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蹴鞠大明》 第一章 故人之子 “你是陆九魁的儿子?”淮安府兰陵社的厅堂内,坐在首位的主祭狄云鹤望着厅内站着的杂役沉声发问。 杂役望之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清秀瘦弱的身体,显得与诸位常年蹴鞠的前辈们格格不入。他穿着的由社里分发的青布衣上,还笼盖着一层不曾拭去的尘土,那是早起收拾庭院留下的痕迹。 厅内坐着的都是主祭、教正、社司之类的话事大佬,这些人目光所及者,只是这个垂手肃立的杂役而已。行内人把蹴鞠的社团叫做圆社,圆社内的杂役叫做社工,那是圆社内最底层的存在。 少年杂役拱手见礼,朗声说道:“正是,不过家父十二年前就已去世,晚辈福浅未能尽孝先父。” 虽然在场的诸位虽然早已有了心里准备,但听到眼前这位少年亲口说出,还是十分震撼。震撼的不是还能与陆九魁陆府尉的儿子见面,而是震撼于陆府尉的儿子居然在兰陵社做社工!若不是碍于主祭在此不能随意喧哗,恐怕早就议论之声四起了。 陆府尉的儿子居然在兰陵社做社工!狄云鹤脑海里首先想到的,同样是这样一句话。十四年了,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再见到他的后人。当年那个颟顸可爱的小儿,已经出落的如此高挑了,只是可惜瘦了些。 明灭的光线使得狄云鹤沧桑的面容忽隐忽现,长居上位者的修养,使得他心内的波动没有一丝表现在脸上,他仍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问道:“唉,果然是你。当年九魁不幸离世以后,你和你娘便没了下落。社里也多次派人去你娘的宿迁老家寻访,终究无有所得。一晃十四年了···” 说道这里,狄云鹤露出些往事不可追的伤怀来,不过只是一瞬而已,他接着又用惯常的口吻继续问道:“你既回到淮安府,回到兰陵社来,为何不直接求见于我,为何做起了社工?今日我不是偶然见着,你还不知要做多久。陆府尉的儿子在本社做起了杂役一般的社工,这是在羞辱你先父的名望。” 狄云鹤最后的质问,甚至没有语调上变化,但那掌舵兰陵社十余载所带来的不怒自威的气场,是连社内二三号人物教正和社司也无法直面的。 若是这具身体的原先的主人,那个被四书五经所禁锢,恪守母亲教诲,立志此生不在碰蹴鞠的家伙在此,可能早已不知所措。 然而一切在半年前发生了变化。他原本是国家队功勋队长,两届亚洲最佳球员获得者,被誉为中国足球历史上最成功的留洋选手,以一脚标志性的任意球闻名中外。半年前,他在亚洲杯决赛中打入一粒任意球,绝杀对手后,被失去理智的客队球迷投掷的杂物砸晕。等他醒来时,发现来到了一个十七岁也叫做陆应青的少年身上,此时正是现代足球尚未兴起,古代蹴鞠繁荣鼎盛的明代永乐二十年。 此时的明朝与陆应青记忆里的有一些区别,明太祖朱元璋在定鼎中原以后,有感于在自己起事的过程中,江淮的的大商人们给予自己非常多的支持,所以并没有如同后世一般,制定出那些对于工商业的歧视性条文。 而在永乐靖难以后,政治趋于稳定,国力得到空前发展,商人的地位也十分高涨。晚明时繁荣享乐的景象,提前两百多年到来。 而最主要的就是整个国家对蹴鞠的狂热,上至天潢贵胄,下至平头百姓,都是这一运动的忠实拥趸。几乎每个州县都有职业的蹴鞠俱乐部,此时叫做圆社。陆应青来到的兰陵社就是一家在淮安府享有盛名的圆社,门人弟子不下一百来个,每天早起做杂务的社工就有二三十人。 陆应青穿越到这一世同名同姓的少年身上,父亲早亡,母亲也在不久前去世,临死前才交代陆应青的父亲是淮安府兰陵社大名鼎鼎的前任球头陆九魁。 陆应青这一世举目无亲,学业也十分的一般,指望靠科举出人头地是完全不可能的了。但他继承了这一世的身体,这一世的记忆,他身上流淌着的曾经淮安府第一球头陆九魁的血脉。当他知道这一切的时候,就下立宏愿:就让我陆应青,用现代的足球技法,来重现父辈往日的荣光! 可谁知他变卖了家产,不远百里的跑到兰陵社来的时候,才得知,这蹴鞠不是你想学就能学的,不交个二十两银子的拜师费,那是门也没有。陆应青变卖祖产而来的银子,一路上吃喝用掉了大半,剩下那七八两散碎银子连看也不够看的,无奈之下只能先从最低级的社工做起。 这一做就是大半个月,若不是被主祭狄云鹤发现,还不知要做多久。 “先父当年也是做社工出身的。” “但你可知陆九魁那时可没有一个得过府尉的父亲!” 能够踢正赛的子弟叫做校尉,这是圆社内的最高职称,校尉中的佼佼者,在每年一度的县社大会上会被授予县尉,每年不过数十人而已。而府尉则较县尉更高一级的存在,数量更加稀少,属于真正的凤毛麟角,一个县尉一旦被授予府尉的荣称,那便立刻可以享有巨大的名望与地位。 “主祭大人说的不错,不过也许不久以后,父亲就会有一个得过府尉的儿子。” 这番话再一次成功了震惊了在场的诸位,眼前这个少年虽说是陆九魁的儿子,但他不久前还在做着杂役一般的活计,连个见习球童还不是,现在说出这番话来,不得不让人觉得可笑。 兰陵社现役球头岑闻远,淮安府山阳县公认的强手,被评为县尉已经十几载,而升府尉也不过是最近两三年的事,由此可见多么的不容易。这不单单是球技高低的问题,还要圆社的势力、自身的背景、强大的人脉,甚至机缘等等一样都不少,才会有极少数人能在挂靴前荣升此阶。 陆应青的父亲陆九魁,便是当时淮安府首屈一指的府尉,兰陵社第一球头。可惜正当壮年之时却暴毙而亡,让无数支持者遗憾至今。 陆应青这小子看着斯斯文文的,说话倒是十分的混不吝,狄云鹤心中默念着,从这一点来看,倒是确实和他父亲当年有些相像。 “呵呵,有志向是好事,敢于说话也是好事,但是若没有实力兑现的话,那就是一句空谈,徒惹无聊之人讥笑而已。” 陆应青听得出来,狄云鹤还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为自己着想的,心中有些感激,说道:“主祭大人教训的是,但是应青绝不是好高骛远之人,也不是口出狂言之辈,有无真才实学,可请在场诸位先生考较。” “好!这才是陆府尉儿子应有的气魄。应青世侄,你若不嫌弃,到叔这里来学球。叔别的不敢说,但三年内升到校尉踢正赛,叔是可以保你的。”狄云鹤身后一个穿着红色短衣,看起来十分结实的中年汉子高声说道,语气里透着又遇故人的喜悦。 狄云鹤皱着眉,略侧过头训斥道:“闻远!厅堂之上,诸位老先生面前,怎可不告而言,肆意喧哗!” 中年汉子受了狄主祭的训斥,嘴角微不可察的撇了一下,并不十分在意,低声应是以后,仍然躲在狄云鹤后头对着陆应青挤眉弄眼,示意他刚才说的话依然有效。 中年汉子真诚热络的样子不似作伪,陆应青略一思索便恍然大悟,眼前这位就是兰陵社现任球头,主祭狄云鹤的大弟子岑闻远,立时说道:“原来是岑世叔,家母谈及当年往事时常说,世叔与先父当年是最要好的兄弟,岑、陆二人球场上配合亲密无间,大杀四方。晚辈每每听到此事,便不禁神驰向往。今日何其有幸,能让晚辈亲睹世叔风采,请世叔受晚辈一拜。” 陆应青一躬到底,方才又说道:“能拜在世叔门下学球,晚辈自然求之不得,不过此事还需主祭大人允肯。” 狄云鹤道:“我若不知你是陆九魁的儿子便罢,既然知道了,便无论如何不可让你再做杂役一般的社工。你现下父母双亡,想必生活艰难,一会儿到孙社司那里支取二十两银子··不是别的,社里一些心意而已。” 坐在狄云鹤右手边的社司孙自明,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光看那干巴巴的模样,倒是与狄云鹤有些相像。孙社司闻言没有说话,只是对着陆应青的方向略微点头,满是褶皱的脸上看不喜怒。 然而正当所有人都以为狄云鹤会顺势同意陆应青的请求,上演一出故人相见,拜为师徒,从此互相扶持共同进步的佳话时。 狄云鹤端起茶盏轻啜几口,脸色渐渐沉了下来,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你拿了银子便回宿迁老家去吧,银子虽然不多,但足以置办几亩田产,小心经营可保你衣食无忧。淮安这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岑闻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脱口而出道:“师父!为什么!这可是陆九魁的遗子啊!” 狄云鹤这次没有再训斥弟子的不告而言,只是冷冷的说道:“陆九魁遗愿,陆家后人不得再拜师学球!” 第二章 仍旧是社工 陆应青被狄云鹤这一记重锤砸的有些恍惚,他来淮安之前已经在心里预设了好几个方案,可还是没能想到父亲当年居然留下这么一句遗言!陆家的后人,从此不许再拜师学球··陆应青想不出为什么,他父亲当年可是淮安府的第一球头,豪门大户争先拥趸的风流人物啊。 父亲当真说过这句话,为何之前从来没有听母亲提到过呢?在陆应青前世的记忆里,虽然一直在老家攻读诗书,希望在功名上光耀门楣,但是还是有几次偷偷在外与同窗一道蹴鞠玩乐,被母亲发现后也都是拿学业为重的话头来教育的,为此小时候的陆应青还暗暗生过母亲的气。若是父亲当年果真留下过这句遗言的话,母亲没道理不把它拿出来说服自己,毕竟这是先父的遗言,具有无可违抗的约束力。 陆应青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发现在场诸人,除了喜怒不形于色的主祭狄云鹤外,其他人都是一脸的讶异与错愕。岑闻远更是目瞪口呆,难以置信,显然是和自己一样第一次听到这句话。 这个老头莫不是诳自己? 陆应青再一次拱手行礼,说道:“主祭大人见谅,您方才所说之言,应青还是第一次听闻,便是家母也从未说过,不知主祭大人从何得知,可否示下。” 狄云鹤的回答倒是十分的光棍与直接:“你父亲当年临终时告诉我的。” 岑闻远忍不住道:“师父,弟子与九魁是多年至交好友,九魁去世前弟子也曾多次前去探望,未曾听过他有过这方面的意思。况且前些年咱们也派了好几拨人去探访九魁的后人,那时师父您也没和弟子说过九魁还有这句遗言啊。” 狄云鹤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岑闻远,淡淡的说道:“九魁去世时我已是兰陵社主祭,他若有什么遗愿自然要告诉我。咱们和陆家后人十几年未见,你又不是陆家至亲,平白无故的和你说这作甚。”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狄云鹤不再理睬岑闻远,而是望着陆应青道:“你父亲的神位就在社里的祠堂内,一会儿让你岑世叔领你去祭拜一下,那毕竟是当年淮安府公认的第一球头。十几年了,社里再也没有出过这样一位强手。” 陆应青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加入兰陵社,沿着他父亲当年的脚步奋进,这是他一切设想的前提。这并不是说兰陵社有多么的顶尖,实际上陆应青来时也已经打听过,今日的兰陵社虽说还是淮安府山阳县的一支强社,但早已不复往日的荣光。 而是说只有加入这里,才能继承他父亲遗留下来的人脉与资源,才能在这个陌生的时代里,以最快的速度踢出名堂来。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是,本该成为他助力的父亲的遗产,却成了禁锢他的沉重枷锁。 “扑通”一声,岑闻远绕到狄云鹤的面前来,跪下恳求道:“师父!弟子不知道九魁是在什么情况下说出这番话的,但弟子猜想九魁一定是一时糊涂才这样说的。他自己就是个视球如命的人,怎会忍心剥夺亲生儿子踢球的机会。若是九魁今日在此,肯定也会收回之前的话的。” “是啊,主祭大人。九魁想是说着玩的,不能当真啊。我看应青这孩子不错,是个可造之材,咱们也不用刻意优待,就让他从见习球童练起,日后能不能练出来,全看孩子自己的命数。主祭大人,你看如何?”坐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教正朱永进,见状可开口劝道。 朱永进是个大腹便便的胖子,一副富家翁的打扮,满脸的肥肉,见谁先笑三分,不像个主管比赛、训练的教正,倒像个长袖善舞的商人。他自打知道陆应青是陆九魁的后人后,便频频的含笑点头示意,与坐在他对面不苟言笑的社司孙自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岑闻远闻言也不住的点头,说道:“今日陆应青若是被我兰陵社拒之门外,明日淮安府哪个圆社还能收留,这孩子恐怕要就此沉沦。这毕竟是陆九魁在世的唯一后人,还请师父三思啊。” 狄云鹤还是丝毫不为所动,说道:“除非陆九魁今日能站在我面前,告诉我收回那句话,否则还是不可。” 不行,我不能走!陆应青心中默念,岑世叔说的不错,今日我若是被兰陵社拒之门外,日后再想进任何一家圆社都千难万难了,一定要想办法留下来。父亲说不让自己学球,陆应青无法考证这句话的真伪,更没有资格提出质疑,这不会帮助他留下来。 不让陆家后人再学蹴鞠,不让陆家后人再学蹴鞠。而这兰陵社就是学球、踢球的地方,不然为何要进兰陵社,就是社中不再上场的主事,也是从挂靴的子弟上挑选出来的。不学球怎能进兰陵社··咦,是了,还有一类人既在兰陵社,又不违背父亲的遗愿,陆应青眼前一亮,绕了一圈又回到了起点。 想通了关节,陆应青看向主位上年逾花甲的主祭狄云鹤的眼神里,又恢复了之前的从容,他说道:“狄主祭,请问家父当年留下的遗言,是否是‘陆家后人再不可拜师学球?’” “不错,虽然老夫也未必认同,但你父亲当年确实是这么说的。”说到这里,狄云鹤叹了一口气,第一次露出慈爱的神情,像是一个长辈再向晚辈讲述一件无可奈何的事情,他放缓了声调,温声道:“应青啊,若不是你父亲当年这样说,我又有何理由将你拒之门外呢?便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只要品行端正,不缺胳膊少腿的,我们也是欢迎的,更何况你还是故人之后呢?” “狄主祭所言极是,应青也十分理解。但父亲说的只是陆家后人不可再学球,我在社中并不学球,主祭大人没必要赶我走啊。” 狄云鹤收敛起笑容,严肃道:“你想说的是,既进我圆社,又不学艺?祖师爷留下的规矩,这是万万不可的。” “应青自然不是游手好闲吃白饭之人。” “那你有何理由留下来?” 陆应青掸了掸衣袖,飒然一笑,道:“应青仍如前日一般,做一名社工即可。” 第三章 两个偶像 “应青,你也不要怪师父,他虽然说以后再不许你对社里的人提及你是九魁的儿子,不过那也是气话而已。你毕竟就是陆九魁的儿子,说与不说,那是谁也无法改变的嘛。” 岑闻远领着陆应青走在兰陵社的庭院内,还不忘为师父狄云鹤辩解几句。 在陆应青提出要继续留在社里做社工的时候,虽然岑闻远十分替其感到委屈,但仔细一想,这确实是当下能留在兰陵社的最好办法,只要能留下来,其他的都可以慢慢来。 然而即使是这样,刚开始固执的狄云鹤还是不肯应,不过最终还是在球头岑闻远、教正朱永进,还有社司孙自明的联名恳求下,还是勉强答应了。不过他给陆应青定下了两条规矩,第一是不许他向别人透露自己是陆九魁的儿子;第二是不许任何人教他踢球。 这两个条件基于的前提是,陆应青只能是一个社工,没有任何向上奋进的可能。当一个做杂役的社工,确实没有违背陆九魁的意愿,可也意味着没有资格拜师学球,更别提上场比赛了。 陆应青看着打头走着的岑闻远,心中多少有些感动。这位放在后世就是一家豪门俱乐部的队长,冒着被俱乐部主席处罚、冷藏的风险,力保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临时工。只因为这个临时工,是自己已经去世的故人之后。 从头到尾这件事只有付出,没有收益。保下陆应青,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的好处,反而可能是甩不掉的麻烦。到现在岑闻远还一边安慰陆应青,一边替师父开脱,免得陆应青记恨自己的师父。 这是一个以仁义作为自己行事标准的古人,陆应青给岑闻远做了这样一个判断。 岑闻远不希望自己记恨他师父,这对他和自己都没有好处,陆应青不是从前那个读书读傻了的十六七岁的少年,自然明白这一点。闻言说道:“怎么会呢,说起来狄主祭还是我的偶像,在老家时,好球的人没有不传诵他当年的事迹的。” 岑闻远奇怪的看了一眼陆应青,道:“偶像?” 陆应青看着岑闻远疑惑的表情,就知道自己不小心冒出了一个新名词,忙解释道:“就是崇拜的对象,当一个人喜欢另一个技艺比自己高很多的人时,就会把他看做自己的偶像。” 岑闻远笑道:“这么说起来,师父也是我的偶像了。他老人家当年可是十八岁便升了校尉,二十二岁做了球头,二十三岁就升了府尉,辅佐过两代主祭,还受邀去大内表演过。虽然如今早已不再下场踢球,但江北的同道中人提起来,还是人人都要尊称一声狄公的。” “还有另一个偶像,便是你父亲了。我和他虽然是同辈,但他出道比我早,球踢得好,人也十分的潇洒,当年捧他的人可是排队都排不上的。” 在陆应青这一世的记忆里,父亲的形象已是十分的模糊了,想来他若是能赶上自己那个时代,这个球技与颜值结合的父亲,想必也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巨星吧。 “听娘说,世叔和父亲当年是社里风头最盛的两个校尉,淮安的圆社里没有挡您二人锋芒的。” 岑闻远哈哈一笑,摆摆手道:“那其实都是后人附会的,我那时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就喜欢跟在你爹后头混,赢过不少人,也惹不过不少事。不过从你爹那里学到不少本事是真的。”岑闻远说到这里,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可惜师父严令,任何人不能教你学球。” 这确实是一个不小的问题,他前世是一个踢了近千场比赛的职业球员,穿越过来以后也保留了前世的经验、意识和现代足球的知识体系。但蹴鞠毕竟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古代体育运动,它的规则、技法和现代足球迥然不同。陆应青虽然两世为人,但也对其中的门道两眼一抹黑。 这个时代的圆社一把手,称作主祭,在社内拥有绝对的权威,只要是社内的子弟,就很难违背他的意志。 陆应青不能拜师学艺,这个问题眼下还无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过比不能拜师学艺更重要的是,陆应青眼下没有身份,没有资格代表兰陵社出赛。不能出赛,意味着陆应青很难直观的体会到大明朝的蹴鞠究竟是个怎么回事,更别提以此混出个名堂来了。而长时间的缺乏正式的高水平的对抗,陆应青很可能连已经掌握的现代足球技法也要退化,尤其是在这一世的身体十分瘦弱的情况下。 所以陆应青郑重的对岑闻远说道:“世叔,能不能想法子让应青踢几场球?” 岑闻远以为陆应青还是念念不忘拜师学艺的事,不由的有些心疼,对于一个视球如命的人来说,不能拜师学艺是多么的残酷,但心疼归心疼,师命是无法违背的,只得歉声说道:“眼下还不行,毕竟师父严命不··” “世叔想差了,我自然不会违背狄主祭的严令,我是说能不能踢上几场球。” 岑闻远微微一愣,随即便明白过来:一般人看来只有拜了师才算圆社正规子弟,才能获得见习球童、待选球童、准尉、校尉之类的称号,才有可能被安排上场。这是显而易见,人人遵守的规矩,但从来没有哪一条社规明确规定,不拜师就不能上场,而且狄主祭只是不许他拜师,可没有直接说不许他上场踢球。 这小子又是在钻空子,从这点上看倒是和他爹当年十分相像,都是机灵的很。不过这倒是不失为一个法子,他略一沉吟,道:“这个好办,只是暂时不宜让师父他老人家知道,你先歇息几日,我来替你安排。” 两人说话间来到一处大校场旁的小院外。兰陵社所在的宅院,据传是前朝时蒙古人的一处府邸,洪武皇帝恢复中华以后,蒙古人被赶回了漠北老家,这处宅子也几经辗转,最终归到了兰陵社初任主祭的手中。 宅子占地颇广,又经过几十年的改造,院内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校场。陆应青眼前的这一处,便是其中较大的校场,是兰陵社中一线队的校尉们所用的。 岑闻远在城内另有住处,不过他一般还是喜欢住在社里。他指着这处小院说道:“你以后便住在这里,我会给社里的人打好招呼,不会有人来支使你做杂务的,你只管安心的住着,先歇息几日再说。”说着扯开嗓子朝里头大声喊道:“王朝绪!快滚出来,给你介绍一个兄弟!” 第四章 一球未得 岑闻远不愧是兰陵社的第一球头,声若洪钟中气十足,霎时间惊起一片栖鸟。他喊完以后,也不等那个叫作王朝绪的家伙出来迎接,而是径直的进了院子,仿佛回到院子来就喊一嗓子是种习惯一样。 等落在后头半步的陆应青刚刚夸过门槛,就看见从堂屋内走出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穿着绿色待选球童社服,见了岑闻远躬身见礼:“见过总教习!” 岑闻远不单单是兰陵社第一球头,还是身兼总教习一职。 陆应青见这位王朝绪走路颇有章法,下盘也很牢固,知道他的基本功也是十分扎实的。拱手说道:“在下陆应青,见过王兄。” 王朝拱手回礼,道:“原来是陆兄,幸会幸会。” 岑闻远见这两人还没轮到他介绍,自己就先叙上了,倒省的自己一番口舌。他将两人叫到一块说道:“这位陆应青,是我侄子,以后就住在咱们院子了。他现在名义上虽然是个社工,但实际上··是那个··嗯··反正就是和别的社工不一样,这个我不说你也懂,可不准仗着来的早就欺负他,否则仔细你的皮。” 王朝绪连道“不敢。” 陆应青朗声道:“在下行六,王兄日后叫我六郎即可。” 岑闻远转头对着陆应青,语气要温柔多了:“这和王朝绪,现在在社里头是个待选球童,人倒是懂事,球技也还算马马虎虎,我带在身边没事照应照应。好像比你虚长两岁,以后若是不在社里,有什么事尽管找他。” 这个王朝绪按照以前来说,就是师徒关系。但现在岑闻远不单是社内的第一球头,还是全社的总教习,社里所有准尉以下的子弟都归他训练,也就不存在单独收某一个人为徒的关系。 但全社名义上需要他教习的子弟将近两百人,他肯定是顾不过来的。只能从中挑选一些资质不错,比较有潜力的年轻人着重培养。形成一种更加牢固的“师徒关系”,也可以算作是岑闻远的嫡系部队。 要知道在这样的社团中,师徒关系是一种重要的天然利益联盟,徒弟需要师傅为其保驾护航,而师傅同样需要弟子的鼎力支持。眼前这位王朝绪看起来来球技不错,否则也不会得到实质上“关门弟子”的待遇。 陆应青笑道:“王兄年纪轻轻便已荣升待选,可见也是有为之人。在下初来乍到,日后还望王兄多多提携。” 陆应青这几天也了解了一些这个时代球员等级划分,大致上和后世相差不多。一线队主力称作校尉,替补和预备球员称作准尉,准尉以下叫做球童,球童又分见习和待选两级。这些划分并不完全按照年纪,一个球技出众的天才可以在很小的时候就被提拔为校尉,譬如兰陵社现任部署狄云鹤,十八岁便升上了校尉。而同样的,二三十岁还被称作的球童的,也大有人在。 这新来的瘦高个眉清目秀,谈吐得体,身为岑总教习的侄子却不摆架子,倒还十分客气,让王朝绪有了几分好感:“侥幸侥幸,全是岑总教教的好。陆兄年纪更轻,日后有了岑总教的悉心教诲,便是升校尉,也是指日可待的。” 陆应青道:“哪里哪里,咱们共同进步,共同进步。” 岑闻远不耐烦这毫无营养的互相吹捧,道“行了,别在这闲扯淡了。王朝绪,你把你屋子里收拾一张床铺来。六郎,杨总督那里今晚邀我去踢场球,实在推不开,现在要去准备了,不能多陪你了。你行李还在孙社司那,待会我让人给送过来。你先歇息歇息,别的等我回来再安排。” 岑闻远身为府尉一级的大咖,是淮安府权贵争先追捧的对象。此时顶级的权贵人家,除非是特别重要的比赛,否则是不屑于去公共的球场上,和那些平头百姓一块看球的。基本都是在家里自己起几座校场,邀请一些有声望球员到家里来现场表演,性质和后世的戏班子进大户人家唱戏差不多。 不过在全国上下都十分痴迷蹴鞠的情况下,球员的地位普遍要高很多。像岑闻远这样顶着兰陵社第一球头、又是社里的总教习的府尉,一场表演赛下来,所获赏银是非常可观的。 陆应青道:“今日之事多亏了岑世叔。” 岑闻远毫不在乎的摆摆手,道:“这种小事不足挂齿,你不必记在心上。嗯,院子里还有两个社工叫做何大和张三,一会等他们来了,王朝绪你帮着介绍介绍,就说六郎是我侄子,千万不能给他安排什么活。行了,其他的就没什么了,我走了,你们俩熟悉熟悉。” 岑闻远风风火火的来,又风风火火的走了。陆应青这才有机会好好打量一下这个小院子,院门对面有三间堂屋,两侧各有厢房,并无什么奇怪。只是院子中间立着一架高大的球门,光看高度,差不多有后世的球门两个高,两根门柱上方有一道球网,中间开着一个比足球大不了多少的网洞。 王朝绪指着那处网洞,道:“陆兄,那便是风流眼了,咱们圆社子弟的荣华富贵,全从这里得来。” 陆应青收回目光,笑道:“圆社江湖雅气多,风流富贵事如何。王孙公子须请踢,少年勤学莫蹉跎。” 王朝绪道:“不错,这确是咱们圆社子弟的真实写照。若是有朝一日能成岑总教那样,踢成了淮安府屈指可数的府尉,那王孙公子也得捧着咱们。” 这句诗还是陆应青原本的灵魂,念书时看到的,除此之外他对古代的蹴鞠毫无了解,所以他诚恳的道:“不瞒王兄,在下对蹴鞠一道实属门外汉,讲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的,看到货真价实的球门。” 王朝绪奇怪道:“陆兄难道不曾学过球?” “不曾”陆应青习惯性的摸了摸下巴,不过这一世年方十七岁的他,那里还是光秃秃的一片:“实际上,我对球赛的规矩也不甚了然。” 