来的。
他是浙东海宁人,崇祯十年的榜眼,与钱谦益、吴伟业是知己。曾几何时,他也以大明的忠臣自诩,不料却受父亲牵连,被崇祯帝下旨永不叙用。心灰意冷之下,投了清。一投清,便卷入了政治斗争。作为南党首领的他,与北党首领冯铨水火不容。没斗过冯铨,被调到辽阳,任了个虚职。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忽有人接着吟唱,院中忽然出现了一个面白长须、三十多岁的高瘦汉子,身着锦衣,像是个富商。
“阁下何人?”陈之遴好奇地盯着高瘦汉子,居然不问他是如何进来的。
“外面已经打得如火如荼,学士居然有心情独酌,倒是好兴致。独乐乐,何如众乐乐?予愿陪学士饮一杯”,那人倒是不客气,大喇喇坐在陈之遴面前,取出酒杯,自斟自饮。
“有趣,有趣,居然还有人对吾这样的失意人感兴趣”,陈之遴大笑,不再问来人是谁。心想:此人若想说,自然会说;若不想说,多问无用。
堂堂大学士养气的功夫非来人可比,高瘦汉子终究憋不住了,开口言道:“予是锦衣卫北镇抚使马雄飞,想劝您献城归明”。
顿了顿又道:“钱督宪、吴巡按对您很关心”。
一听提起钱谦益和吴伟业的名字,陈之遴不由默然。前些日子,钱谦益曾给他写过信,劝其归明,他出于对顺治帝知遇之恩的感激,没有答应。若没有顺治帝保他,他早已被冯铨整死,受恩深重,怎忍背叛!
马雄飞见他不说话,攻心道:“王师兵临城下,您是汉人,一旦城破,必然被列入贰臣,抄家流放,家人何辜,受此惨祸?”
陈之遴闻言一震,依然不作声。
“君何愚!”
马雄飞叹道:“自古伴君好伴虎。您待在伪帝身边,自然不失优容;可如今远在辽阳,见不着伪帝,日子久了,恩宠自然就衰了。到时候,冯铨辈会放过您吗?”
此话击中了陈之遴软肋,他是经历过党争的,深知党争的可怕,一旦斗起来,便是不死不休。自己在清廷唯一的依靠便是顺治帝,如今自己久不在皇上身边,一旦失了圣眷,必然会被北党咬死。
良久,流泪道:“予愿归明。只是此生先负大明,又负大清,耻乎!耻乎!”
有人哭,便有人笑,马雄飞笑了,“闻君与东城守将曹振彦有旧,不妨劝其一并归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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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雄飞能登上锦衣卫北镇抚使的高位,可不是全因为他哥是马吉翔,自身也是有本事的。
能当上大明朝的大特务,没两把刷子可不行。好在马雄飞跟他哥一样,从小便又奸又坏,是玩阴谋诡计的高手,不然真坐不稳北镇抚使这个位置。
他策反陈之遴,乃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陈之遴与曹振彦皆是南方人,关系很好。陈之遴手上没兵,可曹振彦有。若能说动曹振彦,破辽阳便易如反掌。
实际上,策反曹振彦的方案,马雄飞拟了不止一个。
大明礼部郎中顾景星与曹振彦有姻亲,顾景星的姐姐顾椐嫁给了曹振彦之子曹玺。和曹振彦不同,顾景星义不食清禄,帮大明策反了清水师总兵梁标相,因此功被朱亨嘉任为礼部郎中。
他请顾景星给曹玺写封劝降信,顾景星欣然同意,一挥而就。
“姊婿曹兄台鉴:江南一别,竟十余年矣。北地苦寒,人心更冷。闻兄不得已降虏,编为旗人阿哈。呜呼!兄乃名将曹公彬之后、大明沈阳中卫指挥使曹公锡远之孙,金钱鼠尾,何面目见祖宗于九泉?名列奴籍,更为天下笑!每念及此,弟不禁泪下。今我大明光武皇帝陛下,雄才伟略,北伐中原,志在恢复。凡我汉人,莫不投效。如弟草芥之能,亦蒙恩擢。兄盖世之才、雅量高致,何不效鸿鹄以南飞,必得重用。夫良禽择木而栖,智者不立危墙之下。建功立业,拥旄万里,此其时也。百年之后,史册誉之,何其壮哉!何去何从,敬请思之。天高海阔,千万自爱。弟景星肃拜”。
辽阳曹府,曹玺偷偷拿此信给曹振彦看,父子俩相对唏嘘。
曹振彦流泪对曹玺说:“痴儿,经历了戊子之变,汝以为吾父子还有退路吗?”
戊子之变,是曹振彦和曹玺心中永远的痛,也是永远洗刷不掉的残污。
那一年,俩父子随阿济格征讨姜镶,攻下大同城,立了大功,正开心着,阿济格令他俩屠尽降卒和大同百姓。战场上刀枪血刃地杀戮,不觉得内疚,可要屠杀五万多赤手空拳的降卒和七八万手无寸铁的百姓,父子俩不想做。不做,便死,只能屠城。一想到那一日,五万降卒跪地求饶,大同城内血流成河的情景,曹振彦和曹玺便痛苦万分。
后来,曹振彦的玄孙曹雪芹曾说自己这两位祖宗,为此事,抱恨终生,惴惴不安。
确实,大同之屠太惨了!
“戊子之变,谁非赤子,误陷汤火,哀此下民,肝脑涂地。是非莫辩、玉石俱焚,盖以楚猿祸林、城火殃鱼,此亦理与势之所必至者,睇此芜城,比于吴宫晋室,鞠为茂草,为孤鬼之场者,五阅春秋。哲人以黍离之悲,彷徨不忍释者。”
不过也正因为曹振彦、曹玺父子在这次大屠杀中,双手沾满了无辜百姓的鲜血。他俩才获得了满洲权贵的信任,能杀尼堪的包衣,才是好包衣。
“儿明白了,这就把使者打发走”,曹玺叹了口气,将顾景星的信付之一炬。
“老爷,弘文院大学士陈之遴求见”,下人禀报。
??
“哎呀,陈公,您有事,召我等过府便是,怎么亲自来了?”
曹振彦对陈之遴很客气,毕竟是堂堂大学士、南党首领,虽然失势了,地位也比自己高得多。
“曹兄,你我是何等交情?何须虚礼。予此来是劝您归明的”,陈之遴直入正题。
“哎,吾亦想归明,奈何经历了戊子之变,回不了头了呀”,曹振彦叹道。
“兄谬矣!您屠的城有李成栋多吗?李成栋一归明,即被封侯,何曾追究过屠城之事?况且,当年之事,您是奉阿济格之命行事,如今连阿济格之子傅勒赫都归了明,您又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一言惊醒梦中人,陈之遴寥寥数语,便说动了曹振彦、曹玺父子。
夜晚,曹振彦、曹玺打开平夷、广顺二门,放明军进城。
明军精锐一入城,守军立即溃乱,全城土崩瓦解。
乌库礼、佛尼勒惨死在乱军中,邓光明被明军所擒后,枭首示众。
有意思的事情发生了。城里的百姓,不论满汉,皆启扉张炬以待,妇女亦盛饰迎门,甘为明军向导。
汉人喜迎王师,这是自然。但连旗人也恭迎王师,则有些不可思议。盖王朝末世,大多如此。这些旗民不愿与清廷共存亡,只想保住家人性命,又听说明军中有傅勒赫、谭布、岳尔多等满洲兵将,抵抗的意志便更弱了。欢迎明军,未必真心,只为保命耳。
清廷的东京:辽阳,被明军拿下。
第540章 三京(五)
沈阳,满语称“谋克敦“,汉译为“兴盛之城”。此时,满人的盛京城内,昂邦章京衙门里一片死寂。
弘文院学士、工部尚书他塔喇·苏纳海、正黄旗汉军固山额真李思忠与昭陵总管钟奈,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说话。盛京昂邦章京叶克书随鳌拜南调后,他们三个便成了沈阳城内职位最高的官员。
“额真、总管,明军已攻下辽阳,又北上渡过浑河,正往盛京杀来。是守城还是迎战,您二位得拿个主意呀”。
李思忠忍耐不住,先开了口。三人中,他的兵力最多,足有一万八旗汉军;苏纳海、钟奈则有三千满蒙八旗。
仗打到这个份上,满蒙八旗的青壮基本上都已入伍,只剩了些未长成的孩子和体弱多病的老人,难以大规模扩军,越来越依赖八旗汉军。李思忠部在建州婆罗江一带伤亡惨重,来到盛京一带休整。盛京有很多很早就降清的八旗汉军,他从中征召了六千新兵,补充了战损。不过这一万人的战力,和以前的一万旧部比,可差得太远。
钟奈叹了口气:“您二位可以据城坚守,吾职责所在,只能在城外殉国了”。
他是昭陵总管,肩负着守卫皇室陵寝的重任。昭陵里可是埋葬着清太宗皇太极和孝端文皇后,若让明军夷了先帝陵寝,多少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苏纳海把脸一沉,“总管说的是什么话!明军兵临城下,我三人的命运早已连在一起。若是让明军掘了昭陵,您以为皇上只会处罚您一人吗?”
这话说得极有理,若是明军把皇太极他爹的坟掘了,顺治帝要砍大臣的脑袋。绝不会只砍钟奈一人。
众人脸色不由得一变。
李思忠缓缓说道:“末将愿随学士出城与明军决战”。
“愿与明军血战到底”,苏纳海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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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军先锋陈奇策一马当先,迅速攻占了铁岭,往沈阳杀来。
他原是广东水师总兵,奉命驰援辽东,当日杨怀兵败赫图阿拉,他及时出现,立了大功。其部五千兵马虽是水师,却亦精于陆战。这个时代的水师,既是水兵,亦是步兵。
闻明军占了铁岭,苏纳海亦不慌张,在城北列阵。
陈奇策撞上了李思忠的军阵。
李思忠阵后有炮,阵前密布长枪,夹以火铳,铳后列三层弓手。炮铳齐鸣,箭矢如雨。
守得太严密,陈奇策却而复前,如是者三,连攻三次,楞是攻不破。
钟奈率一千五百骑冲击陈奇策右侧,明军阮进部赶到,与之战成一团。
天黑了,双方鸣金收兵。
清军在离明军五里之外,掘壕安营,用秫秸为栅,外涂泥巴。
次日,明军陈泽、顾忠部赶至,双方短兵相接,再次大战。战斗极为激烈,明军的步兵手持藤牌、腰刀,猛攻清阵,一度胜负未分。但随着杨怀、佟养甲赶到,清军渐渐溃败。
“噗!”
谭布的大刀劈中了钟奈的后背,落马时,钟奈喃喃自语,“奴才有罪,没能守好昭陵”。
“驾~驾~驾~”
苏纳海驭马飞驰,明将谭布紧追不舍。一边追一边哈哈大笑,“苏纳海,此时不降,更待何时?”
苏纳海不言语,继续纵马跑着。
“嗖”,谭布在马上开始射箭,他出生于野人女真库尔喀部落,在马背上长大,马上射箭,小事一桩耳。
听得弓弦响,苏纳海将身子一伏。人没事,马却倒了霉。
“咴聿聿!”
战马中箭倒地,将苏纳海掀下马来。
谭布大喜,跃马扬刀纵去。
“嗖”,一枝冷箭射中谭布咽喉,应声落马。
苏纳海一看,乃是牛录章京楞喀尔。
楞喀尔护着苏纳海逃回沈阳,不一会儿李思忠亦逃回,回城的清军不足九千。不得已,尽征城内百姓协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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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了胜仗,杨怀下令在城北五里处扎营。
忽报阮进、顾忠求见。
这两位都曾是横行无忌的大海盗,头顶一个贼字,双眼泛着贼光。
顾忠性子直,一见杨怀便大呼道:“大帅,我军的饷银有着落了”。
杨怀部远在辽东,军需主要依靠朝鲜供给。虽然打下了奴儿干都司和辽东很大一块地盘,但那多是地广人稀之地,筹集不到太多的物资,军饷粮草时有不足。
闻言一楞,“哦?哪来的军饷?”
“大帅,末将打探清楚了,皇太极的昭陵就在这沈阳城北。那虏酋嚣张了一辈子,死后陪葬的金银珠宝必定不少。若掘了他的墓,弟兄们的饷银便不用愁了”。
“掘伪清昭陵?”
杨怀暗忖,这倒是个好主意,可以迅速搞到一大笔银子,给部下发饷银,向周围的部落买粮食。不过,挖人家坟,传出去名声不好听。
他是朱亨嘉亲兵队正出身,将光武帝那一套口不应心、虚伪狡诈学得通透。当即义正言辞地喝斥顾忠道:“这是什么话!难道吾等万里赴辽东,就是为了区区饷银吗?夷人陵寝,岂不有损王师名声?”
顾忠被喝得不敢作声,阮进却眼珠滴溜溜一转,昂然说道:“大帅,掘伪清昭陵乃大义需要,非掘不可!”
杨怀又好气又好笑,心道:汝想捞银子便直说,竟扯到大义上去了,倒要听听怎么个扯法!
“哦,汝倒是说说怎么个大义需要?”
阮进慷慨激昂道:“其一、建奴本我大明臣子,竟敢叛明自立,奴酋皇太极死后竟以帝礼葬之,实属大逆不道。不掘无以正人心;其二、满人废我衣冠、屠我百姓,圈地投充,无恶不作。不掘无以平民愤;其三、若夷了奴酋陵寝,沈阳守军必然胆寒。此之谓惑敌军心”。
杨怀楞住了,他没想到阮进居然还能说出这道理来,“此事须得等本帅与佟督宪商议后再定,汝等先退下吧”。
有福一起享,有难一起当。杨怀打定主意,要拖辽东总督佟养甲和自己一起干。
不料刚把意思一说,佟养甲便哈哈大笑,“哎呀,大帅,咱俩想到一起去了”。
“哦,督宪也觉得此事可行?”
“大帅,掘了伪清昭陵,沈阳城必不战而降!”
杨怀被弄傻了,“督宪何出此言?”
佟养甲抚着胡须,得意洋洋道:“未看护好先帝陵寝,乃是杀头的罪。您把皇太极的陵一掘,伪帝必然要砍苏纳海和李思忠的脑袋。他俩要想活命,便只能归顺大明了”。
第541章 三京(六)
说干便干。杨怀是跟着光武大帝从尸山血海里杀岀来的猛人,掘个陵墓,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立即令阮进、顾忠监视沈阳的清军;自己则带着佟养甲、陈奇策、陈泽去昭陵;又令中军镇抚蓝溥严肃军纪,有敢偷拿昭陵财赀者,斩!
在杨大帅心里,鞑子皇帝的陵墓,里面的金银珠宝必然海了去,干完这一票,三军的粮饷便不愁了。
可惜他对满洲的风俗一窍不通,如果知晓,必然不会干这蠢事。
昭陵里,其实并无多少金银珠宝。
不光是昭陵,盛京附近的另外两座陵寝:葬着努尔哈赤的六世祖猛哥帖木儿、曾祖福满、祖父觉昌安、父亲塔克世及伯父礼敦、叔父塔察篇古、一众福晋的永陵,葬着清太祖努尔哈赤与皇后叶赫那拉·孟古的福陵,里面也没有财物。
主要是满人信仰佛教,清初的皇帝死后都是按照佛教的传统火化,然后才葬入地宫。他们死的时候确实有随葬品,都随棺椁,盛殓于梓宫。但下葬前,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下葬时,不再是棺椁,而是皇家的骨灰罐:宝宫。连棺材都没有,又哪来的财物?
正因为是火化薄葬,盗陵无利可图,
所以历史上,盛京三陵(永陵、昭陵、福陵)和顺治帝的孝陵都没有被盗和开启过。
顺治以后的清帝就惨了,他们改火葬为土葬,陵墓中有大量的稀世珍宝,所以,从康熙到光绪,陵墓都曾被盗过。尤以康熙、乾隆、嘉庆、慈禧的陵墓最惨。慈禧不但被盗墓,尸身也被盗墓贼侮辱。
当年东陵大盗孙殿英,自称是大明辽东督师孙承宗的后人,打着替大明报仇的幌子,将满清的东陵盗了个遍,唯独不动顺治帝的孝陵,就是知道里面没什么宝贝。
费力又捞不到钱的事,孙大帅是不肯干的。
杨大帅却干了,因为他不知道,以为里面全是宝贝。
为了怕阮进、顾忠这两位大海盗出身的将领,贼性不改,偷拿偷占,特地打发二人去监视沈阳的清军;派去掘墓的,乃是正规官军出身的陈奇策、陈泽,杨怀觉得他俩根正苗红,一定懂得捞到钱财要上交的道理;即使这样,杨大帅仍不放心,亲临昭陵不说,还派了镇抚,严查偷拿偷占。
??
“大帅,这便是昭陵的下马碑了,清虏的文武官员到此都必须下马步行”,佟养甲笑吟吟地对杨怀说。他其实是知道昭陵没有财宝的,但他劝杨怀掘陵的目的,是想逼降苏纳海和李思忠,所以并不点破,以免影响了杨大帅的工作积极性。
“下马步行?”
杨怀冷笑道:“本帅今日便为天下的汉人复仇,偏偏要骑马入陵!”
“驾!”
杨大帅挥鞭纵马,大摇大摆入内,还高吼了一声:“痛快!”
觉得痛快的不光是他,全军将士无不解恨。满人入关,欺侮汉人甚惨,这些年浴血奋战,无数手足袍泽死于清军之手,双方早已结下了深仇。
一时间,高呼“痛快”者不断。
跃过下马碑,穿过石狮、华表、石桥,又过了一座石牌坊,看到了三个大字:“正红门”。这是陵寝的大门,两侧院落分别是更衣亭和宰牲亭。
“咦?这是何处?”
杨怀忽然看见一座奇怪的亭子,方形,三面为墙,用一条条巴掌宽的上好石材围成,另一面则是精美木制雕门,长宽各近两丈。中间的地面上,还有一条七尺长、一丈宽的大石面,石面上有一个长约三尺、宽一尺多的花生状石坑。
左右皆不知这亭子是干嘛的,还是陈奇策机灵,下令道:“快去抓个看陵的,为大帅解惑”。
明军一打过来,守陵人逃的逃,藏的藏,好不容易才抓来个老杂役。
“禀大帅,此处是御厕”,老杂役恭敬地禀道。
杨怀没听明白:“啥御厕?”
“就是皇上来祭祖时,给皇上专用的净房”。
这鞑子皇帝恁般排场,出个恭还要盖这么大一个亭子!杨怀先是愤怒,后又喜形于色,一个茅坑都这么大,那陵墓中的金银珠宝,必然数不胜数。看来此番没有白来啊!
“告诉将士们,动作麻利点”。
一听大帅让自己麻利点,陈奇策、陈泽率兵跑得飞快。
从正红门,一直至方城、宝城、月牙城。什么石狮、石獬、石麒麟、石马等,看到无数,楞是没见着一两银子。
陈泽叫了声邪乎。
陈奇策想了想道:“值钱的物件想必在地宫中的奴酋棺椁里,给我搜”。
一队队明军,手持火把,进入了宝城下方的地宫。
地宫很大,阴风阵阵,却架不住明军人多,很快便搜了个遍,没发现棺椁,只发现了皇太极的骨灰罐(宝宫)。
陈奇策傻了眼,又从地宫上来,将明楼、东西配殿、隆恩殿等建筑搜了个遍。除了发现一些佛画和上好石料外,再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杨怀听了陈奇策的汇报后,找老杂役一询问,方才得知,原来昭陵无宝。
气得脸色铁青,“本帅既入昭陵,岂能空回?来呀,将那些佛画,还有那些好石料,全部带回去”。
部下齐动手,将佛画、石狮、石獬、石麒麟、石马,全部装车带回。一些台阶,是用翡翠玉拜石、白宝石、青金石等珍贵石料砌成,也被明军刨起带走。
可怜这昭陵本来葬着皇太极、孝端文皇后、麟趾宫、洐庆宫等一众妃嫔,居然落得如此下场。
“回军营,准备攻城!”
杨怀没搞到银子,心里窝火,准备攻打沈阳出气。
明军将领爱新觉罗·傅勒赫暗叫了声:佛祖保佑。他是阿济格的儿子,他爹和皇太极是政治对手,掘昭陵,还好说。可若是大帅再继续掘永陵、福陵,那可真把自己祖坟给刨了!还好,大帅去过昭陵,知道里面没银子,对永陵、福陵不再感兴趣。阿弥陀佛!真是佛祖保佑啊!
有人庆幸,便有人悲伤。
清弘文院学士苏纳海、正黄旗汉军固山额真李思忠面面相觑。
“额真,此次吾等必死无疑了”,苏纳海叹了口气。
“唉!命中有此劫,躲都躲不过呀,您有什么打算?”李思忠垂头丧气。
苏纳海忽然笑了,“吾生是大清的人,死是大清的鬼。没啥打算,就想着死前多杀几个明军。额真,莫非您觉得降了明以后,会有什么好下场不成?”
李思忠一想,是这个理,自己手上沾的血太多,降也未必能活。倒不如和明军拼了,若是立下大的战功,未必会被皇上处死。
沉声道:“吾也愿意死战到底!”
第542章 三京(七)
大明辽东总督佟养甲被打脸了,以他原先的想法,明军掘了昭陵,顺治帝必然要治苏纳海、李思忠的罪,二人没了活路,只有归顺大明。不料此二人竟是硬气得很,宁可被治罪,也不肯降。
没奈何,只能战一场。
杨怀一声令下,明军各部直扑沈阳城。
苏纳海、李思忠已萌死志,在沈阳城外挖设了大大小小的陷阱、城壕、拦马墙,还在城头排列了大小火炮。
明军冒着隆隆的炮火,拆除路障、填平壕沟。
三天后,明军陈奇策部在东门外构筑炮台,准备炮轰沈阳。
“大学士,若让明军成功筑好炮台,我军危矣。末将愿率军出武毁掉明军大炮”,牛录章京楞喀尔向苏纳海请命。
苏纳海点点头,“汝须小心,若事不成,不可强求,速回”。
“嗻!”
楞喀尔领命率三百骑开东门出城。
陈奇策未料到清军屡战屡败之后,仍有胆量出城。先是一惊,又见清军兵少,挥动将旗,令游击黄贞明部阻截。
黄贞明部有五百人,亦是经历过大战的。不料楞喀尔的三百骑,乃是精挑细选的勇士,又存了拼命之心。人一拼命,战力便倍增。
战不多时,黄贞明部居然被击溃了,本人也被乱军所杀。
“嗷~嗷~嗷~”
楞喀尔嚎叫着向明军的炮台冲来。
陈奇策心一横,率亲兵死战。城内,苏纳海见有战机,令李思忠部率军接应。明将顾忠亦率军增援。
双方混战一场,清军损坏了明军十余门大炮后,方回。
明军大营内的高台上,杨怀赞道:“不知此人是谁?居然如此勇猛!看来欲克沈阳,必先除去此人”。
佟养甲观察了一会儿道:“此人虽然凶猛,却只顾自己往前冲,根本不管后阵,可见是有勇无谋之辈。大帅可诱而歼之”。
明军的小股哨骑出现在东城下,楞喀尔连续三次出城野战,皆小有斩获,每次都能杀死几名明军。
这一日,他正在城内巡视,部下来报,东城外发现了一队三十余骑明军骑兵。
楞喀尔大喜,前几次每次只有几骑或十几骑,这次居然有三十多骑,是块肥肉。禀明苏纳海后,率两百八十骑出城,誓要将这队明军消灭。
明军拨马便跑,清军紧追,你追我赶,转眼便到了十里开外。
见鱼儿已经上钩,一声炮响,陈泽部两千多伏兵尽出,个个手持大刀,下砍马腿,上劈活人。
“咴聿聿!”
楞喀尔的战马忽然嘶吼了起来,前腿被斩断,栽倒。
楞喀尔倒在地上,尚未起身,忽然脖子一凉,亮闪闪的大刀落下,头没了。
??
沈阳的激战仍在持续。
双方又对攻了数次,清军不敌,龟缩在城里。
大明光武五年二月三日,杨怀先是传令架炮轰城,然后派出弓手和铳手在城下齐射,接着各军整队冲锋,蜂涌而至,蚁附攻城。
城上齐发火器药箭拒守,明军攻城失败退走。杨怀令阮进、顾忠、陈奇策、陈泽东南西北四面立四寨,围之。
二月四日卯时,明军再次攻城,旌旗招展,各部在楯车的掩护下,四面奋勇登城。苏纳海在城墙上立了三层铳手,有露头者,便列队射之。
攻城再次失败。
二月五日,明军集中了所有火炮猛攻东城。
凶猛的炮火射得清军不敢抬头,只敢躲在女墙后,由射孔向下射击登城的明军。城上的大炮不甘寂寞,喷出火舌,反击明军的大炮。
激战中,明军交了好运,一枚炮弹击中了清军的火药库,引起城上连环爆炸,守城清军死伤狼籍,敌台、窝铺、城楼也被大火焚烧,不久后火势又蔓延到城内房屋,一发不可收拾。
明军趁势以云梯、攻车等战具登城。
苏纳海见事态紧急,连发令箭催李思忠由南门救援东门。李思忠骑马从南门赶往东门的途中,中了流矢,带伤赶到时,发现明军已大量登上城墙,城里城外陷入混战中,各营兵或死或溃,根本组织不起来,城内也燃起了大火熊熊。
“破城!”
“破城!”
“破城!”
明军高呼沈阳已陷,李思忠无奈之下撤往内城。
沈阳的外城周三十余里,形似一个圆。内城,也就是满清的盛京皇城,周十里,城方廓圆、坛城形制、宥城融合、有城门八座。本是坚城,奈何李思忠手下兵马伤亡太大,守不住。
二月六日,明军攻破内城,骁将顾忠阵斩李思忠。
??
内、外城墙皆已被攻下,沈阳之战仍未结束。
苏纳海率千余残兵退守衙署。他要与明军巷战。
明将爱新觉罗·傅勒赫与苏纳海有旧,大呼:“苏纳海,事已至此,何必为伪帝顺治丢命?汝若肯降,我必求大帅,饶汝不死”。
苏纳海笑道:“我受皇上深恩厚禄为生,今若降明,则将遗臭后世。汝欲生我,然我不欲生,惟愿一死。生则汝名遐播,死则我名垂世。思来想去,还是死了好”。
傅勒赫满面羞惭退下。
“不识抬举!”
杨怀听闻到了这地步,鞑子居然还不肯降,怒极,手一挥下达了攻击令。
战斗持续了一整天,从清晨到夜晚,双方持火执杖,战了一夜。最终,苏纳海及千余残兵尽皆战殁。
满清的盛京,重新成为了大明的沈阳。
??
大明平北将军杨怀巡视了沈阳的内城和外城,好一座雄城!外圆内方,雄伟肃穆,城墙上的弹孔,向世人诉说着沧桑。
当年努尔哈赤率军从萨尔浒沿浑河而下攻打沈阳,此战,明军伤亡、被俘、投降的人数达到七万余人,超过了萨尔浒之战。辽东明军近半兵力葬送在沈阳,局势彻底崩坏,一发不可收拾。
今日,我大明终于打回来了!恢复神州,还归旧貌,何其壮哉!
杨怀心潮澎拜,提笔写道:
《满江红·今日复沈阳》
一夜无眠,欢声起,歌台舞榭。
君莫忘,城池内外,杜鹃啼血。
将士沙场争意气,家人何必空悲切。
复衣冠,还我旧河山,豪情烈。
沈阳耻,今日雪;
北京恨,终当灭。
速前行,再望赫图云月。
谁道武夫无远志,挽弓且把匈奴猎。
大风来,日月旗飞扬,朝天阙。
作完这首词,杨怀率领兵马,往满清的兴京:赫图阿拉,前进。
第543章 三京(八)
杨怀留下了顾忠、陈泽部守沈阳、辽阳,自己率着一万多兵马,沿浑河、苏子河前往赫图阿拉城。除了兵马,还有数千赫图阿拉守军的家眷,满人入关后,从建州迁了大量人口至关内,许多赫图阿拉兵将的家眷都在沈阳,正好被杨大帅拿来做人质。
什么?拿敌人的家眷做人质胜之不武?
杨怀听到这种议论时笑了,他想起了自己最敬重的光武大帝的名言:“只要能打赢,一切阴谋诡计都可以使,脸不脸的,不要也罢”。
因为有河流可以运输军需,一路上行军的速度颇快,迅速抵达赫图阿拉城下,与平西伯王朝先、总兵李如碧会合。
杨怀问王朝先:“平西伯,吾领兵西进的这段日子,赫图阿拉城里的鞑子可还安分吗?”
王朝先悻悻地道:“鞑子倒是安分,可遏必隆那厮躲在城里不出战。城池太坚,末将又试着攻了几次,皆无功而返。
“无妨,很快鞑子想不出战都不行了”,杨怀神秘地一笑,笑得高深莫测,让王朝先产生了一种大帅远筹帷幄中、决胜千里外的感觉,不由得肃然起敬。
??
“镶蓝旗的莽岱在不在?我是汝阿玛呀,哈哈子(满语:儿子),明军攻下了东京和盛京,大清的江山完了。咱全家性命都在明军手中,别打了,弃城投降吧!”
“哈山,我的额依根(满语:丈夫),明军并未屠杀旗人,赶紧回家吧,孩子们不能没有阿玛!”
“我是喇塔家的图拜,阿玛,您在吗?儿已经归顺了大明,您也放下刀枪,回家吧。额涅和咱们全家都等着您呢!”
这一声声的喊话声飘入赫图阿拉,城墙上,清议政大臣遏必隆和一等公朋春,面面相觑、脸色苍白。
“嗖~嗖~嗖~”
明军开始射箭,箭上缠着城外的眷属写给守军的劝降书。
“不许捡,给本帅将这些信烧了。有敢私自看信者,斩!”
遏必隆吼道,声音却带着一丝颤抖。
当晚,便有几名八旗兵缒城至明军军营投降;次日,又逃了十几个;第三日,再逃了十几个??
七天工夫,逃了百余名军士,虽然不多,却极伤士气。
“大帅,我军军心不稳,唯今之计,只有趁着还能控制住军队,赶紧出城与明军决战”,朋春对遏必隆说。
“唉!也只能如此了”,遏必隆点了点头。
“明日,大帅可将火炮集中于南城,开南门与明军决战”,朋春又道。
“善!便依国公之言!”
??
清晨的阳光,唤醒了沉睡中的赫图阿拉。三道厚重的南城门开了,一队队的清军出城列队。这座城有九座城门,其中有三座辟在南城墙。
“轰~轰~轰~”
城上的火炮向明军射击。
“给我射”,李如碧大吼。
“轰~轰~轰~”
明军的火炮开始反击。
双方对射,清军的火炮置于城上,居高临下,射得更远;明军的火炮,数量更多。
炮轰得热闹,但时间却不长,两军一对战,炮便停了,伤了自己人,可不好。
三万多明军与一万五千清军绞杀在一起。
明军阮进部与清军海塔部对冲了两次,海塔的骑兵十分凶悍,阮进小挫,缓缓后退。
遏必隆趁势掩杀,杨怀丝毫不慌张,其余明军军阵也丝毫没有动摇。在杨怀指挥下,明军各部迅速反应。王朝先部、佟养甲部避开海塔部进攻方向,整队前进;李如碧部增援阮进;杨怀则坐镇中军。
李如碧接近清军后,并没有立即攻击,而是列三层铳队,对着追杀而来的清军齐射。在明军火器打击下,海塔的攻势被遏制,阮进趁势重新整队,与李如碧合力攻入海塔阵列,海塔被迫退回城墙;王朝先也击退了尼噶礼,佟养甲击退了朋春。
遏必隆下令回城,明军乘胜攻打南门,被守军齐发火器药箭击退。
次日,遏必隆再次出南城列阵。他在南城外布下三层弓箭阵,步兵靠前与明军对战;又令海塔的骑兵攻击明军右翼助战。
这一次,杨怀做足了对付清军骑兵的准备。如林的长枪令清骑寸步难的,漫天的箭雨,让海塔部伤亡极大。
“杀~杀~杀~”
阮进见清军骑兵受长枪阻拦,马速慢了下来,立即把握战机,率傅勒赫、岳尔多,领两千多骑猛攻海塔。
“嘭~嘭~嘭~”
战马对撞,马速快的明军撞得马速慢的清军人仰马翻。
海塔被一骑明军撞落了马,还没来得及起身,又一骑驰至,马蹄重重地踩上了他的胸。一骑又一骑,将海塔踩成了烂泥。
清军的骑兵败了,步兵却表现出了坚韧意志,继续维持阵列接战。
明军的步兵从容列阵而进,一边用火铳射击,一边前进;阵后,杨怀令炮车载炮前移,对着清军猛轰。
清军顶不住了,纷纷逃散,尼噶礼被王朝先阵斩。
遏必隆、朋春率残军在炮火掩护下退回城内守墙。
明军趁势成功登城南门,并顺着城墙进攻,于酉时占据了两道城墙。
见己方已经突破,杨怀令帅旗前移,全军压上南城墙。
战鼓声停了,朋春战死、遏必隆被擒。
??
当年佟养甲在清廷为官时,与遏必隆关系甚好,见其被擒,向杨怀求情。
堂堂总督求情,杨大帅自然要给面子,便让佟养甲劝降遏必隆。
“兄长,满清犹如一艘破船,即将沉没。您是智者,何必与其同沉?”佟养甲劝道。
遏必隆叹了口气:“难得贤弟念旧情,欲生我,此情虽死不忘。然我受恩深重,断不敢屈膝求生,辱大清皇帝之尊。请速杀我,不然,必自尽”。
佟养甲无法,归报杨怀。
杨怀劝佟养甲道:“陛下对不肯归顺的虏廷高官,向来是寸磔之。您何苦让您的朋友受千刀万剐之刑,不如杀之厚葬,以全其名节”。
遂斩遏必隆厚葬。
??
胜利者有权为所欲为。
杨大帅平生最爱旅游,攻下了满人的兴京赫图阿拉后,他兴致大发,在城里四处游玩。
什么点将台、大校场、驸马府、八旗衙门、关帝庙、城隍庙、启运书院、文庙等,逛了个遍。
这一日,又闯入了当年努尔哈赤治国理政的汗宫大衙门。
只见汗宫,布局奇特,呈八角型。西侧有一处深潭,面阔水幽,荷香四溢,金鲤满池;东侧陡坡下,还有一泓清澈的池水。西潭、东池景色恰人。
有给他当向导的降官讨好地解说:“大帅,这汗宫大衙门好似龙头,两弘碧水左右辉映,恰如龙目,故有“神龙二目”之誊”。
“啥?神龙二目?”
杨怀一听便火了,“只有我大明天子才是真龙,鞑子也配称龙?充其量是只小虫。来呀,将这一潭一池,水抽干,夷为平地,让鞑子的小虫有眼无珠!”
做完此事,杨大帅只觉神清气爽,又在努尔哈赤坐过的虎皮椅上,题了首诗:
《笑老奴》
高歌猛进入赫图,
人道此乃汗王都。
凶顽昔日起刀兵,
至今犹有亡魂哭。
旗人有马可圈地,
汉民无计乐樵苏。
八旗劲旅今何在?
虎皮椅上笑老奴。
第544章 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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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5章 斩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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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6章 斩鳌(二)
“哦,李卿为何觉得有诈?”
朱亨嘉笑眯眯地问李定国,这位乃当世名将,对他说的话,光武大帝还是很重视的。
“陛下,清虏足有十余万众,为何攻城的只有万余?阵中缺少攻城器械、亦未见敌炮兵开炮。岂有如此草率攻城的道理?既是攻城,为何不派精锐的满蒙汉八旗,反而派这些不堪战的豆腐兵前来?”
“嗯,李卿的意思是清虏是想诱朕出战?”
李定国正色道:“臣觉得清虏定是在城外平原上列好了阵,想利用其骑兵的优势,诱我军至平原决战”。
一听说在平原决战,朱亨嘉便皱紧了眉头。博野之战犹在眼前,清虏那一列列无边无际、铺天盖地的骑兵纵队,冲向自己军阵的场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与清军比,明军的骑兵始终处于劣势。仗打到现在,孙广威的一万骑兵,只剩五千,加上马宁的七千回族骑兵、吴应麒的五千关宁铁骑,骑兵的数量不过一万七千;而清军的骑兵却有五万多。在平原作战,于明军不利。
半晌,朱亨嘉发出了冷笑:“令马宁部出西门、孙广威和吴应麒部出东门,包抄攻城的清虏;令各部集中于北门,准备出城列阵;令车炮营总兵江斌,将所有大炮集中于北城墙。鳌拜想诱朕至远处决战,朕偏偏要依托坚城与他战。他若来,便在北城下决战;若不来,便吃掉这支绿营”。
李定国听后暗暗佩服:鞑子以绿营为饵,诱陛下至平原决战;陛下同样以绿营为饵,诱鞑子至城下决战。这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使得着实漂亮。不愧是英明睿智的真龙天子啊!
??
清山海关总兵宜永贵,本是辽阳人,降清较早,入了汉军正白旗。他随多尔衮参加过松锦大战、跟着多铎打过李自成,算是清廷眼中的自己人。
眼下明军势大,降将如云,清廷对绿营将领越来越不放心,大量重用八旗汉军出身的将领,他们好歹是在旗的,忠诚度高些。这宜永贵便从京师被派到了山海关任总兵。
任总兵是宿将,本想打几个漂亮仗,好好地为主子爷效劳。无奈刚上任不久,部下积疴难返,想整肃部队,又没有时间。胜仗没打成,倒结结实实吃了几个败仗。
此次被派作钓鱼的诱饵,他倒是松了一口气。自己的部下自己清楚,打硬仗不行,做鱼饵倒是绰绰有余。
“总镇,是否攻城?”部下游击彭六翮请示。
“嗯,叫将士们布得松散些,前方少放些人,明军一出城,立即撤退”,宜永贵沉声道。
“嗻!”
三三两两的清军,在前面装模作样地架着梯子攻城,主力却停留在后方。
攻了一个多时辰,丢下了百余具尸体,却不见明军出城反击。
宜永贵暗暗纳闷,自己的部下怂是怂出了名的,虎狼般凶猛的明军,见了自己这块大肥肉,竟然不吃?这可怎么办?引不出明军,如何完成大帅交给的任务?
“哒~哒~哒~”
“哒~哒~哒~”
忽听马蹄声声,东西两翼出现了两道黑线,由细变宽,卷起冲天的灰尘,如同两道龙卷风。
马宁部七千骑兵从西边、孙广威和吴应麒部一万骑兵从东边,两股龙卷风在清军的阵后合流,切断了宜永贵的退路。
“嘭!”
厚重的祁州北城门开了,无数明军涌出城门,列阵杀来。随着战鼓,三步一喊杀,千万人行进如一人,一看便是身经百战的精兵。
“不好,被包围了!”
宜永贵眼神一凝,暗暗埋怨自己,只知道防着明军步兵,却忘了明军也是有骑兵的,竟然被明军的骑兵切断了后路。
“总镇,我军被包围了”,彭六翮可怜兮兮地盯着宜永贵,那意思,您得拿主意。
“呸!没用的东西,赶紧列阵!等待大帅救援。
宜永贵恨极了这些不中用的部下,这帮家伙跟自己以前统率的汉军旗根本没法比。
朱亨嘉令袁宗第带领张成武、马宁、孙广威和吴应麒诸将、三万步骑,将万余北直隶绿营紧紧包围;自己则率八万多步兵,在祁州北城下列阵。
“令袁宗第,不要急着歼灭这股清虏,慢慢地打”,光武大帝屹立在御车上,沉着冷静地下令。
既然是诱饵,鱼没上钩前,便不能急着吃掉。
??
祁州北,十五里外,鳌拜没有等到明军追来的消息,却听闻了宜永贵部被明军巴围在北城下的消息。
这顿时让他左右为难,不救吧,这一万多绿营必然被明军全歼;去救吧,自己事先安排好的战场便失去了作用。
不由愤愤地骂道:“宜永贵这个废物,当个诱饵都当不好”。
“大帅,明军虽然没到咱们安排好的战场,可毕竟出城了。出击吧”,穆里玛、巴哈纳、叶克书、巴山诸将,纷纷请战。
“出击”,鳌拜最后还是舍不得那万余绿营兵,这些兵马战斗力虽不高,但毕竟是一万多人,况且见死不救,太伤士气。
“大帅,那末将的大炮怎么办?”
正黄旗固山额真巴颜请示,他虽起了个满洲的名字,却是汉人,乃大汉奸李永芳第五子,善用炮,负责清军的炮兵。
奉鳌拜之命,已经在预设的战场,架好了大炮。可现在又要换战场,这些大炮可沉重,一时半会不容易挪动。
“马牵人抬,不管汝用什么办法,都要尽快地带着大炮赶到”,鳌拜吼道。
清军从北往南,向祁州前进,旌旗蔽日、来势汹汹。
行了十里,鳌拜便让将士盘坐休息,喝点水,补充体力,又广布哨骑,严防明军趁自己休息时偷袭。他是老将,作战严格按兵书行事,《武经总要》上说:“凡军行在道,十里齐整休息,三十里会乾粮,六十里食宿”,自然是要遵守的。
此时,清军离明军只有数里,数量如此庞大的敌人,自然瞒不过明军斥侯,一道道军报,雪花般飘到朱亨嘉面前。
“令袁宗第立即撤围,回归大阵”,光武大帝,手持天子剑,威风凛凛地站立在御车上,下达了军令。
然后御车拉着皇帝,在战阵前缓缓行驶,鼓舞士气。只有前排的将士能看到皇帝的面容,后排的只能看见一个人影和那杆盘龙大纛,不过这已经足够了。
“万岁!”
“万岁!”
“万岁!”
四下里吼声如雷,明军老兵们挺直了腰杆,静静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血战。
第547章 斩鳌(三)
“炮手就位,准备装弹”,祁州北城墙,车炮营总兵江斌吼道。
明军的军阵列在祁州城北两里开外,这个距离,虎蹲炮和一般的佛朗机炮射不到。此时,即使是红衣大炮,最大射程也不过三里。至于一些史书记载能射四五里、甚至十里的,确实有,但那是康熙年间的事。
不过朱亨嘉特别重视火炮生产,军中有一百八十门改进版红衣大炮,最大射程超过了三里,架在城墙上,居高临下,还能射得更远。
按惯例,双方如果绞杀在一起,虽然能射到,因为怕误伤自己人,一般不开炮。但那只是一般情况,此番乃是决战,光武大帝发了狠,决心动用炮兵。如果有人被城上的火炮误伤,那也只能怪自己倒霉。一帝功成亿骨枯,那些被误伤的将士,就当是为朕尽忠了。
随着江斌的令旗挥舞,三千六百名炮手开始就位。这些红衣大炮极重,即使装在炮车上,也需要二十个人,一人目测,两人调射距,剩下的推炮。一旦因为后座力,火炮移位,需要二十个人齐努力,才能将火炮复位。
王二葛不慌不忙地给炮管加入发射药,然后放入弹丸,取出根捣棍,将弹丸捣实。他是老炮手了,干这种事驾轻就熟。
这个年代的红衣大炮,用的主要是实心弹。虽然也出现了开花弹,但因为延时引信技术不过关,不仅贵,而且不安全、容易炸膛,所以很少用。不光是大明用得少,西夷也不怎么用,即使到了拿破仑时代,法国炮兵的炮弹,依然是以实心弹为主。
大明的实心弹主要用的是铁弹和砂岩弹。铁弹带着动能,能为大军清障开道;砂岩弹既脆又硬,落地后迸裂成无数碎片,天女散花般射向四周,能大量杀伤敌人的兵员。对付密集的步兵方阵,极其有效。
“二狗,待会儿汝可要瞄准了射,射得准,赏银多,便可以回家娶婆娘了”,队正开着王二葛的玩笑。
因为谐音,王二葛已经习惯被人称为“二狗”了,也不介意,傻呵呵说道:“您就瞅好吧,这次一定把娶婆娘的银子挣足喽”,说完讨好地朝身后的镇抚一笑。
那家伙拿着本小册子,准备记录,炮手的战功可全指着他呢,射得再准,人家不记,也没卵用。
见王二葛朝自己微笑,镇抚恍如未见,双眼直视前方的战场。那意思,讨好咱没用,想立功,汝得射准了。
??
敖拜是老将,见明军的军阵列在离城两里开外,放下了心。这个距离,除了红衣大炮,其他的炮都射不到。两军一旦开战,谅明军也不敢开炮误伤自己人。
“前进”,手一扬,下达了军令。
各部清军缓缓前进,还是老战术,步兵居中,骑兵布于两翼。
固山额真穆里玛、巴哈纳率两万五千骑兵为左翼;固山额真巴山、昂邦章京叶克书率两万五千骑兵为右翼;鳌拜亲率六万步兵为中阵。
“咦?明军这个阵布得邪乎,难道伪帝想以骑兵突破本帅的中军?”