王朝绪虽然奇怪,为什么岑闻远的侄子是个蹴鞠的门外汉,但还是为期讲解道:“这种是有球门的踢法,说起来也简单的很。球门两侧各有五人,开赛后,在球不落地情况,将球踢过风流眼便得一筹,终场后筹多者胜。” “以王兄之才俊,想必每场比赛都多有斩获吧。”陆应青后世长期与各种足协官员、媒体记者等打交道,这惠而不费的恭维几乎是随手拈来。 “陆兄谬赞了,说来惭愧的很,小弟自升入待选以来,还未曾斩获一球。” 第五章 十五世纪的直男癌 这下陆应青倒是真有些奇怪了:“咦?以王兄之才俊,又是岑世叔之关门弟子,为何连一球都不曾斩获,其中莫非有什么隐情?” 王朝绪道:“此事说来话长,请陆兄进屋坐下后,咱们再慢慢叙谈。” 陆应青道:“好,王兄请。” “陆兄请。” 堂屋不大,装饰也简单的很,除了几副桌椅外,墙面上挂着一张画像,似乎是祖师爷之类的人物。画像底下的长条几上摆在一排各色蹴鞠,两面墙壁上还贴满了锦旗一般的东西。除此之外,一般人家厅堂内有的插花、瓷瓶、香炉、古董架等等一概没有,整个房间洋溢着一种浓郁的十五世纪直男癌的装修风格。 两人坐下后,王朝绪大概也感觉到屋内缺乏美感,与岑闻远兰陵社第一球头的身份似乎不那么匹配,道:“这个,师傅他老人家醉心球技,对这个··嗯,不太在意。” 陆应青道:“不妨,我也不太在意。还是请王兄讲讲方才之事。” 师傅不在场以后,王朝绪说话还是很客气,讲道:“正如我和陆兄所讲,这种有球门的比赛,双方各派五人上场,分居两侧,称之为左右军,以将球踢过风流眼比较胜负。球场上各有分工,但只有球头才有资格踢这最后一下。兄弟我资历尚浅,并不是球头,自然不曾有斩获。” 现代足球虽然也分场上位置,进球的责任一般落在锋线球员身上,但时机合适的情况下,任何人都是有射门的权力的。甚至在比分落后急需进球的时候,守门员参与进攻都是很常见的。 像王朝绪所说,此时的蹴鞠场上,只有球头一人才能射门,这倒是大大出乎了陆应青的预料,道:“原来如此,但是那球又不能落地,而且只有球头才能打最后一下,那其四人岂不是只能永远充当绿叶,没有出头的机会?” “充当绿叶?”王朝绪道:“这个说法还是第一次听说,不过倒也贴切的很。场上除了球头外,还有两个守网和两个挟球,虽是充当这个绿叶,但也是不能少的。陆兄在外头也是见到的,那个风流眼高居两根球杆之上,眼又不比球儿大多少,一般并不是每次打门都能过眼的。若是撞了网,撞了杆,那左右守网就要将球兜住,不使球落地,不然便会先失一筹。” “守网再将球踢与挟球,挟球得球后,再寻机踢与球头,或是传到脚面,或是传到半空,或是力道大些,或是力道小些,也是大有讲究的。球头待球踢来后,找好角度,再作打门。” 陆应青越听越觉得好像有些似曾相识,待王朝绪说完以后,忽然脱口而出道:“那不是和排球差不多么?” “排球?那是什么?” 陆应青知道自己无意间又说了一个后世的新名词,忙道:“也是一种,嗯,这个球类运动,规则差不多,不过排球是用手打的,我读书时无意间从书上看到过。” 王朝绪笑道:“用手打的球?那倒有意思的很。” 王朝绪说着起身到屋内拿出一只蹴鞠来,递给陆应青道:“陆兄请看。” 陆应青接过来一看,这只蹴鞠像是牛皮缝制的,入手感觉比后世的足球稍轻,体积倒是差不多。用手按了按以后,惊奇的发现,这个时代蹴鞠居然也是充气的,里面不知道是什么内胆,但是外面是用一块块裁剪好的牛皮缝制的,缝制的针脚依然清晰可见。牛皮一共十二块,比起后世机器裁剪的球皮来说,并不是十分的规则,其中一块上绣着一个篆书的“万字”。 陆应青自打入那粒绝杀进球,被客场激进的球迷投掷重物打昏导致昏迷以后,半年多来还是第一次碰到足球,虽然这是一个和现代足球有些区别的古代手工缝制球,不由的有些脚痒。 王朝绪十分的善解人意,见状说道:“陆兄何不到院中一试?” 两人重新来到院内,见此时有两个穿着和陆应青一般制服的少年,正在收拾庭院,想必就是岑闻远说的何大与张三。两人见了王朝绪出来,纷纷立定行礼。王朝绪又向这何大张三介绍了陆应青,听说是岑总教的侄子,又赶紧向陆应青行礼。 陆应青满面笑容,一一回了礼。 站在那具高大的球架下,陆应青并不着急试球,决定先看看这时的准职业球员是个什么水准,便道:“能否请王兄先行演示一番?” 王朝绪也不含糊,接过来球来,先用脚面颠了两下球,待第三下球颠至半人高时,王朝绪忽然侧过身来,拉开架势深吸一口气,用一种类似于齐达内天外飞仙的身法将球高高踢出。 只见那只蹴鞠迅驰而上,直奔风流眼而去,可惜最终却没能过眼,球打在网上落了下来。王朝绪并不懊恼,把落下的球用脚面一垫,待球重新弹起后,不做调整,又将球重重踢出。 这脚球势大力沉,重重的砸在了球网的横梁上,因为来势极快,所以反弹后的球速丝毫没有减弱,越过王朝绪头顶朝堂屋内飞去。王朝绪因为刚才抢救第一下那个落球,站位十分的靠前,这时若要转身再救第二球时已经是来不及了。 正当所有人都认为这球必定要落地之时,只见一个青影闪过,向后急奔数步,等他赶到落点时,蹴鞠才刚刚落到眉眼处。陆应青前世踢了近二十年的职业足球,对于落点的判断还是相当准确的,可惜在他想用一个漂亮的内脚背稳稳的将球卸下时,并没能成功,高速运转的蹴鞠所带来的巨大冲击力差点让他摔了一跤。 不过陆应青还是十分高兴,至少自己的意识和大局观还在,至少自己的基本功没有因为穿越而丢失太多。只要有计划的系统训练,不能说完全恢复到前世的水平,但至少应付此时缺乏对抗的蹴鞠比赛应当是没问题的。 第六章 都是蒙的 王朝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这个号称从来没有学过一天蹴鞠的家伙,居然有这么好的身法和意识。好在最后没能把球给接住,要不然王朝绪觉得这几年来算是白学了,连个社工都不如了。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陆应青:“陆兄··端的好身法。” 陆应青看王朝绪的样子,就知道他一定对自己之前说的话产生了怀疑,不过这玩意也没法跟他解释,总不能跟他说:“我一世虽然没碰过球,但是我上一世好歹也是个球头啊。” 只得笑着摸了摸鼻头,道:“这个,嗯,纯属巧合,你看,这球还是落在地上了。” 王朝绪一脸我才不信你的鬼话的表情,道:“单凭陆兄看落球的功夫,没个十年八年的怕也是练不出来的,若是那一脚将球兜住了,别得不敢多说,在校尉里头踢个正选守网是不在话下的。” 陆应青没想到这一手秀的居然有这么高的评价,看来自己好好练练,在这大明朝的蹴鞠界还是很有前途的,可惜那个狄主祭严令不许自己学球。 “呵呵,王兄过誉了,都是蒙的,都是蒙的。” 王朝绪认真道:“别的都可以蒙,但是眼力这种东西是没法蒙的。这两位也是社工,同样的一天球也没学过,但他们无论如何是不可能看得那么准的。”说着对站在一旁的何大张三说道:“刚才那一脚,若是你们在陆兄的位置,能一下子看出球要落到那里,并且及时赶到么?” 何大和张三连连摇头:“小的们在兰陵社也有年头了,有幸也看过岑总教他们的比赛,像王待选刚才的那球,就是正选的校尉尚且不敢说一定能看准,小的等自然更是远远不及的” 王朝绪点点头没在多说,但那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看吧,这东西是蒙不出来的。 陆应青苦笑着摸了摸下巴,看来这件事没个合理的解释,恐怕进小院的第一天就要被怀疑了。 “这个实不相瞒,在下在家乡时,读书之余也曾常常和三五好友一块踢球玩乐。说来也奇怪,在下别的都差点意思,就是预判还算能拿得出手,十回也能猜中个七八回。不过这都是市井小儿见的瞎闹,正经的拜师学球是没有的,踢的也不是这种飞来飞去有球门的比赛,这点并不是欺瞒王兄。” 此时蹴鞠之风盛行,除了像王朝绪这样的职业球员,平常百姓也经常踢球为乐。但是普通人家没有圆社这样的条件,也很难找到标准的有球门的场地,更不可能像职业球员那样玩整场不落地的高难度比赛。基本都是找一块相对平坦的空地,然后一群人随意踢着玩。有点类似于现代足球起源前,欧洲那些自发的无规则的足球运动。 这种游戏在淮安街头也随处可见,并不稀奇。虽然如此准确的预判落点需要大量的比赛经验,但也不排除有些人天生就有这方面的天赋。 王朝绪抱起蹴鞠,和陆应青一起又回到球门架下,说道:“陆兄,咱们圆社子弟功名富贵终究要从这处风流眼得来,你天赋那么高,又有一点底子,何不来试试?日后拜了师,你脚法比别人好,说不定教正一开始就让你当球头。” 陆应青接过球来,用手掂了掂,道:“王兄,这只蹴鞠与我在家乡所用的,差别甚大,估计脚法与力道也不尽相同。” “不错,蹴鞠毕竟是由人手缝制,各人与各人的手艺不同,各地与各地的做法不同,材料上也大相径庭,表皮、内胆、甚至缝制手法各有不同。有的偏轻,有的偏重,有的凹陷,还有的膨胀不园,这就导致了蹴鞠的千差万别。不过踢的多了,还是摸到一些关窍。“王朝绪说着又将蹴鞠取回,放到脚下,说道:“我试为陆兄演示一二,虽然技艺浅薄,但也可以从中看出一些基本的脚法。” 王朝绪先是轻巧的将球挑起,先是用右脚不断的颠球。 陆应青注意到王朝绪颠球的脚法和后世差不多,都是用正脚背去触球,使颠起的球又一个明显回旋。 不过此时的颠球只是射门前的一个基本的准备,王朝绪在将球颠至一个合适的高度,扬起右脚把球踢出,球打在球网上没能命中。 王朝绪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没敢在发力,球打在球网上落下后,王朝绪很轻易的将球接住,一番调整后再度打门。这一次打在球洞边沿,虽然还没进,但已经很接近了。在王朝绪第三次尝试时,褐黄色的万字蹴鞠终于洞穿了风流眼。 场边传来一声惊呼,何大跑过去将球捡起,走过来说道:“王待选真是进步神速啊,三脚便进球了,这要是在比赛场中就得分了呀。王待选这样用功,想必不久之后岑总教也要安排你踢球头了吧。” “三脚才进实在侥幸的很,要是在比赛场空拍就没这好运气了。” 何大道:“诶,不能这么说,这归义社的年轻子弟是中,王待选球技也是了得的,要不然岑总教也不会将你待在身边的嘛。” 王朝绪为人十分和善,纵然是比自己低了两级的社工,也没有任何颐指气使的神气。待何大走后,王朝绪又对陆应青耐心解释道:“正式的比赛中,得球的一方只有三次攻门的机会,三脚之内将球打过风流便可得一分,若是三脚之内不能打进,则判给对方重新开球。所以能不能将球在三脚之内打进,是衡量一个球头的重要标准。说来不怕陆兄见笑,今天确实是运气好,平常至少都要四五脚的。” 说着王朝绪又细致的给陆应青讲解起一些基本要领,完全没有避嫌藏私的意思,也不知道是得了岑闻远的授意,还是古人都这样的磊落,总之让陆应青十分的感动。 到了陆应青颠球的时候了,一下两下三下四下··刚刚拿起扫把的何大嘴巴张的几乎能塞下一个鸡蛋,他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和自己穿着同样制服的社工,能这么顺畅的颠球。 五下六七··陆应青深吸一口气,喝道:“走你!” 何大刚刚积累起来的崇敬之心,很快的就荡然无存,球飞到半空中就落了下来,甚至连球网也没碰到。 第七章 球技的觉醒 傍晚的时候岑闻远回来了,脸色不太好,不知道是不是在总督府有些不愉快的经历。 兰陵社在陆应青父亲陆九魁的时代,在淮安府是首屈一指的豪门球社,但近几年来不知什么原因下滑的厉害,虽然还是大家公认的强社,但已经不再是那顶尖的一两个了。 岑闻远虽然心情不大好,但也没有乱发火,按部就班的考较了王朝绪的晚课。陆应青看了一会儿,虽然都是一些颠球、运球、控球之类的技术动作,但还是从中领悟到不少蹴鞠的基本法门。 王朝绪完成的不错,岑闻远的心情稍稍好些,也没有多说什么,反而将陆应青叫过去宽慰几句。他看得出来这个老哥儿们的儿子,对蹴鞠还是有很大兴趣的。脑子好使,谈吐不俗,仪表也不错,若是好好培养是个好苗子。 可惜师父狄主祭严命,不许任何人教陆应青踢球,否则就要将其赶出兰陵社。 对于师命,岑闻远一时也没有太好的法子,只是叫陆应青多和王朝绪走动。师傅不许任何人教陆应青踢球,这是岑闻远无法违背的,但是两个小孩子之间玩耍,交流一些心得,那是谁也无法控制的。 用罢晚饭后,天已经黑了,这个年代没什么娱乐活动,读书人若是发奋读书的话可能有挑灯夜读的习惯,但是圆社的子弟是绝对不可能挑灯练球的,这个对于普通人来说还是太过奢侈了。 入夜后没什么事的话基本都早早的睡了,陆应青和王朝绪住在东厢房,何大与吴三住在西厢房。 两个人一天的相处下来,对对方的印象都还不错,在这个小院里,岑闻远是高高在上的授业恩师,何大与张三是地地道道的社工,这三人与他有一种天然的界限。陆应青则不一样,虽然名义上也是个社工,但却是岑闻远的侄子,论亲疏关系甚至还要在他前面,但为人很客气,年纪相仿,兴趣相投,说话又很有见地,是一个可交的朋友。 陆应青也感觉王朝绪人不错,基本功扎实,还不藏私,不是那种斤斤计较小心眼的人。 这位后来一手缔造了现代足球,并使之风靡整个大明的足球教父,第一次遇到了他后来事业上最重要的副手。 第二日陆应青早早的起了床,来到小院外的大校场上跑步,后世的陆应青在球场是以体能充沛,跑不死闻名的,在37岁将近退役的情况下,还在能在小将们都踢到抽筋时满场飞奔。 而这一世身体实在是太差了,几乎是手无缚鸡之力,自己不知为何依旧继承了不少上一世的技术,不过体能是绝不可能带来的。此时的蹴鞠虽然是双方各占一块场地,没有身体对抗的纯技术性较量,但没有体能做支持的话,再好的意识也是没法做好技术动作的。 陆应青哼哧哼哧跑圈的举动,引起了王朝绪等人的注意,觉得很有趣便也加入了进来。岑闻远出来看了一眼,没说什么,又回到院子里,钻研他的射术去了。 除了上午有计划的体能训练,陆应青基本上下午的时间基本都耗费在球门架附近。 王朝绪告诉陆应青,不久后他所在的兰陵社待选乙字队要有一场比赛,到时候可以带他一块去见识见识。 于是这些天陆应青让王朝绪,带着自己去看了看实际的比赛场地,又听他讲了兰陵社待选乙字队队员、打法、战术上的情况,抽空又摸了对手的底,一个牛刀小试的计划,正式在脑海中成形。 回来后陆应青开始一种怪异的训练,虽然在其他人看来,陆应青每天早上那些奇奇怪怪的和身体较劲的举动已经是十分怪异,但这一次还是让王朝难以理解。 陆应青把球放在边线之外,接近球员休息区的地方练习打门,而且还是在球放在地上的情况下。一连几天,陆应青除了按照正常的蹴鞠规则练习凌空打门外,就全部在死磕这一个点。 刚开始陆应青十脚连一脚都进不了,到后来却进步神速,十进二,十进五,十进七,甚至在比赛前一天,陆应青达到了十球全进的惊人成功率。 三月十六日,是全淮安府待选球员之间比赛的日子。 比赛的场地在离兰陵社不远的一块公共球场内,叫做“醴泉鞠室”,说是鞠室实际上就是开放的露天场地,里面分割成几处大小不一的校场。 陆应青和王朝绪赶到的时候,醴泉鞠室内已经是十分的热闹了,王朝绪的队友也都到了。兰陵社社内见习球童有近百人,待选球童也有四五十个,这些人基本上五六个人一组组队,按甲乙丙丁排序,王朝绪在的就是兰陵社待选乙字队。 淮安府内各大小圆社定期都会举行比赛,一般而言都是校尉对校尉,每月逢五日举行,称作正赛;待选对待选,每月逢六日举行,称作次赛;见习对见习,每月逢七日举行,称作童赛。 这时的童赛、次赛按照后世的标准都属于友谊赛的性质,没有锦标,没有积分,踢一场算一场,没有什么东西可累积。但是各个圆社依然很重视,这毕竟是青年才俊们有实战锻炼的机会,也是考察球员们能否升上更高一级梯队的重要标准。 准尉比较特殊,属于校尉的替补,需要随时顶替主力出场,没能上场的会在正赛结束踢补赛,依旧没能轮着上场的,就只能第二天去踢次赛了。 金茂德就是一名新晋准尉,也是今天兰陵社待选乙字队的球头兼部署,他负责今天和比赛相关的一切事务。此时正在做比赛前的最后动员:“今天归义社的那帮狗娘养的,居然派了个丙字队来糊弄咱们,他娘的攀上几个大户就不把咱们放在眼里,待会都给我打起精神,干他娘的。” 每逢比赛的时候除了上场的球员外,都会有好些社工带着茶水、蹴鞠、毛巾、备用衣物等等,来做一些辅助性工作。陆应青穿着一身社工服,两手空空大大方方的跟着何大张三他们一块混了过来。 一般到了最后部署战术、分配任务的时候,无关人等都要回避的,不过陆应青不吃这一套,毫无一个社工的自觉,也凑了上去,便听金茂德道:“癞头、二狗你们两个还站前头守网,都给老子仔细些,把落下来的球都给我兜住了!张有弟你今天还是挟球,注意捡漏。朝绪,你脚法好,待会这最后一下你来传,多给高球,不要太快,多看我眼色行事。行了,旁的也没啥好说的,上场吧。” 众弟子轰然应是,齐齐大喝一声,便准备上场。金茂德猛地一转身,没想到身后还站着一个人,不由的吓了一跳,喝道:“什么人!” 陆应青本来也不是偷听,笑道:“自己人。” 金茂德瞅了一眼他眼前的标志,知道是自己社里的社工,皱着眉斥道:“你鬼鬼祟祟的躲在我后头干什么?” “哈哈,偶然路过,有几句话要和金准尉交流交流。” 金茂德一脸不耐,道:“你一个社工懂得什么,老子马上要上场了,没空听你啰嗦。” “诶··也不急在这一时,金准尉听听无妨。像你刚在所言,两个守网都在网下拦截,虽然能保证过网的进球不至落地,但站位太过靠前。你让王朝绪给你起高球,金准尉你打门那一下必定势大力沉,若是一击不中打在横梁、立柱上,球反弹必远,到时无人可救,白白失分。另一位张有弟虽是踢挟球,但你又交代两位拦网得球后交给王朝绪,那么张有弟便无事可做,只能捡漏而已,不若将其位置后撤,专防高球,这样可保无虞。“ 金茂德听完陆应青的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社工居然教起了自己怎么踢球,他上上下将陆应青打量个遍,问道:“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陆应青掸了掸衣袍,依旧笑道:“兰陵社光荣的社工一名,如假包换。” 金茂德盯着陆应青看了半天,见其神情不似作伪,才一挥手头也不回的走了,口里说道:“真他娘的撞了邪了,一个社工也能来跟老子谈球了。” 第八章 一边倒的比赛 待双方球员列阵完毕,负责计分的都判,也就是裁判点燃一支香后,比赛就算正是开始了。 此时的足球比赛的规则也很简单,球穿过风流眼得一分,球在本方落地则对方得一分。在球不落地的情况下,允许有三次打门的机会,三次不过则判给对方重新开球。球不可落地、不得越线。比赛分两个半场,各有一炷香的时间。 通过抽签来决定开球权,但不管哪方先开球,在结束前必须保证双方进攻次数一致,除非有哪一方三次不进丢掉球权。在两炷香的时间内得分多者胜,分数一样则平局。 兰陵社的比赛场地在醴泉鞠室的西南角,硬件设施和后世专业的足球场不可同日而语。不过陆应青发现此时的比赛场地也很有模有样,场地两侧各有一排观众席,有长条凳也有官帽椅,可以说是丰俭由人。 参赛双方的休息区域都是在两头,相当于后世的更衣室,只不过是露天的。 来关注一场“青年队”比赛的人不多,大部分还都是坐在归义社的那一侧,兰陵社这边助威人数十分稀少。但陆应青发现在归义社后头还有一处自带桌椅凉棚的观众,凉棚四周还站着十分壮实的健仆,一看便是来自大户人家。 陆应青对此也没太在意,找了一张靠近本方半场的条凳坐下,条凳另一边坐着个黑脸少年,陆应青冲着他点了点头,便开始全神贯注的观察起了场上的形势。 双方抽签后,由归义社先开球。陆应青一看之下,发现对面场上居然有三个穿着紫衣的准尉,这也难怪归义社能派出丙字队来应战兰陵社的乙队。 也许是自认为实力要高出对方一截,归义社的球员士气十分高昂,球传到对方球头脚下后,并不着急打门,而是将球由左脚顶到膝盖,膝盖顶到肩膀,肩膀顶到头部,然后由头下到右肩,右肩到右膝、最后用右脚脚面稳稳的停住,完成了一个小周天的花活。 这一复杂花哨的动作,立时引起了对面一阵阵喝彩。球头似乎很享受这种感觉,等喝彩声差不多时,才凝神屏息轻巧的将球挑起。 陆应青在对方起脚的那一刻,便知道这球有了。果然,这球虽然球速不快,但是角度要的很好,而且力度掌握的恰到好处,褐色的蹴鞠轻飘飘的穿过了高居球网中间的风流眼。 归义社先拔头筹,拿下第一分。 球在穿过风流眼后似乎用完了最后一丝力道,忽然急速的坠落,好在两位守网十分机灵,将球截下后传给了王朝绪。王朝绪谨记金茂德赛前的部署,得球后稍作调整,一脚恰到好处的半高球传到了金茂德身前。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金茂德要打门的时候,他却将球停住,也玩起了小周天的花活,然而急于回击对手挑衅的金茂德并没能很好的完成动作,球在由肩膀顶到头上时,用力过猛,球偏离了预定设想坠落在地。 兰陵社也以这样尴尬的方式再失一分,2:0。 重新开球后,金茂德不敢再作其他的尝试,老老实实用他的大力抽射攻门,不幸的是前两次攻门都打在了网上,虽然两位守网及时将球救起,没能继续上演自摆乌龙的尴尬,但是连续的失误和对面轻蔑的嘲笑,还是严重的干扰了金茂德的心态。 这是他第三次尝试,如果还不能射门成功的话,将会由对方开球了。如果这样的话,前面一切的尝试就成了笑话,这是金茂德不能容忍的。 王朝绪的半高球一如既往的稳当,但是金茂德已经没有心思再去想其他的了,他拉开架势,深吸一口气,卯足了力气的右脚重重的击打在球面上,球如出膛的炮弹一般疾驰而上。 嘡啷一声,球重重的砸在横梁之上,接着又重重的反弹了出去,越过了兰陵社在场的全部五人的头顶。在金茂德的安排下,所有人都堆积在了中前场,大家都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蹴鞠再一次落在本方的场地上。 3:0,金茂德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印证了陆应青赛前的预测。 接下来的比赛演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归义社球头技艺高超,射门成功率惊人,几乎不会出现三脚还打不进的情况。 而金茂德却心态崩溃,越想发力却越难以成功,又有两次打在横梁上落地失分的情况。 9:0,这是第一炷香烧完时的比分。 在归义社拿下的9分中,只有3分是由对面的球头直接打进的,其余6分全部来自兰陵社送的大礼。而赛前气势很足的金准尉,却没能给兰陵社带来哪怕一分。 金茂德刚刚升任准尉不到一个月,还没能够在任何一次补赛中出场,在和老大哥们一起踢次赛时,也是担任守网、挟球之类的角色。在他职业生涯第一次以球头的身份出赛时,赛前部署的失误,赛中脚法的失误,使他一个半场便一分未得,还净送六分,表现堪称灾难。 当众人回到休息区时,金茂德已经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所有人都垂着头,对比赛完全失去了希望,即使有下半场又能怎样,不过是另一场屠杀而已。 一阵热烈的拍掌声惊醒了众人,陆应青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大声道:“都打起精神来,比赛还没有结束,怎么都一副要缴械投降,引颈受戮的样子。” 金茂德抬起头来,认得眼前这位穿着社工服高挑清秀的少年,正是赛前要自己注意保护后方的那一位,由于自己没有听信,直接导致了三粒失球。 金茂德以为他不会放过这个对自己大加嘲讽的机会,想辩解却又不知从和说起:“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兄弟若是想骂那便骂吧。” 陆应青盯着金茂德,道:“虽然我对你没有接受我建议而接连失球有些不爽,但你也不必过于自责,实力还是有的,只是输在没有经验上。” 一旁的王朝绪奇道:“陆兄,你方才给今球头提过建议?” 陆应青道:“赛前我对他说过要注意保护后场,然而他并没有听,结果大家也都看到了。不过现在谁对谁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还有半场的时间,还有机会扳回来。” 金茂德看了眼陆应青,说话都有些有气无力:“这位陆兄,我承认你赛前说的话很有道理,也很准,但是现在落后那么多,你说还能扳回来,那是千难万难的了。” “难,确实也难。但是只要战术得当,我们还是有机会的,至少在下个半场不会再输给他们。”陆应青扫视了一圈,仍是那种自信的语调:“我在场边看完了半场的比赛,有一些数据要分享,诸君听完以后,便知我说的有机会,并不是空谈。” 第九章 我来拯救你们 “两位守网今天都表现的很好,癞头有六次,二狗有三次,一共九次拦截全部成功,这点是很难得的,若不是你们俩出色的表现,今天这个半场可能就不止丢九个球了。” 癞头的头上长着一块大大黄斑,头发脱的七零八落的,甚至挽不成一个完整的发髻。他面相老成,看起来似乎已经过了三十岁,丝毫没有寻常圆社子弟看起来的那般风流倜傥。 癞头不知道为何眼前这个小小的社工谈起球来头头是道的,但他听到陆应青的表扬,还是下意识的谦逊道:“陆兄弟言重了,我们踢守网的也没啥太用处,那拦个球什么的,都是咱们的本份,也没个啥。” 陆应青看着癞头,郑重道:“癞头,这你便说错了。球场没有多余的人,也没有不重要的位置,想要赢球那场上五个人就必须拧成一股绳,守网、挟球、球头,缺了谁都不行,更没有谁比谁高人一等。” 癞头惊的嘴都快合不拢了:“你说啥?咱能和球头一样?” “那是自然,只有位置不同,没有高低之分。” 癞头看了一眼金茂德,这位球头上半场灾难性的表现,确实颠覆了他原本对于球头的认知,到了嘴边的那句“那不乱了套了嘛”终究没能说出口,心里想着:“有这样的球头才叫乱套。” 陆应青又看向王朝绪,说道:“王兄,你上半场一共传球十二次,每一次都传递到位,没有错漏,你的半高球,一个字‘稳’” “陆兄,你一直在观察着我们场上的情况?” “不错,所以我才坚信,我们并不是没有机会。张有弟,你的位置是挟球,在球头边游走,没多少表现的机会。