鳌拜放下了千里镜,满脸的疑惑。
和博野之战不同,朱亨嘉此次在左右翼各布置了三万步兵,分别以范友贤、袁宗第为主将;自己则率五万多兵马为中阵,中阵的前沿列着孙广威、马宁、吴应麒部近一万七千骑兵,后面则是李定国、马宝、白文选、李来亨、王国玺、张成武等猛将。
御前侍卫倭赫说道:“大帅,末将以为伪帝这是见我军习惯将骑兵布于两翼,所以改变了战术,想以骑兵冲乱我中军,再以步兵击我”。
鳌拜连连点头,“汝说得甚是。此战的要害就在于,是我军的骑兵先击败明军两翼,还是明军的骑兵先攻破我军中军”。
忽然,他哈哈大笑,浓密的络缌胡笑起来像风中草儿,“伪帝此番可是失算了。他只知道我大清骑射无双,却不知八旗重步兵的战斗力丝毫不比骑兵弱。令中军布好军阵,缓缓前行,两翼冲击明军”,草丛中的“山洞”里传出了威严的声音。
“列阵”,军令如山,各部清军纷纷列阵。
鳌拜的指挥如行云流水,忙而不乱。
最前方,布着密密麻麻的长枪兵。
后面列着数百辆楯车,铳手躲在楯车后,准备射击。一旦明军逼近,他们便会撤回阵中,留下来的楯车,又会成为路障。
楯车后,由重重叠叠的刀盾兵小阵组成了一个大阵。大阵的最中央,是身披双重甲,手持大刀的重甲步兵,一旦明军骑兵冲进阵来,他们便冲上去砍马腿。
再后面是数层弓箭手,准备抛射。
??
明军中阵御车上,朱亨嘉见清军十余万众如同一人,队列有序,紧紧有条,不禁赞叹:“这鳌拜倒是个帅才,惜乎不能为朕所用!”
旁边的何吾驺、郑封、刘茂遐、方光琛等谋臣,听了此言,无不敬佩。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昔日骆宾王写了《为徐敬业讨武曌檄》,武则天不但不生气,反而感叹让骆宾王这样的人才流落民间,是宰相的失职。那鳌拜不过是一虏将,圣上都能起惜才之心,如何能不得天下!
何吾驺问道:“陛下,是否令炮兵开炮?”
朱亨嘉放下千里镜,沉着地说道:“再等等,等鞑子再走进些,行进至离我军五十步后再开炮”。
郑封听完,心里一紧。陛下这是把宝全押到了炮兵手上了啊!五十步,我军的战马不能完全提速。如果城上的火炮不能给面前的鞑子以巨大仿亡,为骑兵犁出通道,提不起马速的骑兵还不如步兵好使。
他正想着骑兵,骑兵便来了,不是明军的,是清军的。
“呜~呜~呜~”
伴随着悠扬的号角,左翼清军穆里玛、巴哈纳部,猛攻明军左翼范友贤部。
范友贤早已令人在阵前遍布铁蒺藜、拒马枪,又推出了两百辆楯车,令铳手于楯车后射击。
“咴聿聿!”
一匹战马踩着了铁蒺藜,负痛将马上的骑手甩下马来。
甲喇章京咯布大怒,驭马绕过拒马枪,向明军冲来。
“呯~呯~呯~”
铳响了,看着自己胸口的大洞,咯布不敢置信地摔下马来。
“驾~驾~驾~”
清军马多,骑兵冲近了。
“撤!”
明军游击王绪一声令下,铳手们纷纷往本阵跑去。
穆里玛取出了他的两石强弓,这个时代,一石约一百二十斤,“上力挽一百二十斤,过此则为虎力,亦不数出”,他是虎力,搭上穿甲箭,一箭便射透了王绪。
赶走明军铳手,面前是如林的长枪。
清军的骑兵冲了几次,冲不破。
“下马步战”,穆里玛吼道。
清固山额真巴山、昂邦章京叶克书率军猛攻明军右翼。
袁宗第见清军来势凶猛,令军中善射者近前,专射战马;又令塔天宝、马进忠二将组织力大者,迎向清军,持斩马刀砍马腿。
巴山、叶克书没料到明军如此骁勇,不得不下马与明军混战。
第548章 斩鳌(四)
身经百战之兵,身上自有杀气。
中部战场,六万清军步兵,迈着整齐的步伐缓缓前进,三步一喊杀,兵刃上闪烁着的朔气,能让心理素质不好的新兵崩溃。
可惜,他们的对手并非新兵,而是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老兵。五万多明军将士,面对排山倒海的敌人军阵,虽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
熬拜见己方军阵最前方的长枪兵,已行进至明军军阵二百余步,心里一沉。他是精于骑战的老将,知道这个距离是战马冲击的最佳距离,做好了心理准备,等待明军骑兵冲阵。
对面的明军居然毫无动静。
行进至一百五十步,依然无动静。
一百步,明军还是没动。
只有五十步了,鳌拜乐得哈哈大笑,“都说这伪明光武帝善于用兵,不料他只会用步兵,却不会用骑兵。居然让我军的步兵逼得这么近还不冲锋,这个距离战马提不起速,还不成了我军步兵的下酒菜?哈哈哈!”
御前侍卫倭赫亦笑道:“大帅,明狗只会用步兵,骑战焉是咱八旗的对手?既然伪帝对骑战一窍不通,您当引军速击之”。
“嗯”,鳌拜点点头,不过却并未下令立即攻击。两军已经逼得很近了,这个距离,不管哪一方掉头后撤,必然全盘崩溃。所以,他一点不担心明军会逃跑。
作为一名战场经验极丰富的老将,鳌拜下令前方的长枪兵停下,又令原本处于军阵后方的弓箭手前移。
清军弓箭的抛射,虽然对身着甲胄的明军将士杀伤不大,却能大量杀伤明军的战马。这个时代,重骑兵已经渐渐退出历史舞台,取而代之的是机动性更强的轻骑兵,对弓箭的防御力较弱。
名将和勇将的区别就在于:勇将不惜牺牲一切,夺取胜利;而名将却是要以最小的代价,夺取胜利。
鳌拜不仅是勇将,更是名将。他要先用弓箭抛射,大量杀伤明军骑兵的战马;然后再趁明军军阵混乱时,令步兵进攻。这种战术,己方的伤亡小,战果却大。
“竖枪!”
随着军令,前方的清军长枪手,停下,斜斜地竖起了一杆杆大枪。
“弓箭手前移!”
一排排弓箭手从军阵后往军阵前移动。原本长枪兵的后方布着铳手和刀盾手,弓箭手前移,让密集的清军军阵、变得更加拥挤。
战机来了!
明军中军的御车上,端着千里镜的朱亨嘉发现清军的后阵在往前阵移动,整个军阵密集排列。果断地下令道:“传令炮营,开炮!”
中军旗鼓令旗挥动,祁州北城墙上,早已准备就绪的车炮营总兵江斌,看见了令旗。
恶狠狠地下令道:“开炮!”
“啾~啾~啾~”
一百八十门红衣大炮,射出了一百八十颗二十斤重的大铁球。带着巨大的惯性,跳跃着、翻滚着,不管是人还是楯车、只要被撞着,立即被撞碎。
第一轮是铁弹,目的并非大量杀伤清军人员,而是砸碎敌方的楯车等路障,为骑兵开道。
王二葛瞄准了一名清将的将旗,点燃了火绳。
“嗖!”
一枚大铁球撞向了清军前营猛将甲喇章京尼侃的将旗。尼侃还来不及反应,便被弹丸撞碎。余势未消的大铁球,在密集的清阵中,跳来跳去,横冲直撞,又撞死七八名清军,砸碎一辆楯车方才停了下来。
这枚炮弹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有人说红衣大炮,一炮糜烂千里。
“好小子!”
王二葛身后的镇抚赞了一声,提笔在记功簿上写道:“炮手王二葛,击毙虏参领一名”。
王二葛却顾不上看自己的战果,飞快地拎起大炮旁的水桶,灌水入炮膛,熄灭火星;另一名炮手,用绑着干布的棒子伸进去擦干;又一名炮手填入火药,助燃物,塞进炮弹,捣实。
王二葛拉动炮耳,重新调整射角,准备开第二炮。
整套程序相当繁琐,所以此时的红衣大炮射速很慢,不熟练的要两分钟才能射一发,好在明军的炮手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能做到一分多钟一发。对付移动速度快的清军骑兵不行,对付行动缓慢的清军步兵,倒是够用了。
第二轮,明军射出了砂岩弹。巨大的弹丸射到清军阵中,四分五裂地迸射,一枚便能射倒十余人,甚至二十余人,阵形越密集,死伤越多。
巨大的轰鸣声,将清军统帅鳌拜射得有点懵,两军离得这么近,伪帝不怕伤到自己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面前的敌人比自己想像的狠辣得多,为了胜利,根本不在乎己方将士的生命。
他毕竟久经战阵,只懵了一小会,便反应过来。下令道:“全军突击!”
明军虽有大炮之助,但这个距离,他们的战马提不起速,只要迎着炮火冲上去,击溃了明军骑兵,再驱赶败兵冲击明军的步兵,这个仗还是能打赢的。
可惜此时的清军,军阵密集,遭到炮击后,硝烟弥漫,旗帜混乱。鳌拜的军令一时传达不下去。等传达到各部时,明军已射了两轮,三千八旗倒在了血泊中。
“呜~呜~呜~”
进攻的号角吹响,清军鼓起勇气,迎着炮火向明军冲击。
“啾~啾~啾~”
明军的第三轮炮击射到,这一次又射倒了一千多锐卒。
“放铳!”
见清军离自己只有四十步了,明军骑兵主将孙广威下令放铳。
一万多杆三眼铳,开始齐射。这种铳,射程短,一般是骑兵在马上射击。此战中,孙广威一反常态,令部下下马,密集排列,举铳齐射。
“呯~呯~呯~”
每铳三发,四万多枚弹丸,射向近在咫尺的清军。
因为离得太近,弹雨又密集,这一次给清军造成的伤亡更大,直接射倒了四千多清军。清军猛将、号称巴图鲁的甲喇章京萨哈连,身中数弹,被射死在冲锋的路上。
再坚韧的部队,如果伤亡达到了一定程度,也容易崩溃。前排的清军崩溃了,返身后撤。
“上马,随我杀!”
孙广威一声虎吼,脚踩马镫,翻身上马。一抹阳光射到他的脸上,他分明感到,这阳光竟是血色的。
第549章 斩鳌(五)
“杀!杀!杀!”
一万七千骑兵,向着崩溃的清军前阵杀去。
大明总兵吴应麒披着战袍,冲杀在最前面,这战袍做工精细、图腾比其他战袍精致得多,乃光武大帝为奖励他在博野之战中的功劳,亲手御赐之物。
虽然早就听说光武帝有给武将赐战袍的习惯,得到这件战袍后,年轻气盛的吴应麒,依然十分激动,下决心要在祁州战役中立下战功,为老吴家争光。
见吴总镇冲杀在最前面,张国柱、高起隆、巴养元、郑旺、李继业等部将赶紧跃马向前,有意无意地将吴应麒保护在中央。他们都是吴三桂旧部,对吴氏父子忠心耿耿。
清御前侍卫伊桑阿,急领五千步兵来挡明军骑兵。
明军副将张国柱持枪来战伊桑阿。他是辽人,原是大明副将,降清后先归续顺公沈永忠指挥,又被调拨到尚可喜帐下,后来又成了吴三桂的部将。吴三桂驭人有术,将他笼络得服服帖帖,后来又随吴氏父子归了明。
十几年前就是副将,如今还是副将,张国柱对自己的官职很不满,想立下战功,升一级,他瞅准了清将伊桑阿。
和四十多岁的张国柱比,二十岁的伊桑阿更年轻,力气也更大,能当上顺治帝的侍卫,武艺自然也是极好的。只少了一点战场搏杀的经验,就差这一点,便丢了命。
伊桑阿挥舞着大刀,使了招旗开得胜:大刀凶猛下劈,转了个圈,又改成横斩。这一刀招式精巧,非常好看,当日在宫中为顺治帝演示此招,顺治帝赞不绝口。他也一直将此刀式视为自己的绝招。
见伊桑阿这刀舞得似仙女起舞,张国柱冷哼一声,先持枪挡住大刀下劈。伊桑阿的大刀转圈横斩,刀头尚未转到时,张国柱手一回旋,猛一使劲,长枪直刺。“噗”,刺入伊桑阿的咽喉,要了这位御前一等带刀侍卫的命。
伊桑阿一死,其部立溃。
孙广威、马宁、吴应麒诸将在清阵中大开大杀,将清军捣成了一团浆糊。后面的明军李定国、马宝、白文选、李来亨、王国玺、张成武诸部步兵,个个奋勇向前,杀得清军中阵溃不成军。
“大帅,事不谐矣,撤吧”,御前侍卫倭赫劝鳌拜后撤。
鳌拜大呼:“我乃国大臣,今日唯死而已!”
竟不退,竖起大纛,结阵抵抗。又下令两翼的清军回师,向他靠拢。若是两翼的骑兵能及时驰援中阵,此战也许能败得不那么惨。
??
左翼,清固山额真穆里玛、巴哈纳正在猛攻明军范友贤部,忽见中军传来号令,要他们回援中军,忙下令后撤。
此时明清双方绞杀在一起,想撤,哪那么容易?
范友贤打发了性,将旗前移,亲临一线。彭明扬、陈豹、杨秉胤、胡国柱、吴国贵诸部皆奋勇拼杀,总兵于大海冲得太靠前,中流矢而亡。
见清军中阵岌岌可危,左翼又被明军冲杀得摇摇欲坠,清军的不安定因素开始发力,左翼的两万五千骑兵,有一半是漠南蒙古部落的联军,其中有一千是早已投靠大明的科尔沁部落的骑兵。
因为首鼠两端,这一千科尔沁骑兵出工不出力,倒没受太大损失。
科尔沁卓礼克图亲王吴克善的二儿子宝特塔驰至吴克善长子弼尔塔哈尔跟前,“兄长,清军眼看要败了,咱们既然已经暗中归顺了大明,何必为满人陪葬?赶紧撤吧”。
弼尔塔哈尔长吁了一口气,“没想到大明的火炮如此厉害,幸亏我等归顺得早啊!告诉儿郎们,掉转马头,跟我回科尔沁”。
“驾~驾~驾~”
一千科尔沁骑兵掉头便跑。
他这一跑,严重动摇了清军的军心,尤其是漠南蒙古各部的军心。翁牛特、阿巴噶、阿巴哈纳尔、茂明安等部落骑兵全跟着跑了,甚至一部分八旗兵也跟着落荒而逃。
穆里玛正在指挥军队与明军激战,忽见自己的后阵有数千骑兵逃了,大恐,拼命地约束部下。
明军勇将陈豹看出了便宜,率三千精兵向他杀来,冲着他的将旗冲,不断地有士兵倒下,陈豹浑似未觉,片刻便杀至他的面前。
穆里玛取下了他的虎力弓,拉了个满弦,“嗖”,箭被陈豹的狼牙棒拨飞。
“叭!”
很清脆的头骨破裂声,狼牙棒砸碎了穆里玛的头。
清固山额真巴哈纳见势不妙,率残军北逃。
“清军败了!”
“清军败了!”
“清军败了!”
左翼明军欢呼着从侧翼向清军中军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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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翼,清固山额真巴山、昂邦章京叶克书率军猛攻明军袁宗第部,本来还稍占上风,但左翼一败,又收到鳌拜令他们向中军靠拢的将令,顿失斗志,率军向中军撤退。
撤退令一下,士气顿时一沮,刚才进攻时的那股凶猛气势,荡然无存。
袁宗第乃是明军中的老将,大大小小的战役经历得多了,战场经验极丰富,趁他病,要他命。
立即下令:“令各部粘上清军,给本帅狠狠地打”。
军令一下,明军郝尚久、李元胤、董方策、罗承耀诸部趁势跟在清军屁股后面,猛打猛杀。
右翼清军边撤边战,尚未撤至中军,便已全军崩溃。
“驾~驾~驾~”
昂邦章京叶克书,双腿夹紧马腹,拼命地驭马而逃。他是努尔哈赤时代的老将,颇有几分战场保命的手段,一边逃,一边在马上将身子伏得低低的,防着明军弓箭。
大明广昌伯李元胤在军中以善射闻名,他取出了自己的那张反曲大捎弓,只一箭,便射翻了叶克书骑的马,将落马的叶克书生擒。
清固山额真巴山是员骁将,其部七千满蒙八旗,是从京师附近调过来的。能肩负守卫京师一带的重任,自然是精兵。
此时,这支精兵损失了一半,只剩三千余骑,四下里全是密密麻麻的明军。
大明宣平伯董方策瞅着了战机,率部缓缓逼近。
“降者免死!”明军劝降的呼声不断。
“下马,吃干粮、饮水”,巴山忽然下了道奇怪的命令。
又饥又渴的部下,不顾正在靠近的明军,纷纷下马吃喝,有的还给战马喂了把豆子。
“咦?鞑子这是在干什么?不列阵抵抗,反而大吃大喝。难道想全军向本将投降?”
董方策一时有些失神,并未立即下令进攻,反而傻傻地看着他们。
清军吃喝得极快,半刻钟便已完毕。
“上马!”
巴山吼道:“随我杀!”
三千余骑,忽然上马,冲向董方策部。
董方策大惊,刚拔刀欲挡,“着”,巴山低喝一声,手中的骑枪毒蛇般一点,正中额头,立时毙命。
听闻董方策战死,大明广昌伯李元胤、宝丰伯罗承耀大怒,他俩与董方策皆为李成栋旧部,感情深厚。
急引兵来攻巴山。
瓜尔佳氏出猛将,而猛将难免阵前亡。
鲜血染红了夕阳,巴山身负十余创,在重重包围中战殁。
第550章 斩鳌(六)
“大帅小心!”
鳌拜正在中军拼死抵挡明军的攻势,一枝流矢飞来。牛录章京赫舍里·噶布喇扑到跟前,替鳌拜挡住了这枝箭。
箭射得很深,直插心脏,眼见得不能活了。
鳌拜大恸:“天啊!这让我如何有脸再见索尼兄啊!”
赫舍里·噶布喇是赫舍里·索尼的长子,此次南征,索尼将长子噶布喇、三子索额图发到自己军前效力,不料为救自己,噶布喇竟阵亡了。
鳌拜看了看战场,见左、右翼已败,大股明军正向自己包抄而来,知道败局已定。唤来倭赫和索额图,“汝二人速领军后撤,替大清保存点元气!”
“大帅,那您呢?”
“仗是我打败的,实无颜再见皇上,唯有一死以报君恩”。
“大帅”,二将不肯舍鳌拜独自逃生。
鳌拜把眼一瞪,“汝二人欲违军令乎?”
二将无法,只得引军北撤。
用目光送走了倭赫和索额图,鳌拜令自己的两千亲兵列队,对他们进行最后的战斗动员:“勇士们,身为八旗男儿,宁愿站着死,绝不跪着生,拿起武器,随我杀敌!”
??
兵败如山倒,清山海关总兵宜永贵部拼命地朝北,往保定府庆都县方向逃窜。
他的部下作为诱饵,伤亡惨重,鳌拜将他们摆在了后阵,倒是逃跑的好位置。
宜永贵一下令撤退,北直隶绿营撒开脚丫便跑,跑得很快。可是人跑得再快也跑不过战马。
“哒~哒~哒~”
大明宁夏总兵马宁率数千回族骑兵追到。
“结阵!”
宜永贵大呼结阵,他还想抵抗。
却没有几个兵将听他的,部下游击彭六翮扑通一跪,带本部向明军投降。他一带头,其他营头纷纷有样学样,跪了一地。
宜永贵楞住了,神色苍白,正犹豫着自己是降还是不降。一明军小校,跃马扬刀而至。手起刀落,宜总兵的人头便成了小校的战功。
清梅勒额真祖泽洪率三千残兵,被明军李来亨、张成武部包围。
李来亨正欲下令进攻,忽有一人高呼“且慢”,定睛一看,却是降将、总兵祖泽润。
“祖总镇为何不让本侯歼灭这股鞑子啊?”李来亨不满地问道。
“禀兴国侯,这支虏师的主将是末将的从兄祖泽洪。末将愿劝其归顺大明”。
李来亨与张成武对视了一眼,觉得若能劝降,倒是省了不少事,欣然同意。
“兄长!”
“润弟!”
一家人好说话,祖泽润单骑入祖泽洪阵中,劝道:“兄长,我祖氏世代明将,当年降清虽不得已,亦是大错。如今万不可一错再错!请兄长随我归明!”
祖泽洪一看劝降的是祖泽润,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欣然率部归顺。
??
越是猛兽,到了临死的时候,越是凶残。
瓜尔佳·鳌拜爆发出了凶性,左手持长刀,右手握骑枪,两个腮帮子鼓起,率两千亲兵,蹈锋饮血地往明军杀来。
他掌管着八旗禁军,部下亲兵大多出身于清军精锐的巴牙喇营,作战十分骁勇。此时已萌死志,更是凶猛无比。
两千骑在明军的重重包围中横冲直撞。鳌拜四处打量着明军的旗帜,他在寻找朱亨嘉的那杆盘龙大纛,若能在临死前阵斩明朝皇帝,大清的国祚还能延续下去。
“哒~哒~哒~”
明军副将高起隆见这股鞑子猖狂,率军杀来。他是关宁军中的勇将,手持长槊,锐不可当。
“嘭~嘭~嘭~”
三个回合后,鳌拜寻了个破绽,右手骑枪压住长槊,左手长刀顺势一劈,斩落高起隆。
杀散高起隆部后,鳌拜见汉军镶黄旗甲喇章京郑廷魁正被两员明将围攻,率军冲上去救援。尚未赶到,一声惨叫,郑廷魁已被劈于马下。
大怒,腮帮子鼓得更甚,了解他的人都知道,还位巴图鲁,腮帮子越鼓,身上的杀气便越盛。
跃马横枪,直往那二将扑来。
杀郑廷魁者,乃大明游击郑旺、李继业,皆是二十多岁的青年将领,初生牛犊不怕虎,见来了个老将,不由得大笑,糟老头儿也敢送死,迎了过去。
其实鳌拜并不算太老,今年不过四十七岁已,只不过他十三岁从军,打了三十多年仗,过得沧桑,看上去倒有五十多。
右手骑枪放直,借着马力,闪电般一捅,便插入了李继业的胸膛。
刺落李继业后,他将骑枪垂低,右手腕一旋转,欲抽出骑枪。不料没抽出来,回头一望,李继业虽死,两眼却瞪得滚圆,双手紧紧攥着自己的骑枪。
鳌拜冷哼一声,松开骑枪,将左手长刀换于右手。
郑旺冲上去,一斧劈下。
鳌拜双腿驭马近身,左手托住斧柄,右手一刀刺死郑旺。
“大帅,后队危急”,刚喘一口气,牛录章京焦赞来报,却是明将孙广威率军攻击清军后队。
鳌拜回马赶至,见奉自己之命指挥后队的牛录章京托鲁已经阵亡,大愤,取下三石硬弓,朝孙广威射出一箭。
闻听弦响,孙广威下意识一闪,被射中了右臂。
清军冲了上来,孙广威负伤不敢战,引军退后。
杀退孙广威,鳌拜又连续杀退明军吴应麒、张国柱部,二千亲兵只剩八百。
终于,他看到了朱亨嘉的那杆盘龙大纛,好威风,比别的旗帜高出一丈,在风中猎猎起舞。
他唤来牛录章京焦赞,“今日是我等殉国之日,死前,本帅欲斩了伪明皇帝。汝可敢随我去?”
“愿随大帅死战”,焦赞大呼。
二人率最后的八百骑往朱亨嘉的中军杀来。
武昌伯马进忠欺清军兵少,率两千兵马迎战,反被鳌拜杀败。
游击李匡领本部阻敌,被焦赞斩于马下。
“好胆!可恶!”
大明中军的御车上,朱亨嘉也看见了鳌拜的纛旗,勃然大怒,“这厮居然敢打朕的主意!”
“传令各部,有斩鳌拜首级者,封爵”,怒极攻心之下,光武大帝开了金口。
一听“封爵”二字,明军诸将沸腾了。
总兵陈豹手持狼牙棒,朝鳌拜的将旗冲去,正遇焦赞,一棒砸成血糊。
他的动作不够快,总兵景可勤抢在了他的前面,逼近了鳌拜。
明军诸将中,景可勤以性格沉稳着称,不料在封爵的诱惑下,仍把持不住,冲到了最前面。
“去死”,鳌拜的腮帮子鼓成了小肉丘,战了数个回合后,一刀砍落景可勤。
“景兄!”
明军总兵杨秉胤与景可勤皆曾为摇黄十三家的掌盘子,感情很深,持刀欲为景可勤报仇。
鳌拜浑身染血,奋力挡住杨秉胤。
募地后背一凉,却是被陈豹的狼牙棒上的尖刺刺中,微一停顿,杨秉胤的钢刀透胸而过。
满清巴图鲁鳌拜战殁了。
第551章 宝瓶
鳌拜死了,战斗却仍未结束。
明军各部都在忙着歼灭残敌、打扫战场。
武靖伯王国玺心气独高,刚才血战时,他看见有一股鞑子往北逃了,歼灭残敌,焉有攻灭一军的功劳大?堂堂武靖伯,要立便立大功,懒得搭理战场上的小股清军残军,领本部四千兵马往北追敌。
向北逃窜的乃是倭赫、索额图率领的五千多败兵,急急似落网之鱼,惶惶如丧家之犬。
二人正逃着,忽见前方停着数千兵马,仔细一看却是固山额真巴颜率领的三千炮兵和一百多门大炮。
鳌拜给巴颜的军令是尽快将这些重炮运往战场,说着容易,这些大炮沉重无比,岂是说运便能马上运的?巴颜费了好大劲才将这些大炮装车运走,已是耽误了不少工夫。
走在路上,时有三三两两的败兵路过,说是己方败了,心中捉摸不定,遂停在路边打探消息。
一见二将,巴颜急问:“战场情况如何?”
“额真,我军败了,赶紧撤吧”,倭赫、索额图说完,继续往北狂奔。
巴颜也想轻装逃命,却实在舍不得这些大炮。他是炮营将领,没了炮,在军中也就没了地位。一咬牙,下令推着炮车撤离。
逃跑这种事要果断,带着大炮逃,如何跑得快?
没逃一会儿,后面烟尘滚滚,大明武靖伯王国玺领兵追到。
“弃炮,快撤”,此时巴颜方大呼弃炮。
来不及了,王国玺追至巴颜身旁,一刀便送其去见他老爹李永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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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那鳌拜的首级?是哪位将军斩杀了此獠?”
望着御案前呈上来的鳌拜脑袋,朱亨嘉笑咪咪地问。
“是末将!”
陈豹和杨秉胤异口同声地回答。
朱亨嘉一问才知晓,敢情这鳌拜是被此二将同时斩杀。
自己曾说过,有“有斩鳌拜首级者,封爵”,君无戏言。只是一下子要同时封两个爵位,又着实舍不得,他并非是大方的人。左思右想,自己穿越前看史书,都说项羽之所以没干过刘邦,就是舍不得给部下封爵。目前自己还处于打天下阶段,不能小气,不然谁还肯为你卖命。
想通了此节,光武大帝故作大方地朗声大笑:“两位爱卿都是朕的心腹股肱,今日又共同斩杀虏帅。朕曾经说过,‘有斩鳌拜首级者,封爵’。今日便封陈卿为祁州伯、杨卿为博野伯,即刻令礼部颁发铁劵”。
“臣陈豹谢吾皇圣恩!”
“臣杨秉胤谢吾皇圣恩!”
陈豹和杨秉胤激动得热泪盈眶。
乖乖,圣上今日居然一下子封了两个伯爵,旁边诸将看得无不眼热。没爵位的想着封爵,有爵位的想着升一级。一时间,明军上下士气高涨,战意雄雄。
当晚,朱亨嘉下令在军中大摆酒席,犒赏三军,酒意微醺,提笔作了一首《念奴娇》:
《念奴娇·斩鳌》
半生戎马,复明祚,清虏灰飞烟灭。
血战生平,从未见,有若祁州惨烈。
铁骑猖獗,三军忘死,流尽英雄血。
悲歌长啸,少了多少豪杰。
已斩鳌拜之头,凯歌高唱起,还酹江月
一曲春江流不断,遗恨云山千叠。
复我中华,无数忠魂愿,殷殷切切。
必有捷报,慰于清明时节。
这《念奴娇》得名天宝年间的歌伎念奴,念奴乃女中豪杰,好唱慷慨激昂之曲,“每执板当席,声出朝霞之上”。因为此调音节高抗,英雄豪杰之士多喜用之,苏东坡、辛弃疾、张孝祥??如今,又多了个大明光武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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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州之战,明军虽然大胜,却也伤亡了两万多人,十一万多的大军,不足十万。
朱亨嘉下令在祁州休整半月,从归降的北直隶绿营、八旗汉军中,挑选了数千精锐,补充战损,将军队人数恢复到了十万;又下令将被俘的清昂邦章京叶克书等数百名八旗将领斩首,两万战俘充当搬运军需的夫役。
这一日,光武帝正在大帐内用膳,打仗嘛,伙食自然简单些,也就是人参炖个老母鸡,烤了盘羊羔肉,外加些时令蔬菜而已。司礼监掌印太监马欢喜蹑手蹑脚、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马大伴,汝贼兮兮的,有何事?”
对这位自己的心腹、儿时的玩伴,朱亨嘉太了解了,一见他这样子,便知有事。
“陛下,大喜事,您的宝瓶来了”,见皇帝询问,马公公笑得更贼了。
“什么?朕的宝瓶?朕哪来的宝瓶?”
朱亨嘉被弄懵了,傻傻地问。
“就是忠王之女呀!忠王和顺义王带着她来了”。
“哪冒出来的忠王和顺义王?”朱亨嘉一时没反应过来,继续问。
马欢喜一点不着急,不慌不忙地解释,“就是蒙古科尔沁部落的首领吴克善和满珠习礼呀。您上次不是封了他俩为忠王和顺义王,还同意纳忠王的女儿额尔德尼本巴为妃吗?如今他俩带着皇妃就在帐外等候召见呢?”
“哦”,朱亨嘉想起了这事,不由得哑然失笑。
这吴克善的女儿孛儿只斤·额尔德尼本巴,其实就是顺治帝的废后孛儿只斤·孟古青。额尔德尼本巴是她的蒙古本名,“额尔德尼”意为“珍宝”,“本巴”为藏传佛教用的一种瓶子。
又是珍宝,又是瓶子,所以马欢喜才笑嘻嘻地对朱亨嘉说他的宝瓶来了。
天下至尊,皇权霸道,也只有马欢喜这种心腹中的心腹,才敢瞅空子和朱亨嘉开开玩笑。当然,马公公极有眼色,光武帝心情不好的时候,他是绝对不敢开玩笑的。
朱亨嘉没好气地白了马欢喜一眼,啐道:“汝这奴才,越老嘴巴越油滑了,年轻时候的那股忠厚老实劲,全没了”。
一听皇帝说自己不老实,马公公吓了一跳,再不敢吱声,老老实实、低眉顺眼地恭身后退。
看他这副样子,朱亨嘉又好气又好笑,忽然好奇心起,问道:“朕的宝瓶美吗?”
“陛下洪福齐天,额尔德尼本巴娘娘的模样吧,奴婢斗胆,用八个字来形容: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啥子?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马欢喜说的这八个字,让老流氓光武大帝春心萌动了。别看他虚岁已经六十二了,可依然喜欢美女。能力如何且不论,至少看着养眼。
出征在外,已有近两年未近女色,不由激动了起来,连那锅人参炖鸡也来不及吃了,急吼吼地道:“快宣忠王、顺义王,还有额尔德尼本巴进帐!”
第553章 北京(一)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明军后帐,芙蓉锦被下,一个赤裸粗糙的身躯,正欲起床更衣。忽有一双纤手,皓肤如玉,将他拉了回来。
“陛下,天色尚早,再睡会嘛”,额尔德尼本巴披散着一头乌黑的头发,双眉修长如画,媚眼如丝。
朱亨嘉伸了个懒腰,在她那白白净净的脸庞上香了一口。
冲帐外吼道:“告诉外面,朕今日身体不适,中午再去议事”。
议事大帐内,何吾驺、郑封、范友贤、李定国、袁宗第诸将济济一堂,等待着光武帝。
没等着皇帝,却来了司礼监掌印太监马欢喜。
“圣上龙体不适,诸公请回吧,中午再来”。
“什么!圣上今日龙体又不适!自从那蒙古女人来了后,圣上起得一天比一天晚,大军滞留在祁州已经二十日了,一点北上的意思都没有。耽误了军情,可如何是好?”范友贤急得直跳脚。
“吾辈国大臣,当直言进谏。汝等皆随吾闯帐,面见陛下”,大学士何吾驺气得胡须飞起。
他一带头,诸文武皆欲跟随。王朝新建,从龙功臣们身上都有一种蓬勃进取的朝气。眼瞅着逼近北京、复兴大业近在眼前,决不允许出现妲己、褒姒,干扰北伐大业,所以群情激昂,欲闯龙帐。
“使不得呀,何公。为人臣者,处处都应照顾龙颜。您直接闯帐质问陛下,陛下颜面何存?”郑封急忙劝住何吾驺。
何吾驺气哼哼地问郑封:“那依郑公之见,该如何是好?大军总不能一直待在祁州,不出发吧?”
郑封笑了,“陛下的龙颜,咱们自然是要顾忌的。但忠王的老脸,咱们就没必要顾及了。
??
科尔沁部落营帐内,忠王吴克善心情极好。自己的女儿被封大明贤妃后,极其得宠,日日侍寝,光武帝还时不时地赏赐自己一些礼物,以示优渥。
若是自己的女儿能怀上龙种??这一日,吴克善正开心地想,忽见百余名文武官员气势汹汹朝自己而来。
仔细一瞧,一大半都是自己那晚赴宴时见到的元老众臣。这些人可万万得罪不起!
忙堆上笑容,恭恭敬敬地迎上去,“哎呀,诸公来到我科尔沁的营寨,真是蓬毕生~”
“辉”字尚未出口,范友贤、李定国、袁宗第、马宝、孙广威、张成武诸将皆拔出了腰刀。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将军们,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人命,身上自有一股股煞气。亮闪闪的钢刀,吓得吴克善直冒冷汗。
还没等他开口,范友贤便厉喝道:“说,汝是我大明的忠王,还是清虏派来的奸细?”
“哎呀,蜀国公,吾怎会是奸细?”吴克善被范友贤的话惊得合不拢嘴。
“哼,本来陛下打算在祁州休整半月便兵发北京,可自从汝之女被封贤妃后,陛下懈怠了政事不说,如今已过了二十日,仍然一丝北伐的意思都没有。若让清虏喘过气来,北京便不好打了。这分明是在帮清虏的忙!汝说,汝不是奸细是什么?”范友贤气哼哼地问。
吴克善这才知道这些重臣发怒的原因,暗怪自己女儿荒唐,怀龙种这事不急,耽误了军情大事可不得了,那些元老重臣们会把自己父女撕成碎沫,不由骇得脸色苍白。
郑封在一旁察言观色,一见火候差不多了,偷偷将吴克善拉到一边:“忠王殿下莫怪,诸公也是为了大明好。大明好,贤妃娘娘和科尔沁部才能好。如今已过了二十日,再不北伐,贻误了军机,激起众怒,只怕科尔沁部的祸事便来了。您当好好劝劝贤妃娘娘才是!”
吴克善如梦方醒,连连称是,又忙向众文武赔不是,保证让自己女儿收敛着些。
送走众人,心焦火燎地去后帐,求见女儿。
“额祈葛,您找女儿有什么事吗?”额尔德尼本巴微笑着问吴克善。
吴克善将事情经过一说,劝女儿说道:“女儿啊,咱们新来乍到,在大明朝廷中根基浅薄,万不可得了个‘狐媚惑主’的坏名声!汝当劝陛下早起,再劝他赶紧北伐才是”。
额尔德尼本巴气得柳眉倒竖,骂了句:“这些大臣,真是吃饱了饭没事干,什么都管”。这位娘娘,美貌动人、聪明伶俐、学识也还行,可就有一样:任性刁蛮,吃这性格的亏,才被顺治帝废为静妃。
“哎呀,女儿,陛下乃千古一帝、少有的雄主!纵然他喜欢汝,可也绝不会为汝一介女子,得罪所有的元老重臣。自古就没有不爱江山爱美人的雄主,汝当诫之!”
额尔德尼本巴想了想,忽然扑嗤一笑,“额祈葛,您说得对,咱们在朝廷中根基浅薄,此时确实不宜得罪这些人。不过,要想在大明立住脚,咱们得立大功才是!”
吴克善急问道:“如何立大功?”
“女儿在清宫待过四年,深知顺治那狠心人的秉性,看着英明神武,实际胆子小得很。您何不修书一封,劝其归顺大明。若不战而得北京,岂不是大功一件?”
“嗯,有理!”
吴克善连说“有理”,忽然一顿,神态坚决地说道:“光修书不成,我当亲赴北京,劝我那妹子和外甥归明”。
一听父亲要亲自去劝降,可把额尔德尼本巴吓坏了,“万万不可呀,额祈葛,您若亲自劝降,女儿怕那狠心人会对您不利!”
“无妨”,吴克善却自信满满,“小皇帝不懂事,我那妹子却是个有眼光、识进退的”。
??
今天发生的事,已有锦衣卫报于光武帝的御前,他虽沉迷于贤妃的温柔乡,却并不昏聩,对权力的掌控,一丝也不取放松。
不由得哑然大笑,自己的这些大臣啊,真把自己当成酒色之徒了。
自己在祁州驻足不前,虽有舍不得贤妃的因素,更主要的是在等孙贵、林察的消息。
几个月前,他已令在山东登州蓬莱港休整的孙贵、林察部三万水师北上,攻取大沽,再由卫河攻占天津三卫,然后由运河北上,攻下北京的东大门:通州。
他计划水陆并进、共同攻打北京,这样更稳妥,可几个月过去了,孙贵、林察杳无音信,范友贤等一干重臣却憋不住了,闹了这么一出。
朱亨嘉左思右想,觉得不能再等了,再拖下去,难免军心有变。遂决定立即朝着北京,前进!
第554章 北京(二)
“萧萧海风,滔滔海浪。忠勇将士兮,扬帆海上??煌煌大明,纠纠炎黄。万众一心兮,护我海疆??冲!冲!冲!誓死拼杀出国祚万年长”。
北直隶河间府大沽港,楼船千重,日月旗飞扬,隐隐有战歌声传来。
大明粤国公孙贵、辅明侯林察率领的三万水师,出现在了清大沽守将、总兵翁求多的三千绿营兵眼前。马陵山之战,明军水师受了重大损失,孙贵、林察休整了半年,方才将战损的船只和士兵数量补齐,只是损失的那些老兵,远不是新兵可比的。没法子,只能以战练战。接到军令,孙贵、林察,昼夜行船,这北伐的最后一战,他俩可不想缺席。
见到这些高大坚固的战舰,翁求多眼睛一眯,下令开炮。
大沽乃海河入海口,“地当九河津要,路通七省舟车”,自古便是京津门户、海陆咽喉之称。大明为御倭寇,在此地构筑堡垒,驻军设防。此地本来在卫河的南北两岸,各筑有一座堡垒,清廷见明军水师太厉害,又在两岸各筑了六座土炮台,置有六千斤以上的大将军炮八十门。
“轰隆~轰隆~轰隆~”
巨炮喷射出火舌,天地为之颤抖,不时有明军战船被巨大的炮弹击穿。
“大帅,大沽南北岸炮台众多,且皆是海防巨炮,强攻伤亡太大。末将以为,可以派两支偏师,从卫河北岸的北塘、南岸百里处的沙滩登陆,夹击清虏”,林察见清军炮火凶猛,向孙贵建议。
孙贵点点头,令平夷侯周鹤芝、闽安侯周瑞各领五千兵马,在卫河南北岸登陆,迂回攻取大沽。
周鹤芝、周瑞都是有名的大海盗,二人是同族,当年却因为争夺地盘反目。
此时,奉孙贵之命分攻南北岸,都想压对方一头,抢先攻下炮台,
周鹤芝率军直入北塘,北塘守备率三百兵在海滩上列阵,铳炮齐发。周鹤芝率八百锐卒,冒着铳雨,乘小舟登陆。
见明军逼近,北塘守军崩溃了,四散奔逃。
这位大明的平夷侯凶性大发,追上去一刀一个,竟不留俘虏。
攻下北塘,迅速往北岸潜行。北岸的堡垒和炮台正在和驶入卫河的明军船队激战,不防后方忽然杀来明军,一个接一个陷落,升起了大明的日月旗。
周瑞在南岸登陆后,却出了状况,因为地形不熟,走岔了路,等赶到海滩附近时,北岸的大半炮台均已被周鹤芝攻下。
见族兄抢在了自己前面,周瑞着急,直接率军从堡垒后面扑过来。
堡垒上,清军总兵翁求多正在指挥部下向明军战船开炮,忽然身后一阵喧哗,一队明军精兵登梯而上。
翁求多还来不及反抗,便被一白脸无须的中年将领砍了脑袋。
“快,换上大明的旗!”
周瑞手握翁求多的脑袋,威风凛凛地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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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舍里·索尼五十七岁了,长年征战,一生的伤病,本该休息了,却休不得。鳌拜战殁,逼得这员老将不得不带病挂帅。
祁州之战,清军败得太惨,巴哈纳,倭赫和索额图只带回了一万多败军,加上数千驻京八旗,北京的守军只剩两万。
索尼临危受命,将城内所有的十四岁至六十岁的八旗男丁,尽皆征发入伍;又征召了两万健妇,凑出了所谓“五万大军”。
兵马虽少,好在北京乃是京师,城防坚固,有外城、皇城、宫城三重城廓,各门皆深挖了壕沟,外立牌楼,城四端设立角楼。就连城垣内侧也全部用砖加以包砌。
索尼令巴哈纳,倭赫守北面的德胜门、安定门;索额图、霍达、林俊奇守南面的正阳门、崇文门、宣武门;折库纳、王进加守东面的朝阳门、东直门;尼雅翰、林国梁守西面的阜城门、西直门;自己则坐镇南门,以待明军。
他虽然故作镇定,心里却清楚,坐困孤城,迟早逃不脱城破国灭的下场。可如今兵马损失大半,根本无力与明军野战,也只能坐困孤城。
正在彷徨无策之时,归化城将军董鄂·鄂硕率一万满蒙八旗赶到。鄂硕赶跑了土默特部的包罗后,接到清廷的调令,知道京师危急。留下宣大总督马鸣佩守卫阳和卫、归化城,自己率一万满蒙八旗,绕道蒙古,驰援北京。
得了这支骑兵,索尼稍微有了点信心,令鄂硕驻扎于城外,骚扰明军。
“鄂硕将军,汝驻扎于城外,切莫与明军野战,只须骚扰他们的粮道便好。要成为卡在明军喉中的鱼刺,咯得慌又吞不下”,索尼叮嘱着鄂硕”。
“索尼公放心,末将晓得”,鄂硕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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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亨嘉的大军行进至北京南边的黄村附近。
他的心情很好,这一路北上,博野、清苑、安肃、容城、雄县、新城、永清、固安诸县,均不战而降,不费吹灰之力便攻下了整个保定府和顺天府的南部。
在新城,他得到了孙贵、杨怀攻下了大沽、天津三卫,阵斩了清直隶巡抚王显祚,正沿运河往通州前进的消息。
不由得哈哈大笑,“水陆并进,天下间谁人能挡朕的兵锋?”
虽然没人敢挡他的兵锋,却有人敢撩拨他、骚扰他。
鄂硕的一万骑兵很讨厌,远远地盯着明军,专捡明军的运粮队、小股部队打,一旦明军的大军逼近,立即便跑;大军一走,他又回来,继续骚扰。
若是以前,朱亨嘉的确拿清军的骑兵没办法,可吴应麒、马宁部的万余骑兵赶到后,再加上吴克善、满珠习礼的三千科尔沁骑兵,他手中的骑兵已达到一万八千众,倒还真不怕敌人骑兵的袭扰战。
为了迷惑清军,先前的几支运粮队遇袭时,他故意不派骑兵去救,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清军骑兵歼灭。
按光武帝的说法,这叫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为了获得战争的胜利,牺牲一些自己人的性命,在这位大帝眼中,实在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然后,大帝给鄂硕挖了一个坑,一个很大的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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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禀大帅,卢沟河东侧发现了一支明军的运粮队,人数大约两千人”,鄂硕正在军帐内看书,部下来报。
鄂硕精神一振,这些天他打了几支明军运粮队,可皆是两三百人规模的小部队,像这种两千人规模的,还是首次。今天终于捡到宝了!
“告诉儿郎们,整装出发”,鄂硕下了军令。
“大帅,明军会不会有诈?”咯尔咯右翼旗的旗主本塔尔不放心地问。
“无妨,明军骑兵不多,追不上我军”,鄂硕信心满满。
卢沟河东侧,大明博野伯杨秉胤率两千步兵,推着装着沙土的大车,焦急地等待着,“鞑子怎么还不来?陛下这诱敌之计,不会不灵吧?”
河边的芦苇丛中,孙广威率着吴应麒、马宁、满珠习礼诸将,比杨秉胤还着急。当骑兵的,性子都急。
“来了!”
随着部下的叫声,杨秉胤看到了滚滚洪流,清军的骑兵杀至。
随着鄂硕一声令下,本塔尔、鄂木布、图巴、谔班、巴克巴海、古禄格、托博克、古鲁诸将,奋力向明军杀去。
“结车阵!”
杨秉胤下令将粮车联在一起,一座简易的车阵结好了。
“嗖~嗖~嗖~”
一枝枝火箭射向明军的粮车。若车上装的是粮食,早已被点燃,可这些粮车,装的是沙土,不易起火。
“咦?这运粮队有古怪”,鄂硕神色一凝。
“杀~杀~杀~”
孙广威、吴应麒、马宁、满珠习礼诸将,率一万八千骑杀出。满珠习礼率三千科尔沁骑兵冲在最前面,他们是新归附的,把此战看成了自己的投名状。
“骑兵!明军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多骑兵?”
鄂硕一阵眩晕,忙下令撤退。
卢沟河边,土质松软,清军的马跑不快。明军则早有准备,马蹄裹着布,迅速追上并包围了清军。
一万满蒙八旗拼死抵抗,除本塔尔、鄂木布、图巴率两千骑逃走后,鄂硕、谔班、巴克巴海、古禄格、托博克、古鲁诸将皆战死。
“给孤找出鄂硕的尸体,割下首级”,大明顺义王满珠习礼望着卢沟河边的遍地死尸,恶狠狠地说。
马宁很奇怪,“殿下和这鄂硕有仇?”
“哼,这老匹夫生的狐媚子,把孤的侄女欺负得苦,孤要割下他的首级给侄女出气”,满珠习礼义愤填膺。
与其说是给额尔德尼本巴出气,不如说是想拍贤妃娘娘的马屁,有权真好!
第555章 北京(三)
听说孙广威消灭了清军骑兵,朱亨嘉大喜,也不急着攻城,而是将大营扎在黄村,耐心地等待水师攻下通州的消息。
这一日,他带着贤妃额尔德尼本巴在黄村附近的南海子猎鹿。
金元时期,黄村一带由于古浑河泛滥,风沙淤阻,形成大片沙丘荒地,遂名荒村,谐音为黄村。大明在黄村、亦庄、南苑一带建立了大型皇家猎场:南海子,围以土墙,设海子门四座。清初,将此地作为专供皇室、官僚行猎和操兵习武的围场,土墙改为砖墙,海子门也由四座改成九座。
之所以要去猎鹿,是因为贤妃娘娘告诉他,鹿血这东西好,有助于增添生活乐趣。光武大帝年纪大了,精力没有年青力壮的小伙子旺盛,倒是有一颗不老的雄心,闻言便带着心爱的女人去南海子猎起鹿来。
“嗖!”
光武帝拉起弓弦猎糜鹿,箭射飞了。老脸一红,这些年尽是指挥部下打打杀杀,很少亲自上阵,箭法倒是生疏了。
“春季百兽繁衍,陛下仁慈,不忍杀生,恩泽布于四野,妾身敬服”,身边的额尔德尼本巴柔声说道,满眼尽是崇拜的小星星。
爱妃真是善解人意啊!明明是朕射空了,经她这么一说,便成了恩泽布于四野,保住了朕的面子啊!
朱亨嘉就坡下驴,朗声说道:“值此百兽繁衍之时,朕实在不忍杀生,不要再射猎了,游玩一番便罢”。倒是让南海子的鸟兽,逃过了一劫。
心里越发地喜欢额尔德尼本巴。
这位贤妃娘娘,不仅人长得漂亮,还知书达礼有文化,真的,很有文化!
有一回,朱亨嘉吟诗道:“云鬓花颜金步摇”,她张口便接了下半句:“芙蓉帐暖度春宵”。
又有一回,自己累了,一时精力不济。她居然出了上联:“银枪虽利,难破千年草地”,幸亏朕饮了碗鹿血酒,雄纠纠对出了下联:“灯火本微,能烧万里江山”,不然还真被她取笑了。
心上的人儿,既美又懂风情,让朕如何不喜欢?
“粤国公孙贵军报,我军水师已攻下通州,斩杀清虏知府周亮工”。
正游玩得高兴,前方传来了军报。
朱亨嘉看完军报,哈哈大笑,“传令全军,直抵北京南城外三十里扎营。清虏若不肯降,便杀他个片甲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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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城慈宁宫,亲兄妹,剑拔弩张。
大清的卓礼克图亲王、大明的忠王吴克善,单刀直入,“妹妹,明军兵临城下,大清主力已失,不如归顺。早降比晚降待遇好!”
“怎么,兄长忘了大清对科尔沁的恩德和荣辱与共的姻亲,背清投明了?”
吴克善对面的大清昭圣皇太后,语气尖酸,气势咄咄逼人。
然而吴克善却知道,自己这个妹妹巾帼不让须眉,绝不是意气用事的人。之所以摆出这个姿势,不过是想在后面的谈判中争取主动罢了。她只是冷嘲热讽,并没有直接拒绝,此事便有得谈。
“唉!吾也是没有办法啊,明军兵强马壮,大清的几十万兵马都败了,何况我科尔沁?如今大明雄兵百万即将攻城,那光武皇帝发下话来,若敢抵抗,破城后必屠尽爱新觉罗氏。何去何从,妹妹拿个主意吧”,吴克善表面上在叹气,实际上却是在赤裸裸地威胁。
昭圣皇太后心里一凛,面上却丝毫不惧:“那明朝光武帝曾派人带信给我儿,说什么‘早降可做富家子’,难道我堂堂大清皇帝,归明后连个爵位都没有?”
有门!提到爵位,便万事好商量。
吴克善大喜,忙大包大揽,“妹妹说得是,我那外甥以堂堂一国之君的身份归顺,怎么说也得有个爵位才是。我这就回禀陛下,为福临讨个爵位!”
言罢兴冲冲地告辞。留下昭圣皇太后心头苦涩,我儿堂堂一国之君,竟然要向敌人乞求爵位!大清落到这个地步,予对不起列祖列宗啊!
正悲叹着,顺治帝气哼哼地来了,“皇额涅,您真的要朕向伪明投降吗?”
昭圣皇太后泣道:“皇帝以为凭城里的这些老弱残兵,能敌得过城外的十余万明军精锐吗?明知回天无力,何苦让百姓白白送命。那伪帝已发了话:若不降便屠尽爱新觉罗氏,难道皇帝想让爱新觉罗家绝嗣吗?”
顺治帝默然,“朕不孝,让皇额涅伤心了”,说完踉踉跄跄、行尸走肉般返回了乾清宫,仿佛被妖魔吸干了精气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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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吴克善向自己禀报了清廷的态度或者说底线:封爵,朱亨嘉献入了沉思。
以他的本意,是不想给顺治帝封爵的,可是听吴克善的意思,若不封爵,清虏绝不肯降。仔细一想,也是这个理。这些年双方血战,早已结下深仇,满人怕投降后遭到汉人的报复。是否给顺治帝封爵,其实是个试探。若不封或者封得低,则投降后遭到报复的可能性大,自然不敢降;反之,若封得高,便等于给满洲权贵吃了颗定心丸,投降便是顺理成章之事。
朱亨嘉已经年过六十,早已是一名成熟的政治家。政治家的眼里没有恩仇,只有利益。既然封爵能兵不血刃地解决清廷的残余力量,那便封。不但封,还得封个高爵。
封王?不行,这也太高了点,怎对得起与清虏血战殉国的无数忠魂?
想了想决定,还是封个国公吧。
虽然被迫封顺治帝为国公,朱亨嘉还是感觉气不顺,决定封个恶心点的封号:恭顺公。那意思,汝得永远对大明恭顺。
想好了封号,朱亨嘉忽然冷笑,只要小顺治投了降,还不是朕砧板上的一块肉,想什么时候切,便什么时候切。
想通了此节,光武帝乐呵呵地让吴克善再去劝降,同时为了向清廷施加压力,令陆师在南城外架设炮台,水师则沿运河,炮击东城墙。
吴克善听了朱亨嘉的决定,大喜。一则为可以向妹妹和外甥交待而欢喜;二则为自己的爵位比外甥高而窃喜,亲戚间都喜欢攀比的,吾是亲王,汝是国公,吾比汝强,呵呵呵!
他再次来到慈宁宫,一见面就向昭圣皇太后卖好,“妹妹,吾好说歹说,终于求得陛下开了金口:封福临为恭顺公,封地在扬州,天下间最富裕之地”。
把福临封到扬州,乃是因为此处发生过扬州十日,当地百姓恨透了满人。封到那,福临便是想造反也没人响应。
昭圣皇太后叹了口气,沉默半晌,方道:“如此,我母子愿降明。归降后,爱新觉罗一门的性命,便全仰仗哥哥了!”
吴克善难得的羞红了脸:“妹妹放心,吾必保妹妹和外甥安然无恙!”
第556章 受降
“皇上,奴才请求待明军入城时,突然袭杀伪帝,必能扭转乾坤。请皇上明断”,北京乾清宫内,赫舍里·索尼向顺治帝请求。
顺治帝无助地望着昭圣皇太后。
昭圣皇太后双目通红,悠悠地叹道:“汝赫舍里氏对爱新觉罗家的忠诚,予记住了。然天意难违,大势已去。纵然杀了那光武帝,城外的十余万明军将士又岂会善罢甘休?况那光武帝一向小心谨慎,入城时又岂会无备?此事勿须再议!”
“太后!”
索尼老泪纵横。
该来的迟早会来,大明光武五年五月三日,朱亨嘉率大军进入北京受降。
北京外城正门永定门,顺治帝褪去冠冕,手捧玉玺,眼泪汪汪地立于门外,身后跟着议政大臣索尼、辅政大臣米思翰、大学士折库纳、固山额真巴哈纳等文武官员,无奈地等待着命运的安排。
“驾~驾~驾~”
一队队骑兵驰至,为首的一名黑脸武将昂首挺胸、得意洋洋,正是大明骑兵悍将、南陵伯孙广威。
“罪人爱新觉罗·福临请求觐见陛下”,顺治帝含羞忍辱,上前答话。
孙广威瞟了一眼顺治帝,“汝便是那鞑子皇帝?圣上有旨,等城里的守军全部至外城弃械后,圣驾才会入城。汝赶紧令城里的守军出城弃械吧!”
说完,手一挥,马宁、吴应麒率领本部骑兵,骑马入城,绕着外城墙根飞驰,迅速控制了左安门、右安门、广渠门、广安门、东便门、西便门,一会儿时间,外城七门便尽操于明军之手。
外城屡遭战乱,城墙残破,所以索尼并未在外七门留兵,而是将守军布于内九门。
骑兵行动过后,大明越国公袁宗第、新泰侯郝尚久率第二波两万步兵赶到,迅速在永定门外,划出了一片巨大的空地,摆出了战斗阵型。
然后,袁宗第来到顺治帝面前,他年轻大些,做事沉稳,待顺治帝的态度比孙广威和善得多,彬彬有礼地说道:“请恭顺公赶紧让城里的八旗出城弃械吧,莫要让圣上等急了”。
顺治帝求助似地看着身边的老臣索尼。索尼暗叹一声,皇太后说得没错,这伪帝果然老奸巨滑、行事谨慎,想借受降之时袭杀他,根本不可能。
无奈打出了令旗,倭赫、尼雅翰、索额图、霍达、林俊奇、林国梁诸部,鱼贯而出,在指定的场地,脱掉盔甲,放下手中的刀枪,至另一片指定的场地,被明军编号整队。
见城里的清军皆已顺从地弃了械,被自己控制了起来,袁宗第对顺治帝的态度顿时强硬了起来,和刚才云泥之别。
厉喝道:“汝老老实实在此待着,恭候陛下,不要乱跑,免得遭来杀身之祸”,说完又与郝尚久入城控制内九门、皇城四门、宫城四门。
顺治帝闻言眼圈红了,却大气不敢喘,应了声:是。
身后的索尼只气得胡须飞起、满脸胀红,双拳攥得铁紧。主辱臣死啊!可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纵然不惜一死,又能改变得了什么?
范友贤、李定国、李来亨、塔天宝、马进忠、李元胤诸将,纷纷率本部入城。
终于,光武大帝的御车到了,好一辆高台神车,八匹纯色俊马拉着,跑起来见不到马蹄。御车上,大明丹阳伯张成武,率卫士持剑扈卫。一杆盘龙大纛,直入云宵。
见到御车,顺治帝慌忙迎上,“罪人福临,恭迎陛下”,说完躬身上前,双手捧着玉玺献出。和大明一样,满清的宝玺也有二十多枚,这一颗乃是最常用的制诰之宝。
朱亨嘉用眼角扫了一眼顺治帝,心里冷笑,凭汝一个乳臭未干的竖子,也敢占吾大明的花花江山,看朕怎么整治汝!心里动了杀念,脸上却慈祥地笑着,给顺治帝戴起了高帽:“卿为免生灵涂炭,主动令八旗兵弃械归顺。这是大仁、大智、大勇啊!不但无罪,反而有功。稍会,朕会令人敕封卿为恭顺公。来,到朕的车上来”。
手一招,令顺治帝上车,有说有笑地让他随自己一起入城。
多么温暖,多么慈祥,瞬间便把顺治帝的心儿照亮。
这是做给各地的八旗兵看的。北京虽然降了,各地没有放下武器的清军残部尚有不少。坚守在河南开封的罗托、李荫祖,困于山东济南的岳乐,辽东的敦拜,宣大、归化城的马鸣佩等各种乱七八糟的残兵败将超过十万。
所以,还没到收拾顺治帝的时候,朱亨嘉望着福临的眼神,异常和煦,犹如火炉,照得他浑身上下温暖如春。
索尼、米思翰、折库纳、巴哈纳等满洲大臣,见光武帝对自家主子的态度尚算和蔼,紧攥着的拳头又松开了些。
大军接着来到正阳门,打算过此门,再经皇城的天安门、宫城的午门入宫。
“太祖高皇帝,臣等今日终复见汉官威仪!”
刚到正阳门外,忽然来了一百多个身着峨冠博带的士大夫。为首一人,六十多岁,面如冠玉,长髯随风,好一副仙风道骨。
“咦?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顺治帝偷拿眼一瞟,鼻气差点没气歪。居然是他!
来的不是别人,乃是内翰林弘文院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加太保的冯铨。
这冯铨是明万历年间的进士,因为谄事魏忠贤,以礼部侍郎兼东阁大学士入内阁,后又晋尚书,加少保兼太子太保。魏忠贤倒台后被削职为民。然后,降清,将祖宗卖了个精光,不仅给清廷出了很多坏主意,还带头剃发易服。在孙金鼎所编的《贰臣传》里,这位名列第十,乃是当代有名的大汉奸。
在顺治帝眼里,冯铨一直都是大清的忠臣,不料他今日竟然高喊起了大明的“太祖高皇帝”,再仔细一看,脑后那根标志着政治立场正确的小辫,也被剪了。让他怎能不愤怒?
怒归怒,可他却深知自己如今是降虏之身,敢怒而不敢言。
“这些忠臣义士姓甚名谁呀?”
朱亨嘉大喜,自己刚一入京,便有这么多义士高呼着“太祖高皇帝”来迎接,真正是天命所归呀!
左右将这伙人的姓名报了上来,朱亨嘉一瞅,楞住了,清内翰林弘文院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冯铨、左都御史魏裔介、给事中王桢??
汉奸一萝筐,尤以冯铨最为有名。
心里不由得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但此时刚入京,尚没到收拾这伙人的时候。
厌恶地摆了摆手,“告诉他们,朕龙体不适,过些日子再召见他们”。
第557章 屈辱(一)
皇帝敕谕爱新觉罗·福临:
朕恭承
天命,恢复中华,大小百余战,未有能阻朕兵锋者,声威播于寰宇,万邦咸附天朝。故九州海外,罔不率俾。昔尔祖尔父,忘大明之深恩,蚍蜉撼树,妄生反侧。本当施以雷霆,报于汝身。然朕念汝尚知悔悟,能慕礼仪,且上天有好生之德,天朝有仁德之义,故赦尔之罪。尔当以祖、父为戒,恪循要束,无替款诚,祗服纶言,永尊声教。兹特封尔为忠顺公,赐之诰命,加以冠服。尔其恪守臣职,忠于天朝,遵守朕命,勿得有违。倘若不轨,朕必诛之。钦哉,故谕。
皇帝
光武五年五月三日
行宝
??
北京郑亲王府,大明礼部郎中叶时茂昂首挺胸,抑扬顿挫地宣读着圣旨。爱新觉罗·福临规规钜矩地跪着,一丝都不敢动。降虏嘛,便得有个降虏的样子,否则小命不保。
跪接完圣旨,送走叶时茂,顺治帝忽然怔怔地落泪,上苍啊!为何让予受这样的屈辱?
见他伤心,满清的三等辅国将军、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第四子爱新觉罗·巴尔堪,急忙解劝:“您莫要悲伤,好歹咱爱新觉罗家的血脉保住了”。
的确,这道敕谕,虽然口气严厉,倒也给清廷吃了颗定心丸。首先,赦免了福临的罪,满清的皇帝都没罪了,皇帝的奴才们自然就更没罪了;其次,封福临为恭顺公,主子爷封了国公,下面的奴才们是否也要封个侯、伯之类的?
果然,敕封满洲权贵的圣旨随后颁布,封岳乐为辉发侯、罗托为乌拉侯、索尼为安乐伯、李荫祖为合兰伯、马鸣佩为铁岭伯??
接着,派人将敕封的旨意和顺治帝亲笔写的劝降书带往开封、济南、辽东、宣大、归化城等尚未投降的清军控制区。
这一手大棒、一手胡萝卜,很有效。开封、济南、辽东、宣大、归化城等地尽皆归顺,真正是十余万众齐解甲,宁无一个是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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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费一兵一卒,便缴了十余万清军的械。光武大帝趁热打铁,下令将降军中的蒙古兵,遣返回漠南蒙古各部;汉军汰弱留强,整编为各地守备兵;满兵则缩编为一万六千人,调拨给傅勒赫和岳尔多指挥。
朱亨嘉任傅勒赫为奴儿干都司坚和卫总兵,率八千满兵防备尼布楚、呼玛一带的罗刹人;任岳尔多为兀的河卫总兵,率八千满兵防备外兴安岭以北的罗刹人。又将这一万六千满军家眷,迁移到这两处。
为了彻底解决满人残余势力对自己的威胁,朱亨嘉下令将八旗贵族留在京城,八旗旗民则北迁奴儿干都司。令正黄旗、镶黄旗迁往建州卫;正白旗、镶白旗迁往喜申卫(伯力)、正红旗、镶红旗迁往奴儿干城附近;正蓝旗、镶蓝旗迁往福余卫,这八旗都编户齐民、缴纳赋税,为大明的直属旗。
在明军的威逼利诱下,八旗旗丁们陆陆续续地北迁,准备过“风吹草低现牛羊”的游牧生活。剩下的八旗贵族们心中不安,流言蜚语满天飞。他们暗暗窜连,人心不稳。
为了稳住这些人,光武帝下令赐宴,请忠顺公一家还有满洲的权贵们吃饭,以营造满汉一家的良好氛围。
连权贵带家眷,一下子请了两千人。光摆酒就摆了两百桌。室内地方不够宽敞,便在午门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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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孛儿只斤·布木布泰、恭顺公臣爱新觉罗·福临等参见陛下,祝陛下万福金安!”
昭圣皇太后和顺治帝向朱亨嘉行礼。
最上首的一桌,自然坐着光武帝,还有他宠爱的贤妃娘娘。他露出了慈祥的笑容,温和地说道:“卿等勿须多礼,快入席饮酒吧。今日定要不醉不归!”
“谢陛下!”
昭圣皇太后和顺治帝还有顺治帝的一众妃嫔的酒桌,被安排在离朱亨嘉不远处,以示宠信。
皇家请客,自然不能寒酸,好酒好菜可劲儿地上。什么“黄葵伴雪梅”、“金鱼戏莲”等光听菜名便知好吃的名菜,一盘盘端了上来。金、银、玉石、水晶、玛瑙、珊瑚、犀角、玳瑁、象牙、瓷器,各种餐具件件色形华贵、造型古朴典雅。
“来,朕敬诸卿一杯,为了满汉一家,请”,朱亨嘉朗声大笑,举起御酒,一饮而尽。
“谢陛下!”
满洲权贵们纷纷称谢,举杯痛饮。
“臣敬陛下、贤妃娘娘一杯”,爱新觉罗·福临举杯敬酒。提到贤妃娘娘这几个字,他的神态明显不自然,声音也低垂了下去。毕竟这位贤妃娘娘曾经是自己的废后,自己一口气便将她由皇后贬成了静妃,如今再见面,难免不好意思。
“哼”,贤妃额尔德尼本巴从鼻子里哼了一下,然后双目朝天,看都不看福临一眼,直把他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呵呵”,朱亨嘉打了个哈哈,偷偷在额尔德尼本巴玉腿上亲捏了一把,那意思,汝得注意些场合,现在可不是使小性子的时候。然后开口笑道:“听闻恭顺公酒量甚宏,朕今日定要见识一番”,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过三旬、菜过五味,宴席的气氛达到了高潮。
酒为色之媒,朱亨嘉用豺狼一样的目光猛盯着福临那桌的女眷看。
无他,那一桌的女眷在历史上皆大大有名,他很好奇,想见识一下。
嗯,那鞑子太后布木布泰,意为“天降贵人”。大清后宫出了名的美人,厉害!将多尔衮迷得神魂颠倒,不声不响就扶立了儿子福临为帝。可惜岁月不饶人,毕竟四十四岁了,虽然保养得很好,皮肤白皙、体态丰腴,身上还有一股雍荣华贵的气质。可对见惯了美女的朱亨嘉来说,吸引力便小了些。他暗暗摇了摇头,想起了后世的网络语:不是自己的菜。
似乎感应到朱亨嘉在看自己,布木布泰忽然桃腮嫣红,妩媚地朝光武帝一笑。
哎哟,娘哎!光武大帝忽然起了鸡皮疙瘩,忙将目光移向第二位美女:董鄂妃。
这董鄂妃名气也大,顺治小儿为了她,居然将朕的爱妃额尔德尼本巴给废了,朕倒要看看,她美在何处?仔细一看,大失所望。这位虽然年轻,只有十八岁,而且长相秀丽、清雅脱俗,却很瘦,太瘦了!林黛玉型的美女,朱亨嘉不喜欢,他喜欢身材丰满好生养的。微微摇摇头,再看下一位:康妃。
康妃佟佳氏,乃康熙帝的生母,今年亦是十八岁,后世被康熙帝尊为慈和皇太后。这位秀眉凤目,玉颊樱唇,肌肤胜雪,倒是个美人。嗯,不错,朱亨嘉点了点头,猛地浑身一震,看到了一张芙蓉秀脸,十六岁的孝惠章皇后。
这孝惠章皇后亦是出身于蒙古科尔沁部,辈分上算是额尔德尼本巴的侄女。这位在历史上大大有名,主要是很长寿,是中国在位时间最久的皇太后,长达五十七年,同时也是身居后位(包含皇后、皇太后)时间最长的人,长达六十四年。
长寿的人往往脾气比较好。当年顺治帝废了额尔德尼本巴的皇后之位后,想立董鄂妃为后,昭圣皇太后不同意。迫于压力,不得不又迎娶了一个科尔沁部的女人为后。顺治帝想再次废后立董鄂妃,时不时地便找孝惠章皇后的麻烦。无奈孝惠章皇后脾气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楞是让顺治帝找不着废后的理由。
彼之砒霜,我之蜜糖。
顺治帝看不上的孝惠章皇后,在光武帝的眼里却是绝世美人。是的,绝世美人!眼睛大、皮肤白,身材高挑,凹凸有致,朕喜欢!
老流氓朱亨嘉盯着孝惠章皇后左看右看,目光舍不得离开。不料却被两个人发现了端倪。
一个是昭圣皇太后,她见光武帝不瞧自己,却盯着自己的儿媳猛看,直冒酸水,看来自己真的老了啊!
另一个则是马欢喜马公公,他从小服侍朱亨嘉,深知龙性。见皇爷一直盯着孝惠章皇后看,若有所思。
第558章 清算(一)
山东济南城内,清多罗敏郡王、如今大明的坚和侯勒度,一脸萧瑟地来找岳乐,“安郡王,不,辉发侯,时辰已经到了,是否出城弃甲?”
岳乐的目中尽是苦闷,悠悠地道:“出城吧,叫儿郎们规矩着点,别生出事非来”。
济南的南城门开了,衮楚克、库儿蟾、李一第诸部鱼贯出城,在指定的地点弃械解甲,然后去另外的地点,被重新编册整队。
大明昌国公李明忠骑在马上。冷冷地看着清军出城投降,忽然问道:“都准备好了吗?”
“大帅,末将已经准备完毕”,部下总兵陈上川禀道。
总兵邓耀却有不同看法,“大帅,自古杀俘不祥,咱们是否再请示陛下?”
大明宜城伯赵勇被济南城头红毛夷人的大炮击中身亡后,朱亨嘉怒极攻心,曾传令李明忠,攻下济南后,发现红毛夷兵一律杀光,不得接受彼等投降。他当时只是心疼折了心腹大将,一怒之下下的军令。可是君无戏言,皇帝既然下令屠尽红毛夷人,那李明忠便非杀不可,否则便是抗旨。
“不用再请示了,圣命难违,执行吧”,李明忠口气冰冷,不带一些感情。
陈上川、邓耀、杨三等明军将领,各率本部,盛列甲兵,严阵以待。
红毛夷人的司令官雅科布·考乌垂头丧气地带着部下来到了受降地,被围多日,他的两千部下,仅剩一千七百人。
夷兵们纷纷放下火铳,顺从地向指定的场地走去。和考乌不同,部下们却并没有觉得投降是件多么丢人的事,有的士兵还吹起了口哨,那意思,终于可以离开这座鬼城,回家了!
“带他们去那边”,陈上川望着这些已经弃械的红毛夷兵,手指往远处一指。
一排排手持钢刀、长枪的明军,赶鸭子一样,将一千七百名红毛夷降军赶到了西北方的一块荒野,那里已经挖好了一个大坑:万人坑。
“我的上帝!你们要干什么?我们已经放下了武器,我要见你们的将军”,红毛夷司令官雅科布·考乌大声地呼喝着,却掩饰不住一脸的惊恐。
“嗖!”
陈上川的箭到了,好快的箭,带着啸声,一下便从考乌的口中射入后颈,重重地仰倒,跌入大坑中。
“给我杀,一个都不留”,陈上川吼道,仿佛是一部杀人机器。
朝阳血红,一千七百名红毛夷降兵被屠戮一空。在万恶的封建社会,没有法律和人格尊严,皇帝的话便是最高法。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既然光武帝开了金口要杀,那这伙红毛夷人便必须死。
“好!李明忠干得不错!赐他一件蟒袍!”
消息传到北京去,光武帝听了笑吟吟。此时他已不再是穿越前那个心地善良、忠厚老实的青年,在权力的腐蚀下,演变成为心狠手辣、虚伪狡诈的独夫民贼。
他之所以叫好,一部分是因为报了心腹宜城伯赵勇被杀之仇,更重要的是,自己随口下的一道令,李明忠便记在心里、认真执行,他对李明忠这种恭顺的态度很满意。封建帝王看手下的官员,主要看忠不忠,说白了就是听不听自己的话,听话的便是好官,不听话便是不忠。至于杀降这件事本身,做得对不对、有无违反道义,朱亨嘉压根懒得理会。朕是天下至尊,杀几个降军算得了什么?至于道义,那是什么东东?
又一想,这些红毛夷人可恶啊!朕跟满清作战,关他们何事?居然敢派兵帮助满清。
下令遣使去巴达维亚斥责红毛夷人,又下令从每名降兵头上割下一缕头发,交于使者一并带去,以示军威。
??
奉
天承运
皇帝敕谕红毛夷东印度公司董事会:建奴者,本我朝属民;后负恩背叛,占我两京、夷我陵寝、屠我人民、废我衣冠。朕兴义师讨之,名正言顺,天下景从。尔红毛夷人,不远万里来我中华贸易,交通有无、货殖天下,我朝历代先帝皆许之,实天高地厚之恩。竟不知感恩,反阴结建奴,以谋中华。所派两千之军,俱屠之矣!若不服,可再领兵来战。
朕本欲起大军,渡海远征,然不教而诛,非礼仪之道,故先遣使敕谕。倘知错能改,朕既往不咎,照常准予贸易;若冥顽不灵,兵戈一起,顿成齑粉。天鉴孔严,王章有赫。钦哉特敕。
敕命
光武五年六月二十八日
之宝
??
大明礼部主事林泌,不远万里,漂洋过海,来到巴达维亚,向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十七位绅士,宣读光武帝的敕谕。
奉十七位绅士之命接待林泌的范德兰,听完敕谕,又见到了那一千七百缕己方派去支援鞑靼人的士兵头发时,浑身一颤,明国人真野蛮,竟然将我们的士兵屠戮一空!急忙向十七位绅士汇报。
绅士们开会讨论,觉得如果将明使斩杀,再派兵援助鞑靼人,虽然解恨,却并不符合公司的商业利益。这封敕谕说得很明白,只要不再支持鞑靼人,明国依然愿意与公司贸易。既然如此。何必与明国撕破脸?
十七人董事会令范德兰向林泌保证,不再干涉明清战争,并请求运回士兵遗体。
林泌欣然同意,一场干戈化为无形。
朱亨嘉不知道的是,因为这场大屠杀,他在西夷各国中得了个外号:“来自东方的撒旦”。
??
天威难测,光武皇帝的脸,犹如六月天孩儿脸,说变就变。
八旗的军队已经解甲,旗民们也大多北迁,面对明军的刀锋,再无反抗之力,所以该露出峥嵘了!
先拿汉奸开刀,大笔一挥,着即锁拿范文程、宁完我、冯铨、李荫祖、马鸣佩等汉奸,寸磔于市,又下令将这些汉奸的家产充公,家眷流放四川。
还在崇祯帝与周皇后、田贵妃合葬的思陵前,建了一座庙。庙里,崇祯皇帝塑像威严地坐着,洪承畴、孔有德、范文程、宁完我、冯铨等名列《贰臣传》的大汉奸,跪伏于崇祯帝脚下。
收拾完了汉奸,便轮到满洲权贵了。
因为此前已经下过旨,赦免这些人的罪,所以需要重新给他们安个罪名。
这好办,便说他们意图谋反便是。朕说他们想谋反,便是想谋反,没反也是反。
圣谕以谋反罪,赐死辉发侯岳乐、坚和侯勒度、乌拉侯罗托、安乐伯索尼等一百三十六名满洲降臣,家产抄没,全族流放四川。
第559章 清算(二)
七月初,天气开始暖和了起来,北京冯府的夜分外安祥,家奴们挂起了灯笼,准备入夜。
一队明军往冯府而来,打破了冯府的宁静。
领队的把总手一挥,训练有素的军士迅速包围了冯府。
把总恭敬地望着身后的一名“青袍白鹇”(五品官服),“顾郎中,现在是否进去?”
把总口中的“顾郎中”,乃是一代大儒、四十四岁的刑部郎中顾炎武。此人性格刚烈,嫉恶如仇,一接到公文,即刻动身来到了冯府。
“叫门”,顾炎武威严地喝了声。
“嘭~嘭~嘭~”
明军军士大声叩门。
“谁呀?吃了豹子胆了?不知这是冯大学士的府第吗?”门子气哼哼打开了门。
还来不及破口大骂,几把雪亮的腰刀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直吓得身如筛糠,颤栗不已。
顾炎武冲门子喝道:“速唤虏官冯铨接旨”,门子闻言,拔腿便往内宅跑去。
明军军士纷纷涌入,将冯府人士尽皆唤醒,赶到府内空地。
六十二岁的冯铨颤微微地来了,他久经宦途,自然知道大事不妙,却依然竭力地保持着宰相风度。
“冯铨恭迎钦使!”
顾炎武瞅了冯铨一眼,语气冰凉地问道:“汝便是清虏的太保、内翰林弘文院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冯铨?”
“正是老夫”。
顾炎武戏谑地说道:“冯阁老倒是好气度,跪下接旨吧”
??
奉
天承运
皇帝诏,曰:甲申国变,大行皇帝升遐,建州奴酋趁势乱华,两京沦丧,衣冠尽废,凡我汉人,莫不痛心疾首。尔冯铨,明之阁臣,临变,不能为国殉节,贼来降贼,虏来降虏,着实无耻!奴颜事清、数典忘祖,金钱鼠尾,跪拜于夷狄犬羊,朕入京时,尔竟腆颜口呼‘高皇帝’迎驾,无耻尤甚!
无耻丑类,敢悖天常,不知报君父之恩,动辄献媚虏之计。恶!尔非汉人乎?尔非明臣乎?尔非圣人弟子乎?朕虽薄德,亦知叛国之罪,绝不可赦。穷追奸党,以正人心,正此时也!
尔既口呼‘高皇帝’,便使尔去见‘高皇帝’。着令寸磔于市,财赀抄没,家眷流放四川屯田。宣示天下,使知朕意。钦哉特谕。
制诰
光武五年七月一日
之宝
??
顾炎武字正腔圆,徐徐宣读完圣旨。
冯铨身上所谓的宰相气度,荡然无存,整个人瘫软如棉花,被明军将士架着押走。
他一倒,曾经横行清廷的“北党”汉奸们全倒了。心腹爪牙,如左都御史魏裔介、给事中王桢等尽皆被治罪。
??
“发财了!朕发财了!”
北京乾清宫内,朱亨嘉看着户部呈上来的奏疏,高兴得大呼。
两年大仗打下来,国库空得可以跑老鼠。除了肃清奸党、以正人心外,解决财政问题也是他下定决心要收拾满洲权贵、大汉奸的重要原因。
果然,从满洲的王公贵族、投清的大汉奸家中,查抄出了大量赀财,折合银子一千二百万两,立刻填补了亏空,解决了财政困难。
不由惊喜得高呼:“发财了!”
“扑嗤!”
身旁的贤妃,忍俊不禁,笑出了声:“陛下这样子,就像个乡间小财主”。
朱亨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爱妃,汝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为这几两碎银,不知道难倒了多少英雄汉呢!”
又笑道:“朕听说爱妃最近在研习书法,巧了,此次顾炎武查抄冯铨家产,发现了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冯贼人品虽劣,字写得还是不错的,尤其喜欢收藏、汇刻书法名帖。朕便把这《快雪时晴帖》赐于爱妃了”。
“妾谢陛下圣恩!”
额尔德尼本巴开心得要跳起来。她虽是蒙古人,却也是精通汉学的,当年顺治帝喜欢懂汉学的女子,为了和董鄂妃争宠,可没少读经史子集,自然听说过“书圣”王羲之的大名。
这么珍贵的“书圣”真迹,陛下毫不犹豫地便给了我,陛下爱我呀!
额尔德尼本巴顿时柔情似水,轻轻地替光武帝揉捏起了肩颈。
别说,这蒙古式推拿,别有一番风味。朱亨嘉一边享受着,一边批阅着奏疏。红袖添香,不亦乐乎!
蓦地,神情凝重了起来,他居然看到了几道为名列《贰臣传》的大汉奸、满清的刑部右侍郎、左都御史龚鼎孳求情的奏疏。
??
“闯来降闯,虏来降虏”的贰臣,其实不止冯铨,龚鼎孳也算一个。
此人与钱谦益、吴伟业并称“江左三大家”,和钱谦益娶了柳如是、吴伟业娶了卞玉京一样,他也娶了秦淮名妓顾眉。与钱谦益、吴伟业、侯方域、邓汉仪等皆是好友。
一开始,龚鼎孳也是有气节的。李自成打进北京,他跳井欲殉节,没死成,被朋友救了。人一旦求死没死成,便不想死了,乖乖地投了李闯,多尔衮打进来后,又降了清,官做得还不小:刑部右侍郎、左都御史,自然被孙金鼎编入了《贰臣传》。
此次,朱亨嘉下了严令,名列《贰臣传》的贰臣,只要没有像尚可喜、吴三桂这样,率军反正、有重大立功表现的,一律清算。龚鼎孳自然在劫难逃,锒铛入狱了。
一听好友入狱,钱谦益、吴伟业、侯方域、邓汉仪这些好友,纷纷上疏向光武帝求情。
国子监主簿邓汉仪上疏说,龚鼎孳才学好,是大才子,杀了可惜。
“荒唐!有才便可以成为免除叛国重罪的理由吗?”朱亨嘉大怒,批复道:“才学出众者叛国,为害更甚,卿不见洪承畴耶?”
翰林院学士侯方域上疏说,龚鼎孳虽做了虏官,但并无大恶,请免其一死。
想了想批复道:“彼虽无大恶,但名望甚高,带头屈节事虏,影响甚坏,不可谓无罪”。
巡按吴伟业上疏说,龚鼎孳心中一直有悔过之念,担任清刑部右侍郎期间,经常为一些忠于大明的义士开脱罪责,使他们大罪化小、小罪化了。
这道奏疏起到了作用,朱亨嘉阅后,沉吟半晌,批复道:“如此看,此人良心倒未丧尽”。
山东河南总督钱谦益也上了疏,老钱是大官,能当上大官的人,都善于揣测帝王心理。他知道光武帝喜欢写诗,虽然很多诗作得狗屁不通,却乐此不疲。便从这方面入手,说这龚鼎孳心中丝毫不曾忘记大明,诗中尽是后悔自己屈节、怀念大明的句子。
“哦,有这种事?”
果然,朱亨嘉一听龚鼎孳还作了这样的诗句,来了兴致,认真看了起来。
不看不知道,一看也不禁感叹,这龚鼎孳还真是心中有大明的呢!
此人将自己屈节降清,比喻为“失路”,诗中到处可见“失路之悲”。
这首《初返居巢感怀》:“失路人悲故国秋,飘零不敢吊巢由。书因入洛传黄耳,乌为伤心改白头。明月可怜销画角,花枝莫遣近高楼。台城一片歌钟起,散入南云万点愁”。唉!好一个“失路人悲故国秋”,朕读后,心有戚戚焉!
除了失路之悲,还有故国之思!
这首《如农将返真州以诗见贻和答》:“曾排阊阖大名垂,蝇附逢干狱草悲。烽火忽成歧路客,冰霜翻羡贯城时。花迷故国愁难到,日落河梁怨自知。隋苑柳残人又去,旅鸿无策解相思”。嗯,这“花迷故国”之愁、“日落河梁”之怨,倒是有对大明的怀恋。
对了,这如农是谁?朱亨嘉起了好奇心,令左右查报。很快便报来,这如农乃大明礼部仪制司主事姜埰,出了名的忠臣,隐居徽州、义不仕清。
朱亨嘉叹了口气,此人的诗中明显有悔意,又能和这么多忠义之士结为好友,帮助过一些心怀大明的义士,也罢,便饶他一命罢。
下旨赦免了龚鼎孳。
同样是“闯来降闯,虏来降虏”,冯铨被剐了,龚鼎孳被放了。
第560章 屈辱(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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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1章 屈辱(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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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2章 定都
“武英殿大学士臣何吾驺谨奏;为请迁都南京、固万世之基事:
金陵王气,天下皆知。昔太祖高皇帝驱逐北元,定都于此,九夷八蛮,莫不来廷,山呼之声,远迩欢动。陛下继太祖遗志,讨平清虏,恢复中华,功与太祖同,焉有不定都南京之理哉?
国都者,天朝中枢所在,天下臣民倚为万世之基,非长治久安之城不可守。南京之地,襟江带河,依山傍水,钟山龙蟠,石头虎踞,居天朝腹心,远离诸蛮,无边戎之患,有泰山之安。且江浙一带,物阜民丰,财赋之用,半出其间。定都于此,无粮秣转运之费,使民得休息,国库充盈。于戏!天降南京于陛下也!
今海运兴盛,交通有无,货殖天下,关税日足。西夷诸藩无不造大船、兴水师、拓领土,实列国奋起之时!定都南京,依托大江,得海港之利。港口多,则财货足;财货足,则国家富;国家富,则兵马强!兵强马壮、国库充盈,横扫六合、气吞八方之势成焉。
然陛下克复北京以来,流返忘返,久居而不去。诸臣惶恐,皆以陛下有定都北京之意。夫国都一事,乃至紧要事也,天下之治与不治,民物之安与不安,皆赖于此。臣忝为阁臣,受国恩深重,不敢不披沥肝胆为陛下言之。伏惟陛下定都南京,宗社幸甚,天下幸甚。微末愚识,谨具奏闻”。
??
“昌国公臣李明忠谨奏;为请天子狩边、定都北京事:
幽州之地,左环沧海,右拥太行,北枕居庸,南襟河济,诚天府之国。昔太祖高皇帝北征蒙元,改元大都为北平;成祖居此,而正大统。夫天下‘龙兴之地’,未有如北京者也!
太祖昔年,亦曾数次遣使北巡,议及迁都,成祖历十九年克成宿愿。历朝历代,皆以长城为屏以御蛮夷。唯我大明之君,天子狩边,控四夷而制天下。长城以北,皆入版图;王道荡荡,四夷宾服。
壮哉!煌煌大明,一统开基,遗传三百余祀,列后延祚,至陛下,相承一十七君。主圣臣忠,声威播于海外;父慈子孝,万邦咸附天朝。孟子曰‘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此之谓大明风骨。
陛下神明天纵,乘龙御极,建元光武,应运中兴,亲率天师,荡平妖孽,实千古之明君、盖世之英主!岂可不继列圣之遗志、狩边以御蛮夷哉?
今闻诸臣有言定都南京者,呜呼!岂有偏安江南而国运长久者?且陛下继烈皇帝大统,焉可弃思陵而南下?臣本卑鄙之身,苟全性命于乱世,幸蒙英主,擢于行伍,授以军职,不敢不为陛下言。伏惟陛下定都北京,教化诸夷,载仁风之披拂;震慑不臣,展义气之宣扬。臣沥血披衷,不胜激切欣喜之至。一点愚忠,谨具奏闻”。
??
两道针锋相对的奏疏,真抵朱亨嘉的御前。
一道是大学士何吾驺上的,他认为南京是定都的好地方。理由有四点:其一、南京是太祖高皇帝定都之地,有王气:其二、南京位于天朝腹心,没有大的边患,政治稳定;其三、南直隶一带十分富裕,钱粮充足,不需要像北京一样,还要通过运河输送物资,能节省运费;其四、现在已经是大航海时代了,各国都在大力发展海贸、水师,南京靠着大江,离大海也近,港口众多,利于发展海贸,若是定都北京,整天面对草原、沙漠,便没有精力发展海贸了。
朱亨嘉阅完,觉得十分有理。尤其是第四点,更是深合他意。作为穿越者,自然知道大航海时代的重要性,抓住了,便是日不落帝国;抓不住,便沦为日薄西山之国。
第二道是昌国公臣李明忠上的,他认为北京才是定都的好地方。理由有三点:其一、北京的王气才是天下第一,风水好;其二、北方蛮夷众多,北京离边境近,可以震慑蛮夷。我大明朝和以前的朝代不一样,定都于此,有天子狩边之意,能向世人展示蓬勃向上的进取精神;其三、除太祖外,历代先帝陵寝都在北京,其中就有崇祯帝的思陵。您继的是崇祯帝的大统,自然应该留在北京。
朱亨嘉阅完,觉得亦有理。尤其是第二条,天子狞边,代表着大明朝的开拓精神。一想到“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豪迈,他的胸膛里就有熊熊烈火在燃烧。朕乃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的千古一帝,若是定都南京,岂不是给人一种偏安江南的感觉?不行,还是定都北京好!
朱亨嘉偏向于定都北京,可麾下的元老重臣,除了昌国公李明忠等少数几人外,绝大多数都赞成定都南京。关守箴、孙金鼎、何吾驺等阁臣,更是一致支持以南京为都。主要是朱亨嘉是在广西起的兵,手下的元老重臣,大多是南方人。南方人支持以南京为都,天经地义。
大事不决问郑封。
朱亨嘉找来了心腹智囊郑封,“郑卿,汝看朕是以北京为都好,还是以南京为都好?”
郑封微笑道:“陛下可知,太祖、成祖为何都想在北方建都?”
“嗐,郑卿,这还用问?自然是想抵御北方的蒙古人喽!”
“陛下圣明,太祖、成祖时,蒙元残余势力依然强大,仍有问鼎中原之力。所以,二圣皆有在北方定都以御蒙元之意。如今,清虏已被您荡平,漠南蒙古已经臣服,漠北、漠西蒙古四分五裂。放眼北方,已无强敌。您定都北京,意义何在呢?”