但是刚开场的时候,金准尉那个没有完成的小周天,其实你若是机警些,是完全可以救下来的,从而避免我们的一个自己的失分。” 张有弟望着金茂德,并没有搭话。 “大家也都听到了,其实我们大家都很好的完成了我们各自的职责,我们的表现并没有比分上反应的那么糟糕,所欠缺的只是临门一脚。而且对面的归义社也没有我们想象中的强大,上半场实际只打进的几个球中,除了第一个球外,其他的全是第二脚才打进的。” 说到这里,陆应青不由的提高了声调:“对手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可怕,我们也没有表现的那么不堪,只要我们下半场稳住心态,调整好战术,解决掉临门一脚的问题,我们是完完全全有可能干掉他们的!” 站在人群边缘,脸色灰败,一直没有说话的金茂德,此时终于开口:“陆兄,我方才确实小看你了,我不知道你是何方神圣,但我不得不承认你说的确实有道理。我们踢得很好,只是差了临门一脚,不错确实是这样,但是又能如何呢?我金茂德虽然不顶用,但好歹也是个准尉,我都不行,你又指望靠谁?所以你说了那么多,也还是屁用没有。” “靠我。” “什么?!靠你?怎么靠你,下半场换你去踢?” 陆应青目光炯炯,仿佛在陈述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是的,靠我,下半场把我换上去,我来拯救你们。” “哈哈哈哈”金茂德几乎要笑出眼泪来:“你一个连见习都不是社工,要我换上你··来拯救··我们?王朝绪,你是从哪里认识这个天才?” 王朝绪已经被陆应青细致、缜密的推理打动,而且他这些天展现出来的球技确实惊艳,这个时候于情于理都应该站出来:“金准尉,陆应青说的不错,我觉得可以让他上去试试。” 金茂德简直难以置信:“你觉得可以?王朝绪,你是在逗我,还是根本就没有搞清楚情况?” “球头,我也觉得这个陆兄有两下子,你想想他连谁谁谁守几次网,传了几下球,就是对面打了几脚门都记得清清楚楚。而且赛前就料到高球要出问题,这恐怕就是校尉队的部署来了,也说不来这么细的啊。反正都这样了,不如让他上去试试?” 癞头也小声的表达着对陆应青的支持。不为别的,单是那句‘球场上只有位置的不同,没有高低的区别’就让癞头十分感动,更别说人家总结确实很有见地。 “癞头,是不是人家夸你两句,你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他说上场就上场?好,换谁?” 癞头道:“换我吧,让他上去试试,说不定真能成了呢?” 金茂德气极反笑:“呵呵,好好好,你倒是跑得快。二狗、有弟,你们怎么说?” 二狗、有弟默然以对。 “好好好!你们愿意跟在一个社工后头混,那你们自己玩去吧,老子他娘的不踢了!”金茂德一把扯下象征着球头的帽子,重重的摔在地上,留下错愕的众人,扬长而去。 癞头他们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位金准尉居然一言不合就罢踢,都呆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 又是一阵热烈的拍掌声将众人拉了回来,陆应青那充满自信的语调再一次传了过来:“金茂德主动退出,空出一个名额来,倒省的大家为难。下面我给大家说一下下半场的部署··” 陆应青当仁不让的接过了球队的指挥权,这一次却没有人再有异议。 “癞头和张有弟守网,二狗你撤到后面,注意防高球,王朝绪居中调度,你们得球后交给他,我来负责打门。我必须再强调一次,球场上只有位置的不同,没有高下的区别!这一点,有没有人还有疑问?” “没有!”王朝绪率先应答,他心里已经想到,这个岑闻远的侄子,必定不是池中之物。 “没有”癞头、张有弟、二狗也纷纷应道 陆应青满意的点了点头,似乎比想象中的要顺利些。 他取过一只蹴鞠,放在脚下,又道:“我知道大家对我的分析、部署已经没有任何疑问,但是我究竟能不能当好球头,完成好临门一脚,还是有嘀咕的,没关系,这是人之常情。” 陆应青挥挥手,示意人群站开些,他站在球后指着远处的风流眼道:“此处早已超过了比赛的界限,但我仍有信心把他打进!” 第十章 技惊四座 90年代的香港电影古惑仔《龙争虎斗》中,陈浩南有一句名言“我出来混,最重要的有三样‘够狠、义气、兄弟多。’” 陆应青在后世的足球场上,之所以年近四十还能保持竞争力,凭借的也是三样“意识、技术和任意球。” 现在陆应青将蹴鞠摆放的位置,正是后世他主罚任意球最舒服的区域,在这个角度上,他整个的职业生涯经过了上万次的练习,在没有人墙和守门员防守的情况下,可以确保万无一失。 而且这些天来,他每天在这个位置至少要花一个时辰,在同样的位置不知疲倦的练习,后世那赖以成名的任意球绝技也慢慢的苏醒。其他的位置他不敢保证,但这个位置是绝对可以,这是陆应青的底气所在。 他要用一记技惊四座的打门,来彻底的掌握这个球队,从而迈出扬名大明的第一步。 陆应青用标准的步伐后退了两步,他在精确了计算了发力点,站直身体,调匀呼吸,两只手臂叉开指向地面,一如他那个时代的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 虽然他在球场上的作用更像梅西一些,但不可否认,c罗主罚任意球的动作要霸气的多。 深色水牛皮的蹴鞠如飞火流星一般,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下,划过一道绚丽的弧线,以完美的姿态越过了风流眼,那个上半场金球头竭尽全力也没能越过的风流眼。 王朝绪这次终于明白,陆应青这些天为什么要重复的在边线外练习射门,原来他早在七八天前就料到了今天的局面,并且一直在为之准备着,这是怎样了得的天才! 这一脚是如此的震撼,以至于在陆应青往后的生涯里,还有过无数次惊为天人的表演,但大明足球届的大佬们被问到此生最难忘的进球时,还是不约而同的回答这一次。 赛前没有人能够想到,这个毫不起眼的,在圆社里干着最底层活计的社工,居然能够有这样惊艳的球技。对比赛的走势有着精准的预判,对场上的局面有着严谨的分析,对最终的胜利有着充分的自信,最重要的是还有这样的球技。 就算是朱教正和岑球头一齐到这,恐怕也做不了这么好吧。这究竟是哪个石头里蹦出来的齐天大圣? 场边稀稀落落的观战的死忠们,不分阵营全都叫起好来,沉寂多时的球场又一次热闹起来。 陆应青闭上双眼,扬起双手,似乎在鼓动球场的气氛。有那么一刹那,他感觉到,似乎这里还是那个几万人齐声高呼的花园球场,自己还是在打入一粒关键进球后接受球迷们的顶礼膜拜。 这种失神也不过在瞬息之间,当他再一次睁开眼时,脸上还是智珠在握的模样,只是语气更多了一些无可置疑:“这一点,还有人有疑问吗?” 不会再有人有任何疑问了。 “好,现在让我们上场,把我们失去的,全都拿回来!” 当兰陵社待选乙字队重新回到场上时,每个人都对胜利充满了信心。 禀明主持比赛的都判先生本方换人后,下半场的比赛就正式开始了。猜边后,依旧是归义社先开球。归义社的球头发现了兰陵社换人,不过在看到原本穿紫衣的球头,换成了连准尉都不是的无名小卒后,就更加不以为意,呵呵,这才半场就弃阵而逃了么,真是无趣的很。 归义社的球头吴思贤在上半场大比分领先后,便回到了凉棚下休息,并不知道兰陵社这边的变化,刚才陆应青那个进球虽然引起了一阵轰动,不过吴思贤并没有看到进球的全过程,也不太放在心上。 吴思贤的心态十分的放松,他根本不认为比赛还会有第二种可能,他已经开始考虑下次可以申请踢补赛了,而不用担心有人再说他只是个银样镴枪头的公子哥。 想到这里,吴思贤甚至有些同情对面了,这些可怜虫啊,一定是走不掉才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场,来迎接又一次无法阻挡的屠杀吧。 开球后吴思贤的动作愈发的随意了,连表演花活的兴致也没有了,接球后便起脚打门,不过前两脚都打在球网上,险些浪费掉开球权,到了第三次他终于打起了精神调整好角度,一脚挑射,蹴鞠再一次轻飘飘的越过了风流眼。 10:0,下半场刚开场,兰陵社再丢一分。 癞头一直在关注着吴思贤的一举一动,球虽然越过了风流眼,但速度不快,这种软绵绵的入球对他来说毫无难度。一记稳妥的停球后,癞头传给了王朝绪。 “王朝绪,给我低球!” 王朝绪顺势将球踢出,喊道:“陆兄,靠你了!” 陆应青轻轻的颠了两下球,然后右脚迅速的跨过球顶,又用脚面将球稳稳的停住,做了一个花式绕球的动作。望着在脚下不停起伏变化的蹴鞠,陆应青喃喃道:“他们都在依靠我,而我也只能依靠你了,兄弟,看在我穿越了六百多年的份上,给个面子吧。” 在球被又一次颠起时,陆应青终于打出了在大明朝职业生涯的第一脚射门,角度要的非常刁钻,球飞速旋转的轨迹也十分飘忽,几乎是擦着球洞的边缘飞越了风流眼。 10:1,金茂德尝试了无数次没有成功的事情,被陆应青一脚洞穿。 球在越过风流眼后,依旧高速的转动着,直奔后方而去。归义社没人能料到上半场毫无还手之力的兰陵社居然能够得分,守网、挟球全都一股脑的堆积在前场,根本没有人能够拦得下这个球。只有一个穿紫衣的准尉反应比较快,跑向后方,然而诡异的球迹让他根本摸不着落点。球终于在众目睽睽之下,落在了地上。 10:2,兰陵社再下一城。 球场又一次沸腾起来,陆应青的一脚射门造成了归义社的两次失分,连归义社的球迷都忍不住喝彩。虽然依旧有着8分的巨大差距,翻盘还是一个遥不可及的事情,但不得不承认,比赛变得好看了。 “球头,对面这小子球踢的怪的很,球落在地上还在转。”那个紫衣准尉捡起球,回到场上时还是一脸诧异,他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能踢出转速这么高的射门。 吴思贤不屑一顾,哼道:“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上不得台面。” 第十一章 王者归来 吴思贤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的心态还是受到了一定的干扰,以至于在再次开球后,他三脚射门居然没有一次成功。开赛以来归义社第一次在开球后没有得分,这让兰陵社的众人十分的振奋:陆应青这小子居然一脚球就打击了对面原本高昂的士气。 当蹴鞠被都判先生交到本方半场时,王朝绪喜形于色:“陆兄,真有你的,一脚球就把对面给踢懵了。” 癞头他们看向陆应青的眼神也明显不一样了,他们第一次感觉到也许真有希望翻盘,至少下半场不会那么窝囊了。 陆应青呵呵一笑,学着岑闻远的样子,端起架子说道:“戒骄戒躁,继续努力!” 这一下连一直沉默寡言二狗和张有弟都被逗乐了,笼罩在众人头上的阴霾被一扫而空。 重新开球后,陆应青没有急着打门,特意让所有人都有触球的机会。从癞头开始,一直到最后面的二狗,每个人都让球在自己脚上走了一遭。这既是陆应青有意的在培养众人的团体协作意识,也是战略上对对手的一种蔑视。 当球回到陆应青控制范围之后,他骤然发力将球高高踢起,接着纵身一跃侧身抽射,球带着千钧之力呼啸而出,破空之声甚至连场边围观的球迷都清晰可闻。 球越过风流眼后,如同刚才一般,没有丝毫的停留又奔向了后场。不同是,这一次没有角度没有旋转,重剑无工,无人可挡!虽然归义社那位紫衣散立谢永安料到了陆应青可能故技重施,但拦截这样速度极快的高球,显然还是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归义社半场的后方,有几座淡雅精致的凉棚,朦胧的轻纱里头也许坐着出来散心的大户子弟。当高速运转的蹴鞠以睥睨众生的态势扎入人堆的时候,立时惊起了一片慌乱。 陆应青暗叫不好,看样子那边观战的人非富即贵,若是被自己一脚踢中,怕倒是不怕,但总归是个麻烦。 不过陆应青多虑了,在球即将钻入帘幕的时候,突然闪出一道人影,一脚便将已是强弩之末的蹴鞠卸下,化解了险情。那位男子看起来已届中年,仪态翩翩,但此时怒气冲冲,抱住球便要冲过来理论,只是不知为何,走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回到了帘幕边。 陆应青冲着凉棚的方向遥遥的竖起了大拇指,既是对自己不慎冲撞的抱歉,也是对那位中年人高超球技的致意。 10:4,兰陵社的两脚打门获得了宝贵的4分。 吴思贤从凉棚处收回目光时,脸色已经冷的吓人,而当他看到陆应青遥遥竖起的大拇指时,心中的愤怒再也难以抑制,他居然径自用手抱起球,一脚踢向半空。 咚··锣声响起,都判发话:“归义社开球违规,判兰陵社得分。” 在场边计时的檀香尚未烧到一半时,双方的分差被缩小到了5分,而这一切,陆应青只用了两脚打门。 王朝绪嬉笑道:“陆兄,没想到归义社那帮子也有恼羞成怒的时候,我还以为他们都是得道成仙的高人呢。” “他们实力还是有的,就是好像走的太顺了,迟早要跌跟头,也罢,今日我就大发慈悲送他们一场磨砺,也算是送给我第一个对手的礼物吧。” 王朝绪以为陆应青还在开玩笑,他此时还哪里肯相信“第一次踢球”“第一个对手”之类的话。看了对面一眼,又道:“归义社好像有两个紫衣都站到后头去了,一会儿要是还像刚才那么打的话,恐怕不好奏效了。” 陆应青一边活动着筋骨,刚才两脚活动量不大的射门,已经让这具未经锻炼身体有些气喘,一边说道:“吃一堑长一智,能注意到保护后场,也算是有些进步了。王兄,给我低球。” 声东击西,兵不厌诈,根据场上的形势采用不同的打法来调动对手的防线,这本是现代足球常见的战术,但对于此时大明朝的蹴鞠从业者来说,还是闻所未闻的。 所以当所有人都以为陆应青还会踢出一脚转速极快,或者力道极大的球时,陆应青轻巧的挑射,又一次出乎所有人预料。 这脚球力道十分的薄弱,以至于在艰难的爬升到预定高度时,围观者甚至有些怀疑它能不能过洞。好在蹴鞠在风流眼的洞沿上颠簸几下后,越过了中线,但这次越线耗费了蹴鞠上的所有力量,褐色的蹴鞠几乎在贴着中线落在了归义社的半场。 10:7,不可思议的一幕又一次上演了,陆应青三脚射门独取7分!而这个时候,檀香才刚刚燃烧过半!比分虽然还有三分的差距,但陆应青知道,悬念已经没有了,属于自己的另一个传奇,即将上演。 场边的观众越聚越多,甚至本来观看其他圆社比赛的球迷也围拢了过来,上半场因绝望而沉寂的归义社死忠们再次高声欢呼起来,不过即使是最忠实的死忠,也难以叫出场上这个清秀少年的名字。 吴思贤感觉上天给自己开了个大大的玩笑,今天同样是自己的第一场比赛。他虽是出身豪宦之家,但自幼痴迷蹴鞠,跟着家中豢养的鞠客勤学苦练,很小的时候就展现出极高的天赋。甫一加入淮安府顶尖的圆社归义社便成了准尉,好事的都说他是靠着家世,但负责给他定级的老师傅却对他赞不绝口。 今天这场比赛实际上是他一个正名的机会,而半场结束便九球领先的成绩已经有了足够的说服力,可为什么半路里会突然杀出这么个实力强悍的程咬金? 吴思贤回头看了眼凉棚的位置,那里还是如先前一般没有任何动静,冷漠的注视着场上的一切,这让他感觉到又一阵无名火起。 必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若是输给了对面那个连准尉都不是的无名小辈,还是在这么大领先情况下,那我吴思贤可就真没有脸面再见她了。 “小子,我承认我低看你了,你球踢的不赖,但我又岂是易与之辈!时间还有一半,只要我稳住阵脚,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吴思贤望着在脚面不断滚动的蹴鞠喃喃自语,触球的感觉让他恢复了一些自信,瞄着风流眼,打门,球进了。 11:8,在兰陵社连扳7球后,归义社终于又一次扩大了领先优势。 第十二章 惊天逆转 这次是二狗将球拦了下来,这个和陆应青年岁相仿的待选球童没有任何的慌乱,四平八稳的把球传给了居中调度的王朝绪。王朝绪一边颠球一边喊道:“陆兄,高球还是低球?” “还是给我低球!” 陆应青接球后又做了几个花式动作,现在他成了场上的绝对明星,众人关注的焦点,每一脚触球都能引起观众阵阵惊呼。 此时的蹴鞠比赛更像是一场缺乏对抗的表演赛,不管是踢球的还是看球的,看重的都是个人的技术,而陆应青后世正是以技术细腻,球风优雅著称。所以他几个动作做下来,连对面归义社的子弟暗自纳罕,这家伙日后绝非池中之物。 正当所有人都被陆应青眼花缭乱的技术动作所吸引时,陆应青陡然起脚,球斜向飞过风流眼,落入了谢永安与吴思贤之间的地面上。 这个落点是刚才经过精确计算而选择的,因为归义社的前后场遭遇了陆应青那几脚打门后,都加强了保护,若是还同刚才一般,得一分自然没问题,但是想要拿到两分的话,可就不那么容易了。只有对面防线的肋部区域没人看管,陆应青瞅准方位一记奏效。今天的射门成功率之高,超乎了他之前的想象。 11:10,差距缩小到了1分。 “三弟,这小子每打必进也就算了,关键耍起心眼来还他娘的没完没了,全盯着咱们空当打,算个球的英雄好汉!”归义社另外一位紫衣是个圆乎乎胖嘟嘟二十出头的汉子,叫做吴思鸿,淮安府吴家的二公子,吴思贤的族兄。今天他啥也没干着光他娘的捡球了,心中烦闷的很,此时走到吴思贤身旁愤愤的骂道。 吴思贤接过球来,一时默然无语。他打从第一天碰球起,接受的教育便是踢球要以我为主,以把蹴鞠送过风流眼为第一要务,至于对面如何,那不是自己应该考虑的事情。可兰陵社的那个小子居然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球球过眼不说,落点还专盯着别人的软肋打,这样不要脸的打法,还是生平首次遇见。 “无耻之尤!”吴思贤啐了一口,又说道:“谢准尉守着后场,二哥你守着中场,其他两个守着网下,我就不信了球场就这么大,这小子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重新开球后,吴思贤第一脚球打在横梁上,调整之后第二脚飞过了风流眼,这球速度算不得快,他还是学不来陆应青那神出鬼没的脚法。蹴鞠进入兰陵社半场后,被一直没什么表现机会的张有弟拦下。虽然没能二次得分,但归义社还是扩大了比分优势,12:10. 接下来的比赛印证了吴思贤的想法,他严密的部署让陆应青往后的几脚打门都在过眼后被拦截了下来,只有一次是因为归义社拦网的疏忽,让兰陵社拿到了两分球。其他时间双方都是一分接一分的交替攀升,比分一直打到了15:14。 风流眼的高度大致相当于后世足球场上两个球门的高度,而球洞却只比蹴鞠大了一点点,想要将球打到那样的高度使它过洞,实际上对体能的要求也是非常的高。 这种高强度不间断的隔空较量,让双方球头都渐感吃力。陆应青身体较差,但脚法非常出众,几乎全是一脚过洞;吴思贤身体虽然好些,但每次打门都要两脚甚至三脚才能成功,消耗要更大。 9分的巨大分差,半柱香的功夫被缩小到1分,若是光看下半场的比分,归义社竟被打了6比14,套用一句后世球迷的名言,这是个把航母开翻了的男人。 而作为被追赶着,吴思贤不论心理还是生理都背负着巨大的压力,在他咬着牙和陆应青对攻几轮,比分达到17:16后,他的右脚开始不受控制的抖动起来。 当又一次轮到归义社开球后,吴思贤甚至连保持球不落地都有些困难,他根本没有调整的余力,第一次尝试打门,他感觉到小腿内经脉绷紧的像一根随时要被扯断的琴弦,绵软无力的射门打在网上落了下来。 当吴思贤第二次尝试打门,奋力将球送出后,那种僵硬的感觉瞬间蔓延到整个小腿,提起的右脚连落地都难以做到。球又一次被网拦住落了下来,吴思贤本能要去救球,身子刚刚倾出,人已重重的倒下,激起一片尘土。 “倒了,倒了,归义社的吴公子倒了。”见到不久前还潇洒自如,风度翩翩的归义社待选丙字队球头突然倒地,场边立时骚乱了起来。 “怕不是中风了吧,那就糟了。” “好端端的怎么就倒了呢?” “被兰陵社那个少年给打服了呗,堂堂淮安府吴家三公子被一个无名小辈打倒在地,还那么多人看着,啧啧,这传了出去,吴公子日后怕是不太好混了。” 归义社众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离的最近的吴思鸿赶紧上前将三弟扶起,只见他发髻散乱,浑身沾满了黄土,脸上更是无一丝血色,惨白的吓人。 “三弟,你没什么大碍吧。” 吴思贤挣脱开吴思鸿的手臂,盯着刚才摔倒的地方一言不发,这个时候说什么对于他来说都是一种耻辱。 “咚”的一声锣响,都判先生走入场内,说道:“吴准尉,可否还能坚持?”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都判高声说道:“归义社射门中网,致球落地,判兰陵社得分,场上比分17:17,兰陵社开球。” 王朝绪看了一眼场边的檀香,已经烧到了底部的红色区域,这意味着不管场上比分如何,在最后一次进攻后,不管攻方有没有得分,比赛将会结束,而守方将不会再有开球的机会。 王朝绪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陆兄,太不可思议了,我们真的要赢了。” 陆应青从对面收回目光,说道:“不管怎么说,今天这个对手也是值得敬重的。咱们还有最后一次机会,打进了才算赢。” “对对对,进了才算赢,陆兄你要高球还是低球。” 当陆应青又一次接到王朝绪的传球时,没有选择射门,而是又踢还给了王朝绪。 “陆兄,你干嘛?” 陆应青笑道:“最后一脚,由王兄来打。” 第十三章 佳人如伊 当王朝绪在陆应青期许和鼓励下,尝试三脚终于将球打进后,场边响起了三声锣响,都判先生朗声宣布:“比赛结束,17:18,兰陵社待选乙字队获胜。” 话音未落,所有观战的球迷全都不分阵营的欢呼起来,这一切简直太不可思议了,若不是亲眼所见,谁又能相信归义社的才俊们能在9分领先的情况下,被一个无名小卒翻盘,就是说书先生都未必敢这么演。然而这一切确实发生了,现实往往比评书还要精彩。 这种富于对抗、精于谋略,需要团队协作,需要斗智斗勇的比赛,比之前单纯强调技巧的比赛要好看多了,这些600年前的球迷们,第一次领略到了足球的另一种魅力。所以当陆应青不久后改制古代蹴鞠,推行现代足球后,这些人虽然未必都支持兰陵社,但无一例外的都成了现代足球的忠实拥趸。 当现代足球风靡大明的时候,无数球迷们都十分艳羡今日观战的这批人,不单单是他们见证了现代足球的起源,见证了一颗璀璨巨星绽放出第一缕耀眼的光芒,见证了日后足球界大佬们青涩的模样。更重要的是,现代足球最重要的理念,在陆应青将最后一脚球让给王朝绪后发芽:足球,是一项需要团结协作的运动,场上只有职责不同,没有高下之分。 陆应青高高举起双臂环顾四周,然后闭上眼,聆听众人的欢呼,这是他每次获得关键性胜利后的习惯庆祝动作,当初他便是在绝杀对手后被愤怒的客队球迷砸中,从而穿越到现在。 陆应青突然感觉到脚下一空,整个身子都被人七手八脚的抬了起来,接着被高高的抛入空中,落下,再抛起,每一次抛起都会惊起一阵阵喝彩。纯净清澈的天空在陆应青眼中不断的接近、远离,他无比惬意的想到,原来600年前就有这样令人愉悦的庆祝。 在他不经意的一个扭头间,见到对面那顶精致的凉棚中,走出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穿着一袭淡蓝色的衫子,便如方才所见的苍穹一般清澈。修长绰约的身影正垫着脚往这边看来,两人四目相对,那女子像是偷吃点心被发现的顽童一般,白皙的脸颊刹那间晕染上了醉人的红色,瞪着大大的眼睛不知如何是好,只是神色依旧十分的复杂。 这次相对不过短短几个弹指的时间,当陆应青落入人堆中再一次被抛起时,只见佳人已经在众人的簇拥下飘然离去。因逆转获胜而带来的巨大喜悦,转瞬间又被一种难以明说的怅然冲的无影无踪。 兰陵社的待选、见习、社工们尽情的将陆应青抛起抛落,直到手臂再也抬不起来,才将陆应青放下。 谁知陆应青刚刚落地,又立刻被另一拨更大的人群包裹住,迟迟不肯散去的球迷,争先恐后的想要一睹这个神奇球头的风采,甚至还因此引起了几次小小的摩擦。当他们看清楚陆应青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清秀少年后,更加惊奇,甚至有不少人立刻从球迷转成了人迷,纷纷打听陆应青的姓字、师承、仙乡何处。 在陆应青百般致意,回答几个颇为八卦的问题,并允诺以后还会多多出场后,他才在兰陵社的队友护送下,离开了赛场所在的醴泉鞠室。 回程路上的情况和来时也完全不同,陆应青从低调的跟在大部队后头默默无闻的多余的人,变成了此时众人拥戴的焦点,虽然他在社内的实际身份没有变,还是个小小的社工,但在王朝绪、癞头他们眼中已经是完全不一样了。 一路上大伙高声谈笑,意气风发,一致同意今后愿意跟着陆应青一块踢球。相较于脾气火爆,球又踢得不行,还爱以资历压人的金茂德,球技和人品俱佳的陆应青更让众人心悦诚服。 话题聊着聊着最终绕到了一个问题上:“为什么技艺如此出众的少年才俊,眼下还是个连出场资格都没有的社工?” 先问王朝绪,王朝绪虽然和陆应青平日接触最多,又是室友,但在陆应青第一天来时,师傅岑闻远就申明过这个问题不让问,所以他也说不清楚。 大伙又问陆应青。 兰陵社主祭大人狄云鹤同意陆应青留在社里的两个条件,一个是不准对外宣扬自己是陆九魁之子,第二个就是不准他向社内的任何人学球。此时圆社的规矩,只有拜了师、开了臁才有资格学球,才有资格上场踢球。 若是向众人解释的话,就必须要说这是主祭的规矩,而要解释主祭为何不准自己拜师学球的话,又必须要解释自己是陆九魁的儿子,所以这个问题陆应青无法回答,只得苦笑着摇摇头。 还是张有弟先说道:“莫不是陆兄囊中羞涩,拿不出拜师的银子?”张有弟本来算是和金茂德走得比较近的,开始时对陆应青接管指挥权还心存芥蒂,但此时已经被他完全折服。 二狗接过话来,说道:“嗨,若真是如此,陆兄也大可不必烦忧,城中有钱庄专门放贷,只要说是圆社子弟短缺拜师银,签了字据后立刻给提银子,不但时间长,而且利息也公道,王兄前年日子拜师时便从中贷了二十两。” 