“这个~”
“陛下可知,太祖为何改元大都为北平,却没在北京建都?成祖一直想定都北京,却足足用了十九年才成功”。
“太祖时元大都历经战火残破、运河不通。北地屯田不足,粮草产出有限,所用须仰仗运河。当时天下方定,国用不足,无法疏浚,所以只能以南京为都。成祖先在北方移民屯田、恢复生产;又以北巡为名、营建宫殿;再派人疏浚会通河、开凿清江浦。所以历时十九年方才成功”。
“陛下说得是,当年成祖令工部尚书宋礼和刑部侍郎金纯疏浚会通河;又令平江伯陈瑄开凿淮安段的清江浦,历时数年之久,方才疏通了航运,年输送粮食六百万石进京。然陛下可知,这六百万石粮,运到北京,损耗多少?”
“这个,朕还真不知,郑卿说来”。
“陛下,损耗了足足一半啊!”
“什么!”
朱亨嘉大惊,这么说来,若是定都北京,运输上每年要损耗三百万石粮食,按万历年间的粮价计算,折银二百四十万两,如今兵荒马乱的,粮价更贵。这还不算雇佣的船只、民夫的工钱。
他是出了名的铁公鸡,舍不得每年掏这么多银子。再说如今北方强敌已灭,定都北京,意义已不大。
遂下旨,定都南京,以北京为陪都,改桂林为西京。
确定了以南京为都后,朱亨嘉却不急着南归,反而率着大军往东北方向,跃过长城,直奔泰宁卫科尔沁左翼中旗而来。
他可不是去自己的老泰山吴克善家窜门的,而是为了会盟漠南蒙古六盟、二十四部、四十九旗。
第563章 漠南
“额祈葛(古代蒙古语:父亲),儿子已经把欢迎的牧民安排好了”,科尔沁左翼中旗旗主大帐,大明忠王吴克善的三儿子弼尔塔哈尔急匆匆地向吴克善禀报。
吴克善饮了口砖茶,带着一丝激动,说道:“皇帝陛下驾临我科尔沁部,这是我科尔沁部的光荣。汝要把部落里所有的人都组织起来,欢呼恭迎”。
“是,额祈葛”。
“还有,准备最好的羔羊肉、最醇的美酒、最美的姑娘,陛下一到,务必歌舞齐天、美酒飘香。一定要让陛下感受到我科尔沁人的恭顺”。
“放心吧,额祈葛,儿子已经安排好了”。
弼尔塔哈尔让自己的老爹放心,吴克善却放不下心,这可是大明皇帝陛下第一次踏足科尔沁草原,可得给圣上留个好印象。
尽管弼尔塔哈尔已经二十多岁了,吴克善依然怕他“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让弟弟索诺木从旁协助。
接着,吴克善又让自己的另一个弟弟顺义王满珠习礼和另一个儿子宝特塔,率领部落里的骑兵四处警戒,严防刺客,发现可疑人员立即拘捕。
对这棵政坛常青树来说,再没有比迎驾更重要的事了,至于他那可怜的妹妹布木布泰和外甥福临,早已被忠王殿下忘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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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天白云,一望无垠,美!真美啊!”
朱亨嘉威严地立于御车之上,被草原的美景震撼,不停地感慨。贤妃和宁妃一左一右,陪伴在他的身旁。回家乡了,她俩的心情也极其激动。
“嘻嘻,陛下是第一次来草原吧?”贤妃额尔德尼本巴抿嘴笑问。
“朕确实是第一次来这儿,嗯,此处水草丰美、宛如仙境,方能有如斯仙女啊!”
朱亨嘉借着草原美景,大赞贤妹和宁妃美如仙女,直夸得二女羞红了脸。
“迎风踏雪,北伐中原。匈奴未灭,羞回家园。凤凰不鸣,黄河未清。太平何时?悠悠我心。人生何短,去日苦多。莫待年老,颓阳悬车??热血如潮,奔腾不住。何不鼓瑟?壮哉厮言??”
忽然,嘹亮的战歌响起。这首歌乃是光武帝在郯城所作的《迎风挥槊歌》,如今已成了大明陆军的军歌。
朱亨嘉此次至泰宁卫会盟,带了十万大军。一方面是保护自身的安全,另一方面则是向漠南蒙古各部施加兵威,为将漠南蒙古各部,有效地纳入大明,做准备。
“风大了,两位爱妃莫受了凉,进车厢吧”,他淡淡地说,拥二女入了车厢。然后,闭目养神,思绪却飘到了九霄云外,打起了彻底控制漠南蒙古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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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漠南蒙古,也就是后世的内蒙古外加吉宁的一部分,乃是对居住于蒙古高原南部之蒙古各部的总称。
若说控制,清廷对这一带控制很严密。他们将漠南蒙古划分为内属蒙古和内札萨克蒙古。
内属蒙古,指的是彻底被清廷征服,由清廷直接设官员管理的内属旗。主要指归化城附近的西土默特部左右翼两旗和义州附近的察哈尔部八旗。其中西土默特两旗隶归化城将军管辖,察哈尔八旗隶理藩院典属司管辖。
内札萨克蒙古,比内属蒙古的独立性大得多。清廷任命内札萨克蒙古各旗的王公贵族为札萨克,统领各旗。
为了有效地管理这些半独立化的部落,清廷将内札萨克蒙古编为了六盟、二十四部落、十九旗,任命听自己话的札萨克为各盟的正、副盟长,以简军实,阅边防,理词讼,审丁册,隶理藩院旗籍司。
这六盟、二十四部、十九旗分别是:哲里木盟:科尔沁、札赉特、杜尔伯特、郭尔罗斯,四部十旗;卓索图盟:喀喇沁、土默特,两部五旗;昭乌达盟:敖汉、奈曼、巴林、札鲁特、阿鲁科尔沁、翁牛特、克什克腾、喀尔喀左翼,八部十一旗;锡林郭勒盟:乌珠穆沁、浩齐特、苏尼特、阿巴噶、阿巴哈纳尔,五部十旗;乌兰察布盟:四子部落、茂明安、乌喇特、喀尔喀右翼,四部六旗;伊克昭盟:鄂尔多斯部,一部七旗。
??
“陛下,您在想什么呢?”
见朱亨嘉闭目养神,贤妃额尔德尼本巴好奇地问。
“朕在想会盟的事”,被她一问,光武帝的眼睛睁开了,浓眉小眼,闪着烁烁寒芒。
他冲宁妃说道:“爱妃,去把那本折子给朕拿来”。
以前大清的孝惠章皇后、现在大明的宁妃,性子最是温顺,闻言顺从地将御案上的那本小折子递于朱亨嘉。
这折子是礼宾院侍郎孙可望收集的漠南蒙古各部的情报。
朱亨嘉聚精会神地翻看着折子,口中还喃喃自语。
“嗯,这土默特右翼(西土默特)、浩齐特、苏尼特、乌珠穆沁、敖汉、奈曼、鄂尔多斯、札鲁特、克什克腾、喀尔喀左右翼各部、旗的王公为成吉思汗的嫡系子孙”。
“嗯,这科尔沁、札赉特、杜尔伯特、郭尔罗斯、阿噜科尔沁、茂明安、乌喇特各部、旗的王公为成吉思汗弟弟哈撒尔的后裔;这阿巴噶、阿巴哈纳尔二部四旗王公为成吉思汗弟弟别勒古台的后裔;翁牛特部二旗王公为成吉思汗弟弟斡赤斤的后裔。他们亦属于黄金家族”。
“嗯,这喀喇沁、土默特左翼(东土默特)两部五旗的王公为蒙古开国大臣者勒蔑的后裔,不属于黄金家族”??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搞清楚了漠南蒙古的情况,光武帝便开始下手了。
他的策略是先易后难,先牢牢控制住内属蒙古,再打内札萨克蒙古的主意。
清廷投降后,归化城附近的西土默特部两旗和义州附近的察哈尔部八旗,自然被明军接收。
朱亨嘉对这十旗直接设官管理,编户齐民,任马信为归化城总兵、陈泽为义州总兵,各驻五千精兵于两地。
接着开发河套(东套),鄂尔多斯河套地区的南部,原本土地肥沃,可因为连年战争,荒废了。朱亨嘉下令从陕西、北直隶,招募十万流民,在河套筑河套城,设河套府,归属陕西,令李如碧为河套总兵,屯兵五千。
忙完这些,朱亨嘉又把目光聚焦到了内札萨克蒙古六盟、二十四部、十九旗的身上。
该如何有效控制住这些大大小小的王公贵族呢?他陷入了沉思。
第564章 傲日其郎腾格尔汗(一)
常言道:三个臭皮匠,胜过诸葛亮。朱亨嘉身边谋臣如云,可不止三个。
他在去科尔沁草原的途中,对如何控制漠南蒙古,已经有了初步方略,只是还不完善,还想听听谋臣们的意见。
一口气召见了何吾驺、郑封、刘茂遐、方光琛四个臭皮匠。
“诸卿,朕已下令在河套、归化城、义州屯兵,并拟将这三处与内札萨克蒙古六盟、二十四部、四十九旗合并为一个新的行省,名字嘛,便叫内蒙古,首府设在归化城。卿等都议一议,此事是否可行?”
“陛下圣明,清虏已灭,北方诸夷四分五裂,正是合并设省的良机”,何吾驺第一个赞同。
“臣附议”,方光琛也同意。
刘茂遐却道:“陛下欲设行省,此时时机虽好,然臣以为,新设的内蒙古,不应包括义州的察哈尔部那八个内属旗”。
朱亨嘉觉得很奇怪,“刘卿,这是为何?那察哈尔部的阿布鼐反清战死后,其部下颜虎鲁克寨桑、额乐素保护着四岁的幼子布尔尼投奔我大明。朕封布尔尼为怀顺王,编户齐民,其部已成为我大明的内属旗,向来恭顺,为何不能并入内蒙古?”
“陛下,察哈尔部虽然已是我大明的内属旗,布尔尼今年也只有五岁、无兵无权,但他乃蒙古大汗林丹汗的亲孙、蒙古各部名义上的共主,其存在本身,就是对您整合蒙古的威胁”。
朱亨嘉闻此言,越想越觉得有理。正是因为察哈尔部是蒙古各部名义上的共主,所以清廷才将他们迁往义州,以减弱察哈尔部对其他蒙古各部的影响力。嗯,如此看来,确实不宜把察哈尔部包括进内蒙古。不然,漠南蒙古各部是听朕这个皇帝的,还是听布尔尼这个小娃娃的?
大帝自有大胸怀,眼光并不局限于漠南蒙古,而是迅速飞跃到了奴儿干都司。
“诸卿,朕想将奴儿干都司一拆为三:既然义州的察哈尔部不宜并入内蒙古,便将义州与建州、宁古塔以西、以南地区合并为吉林行省,以乌拉城为首府;将宁古塔以北、黑龙江沿岸、直至外兴安岭地区合并为黑龙江行省,以奴儿干城为首府;将斡难河卫、尼布楚、木河卫合并为尼布楚行省,首府为尼布楚城。卿等觉得如何?”
四位谋臣一听,倒吸一口凉气。陛下好气魄,金口一开,大明便多了三个行省。
齐声反对。
“陛下,如今在奴儿干都司,我大明实际控制的不过建州、义州、奴儿干城、苦兀岛、伯力等地,大多数地方还掌握在各部落首领手中,拆分建省,时机尚未成熟啊!”
“若依陛下所言,尼布楚的一多半地区目前还在罗刹人手中,罗刹人还跃过了外兴安岭,侵占了黑龙江北部不少地方,不打跑罗刹人,根本无法拆分建省啊!”
“陛下,若要拆分建省,须得在各省要隘筑城屯兵。我军刚打完大仗,师老兵疲,国库不足。拆分建省,兵从哪来?钱粮从哪出?”
“陛下,奴儿干都司地域虽广,人口却稀少,总共不过两百万人口,若拆分建省,每省不过几十万人口,还不如江南一个府的人口多。若要设省,需大量移民,否则便是空架子,可移民需要银子,如今刚打完大仗,国库空虚,力不从心啊!”
这些反对意见,犹如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光武帝的雄心。饭要一口一口地吃,自己还是着急了些啊!
当下微微一笑,谓众人道:“看来朕是着急了些,此事先不提,谈谈内蒙古的事吧”。
郑封开口道:“臣以为,应该先会盟,待漠南蒙古各部尊您为共主、君臣名份已定后,再设内蒙古行省为好!”
这句话说到了朱亨嘉的心坎上,他哈哈大笑,“郑卿和朕不谋而合,凡事都要讲究个名正言顺。不过这确定君臣名份嘛,朕觉得入乡随俗,依蒙古人的规矩为好”。
一听皇帝说要依蒙古人的规矩,倒把四位谋臣搞懵了。
半晌,郑封问道:“陛下的意思是?”
“朕的意思是让那些蒙古人尊朕为蒙古大汗。昔年唐太宗被草原各部尊为‘天可汗’,朕的功绩哪点不如唐太宗?况且那清虏的伪帝都被尊为了蒙古大汗,比如那顺治小儿,叫什么‘额耶尔札萨克汗’,朕若不做一回蒙古大汗,岂不是让清虏压了一头?”
想让蒙古人尊自己为汗,这个念头其实由来以久。当年,那和硕特汗国的固始汗,十分狂妄,不肯向大明称臣,以两国自居,还给朱亨嘉递了一封挑衅意味十足的“国书”。朱亨嘉龙颜大怒,下旨狠狠地斥责了固始汗,当时便暗自发誓,要让这固始汗跪下来尊自己为蒙古大汗。
可惜,没等这个愿望实现,固始汗就病死了。他一死,和硕特汗庭内斗,其子达延鄂齐尔为了和阿旺罗桑嘉措上师争权,老老实实地向自己称了臣,被自己封为归义王。
这几年,想当蒙古大汗的念头并没有随着时间的逝去而消磨,相反地,反而愈发的强烈。
光武帝想过一回蒙古大汗的瘾,却惹恼了大学士何吾驺,执拗的性子一上来,便梗着脖子说道:“陛下乃堂堂华夏之君,岂可做胡人的可汗?荒唐呀!”
“朕只是让他们在尊朕为帝的同时,再尊朕为大汗,有何不可?唐太宗不也是这么干的吗?他做得,难道朕做不得?”朱亨嘉有些不高兴了,语气转冷。
“我朝无此先例,陛下此举有违祖制”,何吾驺继续反对,抬出了祖制这顶大帽子。
偏偏眼前的这位皇帝,最喜欢做的便是违反祖制。祖制?哼,按祖制能轮到朕当皇帝?
“没有先例便开此先例”,朱亨嘉火了,不容拒绝地沉声道:“朕意已决,便这么办吧!”
伴君如伴虎,郑封忙偷偷拽了下何吾驺的袖子,转寰道:“不知陛下想让蒙古人给您上个什么尊号?”
这一句挠到了皇帝的痒痒,怒气顿消,得意洋洋地笑道:“朕早就想好了,便让蒙古人尊朕为’傲日其郎腾格尔汗(宇宙天空之汗)‘”。
第565章 傲日其郎腾格尔汗(二)
百鸟儿齐唱百花红,光武皇帝陛下来到了科尔沁草原。
十万大军络绎不绝,比十万大军还多的是漠南蒙古六盟、二十四部、四十九旗的旗民。主要是科尔沁人,吴克善下令部落里的男女老幼,只要能走路的,一律郊迎,足足动员了十余万科尔沁部民,外加来会盟的其他部落的部民,足有二十万众。
有点类似后世高呼“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的样子,科尔沁部民们拎着马奶酒、牛羊肉、囊饼,夹道欢迎。
忠王吴克善、顺义王满珠习礼,率领着索诺木、弼尔塔哈尔、宝塔特、满达、达日玛、劳森、图讷赫、本巴齐等一众科尔沁贵族恭迎圣驾。
“臣吴克善恭迎陛下!”
“平身吧,卿头前带路,引着朕好好看看这科尔沁的美丽山河”,见了自己的岳丈,朱亨嘉异常地和气。
吴克善急忙上马引路,又冲自己的弟弟索诺木使了个眼色。索诺木急忙下令,列队欢迎的人群中,顿时响起了热情奔放的歌声:
伟大的陛下、尊贵的主人,
欢迎来到科尔沁草原。
您一路辛苦,
请喝一杯马奶酒,
洗去一路的风尘。
伟大的陛下、尊贵的主人,
请看看这美丽的草原,
还有漫山遍野的牛羊。
献上洁白的哈达,
还有蒙古人的忠心。
伟大的陛下、尊贵的主人,
请尝尝香甜的马奶酒,
酒中洋溢着蒙古人的热情。
您的足迹所过之处,
都是最珍贵的记忆??
这歌声由部落里最善唱的歌手领唱,已经足足排练了一个多月,才能唱得如此齐整。
为了光武帝的安全,吴克善令满珠习礼和弼尔塔哈尔对欢迎的人群进行了严格的筛查。其实完全是多此一举,一向珍惜自己生命的光武帝,身边卫士如林,车队边缘还有骑兵护卫。这些牧民只能远远地瞻仰龙颜,想近身行剌,比登天还难。
来到了科尔沁左翼中旗,吴克善早已令人扎好了可以驻扎十万人的营寨。
寨门口,漠南蒙古四十九旗的札萨克们已经恭迎在一旁,除了这四十九位札萨克,还有一大堆有爵位的贵族。
望着跪了一地的蒙古贵族,朱亨嘉心里得意,一脸慈祥地微笑着让众人平身。
然后进入营寨内的大帐,小声地问身边的礼宾院侍郎孙可望,“孙卿,可有未到的蒙古部落?”
“禀陛下,漠南蒙古的四十九位札萨克全到了。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漠北蒙古四部的八位札萨克,一个也没到”。
瞬间,一股闪着寒芒的怒气,弥漫到了朱亨嘉的脸庞,冻得孙可望打了个冷颤。
又一瞬间,怒气便化作了绕指柔,消失不见。光武大帝的笑容愈发地慈祥了起来,对紧跟着入帐的各旗札萨克们嘘寒问暖。
“卿等在外面候朕,辛苦了,快入座。朕此次来草原会盟,主要是想看看诸位爱卿。除了吴克善、满珠习礼等少数几个,其他人朕都是只闻其名、未识其人。今儿个,便要认个全。哈哈哈!”
“臣等谢陛下挂念”,四十九位札萨克齐声称谢。
有人欢喜、有人不愤、有人不喜不愤。
最欢喜的,当然是科尔沁的忠王吴克善和顺义王满珠习礼。吴克善的女儿、族侄孙女儿都是光武帝的宠妃,此次会盟地点又选在了科尔沁,倍感有面子,自然欢喜。
欢喜的人还有很多,比如鄂尔多斯部的阿拉善侯大扎木素、察罕伯固噜岱青善丹、忻都伯小扎木素、土默特部的总兵包罗等,他们归明的时间较早,属于漠南蒙古中的铁杆亲明派。有机会面见大明皇帝,欢喜。
不喜不愤的占了一多半,包括咯尔咯右翼旗的本塔尔、四子王旗的鄂木布、乌拉特旗的图巴等。他们畏惧明军的兵锋,不敢不来,却谈不上对光武帝有多爱戴,所以不喜不愤。
卓索图盟喀喇沁部右翼旗札萨克兀良哈·图巴色棱、台吉兀良哈·班达尔沙兄弟俩十分不愤。
原因很简单:座次排列。
此次会盟的座次是按和明帝的关系远近、黄金家族的血脉亲疏来排的。紧挨着皇帝的是皇帝的姻亲科尔沁部的几位札萨克;然后是黄金家族的嫡脉、枝脉;再然后是非黄金家族的扎萨克。喀喇沁部是蒙古开国大臣者勒蔑的后裔,并非黄金家族的血脉,所以排在了最后面。
俩兄弟很憋屈,落差太大。以前在清廷,这喀喇沁部和科尔沁部一样,皆是满清的姻亲。每次会盟,座次都排在第二位,仅次于科尔沁部。满清快垮台时,科尔沁部反应快,迅速将两位前皇后转稼给了朱亨嘉为妃,继续做皇亲国戚;喀喇沁部则反应较慢,失去了姻亲地位,座次也由第二降到了最后,自然不愤。
草原汉子性子直,图巴色棱和班达尔沙一不高兴,便表露在脸上。他俩不敢对皇帝不满,只是愤愤地瞅着吴克善。
光武大帝人老成精,立即察觉了他俩的不满,心中暗喜。
这个座次排列,是他在来科尔沁的途中琢磨出来的。他是玩政治的高手,如今漠南蒙古四十九旗,出身于科尔沁部的旗便占了十个。科尔沁部势力太大,需要制衡。这喀喇沁部实力虽不如科尔沁,可也是大部落,若是因此和科尔沁人有了嫌隙,那朕对漠南蒙古便放心了不少!
这便是封建帝王,不相信任何人,哪怕是自己的岳父,也要防着。孤家寡人,一个“寡”字可悯!
光武帝开口了:“图巴色棱,朕听说汝是漠南蒙古有名的勇士。前些日子助清军守海州,楞是挡住了忠勇侯杨怀的大军。杨怀对喀喇沁骑兵的战斗力,可是赞不绝口呢!”
“臣不知量力,螳臂挡车,罪恶滔天,请陛下责罚”,图巴色棱一听,慌忙请罪。
“嗐,两军交战,各为其主,卿何罪之有啊?朕最敬重的便是勇士!来人,将朕的战甲取来,赐于图巴色棱”。
“臣谢主隆恩!”
图巴色棱得了皇帝的御甲,倍感有面子,心情立刻好了起来。斜瞟了吴克善一眼,神彩飞扬。
寒暄完了,该干正事了,朱亨嘉冲着自己的老泰山微微一笑。
吴克善会意,当即按早已准备好的方案,朗声说道:“皇帝陛下对我们蒙古人的恩德比天都大,理应成为全蒙古的大汗!我提议诸部共尊皇帝陛下为’傲日其郎腾格尔汗‘!”
“傲日其郎腾格尔汗!”
“傲日其郎腾格尔汗!”
“傲日其郎腾格尔汗”??
大帐内,漠南蒙古六盟、二十四部、四十九旗的贵族们齐声欢呼。
第566章 尊汗
当全蒙古的大汗,这事说容易很容易,大汗者,兵强马壮者为之;说难也很难,得走程序。
大明光武五年九月八日,科尔沁草原西拉木伦河河畔,挤满了漠南蒙古各部的牧民。
“科尔沁”,蒙语里是“最忠于皇帝的部落”的意思,既然是最忠于皇帝的部落,称汗仪式自然要在这里举行。九月八日这个日子,是朱亨嘉亲自定的。他固执地按照后世的说法,带个“八”、一路“发”,硬是选了这个“好日子”。
在卫士的护卫下,朱亨嘉来到了西拉木伦河河畔。
他一到,身着华服的萨满便开始主持祭天地的仪式,萨满以庄严的声调,高声吟哦:
“长生蓝天,人生苦短。
江河归海,心性本善。
猛虎狂啸,勇士挥刀。
今日年少,明朝垂老。
湖岸绿藻,汇聚钱鸟。
君子宽厚,友朋相交。
飞禽走兽,知其族类。
人有良知,自当相爱。
金色世界,地域广阔。
何须相残,各自开拓。
斡难河源,一汪圣泉。
我族昌盛,子孙繁衍??”
这首祭歌历史悠久,乃是当年成吉思汗称汗时,萨满所唱之歌。历代蒙古大汗称汗祭天地时,皆要唱此歌。
歌声婉转悠扬,漠南蒙古各部的札萨克们听了此歌,心胸顿时开阔,宛如这青山蓝湖,放下了恩恩怨怨,只剩一片祥和。
祭完天地,推选可汗的仪式便正式开始了。
和汉人的三辞三受一样,想当蒙古大汗,也不是马上就能当的,得先假惺惺地推让给其他人,其他人不肯,坚决拥护汝,才显得汝是众望所归。
于是,朱亨嘉笑嘻嘻地开口了:“科尔沁部的吴克善,乃蒙古人中的长者,德高望重,当为蒙古大汗”。
皇帝只是假惺惺地推选,汝若当了真,敢称汗,必然人头不保。
吴克善是人精,焉能犯这个错?当即大声说道:“我既无才,亦无德行,如何配得上这洁白无瑕的白毡毯?只有大明光武皇帝陛下这样的伟人,才能带领我等开疆拓土,复兴蒙古汗国的辉煌,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全力支持陛下”。
他第一个表态,异常坚决。
但朱亨嘉却不能马上就位,得继续谦让,“咯尔咯右翼旗的本塔尔,乃成吉思汗的嫡系子孙,当为蒙古大汗”。
本塔尔也不傻,立即推辞:“虽然我的祖先成吉思汗曾经率领蒙古各部驰骋草原,但是上天选定的大汗却是您、伟大的大明光武皇帝陛下。只有您,才能继承成吉思汗的遗志,成为蒙古人的新汗,率领我们从荣耀走向荣耀”。
“唉!虽然如此,朕觉得自己依然没有资格,来继承汗位。喀喇沁部的图巴色棱,乃蒙古有名的勇士,他若当了大汗,必能带领蒙古走向兴旺”,朱亨嘉继续推辞。
图巴色棱闻此言,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板底直奔脑门子。我?蒙古大汗?还想不想要命了?
当场扑通一声跪下,“伟大的大明光武皇帝陛下,请您万勿推辞!除了您,再没人配做这蒙古大汗!”
此言一出,漠南蒙古四十九旗的札萨克们一齐匍匐在地,恭恭敬敬地将朱亨嘉送上了那块充满着无穷力量的白毡毯。
朱亨嘉此时不再推辞,喜笑颜开地坐上了汗座。
萨满高声宣布:“蒙古各部一致推选大明光武皇帝陛下为全蒙古的大汗!”
于是蒙古各部的札萨克们,依照秩序,走上前来,跪吻朱亨嘉的脚尖,发誓要效忠新可汗。
听着众人的话语,朱亨嘉面上平静如水,心里却如波涛般滚滚翻涌。自己穿越后,经历了九死一生的磨难,不仅当了汉人的皇帝,也做了蒙古人的大汗。和这一刻的荣耀相比,此前那么多的坎坷、那么多的艰辛,一次次的出生入死,又算得了什么?
虽然此次参加会盟的札萨克仅限于漠南,漠北、漠西蒙古并未派人参会,但其权威性毋庸置疑。朱亨嘉坚定地相信,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从此以后,他将征服全蒙古,接受越来越多的人们盟誓效忠。他将走出草原,走到更大的世界去,成为天下人的皇帝、大汗。
盟誓完毕以后,接下来一个极其重要的仪式,是要给新汗冠以一个响亮的名字。这个名字,其实那天召见时,已经和各部的札萨克们商量好了。不过,大家还是装作毫不知情,由萨满向长生天和四方世界广为征询。
满脸褶子的老萨满,在猎猎风中呼吼道:
“天地相商确定,
立朱亨嘉为国主,
令我前来传言,
赐名傲日其郎腾格尔汗??”
仪式到此,方算结束,吴克善第一个带头欢呼起来:“傲日其郎腾格尔汗!”
他这一喊,众人也随着齐声高呼:
“傲日其郎腾格尔汗!”
“傲日其郎腾格尔汗!”
“傲日其郎腾格尔汗!”
不光是贵族,普通的牧民们亦高声欢呼。成千上万人同时呼喊,伴随着那节奏和气势,众人呼喊的声音越来越大。渐渐地,天地变色,忽然间霹雳齐鸣,仿佛天上的乌云,也感觉到了什么,堆积成一个巨大的图案。凝聚久久,才缓缓地散去了。
所谓“天地变色,凝成图案”,是大明朝出了名的马屁精丁魁楚在《明史》中记载的,“陛下为众所推,继蒙古傲日其郎腾格尔汗位。当此之时,五彩云出,霹雳齐鸣,凝成九州万方图。俄尔风清气爽,红日升于东方。盖圣主登基,得天之佑,必有祥瑞出”。
仪式结束,接下来就开始了盛大的宴会。科尔沁部的部民们早已准备好了丰盛的酒席,人们互相举杯相庆,祝贺新汗的诞生。
为了表示自己对朱亨嘉的忠诚,吴克善决定亲自为这位全蒙古的傲日其郎腾格尔汗烹煮肉汤。
皇帝的岳丈卑躬屈膝地唱道:“让我为您准备早饭,晚餐亦不敢怠慢。让那羊群遍布平川,让那牛群漫山遍野。馋嘴爱吃的吴克善,每天分得肥肠吃。我将日夜为续,毫无间断地。宰杀那肥壮的羯羊,供您吃鲜美的肉汤”。
他的一番话,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虽然明知道自己的老泰山是在演戏,朱亨嘉仍然被感动了,努力地挤出了几滴老泪,端起酒杯,一边敬各位札萨克,一边按照蒙古人的习惯,高声唱道:“苍天施恩,大地相济!不管是一开始便追随朕的旧友,还是后来归顺朕的大臣。从今以后,互相敬重,生死与共,同舟共济,如安答般相亲相爱。愿大明国泰民安、福荫同载、统一四海、征服万邦”。
话音刚落,人群又一次欢呼起来。“傲日其郎腾格尔汗”的名字震撼了山川大地。
鼓乐齐天,美丽的科尔沁部落的姑娘们翩翩起舞,酒宴进入到了高潮。
??
欢腾的酒宴终于结束,朱亨嘉在贤妃、宁妃的搀扶下,脚步虚浮地进入到了自己的龙帐(蒙古人称斡耳朵)内。
“陛下,让臣妾侍奉您就寝吧”,贤妃、宁妃羞答答地涚道。
“宁妃,替朕将那本小册子拿来”,看似喝多了的皇帝陛下忽然瞪圆了醉眼惺忪的老眼。
宁妃取来小册子,朱亨嘉提起毛笔,刷刷刷,笔走龙蛇,添了几个名字: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车臣汗巴布、札萨克图汗诺尔布、三音诺颜部长丹津。
贤妃额尔德尼本巴一见,惊呼道:“陛下,这不是喀尔喀蒙古三汗和丹津上师吗?”
“哼!”
朱亨嘉狞笑一声,“这漠北蒙古四部,不识抬举,居然敢不参加朕的称汗大典,朕迟早要灭了他们”。
龙威一发作,瞬时便让空气凝固,一股威压袭来,压得贤、宁二妃不敢再说话。
似乎感受到两位爱妃被自己吓到了,朱亨嘉熄了怒,一险慈祥地笑道:“天色不早了,爱妃随朕就寝吧”。
不由分说,左拥右抱,便在这斡耳朵内,享起了齐人之福。
第567章 漠北
库伦城,漠北蒙古土谢图汗部中旗,四个人、三俗一僧正在商谈。三俗可不是普通的俗人,乃是漠北蒙古三汗: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车臣汗巴布、札萨克图汗诺尔布,一僧乃是三音诺颜部的部长丹津。这四位代表着漠北蒙古四部,是茫茫漠北的最高权威。
“三位汗王,我等不去参加明朝皇帝的称汗大典,会不会激怒明军,引起兵戈之灾呀?阿弥陀佛”,丹津双手合十,有些不安地说道。
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微笑道:“上师尽可放心,明军缺少骑兵,凭什么穿越茫茫的戈壁沙漠来伐我喀尔喀?”
蒙古高原的中部,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地域极广,包括后世内蒙古境内的毛乌素、腾格里、巴丹吉林沙漠和外蒙古南部的戈壁地区。
这片大漠以南称漠南蒙古,以北称漠北蒙古。往根上推,漠南蒙古和漠北蒙古皆属于鞑靼,而漠西蒙古则属于瓦剌。
漠北蒙古,又被称为“喀尔喀蒙古”,主要有土谢图、札萨克图、车臣、三音诺颜四部。地域极广,西起阿尔泰山,东至大兴安岭,南接阴山,北到贝加尔湖一带。面积最大时达到了二百八十一万平方公里。
可惜,来了罗刹人。
1631年,罗刹人开始入侵外蒙古布里亚特地区,经过了二十多年的战争,占领了贝加尔湖一带。将七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变成了后世俄国的布里亚特共和国和赤塔州。
这么一搞,漠北蒙古的面积便只剩下了两百一十七万平方公里,由土谢图、札萨克图、车臣、三音诺颜四部驻地和唐努乌梁海、科布多等地区组成。
北极熊的胃口永无止境!历史上,再过两百多年,他们又在外蒙古地区建立了四十四万平方公里的阿尔泰边疆区和阿尔泰共和国、十七万平方公里的图瓦共和国,还策划剩余的一百五十六万平方公里的外蒙古独立,硬是将漠北蒙古吃得干干净净。
听察珲多尔济这么说,车臣汗巴布却仍担心地说道:“察珲多尔济,满清那么厉害,都不是大明的对手。我等仅凭戈壁之力,便能挡住明军吗?”
“是啊,察珲多尔济,不如我等也向大明的光武帝称臣,免得生灵涂炭”,札萨克图汗诺尔布也说道。
他们是吃过满清大亏的。清崇德三年(1638年),喀尔喀三汗向满清入贡,清廷命他们每年贡白骆驼一,白马八,否则就会问罪。三汗感到了威胁,联合漠西蒙古会盟,制定了《喀尔喀卫拉特法典》,共抗清廷。又在顺治三年,策动漠南蒙古苏尼特部的腾机思反清,引发了漠北蒙古和满清的战争。打败了,很惨!不得不遣使谢罪。顺治十二年(1655年),清廷在喀尔喀设立左右翼八大札萨克,名义上成为了喀尔喀蒙古的共主。
如此强大的满清都被大明扫平了,自己这几个部落,真的是明军的对手吗?
巴布、诺尔布、丹津其实都不想得罪大明朝。可惜,漠北蒙古的领头雁是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
土谢图汗部在漠北四部中部众最多、实力最强。不光军事实力最强,政治实力也是最强的。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的弟弟罗桑丹贝坚赞,乃是漠北蒙古的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与漠南蒙古的章嘉呼图克图并称为蒙古族两大上师。
当年,老上师多罗那逝世,老土谢图汗衮布适得一子,楞说是多罗那转世,请求布达拉宫承认。其时,雄才大略的和硕特部固始汗已经统一了青藏,觉得这是插手漠北蒙古的好机会,欣然同意,条件便是罗桑丹贝坚赞由觉囊改宗格鲁。
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这称号可不得了。哲布尊丹巴,意为圣贤尊者;呼图克图,意为长生不老之人。光听名字便知道是极厉害的。
察珲多尔济、罗桑丹贝坚赞兄弟俩,一个掌管着漠北最大的部落,另一个管着漠北的教务,土谢图汗部自然成了漠北蒙古的首领,其他三部皆唯其马首是瞻。
见大伙都担心明军杀过来,察珲多尔济狡黠地一笑,“昨日,我去了额尔德尼召(汉名为光显寺),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对我说,我那长子噶勒丹多尔济有娶大明公主的命。所以呀,我寻思着,先不参加会盟,派使臣向大明求亲。若是联姻之事能成,再向大明称臣”。
此言一出,巴布、丹津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原来察珲多尔济并不是发了失心疯、故意挑衅大明,而是想向大明施加压力,好让儿子迎娶大明的公主。
诺尔布却皱紧了眉头,这察珲多尔济野心勃勃,一直想吞并其他三部,统一漠北。若是他真的跟大明联了姻,我札萨克图部可就危险了!
由不得诺尔布不担心,前不久,他刚吃了察珲多尔济的大亏。
札萨克图部在漠北四部中实力排第二,是一心想统一漠北的察珲多尔济的眼中钉。察珲多尔济暗暗策动额尔济根的领主赛因巴特玛反对诺尔布。论辈分,赛因巴特玛是诺尔布的叔祖,统辖着札萨克图部两大鄂托克之一的额尔济根。
前不久,诺尔布没忍住气,与堂弟额林沁一起,攻打赛因巴特玛,洗劫了额尔济根。
好家伙,身为汗王的诺尔布居然带头劫掠部下的鄂托克,一时震动了整个喀尔喀。察珲多尔济心里乐开了花,连忙趁机散布谣言,说诺尔布无德,不配做札萨克图部的汗王,引诱额尔济根的属民来土谢图汗部避难。
可怜札萨克图部总共只有两个鄂托克:卜速忒和额尔济根。如今额尔济根的属民逃了大半,实力大损;土谢图汗部却实力大增,隐隐有统一漠北之势。
诺尔布多次要求察珲多尔济归还额尔济根的属民,他皆装糊涂,就是不给。
如今这察珲多尔济居然想跟大明联姻,此事若成,我札萨克图部还有车臣部、三音诺颜部,皆逃不脱被土谢图部吞并的命运!
心中电闪雷鸣,诺尔布的脸上却浮现出了欣喜的笑容,“哎呀,察珲多尔济,汝这真的是好计策啊!若能与大明联姻,我漠北蒙古便高枕无忧了!”
吃一堑,长一智。诺尔布上次吃了大亏后,成长为了一名成熟的政治家,演戏的本领大增。
察珲多尔济心里冷笑,蠢材,等我与大明联了姻,第一个便兼并了汝札萨克图部。
笑吟吟地说道:“我这就派使者去科尔沁,请求与大明联姻。此事若成,一定请诸位喝碗喜酒”。
“哈哈哈,察珲多尔济,我等便提前恭贺汝了”,大帐内一片笑声。
第568章 求亲
离开库伦城后,诺尔布快马扬鞭,一路往西,穿过三音诺颜部,返回了自己的扎萨克图汗部。
札萨克图汗部的牧地在漠北蒙古西部,北界唐努乌梁海,东临三音诺颜部,南邻漠南蒙古,西与科布多、哈密相连。这一带,汉朝时是匈奴右贤王的牧地,魏晋时归鲜卑,金末属乃蛮部。
诺尔布的汗帐设在车车尔勒格(今蒙古国库苏古尔省西南部)一带,随着罗刹人的威胁越来越大,部众们劝他将汗帐南迁到巴彦乌拉。他不肯,祖宗之地,岂可轻弃?罗刹人不断地由布里亚特侵入汗帐北边的唐努乌梁海,双方在鄂克湖、贝克穆河一带,小打不断。
札萨克图汗部一边与其他漠北三部联合,共同抵御罗刹人的侵略;一边又要提防土谢图汗部的吞并,不得不交好漠西蒙古。
自从固始汗带着和硕特部大半部众南迁青藏后,留在漠西的和硕特部首领鄂齐尔图汗,老迈无用。只得抱漠西蒙古准噶尔部的大腿。这条大腿原本蛮粗的,可自从四年前,准噶尔部首领巴图尔珲台吉去世后,其第五子僧格继承台吉,众兄弟不服,起兵反叛。准噶尔部目前处于内乱中,自顾不暇。
如今札萨克图汗部外有强敌,孤立无援,诺尔布动了投奔大明的心思。
一回到汗帐,他便唤来了自己的弟弟衮布扎克冰图阿海,叮嘱道:“汝带着我的亲笔信,快马加鞭南下,记着,一定要从南边走,绕过三音诺颜部和土谢图部,经漠南草原至科尔沁,面见大明光武皇帝陛下。告诉他,我札萨克图部愿意归顺大明”。
“兄长,您放心吧,我即刻动身”,衮布扎克冰图阿海领命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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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伦城,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也唤来了自己的三弟西第什哩,“度(蒙古语:弟弟),汝是我土谢图部能言善辩之士,汝那大侄子噶勒丹多尔济娶大明公主一事,便拜托了”。
“阿哈(蒙语:兄长),我只怕那大明光武帝未必会同意呀”,西第什哩的信心不是很足。
“哈哈哈”,察珲多尔济豪爽大笑,尽显枭雄霸气,“咱们蒙古有句俗话,‘多求则贵,少求则贱’,堂堂大明公主,自然不是那么容易求到的。没关系,一次不行,便求两次;两次不行,便求三次。一定要求到大明皇帝同意联姻为止”。
蒙古人有多次求亲的传统,这传统源于成吉思汗。据《蒙古秘史》记载:“也速该带着儿子铁木真(即成吉思汗)到德薛禅家求亲。德薛禅说:‘多求几遍,才许给啊,会被人尊敬;少求几遍,就许给啊,要被人轻看’”。
见兄长的态度如此坚定,西第什哩不再多说,去额尔德尼召(汉名为光显寺),找自己的二哥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占卜选择了吉日,然后带着哈达、奶酒和全羊,跃过茫茫戈壁滩,往科尔沁草原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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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江红·宸游》
马踏飞鹰,斜阳外,松山凝碧。
云乍起,赤峰之北,武人豪逸。
壮志凌云奔大漠,苦心一片天不弃。
科尔沁,尊蒙古大汗,随朕意。
狼烟起,何日毕。
多少事,笛声里。
望江山如画,旧人难觅。
祭烈士唯余美酒,寻欢纵酒浇胸臆。
驾战车,游大漠南北,平胡骑。
这首《满江红·宸游》是朱亨嘉在美丽的科尔沁大草原游玩时所作。他跑到赤峰去了。赤峰以北,此时号称“平地松林八百里”,美极了!可惜后世之人,非要在这一带伐木耕田,楞是将无边松林变成了茫茫沙漠。
当皇帝是极辛苦的,即使游玩也没忘政事,他带着礼宾院侍郎孙可望一起,一边逛着,一边向孙可望咨询漠北蒙古的情况,以便对症下药。
“孙卿,汝管着礼宾院,对这漠北蒙古的情况可还了解?”
见皇帝垂询,孙可望精神一振,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陛下,当年蒙古达延汗统一鞑靼后,将部众划分为察哈尔、喀尔喀、兀良哈、鄂尔多斯、土默特、永谢布六个万户,以嫡脉察哈尔部为各部共主。后来,枝强干弱,土默特部的俺答汗崛起,欲吞并察哈尔部。察哈尔部的库登汗下令喀尔喀万户的十二个鄂托克,随自己南迁,以躲避俺答汗的兵锋。这十二个鄂托克中,有五个愿意跟随库登汗南迁,依然奉察哈尔部为共主,称‘内喀尔喀’;七个选择继续留在漠北,称‘外喀尔喀’。这‘外喀尔喀’便是漠北蒙古四部的前身”。
朱亨嘉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怪不得漠南和漠北,都有喀尔喀,倒是把朕搞糊涂了。那这漠北蒙古实力如何?首领是谁?”
“陛下,这漠北蒙古,疆域超过漠南蒙古,可人口却没有漠南人口多,不过百万。其首领是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当年,这察珲多尔济的曾祖父阿巴岱自藏迎经典归,为众所服,首先称汗;孙子衮布继位后,称土谢图汗,这察珲多尔济是衮布之子,也是第二任土谢图汗。他的弟弟罗桑丹贝坚赞,乃是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执掌教务”。
朱亨嘉的眉头皱起来了,“这漠北的土谢图汗可有什么敌人?”
“陛下,札萨克图汗诺尔布的父亲赉瑚尔是漠北第二个称汗的,诺尔布一向不服察珲多尔济;另外,车臣汗巴布似乎也可以争取。
“嗯”,朱亨嘉眉头疏散了些,忽报土谢图部和札萨克图部,皆有使者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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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便是那察珲多尔济派来的使者?察珲多尔济使汝来,有何话说?”
“陛下,汗王使我来,是想与大明联姻,欲为其子噶勒丹多尔济求娶大明公主”,西第什哩忙躬身回答。
“什么!”
朱亨嘉勃然大怒,这察珲多尔济好大的胆,不来参加会盟也就罢了,居然还想让儿子娶朕的女儿。堂堂大明,就没有和亲的传统!”
刚要拒绝,忽听孙可望咳嗽连连。
醒悟了过来,如今漠南蒙古初定,人心不稳。若直接拒绝,可能会引起漠北蒙古南侵,自己刚和清廷打完大仗,师老兵疲,不是和蒙古人动刀兵的时候。
想了想,微笑着问:“汝土谢图部,想迎娶朕的哪位公主呀?”
“我家汗王想让自己的儿子与大明的昭平公主定亲”。
“什么!昭平公主!”
昭平公主朱慧姚为朱亨嘉与石皇后所生,血统极珍贵。
朱亨嘉心里怒极了,这察珲多尔济真是不知死活,竟敢打昭平公主的主意!一股煞气遍布全身,良久,终于按捺了下去。
忽然,大帝柔和地笑了:“朕听说蒙古有句俗语,‘多求则贵,少求则贱’,大明的昭平公主,可不是容易求到的呢”。
第569章 内蒙古
施展缓兵之计、让土谢图汗的使者西第什哩退下后,朱亨嘉又接见了札萨克图汗的使者衮布扎克冰图阿海。
“汝是说札萨克图汗诺尔布想归顺大明?”
朱亨嘉直盯着衮布扎克冰图阿海的眼睛,想辨别消息的真伪。
被他一瞅,衮布扎克冰图阿海直觉得一股威压,劈头盖脸地压过来,令他喘不过气。
“陛下,我兄长归明之心,苍天可鉴!我愿向长生天起誓,若有虚假,死后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听了此言,朱亨嘉的语气变得温和,“汝回去告诉汝兄,既然真心归顺,大明定保他平安。只是朕已经是蒙古的傲日其郎腾格尔汗,他向朕称臣,必须放弃札萨克图汗号,朕敕封他为札萨克图侯”。
“多谢陛下!”
安顿好衮布扎克冰图阿海,朱亨嘉问孙可望,“孙卿,汝怎么看此事?”
“陛下,如今我军刚打完大仗,实不宜再动刀兵。何不施以夷制夷之计,扶持札萨克图部对付土谢图部?”
“孙卿此言与朕不谋而合啊!”
朱亨嘉当即接受了札萨克图部的归顺,派工部主事黄家鼎去漠北册封诺尔布为札萨克图侯,并给诺尔布带去了二十门火炮、三千杆火铳、五千具铠甲、其他军械若干。这些物资都是从清军手中缴获的,堆在仓库中无用,正好拿出来给忠犬壮胆。
别说,得到了大明的支持后,诺尔布的胆子立即变大,不断地要求察珲多尔济归还额尔济根的属民。
同时,对察珲多尔济提的要求,朱亨嘉令孙可望与土谢图部的使者西第什哩慢慢谈判,要求察珲多尔济先放弃土谢图汗号、接受大明的敕封土谢图侯后,方才准予联姻。
西第什哩无法,只得返回土谢图部请示察珲多尔济,一来二去的,时间便耽误了下来。
趁着这段难得的和平时期,朱亨嘉下令建立内蒙古承宣布政使司和内蒙古提刑按察使司,管辖归化、河套二府和哲里木盟、卓索图盟、昭乌达盟、锡林郭勒盟、乌兰察布盟、伊克昭盟六盟,以归化府为首府。
朱亨嘉任自己的亲信刘茂遐为内蒙古巡抚,此人跟随自己几年,立了不少功劳,也该升一升了;又任卢若腾为内蒙古布政使、沈佺期为内蒙古提刑按察使。
为了稳定人心,继续任用漠南盟古六盟四十九旗的贵族,担任盟长、副盟长、札萨克。而且,还给他们发俸禄,盟长按从四品俸禄发,副盟长按正五品发,各旗扎萨克按从五品发。这些盟长、副盟长、札萨克皆是世袭,主管当地民政。
先给甜枣,再施大棒。
光武帝前面刚给盟长、副盟长、札萨克们确定了俸禄,后面便开始加强对各盟旗的控制。
在各盟筑堡一座,设五品守备一名、在当地募骁勇剽悍的牧民,充当守备营兵,每堡设守备兵五百。
又在堡内设正五品同知一名,管整理旗籍、征收赋税、河工水利、抚绥民夷等事务;又设正七品推官一名,管刑狱诉讼,推行《大明律》。
在各盟旗屯军、设官、征粮审案的,大大削弱了各部贵族的权势、加强了中央集权,自然会引发一些贵族的不满。
朱亨嘉一边秘令归化城总兵马信部五千兵马、河套总兵李如碧部五千兵马做好战斗准备,一边率领十万大军从科尔沁返回南京。
他故意大张旗鼓地离开,让整个漠南蒙古都知道大明军队的主力走了。希望能有不开眼的贵族趁机造反,这样便可以将他们狠杀一顿,以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孰知这些蒙古贵族比猴都精,发牢骚者有之,骂娘者有之、可扯旗造反的,楞是一个都没有。
等朱亨嘉返回南京时,内蒙古行省已经设立四个月了,局势渐渐稳定了下来。
刚至南京,土谢图汗的使者西第什哩骑着快马从库伦城再次来到,他带来了察珲多尔济的答复,愿意去土谢图汗号、接受大明敕封的土谢图侯爵位,同时再次请求与大明联姻。
此时的朱亨嘉已经稳定了内蒙古的局势,腰杆子硬了起来。不过为了继续迷惑察珲多尔济,他假惺慢地派使臣敕封察珲多尔济为土谢图侯。
一边敕封,一边令归化城总兵马信留两千兵马守归化,率军三千移驻锡林郭勒盟,准备进入车臣部、土谢图部;河套总兵李如碧留两千兵马守阿套,率军三千移驻乌兰察布盟,准备进入三音诺颜部。朱亨嘉怕马信、李如碧兵力不足,又从归顺的漠南蒙古各部中,征召了一万四千骑兵,拨于二人指挥,在锡林郭勒盟、乌兰察布盟各屯兵一万。
同时秘密派遣使臣与札萨克图侯诺尔布联系,约他一听到明军进入漠北的消息后,立即出兵三音诺颜部,与河套总兵李如碧会师后,合兵夹击土谢图部。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又令内蒙古巡抚刘茂遐在锡林郭勒盟、乌兰察布盟修建粮仓储粮。
军事是政治的延续,这漠北蒙古与漠西蒙古关系十分密切,双方还共同制定了《喀尔喀卫拉特法典》。
此时,和硕特部内斗激烈;准噶尔部的僧格台吉,也正在与几个同父异母兄弟自相残杀,似乎都没有力量阻挡明军进军漠北,但老谋深算的光武大帝依然不敢掉以轻心。
他决定在派兵进入漠北之前,先笼络布达拉宫的阿旺罗桑嘉措上师,让他出面说服漠西蒙古各部的贵族不出兵援助土谢图部。
漠北蒙古的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漠南蒙古的章嘉呼图克图并称为蒙古族两大上师。他们表面上和青藏的两大上师同根同源,实际上却保持着很大的独立性,青藏的两大上师并不能过多地干预漠北、漠南的教务。
光武帝派使臣赶往布达拉宫,面见阿旺罗桑嘉措,向他郑重要求:希望他能说服漠西蒙古各部的贵族,不救援土谢图部。
阿旺罗桑嘉措立即通知和硕特、准噶尔、杜尔伯特、土尔扈特、辉特等部的贵族:今年是凶年,不可动刀兵。
第570章 征漠北(一)
皇帝敕谕孛儿只斤·察珲多尔济:
朕恭天
成命,继蒙古傲日其郎腾格尔汗位。长城内外、大漠南北,罔不率俾。尔土谢图部,乃喀尔喀蒙古一枝,亦朕之子民,焉敢夜郎自大、妄自称汗耶?幸迷途知返、悬崖勒马,取消汗号,依附天朝。朕心甚喜,兹特封尔为土谢图侯,赐之诰命,授以冠服铁券。尔其念臣职之当修,忠于天朝,勿生反复。
又闻尔昔年借札萨克图部内乱之机,夺其额尔济根之属民。朕思之,漠北诸部,本自同根,恃强凌弱,太不应该。着即刻归还于札萨克图侯诺尔布。遵守朕命,勿得有违。倘若不从,朕必征之。钦哉,故谕。
皇帝
光武六年一月十九日
行宝
??
大明工部主事黄家鼎威风凛凛地念完了敕谕。
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直气得脸色发青。这道敕谕是和他的三弟西第什哩一起到的。西第什哩告诉他,光武帝以大明没有和亲的传统为由,拒绝了他的和亲请求。
这已经令他极为愤怒,可一听敕谕的内容,不由得怒上加怒。
表面上,这道敕谕封其为土谢图侯,盖的玺印也是敕封用的皇帝行宝,很正式,似乎是善意的。可一旦接受,便意味着大明和土谢图部的君臣名义已定,有资格对漠北的内政指手划脚。
最可气的是,自己尚未接受,旨意上已经写明,让自己向札萨克图侯诺尔布归还额尔济根的属民。这额尔济根是札萨克图部两大鄂托克之一,当年自己趁札萨克图部内乱之机,吞并了额尔济根三万牧民,实力大增。吃到嘴里的肉岂有吐出来的道理?
光武帝的这道敕谕,实际上将察珲多尔济逼到了墙角。若是接受了,便要归还额尔济根的牧民,这是万万无法答应的!
所以,只能拒不奉旨。
察珲多尔济铁青着脸,下令将明使黄家鼎乱棍打出汗帐,驱逐出漠北草原。
若干年后,大明礼宾院侍郎孙可望在自己所作的《勘平漠北记》中说了实话:“皇帝陛下故意在敕谕中提出令土谢图伪汗察珲多尔济无法接受的条件,为王师进入漠北制造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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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哈(蒙语:兄长),这道敕谕让您归还额尔济根的属民给诺尔布,看来札萨克图部已经暗中投靠了明朝。您不可不防”,西第什哩对察珲多尔济说道。
察珲多尔济思索了一会儿回答:“那光武老儿出了名的阴险狡诈,这也许是他使的挑拨离间之计。这样吧,我先召各部的首领至库伦城议事,若是诺尔布肯来,便是挑拨离间;若不肯来,则必是已经暗中投明,当起全族之兵击之”。
“阿哈言之有理”。
天可怜见,大明的光武皇帝其实并没有察珲多尔济说的那么坏。这一次,他真的没使什么挑拨离间之计,那札萨克图部的诺尔布的确归顺了大明朝!
察珲多尔济召漠北各部的首领至库伦城议事,没等到诺尔布,却等到了大明军队进入漠北的消息。
光武帝给察珲多尔济的敕谕日期是一月十九日,黄家鼎骑快马带到察珲多尔济手中时已是三月二十六日。
三月二十八日,战争便爆发了。
很快,快到察珲多尔济刚拒绝敕封,明军便进入了漠北。
这样的速度,让后世的史家们一致认定:这场战争是蓄谋已久的,光武帝压根就没有敕封察珲多尔济的诚意,他的最终目的是将漠北变成大明朝的一个省。
这样的速度,也让漠北蒙古各部猝不及防,在没做好战争准备的情况下匆忙应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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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哈,那明朝的皇帝太偏心眼,一口气给科尔沁部封了两个王爵,却只给咱喀喇沁部封了个伯爵。咱们何苦替他卖命?”
兀良哈·班达尔沙对兄长喀喇沁伯兀良哈·图巴色棱说道。
朱亨嘉当了全蒙古的大汗后,为了笼络有实力的部落,将新归附的漠南蒙古各盟的盟长,皆封伯爵。加上以前封的哲里木盟科尔沁部二王、伊克昭盟鄂尔多斯部一侯二伯,总共在漠南蒙古封了二王、一侯、六伯。
清廷时,喀喇沁部和科尔沁部一样,皆是满人的姻亲、被封王爵的存在。可如今风水轮到了大明这边,科尔沁部依然是王爵,喀喇沁部却降成了喀喇沁伯,班达尔沙的心中自然不愤。
不光是他感到不满,其他各部落,不满者大有人在。这其实也是朱亨嘉故意为之。他见漠南蒙古各部中,科尔沁部势力最大,为怕将来尾大不掉、为子孙患,便故意将科尔沁部封得高高的,将其他各部封得低低的,让科尔沁部为其他各部所嫉。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嗯,便是这个理。
图巴色棱勃然大怒,喝斥弟弟道:“汝也不看看如今是什么形势!咱们本是满人的姻亲,陛下不杀,已是开了天恩。汝怎敢满嘴胡言?若是传到京城,灭族之祸立至矣!”
班达尔沙被骂得不敢抬头,喃喃道:“阿哈勿恼,度(蒙古语:弟弟)知错了”。
见他认错,图巴色棱悠悠一叹,“咱们喀喇沁部动作慢了,没有女人在大明后宫为妃。想要爵位,只有拿战功来换!汝带喀喇沁右翼三百精骑,穿过戈壁,抢占诺莫浑山;吾再派奇达特带左翼三百精兵,抢占诺莫浑山东边的巴尔哈孙,接应大军进入三音诺颜左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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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
此次明军平定漠北之役,出动的两万军队,全是骑兵,一人双马,疾驰如飞,为加快行军速度,所需辎重,皆以马车和骆驼运送。
按光武帝的说法,要以快打慢,对察珲多尔济发动一场闪击战。
明军李如碧部一万骑兵,从乌兰察布盟的乌兰托洛果伊出发,攻打三音诺颜部;明军马信部一万骑兵,从锡林郭勒盟伊林(二连浩特)出发,攻打土谢图部。
他们的第一个大敌是沙漠。
大漠沙如雪,风景是极美的。千里起伏连绵的沙丘如同凝固的波浪一样高低错落,柔美的线条显现出非凡的韵致。在湛蓝的天空下,那股浩瀚、苍凉、雄浑,让无数大诗人痴迷。
可若是打仗,便是另一回事了。不识地理,很容易就会渴死在茫茫沙海中。
不过,这难不倒明军将士。此次北征的大军中,明军战兵不过六千,其余一万四千,皆是征召的漠南蒙古各部战士。他们是这片大漠的地头蛇,知道哪里有水源。
茫茫的死亡之海,其实是有水的,分布着很多存留了数千万年的原生态湖泊。
孙可望在《勘平漠北记》中写道:“漠南蒙古诸部,出力甚大。怪哉!茫茫漠海,竟有湖泊存焉!遂使北征之役,宛如郊游”。
第571章 征漠北(二)
班达尔沙率着三百喀喇沁骑兵,一人双马,昼夜疾驰,仅用十天,便穿过了茫茫戈壁,来到了诺莫浑山下。
这一带是三音诺颜部落的势力范围,因为是位于戈壁中的高山,没有什么青草地,自然也就没有什么牧民,明军的行踪没人发现。
三音诺颜部落是土谢图部落的附庸,一向唯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之命是从,是他用来钳制札萨克图部的一枚棋子。
虽然诺莫浑山一带皆戈壁,不适合游牧,可因为地形险要,位于通往部落的要道上。所以,还是有兵的,有三十名士兵和一座烽火台。
因为此山位于沙漠中,极少见到人影,守军早已麻痹。山上,三音诺颜部的百夫长正在向部下吹嘘自己当年出征抢劫土尔扈特人的光辉事迹。
这是一名五十多岁的老兵,额头上有一道深深的刀疤。他一点都没吹牛,说的都是战场真事。因为真实,所以部下听得津津有味。蒙古人崇拜强者,最佩服英雄好汉。此时,在二十九名部下眼里,老百夫长便是战神的化身,浑没察觉班达尔沙率着三百喀喇沁士兵,已经悄悄地攀上了烽火台。
“那一仗,我冲得太靠前,陷入了土尔扈特人的阵中。十几个,不,二十几个土尔扈特人围住了我。那时候我才二十多岁,年轻不怕死,右手挥舞着弯刀,将土尔扈特人像砍树一样砍倒,左手握着一面圆盾,向敌人砸去。我清楚地记得,一盾便将一个人的脑浆砸了出来,红红白白的,染湿了战袄??”,老百夫长越说声音越大,白胡子开心得飘了起来。
“嗖!”
一枝冷箭穿嘴而过,射兔子一样,将他射倒。
三音诺颜士兵大惊,来不及点燃烽火台,便被全歼。
班达尔沙又派人打听东边的情况,得知奇达特也已攻下了巴尔哈孙,便安心地在诺莫浑山等待图巴色棱。
图巴色棱带着九百名喀喇沁骑兵赶到,夸奖了班达尔沙和奇达特一番,在诺莫浑山和巴尔哈孙各留下五十名士兵,接应主力;自己则率一千四百名士兵继续北上。
很顺利,尤如一场旅行,又先后攻下了古尔班塞堪山、巴噶熬拉山上的烽火台。
出了巴噶熬拉山,才算走出了沙漠。
图巴色棱继续北上,接连攻取塔奇、西拉布里多、哈喇呢敦等地。
直到此时,明军进入漠北的消息,才传到三音诺颜旗中。
此时,三音诺颜部落的部长丹津却不在旗里,他被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唤到库伦议事去了。
主事的是丹津的儿子、十八岁的纳木扎勒。
初生牛犊不怕虎,纳木扎勒听到明军来了,并不畏惧,下令集结部落里所有能拿得动刀枪的男人应战。
三音诺颜部是个人口近二十万的大部落,若是全面动员,组织个两万兵马,不在话下。可惜毫无准备,部民们以一个个千户为单位,分散在乌里雅苏河、齐老图河、哈绥河、塔米尔河等地。
纳木扎勒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只集结了三千名牧民。
他并不惊慌,令人护送自己的母亲和老弱妇孺往塔米尔城撤退;自己则率三千兵马,南下哈喇呢敦,去战明军。
??
大明光武六年四月二十九日,哈喇呢敦之战打响。
从军队数量上来讲,纳木扎勒占有优势,他有三千人;而图巴色棱一路上不断地分兵驻守,至哈喇呢敦时,仅剩一千人。
从军队质量上来说,图巴色棱占有优势,他的一千士兵都是部落里的战士;而纳木扎勒的三千士兵,一大半都是临时征集的牧民。
“列阵,把小炮卸下来,狠狠地轰”,图巴色棱下令。
因为担任全军的先锋,李如碧拨给了他三十门新型虎蹲炮,这种炮很轻,绑在骆驼身上、灵活机动。
部下从骆驼身上卸下小***巴色棱又将弓箭手集中在中阵,准备射箭,令班达尔沙、奇达特各带两百骑兵,布于两翼。
“嗷~嗷~嗷~”
三音诺颜部的骑兵嚎叫着冲来,掀起漫天的黄沙。
“轰~轰~轰~”
明军的炮响了,一颗颗霰弹,射得他们人仰马翻。
“啾~啾~啾~”
明军的弓手射出了箭雨。
这种程度的打击,并不密集,三音诺颜部的士兵数量远超明军,如果是正规士兵,是能够冲破喀喇沁人的军阵的。可惜三千骑兵,绝大多数都是临时征集的牧民,一见前方不断地有人、马被射中,不由得惊慌,很多人不由自主地放慢了马速。
图巴色棱见敌人的阵角乱了,下令班达尔沙、奇达特从两翼发起进攻,三音诺颜的骑兵更加慌乱。
“喀喇沁的勇士们,上马,随我杀!”
图巴色棱虎吼一声,跃上战马,率军从中阵向敌人发动了反攻。
这一下,三音诺颜部再也抵挡不住,大溃,纳木扎勒仅带三百人逃窜。
图巴色棱趁势攻下了三音诺颜旗。
然后,他得到了两支援军,一支是李如碧率领的主力;另一支是札萨克图汗诺尔布率领的两万骑兵。
诺尔布一接到明军进入漠北的消息后,便立即起兵,他早有准备,军队集结的速度很快。迅速组织了两万大军,向东,先后攻下扎克拜达里克城、推河城,赶到三音诺颜旗与李如碧会合。
??
塔米儿城位于塔米儿河南岸,“塔米儿”,蒙语意为“力,毅力”。
纳木扎勒虽然年轻,却极有毅力,虽败不馁,打算死守塔米儿城。不过,他是孝子,守城前想将自己的母亲送到库伦城去。
“额赫(古代蒙古语:母亲),塔米儿城太不安全,请速去库伦城,那里有土谢图汗的大军,安全”,他对母亲格楚勒哈屯说道。
格楚勒哈屯却不肯走:“米尼忽(蒙语:我的儿子),放下武器,向明军投降吧。大明的目标是库伦城里的土谢图汗,必不会为难咱们”。
“额赫,我们为什么要投降?明军的数量并不多,只要守住塔米儿城,等土谢图汗的大军一到,三音诺颜还是咱们的”。
“糊涂!汝觉得大清势大,还是土谢图汗势大?连大清都不是大明的对手,何况区区土谢图汗?听说漠南蒙古各部的札萨克归顺大明后,皆被封了世袭官职,有些还得了爵位。漠北四部,我三音诺颜实力最弱,只能择强者而依附之。大明比土谢图强大得多,不依附强大的大明,反依附弱小的土谢图,灭族之祸就在眼前了”。
纳木扎勒觉得母亲的话有道理,却有些担心还在库仑城的父亲。
“额赫,额祈葛还在库仑城,如之奈何?”
格楚勒哈屯乃是女中豪杰,含泪训斥道:“米尼忽,气(蒙语:你)迟早要成为三音诺颜之主,考虑问题要以部落为主,绝不可儿女情长。赶紧开城归明吧”。
纳木扎勒率部众出城投降,大明河套总兵李如碧大喜,温言抚慰了他一番,令其返回三音诺颜旗驻防。
第572章 征漠北(三)
就在李如碧率西路军进入三音诺颜之时,归化城总兵马信也率一万东路军,由伊林出发,向西北急进。迅速攻下了额尔柯图、图古里克、赛尔乌苏等地,将土谢图部左翼杀得溃不成军。
库伦城,土谢图汗帐内,察珲多尔济脸色沉重,大胡子直抖,他一生气,肌肉抽搐,胡子便会抖。忽然虎目圆睁,冷笑道:“本汗倒没料到,这明朝的光武帝竟有如斯雄心!刚和清朝打完大仗、吞并了漠南,不顾师老兵疲,这么快便把手伸向了我漠北草原。他也不怕吃得太饱会撑着”。
“父汗,如今该怎么办?”长子噶勒丹多尔济问道。
察珲多尔济目光威严地扫视着诸人,“没什么好怕的,我喀尔喀蒙古世世代代居住于漠北草原,不管是满清、罗刹人,还是大明,都休想让成吉思汗的子孙臣服。传本汗的汗令,所有土谢图部十四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男子,尽皆出征。另外再派人去大斡耳朵(今蒙古国成吉思市),让车臣汗巴布速带兵来库伦,与本汗会合”。
察珲多尔济说这话时,大胡子抖得厉害,煞气遍布全身,如一只欲择人而噬的猛虎。
他是漠北蒙古的狠人,一直想中兴喀尔喀蒙古,重现祖先达延汗的伟业。可惜继位时周围尽是强敌,北有狠如豺狼的罗刹人,西有漠西和硕特部、准噶尔部两大强邻,南面和东面是满清的势力范围。
一开始,喀尔喀蒙古的策略是联清制俄,和满人的关系挺好的。
结果,1645年,清廷致书给车臣汗硕垒,表示“吾等由来是一体之国,现为众生休养生息计,当需政体和睦一致矣”。这种主动示好反而激起了硕垒的野心,他读完信后,觉得清朝此时正在打南明,这封信是满人无力兼顾北方的表现。
于是,硕垒联络察珲多尔济的老爹土谢图汗衮布,积极向漠南蒙古扩张势力,策反了漠南蒙古苏尼特部的首领腾机思,引发了清廷和漠北蒙古的战争。
那一仗在察珲多尔济的记忆中挥之不去。土谢图、车臣、三音诺颜部的五万联军,与清豫亲王多铎率领的两万八旗兵在土喇河畔对阵。五万大军居然打不过两万八旗,溃不成军,不得不向清廷上表谢罪。
战后,察珲多尔济总结了两点教训:其一、漠北蒙古各部一盘散沙,若想强大,必须统一;其二、大炮!未来的战争是大炮的天下,若想胜利,必须装备大量的大炮。
父亲去世后,察珲多尔济继承了土谢图汗位,一开始他的处境很不妙。他虽是长子,却不是嫡子,一帮兄弟都想跟他争汗位,与二弟哲布尊丹巴的关系也不好,统治很不稳固。
他是个有主见的人,一面含羞忍辱,主动派使臣去觐见顺治帝并朝贡,借清朝的威势稳固统治;一面既和罗刹人打仗,又和罗刹人贸易,购买他们的大炮、火铳,增强实力。
顺治帝也是个坏种,仿效汉朝推恩令,“众建诸侯以少其力”,一口气在喀尔喀封了八个札萨克:土谢图汗、车臣汗、墨尔根诺颜、丹津喇嘛、罗卜藏诺颜、车臣济农、昆都伦陀音、毕希勒尔图汗。那意思,想把漠北蒙古分裂成八块,分而治之。
察珲多尔济一点都不慌,汝封汝的,我治我的,让清廷的分封流于形式,漠北依然是土谢图部说了算。
这些年,他为自己的军队添置了大量的大炮和火铳,又借札萨克图部内乱,吞并了额尔济根的属民,还时不时地劫掠漠南,实力越发的强大,滋生了重现达延汗伟业、问鼎天下的野心。
察珲多尔济的弟弟西第什哩说道:“阿哈,明军势大,北边的罗刹人火器犀利,咱们何不向他们求援?”
察珲多尔济摆了摆手,“明国人是老虎,那些罗刹鬼也是豺狼,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向罗刹鬼买火器可以,借兵万万不可。免得前门驱虎、后门入狼”。
他对罗刹人的厌恶是一贯的,这些强盗,越来越不像话了!
1601年,罗刹人在叶尼塞河下游建立曼加泽亚据点;1604年,他们又跑到漠西蒙古建立托木斯克据点;1607年,在叶尼塞河中游建立图鲁汉克斯据点;1616年,派出探险队去科布多(阿尔泰山)一带勘查;1619年,建立叶尼塞斯克据点;1631年,在叶尼塞河上游建立布拉茨克据点;1648年,在贝加尔湖区,建立巴尔古津据点。
生活在贝加尔湖畔的布里亚特蒙古人,世世代代都是土谢图汗的附属,土谢图汗曾对布里亚特人授予尊号“和硕格沁”。罗刹鬼占了贝加尔湖,等于是将魔爪伸到土谢图部落的家里来了。
这如何能忍得?打!
察珲多尔济领着喀尔喀蒙古诸部与罗刹人反复争夺贝加尔湖地区,由于他们的激烈抵抗,罗刹人不得不放弃继续南下的打算,转而向东方的黑龙江流域侵略。喀尔喀蒙古与沙俄达成了短暂的平衡。
历史上,这位土谢图汗一直想收复北方失地,曾经跟别人说,“罗刹人是贪得无厌的魔鬼,除了用马刀和弓箭与他们打交道外,别无他法”,在他羽翼丰满后,两次派使臣去莫斯科,要求俄国人撤出在贝加尔湖一带设立的据点,并归还布里亚特蒙古人。
俄国人自然不肯答应,说什么这些据点的修建只是为了更好的管理俄国臣民而已,并不妨碍你们喀尔喀蒙古人的正常生活。
于是,这位勇敢的汗王宣布与沙俄断交,并派骑兵对贝加尔湖区的俄军据点发动劫掠式攻击,每年抢几次,一直持续到他被准噶尔部的葛尔丹击败,迫不得已,投降康熙为止。
在察珲多尔济的强令下,土谢图部落迅速地行动了起来,进行战争准备。这是个人口三十多万的大部落,虽然因为事起仓猝,来不及征召散乱各地的所有牧民,可因为大半人口集中在库伦城一带,依然集结了两万五千人。
??
尼布楚城(今俄罗斯涅尔琴斯克),沙皇任命的黑龙江督军巴什科夫正在巡视着城防,他刚从雅克萨城(俄称阿尔巴津)回来。
心中十分喜悦,这两座雄城建起来,沙皇陛下在东方的统治便更加巩固了。
他原是沙俄叶尼塞斯克督军,四年前被阿列克谢沙皇任命为黑龙江督军,大力开拓领土。这是继叶尼塞斯克、雅库茨克之后的第三个在东方设置的督军管辖区,标志着俄国人将黑手伸向了黑龙江。
巴什科夫踌躇满志地准备大干一番,可这些东方人的反抗实在太激烈。前些年,雅库茨克督军弗兰茨别科夫,想趁鞑靼人和明国人交战,去黑龙江东段开拓领土,结果吃了大败仗,灰溜溜退回到外兴安岭附近去了;自己在黑龙江中西段的开拓也不是很顺利,仅仅占了呼玛一带。黑龙江督军区实际上一直未成立。
不过,在涅尔琴斯克(尼布楚)一带的开拓倒是很成功,筑起了涅尔琴斯克(尼布楚)和雅克萨两座城堡和十余座据点。假以时日,一定能将这一带,变成沙皇陛下的黄俄罗斯!
巴什科夫正想着心事,总管阿尔申斯基和米列瓦洛夫急匆匆地来了,“督军阁下,刚得到消息,明国人的军队进入了漠北,土谢图汗和车臣汗正在与明军激战”。
“好啊!上帝保佑沙皇!”
巴什科夫兴奋地高呼:“这下在色楞河畔筑堡的事,便可以施行了!”
这位臭名昭着的殖民头子,对漠北草原垂涎三尺。一直想在色楞河流域筑一座城堡,名字都想好了“色楞格思克堡”。
可这一带是车臣汗的领地,在此建城堡,喀尔喀蒙古人不答应,因此一直只是个设想。
这下好了,蒙古人自顾不暇,可以建堡了。
巴什科夫是个雷厉风行的人,立即命令总管阿尔申斯基,率哥萨克头目沃耶伊科夫、弗罗洛夫,以及七百名哥萨克,去色楞河畔建“色楞格思克堡”。
“阁下,若是有蒙古人袭击我们,怎么办?”米列瓦洛夫不放心地问。
“不怕,他们正在和明国人作战,没有力量袭击我们”。
巴什科夫想了想又道:“米列瓦洛夫,你去见车臣汗巴布。告诉他,我们只是在色楞河畔建一座为俄国猎人避雨用的土房子而已,只要他同意,我们可以送给他三百支火枪。另外,俄国军队很愿意帮助蒙古人赢得战争的胜利”。
历史在此发生了偏差,原本1665年方才建成的色楞格思克堡,提前七年开始修建。
第573章 征漠北(四)
大明归化城总兵马信的行军速度很快,连续攻下了库图勒多兰、莫端、他拉多兰,来到了苏鲁海。
因为要留下一些士兵驻守后方据点,所以至苏鲁海时,只剩下九千人。
苏鲁海是茫茫戈壁中的一块小绿洲,无边无际的沙海中,居然还有一汪湖泊和青草地,令马信不得不感叹上天造物的神奇。
他令部下在此扎营,一边派快马通知西路军李如碧部来此与自己会合;一边广派哨探,分散到一百多里外,远远地侦察周围的敌情。
没等到李如碧,却迎来了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和车臣汗巴布的四万联军。
车臣汗巴布接到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的合兵要求后,立即率一万五千骑兵赶往库伦。两汗合兵后,兵力达到四万,气势汹汹地南下,寻找明军东路军决战。
??
察珲多尔济骑着白马,身披铜甲,腰佩弓矢,手按弯刀,如天神般凛然不可侵犯;身旁是他的长子、同样一身戎装的噶勒丹多尔济。
大漠的寒风吹在脸上,似刀削。他的骨骼被风吹硬了,肌肉更紧,血脉沸腾。
他要击败明军,统一蒙古,饮马中原!
一想到这宏图大志,他觉得自己的身躯,突然高大了许多,冲儿子笑道:“我听说北京,不,元大都,有座晾鹰台,我要到那里去检阅我的勇士!”
噶勒丹多尔济今年才十八岁,第一次出征,满脸崇拜地问父亲:“父汗,那里能容下我们的骆驼队吗?”
“哈哈哈”,察珲多尔济开心地大笑,“米尼忽(蒙语:我的儿子),中原地大物博,只要越过长城、杀进元大都,金银珠宝、美酒佳人,都是我们的。如果你还以为骆驼是唯一的财富,那你就太狭隘了”。
“父汗,您就是当年的成吉思汗,是英雄、是神灵,是茫茫大漠、无数部落的主宰”,乖儿子拍起了老父亲的马屁。
这马屁挠到了察珲多尔济的痒处,蒙古人谁不想做成吉思汗呢?
他得意洋洋地说道:“我不仅要让所有的蒙古王公贵族都跪在我的马蹄下仰头谟拜,还要让满汉百姓在我的马鞭下颤抖!”
话说多了,嘴唇便会发干,察珲多尔济用舌头一舐,立刻又滑润了,他心中闪过疯狂,要是能饮点敌人的鲜血就好了,我要让我的敌人血流成河!
“告诉勇士们,加快行军,至前面的托克达扎营”,戈壁滩上响起了一声惊雷。
托克达亦是茫茫漠海中的绿洲,离苏鲁海一百多里。
漠北蒙古联军,抵达了托克达。他们开始卸下骆驼身上的辎重,总共一万多头,既是骆驼队,也是骆驼城。
蒙古兵把所有的骆驼,全缚上足,卧在地上,背上负着箱子、垛子,用湿毡子蒙在上面,首尾相连,便是一座驼城。每两头骆驼间,也就是垛子与垛子之间,留有空隙,士兵可从空隙向外发射箭矢、火统。
这样的筑城法,简单、快速、实用,能节省大量的时间和人力。
驼城里面,则是一顶顶蒙古人的帐篷。
最大的那顶金帐,是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的。
他下了汗令,“让马头琴和歌声响起来,让胡旋舞跳起来,慰劳一下劳苦功高的勇士们”。
帐幕里的马头琴声、歌声,驱散了行军的疲惫。
之所以这么放松,是因为察珲多尔济已经探听清楚了,明军的东路军不过万人,而自己却有四万之众,又从罗刹人手中购得了大量火炮、火枪,还有专门的炮队。兵强马壮,足以横行天下,有何惧哉?
所以,他下令唱歌、跳舞,为将士解乏,就连哨骑,也只派了很少,派到六十里外即止。
这就导致了明军的哨骑发现了联军;而联军的哨骑却没有发现明军。
“什么!札萨克图汗诺尔布投奔了明朝、明军西路军攻下了三音诺颜、台吉纳木扎勒率部众降明了?”
刚欣赏完歌舞,便传来了不好的消息。
察珲多尔济勃然大怒,冲三音诺颜部落的部长丹津吼道:“汝生的好儿子,这么快便降了明!”
丹津的后背冒出了冷汗,“大汗明鉴,犬子是在兵败后才降明的,乃是不得已,绝非本心”。
“哼!”
察珲多尔济冷哼一声,“等本汗战胜明军,再治他的罪”。
??
“漠北蒙古的联军已经抵达了托克达,人数约四万,离我军百余里。大家都议一议,这个仗该怎么打?”
苏鲁海明军大营内,归化城总兵马信环顾诸将问道。
顺义王满珠习礼、阿拉善侯大扎木素、察罕伯固噜岱青善丹、忻都伯小扎木素等皆主张修筑工事,以逸待劳。
唯有土默特总兵包罗主张夜袭,“大帅,敌人兵力数倍于我,又从罗刹人那得了大量火器,若待天明决战,我军危矣!托克达离此不过百余里,疾驰小半日便到。未将建议一人双马,驰至托克达,夜袭敌营”。
“夜袭?”
马信双目一凝,手抚长髯道:“那察珲多尔济经常率军和罗刹人、满清、其他部落作战,也是宿将,会不防备?”
包罗却道:“察珲多尔济一向狂妄自负,其兵马数倍于我,未必或设防。且敌众我寡,不夜袭必败,夜袭尚有胜机。请大帅明断”。
马信看着包罗。包罗的目光沉稳、丝毫不惧。他曾是蒙古六万户之土默特部的少主,可惜土默特部如今衰弱,归明后只得一总兵,连爵位也没有。此战,他发誓要立下战功,搏个爵位。
在明军将领中,马信以长相似关公而闻名,了解他的人都知道,只要这位总镇一拽长髯,便是有了决断。
此刻,他狠狠地拽了把胡子,劲用得有些大,硬是拽落了好几根,“额们陕西有句俗语:小碗儿吃饭,靠天(靠添)。额决定了,便搏他一搏,夜袭敌营。能否成功,全靠天意。汝等可敢随额去?”
“末将愿随大帅死战!”
大帐内,战意高昂。
??
骑兵的行进速度是极快的,一人双马便更快了,不过两个时辰,明军已经逼近了托克达漠北联军大营,此时刚刚入夜。
戈壁滩上的风是极冷的,但建功立业的心却极迫切。
马信率九千骑兵,偷偷潜行至联军军营附近。
明军副将林国梁率六百炮手,开始悄悄架设两百门小炮。他原是满清绿营的降将,擅长用炮,想立功的心思比那些根红苗正的明军将领反而迫切得多。
这些青铜小炮,十分轻便,驮于马上便可运输,缺点是射不远。不过,抵近射击,还是能发挥不小的作用。
马信令四十门炮为一路,分五路轰出豁口,每路一千五百骑兵,由满珠习礼、大扎木素、固噜岱青善丹、小扎木素、包罗率领冲营;又令本塔尔、鄂木布、图巴各带三百人在营寨内四处放火。
“轰~轰~轰~”
明军的炮弹划破了夜空,令白昼提前到来。
如果是正常的土木寨,这些小炮很难轰破寨墙,得用重炮。可联军的营寨是用骆驼布的,本来就不坚固,也不高,两匹骆驼间的缝隙还大。一轰便轰倒了驼背上的垛子、箱子,轰出了垛口。
听到炮声,一万多匹骆驼拼命地挣扎。没用,它们四肢被捆绑着,紧紧固定在地上,根本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被炮弹射死、被大火烤熟。
顺着豁口,五路明军骑兵跃入营寨,四处砍杀;负责放火的明军则射出火箭,见帐篷就点。
四万联军毫无防备,乱成一团,空气中弥漫着骆驼烤肉的香味。
“怎么回事?”
察珲多尔济的弟弟西第什哩刚奔出军帐,便被飞驰的一骑砍翻。
“大事去矣,汝等都随我归降吧”,丹津对数百三音诺颜部的士兵说道。自从儿子纳木扎勒率部众降明后,他便没了战心。
几百三音诺颜部的蒙古兵扔掉兵器、跪伏于地,口称愿降。周围其他的蒙古兵见了,军心越发涣散,降者甚众。
车臣汗巴布见势不妙,带着数千车臣败兵,趁夜色往东逃回车臣。
“父汗,我军败了,快撤吧”,噶勒丹多尔济急找察珲多尔济。
察珲多尔济长叹一口气,失魂落魄地率数千残兵,往库伦城逃窜。
第574章 征漠北(五)
“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带着儿子噶勒丹多尔济,惶惶似丧家之犬,往北逃窜。
“父汗,前面便是套里木了,是否歇息一下?”噶勒丹多尔济问察珲多尔济。
察珲多尔济头都不回,继续驭马驰行,“告诉勇士们,至那兰再休息。只要出了那兰,便走出了大漠,到时候马奶酒、牛羊肉,有的是!”
停顿了一会儿,他不服输地嘟囔道:“只要返回库伦,本汗还能组织起两万大军”。
话没说错,此次明军突然进入漠北,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土谢图部落没来得及全面动员,一些偏远地区的牧民尚未被征召。返回库伦后,把这些人召集起来,还是能凑出些兵马的。
听到汗王的军令,土谢图骑兵们不作停留,继续纵马急驰,准备穿过套里木绿洲。
然而,出乎意料,前方居然出现了一支军队,大明河套总兵李如碧的前锋图巴色棱带着一千三百名喀喇沁骑兵赶到了套里木绿洲,同行的还有札萨克图台吉额林沁的一千札萨克图骑兵。
马信本来是约李如碧在苏鲁海绿洲会合的,可是茫茫大漠,很难找着固定的标志物,即使是土谢图当地的牧民,也经常会迷路,更何况其他人。
图巴色棱和额林沁根据经验前往苏鲁海,却走偏了路,走到了托克达以北的套里木,刚扎好营寨休息,探马来报,南面来了一支骑兵。
二人不敢怠慢,忙列好战斗队形。为了怕额林沁与自己抢功,图巴色棱将札萨克图部一千骑兵,列两路纵队,置于阵后;将自己的一千三百名喀喇沁骑兵列三路纵队,置于阵前,前三后二,杀气腾腾。
“阿哈(兄长)”,班达尔沙兴奋地驰至图巴色棱马前,“来的是土谢图部的骑兵,看样子他们吃了败仗”。
图巴色棱哈哈大笑,“吾等的战功来了,待会开战时切记,往土谢图部的汗旗位置杀!”
“嗷~嗷~嗷~”
两千三百骑兵嚎叫着冲向土谢图人。他们养精蓄锐、士气和体力正旺;土谢图人久战疲憋,且新败之下,胆气已丧。
“快,随本汗冲出去”,察珲多尔济大吼。
图巴色棱瞄准了他,此人穿戴的毡帽、长袍、腰带、靴子皆与众不同,又立于汗旗正中央,必是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
他是喀喇沁有名的射雕手,当即张弓搭箭,朝着察珲多尔济一箭射去。
“嗖”的一箭,贯穿咽喉,一代豪雄,魂归大漠。
“父汗!”
噶勒丹多尔济悲鸣一声,抱住察珲多尔济的尸身,尚来不及从悲伤中摆脱,喀喇沁骑兵的洪流便将其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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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伦城,也就是后世蒙古国的首都乌兰巴托。库伦,蒙古语意为城圈。漠北蒙古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上师在此居住,始建城栅,遂得此名。
额尔德尼召(光显寺)的大殿内,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手持佛珠,坐立不安。自己的兄长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阵亡了,明军开进了库伦城,漠北草原换了主人,吉凶难测啊!
“阿弥陀佛!”
他诵了声佛号,忽然哑然失笑,自己这是怎么了?生命不过是场轮回,生死又何足道?
“嘭!”
一队士兵强行打开了寺庙的大门,进来了两个人,一武一文。
那武将四十多岁的年纪,肤色黝黑,盔明甲亮,一脸凶光,笑道:“大和尚倒是淡定,汝兄、弟、侄对抗大明,皆已灭亡,汝不怕乎?”
“唵呗玛达列吽”。
“咦?大和尚念的啥?”
“此乃《阿弥陀佛往生心咒》,施主身上煞气太重,念此咒可超渡死于施主身上的亡魂”。
“汝竟敢咒我!”
武将大怒,拔出了腰刀,此人乃是大明副将蓝溥。
“蓝副将,不得无礼!”
后面的文官柔柔地开了尊口。
见多识广的大和尚偷偷观察了一下这位,头戴乌纱、身披大红官袍,咦?锦鸡补子!竟然是二品官!
不由地放下心,露出了微笑。若是大明想对自己不利,派个小官足矣,何须二品大员亲临?看来是福不是祸呀!
来的这位姓史名大成,字及超,浙江鄞县人。此人可不得了,关系硬,简在帝心。
当年朱亨嘉开科举,第一批取了一百名三甲进士,此人乃是榜眼。凡事首重第一,光武帝对这首批进士,尤其是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宝贵得不得了,经常对重臣们说,“首批的这些士子,在国家还处于危难之际,毅然参加科举,都是大明的忠臣啊!”
史大成不仅关系硬,人品也好,孝顺。一次母亲染病,服药无效,他于焦虑中,竟然学古人,割股肉和药,为母疗疾。而且,写得一手端端正正的楷书。总之,圣眷颇浓,封了个外蒙古巡抚。
这外蒙古巡抚一职竟然是在光武大帝发动对喀尔喀蒙古的战争前封的!
这位千古一帝,狼子野心,不,雄才大略,刚扫平满清、吞并漠南,便蓄谋夺取漠北。增加了内蒙古行省还不够,又整出个外蒙古巡抚来。
大明朝的总督、巡抚本是临时设置的官职,不过到了后期,为了提高行政效率,倒是越来越常见。因为是临时性的官职,本身没有官品,品级全看加衔,有些混乱。
总督,若加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都御史衔,为从一品;加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衔,则为正二品。巡抚,若加兵部侍郎衔,为正二品;否则为从二品。
一般总督、巡抚都有提督军务的权力。和满清不同,大明朝极少专设提督一职。朱亨嘉倒是觉得这法子好,在各省设提督一名,品级高于巡抚,却受巡抚节制,以文驭武,不容易发生叛乱。于是,在一些重要省份设“提督军务总兵官”,官秩从一品,却受正二品巡抚节制,以小制大、以文驭武、天下太平!
见大和尚气度从容、毫无惧色,史大成也不禁暗暗佩服,双手合十施礼道:“上师勿惊,予此来是传陛下的口谕,希望您能继续留在库伦宏扬佛法。请放心,您的地位不会有丝毫改变”。
第575章 征漠北(六)
大斡耳朵(温都尔汗)位于斡难河畔,曾是蒙古汗国最初的首都,成吉思汗在此称汗。这里也是成吉思汗的出生地和可能的埋葬地,为了纪念他,后世的蒙古国将此地更名为成吉思市。
车臣汗巴布的汗帐,便设在这里。托克达之战,他见机得早,保住了一半的军队,逃回了车臣。
一回到大斡耳朵,便命人打探消息,很不妙,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父子战死了,明军攻陷了库伦城。
还没来得及仔细思考怎么办,又来了不速之客,罗刹督军巴什科夫的使者米列瓦洛夫来了。
“唉,汉人有句俗语,’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呀”,巴布叹了口气,令人唤入米列瓦洛夫。
“尊敬的车臣汗,我带来了您的朋友巴什科夫督军对您的敬意”,米列瓦洛夫留着土耳其式的小胡子,说话很客气。
“说吧,汝来此何为?”
“车臣汗,我们想在色楞河建一座为俄国猎人避雨用的土房子。只要您同意,我们可以送给您三百支火枪”。
“土房子?”
巴布冷笑,想了想道:“我可以同意你们建‘土房子’,但你们必须提供两千名士兵帮我们作战”。
米列瓦洛夫耸了耸肩,用哥萨克特有的玩世不恭说道:“我们最多只能派七百人,因为巴什科夫督军只派了七百名士兵来色楞河”。
巴布的脸阴沉了下来,这些罗刹鬼,说得好听,来征求本汗的同意,军队都已经派过来了,还征求什么?