王兄点点头表示确有此事,又道:“不错,陆兄若是确为此事为难的话,我可给陆兄作保。” 癞头道:“还贷个啥啊,拢共不过二十两银子,咱们几个凑一凑,先给他垫上,以应青这样的实力,只需再踢个几场,那淮安府的豪商巨富还不是上赶着来请,到时候这二十两银子还用放着眼里么?有弟、二狗,你们俩都是踢了好些年的了,也该攒下些银子了,咱们一块凑凑。” 二狗闻言老脸一红:“癞哥,你是知道我的,存不住钱,没啥积蓄,现下只有二三两散碎银子,也不成个样子,但好歹也是个心意,一会儿都给癞哥。” 癞头骂了几句,又问道:“有弟,你有多少。” 问来问去连没上场的见习、社工都参与了进球,你一言我一句的兴致勃勃的凑起拜师银子来。 陆应青看得哭笑不得,连连声称不是因为短缺了银子的缘故,但已经是无人相信。 王朝绪插话道:“今日赢球还有一两银子的奖金,也一并算进去吧。” 陆应青坚持不肯,说这是众人拼搏的成果,无论如何不能给他一个人,后来见众人实在不肯要,只好提议一起去喝酒庆祝。出乎意料的是,这个提议倒是很快得到了大伙的认可,癞头虽然觉得陆应青心实在是大,拜师银子还没有着落,就要请客喝酒,着实有些不妥,但最终还是架不住腹中酒虫的嗷嗷作响,点头同意。 众人相携着,踏着落日的余晖,直奔酒楼而去。 第十四章 万字健色铺 永乐二十年三月十六日的这场比赛,好似一场深度极深但又波及范围极其有限的地震,所有当天看过,参与过的人都受到了极大的震撼,而所有人后来听别人转述的人,都十分的不以为然。 “你说吴府的那个天才三公子输球了?哦,胜败乃兵家常事嘛,哪有不输球的人啊。” “啥?领先9分被逆转?那倒是也··不过话说回来了,上半场就领先9分已经足以说明实力了嘛,你要是半场就领先9分,下半场也没兴致踢了不是?” “你说上下半场不是一个人?逆转吴公子的人是下半场才换上去的?那他这么厉害怎么连正选都混不上?” “是是是,我知道那个少年叫做陆应青了,很厉害好不好?对对对,他就是另一个传奇,比当年那个陆府尉还传奇。”说完还要小声补充几句:“这些年哪年没出过十个八个的少年传奇,牛皮吹的震天响,到后来呢,连正经校尉都没混上过几个。” “好好好,他不一样,不过是一场待选踢的次赛而已,能有啥不一样。我就问你,过几天还有归义社校尉一队的比赛,你看不看?” “什么?你说不看了?没什么意思?天呐,你真是魔怔了,在下还有事要忙,改日再聊,改日再聊,告辞。” 不过是一场待选踢的次赛而已,和正赛还差着两个级别呢。几乎所有没看过比赛,当听闻兰陵社有个叫做陆应青的上演9分逆转神迹的人,都会这样表示。 无论亲历者怎样满脸兴奋绘声绘色的描述,他们大多都不屑一顾,一场次赛而已,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虽然受到这样的冷遇,但是亲历者却毫不气馁,反而比起每月逢五日举行的正赛和补赛来,更加期待逢六日举行的次赛,因为他们相信,任何只要看过陆应青踢的球,便再也难以忘记。 兰陵社内也因为当日的逆袭掀起一阵小小的风波,但因为没人愿意承认一个没资格上场的社工会踢球比自己还好,所以这阵小小的风波也很快的平息下来。 岑闻远显然也是知道的,但因为陆应青属于违规上场,实际并不具备参赛的资格。一方面他作为兰陵社主祭的弟子,社内第一球头,管理层的一员,明面上是不可能鼓励这样的行为的;但另一方面他见陆应青如此的有天赋,又不忍心制止,所以没有作任何表态,只是在培训王朝绪的时候,从来不避讳陆应青在身边。 出乎意料的是,给陆应青念下两段紧箍咒的狄主祭,也没有任何处罚的意思。 小院的生活趋于平静,陆应青对外界的纷扰也不放在心上。岑闻远在圆社内还是很有地位的,他的院子未尽允许,等闲是没人能够进来的,实际上他也不希望有太多人来打扰他专研球技。 癞头、二狗、张有弟他们是个例外,往小院里跑的很勤,明面上是给岑闻远问安,实际上大多数时间都是和陆应青王朝绪待在一块。经过那日的比赛,陆应青俨然成了这个五人小组的实际领头人。 陆应青也借机向他们灌输一些现代足球的打法、理念和规则,要想让蹴鞠这项运动更加的职业、规范、繁荣,乃至在全国范围拥有更大的影响力,从而能够流传到后世,那么改制成现代化的足球是唯一的选择。 每月逢一的时候,是所有圆社子弟休沐的日子,找乐子的找乐子,回家的回家,总之经过将近十天枯燥辛苦的比赛和训练后,好不容易盼到休沐日,是没人愿意还待在社里的。 陆应青孤身一人,既没有乐子可找,也无家可回,索性同王朝绪一块去他家里看看。 行内人把商品化的蹴鞠叫做健色。通过这些天的了解,陆应青才知道自己每日所踢的万字球就是王朝绪家的万字健色店所产。不过除了在岑闻远的小院和王朝绪踢比赛需要自带球时,其他场地和球员是很少用这种球的,经营的是十分惨淡,所以王朝绪连20两的拜师银也要从钱庄放贷。 万字钱庄在淮安府北城兰陵坊的府右街,是个只有一间门面的小铺子,当陆应青到了的时候,王母正在埋头裁剪牛皮,此时的蹴鞠里面是充气的内胆,而外头则用十二快相等的牛皮缝制起来。 当听说陆应青是儿子的至交好友后,立刻热情的招待起来,丝毫没有因为陆应青穿着破旧的长衫而有任何的怠慢。这个实际年龄比后世的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妇人,看和儿子王朝绪差不多的陆应青,眼中也满是慈爱。平民百姓的粗茶点心算不得什么珍馐美味,但却让两世为人的陆应青感到久违的温馨。 陆应青再三致歉,表示自己本来打算买些见面礼,却被王朝绪给制止了。 王母一脸责备的挥手打断,道:“绪哥儿做的对,咱们小门小户的不兴这个。他前段日子刚升的待选,那一个月也不过五钱银子,陆哥儿看你也不像富贵人家,就更没必要讲究这个了。上回那啥绪哥儿的师傅来的时候买过,尽是些乱七八糟的物件,后来被我好一顿数落,你说咱这也不缺吃不缺喝的,把钱花在这花里胡哨的东西上干啥?” 陆应青上辈子在名利场里摸爬滚打,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摸人秉性是十分的在行,当下顺着话头往下说,几句话交谈下来,直让王母觉得这小伙子忠实厚道,连连嘱咐王朝绪要多跟他学习。 陆应青又问道:“适才所见铺子里没几只成品的健色,为何伯母还是一刻不停的赶制牛皮?” 王母神色一黯,道:“这些牛皮也没几块是自家用的,基本都是替别人裁的。” 陆应青奇道:“替别家裁的?” 王母道:“咱家的万字健色虽也十分耐用,但基本没人认。这淮安府北城的踢球用的健色,基本都被周、陈两家大户给包圆了,他们家材料有时候不够用,就靠咱们这些小铺子给供上,也能赚个汤米钱。” 正说着门外进来一个富商模样的汉子,王母以为是来买健色客人,忙站起来招呼,可“客官”二字刚出口,便收了回去。 王朝绪也一脸讶异,说道:“赵掌柜,你怎么来了?” 第十五章 逼债 赵掌柜身材不高,但看起来颇为干练,手里攥着一张字据,见了王朝绪干咳了几声,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考虑了好一会才说道:“嗯,这个王待选,你去年八月初九从本号借贷白银二十两,月息二钱··” 王朝绪打断道:“不错,自去年八月至今,我可从未拖欠过一文利息,且本金约定二年后归还,现在一年还没到,不知赵掌柜今日登门··” 这个年代的清白人家虽然对借贷并不抵触,但对钱庄的人进家门却是非常的忌讳,认为这会搅走自家的财运,尤其是在自己没有拖欠的情况,钱庄的人冒然登门,是可以当场翻脸的。 所以一向热络和蔼的王母起身起到一半,见是赵掌柜便脸色十分不好看,连招呼他进门坐下都没有。 赵掌柜自然也懂得其中的忌讳,身为城北泰盛钱庄掌柜的他,此时竟有些局促起来,不停的搓手,字斟句酌的说道:“王待选信用一向是不错,每月都提前两三日把月息送来··嗯,这个今日我来实在是··” “我说赵掌柜,你好歹也算是北城数得着的人物,怎地一句话的事非要搞得磨磨唧唧,跟头一遭见小媳妇似的。”话音刚落,从门外大摇大摆的进来一个富家子弟,后头来跟着一个秀气的像个娘们的小厮。那富家子弟腰间挂满了玉佩、香囊,走起路上叮铃作响,离着老远便能闻着一股子混着汗臭的香味,十足的纨绔做派。 赵掌柜见了来人,腰板不自觉的就弯了几分,苦笑着说道:“二少爷,敝号一向诚信为本,这种话实在说不出口啊,若是让我家老爷知道了,那我··” “屁!屁!屁!”那二少爷连呸了三口唾沫,正眼也不瞧赵掌柜,说道:“你家老爷若是童男善女也做不到今天这位子,你说你连这点小事也要推三阻四,以后我们吴家还怎么用你?” 赵掌柜腰弯的更低了,小声道:“小人资质愚钝,不堪大任,以后二少爷若是还要什么差遣,还是另寻一个得力之人,免得误了二少爷的大事。” 赵掌柜虽然姿态放的很低,但这一番话说的也是软中带硬,巴不得他以后不要再来找自己。 二少爷重重的“哼”一声,道:“就看不惯你这幅小心的样子,连在个小小的待选面前都硬不起来。”说着一把拿过赵掌柜手中的字句,在王朝绪面前抖落开来:“王朝绪,你欠了泰盛钱庄二十两银子,现在还钱!” 王朝绪脸色铁青,大声道:“吴思鸿,你什么意思,我借泰盛的钱干你何事?” 二少爷说起话来没个正形,不是摇头就是晃脑:“别管几个意思,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再说了,泰盛有我们吴家的股份,怎么就不干我事了?赶紧还钱,别让本少爷久等!” 陆应青这才搞明白什么情况:王朝绪去年拜师的时候从泰盛借了二十年两银子,约定两年还清,现在在时间没到,也没有拖欠月息的情况,赵掌柜不知为何受了这个叫吴思鸿的二少爷的唆使,突然前来要求 提前还债。 陆应青看着吴思鸿有些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但他见好兄弟受窘不能坐视不管,因说道:“这位兄台请了,王兄去年借了钱,约定两年归还本金,月息按月缴纳,从未拖欠,此时要提前收贷好没道理。这位赵掌柜说的不错,钱庄做的就是诚信生意,若是随意违背约定,那以后谁还敢再登钱庄的门,岂不是自砸招牌因小失大?” 吴思鸿痞气颇重,听到有人出来分说,随口就骂道:“谁他娘跟你是兄台··” 扭过头来见是陆应青后,突然笑了起来:“哟,我当是谁啊,原来是威震江北的陆社工啊。少爷我今日是专程来寻王待选的,不想竟然遇见了你,真是意外之喜,我说怎么出门的老听见乌鸦叫唤,原来是应在了陆社工身上了。” 说着扭头对赵掌柜笑道:“赵掌柜想必还不知道吧,这位陆社工可不简单,连我家三弟都不放在眼里。可就是球技如此了得,却还能俯下身来在兰陵社里做着端茶倒水、擦地抹桌的杂役,实乃我辈楷模。来来来,大伙都给陆社工作个揖,啊,作个揖。” 这么一说,陆应青倒是想起来了,这个吴思鸿就是当日比赛的时候,归义社的一个紫衣准尉,光看现在这幅纨绔的样子,实在很难和那天的灰头土脸联系起来。 既然对方存心来找茬,那这个时候妄图再讲道理,那就是自取其辱了,不过要论打嘴炮的话,陆应青还没怕过谁。 “原来是归义社的吴准尉,哎呀,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单看吴准尉今日的样子,实在是让人难以想起当日赛场的风采啊。那一手猴子捞月可帅的很,又快又准又狠,于漫漫黄土之中一手将球捞出,这球捡的,没个百十来次的练习,断不成此等境界。” 那日比赛的经过,在场众人基本都听过经历过,陆应青当面讽刺吴思鸿作为一个准尉,却整场都是不停的捡球,让王母忍俊不禁,连赵掌柜也差点绷不住脸色。 王朝绪也大声说道:“陆兄所言极是,我和吴准尉踢的一个位置,不过惭愧的很,论起捡球的功夫来,在下远不及吴准尉之万一。” 三月十六的比赛,被吴家人视为奇耻大辱,连一向没羞没臊的吴思鸿也觉得脸上无光,更可况是被当作吴家接班人来培养的吴思源,他回府后便一直闭门不再见任何人。 吴思贤暗地里授意一向作恶多端的吴二少替自己找回场子。吴二少虽然比吴思贤还要大,但他的父亲是庶出,在吴老太爷面前一向不得宠,远远比不上长房嫡出的吴思贤。 吴二少得了吴思贤的令,这些天一直在寻思着如何出这个恶气,终于让他找到了这个“把柄”,便急不可耐的拉着赵掌柜一块催债来了。 本意是通过王朝绪逼出陆应青,没成想陆应青居然就在这里,更没想到是场下的陆应青和场上的陆应青一样难以对付,甫一交锋便败下阵来。此时听到了陆应青当面揭其短,顿时恼羞成怒:“你一个社工,连踢比赛都要冒名顶替,有什么资格跟本少爷谈球?” 第十六章 报告别打了 吵架有的时候讲究的就是谁先沉不住气,谁就先输了,陆应青没想到吴思鸿连一个回合也没走,就开始发怒开始人身攻击,这个战斗力只有五的公子哥,让陆应青感觉看他一眼都是在欺负他,笑道:“我这个小小的社工半场都能独得17分,想吴公子贵为准尉,不知斩获几球啊?” 吴思鸿涨红着脸,道:“我··我在场上是挟球,得分不是我的事!” “哦~”陆应青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原来如此,不过我记得王兄当日在场上踢的也是挟球,为何也有进球入账?” 提起当日陆应青最后时刻将打入制胜球,彻底逆转比赛的机会让给自己,王朝绪心中还是十分的激动,这份沉甸甸的尊重和信任,让王朝绪彻底的为之折服。 兰陵社待选乙字队在9分落后的情况下,上演惊天大逆转,最后时刻反超比分的正是自家的儿子王朝绪。这个消息在这几日内,王母已经从无数人那里听过无数遍了,所以王母才会对陆应青观感十分的好,这么有本事又谦虚的年轻人,实在不多了。 而在王思鸿看来,相比较于天神下凡一般的陆应青,最后一球被打下手的王朝绪打进,更让他觉得耻辱。毕竟如果只是前者的话,虽然自己也很面子,但更多的还是球头吴思源面子丢的更大,而后者的话,就是一种赤裸裸的羞辱和蔑视了。 吴思鸿气不打一处来,指着陆应青道:“你们不守规矩!” 这话刚一出口,连站在一旁的赵掌柜都暗自叹了口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陆应青也等的就是这句话:“规矩?原来吴公子也知道规矩,那我倒要是请教了,这约定两年后归还的贷款,不到一年就来催债,是哪门子规矩。” 吴思鸿实在道行太浅,被噎的不知说什么好,手指着陆应青点了半天,“你··你··你··”说了七八个,也没说出下文。 赵掌柜实在有些看不下去,过来小声的劝道:“二少爷,这个确实有些不合规矩,要不今日就算了,晚上小的做东,请少爷您到春江楼吃酒。” 春江楼是淮安府有名的花楼,二十两银子到那里,连龟公那道门都过不去。 一心想保住钱庄信誉,又不敢得罪二少爷的赵掌柜,却一下子成了吴思鸿的出气筒。吴思鸿一手将凑过来的赵掌柜推开,骂道:“滚你娘个蛋,春江楼哪个姑娘的曲儿少爷没听过,要你来聒噪,你算个什么东西?少爷我今天就要办这姓陆的和姓王的事,你能干就干,不能干就给老子滚蛋!” 赵掌柜连退几步方才站住,脸色冷的吓人,对着吴思鸿略作一揖,一言未发的转身而去。 “好!滚得好!姓赵的,你现在从这里滚了,明天就可以从钱庄里滚了!” 已经走到门口的赵掌柜,陡然站住了,虽还没有转过身来,也可以想象脸上是多么的难堪,连双肩也不受控制的抖动起来。若是此时给他一把刀,而且告诉他不需要承担任何代价,恐怕这位吴公子已经死了千遍万遍了。 吴思鸿看着受辱的赵掌柜哈哈大笑,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说道:“哈哈哈,赵掌柜你刚才若是头也不回的走了,我还敬你是条汉子,现在,我就当你是条狗!” 吴思鸿满脸的肥腻扭曲在了一起,看起来颇为滑稽。话一但说开了,就更没有顾忌,他又指住陆应青道:“看到了没,堂堂泰盛钱庄的掌柜,在我们吴家面前就像一条狗!而你,一个小小的社工,贱婢般的东西,在少爷我眼里,连他娘的狗都不如!” 陆应青看着吴思鸿,就像看着一只在狮子面前抖擞起羽毛的公鸡,又可笑又可悲:“不好意思,我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说这句话的时候,陆应青还带着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只是双眸中锐利的锋芒已经快要掩饰不住。 可惜吴思鸿对此毫无察觉:“少爷我说,你个贱··”后面“婢般的东西。”还未出口,吴思鸿便感觉到腹部被一记重拳狠狠的击中,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胃中未消化的食物奔涌着,直奔喉咙而去。 当他下意识的弯着腰,张开嘴巴将吐未吐之时,陆应青搬着吴思鸿的身体,又赏了他一击膝盖,使得原本已经到了胸口的污秽物,立时兵分两路,一部分被撞的打道回府,而更多的一部分则在巨大的压迫下,以更大的速度穿越喉咙,最终从口鼻中喷射而出。 陆应青欣赏着吴思鸿此刻身上的表演,还是不住地摇头,要是上一世的自己,这套组合动作下来,对方不躺个半天是绝对站不起来的。而这一世自己毕竟还是个十七岁缺乏锻炼的身体,打击效果就差了点意思,从而给了吴思鸿说出那句经典台词的机会:“你居然敢打我!?” 跟在吴思鸿后面的那个白面小厮,万万没想到陆应青居然敢动手,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着脚尖声叫到:“你居然敢打我家少爷?” 陆应青顺手给了吴思鸿一个嘴巴,在感叹这满脸肥肉打起来真舒服之余,又道:“老子打的就是你,有意见?”接着又转过身来,看着小厮笑道:“怎么,你也想来试试?别急,会有机会的。” 吴思鸿还未吐干净又挨了一巴掌,这甚至让一部分呕吐物又咽了下去,这种恶心又让他胃里的那点存货再度涌了上来。他到现在也不敢相信,一个社工居然敢打他吴府的三少爷,一定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咳,咳,你知道少爷我··” “啪”又是一巴掌,陆应青抬起吴思鸿那张肥脸,一字一句的说道:“开口之前要说‘报告’,否则忘一次打一次,懂了么?” 在经过七八次的磨合后,趴着地上的吴三公子终于学会了说:“报告,别打了。” 陆应青慢慢的蹲下来,笑眯眯道:“不错,你学的比我想象中的要快的多,滚吧!” 吴思鸿看着一脸清秀的陆应青,却吓得瑟瑟发抖,哭丧道:“报告,我不敢··” 陆应青哈哈大笑:“你刚才若是头也不回的走了,我还敬你是条汉子,现在,我就当你是条狗!” 第十七章 赵掌柜的心意 从小养尊处优的二少爷几时受过这等摧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哀求陆应青把自己当个屁放了。陆应青实际上下手很有分寸,除了刚开始那两下,其他时候更多的是心理上的打击,生理上不会造成什么显见的创伤。眼下吴思鸿生理、心理两道防线已经完全崩溃,今天这个教训够他消停好一阵子了。 陆应青慢慢道:“我叫陆应青,二少爷以后若是有啥不满的,可以光明正大的直接来找我,场上场下都可以,不管怎样我都不会怪你。若是还要偷偷摸摸的拿我身边的人下手··”陆应青拍了拍吴思鸿的肥脸,慢慢说道:“我会让你重新发觉生命的意义,到时候你就会明白,今天这个,实在连开胃的小菜都算不上,听明白了吗?” 吴思鸿说话都带着哭腔,道:“报告,明··不是,小的再也不敢跟陆爷为难,再也不敢了··” 陆应青站起身来,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道:“也许你现在确实是不敢了,但更有可能的是出了门以后就忘记了,不过没关系,按照我说的来,正大光明的··行了行了,别急着表孝心了,趁着我还没改变主意前,赶紧滚吧。嗯,回去以后拿热鸡蛋覆一下,第二天就消肿了。” 吴思鸿生怕陆应青又在作弄他,磨磨蹭蹭的不敢迈步。陆应青瞅了一眼吴思鸿的小厮,好似家中的老爷般训斥道:“你家少爷走不动道了,你就在这干看着?赶紧扶一把啊!” 小厮早已被陆应青雷霆的手段吓得服服帖帖,温顺的如同一只猫,没有一丝迟钝,赶紧上前将自家少爷扶起。一胖一瘦的主仆俩,相互搀扶着,一瘸一拐的出了门。 刚走到门口,却突然被叫住,吴思鸿虽然被吓得浑身一冷,却丝毫不敢违背,立时站住。陆应青快步走了上来,从衣袖中掏出一方手帕,递到吴思鸿手中,说道:“好歹也是吴府的二少爷,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让人笑话,来擦擦。一会街上有熟人问起来··” “唉,对了,就说跌得,我倒没别的意思,就是为你着想,要是说被人打的,岂不是丢人的很?” 当吴思鸿主仆走出门外十几步时,还听到陆应青如同尚未尽兴的老友般,遥遥的喊道:“有空常来玩啊。” 吓得吴思鸿两腿发软,差点摔了个狗啃泥。 当陆应青回到屋中时,竟然见到了早已离去的赵掌柜又回到了屋中。 赵掌柜神情肃穆,对着众人抱了抱拳,歉然道:“那个吴二公子将信用视为儿戏,但这却是我们钱庄的立身之本,在下仰人鼻息不敢不从,得罪之处还望诸位见谅。” 王母看了一眼赵掌柜,没有说话,又低头侍弄她那牛皮去了。 赵掌柜不管是出于本心也好,还是受制于人不得不为也好。今天若不是恰好陆应青在场,王朝绪一家必然免不了要被吴思鸿折辱一番,所以他叹了口气,摆摆手也没有说话。 陆应青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并不怪你。” 赵掌柜神色一亮,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错,好一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知道经过今日之事,你们很难再信任泰盛,但陆兄弟,我观你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手段,日后定非等闲。以后若是有何难处,尽管开口,赵某别的不敢说,百八十两银子还是拿得出,不走公中的账面,只算是私下的一个交情。不管怎么说,今日之事在下难逃干系,为表歉意,王兄弟所贷这二十两银子,便告作废。” 埋头做活的王母听到这里,身子顿了一下。她虽然开着一家健色铺子,但销量极其有限,一年是万万赚不到二十两银子的。若是真如这个赵掌柜所说,免去儿子的二十两银子,那可算是一个很重的恩情了,这甚至可以让王母有余裕张罗起儿子的婚事,提前一两年让他完婚。但王母知道现在不是自己说话的时候,很聪明的将事情的决定权交给了刚见面不到两个时辰的小小少年。 “朋友可以交,但银子就不必免了。”陆应青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放到赵掌柜面前,说道:“这是二十两银子的银票,恰好便是你们泰盛钱庄的。王兄与贵号的债务,便一笔勾销了吧。” “陆兄弟这么做,让赵某这张老脸羞的无处可放,快请将银票收回。” 陆应青笑着摇摇头,说道:“人情易欠不易还,再说了,一码归一码,欠贵号的钱还是还了好。赵掌柜也不必多心,小弟日后也想开几间铺子,到时候少不小要叨扰赵兄。” 赵掌柜推辞了几下,也就将银票收了,说过几日让人将王朝绪这几个月交的月息送过来。这个陆应青倒是没再拒绝,大大方方的替王朝绪收了。 众人又聊了几句,赵掌柜起身告辞,临走前还留下一张描金的名刺,赵掌柜说凭着这张名刺,到淮安府任意一家泰盛钱庄,都可以在没有任何担保的情况下,直接提出二百两现银出来。 待赵掌柜走后,王母领着王朝绪对陆应青深深鞠躬。陆应青连忙将王母扶起,说道:“伯母,你这是做什么,折煞晚生了。” 王母道:“今日若不是有你在场,我们孤儿寡母的还不知如何收场,况且你还掏钱替绪哥儿还了贷··大恩不言谢,日后只要有需要我们王家的地方,千万开口。” 陆应青诚恳道:“今日之事说起来也是由我而起,给王兄和伯母添了麻烦,伯母不降罪已是万幸,晚生哪里还敢居功。况且方才见了那什么吴二公子,一时火大,出手教训了他,实在鲁莽的很,还请伯母勿怪。” 王母笑道:“不妨不妨,年轻人就该快意恩仇,那吴二着实讨厌的很,若是老妇年轻个二十岁,少不得也要上去赏他几个耳刮子。” 陆应青也笑道:“伯母巾帼不让须眉,有侠女风范。晚生有一事想与伯母和王兄商议,我见咱们这个铺子经营不是太好,辛苦一年所得也必定有限··” “我在老家时也曾做过足球专卖店,啊,就是健色铺子,小有所得。若是伯母不介意的话,我想与王兄一道,将万字健色店改造一番。本金由我来出,赚了的钱我与王兄对半分,不知伯母意下如何。” 第十八章 标准化生产 王母听罢先是一愣,方才说道:“没想到六郎对经商一事也也有钻研。按理说六郎帮了王家这么大的忙,这间铺子就是全送与六郎也值不了二十两银子,何况还要六郎另掏本金?不过你也看到了,这间铺子一年到头也赚不得几钱银子,勉强糊口而已,怕是委屈了你。” 陆应青道:“若是以现在这个模样,自然难有起色,但晚生在老家曾开过另一种健色店,颇有所得。改造以后,一下子大富大贵不好说,但总不会再因二十两银子难倒,不出两年定能给王兄弟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事。” 如陆应青所说,大富大贵腰缠万贯什么的,王母已经不太奢求,但能给绪哥儿办一场体面风光的婚事,寻一门好媳妇,不但让她觉得此生无憾,也足以慰先夫九泉之下的英灵了。 这一条让她难以拒绝,下定决心说道:“六郎,我信得过你,你是个干大事的。绪哥儿愚笨,不懂得甚么,但好在手脚还算勤快,便让他给你打打下手,跟你后头干吧。” 陆应青正色道:“正如我刚才所说,我以现银入股,王兄以铺子入股,咱们股本相当,所赚也是平均分配,不存在谁主谁次,都是平等的。日后我与王兄还是照常训练,铺子就寻一可靠的掌柜照看,一些新产品的小样,我会··” 王母笑着摆摆手,看着王朝绪的目光充满慈爱,说道:“这些都是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老了听了也听不大明白,但只有一条,不管怎样都要以六郎你为主,事无主次则不立,你若不同意,那此事便罢。