不过现在内忧外患,实在没力量抵挡罗刹人。既然抵挡不住,不如引为己用。遂下令摆酒招待米列瓦洛夫。
“父汗,您真得打算向罗刹鬼借兵?罗刹鬼贪得无厌,可得小心呀”,车臣汗之子穆彰墨尔根楚琥尔很担心。
巴布叹了一口气,无力地说道:“眼下最要紧的便是击退明军、保住祖地。罗刹鬼虽然没安好心,但咱们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最多向他们缴税便是。土尔扈特人投了罗刹鬼后,除了税重点,不也照样过日子?”
跟很多人想象的不同,沙俄在向东侵略的过程中,既有凶狠残暴、血腥屠杀的一面;也有怀柔的另一面。
他们人口不足,千方百计地引诱蒙古牧民离开自己的部落,去他们的占领区。向这些逃民提供牲畜良种、食物、衣服、牧场,前提是,听他们的话、向他们缴税、为他们打仗。
正是在这种大背景下,二十年前,原本生活在额济那、科布多一带的漠西蒙古土尔扈特部,带着部分杜尔伯特部、和硕特部牧民西迁至额济勒河(伏尔加河)下游,投靠了罗刹人。主要是当时他们的首领和鄂尔勒克与准噶尔部的首领巴图尔浑台吉不和,害怕准噶尔部吞并。
罗刹人大量招募叛逃的蒙古人为自己打仗,在大北方战争期间,征召了很多土尔扈特部骑兵。
??
“抚院,您为何让我军在车臣边境停下来?”
明军大营内,马信和李如碧怒气冲冲地质问新上任的外蒙古巡抚史大成。
“因为本抚觉得可以兵不血刃地劝降车臣汗巴布”,史大成不紧不慢地说着,俊朗的脸上充满和煦。
“抚院,我军兵强马壮,为何要劝降?直接灭了那车臣部岂不是好?”李如碧大呼,他是纯粹的武人,最怕的便是没仗打。
“不可,漠北形势复杂,各种势力盘根错节。若是把车臣部逼急了,投了罗刹人或者漠西蒙古、哈萨克汗国,边疆可就不太平了”。
马信若有所思,“您打算如何劝降巴布?”
“一个官、一封信、两颗头,而已”。
??
“带明使!”
“带明使!”
“带明使”??
一声声呼喝传向车臣汗帐,史大成气定神闲地从排成两列、手持刀枪剑戟的车臣勇士中穿过。
入帐后,见了巴布,拱了拱手。
“大胆,见了汗王,为何不跪?”车臣汗的亲卫怒斥道。
史大成头仰得老高,睥睨了巴布一眼,亦怒斥道:“大胆土酋,见了大明光武皇帝陛下、蒙古傲日其郎腾格尔汗的使臣,为何不跪?”
巴布冷笑:“尊使倒是胆大!汝来此是为了戏弄本汗的吗?”
“予是来给汝送信和人头的。自古识时务者为俊杰,何不顺应天意、归顺我大明?圣天子在朝,宽厚仁慈,必得伯爵之封”。
“信和人头?”
“哲布尊丹巴上师的信和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父子的人头”。
巴布一楞,令左右将书信和人头带上来。
先是见了老熟人的人头,兔死狐悲,气势不由得一沮;又见了哲布尊丹巴写的信,信中说大明光武皇帝陛下仁义,归顺后必能无恙,若是螳臂挡车,难免生灵涂炭,云云。
唉!这位可是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的亲弟弟,连他都归了明,看来大明真是天命所归!只是,自古降虏大多没有什么好下场,明军会不会卸磨杀驴,先骗自己投降、而后又杀之?
好一阵迟疑,缓缓问道:“汝让本汗归顺大明,大明可有诚意?”
“当然有”,史大成昂声道,“予便是大明的诚意”。
“哈~哈~哈~”
汗帐内一片笑声。
巴布也乐了,憋住笑,问道:“汝倒是狂,区区一个人便算是大明的诚意?汝又是何人呀?”
“哼!”
史大成冷哼一声,“予乃大明巡抚史大成”,见众人似乎没反应过来,又吼了一句:“本官可是正二品!”
??
一官、一信、两颗头,顺利地劝降了车臣汗巴布。
从巴布口中得知,罗刹人正在色楞河畔建城堡。史大成暗自庆幸,幸亏没有攻打车臣部,不然,万一车臣人被逼急了,像土尔扈特人一样投了罗刹人,漠北的边疆可就不太平了。
别看他长相儒雅,又是书生出身,可却是有血性的,做事十分果断。
当即令马信率一万骑兵去色楞河驱逐罗刹人;又派札萨克图汗诺尔布的弟弟衮布扎克冰图阿海,去尼布楚斥责罗刹人的督军巴什科夫。
史大成叮嘱衮布扎克冰图阿海:态度要强硬,扬我天朝威风;手腕要灵活,确保一段时间的边疆和平,必要的时候,可以同意与罗刹人通商。
第576章 征漠北(七)
尼布楚的罗刹人总管阿尔申斯基正在监督部下筑城堡,他的部下有三百名哥萨克、两百名布里亚特蒙古人、两百名通古斯人。
“嘿呦呦!”
哥萨克们喊着号子,将一块块大青石抬上堡墙、砌好,城堡的高度不断地增加。
色楞格思克堡已经修了一半,阿尔申斯基的心里很得意,前几日,色楞格附近的蒙古宰桑已经向他献上了户籍丁口,表示愿意向他缴税。这是一个很好的兆头,意味着帝国在该地的统治正式开始。
“总管,明军来了”,正想着心事,哥萨克队长沃耶伊科夫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
“明军?他们有多少人?”
“不清楚,无边无际,像大海一样”。
确实,兵马上万,无边无际。马信率一万骑兵,一人双马,两万匹战马的声势足以让天地颤抖。
大明光武六年五月二十九日,一万明军与七百罗刹兵在色楞格河畔发生了一场战斗。双方的兵力相差悬殊,结果显而易见。
“哒~哒~哒~”
马蹄声声,明军骑兵呼啸着向罗刹人的方阵冲去。罗刹人的青铜炮射了两轮,火铳射了三发,射倒了一些骑兵。可这微薄的火力射入遮天蔽日的铁骑中时,寥若晨星,不但没能阻止明军前进,反而激起了无边的杀意。
大明土默特总兵包罗,双腿夹紧马腹,脚尖轻踢马肚,战马旋风似地跃起。他用右手紧紧握住骑刀,将刀横放平。
“上帝!”
哥萨克头目沃耶伊科夫看见一骑朝自己冲来,惊呼了一声上帝,匆忙上马,掉头欲往后逃。
来不及了,一刀快如闪电,一头腾空飞跃。
此战,七百罗刹兵被歼灭了五百,罗刹人总管阿尔申斯基、哥萨克头目弗罗洛夫侥幸逃得了一命。
??
“大明外蒙古巡抚史大成致书于俄国督军巴什科夫阁下:
漠北乃蒙人世代牺息之所,我大明光武皇帝陛下为蒙古各部所推,尊为傲日其郎腾格尔汗,此间之地,皆为王土矣。
阁下不远万里,抵达东土,已历数年,此间风俗,想已尽知。尔国与我中华,文化不同、人种亦不同,既入天朝之地,当守天朝之法。昔日,尔等来漠北,仅求通商,于此处并无尺寸之地。后于尼布楚、奴儿干、黑龙江各地筑城堡、收赋税、屯兵马,欲何为焉?人心不足、贪蛇吞象,今又派兵至色楞格河筑堡,视天朝百万雄兵于无物耶?
我大明光武皇帝陛下,举义师于广西,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清虏凶顽,灰飞烟灭;大漠南北,莫敢不从。红毛夷、佛朗机、安南诸国,未有能阻兵锋者。然上苍有好生之德、吾皇有仁慈之义。尝谓仆曰:‘俄人远来是客,朕初登蒙古大汗之位,彼等不知漠北归属,故起兵来犯。姑且赦之,责其退出色楞格河流域,并拆除漠北诸堡。朕念其产出有限,日用匮乏,准其通商‘。
噫!吁嚱!吾皇天恩,何其广大!倘有人心,必闻之而泪下。阁下谦谦君子,当能体陛下之深恩厚意,念两国邦交之不易,自守疆界、拆堡弥兵。夫夺他人之土而守,不仁也;以卵击石,不智也。阁下仁智俱备,定当明于此义。
天朝疆域虽广,却无一寸多余。仆不才,忝为外蒙古巡抚,今统数万大军临于车臣,不复色楞格河,誓不回师。天鉴孔严,王章有赫。何去何从,阁下自决。大明光武六年五月十三日”
??
俄国督军巴什科夫看完了史大成写给他信,脸色阴晴不定。
看着眼前的使者,忽然觉得有些眼熟,“咦?您不是札萨克图的那位公爵吗?”
衮布扎克冰图阿海,呵呵一笑,“督军好记性,正是在下”。
他是札萨克图汗诺尔布的弟弟,曾多次代表札萨克图汗与俄国人谈判,所以巴什科夫认得他。
巴什科夫心里剧震,这札萨克图部可不好对付,在漠北诸部中军事实力仅次于土谢图部,俄军和他们多次交战,吃过不少亏。怎么?连他们也归顺了明国?那明国的实力真有如此之强?
他试探着问道:“您怎么以明国使者的身份前来?难道堂堂札萨克图汗投降了明国吗?”
衮布扎克冰图阿海,正色道:“大明带甲之士百万,非人力能敌。皇帝陛下又仁慈爱民,蒙古诸部皆望风景从。岂独我札萨克图部?三音诺颜、车臣皆已归顺矣!”
听了此言,巴什科夫五内翻腾,想了想说道:“请您回去禀报史巡抚,我们愿意撤出色楞格河流域,不过,希望能与大明通商”。
衮布扎克冰图阿海走后,沙俄总管米列瓦洛夫不甘心地问巴什科夫:“阁下,就这么撤军、不建色楞格思克堡了?”
巴什科夫长叹了一口气,“不撤又能如何?我们连准噶尔人都打不过,又如何是大明的对手?只能等待时机了”。
与很多人想像的不同,此时的沙俄,只是一只处于幼年期的小北极熊,军事实力并不十分强大。全国可动用的军队,加上征召的哥萨克和伏尔加河沿岸各种鞑靼汗国的军队,最多也就二十万人;他们在整个西伯利亚的兵力,不超过两万,还分散在大大小小近百个据点中。
之所以出现这种窘境,原因很多:首先,沙俄太穷了,他们侵略东方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想掠夺东方的黄金和毛皮,解决财政赤字,没钱自然无法扩军;其次,他们正在打俄波战争,这场战争打了十三年,至1667年才结束,实在调不出多少兵力去西伯利亚;再次,西伯利亚地广人稀,离俄国本土距离遥远,后勤补给困难,能支撑两万士兵,已是他们的极限。
正是因为这种原因,此时的沙俄在东方,只能欺负一些小部落,遇到一些大部落,他们干不过。比如漠西蒙古的准噶尔部,能出动五万骑兵,而且挨着中亚的军火重镇撒马尔罕,火器装备水平非常高,军中大量使用火炮、火枪,他们打不过;漠北蒙古四部联合起来,他们也啃不动。
所以,在打不过的情况下,沙俄对准噶尔部采取了妥协政策,一方面拒绝收容北逃至沙俄的准噶尔牧民;另一方面允许准噶尔部向自己控制区的吉尔吉斯蒙古人征税。
和平永远在大炮的射程之内,巴什科夫决定撤出色楞格河,并遣使请求与大明通商。
第577章 外蒙古
大将北征意气扬,
笑傲长城一堵墙。
穷荒绝漠走飞沙,
朔气凝云断北荒。
休说胡骑漫山野,
男儿一笑入战场。
血海流膏润沙漠,
宝刀溅血染锋铓。
朱亨嘉在为归化城总兵马信写诗,此时,托克达之战的结果已经用八百里加急,传到了北京。马信真是好样的,只用九千兵马就击败了四万土谢图、车臣联军,以少胜多,了不起啊,了不起!朕要赐诗给他!
这位皇帝自以为文韬武略,天下第一,作的诗自然也是极好的。的确如此,满朝文武一致公认,圣上的诗词天下第一,李杜见了咱圣上,也要逊色三分。
写完了诗,一代大帝只觉得神清气爽,年轻了二十岁,走到九州万方图前看了起来。此图乃是集大明朝最顶尖的地理学家绘成的舆图,大明各地乃至周边诸国的位置尽标于其上。
身边的近臣都知道,圣上最爱做三件事:和美人下棋、骑骏马猎鹿、对舆图自语。
“嗯,看来在漠北设外蒙古行省的时机成熟了”,朱亨嘉的手指在九州万方图中漠北的位置,重重一点,自言自语道。
“嗯,这土谢图部已经被彻底征服了,便编为内属旗,设左、中、右三旗,由吏部派官直管;再设札萨克图、车臣、三音诺颜三盟,每盟置左右翼两旗”,继续自言自语。
“首府嘛”,朱亨嘉一顿,又仔细观察舆图,接着用手指点去,再次自言自语道:“嗯,乌里雅苏台这地方不错,位于漠北中央,可扼漠北全境而守之”。
他是大政治家,一举一动看似随意,其实都是深思熟虑。乌里雅苏台不仅地理位置位于漠北中央,而且远离边境、不易受罗刹人、漠西蒙古骚扰。还有一层,此处位于札萨克图部与三音诺颜部交界处,土谢图部被击败后,札萨克图部便成了漠北势力最大的部落,将首府设在乌里雅苏台,可以防止札萨克图部吞并弱小的三音诺颜部。
就这样,对着舆图,自言自语,一代大帝便敲定了外蒙古的地理范围。二府四盟:土谢图府、唐努乌梁海府、札萨克图盟、车臣盟、三音诺颜盟、科布多盟。
其中土谢图府、唐努乌梁海府直属,以土谢图中、右二旗戍牧土谢图府;以土谢图左旗戍牧唐努乌梁海府;札萨克图盟、车臣盟、三音诺颜盟为漠北三部旧地;至于科布多盟嘛,目前为漠西蒙古所占,尚不能有效管理。
这科布多地区,一直都属于漠西蒙古(瓦刺),一开始居住着和硕特部、杜尔伯特部、土尔扈特部。后来,土尔扈特部首领和鄂尔勒克与准噶尔部首领巴图尔浑台吉闹矛盾,带着部众及部分杜尔伯特部、和硕特部牧民迁往额济勒河(伏尔加河)下游。科布多地区,便只剩下了和硕特部、杜尔伯特部,以及杜尔伯特部的附属辉特部。
朱亨嘉之所以将科布多地区划归外蒙古,主要是想将这里营建为威慑准噶尔部和哈萨克汗国的堡垒。不过,目前他还没有做好进入这一地区的准备,只是纸上谈兵而已。
划好辖地,便得派官。外蒙古布政使委了白履新;按察使则委了吴伟业。
又一想,光在漠南、漠北设省不行,还得统一两省军事,须派个人做总督。边关重地,心慈手软不行,得派个狠角色去。
他想到了心目中的狠人:四川总督陈邦彦。嗯,这个人当初带着八百人入川,便铲平了四川的藩镇,又忠又狠又有谋略,应该能镇得住蒙古。不过,把他从气候温暖的四川,派到寒冷的大漠吹沙子,会不会有抵触情绪?不管,朕派他去,他便得去,不想去也得去!
大笔一挥,任陈邦彦为蒙古总督,驻库伦城,统辖内蒙古、外蒙古军事。为了提高陈邦彦的工作积极性,朱亨嘉又令人给他送了封仙翰。仙翰上只有八个字:“固疆守土,舍卿其谁”。
陈邦彦阅过仙翰后,当着使臣的面痛哭流涕,曰:“陛下以国士待臣,虽肝脑涂地,亦难报圣恩万一”。君子欺之以方,区区八个字,便忽悠得陈邦彦肝脑涂地。
陈邦彦改任蒙古总督,四川总督一职一时没想好继任者。又一想,四川一个省设总督似无必要。干脆恢复旧制,改陕甘总督杨乔然为陕甘川三边总督,兼管四川。
省也设了,官也派了,得论功行赏了。总兵马信在托克达之战中,以少胜多,奠定了全取漠北的大局,当封个伯爵,为了纪念托克达之战,便封托克达伯、库伦总兵;奇袭的主意是包罗出的,此人立了不少战功,又是土默特部少主,封他可笼络土默特人心,封土默特伯、恰克图总兵;喀喇沁伯图巴色棱,射死了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此人又与科尔沁部不睦,升他的爵,一来可施恩喀喇沁部,二来可制衡科尔沁部,升图巴色棱为喀喇沁侯。
忙完这些,朱亨嘉继续看着舆图,自言自语:“难怪罗刹鬼不肯归还漠北失地,他们的实际控制区在哈萨克汗国、准噶尔部、漠北蒙古、黑龙江以北的狭长地带。其他地方,看着面积大,其实是广袤的西伯利亚无人区。一旦归还了贝加尔湖一带,黑龙江流域的俄军跟本土的联系就会被切断”。
大帝不愧是马上皇帝,一眼便看出了罗刹人的软肋所在。望着舆图上的贝加尔湖,吼道:“布里亚特蒙古人的领地,尤其是这乌兰乌德,朕一定要收回来!”
决心虽下,为了迷惑罗刹人,依然开放克木克木齐克、肯哲玛达、恰克图、阿鲁苏鲁克、托克托尔五处与罗刹人贸易。
??
皇帝野心大,下面的大臣便累。
蒙古总督陈邦彦一上任,便忙得不可开交,和史大成、马信一起四处勘察。最后决定,在恰克图积粮屯兵,准备对付贝加尔湖一带的罗刹人;加强车臣东北面的防御,防止尼布楚的罗刹兵骚扰;修建唐努乌梁海府、札萨克图盟至科布多的栈道,做进入科布多的准备,又派人劝科布多的和硕特、杜尔伯特、辉特部归顺大明。
效果不大,漠西蒙古诸部对陈督宪伸出的橄榄枝不屑一顾。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就在他郁闷之际,居然来了个自动向大明称臣的大部落:北迁至伏尔加河的土尔扈特汗朋楚克,遣使向大明称臣。
原来土尔扈特部北迁伏尔加河后,屡受沙俄重税压榨,朋楚克汗遂起了投奔大明之念。他可不是一个人投明,而是带着共同北迁的和硕特部阿巴赖台吉,一起归明。
消息传到南京去,光武帝得知,笑吟吟,立即封朋楚克为土尔扈特伯。
第578章 官场(一)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春天来了,北京城的顺天巡抚衙门春意盎然,这边露出一抹红,那边冒出绿几丛。
新任的顺天巡抚陈曾禹,意气风发地端坐在官椅上办公。他是内阁次辅孙金鼎的女婿,朝中有人好做官,先任从三品左参政,没几年便升了正二品巡抚。刚刚四十岁的年纪,已是一方大员。
光武帝迁都南京后,考虑到永乐帝旧事,生怕有高官居北京龙兴之地谋反。所以不设总督,将北直隶之地一分为二,设巡抚治之。其中,顺天巡抚管顺天府、永平府、河间府、宣府、延庆州、保安州四府二州之地,以陈曾禹为巡抚;保定巡抚管保定府、真定府、顺德府、广平府、大名府五府之地,以王夫之为巡抚。
虽然同是巡抚,这顺天巡抚的地位可不是保定巡抚能比的。王夫之虽然是御用大文人,马屁文章作得好,可在光武帝心中的地位,与从龙功臣孙金鼎完全没法比。孙金鼎的女婿,自然要高看一眼。让陈曾禹作了这京畿重地的巡抚,稳压王夫之一头。
王夫之对此心里是不服气的。那陈曾禹本是叛将陈邦传之子,陛下不杀他,已是开了天恩,怎么还让他做了如此高官?论诗词歌赋、公文案牍,此人如何比得上予?再说,予对大明赤胆忠心,多次组织义军抗清,此人又有何功劳?不过仗着他岳丈是孙金鼎罢了。越想越气,连孙金鼎也恨了起来。
若按历史轨迹,王夫之反清复明不成,隐居着书,开启民智,什么“反禁欲主义”、“均天下、反专制”??搞了一大堆,搞成了反帝反封建的思想启蒙者。可这个时代,他得到了光武帝的重用,成了朝廷二品大员。一个“官”字害人,自从当了官,王巡抚便只字不再提“均天下、反专制”之类的民主思想;反而高呼“君权神授”、“大明皇权万万年”,还写书从理论上阐述:大明这么大,人多容易乱,没有皇帝真不行!
这些言论起到了极好的效果,朱亨嘉听了捂着嘴乐,暗赞王夫之忠字当头,官职也是一路升,一直升到了保定巡抚的位置上。
“抚院,有位姓范的公子,说是您的旧友,递了张拜贴来”。
陈曾禹正乐呵呵地处理着公文,左右来禀。闻言笑容更盛,自从自己做了这顺天巡抚,拜贴不断。什么旧友,分明是来走门子的。
漫不经心,扫了一眼,“咦?居然是范贤弟!”
只见拜贴上署名,赫然是“范毓奇”三个大字。
当年陈曾禹看上了秦淮名妓郭巧儿,却没钱梳拢,是这位范五公子慷慨解囊,为郭巧儿赎了身,还为他俩置了豪宅。真正的义薄云天,让自己能抱得美人归。
陈曾禹的正妻孙氏,乃是出了名的河东狮,陈曾禹一直将郭巧儿养在外宅,直到生了子,才认祖归宗,不过迫于老泰山之威,依然在外宅居住,不敢带回家。
此次荣升顺天巡抚,陈曾禹劝孙氏留在南京,一则北京甚冷,夫人体弱,怕水土不服;二则老泰山年纪大了,父母在,不远游,留在南京,也好随时尽孝。
一番花言巧语,成功哄得孙氏留在南京;自己则带着宠妾郭巧儿,欢欢喜喜地赴北京上任去了。
没有河东狮管着,真好!
“快,将范贤弟请入公堂,不,请入内宅”,陈曾禹本欲亲迎,一想,予如今已是堂堂巡抚之尊,得端着,大喇喇坐于主座等待。
“我家老爷有请,公子请随我来”,管事谦恭地引着范家五公子范毓奇往客堂走去。
见陈曾禹并未亲迎,范毓奇心中微有不快,脸上却丝毫不敢流露,朝管事礼貌一笑,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生活磨练人!如今的范毓奇已不是那个一掷万金的纨绔公子,而是一名历经商海沉浮的成熟商人。为了商场通达,面子什么的,真得不重要!
如今的老范家已经不是满清那会儿、名列“八大皇商”之首的时候了。光武帝对这“八大皇商”极不待见,两淮盐商在册名单中,这八家居然一个名额都没有;以往替宣大、蒙古、西北驻军输送军粮的生意,被徽商、陕商、赣商抢了去;原先替清廷去日本贩铜铸铜钱的资格,也被取消,朝廷委了粤商和江浙商帮充当官方的洋铜商;至于人参生意嘛,据说朝廷已经下旨,自由竞争、严禁垄断。
总之,老范家的日子很不好过,生意萎缩得厉害。雪上加霜的是,听说河间府的长芦盐场即将发放盐引,了解内情的朋友说,朝廷的意思是将长芦的盐,一半由徽商和粤商承销,另一半发给本地中小盐商,老范家又不在名册内。
这可是当头一棒!要知道,这长芦盐场可是大明海盐产量最大的盐场,产量占全国海盐总产量的四分之一,主要分布于北直隶河间府。满清那会,老范家几乎操控着长芦盐场,持有长芦盐引道,按每小引 200斤(大引300斤)计,即斤。
如果这笔生意再黄了,真正是别过年了!范家家主范三拔正旁徨无计,范毓奇自告奋勇地说,新任的顺天巡抚陈曾禹是他的好友,管着河间府,若请陈曾禹出面,长芦盐课提举分司必能给些面子。
孰料求见陈曾禹,竟不亲迎!唉!兄长官当大了,谱也大了呀!
“贤弟,可想死愚兄了,快请上坐,奉香茗”,见了范毓奇,陈曾禹倒是十分客气。
至此,范毓奇方松了口气,低眉顺眼地笑道:“小弟也思念兄长得紧!”
忽又酸溜溜地说了句:“只是庭院深深,兄长公务繁忙,不好经常叼扰啊!”
似乎是未听出范毓奇的不满,陈曾禹亲热地挽起了范毓奇的胳膊,“多日未见,今日定要与贤弟一醉方休!”
不由分说拉着范毓奇去内院,内院早已备上了丰盛的酒菜。
陈曾禹令人唤出宠妾郭巧儿。
郭巧儿一见恩人来了,忙道了声万福,身旁的乳母还抱着个吚呀学语的小家伙。
范毓奇感慨万千,时间过得快呀!一晃,这俩口子孩子都这么大了!
忙将早已准备好的礼物奉上。老范家向来手笔大,给陈曾禹送了张五万亩的田契,皆是上好水田;给小公子送了把长命玉锁,质地温润;给郭巧儿送了串珍珠项链,二十多颗,不仅粒大,大小还相似,在缺乏人工养殖技术的古代,价值连城。
陈曾禹哈哈一笑,“又让贤弟破费了,来,愚兄敬贤弟一杯!”
第579章 官场(二)
酒席上,推杯换盏,渐入高潮。
范毓奇很希望陈曾禹问自己来此的目的,不料陈曾禹官做大了,养气的工夫水涨船高,居然不问,只一个劲地殷勤劝酒,与他打着太极。
“贤弟,你我兄弟,情比金坚,一切尽在酒中。来,干了”,陈曾禹又满饮了一杯。
范毓奇跟着一口干,实在绷不住了,咬了咬牙,低声求道:“兄长,小弟碰到难处了,还求兄长帮忙”。
戏肉来了!
陈曾禹暗自得意,范贤弟送这么厚的礼,自然是有事相求。他并非不想帮忙,只是帮朋友忙,得让朋友领情才是!须得朋友主动开口央求,自己再把忙给帮了,这个情分才来得大!
官场犹如酱缸,甭管多清白的身子,一沉进去,都会变得乌泱泱的黑。陈曾禹官当得越大,功利厚黑之心,便越发的重,不知不觉间,和他的范贤弟玩起心眼来。
闻言微微一笑,“贤弟这是说得什么话!你我兄弟不分彼此,说什么求不求的,有什么难事,尽管说。愚兄义不容辞!”
范毓奇心里叹了口气,神态却更加恭敬,将长芦盐场一事说出。
“嗐!此事甚易!那长芦盐课提举分司员外郎刘岩,最近正在走愚兄的门路,想托愚兄找老泰山美言,往上升一级。找他要些盐引,小事一件耳”,陈曾禹呵呵一笑,大包大揽。
这便是做官的好处了。在汝那里,天大事;在本官这里,小事耳!
??
大明光武皇帝改革盐政,将盐课提举司与都转运盐使司,统一合并。全国设盐课提举司,设郎中一名;各地设盐课提举分司,设员外郎若干。
第一任盐课提举司郎中,乃是大名鼎鼎的曹登榜,他改革了盐政,让大明百姓吃上了平价盐,因功升为了户部右侍郎。
第二任盐课提举司郎中,乃是曹登榜的心腹宋二泉,他因为冒险去扬州,替大明走私海盐有功。升任此职。
长芦盐课提举分司员外郎刘岩,原本与宋二泉关系很好,在盐政改革中立下大功。可他自认为资历比宋二泉老,对自己没当上郎中耿耿于怀,两人的关系便冷淡了下来。
听说新来的顺天巡抚是内阁次辅孙大学士的女婿,背景极深厚,刘岩忙上赶着巴结,希望能傍上大树、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怎奈自己官职太小,区区从五品,陈抚院看不上,一直爱理不理的。
不料,今日喜鹊喳叫,陈抚院居然下了贴子给自己,说要请自己去五陵楼吃饭。这如何使得?理应是自己做东请上官才是!
刘岩笑咪咪地来到了五陵楼,只见三层高的酒楼,雕栏玉砌,无一不美,门口题着那首《少年行》:“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不禁失笑:“陈抚院真是好兴致,想带着吾等做一回少年郞!”
唤来掌柜的,吩咐道:“待会三楼雅间的酒账,须得本官来付,明白吗?”
掌柜的躬身答道:“您说晚了,昨晚已有人先付了酒账,还选了最好的胡姬,那胡旋舞跳得,身姿曼妙呢!”
“哦,什么人动作如此之快?”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翩翩佳公子,说是姓范”。
刘岩十分好奇,索性入雅间安然等待,他不傻,堂堂巡抚请自己这个小官吃饭,必是有事相求,想必是为了这位翩翩佳公子喽,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
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是大了三品七级,纵是有事相求,也得晾着汝。足足比约定时间多等了半个时辰,陈曾禹才带着范毓奇出现。
“抚院”,刘岩忙恭声向陈曾禹打招呼。
“让刘兄久等了,见谅”,陈曾禹微笑回应,以“刘兄”称之,顿时让刘岩受宠若惊。暗忖:自己虽然年纪比陈曾禹大,可人家是堂堂巡抚,称自己“刘兄”,着实是抬举了!
“不敢!”
“吾给刘兄介绍一下,这位乃是介休范家的五公子范毓奇,为人最是仗义,长芦盐场的盐,以前就是他们家承销的”,陈曾禹蜻蜓点水般一点。
刘岩心中顿时咯噔一下,感情陈抚院是为这介体范氏要盐引来的!哎呀,这个事可不好办。盐课提举司郎中宋二泉,已经行文给自己,长芦的盐引,一半交由徽商和粤商,另一半发给本地中小盐商,老范家并不在名册内。
当下脸上浮出难色,道了声“久仰”。
陈、范二人皆是人精,也不急着要他帮忙,而是美酒胡姬的乐呵了起来。
酒为色之媒,大明朝的事,一多半都在酒色场中办妥。
刘岩酒劲上头,将长芦盐场的情况一说,趁机给政治对手宋二泉上了点眼药:“也不知范贤弟哪里得罪了宋郎中,竟然一张盐引也没给贤弟留!”
范毓奇闻言,气得俊脸苍白,“吾岂敢得罪宋郎中!那徽商总商江国茂为人十分阴狠,必是他重金贿赂了宋郎中,欲置吾晋商于死地啊!”
陈曾禹想了想,问道:“盐课提举司的公文,各分司是否必须遵从?”
“这倒不是,按惯例,各分司对所辖盐场亦有一定裁量权”。
“这便好!”
陈曾禹冲刘岩一拱手,“请刘兄给小弟一个面子,将发给本地中小盐商的那一半盐引,交于范氏承销。至于徽商和粤商,既然他们使了银子,咱们不动他们的份额便是”。
做官首重平衡各方利益,这位抚院轻松平衡了各大盐商的利益,至于那些中小盐商的利益,自然是可以忽视的。
“可以倒是可以,只是如此一来,吾便得罪了宋郎中,那可是吾的顶头上司呀”,刘岩面有难色。
陈曾禹一嘻,“刘兄不是一直想再上一层嘛,汝若想当郎中,须得挤走那宋二泉。和他翻脸是免不了的,既然如此,又何须遵他之命?”
“这个”,刘岩有些意动。
“哈哈哈”,陈曾禹忽然大笑,“有吾泰山之力,区区一个五品官又算得了什么?舍得,舍得,有舍才能有得。仕途艰辛,不敢冒险,又如何通达?”
“泰山之力”四字一出,刘岩顿时下了决心,表态道:“下官愿依陈抚院之言行事!”
想了想,又道:“若陈抚院能助下官取得盐课提举司郎中一职,不独长芦盐场,两淮、闽浙、广东、海南等地的盐场,下官皆将介休范氏排在首位”。
刘岩只道是宋二泉收了贿赂,不给范氏盐。却不知是曹登榜让宋二泉这么干的,而曹登榜则又是奉了光武帝之命。
光武帝早有铲除满清“八大皇商”之心,只是北方初定,还需要这些人搞活经济、恢复民生。先不急着动手,先养一养猪再杀。只是越看这八家越不爽,下令曹登榜一两盐也不许给这些人。
可怜刘岩,原本是想傍上大树,不料却触了龙鳞。
第580章 官场(三)
请了一顿饭,便?定了一宗大生意,得到了长芦盐场一半的盐。宴后,范毓奇感激莫名,不断地向陈曾禹称谢。这一回是真的感激,眼眶都红了。
“兄长大恩大德,小弟没齿难忘!”
倒把陈曾禹整得有些纳闷,“贤弟,以汝范氏的家底,长芦盐场并非最主要的生意,何以如此重视?”
“唉!一言难尽!不瞒兄长,吾介休范氏今非昔比了啊!”
范毓奇向陈曾禹诉起了苦,什么去日本贩铜铸币的资格被取消、两淮盐业颗粒无收、边军军粮归了他人、辽东人参不再垄断,等等。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朝中无人莫作大生意,老范家如今风光不再。
“哈哈哈!”
陈曾禹乐得捧腹大笑:“贤弟既如此艰难,怎不早点来找愚兄?愚兄不才,官场上还是有些人脉的。别的不说,这宣大总督胡执恭乃是愚兄的世叔,请他帮忙,宣大边军的军粮,交由汝范家筹办,又有何不可?”
他没说大话,新任的宣大总督胡执恭原先是他爹陈邦传的幕僚,陈邦传自刎后,和陈曾禹一起降了朱亨嘉。朱亨嘉见胡执恭是个人才,委以重任,一步步提到了总督的高位。
范毓奇闻言大喜,“哎呀,此事若成,小弟今生今世不敢忘记兄长大德!请兄长修书一封,小弟即刻去找胡督宪疏通关系”。
陈曾禹抿嘴一笑:“不用修书,胡督宪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原来胡执恭到任后,见大同府阳和卫城残破,欲重修城池,不料宣大府库空虚,便来到北京,找世侄陈曾禹商借些银子。
范毓奇再次请吃饭。
大明朝干啥事都离不开请客送礼,这里头的道道,范五公子门清。
不过这次便没在五陵楼请了。那刘岩,俗人一个,好美酒胡姬,胡旋舞一跳,员外郎的魂便被勾没了;胡督宪则不然,出了名的高雅之士,什么美人歌舞之类的俗饭,素来不喜,最喜欢清静之所。
请吃饭这事,学问很大,须针对客人的品味,投其所好。
范毓奇从陈曾禹那里,得知了胡执恭的爱好,当即将请客的地点,设在了茗香阁。
此处乃是茶馆,最高端的那种。既没有美人歌舞,也没有大鱼大肉,仅有些佐酒小菜、配以茶点。不过小菜做得色香味俱全,茶点也是一流。最难得的是:茶汤好,顶级的茶叶由顶级的茶博士,用“瀹饮法”以沸水冲泡,更得茶之真味。
胡执恭来到雅间,见陈曾禹已在等待,身边还立着一个着华服的年轻公子,略一诧异,却仍然礼貌地微笑了下。从一品大官,自有其气度,笑容令范毓奇如沐春风。
“世侄,这位是?”
“世叔,此乃小侄的知己好友,介休范氏的五公子范毓奇”。
“介休范氏?”
胡执恭心里一凛。他虽然不知道光武帝早已将老范家记在了小本子上,但却知道皇帝陛下正在忙着清算满人权贵和降清的大汉奸,抄家捞银子,不对,穷究奸党,这股风可一直在刮呢。
这介休范氏可是满清八大皇商之首,和满人权贵勾结得紧,说不定哪天就清算到他们家头上。跟这种人,还是少打交道为妙。
胡总督是大官,皮里阳秋惯了,心里有了主意,面上却丝毫不露痕迹,与二人谈笑风生。只是心里替老友的儿子担心,有心点拨陈曾禹几句,但听他以知己好友称之、又与范毓奇有说有笑、亲密无间,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唯有暗暗叹气而已。
这雅间布置得十分典雅,没有胡桌胡椅,只有三张茶案,案上放着四碟小菜、四盘茶点,一个炭炉铜壶和白瓷盖碗。
三人跪坐着,嗅着茶香。
每案前,都有一名身着白衫、飘飘似仙的茶博士,侍奉着。
忽然,水开了,晶亮的铜壶,冒出沸腾的热气。茶博士熟练地摆好白瓷盖碗,提壶从一尺多高处往碗里汩汩冲茶,不滴不溅。温壶、装茶、润茶、冲泡、浇壶、温碗、运壶、倒茶、敬茶等程序,若行云流水,妙不可言。
“尊客慢用!”
冲好茶,三位茶博士躬身退出。
胡执恭端起茶碗呷了一口,然后微闭双目,慢慢品味。
良久,长吁了一口气,神态间说不出的惬意满足,然后捏了一块桂花糕,放在嘴里,咂咂有声,赞道:“入口即化,人间极品啊!”
忽见陈曾禹和范毓奇仍拘谨地坐着,笑道:“世侄和范公子也尝尝,茶是神仙汤,佐以小菜糕点,实人生至乐也!”
古时文人雅士喝茶,往往都行茶令,或指一物为题,各举故事;或言某事,指出在某书中所记,角胜负,赢者先饮。饮茶时,欢呼雀跃,十分热闹。然而,这只限于平辈。三人中,胡执恭是长辈,官又大。他不先饮,二人可不敢饮。
胡执恭一发话,二人神态轻松了下来,开始饮茶、吃东西。
然后聊天,二人使出浑身解数,欲往宣大边军军粮这宗大生意上引,不料胡总督老奸巨滑,一手太极使得漂亮,每每岔开话题,让二人无法下嘴。
范毓奇急了,年轻时的豪气顿发,干脆掏出张二十万两的银票,递于胡执恭案前,“此是在下的一点心意,请督宪笑纳”。
“哼!”
胡执恭脸沉了下来,冷哼一声,“范公子孟浪了,本督向来清廉如水,汝怎可坏本督名节?”
所谓清廉如水,那是屁话。当年在云南当巡抚时,这位与安南伯杨武一起,不知收了那阮氏、郑氏多少银子。此时之所以不肯收,是因为害怕老范家这银子烫手而已。
“督宪,在下只是仰慕您的为人,并无其他意思,请您万勿推辞”,范毓奇忙解释。
“是啊,世叔,范贤弟是一片好意,您若是推辞可就见外了”,陈曾禹也忙帮腔。
胡执恭一见这架势,不收吧,拂了世侄的脸面;收吧,这银子可是烫手番薯。
他当了多年大官,最善长处理矛盾。忽然喜形于色道:“老夫正欲重修阳和卫城,无奈府库空虚。难得范公子如此仗义,这下修城的银子有了。公子放心,本督会使人给汝打张收条,一应手续俱全,还要上奏朝廷,旌表公子捐银修城的义举”。
范毓奇一听,苦了脸,暗道:这银子是吾孝敬您私人的,您可倒好,用到公事上去了。这叫吾如何张嘴向您提要求?
好在大官做事,向来守规矩。胡执恭收下银票,便也不再兜圈子,直接说道:“公子向国家捐了这么多银子,有什么想法,便请直言,只要老夫力所能及,必不推辞!”
范毓奇立刻欢喜了起来,“在下不才,愿承揽为边军运粮一事”。
胡执恭手抚胡须,暗自思忖:此事倒是容易,只是不能立即答应,得拖一段时间,搞清楚朝廷对老范家究竟是什么态度再定。
呵呵笑道:“介休范氏欲为朝廷运粮,本督绝对支持。只是今年,运粮的商号已定。这样吧,明年,明年若条件许可,本督一定将这宗生意交给范氏。如何?”
他是老狐狸,既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而是说明年再答应。若是明年,老范家仍然太平无事,这说明朝廷并不想追究老范家,兑现承诺,倒也无妨。
“多谢督宪!”
“多谢世叔!”
二人一听胡执恭答应明年将这宗大生意交给老范家,连声称谢。做生意不能急,今年做不成,明年也行。关键是傍上了宣大总督这棵大树,后面好处多多。
二十万两,仅仅买了个明年的希望,似乎贵了一些。
第581章 官场(四)
北直隶长芦盐场的码头上,范氏商队管事范守富指挥着力夫将一袋袋盐运上船,准备经卫河(海河),运往北直隶、河南、山西各地销售。
“五公子,要不要挂出咱‘范字号’?”范守富开心地问,语气中带着几分希冀。
这段时间,老范家在商战中连遭打击,损失了很多大生意。介休范氏的家主范三拔本能地感到了危险,下令各地的商队低调行事,能不挂“范”字旗便不挂,避免招摇。
范守富的商队,有日子没挂“范字号”了。他是范氏家奴,为老范家行了一辈子商,真的想挂“范”字旗。
“嗯,挂起来吧”,范毓奇低声微笑道,募地,又提高了音调,“不仅要挂出咱家的旗,还要敲锣打鼓。吾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咱介休范氏,依然是天下第一商!”
“咣当当~咣当当~”
老范家的船队沿着卫河行驶,一路上敲锣打鼓,好不热闹!那杆覇气的“范”字旗,迎风招展,似乎在与锣鼓声交相呼应。
“这是谁家的船队,这么招摇!去,打听一下”。
青县码头,一名身着青袍、三十岁左右的书生淡淡地吩咐身边的家仆。
家仆去了一会儿,很快返还。这么招摇,想不知道是谁家的船队都难。
“什么!介休范氏!”
书生听完攥紧了拳头,手腕上的青筋因为愤怒而暴起,“岂有此理,一窝汉奸,居然敢招摇过市!本府要上疏圣上,抄了这汉奸的家!”
此人不是别人,乃是新任的河间知府吕留良。
吕留良,字庄生,浙江崇德县人,博学多艺,精通天文、谶纬、乐律、兵法、骑射等二十四项绝艺。血性汉子,从小便有咯血疾,身体弱,十五岁那年,带病在太湖一带募义兵抗清,左股中箭,遇天雨辄痛。后来,光武帝开科举,他又从浙江跑去应试,得中探花。
他为官清廉、刚正不阿,在大明收复澳门的时候,立下大功,刚升任正四品河间知府。
大明各府,除了国都所在的应天府尹、顺天府尹为正三品外,其他皆为正四品知府。
正四品官看着蛮高,可以吕留良的资历,则有些慢了。当年第一批科举的一甲三人:状元王介之,任正三品左副都御史;榜眼史大成,任正二品漠北巡抚;唯有探花吕留良,才是个正四品的知府。
之所以升得慢,跟吕探花的个性有关。这位只会做事,不会做官,虽有一腔热血、两袖清风,却完全不懂人情世故,在大明朝,真得很难吃得开。
比如,他任香山知县时,别的知县上任前都要找知府等上官汇报思想,他倒好,直接上任,甩开膀子大干特干,完全不知道还有向上官汇报思想这种事;再比如,他一点都没有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觉悟,喜欢管闲事,任香山知县时,看澳门佛朗机人的炮台不顺眼,多次向两广总督郑封、辽东总督佟养甲(当时协管澳门通商事务)、广东巡抚金维新等人请求拆掉夷人炮台。这么大事,岂是汝一个小知县管得了的?没人搭理他。一怒之下,直接上疏朱亨嘉。完了,又犯了官场大忌:越级上报,得罪了一大帮上官。
如果这么发展下去,吕留良十有八九要在香山知县的位置上生霉、发臭、干到死了。
命好,新上任的武英殿大学士、两广总督苏观生,性格和吕良留相似,也是大明朝出了名的“二货”。
苏观生,字宇霖,莞城(东莞)人。此人科举不顺,大器晚成,三十岁才考上生员。虽然科举蹉跎,却有一副硬骨,人送外号“三不要老爷”。那一年,他任无极知县,为百姓平反冤案,得罪了上官,遭到诬陷。他说:“我不要官,不要钱,不要命,奈我何!”从此得了个外号:“三不要老爷”。
“二货”看“二货”,自然是极顺眼的,苏观生怎么看吕留良,怎么喜欢,多次夸奖吕留良是国之干城。
可惜吕探花得罪的人太多,在吏部三年一次考核外官的大计中,居然只得了个“中等”。
苏观生大怒,使人骑快马带书信给当时负责大计的吏部侍郎顾奕,说:“香山知县吕留良,若是不能列为优等,必是汝考核不公,予定要参汝一本!”
顾奕一瞅,苏老儿那“三不要”的臭脾气上来了,咱惹不起!左右不过一个小知县的考核而已,卖个面子吧。下令底下人,把吕留良由“中等”改为“优等”。
就这样,“三不要老爷”顶着重重压力硬挺吕探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挺上了知府的位置。
不知是什么人使了坏,虽然升了知府,却没能留在广东、继续跟在欣赏他的苏大学士后面混,而是被人一脚踢到北直隶河间府去了。
调走前,苏观生请吕留良吃了顿饭,语重心长地点拨道:“庄生啊,汝禀性刚烈,嫉恶如仇。只是北直隶可不比广东,不在老夫身边,凡事须得小心!为人当学着圆滑一些,方是处世之道”。
吕留良不禁感动,眼眶红了,“苏公良言,予铭记在心。只是天生这副犟脾气,怎么改也改不了。此生若能如苏公一般,被百姓加个美号,于愿足矣!”