你若同意,剩下的就与绪哥儿谈。时候也不早了,我去张罗晌饭,吃饱了才有力气想事情不是?” 王母说罢便起身去收拾饭菜。 王朝绪将陆应青引到后院坐下,王家虽不富裕,但到处都打扫的整齐干净,王朝绪平日都住在圆社里,家务铺子都由王母一人操持,可见其辛劳。 王朝绪说实话也没有想到,陆应青会突然有要与他合开铺子的提议,他几乎整日都和陆应青待在一块,可也从来没有听陆应青说起过。他虽然想不出有什么法子一下子能让万字有所起色,但他毕竟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对陆应青信任和对未来憧憬,让他跃跃欲试。 在陆应青面前摆放着一只万字蹴鞠,几块裁剪好的牛皮,两个像是后世气球一般气泡,大的是牛膀胱,稍小的是猪膀胱,还有一个硕大的常在铁匠铺子里看到风箱,这是此时制造足球的主要原材料和工具。 制作工艺也十分简单,先用风箱将猪牛的膀胱充满气,封死后,再用十二快牛皮包住,一只健色(蹴鞠)就缝制完成。健色的好坏完全取决于所用的材料和制作人的手艺,没有标准化可言。 陆应青手里的这一只万字球,和他在圆社里所用的,大小略有差异,上头还铺着一层灰尘,可见从他制作完成后便被束之高阁,没能找到下家。此时的蹴鞠因为内胆是完全封死的,没法充气,所以漏气之后也就只能换新的了。 “王兄,咱们的新铺子,就从这一只小小蹴鞠开始。” 王朝绪道:“蹴鞠?” “对,就是蹴鞠。不管怎么变,一只好的蹴鞠是一家健色铺子的根本,根本做不好,就无法再谈其他。” “话是不错,可是从何改起呢?淮安府缝制健色的铺子,少说也有几十家,其中还有周、陈这样的豪门大家,要想脱颖而出可不容易。” 陆应青掂量着手中的蹴鞠说道:“但不管是大作坊,还是小铺子,生产的蹴鞠差异都十分的大,有的偏重有的偏轻,有的大些有的小些,球感飘忽不定,甚至给比赛也造成很大影响。” 王朝绪道:“毕竟都是人手一针一线缝制的,况且牛泡牛皮千差万别,怕是很难做到一模一样吧。” “所以我们采用流水线作业,标准化生产。” 王朝绪这些天同陆应青相处下来,什么技战术、团队协作、理念、任意球之类的新名词学会的不少,但这个“流水线作业,标准化生产”还是让他摸不着头脑,问道:“这是什么?” 陆应青道:“现在的健色铺子,几乎都是一个师傅完成所有工序,由此造成的差异是难以避免的。而我们将来则是要有分工的,王兄试想一下,所有人都在一张长长的案板前工作,第一人专门负责分配检查材料,第二人专门负责给气泡充气,第三人专门负责缝制,第四人专门负责总装,最后一人复检。一人完成后传给下一人,下一人完成后再往后传,每人只负责其中一样,这样不仅更有效率,而且还能有效的控制误差。” 这种精细分工的流水线被陆应青提前两百多年提出,实在是已经超乎了王朝绪过往的想象,他看着陆应青一种叹为观止的感觉油然而生。 陆应青继续说道:“而为了避免因不同的材料,不同的工艺,甚至不同的缝制手法带来的差异,我们要统一采购同一种牛皮,同一种气泡,乃至同一种针线。不仅如此,像球要用多少块牛皮缝制,每块裁成多少块,每块用多少针线缝制,气泡用何品种,打多少次气,完成以后球周长多少,重量几何··都需要一个统一的标准,这便是标准化生产。” 王朝绪被陆应青超前的想法深深的震撼了,他没想到自己从小司空见惯的健色还能这么生产。当他听完陆应青讲解的流水线和标准化的概念后,看向陆应青的眼色都全然不同了,充满了一种顶礼膜拜的味道。这时他已经明白,像陆应青这样的人,不成功是不可能的了。 陆应青没有注意到王朝绪的目光,仍旧自顾的说道:“还有,眼下各大铺子产的蹴鞠多是十二快牛皮,甚至还有十块、八块的,这也导致了生产出来的球并不是规则的球体。而我们将来要制的,至少需要三十块牛皮,这不仅使得蹴鞠更加结实紧致,有更好的球感,而且还有更好的密封性,因为我们要做的是一只可重复充气的足球。” 第十九章 万字商社 “客户在购买了我们的可充气足球后,就不得不需要我们生产的气针、气筒等配套设施了。这个我初步的计划是先试制一百套,不卖,全送给淮安府各大圆社,各有名的校尉,岑世叔那里我们也尽力争取,最好能成为咱们兰陵社的制定用球。总之,初期不能只想着赚钱,要把名气给打出去。等他们用惯了我们标准化生产的蹴鞠后,就再也用不惯这些纯手工的东西了” 王朝绪在揪着头发消化了半天后,终于想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道:“这个似乎要花很多银子,陆兄你是知道我的,身无长物一贫如洗,根本拿不出银子。陆兄无父无母,年纪又轻,刚才又替我还了二十两银子的贷款,想必也没有多少积蓄了吧。” 陆应青笑道:“标准化生产初期开销确实不小,但也不需要一次性把钱全投完,只需要有个启动资金,造出前面一两批商品即可。至于银子嘛··”陆应青说着从怀中掏出赵掌柜那张描金名刺,说道:“这不有人给咱们送来了么,二百两银子作启动资金,绰绰有余了。” 说话间,王母已经安排好了饭菜,过来招呼二人前去吃饭。 桌上温着一壶酒,一碟酱猪肉,一碟拍黄瓜,热菜是炒鸡蛋。这桌子饭菜显然是王母精心考量的,没有用超规格礼遇使得客人拘谨疏远,而是用简单又不失丰盛的兄弟间常见的酒菜,来显示自己没把陆应青当外人。 王母在招呼陆、王二人坐下后,又去前头裁剪牛皮去了,一天一百块牛皮一钱银子的报酬,是她不能随随便便舍弃的。 上一世陆应青为了保持运动寿命,是坚决不碰烟酒的。这一世却没那么多讲究,此时的圆社子弟被视为非常风流潇洒的职业,缺了酒可不行。王家的酒是自己酿的果酒,很甜,功能和后世饭桌上佐餐的饮料差不多。 陆应青尝了一口猪头肉酱香四溢,然后饮一盅酒口齿留香;又夹了一筷子苦瓜鸡蛋青嫩甘美,然后再饮一盅酒··他自从穿越以来,就没正经吃过几顿,圆社里的大锅饭胃口不算太差,但仅能果腹而已; 前几日和癞头他们一块去吃酒楼,大鱼大肉的反而没什么意思;只有这种家产便饭,小酌几杯,让他感觉十分享受。当他风卷残云把饭菜几乎要扫掉一半的时候,才发现王朝绪还在冥思苦想,奇道:“吃啊,那么好的饭菜。” 王朝绪略略动了几下筷子,根本没有吃的兴致,他沉浸在陆应青的大手笔中还没缓过来:“陆兄,二百两银子会不会太多了。这名刺也是赵掌柜刚给的,他兴许也就是那么一说,未必真能贷出那么多钱来。就算真能贷出来,那光月息怕就不少,到时候万一还不上怎么办?” 陆应青筷子不停,边吃边道:“怎么怕了?” 王朝绪道:“也不是怕,嗯··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感觉··” “感觉风险太大?” “对,就是风险太大。不瞒陆兄,我听完你说一下次投进去两百两,还是贷的,我现在还有些腿发软。” 唉,这个时代的人还是太单纯,要是让他知道后世那些做一套ppt就敢融资的,不是要作何感想。 陆应青端起酒杯,说道:“来,先走一个。”一饮而尽以后,又道:“这件事是我考虑了很久的,十成把握不敢说,但至少能保证是可以收回成本的,若是连这个能耐也没有,那我也不好意思在王兄面前献丑不是?再者,我前面也说,我出银子,你出字号和店面,赚的钱咱们对半分,赔了算我一个人的。” 陆应青如此慷慨,让王朝绪有些坐不住:“实话说陆兄有这二百两银子,十个万字也盘下来了,对半分之说我是万万不敢答应的。陆兄,论年齿我比你还痴长一岁,但论智谋、胆略、球技,我是万万不如的··我王朝绪决心跟着陆兄后头闯一番,赚了你是东家,我是伙计,你给我开工钱;要是赔了,咱兄弟俩砸锅卖铁一起还!” “好!咱们就要有这种决心,不过股份还得咱们对半分。” 陆应青好说歹说,可王朝绪坚决不同意占股,后来才勉强同意拿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再多就说什么也不愿意了。陆应青占股百分之四十,王朝绪百分之二十,他让出来的百分之二十,陆应青说要成立一个叫做“足球发展基金会”的东西,王朝绪听的不大明白,也没有多问。至于剩下的百分之二十,陆应青打算用它来笼络一些蹴鞠界的前辈、工商业的合作伙伴,有可能的话还会赠送给淮安府的政要。 构想虽然已经提出,但要把他变成现实,还是有很多的路要走,首先就是要把团队建立起来。 当陆应青把癞头、二狗和张有弟他们召集到茶馆集合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了。在听完陆应青的恢弘计划后,所有人都被深深的震撼了,几乎有一盏茶的时间没有回过神来。 二狗心思活泛,当他明白过来这是怎样的一回事后,兴奋的不能自已,道:“六郎,你他娘的真是个天才。” 有弟是个闷葫芦,但也知道这是个了不得大事,兴奋之情不亚于二狗。 癞头年纪要大的多,也更加沉稳。不过他仔细推敲以后,没发现有什么大问题。他踢球十几年了,虽然天赋有限,球技一般,一直是个待选,连准尉也混不上去,但他还踢球那么多年,对陆应青所说的各手工作坊存在的弊病还是深以为然的。倘若真能像陆应青说的,引入什么劳什子标准化、流水线,那生产出来的蹴鞠,是绝对要好多现在这些的。 想通了这一点,癞头也就没什么顾虑了,说道:“六郎,你年纪虽在我们这些人中最小的,但你本事却是最大的。咱们都信得过你,也愿意跟着你一块干,你说吧,咱们怎么弄?” 陆应青见这些人这么的信任自己,心中颇为感动,说道:“承蒙诸位好兄弟信得过我,小弟十分荣幸。具体怎么分工,还需要慢慢商议,但大家同意了一起闯,那么咱们的事业就算是走出了第一步了。这里有一份合约,大家看完了以后画押,万字商社便算是成立了,以后共谋富贵,别无二话!” 第二十章 考察市场 后来集研发、生产、销售于一体,垄断大明体育产业十几载的万字商社,于永乐二十一年三月二十一日在淮安府街头的一家茶馆内宣告诞生。 休沐日只有一天,众人第二天还是要回到圆社内。陆应青名义上是个社工,但不会有任何人来支使他做任何事情,他的时间完全自由。 他基本上每天早起跑步,做体能训练,练球,在这个蹴鞠至上的时代,踢的一脚好球才能获得巨大的声望。陆应青来到兰陵社以后,正式比赛只踢了一场,造成的影响还十分有限,他需要更多的比赛,来让更多的人记住自己,因此每天的训练是绝对不能荒废的。 下午,陆应青主要关在房间内埋头写东西,一份是蹴鞠改制计划书,一份是万字的商业计划书。蹴鞠的改制需要巨大的商业利益支持,而创造商业利益又不能借助陆应青在蹴鞠场上赚来的影响力与威望。这三者环环相扣,紧密相连。 用罢晚饭,一般便没什么事了。圆社的规矩,有家室的可以回家过夜,其他子弟则严禁出门,除非持有各级教习的手令。 岑闻远一直觉得对陆应青十分亏欠,所以从不干涉他的行踪,给了陆应青一张总教习的手令,只要他不在外头花天酒地,一般也不过问。癞头早已成亲,所以也能够来去自由。岑闻远对王朝绪督促甚严,每晚都要加练,根本出不去。二狗和张有弟在各自的教习面前根本没有话语权,就更不用提了。 所以考察市场的重任便落到了陆应青和癞头身上,两人这几天利用晚饭后一两个时辰的时间,几乎走遍了淮安府大大小小的健色铺子,形形色色的屠宰场,光是买蹴鞠的钱就花出去十几两,但好在基本摸清了淮安府健色行业的状况。 淮安蹴鞠之风盛行,闲暇之时约三五好友一起踢场球,如同后世打麻将一般普遍,就连三岁小孩也会踢上两脚。全城有大量人员以此为生,圆社子弟就不用说了,还有很多的酒楼、茶馆、客栈都是球员与球迷的重要消费地点,最直接的当然还是健色店。 淮安府大大小小的健色店有近百家,不过大多售卖的都是面向平民百姓的蹴鞠,而有向圆社提供专业用球的,仅有十来家而已。有着官府背景的魏家和吴家是其中的佼佼者,这两家一南一北占据了圆社用球的大部分份额,而吴家的艾叶菊牌健色,便是由吴思鸿的二叔,吴二爷打理。 而艾叶菊的利润也是十分的惊人,万字只卖三钱银子一只的健色,在艾叶菊要卖到一两一钱,而这只是基本款。吴家专供归义社的绣金艾叶菊售价惊人高达八两一只,让第一次看到它的癞头差点惊掉了下巴。 制作蹴鞠的最重要的原材料是牛皮,不过在此时耕牛是非常重要的保护动作,私自宰杀耕牛在有些时候甚至要比杀人还要严重。即使是这头牛是意外死亡或者老死的,也需要向官府报备,不能私自处理。 淮安府有资格宰杀耕牛的屠宰场只有一家,陆应青没有查到他的背景,想来也是非富即贵的。这家屠宰场产出的牛皮,也只向魏、吴两家供货。也就是说着两家不但占据着巨大的市场份额,还控制着原材料市场。 好在这两家对自己在行业内的地位十分自信,收到牛皮后会把挑选剩下的边角料继续供应给其他小作坊。不过即使是他们自己留在下的牛皮,也不是全由自己处理,大多会把裁剪的工作外包出去。王母虽然自己经营着一家健色店,算是吴家名义上的竞争对手,但也会揽这些活来补贴家用。 给足球充气的气针,在后世根本是不值一提的小玩意,在此时却是闻所未闻的。市面上根本没有现成的东西,陆应青想要定制,但这玩意用不了多少铁料,又很考验铁匠的手艺,成功率还特别低,在走访了几家铁匠铺子以后,居然没有一家愿意接这个活。 也有一些好消息,后世建厂最重要的一道关卡,场地问题,在此时倒意外的容易的很。淮安虽然运河沿线一个非常重要的商业城市,但城内边边角角的还是有不少闲置的宅院,售价十分低廉,若只是租的话,那就更便宜了。这让出道四五年才凑齐首付,买了第一套房的陆应青十分感慨,他的初恋女友就是在他买房的前两年,因看不到希望而离他而去的。 建厂开店的另一个人工问题,也要简单的多。陆应青在兰陵社是做杂活的社工,月薪是二钱银子,淮安府其他工坊的伙计差不多也是这个价钱。此时一旦大米的价钱大概在一两上下浮动,二钱银子勉强可以够一个单身汉解决温饱问题。 这几天兜兜转转的考察下来,陆应青对市场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他一边不放松练球,一边不断的完善着自己的计划。 时间过得很快,又到了比赛的日子。 早在几日前,兰陵社就收到了邀约,这次对阵兰陵社待选乙字队的,居然又是十日前的对手,由吴家三少爷吴思贤领衔的,归义社待选丙字队。开出的赏格是高达十两银子,这已经达到了校尉的水准,并且归义社那边放出话来,点名要那个姓陆的社工上场。 陆应青在知道这个消息后,对王朝绪笑道:“总说银子不够用,这不,有人上赶着给咱们送来了。这就叫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咱们造。” 到了二十六日比赛当天,作为兰陵社待选乙字队的正选球头,金茂德适时的告假缺阵。而蹊跷的是,社里居然没有再挑拨其他球员补充进来,似乎默认了陆应青会顶替上场的事情。 陆应青等人从圆社内出来后,立刻被早已守候在门外的一群人围住。这些在见到当日那个大杀四方,如天神下凡一般陆应青,果然是只是个社工后更加兴奋。一行人穿街过巷往比赛场地所在的醴泉鞠室而去。 第二十一章 一票难求的比赛 到达醴泉鞠室后,仍旧是那天的那块场地,不同的是场地周围用围挡围了起来,居然有两个鞠室伙计一样的人在入口处卖票。 “看球咧,看球咧,淮安府最牛社工大战吴府三少爷咧。唉,千载难逢不容错过咧,错过今日就没有下次,下次就要涨价咧。” “唉,看球咧,看球咧,五十文钱一张票,茶水管够咧。唉,要看的抓紧,空座不多咧。” 这位伙计不知是哪里人士,说起话来一股子关中秦腔的味道:“莫抢,莫抢,都有都有,唉,那小子我告诉你别抢啊,撕坏了给老子十倍赔偿。” 几天前当醴泉鞠室的主事告诉他,要对一场待选球童间的次赛售票时,他还十分的不以为然,一场次赛而已,那玩意有人看吗?不过今天火爆的场景让他觉得,就算是把比赛放到醴泉鞠室内的一号场地,恐怕都能坐满。 一位小厮从门外飞快的跑进来,禀告说兰陵社的人已经快到了,后面还跟着二三十号的球迷。卖票的伙计回头看了一眼,场地四周几乎都坐满了,空座只剩下十几个了。他不由的后悔,失策太失策了,后面跟着来的必定是死忠,要是因为座位不够而卖不出去票的话,那得损失多少银子啊。 “来来来,乡党们,后头还有百十号人,座位不多要看抓紧了!” “卖票的,给我张票。” “好勒,一钱银子一张。” “一钱银子?你咋不去抢?刚才不是说好了五十文的么,怎么转眼就涨了一倍?” 那伙计没好气道:“你这客官好不晓事,那一斤猪肉一个人买和一百个人买,那价钱能一样么。” 黑脸少年辩道:“不管多少人买,讲好多少钱,便是多少钱,不能因为买的人多就随意涨··” “嗬,挺能说的啊。那你可知道今天这场比赛,对阵的都是谁么?吴家三少爷,归义社最有潜力准尉,年轻子弟中花活第一的吴思贤吴准尉。你可知这吴准尉今天指名道姓的要踢的是谁不?嘿嘿,那可了不得,号称淮安府最牛社工,大号叫做陆··陆··这个陆··” 黑脸少年一脸不屑的打断道:“淮安府最牛社工陆应青,十天前仅用了半场的时间就独得十七分一战成名,这你都不知道还卖啥票。还有,你肯定没看过陆应青的比赛,要不然不会说出花活第一吴思贤的话。” 卖票的被一顿抢白也不生气,就是心中有些纳闷,今天看这架势,倒有一半是来看这个什么劳什子社工的,这家伙有大伙吹的那么邪乎?卖票的也就心中那么一想,他对谁比谁牛逼一点兴趣都没有,能多卖票才是真的,说道:“行行,我孤陋寡闻没你知道的多,可那又怎样?你说破大天去,票还得一钱银子一张,你到底买不买?” 黑脸少年道:“买,但必须五十文,说好的五十文就得五十文。” 卖票的不耐烦了:“去去去,就这价钱,你爱看不看,不买请到旁边去,别挡着后面人的道。” 黑脸少年也丝毫不让,挺着胸膛说道:“小爷我就五十文钱,就要进去看球,你必须卖我,哪有这样涨价的!” “呦呵,小子你想闹事?知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伙计卷起衣袖,就要把这少年提溜出去,却被另一个伙计拦住,附在耳边嘀咕了几句,那卖票的一下子笑了,看着黑脸少年说道:“看你年纪轻轻的,想必也没什么钱,看场球也不容易,就五十文钱卖你了,谁叫我心善呢。” 在少年交完钱,领完票,进入场内后,那卖票的又道:“事先给你说好了,五十文钱只能站着看,要想有座··他就得一钱银子!” 黑脸少年闻言一愣,重重的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骂了句“不要脸”。但他很快又自我安慰道:只要能进来看球,谁还在乎有座没座,到时候看的兴起,那有座的不也得站着么。 卖票的看着黑脸少年满怀期待的样子,对旁边的伙计说道:“嘿,你说这姓陆的社工,真有那么神么?怎么一个个都跟中了邪似的要来看他的球。” 那伙计也没看过十天前的比赛,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管他神不神的,有人来看,有人买票,对咱们来说那就是神。” 卖票的一点头,说道:“是这个理··来来来,看球咧看球咧,有座一钱,没座五十咧,余票不多,要看抓紧咧!来来来,看球咧看球咧··” 当陆应青等人到达醴泉鞠室时,早有专人安排着从特殊入口进入了内场。虽然陆应青路上就听说今天这场比赛将会吸引大量的,痴迷蹴鞠的淮安父老前来观战,但他进入内场后,还是被眼前热闹的景象吓了一跳。 除了球场两段开辟出一块专供双方球员休息装备的区域,球场四周的其他地方全都密密麻麻的坐满了人,外头还里外三层的站的满满当当,不时的听到有人因争抢有利位置而发生口角。 兜售时令水果,瓜子糖水的售货郎吆喝着走来走去。最让令人惊奇的是,还有几个穿着长袍桌前摆着笔墨纸砚的先生,让陆应青百思不得其解,这是来看球的还是来用功的?还是癞头见的多,说那都是茶馆派来的说书先生,要把这比赛精彩的部分记下来,回头改编改编,拿到茶馆里头说,以此来吸引顾客。 这不得不让陆应青感叹劳动人民的无穷智慧,感情六百多年前的大明朝,就有了实况转播。 在围挡内挤得水泄不通,几乎无法立脚,卖票的恨不得把挂票都卖出去的情况下,场地中线附近,靠近风流眼的黄金位置,显示出了与拥挤的场面格格不入的画面。那里依旧立起了几顶凉伞,一溜身强体壮的健仆将其与喧闹的众人隔开,甚至连凉伞的后头也不允许站人。 陆应青向那凉伞望去,想看看是否还有那位佳人的身影,可惜伞前垂下的轻纱让他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况。只见得有一个丫鬟模样的姑娘站在旁边,那姑娘看见陆应青往这边张望,居然毫不回避,眨巴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冲着陆应青嫣然一笑。 第二十二章 再遇归义社 淮安府最牛社工这个称号也不知道是谁先叫开来的,陆应青与吴思贤今天的这场比赛传得沸沸扬扬。社里默认他这个没有资格上场社工出来比赛也就罢了,让陆应青不解的是,连负责比赛监督、记分的都判先生都没有任何的质疑。 实际上未拜师不能上场是圆社里的规矩,提供比赛场地的鞠室可不管这个,只要你愿意,派谁来都行,前提是不能影响我们卖票。 在向都判先生提交了出场名单后,双方各有半刻钟的准备时间。 当归义社待选丙字队的球员,换上比赛球衣后,场边围观众人立时吸了一口凉气,接着哄声四起。归义社那边四人全是紫衣准尉也就罢了,让人吃惊的是,居然还有一个穿着象征校尉的红袍球员。 那黑脸少年暗骂这帮子人比那卖票的还不要脸,这哪是待选丙字队啊,都够得上准尉甲字队了,哪有这么玩的。 而其他的人却更多的觉得兴奋,用看次赛的票价,看一场校尉的比赛,这可真是值回票价了。 陆应青见对方把势头造的那么足,肯定是有备而来,否则不可能上赶着来自取其辱。对面五个人中,除了吴思贤和吴思鸿兄弟俩,其他三个人都换了,还有一个校尉,能混到这个位置的,想必也不是等闲之辈。 巡视了一圈,最终被目光锁定在了吴思鸿身上,这个白白胖胖的富家哥,被陆应青一瞪,身子条件反射般的抖了一下。 吴思鸿那日回家后,借口用功读书把自己锁在屋子里几天没出门,被打的事也压根没好意思跟别人说。本来以他的水准是不够格再来踢这么重要的比赛的,但吴思贤以这是给整个吴家雪耻的理由,硬是把他拉来了。 “六郎,对面连校尉都请出来了,这还怎么打?”癞头混到三十多岁,还是个不入流的待选,对比他高两级的校尉,有一种天生的畏惧。说起来还是他第一次在正式比赛中对阵红衣校尉。 二狗更多的愤愤不平,啐道:“就是,忒他娘的不要脸。” 张有弟和王朝绪虽然没说什么,但也颇为忌惮,毕竟对面最低都是准尉,最高连校尉都有,而自己这边除了陆应青能打以外,其他的全是不值一提的小小待选,等级上就有代差。 陆应青笑道:“还能怎么打?该怎么打就怎么打呗。对面虽然请来强手助阵,但也正好说明了他们的心虚。而且甭管他是红衣还是紫衣,球头依然是那个吴思贤,最后一脚还是要靠他来踢。这家伙水平是有的,不过咱们也是领教过的,手下败将而已,没啥可怕的。” 二狗听陆应青这么说也乐了,咧着嘴笑道:“是啊,那个什么吴思贤吹得跟什么一样,还不是被咱六郎给打的灰头土脸的,只要他还是球头,那就没啥怕的。” 张有弟道:“怕就怕对面见势不妙,让那校尉来踢最后一脚。” 王朝绪道:“其实这也没什么,校尉虽然厉害,但也只能踢三脚,进了也只能得一分,只要咱们自己不出错,他们又能有什么办法?” 陆应青赞许看了眼王朝绪,道:“绪哥儿说的不错,校尉肯定是有两把刷子的,但说破天来,也只能让球过一次风流眼,只要大伙打起精神来,把落点控制好,那就是赢了一半!剩下的,就请交给我吧,我倒要看看这个红衣校尉究竟是几斤几两。” 二狗说道:“这么长时间接触下来,还不知道六郎的水准么?就是比社里的正选校尉也不差的!咱哥几个要争气,千万不能拖后腿。十天前也不是没人看好咱么,可六郎一上场就打得对面落花流水,今天我看也差不多!六郎,我信你!” “六郎,我也信你!” 陆应青对着众人抱了抱拳,说道:“感谢诸位的信任!咱们可以在战略上藐视对手,但战术一定要重视。一会儿到场上不要慌,按照咱们这几天练的来打,注意自己的位置,多喊多沟通。对面那个小胖子吴思鸿,是个十足的草包,一会他到哪咱们就往哪边踢,争取在他身上多的分··” 这时传来三声锣响,比赛就要开始了。陆应青伸出手臂,这是他不久前刚教给众人的给自己打气的法子,其他四人也依次伸出交叠在一起,齐声喝道:“加油!” 大明永乐二十一年三月二十六日,淮安府兰陵社待选乙字队对阵淮安府待选丙字队的比赛,正式开始。猜边后,兰陵社率先开球。 陆应青接球后做了一套赏心悦目的技术动作,这是在后世每个职业球员在转会到新俱乐部后,第一次公开亮相时必不可少的表演,陆应青使起来十分得心应手。精彩的颠球惹的观众连连喝彩。黑脸少年被人群挤得像是在赶早高峰的地铁一般,连脚都没地方放,此时却毫不在意,兴奋得大叫:“看吧,看吧,我说什么来着,只要是看过陆应青踢球的,谁还敢说淮安府花活第一是别人?” 陆应青用脚背轻轻一垫,蹴鞠漂亮的穿过了风流眼。 1:0,兰陵社先下一城。 场边的说书先生,提笔沾饱了墨水,在纸上写道:“陆社工开场即摆下马威,亮绝技流行拐,神乎又其神··” 陆应青并没有指望第一次进攻就能得两分,炫技的成分要更大一些。球过了风流眼后,被严阵以待的归义社球员拦下。 归义社球员不但不肯在气势上输阵,还更加张扬起来。只见他们将球一个传向一个,每人接球后都表演了一下花活,就连球技最差的吴思鸿也做了个简单的技术动作。最令人瞩目的当属那位校尉,动作完全不输陆应青。 归义社的举动引来了满堂彩,五个人的表演可比一个人的热闹多了。黑脸少年撇撇嘴,十分不屑:“人多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 球重新回到吴思贤脚下后,他提脚打门,不过打在了球网上。刚刚叫好的观众,立时又嘘声四起。吴思贤亲自上前将球接住,调整一番后再度打门,这一次球进了。 1:1,双方的第一次进攻都取得了一分。 第二十三章 争锋相对 这脚球绵软无力,好不容易过了风流眼后再也没有向前发展的余力,在下坠的过程中被癞头毫不费力的接住。 癞头勤勤恳恳,态度十分的务实,从不做一脚多余的动作,把球以一种最舒服的高度传给了王朝绪。