此话挠到了苏观生的痒处,他一生最得意的便是任无极知县期间,不畏强权,平反冤案,被无极百姓起了个“三不要老爷”绰号,百姓们还为他在无极县立了块功德碑。每当遇到困难,一想到那块碑,苏大学士便恢复了无穷斗志。
听吕留良这么说,苏观生不再劝他圆滑,反而勉励道:“昔年于忠肃公曾言,‘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汝这犟脾气真要是改不了,不改也罢。只要汝行得正,坐得端,老夫定为汝之后援!”
得了“三不要老爷”的鼓励后,吕探花豪情满怀地乘船去北直隶河间府上任。
刚下船,不急着去府衙,而是化作一书生,去各县探访民情。至青县时,正巧遇到了老范家的商船队,彩旗飘飘、锣鼓喧天的热闹场面。一问,竟是伪清“八大皇商”之首介休范氏。
吕留良直气得浑身发抖。他是和清虏血战过的,当年在太湖组织义军反清,比他大四岁的侄子吕宣忠殉国,他悲愤莫名、呕血数升。为了恢复中华,多少烈士捐躯!可那介休范氏,甘为清虏走狗,贩运军事物资,出卖明军情报。一窝汉奸,到了今日,竟仍敢横行!
人一生气,火就旺;火一旺,便顾不得三七二十一。
吕留良的臭脾气一上来,立即给光武帝上疏。因为实在太气,这道疏竟然是用密折的形式上的。
朱亨嘉为了巩固皇权,建立了密折制度,允许和鼓励四品及以上的官员,直接向皇帝递密折。偏吕留良是个有主见的,上疏反对,认为密折鼓励臣下告密,使广大臣僚人人自危;密折内容彼此都不得而知,大臣即使被诬陷也无处申诉;若用密折越级言事,必定会引起上下猜疑,不利于政务的推行。建议取缔。
可朱亨嘉却觉得密折能增添皇权的权威和神秘感;让官员相互告密,以后便没人敢欺瞒朕;有利于下情上达。所以,这是个好东西,能让普天之下,唯朕独尊。不能取缔,得保留。
吕留良劝皇帝,没成功,一赌气,坚决不上密折。哼,如果每个四品及以上官员,都和予一样,坚决不给陛下上密折,这密折制度便也就名存实亡了!
不过,这密折却有一宗好处,速度快,可以直递君前。
这一次,吕留良被老范家的嚣张激怒了,为了尽快收拾他们,第一次使用了密折。
第582章 官场(五)
“河间知府臣吕留良泣血呈奏;为查抄通虏八大商号、以正人心事:
甲申以来,鞑虏趁我国变,夺我山河。彼夷狄者,弃诗书之教化,逞骑射之猖狂,不耕不读,无渔无商,禽兽类人,强者为王。呜呼!自盘古开天地以降,中华之劫难,无过于此者。凡有人心,莫不投袂而起,入军伍,捐钱粮,出人力,救国家。
然有山西商人范永斗、王登库、靳良玉、王大宇、梁嘉宾、田生兰、翟堂、黄云发八人,于清虏入关前,便常往返于关内关外,为银钱之利,忘祖宗国家,输虏粮草军械,为虏刺探军情,更有甚者,策反大明将领为虏所用。胡酋顺治以之为功,设宴召见,赐其服饰。彼等亦借虏势,广开财路,渔肉百姓。
其罪罄竹难书、人神共愤!
陛下举义广西,扫平鞑虏,恢复中华,拨乱反正。天下无不拍手称快,皆云‘圣天子在朝,吾国家之幸也’。今满人权贵、投虏贰臣,皆已伏法,唯阴结鞑虏之奸商,仍逍遥于法外。或云,商贾之害,逊于贰臣。谬矣!臣之见,八大奸商之害,不亚于洪承畴之流,不查办,不足以平民愤!
臣忝为河间知府,经青县,但见卫河之上,帆船蔽日、旗帜飞扬、锣鼓喧嚣、乐声震天,其势胜公侯之仪仗。问之,曰:’此乃介休范氏之盐船‘。耻哉!介休范氏,诸奸之首,新皇鼎立,仍不知悔改,招摇过市,气焰熏天,直把新朝视为夷狄胡酋之时也!
臣请查抄八大奸商及其后人之产,以明国法、正人心。此诚天下至痛快事也!微末浅识,伏惟圣裁”。
看着吕留良上的这道疏,朱亨嘉脸色铁青,良久不言。蓦地,用拳头在御案上重重一拍,吼道:“盐船?朕不是令曹登榜一两盐也不许给那介休范氏吗?是什么人敢罔顾朕的谕令?”
朱亨嘉以武起家,杀的清虏汉奸海了去了,区区几个奸商,不过是捏死几只蚂蚁而已,并没当什么事。吕良留的这道疏,他一开始并不重视,直到看见“盐船”二字,才被踩着尾巴,爆发了起来。
身为帝王,最恨臣子不把自己的话当回事。汝今天敢不听朕的话,明天是不是就敢取代朕做皇帝了?封建帝王,心里便是如此阴暗!
帝王一怒,气震山河,在一旁侍奉的司礼监秉笔太监何亮,吓得手一抖,画笔落地。
“奴婢该死!”
何亮慌忙请罪。
他可是宫里的老人了,朱亨嘉还是靖江王时,他便是王府的内承奉,为人性格木讷,不爱说话,不过却有一项绝活:擅丹青。
朱亨嘉穿越后,依稀记得这何亮很忠心,靖江王失败后,他抱着小王子朱若极遁入空门,传以画技,将朱若极培养成了国画大师:苦瓜和尚。所以,对何亮颇为信重,让他做到司礼监秉笔太监的高位。因为何亮擅丹青,便把他当成了御用画师,时不时地让他替自己画像,以便让后人能够瞻仰到龙颜。
今天,皇帝的心情本来很好,让何亮画一副自己批阅奏章的画,以便让后人知道一代大帝是多么的勤勉。不料,批着批着,好心情被吕留良的奏疏打乱了,发了火,惊落了何亮的画笔。
伴君如伴虎,皇帝一发火,连何亮这样跟随多年的老人,都吓得要命,更别提其他内侍了。
见何亮请罪,朱亨嘉怒气稍霁,“不干汝事,是下面的那些官吏,胆太大,气着了朕。汝去把锦衣卫指挥使陶成给朕找来”。
“是!”
锦衣卫指挥使陶成,亦是朱亨嘉身边的老人,王府校尉出身,爷爷辈起,便是王府校尉,忠心耿耿。
“陶卿,朕曾令曹登榜一两盐都不许拨给介休范氏,可他们还是弄到了盐。汝立即派人从曹登榜开始查,一查到底。看是什么人敢违朕的意”,一见陶成,皇帝便阴狠地下了令。
“臣谨遵圣命”,陶成领旨告退。
朱亨嘉却并没有罢休,踱来踱去,忽然自言自语,“朕本想过个一两年再拔钉子,可尔等既然不想活,便索性成全了尔等”。
这“尔等”,自然指的是满清的“八大皇商”。北方初定时,朱亨嘉还需要这些人连通南北、恢复民生,暂时留着没杀。现在经过一年的整肃,北方的局势开始稳定、生产恢复,春耕也已播种,流民大量减少。倒是可以出手了,猪养肥了就得杀,杀猪,他还是很在行的
“何大伴,汝给朕拟一道旨”,光武大帝悠悠地说道。
??
奉
天承运
皇帝诏,曰:国家多难,中华蒙尘。志士仁人,莫不舍家卫国、救亡图存。然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亦有不肖。山右八大奸商,为铜臭之利,奴颜事清、为虎作伥,忘华夷之大防,辱汉家之礼仪。既无忠心,更无廉耻。朕虽薄德,亦知山河新复,人心当正,遂穷奸党。
着将范永斗、王登库、靳良玉、王大宇、梁嘉宾、田生兰、翟堂、黄云发八人,生则枭首,死亦鞭尸。族中男丁,年满十四岁皆斩;其余人等,流放四川屯田。家赀财帛,收归国库。违悖天常、数典忘祖者,当以为鉴。宣示天下,使知朕意。钦哉。特谕。
制诰
光武六年七月十八日
之宝
??
拟完这道旨,朱亨嘉即令右都御史黄宗义为正钦差、刑部右侍郎刘泌为副钦差,火速去山西,查办这八大奸商。又令吕留良协办此案。
南京孙府,孙金鼎正气定神闲地品着香茗,正宗的特级洞庭碧螺春,到了他这个职位,不缺好茶。
忽报自己的学生、刑部右侍郎刘泌求见。这刘泌本是大理寺的一名小官,自从走了门路,拜孙金鼎为师后,官运亨通,直干上了正三品侍郎高位。
“学生即将随黄总宪去山西,查办八大奸商,特来向恩师辞行”,刘泌恭恭敬敬地说道。
“嗯!”
孙金鼎对学生的恭敬很满意,嗯了一声,勉励道:“那伪清八大商,做恶多端、人神共愤。汝为国除奸、义不容辞。国事为重,老夫便不挽留汝了,即刻出发吧”,说完,端起了茶杯。
刘泌告辞而去。
他走后,孙金鼎忽然想起,自己的女婿陈曾禹以前曾和介休范氏有过来往。自己严令禁止,也不知他听进去了没有。
越想越是不安。政治这个东西,越往上走,风险越大。自己和首辅关守箴一直明争暗斗,可不敢让政敌抓住把柄。
急派人骑快马通知陈曾禹,断绝与介休范氏的一切联系。
第583章 官场(六)
夏日炎炎,连银子都烫手。
北京城顺天巡抚衙门,陈曾禹愁眉不展,唉声叹气。他摊上事了,摊上大事了!
老泰山孙大学士派人通知他,介休范氏要倒大霉了,绝不可再和他们来往。老泰山的意思,久经官场的他如何不明白,那就是:切割。不顾一切地和介休范氏切割,将自己摘出来,一定要摘得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可问题是自己与介休范氏勾连得太深,小妾是人家帮娶的,府第田产是人家送的,年年都送孝敬,前不久自己还帮他们拿下了长芦盐场一半的盐。这如何切割?想摘干净,不可能!
陈曾禹能想像得到,只要范毓奇一被捕,自己也会跟着锒铛入狱。就算能保住命,官是别想做了。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自己拼搏半生,才登上了这二品封疆之位啊!
失魂落魄地由公堂走入内堂。
见他整个人都没了精神,宠妾郭巧儿忙问:“老爷,您为何愁眉不展?”
“哎,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陛下下旨,严惩山右八大商号,介休范氏马上要完了。范氏一倒,自然会牵出吾,吾的仕途算是完了”。
“圣上要以‘通虏罪’制裁范恩公?老爷说的是,范恩公这些年时不时地给咱们家送东西,他若出事,您也难逃干系。得赶紧想个办法啊!”
“哎,如今还能有什么办法?只能等着朝廷的缇骑了”,陈曾禹眼泪汪汪,大祸临头时,这位高官的表现还不如一个女流之辈。
郭巧儿却一点也不惊慌,他混过秦淮河,三教九流见得多了,倒是个有胆气的,给陈曾禹支了一条“妙计”:“老爷何不密使人通知范恩公,让他赶紧逃亡。只要朝廷抓不住范恩公,您不就没事了吗?”
这条“妙计”其实是个馊主意。本来就算陈曾禹收了范毓奇的贿赂,为其大开方便之门,但那时介休范氏并未被朝廷定性为汉奸,不过是个“受贿罪”,罪不至死,有泰山之力,没准过段时间还能起复;可如今朝廷已将介休范氏定性为“通虏”,为“通虏”之人通风报信,犯罪性质便变成了“通虏罪”,这个罪可大,是要掉脑袋的!
情急之下,陈曾禹顾不得仔细捉摸,反称赞郭巧儿这法子好,“巧儿说的是,吾这就给范贤弟修书,让他赶快走!”
“老爷,不可修书呀,这种事,万万不可留下文字,否则后患无穷。您派个心腹人,骑快马给他们传个口信便可”。
“哎呀,还是巧儿想得周到。吾即刻派人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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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介休张原村有一条街,名“范家街”,顾名思义,一条街都是老范家的。
街西段有一院落,当地人称“小金銮殿”,便是范氏嫡宗的大宅。从范明、范永斗时代起,便将这范氏大宅好一顿修,越修越气派。至范永斗之子范三拔执掌范家,这范氏大宅,已经有了“小金銮殿”的名头。
老一辈的晋商,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却舍得盖宅子,宅子便是人的脸啊!宅子气派,人方有面子!可怜介休范氏,世代经商,那么聪明的人家,却始终没看透:真正的脸面是气节,并不是宅子。
范三拔站在宅门口,看着正在将财帛装箱的家丁护院,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什么。
范毓奇来到他的面前,“父亲,东西都收拾好了,快走吧,晚了便来不及了!”
“哎,还是汝祖父有先见之明啊!临终前让汝三哥带着部分财物去罗刹国、哈萨克经商。要不然,我介休范氏便是想走,也不知能去哪里!”
范三拔长叹了一口气,对围拢在自己身边的长子范毓馨、次子范毓馥、四子范毓覃、五子范毓奇,说道:“随额入祠堂,给汝等祖父,还有各位祖宗们磕个头再走。这一去呀,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回来喽!”
说完,老泪纵横,往范氏祠堂走去。
范氏宗祠,在张原村东南角,修得气势雄伟、有官宦气。
也难怪,介休范氏本就是满清“皇商”、绝对的官僚资本。当年,顺治帝“知永斗名,即召见,将授以官,以未谙民务,力辞,诏赐张家口房地,隶内务府籍,仍互市塞上”。范氏每年要向内务府缴纳皮毛若干,挟内务府之威,除了经营边疆贸易外,绸布茶粮盐铜参,皆成大规模。名副其实的“满清第一商”。
“列祖列宗,父亲,不孝儿范三拔给汝等磕头了!”
“列祖列宗,祖父,不孝孙范毓馨给汝等磕头了!”
“列祖列宗,祖父??”
宗祠内,磕头声“嘭嘭”的响。
“呜~呜~呜~”
不知谁哭出了声,祠堂内一片呜咽。
风萧萧兮汾水寒,范氏一去兮,不复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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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介休范氏逃了!什么人泄的密?给本官搜,掘地三尺也要将他们搜出来!”
奉旨正钦差、右都御史黄宗义望着空空如野的介休范氏大宅,直气得胡须飞扬。此次查办八大奸商,其他七家,手到擒来,唯独为首的介休范氏,不见了。这让他如何向圣上交待?
“禀总宪,未发现范氏踪迹”,部下来报。
黄宗义一时楞神,范氏这么多人口,难道就这样消失了?
吕留良见状,言道:“黄公,那范氏长期经营边疆贸易。下官判断,他们不是逃往漠西蒙古,便是逃往罗刹国。可飞骑通知蒙古总督陈邦彦、山西巡抚刘斗、内蒙古巡抚刘茂遐、外蒙古巡抚史大成,让他们派兵封锁边境、省界,发现范氏,立即捉拿”。
“善!”
黄宗义赞了一声,恢复了大儒的气度。笑道:“予这就派快马通知他们,派兵守住省界、边境,不管是草原还是荒漠,都要仔细搜索。予还真不信,那范氏能变成鸟儿飞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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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蒙古,土默特右旗南部沙漠,范三拔带着族人,赶着马车、骆驼,夺命狂奔。
他不敢走草原,怕当地的牧民给朝廷通风报信,只敢走沙漠。好在这大漠,范家的商队经常走,路倒是熟。
“父亲,前面有绿洲,歇息一下吧”,范毓奇劝老父亲歇息。
“不,继续往西走,到达拉特旗再休息”。范永斗喘着粗气,却坚持要继续赶路。对他来说,时间便是生命,每一刻都耽误不起。
“哒~哒~哒~”
马蹄扬起灰尘,一队明军包围了他们,甚是凶悍,范氏护院队长刚想抵抗,头便被一个黑脸军士削了下来。
“来呀,将人都绑了”,领头的文官笑嘻嘻说道。
到了这步田地,范三拔认了命,叹道:“吾就是范三拔,敢问您尊姓大名?”
那官倒和气,居然朝范三拔拱了拱手,“本官刑部右侍郎刘泌”。
第584章 官场(七)
见那官倒是和善,范三拔央求道:“刘郎官,我等赶了一天路,水米没落肚,能不能让我等吃点东西、喝点水再上路?”
刘泌温和地一笑:“人嘛,到哪都得吃饭喝水,应该的。来呀,将范氏的女人孩子与成年男子分开关押,给他们吃食和水”。
左右取过食物,范三拔和范氏众人大啃大嚼,人一饿,吃得便分外香甜。
刘泌笑咪咪地看着,不动声色。
一番狼吞虎咽,范氏诸人食毕。
范三拔起身称谢,“多谢刘郎官”。
“莫谢,汝等吃好喝好了吗?”刘泌的口气很温和,像在对好友说话。
范三拔施了一礼,“多谢您关照,草民没齿难忘,有机会定当报答”。
“报答便不必了,汝等也没有机会了”。
刘泌的笑容忽然转作狰狞,“吃好、喝好,便请上路吧。动手!”
早已安排好的士卒,拔刀向范氏诸人缓缓逼近。
范三拔大惊:“为何杀我等?”
“圣上有旨,范氏男丁,年满十四岁皆斩”。
范三拔却是见过世面的,“我等是朝廷钦犯,纵是处斩,也应经过三司会审。汝怎可不审而诛?”
刘泌笑了:“不愧是范家家主,倒是好利口,可惜说也没用”。
随行的参将王堇英有些犹豫,“刘郎官,不如把他们押往介休,交由黄总宪处置?”
“哼!”
刘泌双目如电,冷冷地扫了王堇英一眼,“不杀了他们,若是他们逃跑了,汝负得了这个责?”
被刘泌的目光一扫,王堇英只觉后背发凉,连忙拔出腰刀,一刀便砍飞了范三拔的脑袋。
众军士齐动手,范毓馨、范毓馥、范毓覃、范毓奇等皆倒在了血泊中。
“兄长,汝好狠”,范毓奇临死前,嘟囔了一句。
“禀孙郎官,范氏全族十四岁以上成年男子俱已杀讫,共四十三人”,刑部主事张德统计完人数,向刘沁汇报。
“很好,汝等辛苦了,本官会向朝廷为汝等请功的。将那些妇孺押往介休吧”。
刘泌看着满地的尸体,忽然正色道:“范氏勾结鞑虏,罪恶滔天,吾等替朝廷除奸,义不容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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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祸事了!祸事了!”
北京陈宅,顺天巡抚陈曾禹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
“老爷,您怎么了?”郭巧儿急问。
“唉!黄总宪调了山西、内蒙、外蒙的边军,封锁了省界、边界。范贤弟一大家子人,如何逃得掉?他若被捕,朝廷得知是吾给他送的信,一顶‘通虏’的帽子扣下来,不光是吾,只怕吾那老泰山都要受牵连!”
陈曾禹此时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埋怨道:“都是汝,出的馊主意!”
郭巧儿秀眉轻蹙,沉吟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老爷,事已如此,您只好断尾求生了!”
“断尾求生?”
郭巧儿声音低垂,若隐若现,“此次传旨的副钦差刑部右侍郎刘泌,是您那老泰山的弟子,何不求求他?无论如何,不能让范恩公活着回南京”,说到这,郭巧儿的声音低如蚊蚋。
“巧儿,汝在说什么?”
陈曾禹吃了一大惊,不可置信地望着郭巧儿,仿佛第一次认识身边的女人。
“范恩公对妾身有恩,可是女子出嫁从夫,妾身的心中最重的永远是老爷和孩子,绝不能让任何人毁了咱们家!”
听她这么说,陈曾禹长叹了一口气,“这让吾如何下得去手?”
“范恩公虽有恩于您和妾身,可他是把您当成奇货可居。您想一想,若您不是朝廷的官员、手中无权,他会为妾身赎身,并将妾身送给您吗?”
“这个!”
陈曾禹觉得郭巧儿说得也有一定道理,什么情谊不情谊的,说到底不过是权力和金钱的交换。
“老爷若行此事,须得快。否则人押到南京,咱们家便在劫难逃了”。
听了郭巧儿的话,陈曾禹不再犹豫,亲自着便服、骑快马,昼夜兼程地寻刘泌,要取义弟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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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曾禹寻到刘泌时,刘泌一行刚至太原府治阳曲县。
一见陈曾禹,刘泌便责怪道:“哎呀,这个节骨眼,陈兄不在北京待着,怎么跑这儿来了?”
陈曾禹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愚兄和介休范氏有些牵连,若让范毓奇活着进大理寺,恐怕不光是吾,便是吾那老泰山都要被波及。请贤弟救愚兄一命啊!”
“扑嗤!”
刘泌忽然一笑,“放心吧,此事,恩师已有布置。您赶紧回北京,若让人看见您和小弟在一起,难免惹人非议”。
陈曾禹一楞,“贤弟是说?”
“不错,介休范氏所有成年男子,皆已伏法”。
听了此言,陈曾禹如释重负,一身轻松地骑马返回北京。
官场便是这样,可以同富贵,却不可以共患难。
二人自以为很隐秘,却不料隔墙有耳。陶成派往钦差队伍中的番子,认认真真记下了陈曾禹夜访刘泌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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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关宅,两个人正在对奕,一个是慈眉善目的老者,谦谦君子,美玉无瑕;一个是面如冠玉的青年人,长得好看,阆月仙葩。
“啪!”
青年人执白,落了一子,笑道:“监察御史李国相从北直隶巡察回来了。他发现了孙阁老的女婿、顺天巡抚陈曾禹勾结介休范氏,助其取得长芦盐场一半的盐。目前圣上已下旨查办以范氏为首的八大奸商。您何不趁势而动?”
说话者乃是大明首辅关守箴的智囊、兵部车驾司郎中唐甄。
唐甄,字铸万,号圃亭,今年虚岁不过二十九岁,却被关守箴视为惊天纬地之才,引为忘年交兼智囊。此人是四川达州人,帝师唐瑜第十一代孙,着有《潜书》,被后世的梁启超称为“醒人之良药,逆耳之忠言”。
他认为:民为国家邦本,为政首在富民,“国无民,岂有四政!封建,民固之;府库,民充之;朝廷,民尊之;官职,民养之”。不光是喊口号,还有实际的富民建议:首先,整顿吏治。除贪官,任贤才,“廉者必使民俭以丰财,才者必使民勤以厚利。举廉举才,必以丰财厚利为征”;其次,否定了“农本商末”的传统观念,提出农业、手工业和商业要共同发展;再次,改革货币,废银用钱,促进商业流通。认为以白银作为货币,限制了财货的交换,阻碍了商业的发展,“夫财之害在聚。银者,易聚之物也”,“救今之民,当废银而用钱”,只有用铜钱取代白银,才能发挥好货币的流通作用。
刚开始,别人把唐甄推荐给关守箴时,关首辅还不以为然,认为这小子三十岁都不到,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能有何本事?等把唐甄写的东西一看,惊得叫了起来:“唐先生大才啊!了不起!了不起!”
再不敢以年轻人视之,引为忘年之交,啥事都喜欢征求一下他的意见。
听唐甄如此说,关守箴不露声色地执黑,应了一子,笑道:“官场博奕,须得谨慎,不击则已,击则必中。老夫目前还没有十足的把握”。
“老爷,山西巡抚刘斗有信到”,二人正对奕得激烈,下人来报。
朝中无人莫做官,刘斗本是清廷降官,归明后走通了关首辅的门路,摇身一变成了关系干将。
关守箴看完信,淡定的神情居然一顿,良久笑道:“孙金鼎走了一步臭棋啊!”
“关公,信上写了什么?”
关守箴将信递过去,唐甄拆开一看,上面写着:“钦使办差,范氏提前得知逃逸。刑部右侍郎刘泌诛范氏三十三人于漠南,似有灭口之嫌”。
第585章 官场(八)
唐甄对关守箴说:“关公,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您何不以陈曾禹为突破口,牵扯出孙阁老?”
关守箴皱了皱眉:“孙贼圣眷极隆,凭此事未必能动得了他啊!”
从龙诸臣中,孙金鼎和皇帝的关系最好。当年孙金鼎犯了罪被流放桂林,人皆厌之。唯有靖江王朱亨嘉把他当宝,待之若刘玄德待诸葛孔明。他也以诸葛孔明自居,为朱亨嘉出了很多坏主意。后来,清军攻陷南京,宏光帝被俘,靖江王想谋逆,第一个便找他商量。他大呼“独秀峰上有王气,今日应在殿下身上也”,上窜下跳、勾连乱党,为朱亨嘉篡位立下汗马功劳。
关守箴虽也是从龙之臣,圣眷和孙金鼎比还是略逊几分,也没有孙金鼎那么了解光武帝。
朱亨嘉打下九江后,见一奇石苍翠嶙峋,喟然长叹,茶饭不思,闷闷不乐。众臣皆不解,唯孙金鼎曰:“此乃监国出征久了,思念石妃娘娘。可请旨回师长沙,以长沙为行都,将后宫及文武迁往长沙”。众人听其言请旨,果然龙颜大悦。
祭孝陵时,官员、将士拥立,黄袍也已加身,朱亨嘉却赖在禁约碑前,死活不肯回去。大臣们皆不懂光武帝的心思,唯孙金鼎道:“陛下是因为少了百姓劝进,所以不肯走”,众臣恍然,忙弄了些百姓劝进。果然,一见劝进的百姓来了,朱亨嘉开开心心地回了京。
还有一次,光武帝和孙金鼎窃窃私语,说的话,别人都听不懂,唯独他俩聊得兴高采烈。
凡此种种,让关守箴如何不忌惮孙金鼎?打蛇不死,必遭蛇咬。封建王朝最高层的权力争夺,向来是你死我活。讲究的是一剑封喉,如果不能整死对手,让对手缓过劲来,下一个遭殃的,恐怕便是自己。
关守箴没有一举扳倒孙金鼎的把握,所以很犹豫。
唐甄却笑了,“依下官之意,关公不可轻举妄动,但也不可不动。不妨将陈曾禹勾结范氏之事,散布出去。一则可令孙阁老自乱阵角;二则,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关守箴思索了一下,暗叫了声妙。那陈曾禹可是孙金鼎的女婿,他勾结介休范氏,很容易让人觉得是孙金鼎授意,此事传开,必能让孙金鼎方寸大乱,方寸一乱,便容易出错,一出错,出手的机会便来了。另外,孙金鼎的政敌可不止自己一个,文渊阁大学士何吾驺,一向不耻孙之为人,又有心次辅之位。若是传到他的耳朵,必会有所动作。自己正好用他,来试探一下孙金鼎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如何。
虽然心中称妙,但堂堂首辅之尊,散布流言蜚语之事,不能亲自干,传出去不好听。
关守箴正色道:“予堂堂首辅,岂可散布流言?此事休提”。
唐甄腹诽:首辅不能干,那意思便是要咱们这些底下人干喽!
笑道:“关公不肯为此事,怎奈人多嘴杂,天下悠悠众口,如何堵得住?下官估摸着,用不了多久,此事便会传得人所尽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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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孙金鼎的女婿陈曾禹勾结汉奸范氏之事,文渊阁大学士何吾驺坐不住了,召来了心腹左副都御史王介之商议。
王介之可不是一般人,乃是朱亨嘉首场科举的状元,虽然是湖广衡阳人,却出于赫赫有名的太原王氏。从曾祖王雍起,便是大儒。三兄弟王介之、王参之、王夫之,皆有才名,做着大明的官。
“石子,此事,汝怎么看?”
何吾驺兴奋地问王介之,他今年虚岁六十八了,乃是万历年间的庶吉士,有名的大儒,跟同样出身名门的王氏三兄弟关系极好。
他出身名门,自然看不起草根出身的孙金鼎;孙金鼎又素有贪腐之名,这让自认为清白的他更加不耻;最重要的是,他比孙金鼎大十岁,名望也比孙高,内阁排名却在孙后,这便祖父可忍、祖母不可忍也!
“阁老,依予看,孙氏翁婿,皆贪婪狂悖的小人。此事八成是真的。予立即修书给三弟,让其见机行事”。
三弟,指的是保定巡抚王夫之。
保定巡抚虽然和顺天巡抚都属北直隶地区,地位却和顺天巡抚没法比,王夫之也一直被陈曾禹压着一头,心里自然是不服气的。
收到长兄写的信,王夫之长啸一声:“机会来也”,奋笔疾书,写起了弹劾陈曾禹的奏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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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定巡抚臣王夫之谨奏;为弹劾顺天巡抚陈曾禹阴结奸商范氏、横行不法事:
前日,陛下下旨查办山右八大奸商,人皆拍手称快。彼辈忘忠孝节义、华夷大防,为银钱之利,奴颜事清,输虏物资,卖我军情。罄南山之竹,难写其恶。凡有人心,莫不欲啖彼辈之肉。
然如陈曾禹之流,乃罪人陈邦传之后,狼狈之性,残忍狡诈。陛下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免其死罪,拔擢行伍。本应感念圣恩,恪守臣节。竟阴结奸党,荒淫无状,忘恩负义,一至于此!
其与范氏五子范毓奇结为知己,兄弟相称,收其贿赂,为其张目。尝与奸商宿于秦淮河,梳拢名妓为妾,动辄百万。珠宝金银、古董奇珍、田产大宅,皆奸商所赠。又指使盐课提举分司员外郎刘岩,为奸商获取长芦盐场之盐。
呜呼!盐铁之利,操于国家,非忠义之士不可为。岂有操于卖国奸商之理哉?直隶之民闻之,皆愤懑难平。
朗朗乾坤、昭昭日月,天道轮回,自有报焉。伏惟陛下着有司彻查此案,穷究奸党,以顺民意。明国法,正人心,正其时也。臣不胜翘首盼望之至,为此具本亲赍,谨具奏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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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之的奏疏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表面上看,弹劾的只是顺天巡抚陈曾禹,实际上矛头却是对准着陈曾禹的老泰山:孙金鼎。
不料此疏上过后,光武帝留中不发,犹如石沉大海,静悄悄的,毫无动静。
何吾驺与王氏兄弟大愤,磨拳擦掌地准备第二份奏疏。
暗中观察的关守箴却是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孙金鼎的圣眷竟然如此之隆!圣上居然连他的女婿都不想惩办。幸亏老夫没有先出手啊!
政治斗争一旦开始了,便停不下来。大明朝堂,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586章 明装
夏天来了,大明后廷的景仁宫里欢声笑语、暖意浓浓。
光武帝浮生偷得半日闲,来到了黄贵妃的寝宫。
“陛下,用点力推嘛,妾想荡得高一些”,黄婉坐在秋千上,撒着娇,让朱亨嘉推她。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充满灵气,虽然年过三十,岁月却似乎没在她的身上留下痕迹,依然如妙龄少女般娇羞可爱。
这位黄娘娘对朱亨嘉来说,意义非凡,乃是穿越后自由恋爱第一人。虽然北伐的那两年,不在皇帝身边,皇帝为了消除寂寞,不对,为了安抚蒙古的千秋大业,又纳了贤妃和宁妃,但回到南京后,还是喜欢往她住的景仁宫里跑。
也不知道是不是鹿血酒喝多了,回到南京后,贤、宁二妃居然有了身孕。六十多岁得子并不奇怪,当年太祖高皇帝六十七岁时还生了皇二十六子朱楠。朱亨嘉觉得自己的功绩不亚于太祖,这方面也不会比太祖弱。
听黄婉让自己用力推,他老夫聊发少年狂,弓身蓄劲,双臂发力,猛地一推,推得秋千离地而起。
“呀!”
黄婉一声尖叫,双手握紧绳索,双足随着秋千荡得老高。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海天霞色的白衫裙,轻薄如冰绡,白中略带粉紫,半透明,朦胧如梦,雅中藏艳,穿在身上,隐隐露出里面鹅黄的抹胸,既诱惑又风雅!
朱亨嘉看得呆了。
穿越前,他受后世的宫廷剧的影响,以为大明朝礼教森严,女子们的着装一定里得严严实实,没啥好看的。
穿越后,才发现自己被误导了,压根儿不是这么回事。大明服饰不仅继承了唐宋服饰的精华,而且发扬光大成特有的明快简约。
女服更是优雅贤淑,与唐代女服比,少了几分雍容,多了几分恬静;又不像宋代女服那样,过于拘谨和板直。既有古装仕女的装饰、情态之美;又生动活泼不呆板。
虽然平民女子多以紫花粗布为衣,不许用金绣,袍衫只能用紫色、绿色、桃红,但她们依然穿出了衫、袄、褙子、比甲、襦裙等多种风格。此时已入夏,姑娘们身着襦裙,披着长长的直至膝下或裙边的“比甲”,还常爱加一条短小的腰裙,系着打成蝴蝶结的腰带,腰带的两端长长地垂至膝下。美极了!参透了美丽女子的着装真谛!
至于大明宫廷女子的着装,更是常换常新,令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大明重女红,宫人们领了宫服、衣料后,自己动手,精心裁剪,随心所欲地制作成各种款式的衣领,搭配衣裳穿戴,每天一换,可谓中国历史上最早的“方便领”。每个宫人的衣饰皆不同,各种各样的创意,层出不穷,比后世的成衣时尚得多。
与其他朝代颜色鲜艳的宫廷服饰不同,大明后宫虽然也有凤冠霞帔、红裙绿袄,但最流行的颜色却是白色。白衣、白裙,上下一色。打破了历代都把白衣白裙视为缟素孝服的传统,大明后宫的女子们毅然将一身素服作为自己最喜爱的服饰。以至于“女要俏,一身孝”,成为后世中国女装的典范。
当然,并非纯白,也搭配有其他颜色。紫禁城内,红墙黄瓦,花间月下,宫中的女子们穿着宽袍大袖,白衣素裙,风度翩翩,光彩照人,一路且歌且舞,裙袂当风,簪花如雨,即便是唐代的霓裳羽衣舞,宋朝的击鼓传花乐,也难有大明宫装的风采。
朱亨嘉觉得很幸福,掉进了美人窝里。时不时地忙里偷窥,点评一下宫女的着装。嗯,这个好,银装素裹,“淡极始知花更艳”;这个也不错,白衫配红领,“一枝红杏出墙来”;这个料子好,朦朦胧胧,“犹抱琵琶半遮面”。
他看着美女,美女也在看他。
“扑嗤!”
秋千上的黄婉忽然笑了。
“婉儿何故发笑?”
“陛下的这条黄短裙,可真特别呢!”
大明朝,是连男人都穿裙子的朝代。当年甲申国变,崇祯帝在国破家亡之际,命诸皇子换上青布棉袄、紫花布袷衣、白布裤、蓝布裙,打扮成平民百姓模样,以避战祸。明代画家戴进的《太平乐事图》中,骑在水牛背上和步行的农人都穿着短裙,即那种围在腰间,一圈皱褶,长仅及膝的裙子,裙内还有长裤或短裤。
不过,男人穿裙子,在大明朝虽然很常见,但多限于平民百姓,皇帝穿裙子,却是破天荒头一回。
后宫之中,唯有黄婉是僮族土司之女,并非出自官宦人家,生性活泼,在服装设计上最有新意。为了配合爱妃大胆创新的着装风格,朱亨嘉也引入了民间元素,穿起了别致的黄短裙。当然,他也只是在景仁宫里穿着玩,出宫时再换回宽大的龙袍。
见黄婉夸自己的短裙特别,朱亨嘉笑了笑,又重重叹了口气:“唉!朕有时候真想和婉儿做一对民间夫妇,小门小户的,也就没那么多烦恼了!”
正羡慕着平民百姓的生活,当值的司礼监随堂太监赵礼贤,捧着一个大筐来了,“陛下,此是今日的奏疏,请您批阅”。
和其他皇帝只是从奏疏中抽几本批不同,朱亨嘉信不过大臣,几乎每一本都要亲自批阅。这和他的经历有关,穿越前,他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平民百姓,从没掌握过什么权力;穿越后,摇身一变,成了天下至尊。这种君临天下、俯视众生的感觉真好!他很怕,怕失去权力,又回到前世的那种卑微的生活状态中。
所以,每一本奏疏,都要亲自批阅;每一分权力,都要握得紧紧的!至于其他的穿越客,穿越后推行什么民主自由,他是绝不会做这种傻事的。当皇帝多好!将一家一姓,置于亿万百姓之上,皇权大于法律,想杀谁便杀谁,想娶哪个美女便娶哪个美女,若是民主了,还怎么揽权?还怎么过这种腐化堕落的生活?
正是出于封建帝王的这种龌龊的权力欲望,朱亨嘉坚持亲自批阅奏章,从早到晚地批、批、批,再累也不放弃,赢得了臣子们的一致称赞。大家都说,圣上真是位勤政的好皇帝啊!
赵礼贤不合时仪地搬了奏疏来,打破了皇帝和贵妃的惬意生活。
朱亨嘉没好气地扫了赵礼贤一眼,淡淡地说道:“放下吧”。
然后入宫,拿起朱笔批了起来。黄贵妃也不再荡秋千了,温柔地走到他的身边,替他研起了墨。
“这个王介之怎么回事?唯恐天下不乱!上次他弟弟上的那道疏,朕留中不发,便是不想将事情搞大。他居然又上疏弹劾陈曾禹,真正是要气死朕!”
忽然,光武帝像被人踩着了尾巴似的,叫了起来。
第587章 官场(九)
“左副都御史臣王介之谨奏;为风闻顺天巡抚陈曾禹密告介休范氏逃亡事:
臣闻布衣之士,尚可激贪厉俗。伐冰之家,争鸡豚之利;衣绣之士,受贾人之服,可耻也!
风闻:顺天巡抚陈曾禹,位列封疆,巡牧一方,受恩受重,不思报效,罔顾国法,勾连奸商。其与介休范毓奇,称兄道弟,引为知己。衣食住行,务求奢侈;礼义廉耻,荡然无存。国家公器,竟成方便之门。
前日,陛下查办八大奸商,风闻其密告范氏,使其逃亡。幸吾皇鸿福,奸党授首。
《韩非子》曰:‘法不阿贵,绳不挠曲’,陛下不可弘惜勋良,为之曲法。请暂免陈曾禹所居官,令三司会审其案。有罪则治其罪;无罪则赦之。臣不才,忝为言官,当官执宪,敢不直绳。为此具本亲赍,谨具奏闻”。
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大明朝是封建集权制国家,最顶层的内阁大学士们,各成派系,“党争”激烈。这是封建政权的通病,谁当皇帝都改不了,除非废除君权,改人治为法制。
废除君权?想都别想,朱亨嘉头一个不答应。他能做的,就是将“党争”控制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
王介之是文渊阁大学士何吾驺的人,自然也是“何党”的骨干,他见弟弟王夫之上疏弹劾陈曾禹,被留中了,沉不住气,撸起袖子亲自上马。
这道奏疏最重要的两个字,便是:“风闻”。他是言官,可以“风闻奏事”,也就是可以根据传闻进行举报,不必拿出真凭实据,也不必署名。厉害!只要加上“风闻”二字,便可以随便咬政敌,直到咬死为止。
“风闻奏事”,有利于皇帝对付权臣。当年宋仁宗开创此制度,立刻便使得台谏官员与执政大臣势如水火,而皇帝却在一旁偷着乐。
朱亨嘉阅着王介之上的疏,眉头锁住了。
英明如他,自然知道,陈曾禹收取介休范氏贿赂一事,十有八九是真的。可这又如何?水至清则无鱼。自己的那些从龙功臣,有几个屁股是干净的?当年范友贤征讨土司忻城莫氏,徼获白银三十万两,仅上交五万两,将那二十五万两,与众将分了。自己不也是装作不知道?只要他们屁股坐在朕这一边,对朕忠心耿耿,捞点银子不要紧,朕可以忍。更何况,一开始朕并没有将介休范氏列为汉奸,不知者不罪,陈曾禹受范氏银子,倒也不算什么。
可王介之的疏中提到,在朕已经将介休范氏列为汉奸查办后,这陈曾禹竟然还敢向范氏通风报信,致使其在钦差到达前逃亡。这便过分了!往小了说,这是做事不知轻重;往大了说,这是不忠!朕要收拾的人,汝敢帮他逃亡,和朕对着干,不是不忠,是什么?
朱亨嘉觉得对此事不能再保持沉默,得查。不然,皇威何在?不过虽然对陈曾禹不爽,对老兄弟孙金鼎,他还是信任的,也不相信孙金鼎以堂堂次辅之尊,会和那介休范氏搅到一起。
嗯,得查。不过,不能查得太狠。这事,表面上看是下面的官员在打生打死,实际上却是内阁的两位大学士在斗法。如果火候掌握不好,挑起党争、影响政局便不美了。
想到党争,朱亨嘉对留在南京的另外两位大学士关守箴、郑封很满意。这两位,至今都没发声,不火上浇油,是识大体的!尤其是关守箴,与孙金鼎素来不睦,却没有落井下石。不愧是首辅,有格局,知道新朝刚刚鼎立,朝政不能乱。真正的宰相风度!
他对关、郑二人很欣赏,便想给他们个甜枣吃。知道车驾司郎中唐甄是关守箴的心腹,为人也有才,便大笔一挥,擢唐甄为詹事府少詹事。一来卖关守箴一个好,二来唐甄年轻,让他去詹事府,可以留给自己的儿子用。又敕封郑封正妻为一品诰命夫人。
施恩于关、郑的这两道旨意,其实也是对何、孙的敲打。希望他俩安分点,小斗的可以,大斗的不要,搞得朝政动荡,便不好了。
别看光武帝居于深宫,却对朝中的各个派系了若指掌。事实上,朝中分成这么多派系,也是他刻意为之。为帝之道,首在制衡。大臣们分为几派,互相牵制,皇权才能稳固。这也是封建王朝,党争激烈的重要原因。只不过雄主能掌控得了党争,不使其危害朝政,而庸主则驾驭不住,祸国殃民。
新朝初建的这场大规模党争,便以喜剧性的局面开始了:何党和孙党恶斗,便宜了关党和不结党的郑封。
朱亨嘉虽然已经决定彻查陈曾禹,却又想将党争控制在一定程度上,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还没想好怎么办,何党的另一员大将右都御史黄宗义又开炮了。
黄宗义亦是有名的大儒,自然听士林前辈何吾驺的。他的炮口并没有对准陈曾禹,而是朝向孙金鼎的弟子刑部右侍郎刘泌。那介休范氏乃是朝廷钦犯,理应经过三司会审后再杀。刘泌却不经审讯,直接在内蒙便把人给杀了。不是杀人灭口是什么?为什么要灭口,是不是为了保护他的老师孙金鼎?
他也是言官,言官就这点好,可以“风闻奏事”,没有证据也可以上奏。即使是皇帝,也拿言官没办法。一次,万历皇帝演戏嬉乐,忽闻巡城御史呵呼声,亟命止歌,竟曰:“朕畏御史”。这可是真事,一点都不夸张。
黄宗羲是大儒,攻击政敌的奏疏一气呵成,气势磅礴。
“右都御史臣黄宗义泣血呈奏;为惩奸除恶、反腐倡廉,彻查刑部右侍郎刘泌杀人灭口事:
臣闻:民为国本,固本之道,首重吏治。廉者,民之表也;贪者,民之贼也。昔王师北伐,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盖民心在明,谁无汉思?故得民心者得天下,古今至理也!今吾皇登基,山河共戴,四海归附,诚当澄清吏治,以收民心。
然天下府县至广,官吏至众,有贤与不肖。当奖贤惩恶、反腐倡廉,以正人心。
风闻:顺天巡抚陈曾禹与奸商范氏勾结,陛下欲惩治奸邪,其竟向范氏通报,使其在钦差至前逃亡;刑部右侍郎刘泌与陈曾禹相善,为掩饰其非,屠范氏四十三人灭口。
又风闻:与范氏勾结者,非陈曾禹,乃文华殿大学士孙金鼎也。金鼎受范氏赀财,传信使其逃亡,为防事泄,令弟子刘泌屠之以灭口。呜呼!权臣之力,竟至如斯!
夫官有职掌,各尽其责;天朝法度,自有定规。范氏既为钦犯,当交三司会审,明定其罪,以伸国法。刘泌不审而诛,是何缘由?
臣本腐儒,蒙陛下拔擢,忝为言官,受国恩厚矣!规谏圣主、左右言路、弹劾百官、按察地方,乃臣之本职;必国而忘家,忠而忘身,乃臣之担当。今风闻之事,涉及内阁次辅,兹事体大,谨披沥肝胆为陛下言之,是臣忠于陛下之赤诚也!
既为言官,何惧权臣。于此不言,更复何言?趋利而避害,畏罪而口顺,使下情不得上达,臣每恨焉。是以昧死竭忠,惓惓为陛下言之。请令有司审理范氏灭口一案,澄清吏治,天下幸甚!臣死而无憾,为此具本亲赍,谨具奏闻”。
看完黄宗羲的这道疏,朱亨嘉知道,这事搞大了,不处理不行!
黄宗羲奸滑啊!先把这事上升到反腐倡廉、民心向背的高度,朕若是不管,便成了昏君;又抓住了刘泌违反程序,不审而诛的把柄,矛头直指当朝次辅孙金鼎,影响搞大了,不处理平息不了舆论;又强调他是言官,风闻奏事是本分,摆出一副忠臣不畏死的样子,搞得朕也无法处罚他。
“唉!”
朱亨嘉长叹一口气,下令将刑部右侍郎刘泌、顺天巡抚陈曾禹、盐课提举分司员外郎刘岩收押;又令督察院左都御史郭之奇、刑部尚书王化澄、大理寺卿蔡应昌三司会审此案。
第588章 官场(十)
天热,南京孙园,夏蝉鸣叫个不停。
“阁老,何老儿来势汹汹,若不反击,恐怕吾辈危矣”,礼部左侍郎郭都贤对孙金鼎说道。
“是啊,阁老,何老儿若烈火,若不浇上一壶东海水,吾辈必被烧成飞灰”,孙金鼎的另一心腹兵部右侍郎万翱亦道。
其他,诸如吏科给事中丁时魁,监察御史金堡等,皆主张反击。
“老夫岂不知被人追着打,迟早要遭殃,可如何反击?何老儿号称廉洁,抓不住他贪腐的证据;他又整日只知吟诗作赋,写些马屁文章奉迎陛下,不干实事,不干事便不犯错,不犯错,老夫便寻不着下手的机会呀”,孙金鼎急得跺脚。
众心腹皆冥思苦想,唯一人笑而不答。
孙金鼎一瞅,乃是监察御史金堡,不觉用手拈着寥寥无几的几缕山羊须,笑道:“看来卫公已有应对之策,倒是老夫多虑了”。
如果说唐甄是关守箴的智囊的话,金堡便是孙金鼎的利剑。
此人今年三十五岁,字卫公,崇祯十三年进士。跟原广西巡抚瞿式耜关系不错,和瞿式耜、王夫之、蒙正发相交甚欢。瞿式耜被朱亨嘉诛杀后,他一度心灰意冷,出家做了和尚。
不过,终究六根不净,不忍见华夏沉沦,在寺庙内的柱子上题了首《满江红·大风泊黄巢矶下》:
激浪输风,偏绝分、乘风破浪。
滩声战、冰霜竞冷,雷霆失壮。
鹿角狼头休地险,龙蟠虎踞无天相。
问何人唤汝作黄巢?真还谤。
雨欲退,云不放。
海欲进,江不让。
早堆垝一笑,万机俱丧。
年长已忘行止计,病来莫算安危账。
是铁衣着尽着僧衣,堪相傍。
这首诗道尽了他当时的复杂感情,既有反清复明的豪迈;又有时运不济、无力回天的悲叹;还有遁入空门的无奈和不甘。
碰巧,内阁孙大学士是个信佛的,他早年犯罪流放于桂林,不料竟咸鱼翻身,遇到靖江王,做了从龙功臣!从此便信了佛,认为能有今天,全是菩萨保佑的。所以,经常去庙里烧香。好巧不巧地便烧到了金堡所在的那座庙,见到了庙内柱子上的那首词。
“咦?这词写得不错,是个有才情的!”
孙金鼎动了惜才之念,遂与金堡聊天,一聊,便为此人的博学惊叹不已,引为心腹。他知道光武帝喜欢填词赋诗,便将金堡的一些诗作献上。果然龙颜大悦,任为监察御史。
古代的读书人,最重知遇之思。金堡自此对孙金鼎感恩戴德,利用言官身份,替孙金鼎铲除了不少政敌,成了“孙党”的利剑,与原先的好友、“何党”的王夫之、蒙正发,泾渭分明,水火不容。
听孙金鼎说自己有了应对之策,金堡笑了。这两人相处得很默契,鼎镇着堡,堡护着鼎,这些年一直风雨同舟。
“阁老,依下官看,何公此番的出击方向不对。您勿须多虑,必然有惊无险!”
“哦,卫公细言之”。
“何公使人攻讦您,主攻的方向是‘贪腐’。可‘贪腐’于皇权何碍?圣上与高皇帝不同,常曰‘水至清则无鱼’,以您的圣眷,又岂会为了区区一些财帛,治您的罪?所以,必然有惊无险!”
“卫公,这么说老夫此次是高枕无忧喽?如此,便不理他们也罢”。
“阁老绝不可置之不理。圣上虽然无心治您的罪,可若听任攻击您的舆情汹汹,难免迫于压力,对您不利”。
“那老夫反击他们诬蔑?”
“这些人大多是言官,风闻奏事乃其本职,谈何诬蔑?且陈曾禹勾连范氏,把柄甚多,说他们全是造谣,圣上也不信啊!”
“那依卫公之见,老夫当如何反击?”
“阁老,何公攻击您‘贪腐’,此事圣上心里跟明镜似的,您无须辩白,只须反击他‘结党’便可。历代雄主不畏‘贪腐’,却怕‘结党’,您只须咬定何公攻击您,乃是出于私心,党同伐异,必能令圣上厌恶何公”。
“唉!那何老儿的文章写得甚好,圣上很喜欢他的文采,想拿下他,恐怕未必容易”,孙金鼎叹了口气,觉得把握不大。
金堡的目中忽然射出凶光,一闪即逝,笑呵呵地道:“您说他结党,圣上未必会信。可若是他们自己阵营中的人,说他结党呢?”
“他们自己阵营的人?汝是说??”,孙金鼎的嘴巴惊得老大。
金鼎的笑容更加灿烂,“下官昔年与王夫之、蒙正发皆为好友,深知二人脾性。蒙正发为人桀傲,耻居人下。纵然是好友,亦然。何公想方设法,荐王夫之为保定巡抚、封疆之臣,而蒙正发至今却仍是个小小的七品御史,心中必然不愤。下官愿去游说蒙正发,反戈一击!”
??
蒙正发,字圣功,湖北崇阳人。严格来说,并非“何党”,而是浙闽总督何腾蛟的旧部。何腾蛟与何吾驺皆是隆武帝旧部,他的政治观点自然有些偏向“何党”,仅此而已。
他科举功名不过一贡生,却爱舞刀弄枪。李自成打过来时,他募兵抵抗,被杀得大败,投奔何腾蛟的心腹章旷。章旷死后,又附何腾蛟。何腾蛟远在杭州,不在南京,他在政治上便一向支持何吾驺,算是何党的外围。
天很热,功名利禄之心更热!
一想到自己年轻不小了,却仍只是区区七品监察御史,那王夫之,年龄比自己还小,居然都已是二品大员了!心下惆怅。
其实他这官权力颇大!
大明都察院将全国分为十三个道,共一百一十个御史。各道设巡案御史一名,驻地方;监察御史若干名,驻督察院,由各道的掌道御史统管。掌道御史的品级依然是七品,相当于后世的部门经理而已。
可能是察觉道蒙正发官升慢了,有怨气。前段日子,何大学士发话了,想保举其为湖广道掌道御史。
掌道御史?呵呵,掌道御史!蒙正发出离愤怒了,搞来搞去,还是个七品官,何阁老端得好大方!
“老爷,广东道监察御史金堡给您下了拜贴”,他正发着牢骚,家仆忽报来了旧友。
“金堡?”
蒙正发眼一眯,“道不同不相为谋,不见!”
第589章 官场(十一)
“圣功不肯见予?”
吃了闭门羹,金堡却一丝也不恼,递了张纸片于门子,说道:“将此物给圣功看”。
门子将纸片呈于蒙正发,蒙正发一看,上面写着:“血为水火心作炉,熔铸湖南土一块。指心誓日与子期,死报君恩身不爱”。
这首诗颇有来历,乃是章旷临死前所作。当年章旷在湖南坚持抗清,病重,临死前做了此诗自勉。他欣赏蒙正发,死前将军务皆托附给蒙正发,还鼓励他:“我期望汝成为刘琨、祖逖,不要效仿小儿女为我哭泣”。
见此诗,蒙正发大有触动。往事一幕幕啊!隆武朝时,金堡任兵科给事中,以“直臣”着称,与章旷和自己的关系都不错。
想了想,看在老上级的份上,还是见见吧。
“卫公,汝将章文毅公的诗给予看何意?文毅公希望汝做直臣,汝却依附小人孙金鼎,不羞愧乎?”
一见面,蒙正发便责问金堡。
金堡倒不恼,反叹道:“当年章文毅希望蒙兄能成为刘琨、祖逖那样名扬青史的名臣, 可这些年, 蒙兄于仕途不得寸进,着实令人嗟叹!惜乎哉!身负鲲鹏之志, 却只能为区区七品官!怀才而不遇,天下至苦事,莫过于此!”
“哼!”
蒙正发被捅着了痛处,冷哼了一声, 没说话。
“圣功, 汝说孙阁老是小人、何阁老是君子。敢问圣上起兵广西、恢复明祚,这一路走来,是孙阁老的功劳大,还是何阁老的功劳大?”
“这个~”
任蒙正发口才再好, 也不好意思说何吾驺的功劳比孙金鼎大, 毕竟老孙是跟着朱亨嘉在桂林起兵的第一批从龙功臣。忙转换话题:“孙金鼎虽有微功,却贪腐狂悖,败坏朝纲, 不如两袖清风、一身正气的何阁老多矣!”
“那请问两袖清风、一身正气的何阁老,做过哪些彪炳史册的实事?”
“这个~”
这还真把蒙正发问住了。何吾驺虽是阁臣,更多的时候只是担任皇帝的国策顾问,并不怎么处理实际的政事。
“哼!何阁老常伴圣上身边,参谋军机政务,哪样不是实事?”蒙正发强辩道。
“唉!圣功啊圣功,汝一口一个何阁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浙闽总督何阁老呢?”
金堡嘲笑般, 提起了蒙正发的老上级, 文华殿大学士、浙闽总督何腾蛟。
如今大明朝的七位大学士,关守箴、孙金鼎、何腾蛟地位最高, 为文华殿大学士;何吾驺、苏观生次之, 为武英殿大学士;郑封、文安之再次之,为文渊阁大学士。
七位中, 在京城的仅有关守箴、孙金鼎、何吾驺、郑封四人, 其他三位皆在外地。
见金堡似有嘲讽自己攀附得势的何吾驺, 遗忘了老上级何腾蛟之意, 蒙正发大怒:“哼,两位何阁老乃是至交好友, 汝休得挑拨!”
“至交好友?”
金堡冷笑,“予怎么听说前些年圣上欲将何督宪调回中枢, 却被何吾驺以浙闽初定,离不开重臣为由所阻。说到底,还是忌惮何督宪的威望耳!”
蒙正发一时语塞,此事他也听说过。二何虽然都是士林领袖,可何腾蛟在湖广一线抵抗清军多年,虽然大多吃的是败仗,可毕竟是真刀真枪地和鞑子干,绝命诗都写了好几首,威望可比在后方舞文弄墨的何吾驺高得多!何腾蛟不在中枢, 朝中的清流们都听何吾驺的;可他若调回南京,清流们估计都会听何腾蛟的。何吾驺不愿意何腾蛟回来, 怕威胁自己地位。
见蒙正发默然,金堡知道见了效,趁热打铁, “圣功可知为何汝之才远胜王夫之,而他高居二品,汝却一直只是七品?那是因为在何阁老的心里, 一直都把汝当成何督宪的旧部,从没视为自己人呀!”
蒙正发听了此言,脸色阴沉。原本他是章旷心腹,而王夫之是章旷弟子,私交甚笃。可这些年,随着地位的差异,感情却越来越淡了。王夫之早早地投入了何吾驺阵营,官运亨通;而自己却一直和老上级何腾蛟保持着密切联系。表面上看,何吾驺和何腾蛟都是士林领袖,亲如兄弟,实际上, 还是有竞争的。难怪自己一直升不上去,原来根子在这里!
权势这东西最腐蚀人,能让至交好友成为死敌!
成了!一见蒙正发的表情, 金堡便知事成了。微笑着给他画了块大饼:“孙阁老素来敬重何督宪和蒙兄的为人, 若蒙兄出手相助, 孙阁老愿意劝圣上召回何督宪, 并举荐蒙兄为右佥都御史”。
佥都御史可是四品官,老上级何腾蛟若能回京,自己无疑便有了靠山。
想到这,蒙正发内心燃烧起了热情。不过却没有立即答应,“待吾考虑一下,再给金兄答复”。
金堡走后,蒙正发立即派心腹骑快马将此事报于何腾蛟。
不料何腾蛟自从长沙战败后,深刻自责,这些年对政治斗争已经失去了兴趣,只想克尽本职,做个好官。复信蒙正发,说自己无意朝堂之争,劝他也不要参与。
“何公才是真的高风亮节啊!”蒙正发感叹了声。
??
“礼部左侍郎臣郭都贤谨奏;为净朝风、除四害事:
臣闻为政之要,首重吏治,欲净吏治,当除四害。小人诋毁忠臣,致使忠贞蒙冤、奸佞得志,此为“倾危之害”;夸夸其谈,不为实事,此为“懒政之害”;肆意攻讦,多做者错,惜身而忘国,此为“苟且之害”;结党营私,铲除异己,只看阵营,不问对错,此为“党争之害”。
疆域万里之煌煌大明,何以受甲申之耻耶?萧墙之祸,在内不在外也!臣每思烈皇帝,不由泪下。呜呼!四害之恶猛于虎,不除,吾国家危矣!
臣本愚人,受恩深重,拔擢山野,常思报效圣主,故惓惓为陛下言之。伏惟陛下除此四害,以振朝纲。天下幸甚!社禝幸甚!臣不胜战栗恐惧之至,一点痴忠,谨具奏闻”。
孙党干将、六十岁的礼部左侍郎郭都贤率先向何党开炮。他是老臣,极擅长政治斗争。这篇奏疏,没有一个字指向何吾驺及其心腹,却全篇都在影射何吾驺搞党争,陷害大忠臣孙金鼎。
字字句句,暗藏杀机。
随后,兵部右侍郎万翱、吏科给事中丁时魁,监察御史金堡等孙党骨干,都紧跟郭都贤,向何党开炮。
孙党的主攻方向是:何吾驺结党营私。
第590章 官场(十二)
孙党的反击来势凶猛。朱亨嘉舍不得处置孙金鼎,毕竟是跟自己最紧的老兄弟;同样,他也不想处置何吾驺,老先生毕竟是道德楷模,文章也做得好。
他想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于是下令三法司尽快结案,特地暗示了一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左都御史郭之奇、刑部尚书王化澄、大理寺卿蔡应昌心领神会,上奏皇帝,说陈曾禹收取范氏贿赂,已查实,但给范氏通风报信、劝其逃亡,查无实据;刘泌屠范氏,只是因为旨意上写有处斩范氏十四岁以上男丁,当时地处大漠,害怕他们逃跑,不审而杀,虽然不合制度,却并非杀人灭口。建议判处陈曾禹革职,刘泌降两级。
见到这个处理结果,朱亨嘉如释重负地批了一个字:准。
不可以!
监察御史蒙正发不同意,向朱亨嘉上起了疏。虽然何腾蛟劝他不要参与朝堂之争,可他却想搏一搏,不想做一辈子的七品御史。
“监察御史臣蒙正发泣血谨奏;为弹劾武英殿大学士何吾驺植党营私、孤负任使事:
臣闻中枢者, 国家要害也;宰辅者, 中枢之首,实天下至紧要职。若所用非人, 必遗祸天下。太宗任魏征为相,终成天下盛世;玄宗任杨国忠为相,致有马嵬坡之变。
今阁臣何吾驺植党营私、陷构忠臣,党同伐异, 以求一逞。其心中只有党争, 不分黑白,指使党羽,阴构同僚。陈曾禹、刘泌案发时,其暗示臣上疏陛下, 推波助澜、纵风止燎。
恶!臣乃陛下之臣, 非何吾驺之臣。君子不党,大公无私。虽与其相善,焉敢因私交而构大臣?然其逼臣甚迫, 臣不得以上疏陛下,揭其奸谋。伏惟陛下留神,宗社幸甚,天下幸甚。臣不胜战栗恐惧之至,为此具本亲赍,谨具奏闻”。
蒙正发上疏将何吾驺告了,不光是上疏,还有实际“证据”, 上交了好几封何吾驺写给自己的信。信中有多处提到了陈曾禹、刘泌一案。当然, 他是阁臣,不会在信中直接让蒙正发上疏告孙金鼎, 不过暗示点拨、隐隐约约处, 很多!
这些信,咋一看, 真没啥。可结合蒙正发的奏疏一起看, 何吾驺倒孙的意图十分明显。
一看到这道疏, 朱亨嘉立即便信了。这蒙正发亦算是清流, 以前和何吾驺是一伙的。连他都说何吾驺结党,应该可信。
又看了何吾驺写给蒙正发的信, 什么“澄清吏治”、揭发奸邪”、“风清气正”等字句随处可见。这些本是些平常字句,言官嘛, 本就有净化官场风气之责,彭励蒙正发履行本职,并无错。可有蒙正发告状,性质就变了。朱亨嘉越看越觉得这些字句是何吾驺居心不良、暗示蒙正发弹劾自己的好兄弟孙金鼎。
孙金鼎的性子,自己最清楚,捞点银子,这事肯定有;可还是有骨气的,跟汉奸范氏称兄道弟,绝不可能!
不管怎么说, 老孙也是跟随自己多年的老兄弟。何吾驺再有才,不过是新来的, 再说脾气也臭,连马屁都不会拍!
嗯,朕不能让老孙受委屈了!
屁股该往哪里坐, 朱亨嘉心里有数,他下了收拾何吾驺的决心。
千古一帝考虑问题很全面,既要收拾何吾驺, 又不能动荡太大,影响朝政。于是,玩了招以退为进。
先下旨,严惩孙金鼎的女婿、弟子。将陈曾禹一撸到底,由二品大员贬为平民百姓;刘泌则由礼部右侍郎降为兴化知县;盐课提举分司员外郎刘岩斩立决。
再下旨,蒙正发改任奴儿干城知县。好家伙,虽然是平调,却一下子贬至数千里外。虽然其并没有什么罪,甚至有功,但朱亨嘉为了稳定朝局,又如何会管一个七品“忠臣”的死活?将其贬得远远的,给何党吃颗定心丸。
??
“恭喜阁老, 获此大胜,看来孙贼倒台不远了”, 何园内, 左副都御史臣王介之等一干心腹,兴奋地围绕着何吾驺,齐声道贺。
何吾驺微笑着轻抚胡须,俨然以内阁第二人自居。
“阁老,孙贼经此惨败,元气大伤,内阁次辅,非您莫属”,王介之恭维道。
“老夫才智平庸,焉敢做此想?”何吾驺笑得越发开心。
阳光明媚,大伙正聊得热火朝天,忽然圣旨来了。
工部郎中顾炎武带来了光武帝的圣旨。
??
奉
天承运
皇帝制,曰:自古帝王平定天下,皆赖诸文武之力。今海宇宁谧,天下一统,护国之功,朕从未忘。武英殿大学士何吾驺,宣劳戳力,厥功茂焉!本欲常伴朕旁,朝夕请益。奈何年齿已高,不忍其操劳。兹准其致仕,悠游颐养,延赏奕世,宠固山河。
尔归乡后,记着常给朕修书。钦哉,特谕。
制诰
光武六年九月九日
之宝
??
这道旨意思很简单,同意何吾驺回乡养老,字里行间充满着对这位老臣的依依不舍,还让他记着常给皇帝写信。
何吾驺听完,后背发凉。自己根本就没上请求致仕的奏章,陛下怎么就同意自己致仕了?
“王副宪也在,本官便不用多跑路了,圣上也有旨意给汝”。
顾炎武朝目瞪口呆的王介之微微一笑,“圣上说王副宪勤于王事、秉性忠贞,特赐您蟒袍一件。
??
孙园,孙金鼎正与金堡商量怎么办,忽然收到了皇帝的仙翰。
信不长,只有一句话:“朕以前做靖江王时,有一把旧剑,现在很想念它,不知道卿能帮朕找到它吗?”
“陛下待臣如此,让臣如何报答?”
一读此信,孙金鼎痛哭流涕,老泪横流。
他这一哭,倒把金堡弄糊涂了,“阁老,圣上的信是什么意思?”
“汝不明白”,孙金鼎抹着泪解释,“圣上之意不在旧时剑,而在旧时人,是在告诉咱们这些靖江王府的老人,昔日的情谊,他老人家一直记着呢!”
“陛下呀陛下,老臣糊涂,辜负了您的信任啊!”
孙金鼎越哭越感动,越感动越哭,居然将老眼哭得红肿了起来。
光武六年的何金党争,以何吾驺“体面”致仕,孙金鼎哭了一鼻子泪,宣告结束。
第五百九十一章 官场(十三)
广昌伯李元胤领兵六千,渡过巢湖、又渡过除水,来到了滁州桑根山下。见此山险峻,却空无一名守军,不禁有些迟疑。
“少将军,此山甚险,恐怕有埋伏啊”,宝丰伯罗承耀上前说道。虽然同被封了伯爵,可罗承耀是李成栋的旧部,李元胤是李成栋的义子,所以以“少将军”称之。
在罗承耀面前,李元胤可不敢夸大,点头道:“罗叔此言甚是,当多派斥侯查探”。
连续派了十余队斥侯,楞没发现一个敌人。二人方才敢进山,登上山顶后,竟然发现了一座清军遗弃的营寨。一打听,得知原本清滁州副将许尔安在此屯有一营兵马,但是钱谦益攻下定远后,许尔安收缩了防线,令参将黄显将桑根山的兵马,全部撤到襄水以东防守。襄水以西,已无清军。
“这个许尔安,当真不会用兵,如此险地,竟然不派兵把守”,李元胤一嘻。
“少将军,那许尔安年幼时便随他爹许定国从军,从军二十年,亦算宿将。岂有不会用兵之理?依吾看,定是其两头守御、兵力不足所致”,罗承耀说道。
“嗯,罗叔所言有理”,李元胤看着舆图,思索了片刻道:“既然清虏兵力不足,我军当速渡襄水,袭取滁州才是”。
二人商议完毕,决定休整一日,明日凌晨强渡襄水。
大军尚未行进,忽然来了一老农,满脸褶子,看年纪约摸六十余岁,吵着要找明军管事的。
“老丈姓甚名谁,找本将何事?”
见是一老翁,李元胤很客气地问。
“小民全友,全椒县东王乡人氏,因不愿剃发,在山间隐居。闻王师北伐中原,特来向将军献渡襄水之策”。
“哦,老丈请讲”。
“请将军领兵攻打襄水下游的全椒县,由此渡河,易矣”。
“什么?襄水水浅之处,汝不让吾渡,偏要吾......入了寺,知县老爷和各级佐吏们雅性很高,居然都带了夫人一起,大大小小的轿子十余顶。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一直到最后一顶轿子入了寺,罗承耀大吼一声,“随本将杀!”
“杀杀杀!”
化装成香客的数百明军冲入寺来,将一众衙役、县卒,杀得七零八落。
捕头汪大龙欲逃,罗承耀赶到,一刀斩了脑袋,又用脚在脑袋上猛踏了几脚,“让汝狂!让汝狂!”
知县石礼贤吓得屁滚尿流,扑通一跪,磕头如捣蒜,“好汉饶命,您要多少银子,本官都掏”。
罗承耀哈哈大笑,“饶汝命不难,拿全椒城来换”。
??
知县老爷回城了,十几顶轿子,数百随从,守城的兵丁不敢怠慢,打开了城门。
“杀!”
扮作随从的明军,杀散兵丁,控制了城门。
“杀”,李元胤率军从城外入城。
“不要抵抗,放下武器”,知县石礼贤大呼。
有这位老爷协助,明军攻取全椒之役,十分轻松,如同一场旅行,一人未伤,便将全椒守兵缴了械。
兵贵神速,李元胤夺了全椒城后,立即从全椒渡过襄水,直扑清参将黄显的大营。
天色已黑,黄显睡得正香。他只知道提防对岸的明军,怎么也想不到明军会忽然出现在自己的营寨后。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李元胤、罗承耀率军闯入清军营寨,好一顿杀,杀得清军抱头鼠窜,人马蹈籍无数。
可怜黄显尚来不及披甲,便被李元胤割了脑袋。
一仗顺,仗仗顺。
李元胤势如破竹,一口气又攻下了琅琊山。此山是滁州的南大门,居然没有一个守军。
“敌袭,敌袭”,滁州城头,几个守兵看到了如潮的人流,惊恐地大喊。
滁州的精兵都被许尔安、黄显带去分守西、北......要隘,州城里只有五百守兵和一帮衙役。
“罗知州,是战是降,您倒是拿个主意呀”,守备焦急地向知州罗朴请示。
“唉,大势已去!可本官的家眷皆在北方,如何能降明?”
罗朴不断地摇头,哀声叹气地往后堂去了,搞得守备如雾里看花。
须臾,有亲随从后堂奔出,“不好了,老爷自缢了!”
守备叹了口气,“您的家眷在北方,咱的家眷却在城里。上有老、下有小的,恕不能陪您了!”
大步走出州衙,献城而降。
不费吹灰之力,得了滁州,李元胤大喜,又继续西进,攻下了清流关,往清滁州副将许尔安所在的大枪岭杀去。
??
巍巍大枪岭,羊肠盘九曲。
深林野雉雊,短草豺虎伏。
行人疲不进,惨惨对僮仆。
下得仙居涧,始复就平陆。
一株罗浮苍,春深粲如玉。
五年怅不见,乞日开我目。
此诗乃元人所留,写的是大枪岭之险。
大枪岭下,严孝勇、王之纲、赵潜、陆文野诸部七千明军,与清滁州副将许尔安的三千兵马已经激战十余日了。
明军兵多,清军却占着地利,让明军望岭兴叹。
“呯呯呯呯呯”,爆豆似的铳声响起,明军又躺下了几十具尸体,缓缓退下。
“钱公,此岭太险,不如围之,待敌粮草断绝再攻”,张煌言对钱谦益言道。
“苍水所言甚是啊”,钱谦益长叹了一口气。
二人正欲做长期围困的打算,忽报岭下来了友军,却是李元胤率军赶来会合。
得知李元胤打下了滁州,钱谦益大喜,如此,岭上的清军便是罟中之鱼了。
“岭上的清军听真,我军已克滁州,钱总督有令,降者免死!”
“滁州营的弟兄们,汝等家小皆在滁州,速速归降,便可与家......人团聚”。
“滁州绿营的弟兄们,大伙都是汉人,何苦为鞑虏做牛马?快归降吧,汉人不打汉人”??
一声声喊话,令岭上的清军军心大乱,士气沮丧。
来了李元胤部这支精兵,明军实力大增。钱谦益更改了长期围困的计划,下令攻岭。
“轰轰轰!”
雷鸣般的炮声响起,硝烟未散,李元胤、严孝勇、王之纲、赵潜、陆文野诸部奋勇登岭。
清军已没了斗志,很快便被明军攻上了主峰。
“弟兄们,随我杀”,许尔安还欲困兽犹斗,蓦地后背一疼,一把钢刀透体而入。回身一看,竟是部下游击、家奴许彪。原来许彪自上次被许尔安鞭笞之后,便怀恨在心,此时大势已去,更动了卖主求荣的念头。
“汝竟敢??”
刀插得很深,捅破了内脏,许尔安话未说完,便已气绝。
许彪阴狠地一笑,“对不住了,大公子,小人只是想活命而已”,说完用刀割下了许尔安的人头,拎着人头请降。
他看到了大明舒城游击赵潜,看甲胄,是个将领。扑通一跪,“罪将许彪,献伪清滁州副将许尔安的人口在此”。
“什么,许尔安的人头?”
赵潜一楞,随即眉开眼笑道:“汝临阵举义有功,将头拿于吾看”。
取头一看,真是许尔安之头。
正欲夸奖许彪几句,却有识得许彪的部下禀道:“禀将军,此虏将正是那日血洗定远城的贼将”。
原来那日,许彪随许尔吉攻下定远后,在城内烧杀掳掠,屠戮了无数百姓。明军夺回定远后,很多定远青壮为报仇而从军,各部都补充了不少定远人,所以识得许彪。
赵潜大怒,“定远百姓何辜,汝要残杀他们?”
“此皆许尔吉下的令,不关末将的事”,许彪吓得魂飞魄散。
“哼,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今日本将便为定远百姓报仇”,赵潜持刀一抡,许彪人头落地。
命。今日本将便为定远百姓报仇”,赵潜持刀一抡,许彪人头落地。
第五百九十二章 官场(十四)
大明舒城游击赵潜,正领军往定远疾行,忽见一人狼狈奔来。却是陆文野麾下把总刘正。
“我家将军陷入清军重围,请赵游击速去支援,迟了便来不及了”,刘正说话间带了哭腔。
“清军?定远怎么会有清军?”
赵潜一楞,听刘正说完,不由神色一沉,一边派快马飞报钱谦益,一边率军急去救援。
他的两千部下,有五百霍山守备兵,虽然是守兵,但成军久,战力比陆文野部强不少;另有一千五百新招募的士卒,战力和陆文野部差不多。
赵潜知道新兵打不了硬仗,不过却可以壮壮声势。便令五百老兵在前,一千五百新兵在后,往定远杀来。
定远城南三十里的无名坡上,陆文野那件霸气的披风不见了,战袍上血迹斑斑,有自己的,也有敌人的。
翁长贤扶着那杆绣着“大明先锋陆”的大旗不放,那旗被箭矢射得皆是破洞。
“翁兄弟,汝死抱着破旗子做甚?”
陆文野冲翁长贤大吼。
“将军,这可不是破旗子,是咱安庆营的军魂。只要大旗不倒,安庆营便垮不了。
这话听得提气,陆文野赞道:“好样的,汝便给吾扶好了这杆旗”。
许尔吉瞅着无名坡上的那杆大旗,神色凝重。原以为消灭一伙杂兵,要不了多久。却没想到,对方伤亡近半,竟然仍在抵抗。
这个时代,战争的伤亡一般不大,但是刀砍剑劈,震撼力强。一旦十停中损失了一停,军心便会浮动;十停中损失三停,基本上都会崩溃。像浑河血战那样,伤亡大半仍死战不退的例子极少。
可眼前的敌人,虽然战斗力很弱,作战的意志却极强,打了半天,伤亡惨重,仍不崩溃。他不知道,对面的安庆营一大半都是罗教徒,罗教的教义,要求教友相亲相爱、团结互助。抛弃教友逃命的事,大......马下,丁之涣狼狈而逃。
许尔吉见状,越发相信来的是明军主力,不敢大意,下令解围列阵,打算与明军阵战。
赵潜自家知自家事,自己的部下看着多,能战的也就五百人而已。哪敢与清军阵战,率人马上了土坡与陆文野合兵,结阵防守。
“赵兄援手之情,小弟没齿难忘”,一见赵潜,陆文野激动得哭了。
“应该的,陆贤弟客气了”,赵潜嘴上谦虚,心里却暗爽。让汝小子狂,搞了一杆那么大的旗,还“大明先锋陆”,怎么着,还不是靠吾来救汝?
许尔吉很纳闷,对方兵马不少,看着似乎也精锐,怎么不敢和吾阵战,反倒跑到土坡上防守起来了?
试探性地令游击王奇、赵礼进攻。
一打起来,把许尔吉的鼻子都气歪了,原来对方只有少数能战的,其他都和刚才那支军队差不多。
下令全力进攻,可明军的战斗力虽不如清军,但数千人,占据土坡而守,清军一时也攻不下来,战场陷入僵局。
仗一旦打成僵局,兵少的一方会很吃亏。
许尔吉很不幸,他的兵少。钱谦益收到了赵潜的告急后,立即令王之纲、严孝勇尽速赶往定远,援救陆文野。这两支军队才是明军主力。王之纲部三千人原是清庐州绿营,正儿八经的战兵;严孝勇部虽只有一千人,却是跟随朱亨嘉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战斗力比王之纲部还高。
“督宪,您是主帅,坐镇后方便可,打仗的事便交于末将吧”。
“正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督宪不可轻赴险地”。
王之纲、严孝勇二将劝钱谦益留在后方。
“老夫虽然不懂打仗,但也明白主帅不努力、三军不向前的道理。圣上授予为山东河南总兵,令予领兵北上,这是何等的信任!岂有身为主帅,临战畏缩的道理?休得再言,予与诸君一起去。......此战若胜,予为诸君请功;若败,予便自刎于军旗下,决不让诸君独死”。
诸将苦劝不听,也只得带着老钱一起去。别说,老钱亲临战阵,倒确实让明军士气大振。
明军打得很猛。
王之纲率军压上,严孝勇直冲许尔吉的中军。
清游击王奇见战况紧急,率五百人来战严孝勇。王奇号称敢战,却不料严孝勇在军中以善射闻名。拉了个满弓,一箭射王奇于马下。王之纲亦阵斩了清游击赵礼,清军一时大乱。
陆文野和赵潜见主力赶到,也从土坡上杀出。犹以陆文野冲杀得最凶,死了那么多兄弟,想报仇。
这下,许尔吉再也抵挡不住,率军往北逃去。
此战若胜,予为诸君请功;若败,予便自刎于军旗下,决不让诸君独死”。
诸将苦劝不听,也只得带着老钱一起去。别说,老钱亲临战阵,倒确实让明军士气大振。
明军打得很猛。
王之纲率军压上,严孝勇直冲许尔吉的中军。
清游击王奇见战况紧急,率五百人来战严孝勇。王奇号称敢战,却不料严孝勇在军中以善射闻名。拉了个满弓,一箭射王奇于马下。王之纲亦阵斩了清游击赵礼,清军一时大乱。
陆文野和赵潜见主力赶到,也从土坡上杀出。犹以陆文野冲杀得最凶,死了那么多兄弟,想报仇。
这下,许尔吉再也抵挡不住,率军往北逃去。
第五百九十三章 官场(十五)
清军副帅、贝勒尚善带着一万精骑赶到了战场,见仗打得乱七八糟,不成章法。不由得大怒,唤来前军指挥、贝勒杜兰,吼道:“杜兰贝勒,此地是平原,最利于八旗纵横。汝不把骑兵集结起来,冲击明军,反而和明军缠斗在一起。简直是愚蠢!”
杜兰原先的地位其实比尚善高,乃是代善的亲孙子。只是因为其兄阿达礼谋立多尔衮为帝被诛,受了牵连,被废黜了宗室资格。后来,顺治帝开天恩,重新恩封其为贝勒,又命其与和济尔哈朗之子济度、多罗信郡王多尼、多罗安郡王岳乐、多罗敏郡王勒度,尚善、杜尔祜并列为议政。因为有多尔衮这层关系,他在诸议政中,排名最后,也最低调。
被尚善一吼,二十二岁的杜兰脸涨得通红。这其实真不怪他,他和多尼、罗可铎一样,都没上过战场。仅有的一些作战经验,都是听家中的长辈讲的,指挥打仗的能力,其实还不如下面的一些固山额真、梅勒章京。
“明军是一队队到的,我军也是一队队到的,所以便打乱了”,杜兰期期艾艾地解释。
尚善没功夫跟他解释,喝令左右,“吹号,聚兵”。
“呜~呜~呜~”
悠长的号角响起,训练有素的八旗兵闻号声,拨马便退。
尚善令诸将将部下的一个牛录又一个牛录编队集结。
明军这边,在李本深的指挥下,亦重新列阵。
尚善将全军列成四路纵队,每队六个甲喇九千人。又在每队阵前,摆放了三百巴牙喇重甲步兵开道,这些巴牙喇兵,个个身着三重甲,号称勇士中的勇士,
尚善唤来四位巴牙喇纛章京,激励道:“葛尔哈、杜淳、褚伦、巴颜诺尔,汝等平素自称勇士,今日乃是国战,能不能击破敌阵,便看汝等的了”。
“贝勒放心,末将定死战报国”,四将被激得血脉沸腾,......明军阵中,贯穿,透阵而出。将四个豁口,变成了四条伤痕。
杀透军阵后,清军兜了个圈,返回,再次冲阵,让明军的伤痕扩大。直至彻底崩溃,溃不成军。
乱了,明军的军阵全乱了,兵找不着将,将找不着兵。
副将萧世忠狼狈地率亲兵往后撤,固山额真卓罗追至,一刀斩作两半。
总兵马进宝聚集了几百军士,正欲重新结阵,清梅勒章京傅喀率数百骑直冲过来。
“嘭”,傅喀将骑刀放平,借着马力,一刀便削断了马进宝半个身子。
“杀!”
总兵胡茂祯一刀劈断了一条马腿,转身一刀,将落马的八旗砍倒。
“弟兄们,殉国的时候到了,随本将多杀几个鞑子,死了也不亏!”
他杀红了眼,打到这份上,情知必死,索性和清军拼了。
“嗖”,一枝冷箭射中了他的右肩,雁翎刀落地。
清牛录章京哈尔虎瞅见了便宜,抡起狼牙棒砸去。
“吾命休矣”,胡茂祯闭上了眼。
“噗”,一匹枣红马掠至,七尺的花枪将哈尔虎刺透。
大明总兵马宝率一万五千援兵赶至。
胡茂祯大喜,“多谢浦城伯相救”。
“胡总镇,此时不是客套的时候,赶紧带汝的部下,躲到吾的军阵中去”。
马宝列的是锥形阵,形如箭矢,以自己为箭头。
左手鞭、右手枪,好一个鞣鞭枪,远刺近砸,直杀得清军胆寒。
明军各将的军旗在哪,便往哪里杀。
“嗯,高总兵?”
马宝看到了高谦的将旗,杀过去,问败兵,“高总镇何在?”
“总镇负了重伤,在那棵大榆树下”。
马宝找到高谦,将其横放于马上,救入阵中。
又见到了一杆“李”字旗,救出了提督李本深。
“浦城伯再晚来片刻,老夫便殉国......了”,李本深老泪纵横,“老夫无能,遭此大败,卜总镇、马总镇、萧副将皆殉国了”。
马宝叹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李帅莫要伤心,速率本部入吾军阵”。
明军残部进入马宝阵中后,马宝下令变阵,由锥形阵变成方阵。外围是长枪,内置刀盾、火铳。
“撤退”,马宝沉着地下令。
明军缓缓往光武大帝所在的中军退去。
“想跑?哪那么容易”,尚善冷笑,下令道,“追击!”
明军边打边退,清军边追边打。
明军的军阵严整,清军的骑兵冲不破。重甲步兵伤亡半数,而且久战疲倦,无法参战。
“跟上去,放箭”,尚善恶狠狠地下令。
清军的骑兵跟在明军后,会骑射的在马上射,不会骑射的下马抛射。
“举盾”,马宝沉着地下令。
明军长牌手举起了长牌,顶在头上。长牌很长,能遮蔽两至三人。
“嘭嘭嘭”,清军的箭矢射得长牌嘭嘭响,中箭倒地的却没有几人。
马宝率军退到了光武大帝的中军前,中军已经列好了一座城,一座车城。一辆接一辆偏厢车放下桩脚、环环相扣。
朱亨嘉敢来平原与清虏决战,靠的便是这车阵。此阵,内有炮台可远射,外侧车厢上有射击口让铳手近击。不光能守,还能攻。每五辆车之间有丈余的出入口,守时用拒马枪挡住,攻时搬开拒马追敌。
见马宝撤到,朱亨嘉急令李明忠、袁宗第、王得仁搬开拒马,出阵接应。
清军主力未至,尚善不敢逼太近,只远远的盯着。
马宝撤回大营,朱亨嘉清点人数,居然折损了一万五千之众,还战殁了马进宝、卜从善、萧世忠三员大将,不由得懊恼。自己还是小看了满清骑兵的威力,贸然在平原决战,吃了个大亏。
六合之战的初战,以明军损失一万......五千,清军损失六千,清军小胜,结束。
五千,清军损失六千,清军小胜,结束。
第五百九十四章 官场(十六)
大明舒城游击赵潜,正领军往定远疾行,忽见一人狼狈奔来。却是陆文野麾下把总刘正。
“我家将军陷入清军重围,请赵游击速去支援,迟了便来不及了”,刘正说话间带了哭腔。
“清军?定远怎么会有清军?”
赵潜一楞,听刘正说完,不由神色一沉,一边派快马飞报钱谦益,一边率军急去救援。
他的两千部下,有五百霍山守备兵,虽然是守兵,但成军久,战力比陆文野部强不少;另有一千五百新招募的士卒,战力和陆文野部差不多。
赵潜知道新兵打不了硬仗,不过却可以壮壮声势。便令五百老兵在前,一千五百新兵在后,往定远杀来。
定远城南三十里的无名坡上,陆文野那件霸气的披风不见了,战袍上血迹斑斑,有自己的,也有敌人的。
翁长贤扶着那杆绣着“大明先锋陆”的大旗不放,那旗被箭矢射得皆是破洞。
“翁兄弟,汝死抱着破旗子做甚?”
陆文野冲翁长贤大吼。
“将军,这可不是破旗子,是咱安庆营的军魂。只要大旗不倒,安庆营便垮不了。
这话听得提气,陆文野赞道:“好样的,汝便给吾扶好了这杆旗”。
许尔吉瞅着无名坡上的那杆大旗,神色凝重。原以为消灭一伙杂兵,要不了多久。却没想到,对方伤亡近半,竟然仍在抵抗。
这个时代,战争的伤亡一般不大,但是刀砍剑劈,震撼力强。一旦十停中损失了一停,军心便会浮动;十停中损失三停,基本上都会崩溃。像浑河血战那样,伤亡大半仍死战不退的例子极少。
可眼前的敌人,虽然战斗力很弱,作战的意志却极强,打了半天,伤亡惨重,仍不崩溃。他不知道,对面的安庆营一大半都是罗教徒,罗教的教义,要求教友相亲相爱、团结互助。抛弃教友逃命的事,大......马下,丁之涣狼狈而逃。
许尔吉见状,越发相信来的是明军主力,不敢大意,下令解围列阵,打算与明军阵战。
赵潜自家知自家事,自己的部下看着多,能战的也就五百人而已。哪敢与清军阵战,率人马上了土坡与陆文野合兵,结阵防守。
“赵兄援手之情,小弟没齿难忘”,一见赵潜,陆文野激动得哭了。
“应该的,陆贤弟客气了”,赵潜嘴上谦虚,心里却暗爽。让汝小子狂,搞了一杆那么大的旗,还“大明先锋陆”,怎么着,还不是靠吾来救汝?
许尔吉很纳闷,对方兵马不少,看着似乎也精锐,怎么不敢和吾阵战,反倒跑到土坡上防守起来了?
试探性地令游击王奇、赵礼进攻。
一打起来,把许尔吉的鼻子都气歪了,原来对方只有少数能战的,其他都和刚才那支军队差不多。
下令全力进攻,可明军的战斗力虽不如清军,但数千人,占据土坡而守,清军一时也攻不下来,战场陷入僵局。
仗一旦打成僵局,兵少的一方会很吃亏。
许尔吉很不幸,他的兵少。钱谦益收到了赵潜的告急后,立即令王之纲、严孝勇尽速赶往定远,援救陆文野。这两支军队才是明军主力。王之纲部三千人原是清庐州绿营,正儿八经的战兵;严孝勇部虽只有一千人,却是跟随朱亨嘉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战斗力比王之纲部还高。
“督宪,您是主帅,坐镇后方便可,打仗的事便交于末将吧”。
“正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督宪不可轻赴险地”。
王之纲、严孝勇二将劝钱谦益留在后方。
“老夫虽然不懂打仗,但也明白主帅不努力、三军不向前的道理。圣上授予为山东河南总兵,令予领兵北上,这是何等的信任!岂有身为主帅,临战畏缩的道理?休得再言,予与诸君一起去。......此战若胜,予为诸君请功;若败,予便自刎于军旗下,决不让诸君独死”。
诸将苦劝不听,也只得带着老钱一起去。别说,老钱亲临战阵,倒确实让明军士气大振。
明军打得很猛。
王之纲率军压上,严孝勇直冲许尔吉的中军。
清游击王奇见战况紧急,率五百人来战严孝勇。王奇号称敢战,却不料严孝勇在军中以善射闻名。拉了个满弓,一箭射王奇于马下。王之纲亦阵斩了清游击赵礼,清军一时大乱。
陆文野和赵潜见主力赶到,也从土坡上杀出。犹以陆文野冲杀得最凶,死了那么多兄弟,想报仇。
这下,许尔吉再也抵挡不住,率军往北逃去。
此战若胜,予为诸君请功;若败,予便自刎于军旗下,决不让诸君独死”。
诸将苦劝不听,也只得带着老钱一起去。别说,老钱亲临战阵,倒确实让明军士气大振。
明军打得很猛。
王之纲率军压上,严孝勇直冲许尔吉的中军。
清游击王奇见战况紧急,率五百人来战严孝勇。王奇号称敢战,却不料严孝勇在军中以善射闻名。拉了个满弓,一箭射王奇于马下。王之纲亦阵斩了清游击赵礼,清军一时大乱。
陆文野和赵潜见主力赶到,也从土坡上杀出。犹以陆文野冲杀得最凶,死了那么多兄弟,想报仇。
这下,许尔吉再也抵挡不住,率军往北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