王朝绪控着球,喊道:“六郎,咱们要不要也耍一下?” “不必了,今天的比赛必定十分艰苦,保存好体力至关重要。本来我还是担心那个校尉来当球头,没想到还是咱们的吴三公子来踢,既然人家这么不自量,那咱们就更不能客气了。给我来一脚平球!” 2:1,陆应青的射门还是一如既往的精准。 归义社那边针锋相对,没再秀什么花活,得球后第一时间输送给场上球头吴思贤。 2:2,双方的比赛死死咬住。 两支球队经过短暂的试探,迅速的进入了短兵相接的肉搏战,双方你来我往毫不相让,比赛节奏也愈发的快了起来。陆应青射门成功率相当惊人,几乎没有需要踢第二脚的情况。吴思贤虽然不像两世为人的陆应青那样变态,但也算是同级别中的佼佼者,基本上三脚也能打进。 比分以一种令在场众人惊叹的速度交替上升,用来计时的檀香刚刚燃烧过半,场上比分已经变成了12:12,几乎是其他场次全场的比分,而此时本场比赛的时间才过去四分之一而已。 归义社所请的几个强援有备而来,虽然阻止不了陆应青那神乎其神的射门,但把自己本方的场地看管的十分严密。兰陵社这边也通过得当的调度,没有重叠的站位,加上几日来的不断演练,也控制了所有落点。 在双方各得的12分里,还没有出现一粒2分球。 评书先生的笔头虽快,但也跟不上这样的进球速度。开始时还能一笔一划的认真把每一个动作记下来,到后来就只能鬼画符一样写些只有自己才能看懂的符号,中间缺失的大量细节,只能靠回去以后再补了。 比赛刚过去四分之一,黑脸少年的嗓子就已经哑了,这还是在他只为陆应青呐喊的情况下造成的。陆应青几乎每脚触球都能引发他的欢呼,而在陆应青得分后庆祝时,他总是不吝啬贡献出最大的分贝。热情投入的模样,比起后世那些疯狂追星的粉丝们丝毫不让。 对于这个穷小子来说,攒出五十文钱来看场球已经是十分的奢侈了,虽然喉咙快要冒烟,但要从售货郎那里买杯糖水润润喉,是完全不用考虑的。 即使是整座场地都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但是中线附件的那里却有着一种超脱世外的淡雅与精致。梳着双螺发髻,穿着一身杏色衣裳的侍女,此刻虽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大喊大叫,但也被现场的气氛所感染,圆润的小脸因兴奋而变得红扑扑的。 “小姐,你看到那个小黑脸了么,就数他声音最大了。而且还只给而且还只给这个做杂活的喝彩,这还不到半场,嗓子都快哑了。” 衫中之人轻声说道:“是么,我倒没注意,一会儿让人给送盏蜜制雪梨汁吧。”虽看不清纱中之人,但光听这清脆灵动的声音,也足以让人心悦神怡。 侍女俏声应道:“好勒,让何叔去送吧,他就是鞠室的人。”这时节能吃上一盏现调现榨的蜜制雪梨汁,还是在这种场地下,可不是一般人家能够做到的。 “还有,阿妍,既然上了场就都是鞠客,可别再做杂活做杂活的叫了,我看人家不比那个什么吴公子差。” 侍女俏皮的行了个万福礼,甜甜笑道:“是,小姐。奴婢遵命。” 当完全沉浸在比赛中的黑脸少年,被一个彪形大汉端过来的茶盏强行塞入手中时,几乎以为有人要毒杀自己。大汉瓮声说道:“喝吧,鞠室送的。”说罢便抱胸站在一旁,没有再多解释。 尽管黑脸实在想象不出有那样嗜钱如命的卖票伙计的鞠室,会给自己送水,但架不住自己实在口渴难耐,硬着头皮喝了,瞬间感到一种气人心脾的凉爽。 彪形大汉收回茶盏,推开拥挤的人群,如同来时一样霸气,一言不发的又走了,只留下满脸懵逼的黑脸。他不知道是,就是这自己瞬息间的凉爽所费的银子,按照今天的票价,够他看齐自己偶像陆应青一个月内的全部三场球了,而且还是有座的。 15:15,陆应青再度将球送过了风流眼。只是让看过十天前比赛的球迷不解的是,与上场那个脚法多变智计百出,犹如天神一般陆应青相比,今天的陆应青虽然还是十分耀眼,但每脚打门都中规中矩,好像就奔着一分来的。 球门另一端的吴思贤额头开始冒汗,他不像风淡云轻的陆应青那样,几乎每一脚都能过眼。对他来说,一脚属于运气好,两脚属于正常发挥,到了眼前这样需要第三脚补射的时候,他的心理便开始发慌。 十日来他每天都回味着,被一个横空出世的少年,半场打落在黄土里的耻辱。这种耻辱在他知道这个少年只是个小小的社工时,达到了顶点。 高傲的他无论如何也难以接受这样的失败,但也无法下作到用盘外招来直接报复。虽然请了本不属于这个对的三个强手,那是他还寄希望从球场上,把失去的拿回来。所以他披星戴月的加练,没日没夜的复盘总觉得那个社工即使再厉害,那也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一场超常发挥也就算了,怎么可能尝尝都不失误? 可是比赛开打后,陆应青的稳健还是吴思贤感到一丝绝望,他没能等到对方的失误,却先迎来自己的了。他的第三脚补射,又一次打在了拦网上! “咚”都判先生适时的敲响了铜锣,道:“归义社三脚不入,判兰陵社开球。” 当王朝绪接过球时,摇了摇头说道:“和六郎玩对攻,那不是自讨苦吃么?” 16:15,上半场比赛结束。 第二十四章 冰镇雪梨汁 回到场下,陆应青王朝绪正坐在一起讨论战术,那位彪形大汉抱着慢慢一坛了蜜制冰镇雪梨汁又出现了,在众人诧异的眼光中将坛子放到了桌上。 二狗被这莫名其妙的举动吓了一跳,问道:“大哥,这是啥?” 大汉还是那句话:“喝吧,鞠室送的?” “鞠室送的?”王朝绪掀起坛盖,道:“这是啥··雪梨汁?咦,里头居然还有冰块?” 癞头也赶紧凑过来:“嗬,还真有。怎地我在这醴泉鞠室踢了快十年了,也没见送过一回?” 大汉看起来没有与众人闲聊的兴致,转身就要走,陆应青笑道:“替我谢过你家小姐?” 大汉扭过头来,一脸迷茫不似作假,说道:“小姐?这是何主事让送的,哪来的小姐?” “那就替我谢过何主事?” “六郎,啥小姐啊?”王朝绪问道。 “没啥,来来来,白送的不喝白不喝,喝了不白喝,都赶紧喝啊” 张有弟性格比较谨慎,往坛子里瞅了一眼,说道:“无缘无故的,为啥给咱们送梨汁喝啊,可别是归义社那帮子要害咱们?” 癞头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他老成持重,道:“是得小心些,这人心险恶,说不定真有这个可能。” “有啥可能啊,人家归义社那么大实力,要害咱们还用费那么大周折?你们不喝,我可就先喝了啊,给你们试试毒。”二狗少年心性,觉得癞头和有弟实在过于杞人忧天了,再加上他上半场跑来跑去的接球也早已渴了。说罢抄起茶碗,倒了满满一下,连肉带汁咕嘟咕嘟的全咽了。 “爽快,加了冰的就是他娘的爽快。这一坛子冰镇雪梨汁,放五福楼怕是没个七八两银子都下不来,而且估计都没这个好喝。”二狗抹了抹嘴,感觉浑身的腻歪都一扫而空,又给陆应青满了一碗,递过来说道:“陆哥,你也喝两碗,确实舒坦。” 冰镇饮料在后世虽然十分常见,但在此时却是非大富大贵之家不能享用的。而在这样的场地情况下,还能调制出满满一坛子冰镇雪梨汁,在刚踢了半场激烈的比赛后送来,足见送礼之人的心意。 陆应青笑着接过来,又对着凉棚处举了举碗,方才一饮而尽。 其他人见陆应青和二狗都喝,再没了顾虑,一坛子冰镇雪梨之眨眼就被消灭了一半。 陆应青见众人都润了喉,解了乏,方才制止道:“这冰镇雪梨汁虽然爽利,但也不宜多喝,要不然待会上了场开始闹肚子可麻烦的很。” 二狗已经喝了三四碗,听了陆应青的话,立时放下,道:“陆哥说的对,不能耽误了比赛。” 陆应青又道:“雪梨汁还剩一半,等踢完比赛再喝便失了风味,扔了又可惜。今天这场地中涌进来将近百十号人,我刚才看了下,有不少是奔着咱们兰陵社来的,其中有几个还是跟着咱们看了好几场的。观战的这么捧场,咱们也回报他们一下,这半坛子雪梨汁不如就送给他们尝尝吧。” 王朝绪第一个响应,道:“六郎你说的对,他们也怪辛苦的,送给他们尝尝也好。” 癞头看向陆应青的眼神都亮了,这个十六岁的少年不说球技,就单单这为人处世就比几乎大他一倍的自己要周到的多。也不怪人家小小年纪就能混的风生水起,而自己三十多了还是个待选。 随队跟来的兰陵社的社工拿起坛子,开始给场边的球迷派送,遇到有来看了好几场的还会优先给送。当这些球迷知道是兰陵社陆应青让送来的时候,几乎都沸腾了,虽然每个人都能浅浅的尝到一小口,但这份心意让600多年前淳朴的球迷们都感动不已。 陆应青这时候适时的站出来,给众人团团行礼,说了些“承蒙诸君错爱”“感谢大家支持”“一定努力比赛,争取给各位奉献出更多更好的进球。” 这个时代但凡有名气,有实力的球员,基本上都根本不注意维护与普通球迷的关系。因为工资是圆社里开的,来比赛奖金虽然有一部分是鞠室给的,但卖票的钱全是鞠室自己的。他们能不能混的好,全看士绅们捧不捧,只要有士绅们捧着,那自然有大官豪富来邀约踢比赛,财源自然滚滚而来,和后世的戏班子差不多。 若是士绅们不捧,才子佳人不认,那普通的球迷再看好,那也没什么用处。 所以后世十分常见的球员与球迷见的互动,让在场众人激动极了。相当一部分来看热闹的球迷全都转向支持兰陵社这边了,而原本就支持兰陵社的全都成死忠了,至于死忠们就全都狂热了。甚至在不久之后,自发的催生了索要签名的追星方式。 侍女看着站在桌子上唾沫横飞的陆应青,说道:“小姐,你看那人真会借花献佛。那坛子雪梨汁明明是咱们送的,他倒好全转送给别人,好处全自己占了。” 纱中之人调笑道:“阿妍,你今天对这人关注的有点多哦。是不是看上啦!嗯,眉清目秀的,又会踢球,又会做人,不会委屈了咱家阿妍。要不要让何叔给你说媒啊!” 阿妍霎时羞红了脸,撒娇道:“小姐,你又笑话我。我是你贴身丫鬟,以后自然是小姐到哪里,阿妍就到哪里了。” 纱中人笑道:“本小姐不兴这个,只要是阿妍看上,小姐给你准备嫁妆。我看刚才那人好像还跟你举杯致意哦。怎么样,看得看不上?” “哼,现在就这么轻浮,以后还了得?我才不要。”话虽是这么说,但眼光却再也舍不得从远处收回。接着又道:“小姐,别光顾着笑话我了。这个吴公子,你考察的怎么样了啊。” 纱中人看着场地另一侧,那边也送了一坛冰镇雪梨汁。吴思贤终场前丢了一次球权,致使在最后时刻被兰陵社拉开了分差,心情极度烦躁。下了场就一脚踢翻了椅子,那坛雪梨汁也从未动过。 娘亲说这位吴公子是淮安府首屈一指的年轻才俊,吴家和杨家又是世交,门当户对的,非要自己来看看。自己拗不过,硬着头皮来看了两场,好则好矣,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小姐轻叹一声,再没有说话。 第二十五章 圆月弯刀 回到场上,陆应青见上半场自己故意收着踢还是取得成效。对面没有做出任何人员变动,吴思贤还是球头,那个草包公子哥吴思鸿也还在场上。也许上半场只落后一球,给了他们还能扳平甚至反超的错觉。 人生可悲之处往往就在于,既不知彼,也不知己。 下半场按照惯例,继续由兰陵社开球。 陆应青喊道:“上半场只是开胃小菜,正席才刚刚开始。都打起精神来,注意我刚才说的,站好位置,保护好落点,让他们瞧瞧我们的实力!” “我看到那个一脸自大的吴思贤就不爽,球又没咱陆哥踢得好,人还拽的不行的。没说的,就是干!”二狗挥挥拳头,战意高昂。 癞头也道:“对,没说的,就是干!咋也不能给六郎拖后腿。” 最后一脚球还是由王朝绪来传,他最清楚陆应青的战术,上半场用中规中矩、四平八稳的一分球来麻痹对方。更没有特意去攻击归义社的某一个漏洞,免得对方在中场时及时调整或者换人。而下半场,才是六郎真正展现实力的时刻。 “六郎,这回是不是该逮着吴胖子一顿猛揍了?这脚还给你高球?“ 陆应青笑道:“不急,先给他们两脚容易下咽的垫垫肚子,硬的等会再来。毕竟咱们拿了人家十两银子,不能太过失礼。” 两脚射门两次过眼,陆应青飘逸潇洒的球风引得全场阵阵喝彩。除了归义社的死忠,其他人几乎都在为兰陵社呐喊。 吴思贤的情况则要窘迫的多,他第一次打门用了两脚,第二次用了三脚,差点又一次丢掉球权,惹得众人嘘声四起。脸色也愈发的难堪,心里防线也开始大规模的动摇起来,每一次触球都背负着极大的压力,他甚至自己都在怀疑,下一次还能不能在三脚内将球打进? 答案很快就揭晓了,当陆应青下半场第三次洞穿风流眼,将比分扩大到19:17后。吴思贤开始崩溃了,他的射门一脚比一脚离谱,第一脚还能勉强打在风流眼附近,第二脚几乎就要脱离两根立柱的范围,第三脚更是直接将球踢飞。 “吴公子把球踢飞了,他居然直接把球踢飞了?我的天呐,就是换个刚学球的见习球童也不能差那么离谱啊!”场边观众显然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准尉把球直接踢飞的情况。 “前段时间还被陆应青直接给踢爬下了呢,跟那一比,这都不算啥。”这是看过三月十六日那场比赛的。 “嗬,这下半场一开始就这样了啊,我还以为能都扛一会呢?” “等着吧,照这样踢,下半场有的看了,可比再来个狗啃泥。” 归义社这边除了吴思贤外,也只有吴思鸿经历过那一场比赛,对今天这种情况不能说早有预见,起码也是见怪不怪了。他自从领教过陆应青那刁钻狠辣的打人手法后,每每想起一阵浑身难受。今天一见了陆应青的面,就不自觉的腿软,上场后更是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打到现在虽然双方比分都很高,但他连触球都没几脚。 此时见了从小就被吴家上下当成宝,球技人品也远超自己的吴思贤也在陆应青面前败下阵来,心中反而好受一些。 “三弟,要不让韩校尉踢两脚吧。” 吴思贤猛然回头,恶狠狠的盯着这个自己一直不当回事,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二哥,沉声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吴思鸿被三弟凌厉的眼神吓得后退了几步,小声嘟囔道:“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怕你累着。” 吴思贤道:“管好你自己吧,胖子。” 吴思鸿悻悻的回到自己的位置,摸了摸肚皮,心道:你不胖,可你tm的怎么踢不过人家啊!” 兰陵社方面,毫不客气的笑纳了对面馈赠的“点球”,分差扩大到了20:17,而且还将由兰陵社继续开球。 陆应青的主用脚是右脚,但两只脚合力做一些讨好观战的颠球表演,球在他脚宛如一只跳上跳下跃动的精灵。经过与刚才吴思贤狼狈不堪的对比,就连不愿意倒戈坚持不给兰陵社喝彩的死忠,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叫做陆应青的社工,更符合风流潇洒的圆社子弟的形象。 在所有人都沉浸在陆应青的表演时,他早已自信的观察了归义社的站位。在又一次将球颠起时,陆应青突然侧身抽射,用正脚背兜了一记极具暴力美学的弧线。 吴思鸿毕竟也是个圆社子弟,对漂亮的进球也有着天然崇敬,更别说这道如同天边满月一般的弧线。他完全的看呆了,虽然已经无数次领教过陆应青的射门绝技,但这一脚绝对是他看过的最完美的一脚。直到这旋转的蹴鞠落在自己的脚边,才醒悟过来。 整个醴泉鞠室四号场的空气凝固了几个瞬息,才是热烈的欢呼中沸腾起来。 场边的评书先生看过这脚球后,怀着朝圣般的激动心情,在纸上写下了“圆月弯刀”四个大字。 陆应青也不管对面能不能听到,冲着对面的吴思鸿喊道:“吴兄,传给你的!” 说罢转过头去,正好看见了那顶精致淡雅的凉棚,凉棚内的主人仍旧没能掀开那幛朦胧的轻纱,让陆应青无法窥见佳人此时的表情。陆应青忽然想到一个月前,自己在逆转比赛后,被队友抛起庆祝,无意间看到的景象,不由的飒然一笑。 纱中之人此刻也在偷偷注视着全场的焦点,本来这个焦点如同凯旋归来的将军般在接受众人的欢呼,没成想居然会突然转过头来看向自己,瞬间感觉气息为之一窒,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等到发觉对方看不到自己后,才又大着胆子偷偷打量起来。当陆应青的笑容被自己接收到时,杨云溪觉得心跳都漏跳了半拍。 被春日懒洋洋的阳光,将陆应青脸庞上的汗水照的晶莹剔透,其中一颗在她的心里闪烁,发光。 第二十六章 兄弟反目 21:17,分差扩大了4分,归义社开球。 “二哥,你在干什么!”吴思贤愤怒的喊道。 吴思鸿真没想到放水,但本场第一个两分球确实出现在自己所在的区域:“那个三弟,这球实在太快了,我一个不留意它就落下来了。” “球太快了,还是心太散了?”吴思贤指着兰陵社的方向质问道:“刚才那个姓陆的冲你喊什么?” “啊?谁?喊得什么?”吴思鸿满脸茫然:“三弟,我真的没注意啊!” 吴思贤道:“球太快了你不留意,人家喊什么你也没注意,那我请问二哥你来干什么?看戏啊!” 自己名义上的三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丝毫不给自己留情面,吴思鸿也无可奈何,低声道:“我本来就没想来,是你非要拉着我来的么。” 吴思贤腾的一下火冒三丈,几乎贴着吴思鸿的脸面吼道:“不想踢就你娘的给我滚!” 眼看着自己这边就要起内讧,红衣校尉再也不能袖手旁观,赶紧上来拉开吴思贤,劝道:“二少爷也不是故意的,球场上谁还能不犯点错啊是不是。思贤你消消火,气大伤身,要不你歇会,我来踢几脚?” 吴思贤对这位校尉还是很给面子,说道:“算了,周校尉。你若是来踢收拾这杂役自然不在话下,但这样赢了你我面上都不好看,我自己挖下的坑还是我自己跳吧。” 周校尉点点头没再坚持,走到吴思鸿身边说道:“二少爷,就是父子还有拌嘴的时候呢,何况兄弟呢,你也别往心里去。思贤他毕竟也是为了咱归义社能赢球嘛,说话重了些。不过你俩是兄弟,兄弟之间没啥过不去的。一会打起精神来,好好踢就行了。” 吴思鸿道:“谁叫他是长房嫡孙,而我只是个庶出之人的庶出之孙呢,不受待见已经习惯了,没事,不会往心里去的。” 周校尉怕怕吴思鸿的肩膀,道:“二少爷这你就想多了,思贤不是那样的人。” 吴思贤此时也冷静了下来,吴二少爷受不受待见他无所谓,但大庭广众之下咆哮自己的兄长,这个传出去太影响自己的风评了。硬着头皮走过来,说道:“二哥,那个我刚才说话有些重,实际没那个意思,今晚万春院我请客。那个芙姑娘二哥不是惦记了很久了么,今晚便将把她梳拢了吧,花红算我的。” 这位少年得志的三弟还是把自己当做是个酒囊饭袋,吴思鸿强笑一声,也不知说些什么。 吴思贤完成了任务,也不管得没得到反应,径自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再度开球后,吴思贤的心态显然受到了极大影响,在观众一浪高过一浪的嘘声中,又一次于众目睽睽之下三脚未能洞穿风流眼。 吴思贤需要用极大的毅力,才能控制自己不要转头去看自己的二哥,有没有在奚笑自己。 22:17,这脚球陆应青交给了王朝绪来打,通过陆应青这些天教授给王朝绪的一些现代足球的技巧,他这次只用了两脚便将球送过风流眼。 按照规则,这一球还是由兰陵社来开。刚才归义社那边的争吵陆应青也看到了,不由的感叹这兄弟俩也太经不住试探了,自己一脚球就踢成这样,要是再来一脚那还不得直接反目啊。 陆应青瞅准吴思鸿的站位,这位二少爷要比刚才认真些,但还是有些神思不属,脸上的恼恨还没消退,显然心情还没从刚才的事情中平息过来。 这兄弟俩貌合神离,矛盾只是被暂时压制下去,迟早还要爆发。陆应青心道:看在这个胖子和自己还算有些“交情”的份上,再拉你一把把。在沉默中爆发吧,二公子。 陆应青的射门又一次穿越了风流眼,这是一脚用外脚背踢出的转速极快的进球,飞行的路线十分的诡异。吴思鸿眼看着这球奔着左边的谢永安去了,没想到球兜兜转转的又冲着自己来了。 这球速度倒是不快,吴思鸿抬起脚,心道:刚才出其不意让你漏了一个也就算,这样的慢球也想在我这里得分,未免也太看不起我吴二公子了吧。 球如预想的那样落在了脚面,这使得吴思鸿长舒一口气,老子好赖也是个准尉啊。然而这只绣着艾叶菊的蹴鞠,并没有安静下来,急速的转动使得它又从脚面上溜了下去。 吴思鸿急忙伸腿再去救,还是如同刚才一般,球可以被碰到,却根本拦不下来。吴思鸿连试了几脚都没成功,眼看着球又要再一次落地,情急之下吴思鸿居然直接用手抱着了皮球。 “哄!”整个醴泉鞠室四号场,爆发出开赛以来的最大一次嘘声。 “归义社接球违规,判兰陵社再得一分,双方比分为23:17.” 吴思贤听着满场的嘘声,极力的忍着没再冲着二哥说什么。他现在已经不对比赛抱任何希望,只想着赶紧结束逃离这里,球踢着这样在场上每一分钟都折磨。 他接球后,用了两脚打进。23:18,分差依旧还有五分。 陆应青牢记“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的信条,根本不给归义社任何喘息的机会,接下来的几脚球全都奔着吴二公子的方向去。 在球第三次落在吴思鸿的脚下时,这位二公子终于崩溃了,指着对面破口大骂:“有能耐你打别人去,全冲着老子来,算个球的英雄好汉!” 陆应青等着就是这一句,喊道:“吴兄,你想我打谁?” “打谁都行,老子这些天这么安分你还不放过,我他娘的容易么我。”说到最后吴思鸿几乎要哭了出来。 “好,听你的。我就打一个你最想打的人,替二公子出出气好不好?事成之后别忘了请我喝酒。” 吴思贤来不及分辨这个杂役是不是要离间他们兄弟,但他一下子就知道这个要打的人就是他自己。他对陆应青神出鬼没的球技还是颇为忌惮,全神贯注绷紧了浑身的肌肉,连退几步如临大敌般的等待着陆应青的来球。 虽是如此,他还是没有太大的把握。吴思贤已经打定了注意,若是这杂役不懂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再让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丑,那么他不介意事后用别的途径找回面子。 第二十七章 杀!杀!杀! 所有球迷都知道,整场比赛最重要的节点来了。双方球头,淮安府两大豪门圆社年轻人中的佼佼者,这一次没有任何掩饰,拉开架势,挑明了要一球定生死。 对于落后五分的吴思贤来说,只要这一脚能成功接住,那么即使最后的比赛仍旧输了,也可以挽回脸面昂首离开。 而若是接不住,那么吴公子之前十来年积累的种种声望,淮安府年轻球员第一,归义社最有潜力准尉,吴府万众瞩目的娇子,不出意外将在数年后领袖淮安整个蹴鞠的吴公子,这些东西将成为陆应青成神道路上的垫脚石罢了。 陆应青站在场地中央,手臂举过头顶,带领着现场球迷一次又一次助威起来。每一次拍掌都引起现场海浪般的欢呼,醴泉鞠室方圆几里之外都能感受到这种震撼。 人群中的那位黑脸少年,如同周围所有人一样几乎疯狂了,他张大嘴巴想要呐喊,但又找不到一个词能确切的表达此刻激动的心情。当他燃烧起来的血液快要将自己融化的时候,一个有千钧之力的字,从喉咙里迸发出来! “杀!” “杀!”开刚开始只有黑脸少年一个在喊,很快这个声势十足的口号便感染了身边的人。当第一声齐声高呼的“杀!杀!杀!”传遍全场时,所有人都楞了一下,不过几个瞬息之后,醴泉鞠室爆发了。 “杀!杀!杀!” 归义社的社工、死忠、支持者加入了进来。 “杀!杀!杀!” 中立球迷、归义社的支持者、鞠室的工作人员也加入进来。 “杀!杀!杀!” 被激烈的比赛吸引过来,但因为没有球票而进不了场,又聚集在围挡外不愿散去的球迷加入进来。 “杀!杀!杀!” 整个醴泉鞠室,不管在看那一场比赛,不管在做何种工作,听到这样震撼的呐喊,也加入进来。 “杀!杀!杀!” 当第八声呐喊响起的时候,连归义社最死忠的球迷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加入了进来。此刻不分阵营,不分理念,每一个有幸参与到其中的人,都领略到了足球带来的最激情的魅力。 “杀,杀,杀他娘个球!”吴二少爷也被气氛所感染,狠狠的啐了一唾沫,在心里恶狠狠的道:“我怂,我草包,我他娘的酒囊饭袋,可你不过如此,过了今日我看你还有什么脸面在我面前摆架子!” 当日后万字商社建起这个时代第一座现代意义上的球场时,每一个来到这里挑战的客队球员,都被那上万人齐声高呼的“杀!杀!杀!”吓的胆战心惊。 卖票的主事姓秦,打醴泉鞠室建成的那一天就在这了。在他的印象里,见过比这比分高的,比这名气大的,比这观众多的,但却从来没有见过比这更震撼的场景。 “嘿,你说这姓陆的社工真有那么神么?” 秦主事暗自给了自己一个嘴巴,打定主意散场后就赶紧去找他,拉好关系,以后就是用八抬大轿请,也要多把他请来打比赛。 阿妍双手捧在胸口,小脸通红,她从记事起何曾见过这样令人激动,撩人心弦的场景。她踮起脚尖努力的想要看清楚场地中央的英雄,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这更有魅力的男人? 不会再有了,此刻即是永恒,再也无法被取代。 “陆兄,要高球还是低球?”王朝绪必须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才不会让自己的声音淹没在全场震耳欲聋的助威声中。 “给我高球!” 当陆应青接到球开始做动作时,那令人归义社众人胆寒的声浪终于平息下来。所有人不分阵营都开始屏息以待,刚才还沸腾万分的球场现在没有一丝杂音,甚至连陆应青每一次颠球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起脚,发力··吴思贤看到陆应青射门的动作,猛地想起一个月前陆应青打进的那脚重剑无工势若雷霆的进球,这样的球若是冲着自己来,那别说接住了,就是想躲都来不及。 他本身就被现场的气势吓得有些腿软,此时更是没有了挡其锋芒的勇气,在陆应青还没有将球踢出去便弯腰要躲。 陆应青却没有如预想的那样发力,射门右脚轻巧的将球稳稳停住。假动作,吴思贤被耍了。 全场又是一阵奚笑。 吴思贤眼下已经顾不上这些了,他长舒一口气,以为自己要逃过一劫时。陆应青再度起脚了,正脚背潇洒的将球挑起,轻盈、飘逸,如同一件艺术品般的吊门。 吴思贤刚才为了防备陆应青可能的大力射门,连退了几步,没想到对方居然会选择吊门。 自己又被耍了,短短时间内,被一个下贱的杂役三番五次的戏弄,他再也忍不住了。决心拼出命去也要把自己拦住。 由于吴思贤离球的落点还有一段距离,着急之下急速前插,使得他脚步慌乱,身法全无,在离球尚未的时候便强行伸脚拦截,这一用力过猛的动作让吴思贤立足不稳,身子摇摆了几下,终于倒了。 如同前次一般,吴思贤又一次在面对两个见习球童都不是的,兰陵社最低级的社工陆应青时,摔倒在黄土之中。 “呼”与上次不同的是,这一次现场目睹的人数更多。归义社的死忠们,见到自家球头被打翻在地,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套用一句陆应青那个时代的网络名言,这个社工的实力居然恐怖如斯。 归义社中吴思鸿和谢永安是经过那天的比赛的,也目睹过吴思贤当日狼狈的模样。但来压阵的红衣校尉却是第一次看到,这一吓非同小可,赶紧赶上前去将他扶起,凑在吴思贤耳边说道:“思贤,咱们走吧,君子可杀不可辱,这个场子叔一定替你找回来,到时候要叫这个贱役百倍偿还!” 没有庆祝,没有欢呼,陆应青冷漠的看着从黄土中爬起的吴思贤,低声说道:“吴公子,你最好祈祷那些事情不是你们吴家做的,否则这一切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第二十八章 狼狈为奸 “恭喜,恭喜,陆公子球技了得,一战成名,经此一役公子算是轰动淮安。小人先恭祝公子平步青云,早升都尉,就是入邀大内,在圣上面前献技那也是指日可待的。”秦主事看到吴思贤跌倒在黄土上时,就知道这场比赛没法再打下来了,他不等都判宣布比赛结束,就早早的从拥挤的人群中赶了过来,正好在陆应青下场时迎面遇上。 陆应青看着眼前这个满面春风,比纳了一房小妾还高兴的汉子,问道:“这位兄台是?” 秦主事连连摆手,道:“兄台之称不敢当,不敢当。敝姓秦,忝为醴泉鞠室主事,恭喜陆公子大获全胜。”说着拉住陆应青的的手兴奋的直摇摆。 陆应青感觉手中突然多了一张银票,立时明白了怎么一回事,不动声色的收入袖中,笑道:“原来是秦主事,久仰久仰。” 秦主事见陆应青这么上道,笑的金牙都漏了出来。他哪里知道眼前这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后世玩这一手比他溜得多了。 “幸会幸会。说来惭愧,贵社虽然一向在本鞠室比赛,但在下俗务缠身,少与诸位才俊走动,实在失礼的很。今晚我已在逸仙楼设下酒宴,务必请陆公子和诸位兄弟赏脸。” 与归义社的两场比赛,虽然都十分的轰动,但造成影响力是不可同日而语的。这不,连鞠室的人都急忙来笼络自己了。不过也好,将球赛商业化包装是陆应青计划里十分重要的一环,这就离不开与场地提供方的鞠室合作,对方主动联系,好过到时候自己上赶着再找他们。 “那里哪里,秦主事实在太客气了。像秦主事这样身负要职之人,肯垂青应青这样初出茅庐的小子,是应青的福气。怎么也不能再让秦主事破费,今晚这顿必须我请。” “嗯··”秦主事假意板着脸,说道:“我比你痴长几岁,陆公子若是不嫌弃我便托大叫你一声应青兄弟。这个应青兄弟虽然少年才俊,球技无双,但老哥毕竟比你多吃十来年的饭。这个规矩是不能乱的,哪有让做哥哥的让兄弟请客的道理?应青兄弟若要再坚持,那就是看不起哥哥了。” 陆应青忙道:“秦老哥言重了,兄弟绝没有这意思。哥哥这么说,兄弟就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秦主事笑道:“唉,这就对了嘛,今晚一醉方休。” “一醉方休。” 两个滑头达成交易,都十分满意,相视一笑,颇有些狼狈为奸的味道。 黑脸少年也第一时间挤了过来,黝黑的脸庞几乎要激动的发出光来。此时再狂热的球迷也没多少追星的手段,黑脸就更单纯了,傻傻的站在休息区外,能近距离的看着偶像就已经很心满意足了签名什么的,在这个年代没有过先例。 陆应青认得这个黑脸,跟着自己看了全部的四场比赛,一次比一次的投入,这一次更是在无意之间调动起了全场的情绪,算是自己来到大明后的第一批忠实球迷。 “小兄弟你又来了啊,今天的球赛看得过不过瘾?没有让你失望吧?”陆应青走到黑脸面前,笑着问道。 黑脸见到自己偶像居然主动走过来和自己搭话,激动的话都说不出来,深吸了几口气后,才勉强能出声:“陆··陆公子,你记··记得我?” “当然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一月个前兰陵社与归义社的比赛,上半场的时候我就坐在你旁边。” “对对对!”黑脸兴奋道:“那场比赛上半场球头是金准尉,结果被人家打了个九比零,在所有人都绝望的时候的,陆公子站了出来,上演惊天大逆转。那场比赛是我和几个同窗一起看到,每次提起来都热血沸腾的。” 陆应青赢球之后心情大好,也愿意和自己的球迷多沟通,又问道:“同窗?你还是在读书的学生?” 黑脸道:“我是山阳县永嘉书院的学生,名叫林承泽。实际今天的比赛好多书院的同学都没能来成。” 山阳县是淮安府的附郭县,县城既是府城,不是陕西的那个山阳县。 青年学生是最有激情,最有创造力,也是最有潜力的群体,在这个时代,日后一旦考中举人乃至进士的话,将立刻拥有巨大的社会资源,成为大明的中坚力量。 在陆应青的构想中,将古代蹴鞠改制为现代足球,再将现代足球商业化,吸引青年学生参与是非常重要的一环,此时听到有许多学生没能来看比赛,忙问原因。 林承泽道:“还是因为陆公子球技太好了,今天又是踢归义社,看得的人票价就太贵了。无座的要五十文一张,有座的甚至要一钱银子一张,这个钱可能对别人来说没什么,但是对我们这些学生来说,就实在太贵了,快抵得上半个月的饭钱了。” 林承泽说着突然看见站在陆应青后头的秦主事,想起就是这个家伙私自涨价害得自己从有座变成无座,不由的大声说道:“对,就是他。本来说好的五十文,临开场了又突然涨了一倍。这个奸商要不是陆公子的比赛我非看不可,刚才一定要和你好好理论理论。” 秦主事想不通陆应青为什么踢完比赛不去休息休息找找乐子,而非要和看球的搭话,搭话也就算了,居然好死不死的的又遇上这个小黑。虽然他觉得球赛这么火爆,想看的人这么多,能卖出的票又那么少,因此而调高售价是很合理的行为,但是当着陆应青的面,因为这个被职责还是不由的老脸一红,尴尬的笑道:“哎呀这位林小友,在下是醴泉鞠室的秦芳孔,也是陆公子的朋友。这个刚才的事我想有必要解释一下,小友你也看到了,票就这么几张,人又那么多,不可能让每个人都进来的,那么这个涨价也是在情理之中。啊哈,这个也算是对支持者忠诚度的一个考验嘛,对不对?” 第二十九章 第一只签名足球 “无耻!”林承泽怒道:“忠诚度怎么能用金钱来衡量?你要是卖一百两银子一张,我们嫌贵就算不忠诚?” 秦主事这次出人意料的好说话,被骂也不计较。说道:“话不能这说,我毕竟没有卖到一百两银子不是。五十文和一百文看似翻了一倍,实际上也没多少。再说了,我最后不是也让你进来了么?” “哼!”林承泽毫不留情,道:“要不是我据理力争,你会放我进来?还说是陆公子的朋友,我看陆公子才不会交你这样没有诚信的朋友!” 这孩子,热情倒是十分的热情,咋就说话这么不会拐弯捏。 秦主事道:“不是朋友的话,我会站在陆公子的后头吗?” 也就是在陆应青面前,要不然秦芳孔早让这穷小子哪里凉快哪待着去了,根本不会费那么多话。 “陆公子,这个真是你的朋友么?”林承泽还是有点不太相信。 这位秦主事也是个人精,刚搭上的关系现在就用上。陆应青干咳一声,道:“啊,是朋友,当然是朋友了。咱俩也是朋友,大家都是朋友嘛。你几位同窗没能来看成比赛确实很遗憾,这样吧,我送你们一个礼物,算是一个小小心意。“ “送我礼物?”林承泽一下子又激动了起来。 “对。”陆应青说着从随队而来的社工手里拿过一只万字蹴鞠,接着从评书先生手中借来一支毛笔,在蹴鞠上刷刷刷写下“陆应青”三个大字。 写完以后递给林承泽,笑道:“这个送给你,应该算是大明朝第一只签名蹴鞠吧。可得好好保管,说不定以后会很值钱。” 林承泽在场边卖力呐喊的热情,见到崇拜者时的激动,这些都是毫无保留的投入,毫无保留的认真,但总感觉少了点什么。这种感觉就像是爱一个情人看得死去活来,但分开后就连个寄托相思的信物都没有。 现在陆应青天才般的将自己的姓名签在蹴鞠上,送给了自己,这一下让补齐了林承泽自己都说不来的缺口,让自己对偶像的支持找到了一个具象化的认同感。 林承泽怀着迎接圣物的心情从陆应青手中接过蹴鞠,感动到完全不能自已,道:“这是我这辈子收到的最好的礼物,以后不管值多少钱我都不会卖。” 林承泽在往后的岁月里,拒绝了无数次的高价求购,兑现了自己的诺言。最终在世界上第一个足球博物馆建成时,无偿的捐赠了出来,成为了博物馆内最珍贵的展品。 陆应青将笔还回去的时候,见评书先生桌子上已经写的满满当当全是本场比赛的经过,在这样的场地上用毛笔做到速记,可谓十分的难得了。不由的赞道:“先生好快的笔头。” 评书先生忙站起来逊谢了几句,然后说道:“陆公子可否也给鄙人留下签名呢?” 陆应青爽快答应,道:“好啊,这个自然可以。” 评书先生捧着陆应青艺术体的签名如获至宝,有了这个以后再评说兰陵社,特别是陆应青的比赛就有权威性了。 此时自然不存在后世那样的电视实况转播,更不可能随时随地的收看的万里之外的比赛。而此时蹴鞠之风的盛行,使得大明上下对蹴鞠有一种痴迷的热爱。 但一场比赛能够实际到场观看的毕竟有限,更多的时候球迷都是通过茶舍、酒楼、戏院等地方的评书的讲述,来了解一些重要的比赛经过和知名的球员。 今天陆应青对阵吴思贤的比赛,虽然赛前吸引了很多的关注,但一些成名的评书先生,还是不屑于放下身段来记录一场第三级别的次赛。只有这位评书先生敏锐的觉察到这场比赛的重要性,亲自前来记录。 结果不仅亲眼见证了一场如此精彩,如此跌宕起伏,如此富有戏剧性的比赛,而且还获得最终带领归义社获得胜利,即将声名鹊起的陆应青的亲笔签名,实在是大赚特赚。 “先生在哪家茶舍说球?” “鄙人叫做顾化,现在在清平街的安邑茶舍,公子踢球之余可来茶舍小坐。” 陆应青记下了这个名字,笑道:“那你说球时可得把我描述的英俊潇洒些。” 一旁的秦主事打趣道:“陆公子本就是仪表堂堂,要是经过顾先生之口讲得更英俊些,那估计到陆府说媒的怕是要把门槛都给踏破了,咱们这些长得丑的就更加没人问津了。” 一席话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陆应青道:“顾先生,你下回说球时记得加上一句,现有淮安府富绅一位,年少多金一表人才,家中宅房百间良田万顷,能文能武能赚钱能疼老婆,乃是万千少女的理想夫婿,望有意者踊跃报名,非诚勿扰。” 顾化也十分识趣,顺着话头说道:“到时候秦主事可别忘了我说媒的红包。” 秦主事笑道:“哈哈,好说好说,就是顾先生不要夸的太猛,要不然我年纪大了,来太多可吃不消。” 这时围拢到场边的球迷越来越多,也都注意到了陆应青刚才给林承泽和顾化的签名,也都纷纷喊道:“陆公子,给我签个名吧。” “给我也签一个!” “还有我,我看了陆公子全部四场球,给我也签一个吧!” 陆应青来者不拒,基本上能签的都给签了,同时还没有忘记自己的队友:“不要挤不要挤,我尽最大的努力,尽力让每个人都能签到。同时大家也不要忘了,比赛不是某一个人的比赛,我们的这些队友同样居功至伟,若是没有他们的帮助和无私奉献,也不会有今天这样一场酣畅淋漓的比赛,所以也请大家多找我的队友们要签名。“ “对,那个给陆球头传球的就踢的很好,今天还进了一个,我也要找他签名。” “还有那个头上秃的东一块西一块的,守网守得很稳。” “还有那个在后场的,也很重要” 王朝绪和癞头他们,对面突如其来聚齐在自己身边,那些用着崇拜眼神看着自己,向自己所要签名的球迷,一种强烈的被认同感,让他们油然而生的感到自己作为兰陵社待选乙字队的骄傲。 他们心中的激动不亚于热情的球迷,他们学着陆应青的样子,笨拙而又无比珍重的写下自己的姓名。 多少年来,在球场上出风头,受到众人景仰的只是有资格进球的球头,而他们这些同样不可缺少的拦网、挟球等,不论发挥如何的稳健,也不过是鲜花旁的绿叶,不会有人在意,甚至连他们自己也都不在意了。 不过好在他们有幸遇上了陆应青,一个不仅能够带领他们获得胜利,还能带领他们获得尊严的男人。 ··· 大明永乐二十一年四月初六的这场比赛,使得陆应青和他的团队们,终于在整座淮安城内拥有了自己名望。 第三十章 销金窟 淮安城北的清河街,是一条热闹繁华的商业街,不长的街道上坐落着北城超过一半的酒楼、赌坊、戏园子之类的销金窟,自然这里也是无数圆社子弟向往的红灯区。 永乐末年的大明朝文治武功达到了顶峰,工商业和服务业也十分的繁荣,社会上奢靡享乐之风盛行。明末江南那种多姿多彩的生活,提前两百多年上演,不过这时的繁荣是建立在整个国家无比强大的基础上。 像淮安府这样江北重镇,金陵门户,又是漕运总督所在地,就更加的繁华。 陆应青在秦主事热情招待下来到清河街,此时已是刚刚入夜,整条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两侧酒楼纷纷挂起用彩纸糊住的灯笼,一家比一家大,一家比一家造型别致,互相争奇斗艳,比后世霓虹龙不遑多让。 这个五彩斑斓的世界里时不时传来娇笑之声,莺歌漫漫,灯影婆娑,伴随着四月暖人的晚风吹送而来的胭脂水粉的靡靡之香,让陆应青觉得纵使不作任何消费,单在这条街上走一遭都是一种享受。 还有许多妙龄女子提着灯笼走来走去,让陆应青十分好奇,问道:“秦主事,为何这多姑娘在街上漫无目的的溜达?” 秦主事笑道:“陆兄弟不曾来过这里?” “不曾来过。”陆应青穿越过来这么久,还是第一次逛红灯区。 秦主事道:“这个都是院里姐儿,不过都有些没什么名气的,所在的青楼又不在主街边,是以入夜以后梳妆打扮一番,提着个灯笼都到街上来行走,任客官品鉴挑选,行内叫做站关。” 社里的兄弟每月发了月钱后都要去找窑姐乐呵乐呵,不过那都是开在民房里百十文钱就能解决的暗门子,王朝绪嫌脏从来没去过,此时听秦主事说这些看起来和寻常人家没什么两样的姑娘,居然也是妓院中人,可谓是大开眼界。 “这些姑娘都是教坊中的?那这走来走去的,怎地接客?” 癞头说的更直接,道:“既是出来卖得,又不吆喝,谁又能知道?” 秦主事哈哈笑道:“这些人虽是歪妓,但中间的弯弯道道也是不少的,就如寻常女子般在街上走来走去,客人看中即可带走,才显得妙不可言。若是开口吆喝岂不是自贱身份,失了情趣么。” “诸位请看··”秦主事指着不远处,只见个书生打扮的男子在一位姐儿前停下,两人交谈了几句,便一前一后往巷子里去了。 二狗也是第一次来这里,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乖乖,这些人真他娘的会玩,比社里兄弟常去的暗门子强多了。” 秦主事穿着一袭青衫,手持描金折扇,没了在鞠室时那副市侩的样子,倒显得风度翩翩,闻言说道:“那是自然,不过这些只能算是歪妓。还有名妓待字闺中,若无向导等闲也是不出来见人的,那则又是一番风味。” “怎么样,陆兄,观感如何?” 陆应青心道,这可比后世浓妆艳抹,挎着个小坤包,上来就叫大哥的高雅多了。自己从穿越前到穿越后,前前后后半年多不知肉味,不由的有些心猿意马。 “乱花渐欲迷人眼。” 秦主事一摇折扇,潇洒道:“陆兄弟看上哪位,尽管挑,账算在哥哥头上。” 想归想,但比赛期间聚众狎妓,传到社里还是麻烦事,连忙拒绝了秦主事的好意。 秦主事看起来是逸仙楼的老主顾,一进门就有三四个跑堂的伙计过来问安,并在二楼给留了雅间。 一行人分主宾坐下后,秦主事道:“今天要招待圆社里的贵客,有曲儿唱得好的,叫一个上来佐酒。” 小二躬身回道:“刚来一位苏州的姐儿,弹的一手好琵琶,昆曲唱的也是极好的,不过是个清倌人,怕几位公子不尽兴。” 秦主事闻言看了眼陆应青,今天主要招待的就是陆应青,自然要把最终选择权留陆应青。 陆应青自然也是明白小二的意思的,清倌人只卖艺不卖身,虽然两者之间常常界限模糊,但在正式接客前被客人动了身子,还是犯忌讳的。小二所以才小心提醒,免得一会儿争执起来,伤了和气。 不过陆应青倒是不在乎,今天主要来结交秦主事,借此和赛事举办方的醴泉鞠室搭上关系,其他的都不重要。 “曲儿唱的好就成,其他的无所谓。” 小二恭恭敬敬的退下,不一会儿进来一位年方二八的女子,进门后先给众人纳了个万福,又请陆应青点了曲子,便坐在角落里抱着琵琶,咿咿呀呀唱了起来。用的是明时流行的水磨腔,声音婉转清丽,悠远流畅。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秦主事端起酒杯,道:“不是做哥哥的吹捧你,实在是我在醴泉鞠室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一场次赛能踢得这么精彩的。” 陆应青道:“主要还是我这几位兄弟踢得好,我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 “几位待选兄弟也是球技了得,来来来,秦某敬大家一杯,感谢诸位把这么精彩的比赛放到我们醴泉鞠室来踢。”秦芳孔一饮而尽,亮了杯底,又斟满一杯,感慨道:“不瞒诸位的说,次赛售票的不是没有过,但那能坐上一半就相当不错了。从来没有过像今天这样,里里外外坐着的站着的,挤得满满当当,光是门票便卖了近二十两银子,若不是场地太小好多人实在进不来,翻个两番是完全不成问题。” “陆公子今年才十七岁啊,踢的还是第三级别的次赛,便如此受捧。来日若升上校尉,踢上正赛,那真是不可限量,单场球票过百两,恐怕是毫无问题的。” 秦主事又道:“秦某一介俗人,在醴泉便是主管票务,是以张口闭口都是银子,陆公子不会介意吧?” 陆应青笑道:“在下也是一介俗人,所谓大俗即是大雅。再者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没人不喜欢一只会下金蛋的鸡。” 第三十一章 广告与赞助 “妙哉,当浮一大白!”秦芳孔拊掌大笑,道:“秦某也想做一只会下金蛋的鸡,奈何没有陆公子这样的人品球技” 陆应青满饮杯中酒,道:“只是这个金蛋还太小,太单一。” 秦芳孔以为陆应青是嫌场地太小,卖不出多少票,于是说道:“这个得一步一步来,陆兄先在四号场站住了脚,以后可慢慢在换到大场上去,等到了一号场时,千把人也是进的来的,那便十分可观了。” 王朝绪、癞头、二狗、张有弟他们知道陆应青和秦芳孔有要事商谈,自顾的在一旁吃酒划拳玩乐,不来打扰。 陆应青欣赏着清倌悦耳的昆曲,慢条斯理道:“一场球赚钱的可不止是卖票,秦主事不妨思路再开阔些。” 球赛不靠卖票赚钱,还能靠什么?秦芳孔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得问道:“秦某愚钝的很,还望陆公子明言?” “靠广告,靠赞助!” “靠广告,靠赞助?那是什么?” 陆应青道:“不错,就是靠广告和赞助。这两者实际是一个意思,都是替人广而告之。秦主事,平素到球场上看球的,平日都哪里去消费呢?” 秦芳孔斟酌道:“无外乎酒肆、茶舍、青楼、赌坊、戏园子之类的,可这又与咱们有何干系?” “表面上看是没有干系,但酒肆青楼这些地方的主要客源是什么?基本上涵盖了十五岁到六十岁,有钱有闲有精力的男人,而这个人群里,恰恰是和到球场看球的人群是高度吻合的。” 秦芳孔还是不大明白,道:“陆公子说的确实有道理,不过这又如何赚钱呢?” 陆应青道:“正因为目标人群高度重合,咱们才有赚钱的可能。这些人既是球迷,呃就是爱球之人,又是酒肆茶舍的主要客源,是他们争先拉拢的对象。” “每逢比赛之日,醴泉鞠室之内少则几百人,多则数千人,这些人聚齐在一起,倘若我们在球场之内打上这些酒肆茶馆的招牌,岂不是大大增加他们的知名度。” “即便球迷暂时没有去吃酒喝茶的念头,但在这些广告日积月累,潜移默化的影响下,下次去吃酒时,恐怕脑海里第一个跳出来的就是这个做广告的酒楼的名字。” “若是在广告上加上‘凡是观看比赛之球迷,凭球票至本酒楼,可享八折优惠’,试想若是秦主事是球迷,去吃酒时,会选择一家经常看到,经常听到,又和自己喜爱的蹴鞠紧紧联系在一起,去了以后还有折扣的酒楼;还会选择一家看不见摸不着,和蹴鞠没半毛钱关系,去了以后还没优惠的酒楼?我想结果不言而喻吧?” “我们只要能将十成人中,有三成导向到广告的酒楼中,对商家的生意便是极大的提升。到时候有一家从中尝到了甜头,其他家又岂甘落后?到时候这广告位便是他们竞逐的焦点,赞助费自然水涨船高。” “所以我才说,一场球赚钱可远远不止球票。” 秦芳孔看着陆应青久久说不出话来,他一向自诩为长袖善舞,经营有道,醴泉鞠室的票务这些年在他主管下也搞得红红火火,可眼光也一直局限在如何多卖票上。 在球场上为其他商家打广告,这是他从没想到过的。 但是他毕竟是行业中人,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蕴含的巨大商机,这可是至少能将醴泉鞠室收入再翻上一番的。 单单天才两个字,在秦芳孔看来还是太单薄了,已经完全不能形容眼前的陆应青了。他以前不信这世上有人能生而知之,现在他不得不信了。要不然实在无法说明,为什么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不但能踢一脚好球,还能在经商上也有这么高的天赋。 王朝绪和癞头他们也是第一次听陆应青提起,虽然他们只专注于球场上的事,除此之外能赚钱的也许就是万字商社即将投产的蹴鞠,还难以理解商业广告赞助所带来的巨大利益,但是光看秦主事端起酒杯的手都激动的不断颤抖,也知道陆应青这回又说对了。 秦主事连饮三大杯酒,手抖的将杯中酒洒得浑身都是,也毫不在意。他知道陆应青将这个金点子说出来,一定不会是毫无所求的,努力的控制心中的激动之情,尽量的用平稳的声调说道:“陆公子,秦某年届不惑,江湖上形形色色的人见了不少,达官显贵也认识了不少。但今天能结交陆公子这样有位的少年,实在是秦某的福分,这杯酒我敬你!” 陆应青也举起酒杯,说道:“秦主事抬爱了,能结交秦主事亦是应青的福分。” 秦主事抹了抹胡须上的酒珠,道:“陆公子刚才所言的广告赞助,虽还没有具体去做,但依我之愚见,不敢说必定能成,至少八成把握可有。而一但这个广告位卖出,对醴泉鞠室的收益,将是一个巨大的提升。” “这个提议操作起来并不难,但能想到可谓千难万难。南直隶鞠室少说也有数十家,便是淮安府也不是醴泉鞠室一家独大,陆公子能将这个点子告诉秦某,秦某铭感五内。只是不知公子要何回报?” 秦芳孔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摆明了价码,开诚布公的直接谈。否则面对陆应青这样的人,耍任何伎俩都不过是徒增笑耳。 “秦某大俗人一个,不会绕弯子,这么说公子不会介意吧?” 陆应青笑道:“怎么会介意呢,谈事情就该如此。要不然遮遮掩掩,扭扭捏捏,整得云山雾罩的,看似不俗,实际上俗得很!” “对!那些人简直俗不可耐!”秦芳孔举起酒杯,道:“和陆公子交谈,总有高论,为此当再浮一大白!” 两人又各饮了一杯,秦芳孔又道:“陆公子有何要求,只管提出来,秦某能满足的一定满足,一时做不了主的,也定会禀明室主,尽量满足,万万不敢让公子吃亏!” 第三十二章 清倌人 秦芳孔不愧是江湖上的老手,这番话看上去说得大气,好似陆应青不管提什么要求都可以,但也隐隐暗示自己权利有限,不要要价太高,否则就不好谈下去了。 陆应青两世为人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他剥起桌上的水煮蚕豆,细细的品尝起来。这时真正意义上的纯天然无污染的绿色产品,这种独特的清香让陆应青十分享受。 一连剥了十几粒,急得秦主事连连搓手,又不敢催促,陆应青方才徐徐说道:“以秦主事之见,这广告若是谈成,能给醴泉鞠室提高几成收入?” 秦芳孔闻言心中暗自吃了一惊,这位陆公子看来胃口不小,他脑子转了几转,谨慎道:“刚开始价钱可能上不去,因为这毕竟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商家考虑的自然小心些,初期为了让商家看到效果,可能还要将广告位半卖半送的让给他们。” 秦主事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陆应青的神色,见对方连连点头,才继续说下去道:“而商家一旦从广告中尝到了甜头,这价钱才好和他们往上谈。若是有一家因此客人变得比往常要多了起来,那么其他家必然要眼红,也会来争夺这个广告位,到时候费用自然水涨船高,价高者得。这个需要一段时间,不过若能成功,呃··这个每块场地都能用上的话,我估计,至少能提高一半吧。” 陆应青微笑着点点头,却不表态,而是专心致志的对付起眼前的蚕豆来,还别说,这碟子水煮蚕豆还真是非常好吃。 秦芳孔见状,知道自己提出的价码没让陆应青满意。这个点子是陆应青提的,自己因此获益越多,自己给对方的回报也就应该越多。秦芳孔说能将收入提高五成,虽然有些保守,但还是合理范围之内,毕竟未来的事谁也说不清。 五成还不满意,看来陆公子胃口不小。秦芳孔想了半天,斟酌再三,道:“这个要是日后比赛都能如陆公子和诸位兄弟一般精彩,一般卖座的话,那这广告位的效果必定还要上涨,如此的话,提高个六七成也不是不可能。” 陆应青依旧微笑着点点头,依旧专心致志的对付眼前的水煮蚕豆。 这还不满意?谈判桌上不怕胃口大,就怕不说话。秦芳孔依稀猜到陆应青想要依据广告的售价来分成,这个也不是不可能,可以慢慢谈嘛。 但陆应青迟迟不肯提条件,秦主事有些着急了。看向桌上其他几位,希望能帮着说说话,最好还能提两个要求。 王朝绪、癞头、二狗和张有弟,他们早已把陆应青当着场上场下唯一的球头,这是球头不说话,他们自然更不会喧宾夺主,自作主张。再说这几位早已喝的七荤八素,根本无暇理会秦芳孔的目光。 秦芳孔再扭头看陆应青,见这位陆公子居然闭着眼睛,手打着节拍,陶醉唱曲姑娘的吴侬软语中。 秦芳孔突然喊道:“店家!店家!” 门外应声走进来一个小二,躬身道:“秦爷有何吩咐?” 秦芳孔指着坐着角落的清倌说道:“梳拢这个姑娘要多少银子?” 小二为难道:“秦爷,这是个清倌,不陪客人侍寝的。秦爷要是有兴致,小的这就给您叫几个姑娘来?” 秦芳孔骂道:“老子还不知道这是个清倌?清倌不清倌的,迟早有梳拢的那一天,二十两银子够不够?” “按说秦爷开了口,小的万万不能扫兴,但这个不是银子的事··” “五十两!”秦芳孔啪的一张银票打在桌上。 小二道:“这个,秦爷误会了,五十两银子便是将这姑娘买了去也是绰绰有余的,漫说只是梳拢了。但这姑娘不是寻常烟尘女子,来时便说好了只唱曲,不接客··隔壁万春院的牡丹姑娘,上回还说秦爷您好久没去了,要不小的叫她来伺候着?” “老子今天要招待的是贵客,牡丹姑娘那等胭脂俗粉,怎配得上这位公子!” 陆应青这才听明白,原来秦芳孔是要让这位唱曲的清倌来陪自己。睁开眼见这位姑娘身子蜷缩在一起,脸上写满了惶恐。姑娘虽然不是绝色,但也十分耐看,不过上来就要人家陪自己睡觉,还是让陆应青有些接受不了。 “秦主事好意先行谢过了,但这位姑娘既是清倌,卖艺不卖身,强求反而不美,不如就算了罢。” 秦芳孔坚持了几下,见陆应青态度坚决,便对小二道:“以后要是让我听到这姑娘被人梳拢的消息,老子一定不会轻饶了你!滚吧!” 小二如蒙大赦,退了出去。 秦主事一脸歉意的看着陆应青,说道:“这店家不懂事,让陆公子见笑了,下回咱们到万春院,定要找几个可人的清倌陪公子喝酒。” 陆应青笑道:“好说,好说。”又对着一旁吓得瑟瑟发抖的唱曲姑娘温言道:“姑娘,你也下去吧,曲儿唱的很好,这是给你的赏银。” 姑娘小心翼翼的走过来,陆应青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这是先前秦主事给的,陆应青也掂量不出到底有多重,索性全赏了。 姑娘却是不接,轻声道:“奴家往日唱曲,一个时辰一钱银子即可,公子若是抬爱,觉得曲儿还能入耳,再赏个一钱银子也就够了。这个实在太多了,奴家不能要。” 唱曲还嫌赏银多的,可不常见。陆应青笑道:“你曲子唱的再久,不合我意,一钱银子我也嫌多。你唱的合我意,那给多少我也不觉得多。” 姑娘道:“承蒙公子垂怜,赏银不在多寡,能表心意即可。公子所赏实在太多,奴家不敢要。” 陆应青道:“我递出去的银子可没有收回来的道理,拿着吧,对你有好处。身上有了银子,至少能活得不那么辛苦些。” 姑娘身子一震,默默的接过银子,盈盈下拜行了个万福,道:“奴家唤作晴儿,公子下次若再来,奴家再为公子唱曲。” 第三十三章 合资公司 ?待晴儿姑娘出去后,秦芳孔笑道:“十两银子抵得上一个正选校尉一个月的薪资,陆公子直接赏给了这个唱曲姑娘,潇洒风流令人佩服。” 陆应青也笑道:“在下借花献佛,还望秦主事勿怪。” “哪里哪里,这本就是陆公子的银子,来,喝酒喝酒。” 两人喝了一回酒,秦主事又道:“方才秦某所言,陆公子意下如何?” 陆应青见火候掌握的差不多了,便道:“秦主事刚才说广告之位乃是价高者得?” “不错,这是自然之理,有什么不妥么?” 陆应青道:“不妥倒是没什么不妥的,不过还是局限了些,秦主事不妨胆子再大点。” 胆子再大点?究竟还要多大的胆子,多大的胃口?眼前这个少年看起来眉清目秀,人畜无害,实际上真是深不可测。 秦主事此时已经喝得晕晕乎乎,实在跟不上陆应青的思路,不由苦笑道:“在下实在愚笨的很,还请陆公子明言吧。” 陆应青道:“秦主事可曾想过,这每逢球赛到醴泉鞠室看球的人都是什么身份?” 这是秦芳孔的本行,不用太多思考,脱口而出道:“淮安府上至河道总督衙门、知府衙门,下至贩夫走卒几乎都有,咱们鞠室可谓各种档次各种价位的球票都有,不用担心来了以后找不到自己的定位。” “不错,正是因为看球的人多种多样,身份各有不同,下的馆子,吃的酒席有高有低,所以打出的广告不可一概而论。秦主事刚才说广告之位价高者得,这是针对单一类型的,比如逸仙楼做了广告,那和他差不多档次的酒楼便不能再给他做广告,两家都想要打广告的话,那只能看所出费用的多少来决定了,这是价高者得。实际上,除了这种情况外,还可以设置多种广告位,不同类型不同档次的商家都可以按需宣传。” 陆应青继续说道:“比如说一家酒楼和一家茶舍不存在冲突,那么我们在给酒楼做广告的时候,还可以在其他位置给茶舍也做个广告。以此类推,酒楼和赌坊、和牙行、和钱庄、和戏园子都不冲突,乃至酒楼和酒楼之间也可以并存,会去吃一桌几两甚至十几两银子的客人,不会去吃一桌子只有几钱银子的酒楼。所以即使是一种行当,档次不同也是可以在一块场地上做广告的。” “如此,一块场地上少则几个,多则十几个广告位置,根据位置的好坏,时间的长短,面积的大小,所收费用各有不同。”陆应青看着秦芳孔笑道:“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秦主事还坚持刚才只上涨七八成的结论么?” 秦芳孔本来以为,陆应青能想出打广告的点子,已经是天才之举了。在他的设想中,若是某家商行做了广告,比赛时在球场四周插满这家商行的大旗,既气派又醒目,别的商家看了眼红,那么就要出更高的钱把他顶替下来。 可陆应青刚才那一番话,已经让他叹为观止了。虽然听的不是十分明白,但多年商海浮沉练就的敏锐嗅觉,让他觉得这个法子一旦推行成功,那么带给醴泉鞠室利益上的提升,又何止一倍两倍。 而醴泉鞠室收入上的大幅度提升,能让他们在与其他圆社议事时底气更足,能给出更多的优惠条件让更多比赛在这里举行,乃至击败其他鞠室,垄断整个淮安府比赛市场也很有可能。 本来秦主事在陆应青提出第一个点子时心想,若是陆应青要价过高,那么就只好随便给他一些银子,撇开他后自己单干,反正这点子已经被他说出来了。 在陆应青第二个想法说出后,秦芳孔吓出一声冷汗,庆幸自己刚才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否则陆应青转而支持其他鞠室的话,醴泉的日子就十分艰难了。 秦芳孔想到这里,突然站了起来,对着陆应青行礼道:“陆公子的天才之举,实话说拿去和淮安府任何一家稍有规模的鞠室合作,都绝对的可以使之脱颖而出。但陆公子却只对我们醴泉和盘托出,这份情意,已远远不是金银可以比拟的,这杯酒我敬你!“ 陆应青连忙扶住秦芳孔,道:“这么说,秦主事是认可了我方才所说的话?” 秦芳孔道:“秦某虽然愚笨,但若是连这个也看不出来,那这么多年可就算白混了。” “好,咱们能达成这样的共识,就好谈赚钱的事了。在下也是一介俗人,为表诚意,不妨直说了,广告这个大蛋糕醴泉一家是吃不下的。” 陆应青想要分成,这在秦芳孔预料之中,道:“陆公子所言极是。” 陆应青又道:“广告之事,说起来简单,实际操作却是复杂无比。什么位置卖什么价钱,用横幅还是旗帜,用何种标语,是整年的买断,还是单场的合作,是整个醴泉鞠室都有,还是只在某场出现,次赛、补赛、正赛又当如何区别,凡此非有专人负责不可。” 秦芳孔想了一会说道:“不错,理当如此。” 他已经对陆应青超强的商业才能不感到的惊讶了,要是陆应青不这样,他才觉得奇怪。 陆应青道:“所以我提议由贵我两方合资成立一家专门的公司,呃··就是商行来运作此事。代表秦主事这方的自然是醴泉鞠室,代表我方的便是万字商社。” “万字商社?” “对,万字商社,这是我与在座其他几位兄弟的产业。” 秦芳孔点点头站了起来,背着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陆应青知道此事事关重大,也并不着急。 此时已近深夜,清河街却愈发的热闹起来。陆应青站在窗前往下望去,街上还未遇着恩客的歪妓们举着灯笼,星星点点来回穿梭。 喝的酩酊大醉的不归人,在店小二的搀扶下走出来,踉跄的脚步中隐约还能听到客人嘱咐小二把酒存好的声音。 不远处一处茶舍内座无虚席,一位说书的先生站在台前滔滔演讲,不知说的是哪一场比赛,不时的惹起众人轰然叫好之声。 这便是我将要为之奋斗的时代么? 第三十四章 狄主祭召见 当晚陆应青与秦芳孔一直聊到深夜,秦芳孔刚开始对这么大一块蛋糕分一半出去,有些难以接受。但几轮几轮讨价还价之后,秦芳孔勉强应承下来,但他只是醴泉鞠室内分管比赛事务的主事,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东家手里。 酒足饭饱之后,夜已过半,此时圆社是早已关门了。 秦芳孔强烈提议再去隔壁的万春院赶下半场,陆应青本是不愿去的,但见到几位兄弟跃跃欲试的样子,还是同意了。 万春院算是清河街上档次尚可的青楼。秦芳孔熟门熟路,上来便先打赏了龟公二两银子,出手十分阔绰,全然没有了白天在场边卖票时斤斤计较的样子。 又吩咐老鸨给癞头、二狗、张有弟每人叫了个姐儿,连王朝绪也架不住诱惑,半推半就的搂住姑娘上楼去了。 秦芳孔本来要找个没接过客清白姑娘陪陆应青侍寝,陆应青忙道不必如此破费,有个地方睡觉就行。在秦芳孔一副不挑就不给面子的坚持下,陆应青硬着头皮点了个还算看得入眼的姑娘。 到了房间后,陆应青对姑娘道:“在下今晚整整喝了两壶酒,此时已然是晕的不行,要先睡觉了。没什么要你伺候的,不过你不能出去,免得我那帮子兄弟见了放不开。这里瓜果酒水都有,姑娘要吃的尽管自便。” 陆应青说罢往床上一躺,只感觉春闺秀塌睡起来还是蛮舒服的,不一会便鼾声响起,已是沉沉的睡去。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屋里睡着个小姐,但我连手没碰过。 ··· 第二天众人回到小院时,已是日晒三竿了。王朝绪、癞头、二狗、张有弟无一不是哈气连天,脚步虚浮,一副身体被掏空的样子。 陆应青笑道:“同志们,要注意身体啊!” “都是从万春院出来的,怎地陆兄还这般神清气爽跟没事人一样?” “那是自然,兄弟我龙精虎猛,要是连个娘们都收拾不下,那还像话吗?” 王朝绪闻言惭愧的低下了头,昨晚他打开了新世界的门,到现在还没回过神来。 小院门口此时走上来一人,问道:“请问是陆应青社友么?” 陆应青看着来人,见他穿着社里的紫色准尉衣,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拱手道:“正是在下,这位准尉兄有何贵干?” 准尉说道:“我奉狄主祭之命在此恭候各位多时,请陆兄弟、杜待选、王待选、李待选和张待选一同前往二堂议事。” 癞头姓杜,叫做杜伟,他老爹当年一心想要自己的宝贝儿子夺得蹴鞠界的最高荣誉,比府尉还要再高一级的都尉,于是取了这么一个谐音的名字。可他没想到自己的宝贝儿子,长大后不仅长得十分丑陋,连球技也实在平凡的很,三十多岁了还只是个待选而已。 二狗姓李,叫做李越,天赋虽然不错,但一没银子二没人,往后的路子也不太好走。 这两人平日都归另外一个校尉训练,和陆应青王朝绪不在一个院子,但比赛后的第一个上午照例不用训练。所以就没回去,直接跟着陆应青一块过来了。 没想到居然早有人在此等候,要传唤他们一起去见主祭,不由得有些面面相觑,不知道是福是祸。 陆应青也是一愣,这位师祖辈的主祭大人自从上次给自己定下规矩,允许自己继续以社工的身份留在兰陵社后,就再也没遇着过。期间本无上场资格的自己,也上场踢了好几场比赛,一直都听过他有什么表态。难道是这次自己闹得动静太大,不管不行了?还是见自己球技实在了得,想要收入正规军? “准尉师兄,不知主祭大人唤我等前去有何吩咐?” 准尉师兄看起来不太好说话,冷冷的回道:“主祭大人只说要请几位前去议事,至于议什么事就不是在下所能知道的了。几位走吧,他老人家已经等候多时了。” 准尉师兄说罢转身便走,主祭吩咐下来了,众人也不得不跟着。王朝绪等人心中都有些不安,毕竟被主祭召见还是第一次,而且还是在兄弟几人刚刚喝了一夜花酒的情况下。 王朝绪小声问道:“六郎,是不是主祭大人知道了咱们夜不归宿,跑出去喝花酒的事情了?” 张有弟也有些慌神,道:“是啊,要是主祭怪罪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不知不觉间陆应青已经成了这个小团队的主心骨,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习惯性的让他拿主意。 “不会有什么大事的,咱们不是刚给社里赢了十两银子么,又给咱们兰陵社赚了那么大的声望。总不能刚打赢比赛就卸磨杀驴吧,那岂不是让英雄流血又流泪?” 话虽这么说,但陆应青心里还是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狄云鹤堂堂兰陵社主祭,没有重大事情,绝不会派人专门在此守候自己。眼前这位来传话的准尉不说,自己却不能不问,否则到时候狄主祭又搞出个“陆家后人不得上场踢球”的遗训,那就玩完了。 陆应青快步赶上前去,状若无意的拉住准尉的手,将一锭二两重的银子送了过去。这本是秦芳孔给自己,留作第二天打赏侍寝的姐儿的,陆应青没用上,倒便宜这小子。 “这是给师兄喝茶的。” 准尉被陆应青的举动吓了一跳,四下看了看见没有人注意这边,才慢慢的将银子收起,小声道:“陆兄弟,你这是干什么?” 陆应青压着嗓子说道:“兄弟我第一回被主祭大人召见,不知是什么事,还望师兄提点提点,免得到时失礼。” 准尉收了银子,自然不能不说话了:“主祭大人脸色不大好,估计不是什么好事,几位兄弟到时要小心了。” 果然不是什么好事,陆应青又问道:“还有呢?” “没了。”准尉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道:“主祭大人就是真有什么事,也不能跟我说啊,是不是。” 陆应青见榨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不免有些火大:“兄弟我二两银子就买一句‘小心’?” 准尉苦着脸道:“我就是来传话的,能知道多少啊?要你非要塞给我银子,我能怎么办?要不,退你点?” 第三十五章 盘问 正当陆应青恨不得掐死对方时,议事的二堂到了。 进入二堂,准尉说道:“回禀主祭大人,陆应青、王朝绪等人已带到。” 狄云鹤一挥手,准尉便告退下去了。 陆应青见堂上的情形和一个多月前变化不大,主位上坐着的仍是狄云鹤,左侧是主管社内事务的社司,干巴巴的老头孙自明;右侧是主管比赛和训练的教正,大腹便便的朱永进。 岑闻远仍旧站在师父狄云鹤的身后,另外还有一位没有穿着社内服饰的中年男子,脸上还敷了粉,作读书人的打扮,只是看起来一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模样,不知是谁。 二堂内的气氛有些诡异,岑闻远脸色通红,看起来像是刚和人吵了一架。 陆应青整整了身上的衣服,上前一步拱手行礼,朗声说道:“弟子陆应青见过主祭大人,见过孙社司、朱教正、岑球头。让诸位先生久等了,还请恕罪。” 王朝绪、癞头等人也一一上前行礼。 在场的只有岑闻远和朱永进冲着众人微微点头,算是回礼。主祭狄云鹤、社司孙自明都是脸色铁青,不发一言。 那位白面汉子冷笑一声,说道:“我当满街传的沸沸扬扬的,淮安府最牛社工是怎样的三头六臂,原来不过是黄口小儿。” 岑闻远闻言怒道:“吴员外,应青毕竟是我兰陵社的子弟,还望尊重些!” 吴员外?这家伙姓吴?怪不得看着和吴思鸿、吴思贤兄弟有些相像,原来也是吴府人。陆应青和吴家梁子结的太深,没有和解的可能,加上这家伙一上来便开炮,自己没有理由再客客气气的放低姿态。 “阁下不知和吴思贤吴准尉是何关系,下次若是再见到吴兄,还望替我问个好。说起来在下这个匪号,倒是有一大半是从吴兄身上赚来的,不请他喝几回酒,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吴员外啪的一拍桌子,道:“你这小小的社工,侥幸踢得几场好球,便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敢在我们吴家面前叫板,你也不撒泡尿··” “吴员外,慎言!”这下连狄云鹤也看不过眼了,皱着眉头说道。 陆应青看着吴员外暴跳如雷的样子,心想吴家怎地都是这种水平,一言不合便开始人身攻击。 吴员外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他知道眼前这个少年不是易于之辈,索性不再和他废话。转而向狄云鹤拱拱手,说道:“狄公,现在这几人都已带到,方才在下所言是否属实,狄公一问便知。” 狄云鹤神色复杂的看了眼陆应青,这位陆九魁的后人,在短短一个月内能闯出这么大的名堂,是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的。其表现出来的天分,甚至要比二十五岁便当上府尉的陆九魁还要高。而这还是在以社工的身份下取得的,若是真正拜了师,怕是岑闻远挂靴后,兰陵社内能扛起大梁的,也只有他了。 “自明,你问吧。” 岑闻远急道:“师父,不论吴员外说的是否属实,这都是我兰陵社的内务,外人又怎能干涉。” 狄云鹤沉声道:“吴员外既有此问,还是当面说清的好。再者,吴家每年都给社里捐银数百两,也不全是外人,旁听一下总是可以的。” 吴家对兰陵社的支持力度虽然远不归义社,但每年都会给兰陵社捐银,少则百十两,多则数百两,每年都有,即使在吴家子弟都加入兰陵社的情况下,也没有完全断绝。 岑闻远还待再说,被狄云鹤挥手打断,道:“自明,你开始问吧。” “是!”孙自明站起身来,严肃的目光扫过眼前众人。这五个人当中,王朝绪、癞头、二狗、张有弟都是待选,只有陆应青是没有任何段位的社工,但他却站在五人中间。从这个不经意的细节,也可以看出陆应青在众人中的地位。 “王朝绪,你们昨晚去了何处?” “啊!”王朝绪没有想到孙自明会第一个盘问自己,下意识的看着陆应青的方向,不知该如何作答。 孙自明道:“我自问你,你看别人作甚?你们昨晚去了何处?” “这个··昨天下午和归义社待选丙字队踢完比赛后,醴泉鞠室的秦主事要请我们喝酒,于是便一同去了清河街的逸仙楼。” 孙自明只问一句,不给被问之人组织思路,编造说辞的机会,又走到癞头身前,问道:“那秦主事为何要请你们喝酒?” 癞头毕竟年岁最大,倒也不怎么慌乱,说道:“因为昨天那场比赛,醴泉鞠室四号场涌进几百号人,秦主事光售票所得就将近四十两银子。咱们兰陵社球踢得好,又十分卖座,秦主事自然希望咱们多去他那踢球,所以要请咱们喝酒。” 此番话一出,狄云鹤也微微点头,不管怎么说,这些人毕竟是给兰陵社争了光的。 “你叫什么名字?” 癞头道:“回孙社司的话,弟子叫做杜伟。” 孙自明点了点头,走到张有弟面前问道:“你们喝酒喝到几时?” “这个弟子记得不大清楚了,大约戌时末吧。” “酉时二刻圆社便已关门,非有特殊情况不得出入。你们喝酒喝到戌时,那便是整夜未归了?” 张有弟额头有些冒汗,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他胆子最小,昨晚在万春院爽是爽了,但今早起来后一直隐隐觉得有些不安,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 孙自明陡然提高声调,问道:“是还是不是?” “是··” “那你们歇息在何处?” 张有弟支支吾吾了半天,方才小声说道:“秦主事见天色已晚,便给我等安排了住处了。” 孙自明不给张有弟喘息的机会,继续问道:“是什么样的住处?” 张有弟额头的汗越来越多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孙自明问别人都是一两句话,到自己这却这么多了。眼下要是实话实说的话,那比赛期间夜不归宿加上聚众狎妓可是不小的罪过,但若是不说的,他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这个··这个··呃··就是寻常的客店。” 端着茶盏,好整以暇的在一旁看热闹的吴员外,闻言哈哈大笑,道:“万春院要算是寻常的客店的话,那淮安府可就再没有不寻常的客店了。” 第三十六章 请诸位大人责罚 孙自明脸色愈发的阴沉,盯着张有弟喝道:“吴员外所说是否属实,你们昨晚是不是在万春院过夜?” 张有弟额头上的汗越冒越多,他在孙自明强大的气场之下,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在万春院过夜的事情,会被这个姓吴的员外知道。 “呃··这个··” “你叫什么名字?” “弟子叫做张有弟。” 孙自明又问道:“拜师之前可曾学过社规?欺瞒师祖,该当如何论罪?” 张有弟身子不受控制的发抖起来,说道:“该当··该当··该当逐出圆社,永不录用。” 孙自明道:“好,眼前给你一个坦白的机会。告诉本社,你们昨晚是否在万春院过得夜?” “弟子··弟子··昨晚··” 正当所有人都盯着张有弟,等待他说出下半句的时候。 陆应青知道这个时候需要自己站出来了,他突然越步上前,朗声说道:“弟子等昨晚确实在万春院过得夜!昨晚与秦主事吃完酒后,已近深夜,圆社也早已关门。王朝绪本来是邀请弟子、杜伟、李越和张有弟一块去他们家凑合一晚,是弟子赢球之后有些飘飘然,加之又喝了酒,坚持要拉着他们一块去得万春院。” 站在狄云鹤后头的岑闻远,闻言暗自松了一口气。夜不归宿、聚众酗酒狎妓,虽然是不小的罪过,但比起故意欺瞒圆社主官来说要好太多。本来他还担心这几个年轻人不知轻重,想要靠当众撒谎来蒙骗过关,那样的话事情就严重多了。 不过好在陆应青及时站出来,大大方方的承认,并且一下将过错揽在自己身上。圆社中人最重义气,陆应青这样一来,虽然责罚还是少不了,但敢于担当的精神,会让几位社中大佬的坏印象去掉大半。 孙自明扭头看着陆应青,说道:“很好,不过我未曾问你,你为何不告而言?” 陆应青拱手行礼,语调从容不迫,道:“昨天之事因我而起,主要过错也全在我一人身上,弟子怕几位兄弟因为义气,把不该他们承担的过错承担下来。加之弟子虽然只是一介社工,但在场上却是球头,所以我想,弟子有必要向社中几位大人说明情况。” 此话一出,一直脸色铁青的狄云鹤也忍不住点头,陆应青不单在蹴鞠的天赋上,而且在有担当,讲义气上也像极了他那过世的父亲,天生就是当球头的料。 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朱永进,更是面露微笑,这孩子说话做事都很有条理,是个可造之材。至于酗酒、狎妓之事,在他看来都不算什么多大的过错,年轻人不胡闹那还叫年轻人么。 吴员外感到气氛有些变化,陆应青三言两语的就要将局势逆转过来,忍不住叫到:“看看,他自己承认了,一个连上场踢球的资格都没有的社工,还好意思说什么球头。违规上场,罪加一等!” 孙自明看了眼吴员外,没有说话,但那意思却十分的明显:本社的事务,你旁听可以,但没有资格插手。 吴员外知道有些过于着急了,忙端起茶盏连掩饰自己的尴尬,悻悻道:“孙社司,你继续··” 岑闻远附在狄云鹤耳边小声说道:“师父,社规里可从来没有规定过社工不能上场,更没有违规上场这一说。” 狄云鹤不置可否的点点头,说道:“不要打扰孙社司问话。” 孙自明走到陆应青面前,上上下下的打量起这个淮安府最牛社工。其他四人要么无精打采,要么惶惶不安,只要这一位长身而立,双目炯炯有神,神色不卑不亢,既没有声色犬马后的疲惫,也没有被前辈责问的惶恐。 任谁见了都要被这卓尔不群的少年风度折服,孙自明也不例外。但他是兰陵社的社司,管着圆社内大大小小数百号人,有错不罚如何服众。 “这么说你是想要一个人承当所有过错?”孙自明直接过滤了吴员外“违规上场”的指控。吴员外说的不错,以社工之身上场比赛,确实坏了规矩,但现在不是罪责这个时候,尤其是在外人的干预之下。 陆应青道:“回孙社司的话,不是弟子想要承担所有过错,实则这些过错确实是由弟子一人造成的,于情于理都应该由弟子全部承担,和其他人无关,请社司大人明察。” 王朝绪见陆应青这么说,不由的急道:“赢球的是我们五个人,喝酒的也是我们五个人,逛青楼的还是我们五个人,这是我们五个人的事,不能让你一个人承担。” 癞头也道:“对,怎么也不能让六郎一个人承担!“ 二狗平日最重义气,他见孙自明一直不问自己,憋了半天,此时也忍不住大声说道:“有酒一起喝,有错一起罚,不然还算什么兄弟!六郎,你这么说可不够意思,说什么也不能让你一个独吞。” 张有弟胆子小,此时也是最紧张的一个,但他也十分看重兄弟情义:“六郎,你不是常说咱们是一个集体,有什么事都要一起的么,怎么现在说话不算数了?” 陆应青回头看着这些好兄弟,虽然相识时间不长,虽然年龄相差很大,虽然自己身份低微,但几场比赛下来,所有人都心甘情愿的融入到自己所打造的团队里,一起去赢一起去狂。 陆应青意识到刚才犯了一个错误,还好几位兄弟及时的提醒了自己,他们是一个团队,是一个集体,可以一起赢一起狂,也应当要一起去承担。 想到这里陆应青突然豪气干云,有这样的兄弟,便无所畏惧,他大声说道:“不错!正是我们五人一起喝酒,一起逛青楼,一起夜不归宿,请诸位大人责罚!” 王朝绪、癞头、二狗和张有弟站成一排,齐声说道:“请诸位大人责罚。” 几人齐声高喊出的话语,在空旷的兰陵社二堂之内嗡嗡作响。 吴员外感觉这几个人都他娘的疯了,从来只见过争功委过的,还从来没见过争过委功。 第三十七章 罚薪、禁赛、悔过 孙自明转过身去,背着手走回自己的座位。他需要极力控制住自己内心的激动之情,兰陵社十几年没有出过这样一支齐心协力的队伍了。 从陆应青站的位置走回到座位,不过短短十几步,孙自明却用了很长时间。当他回过头来时,脸上又恢复严肃冰冷的模样。 “兰陵社待选乙字队,队员陆应青、王朝绪、李越、张有弟,此四人比赛期间无故夜不归宿,按照社规禁赛一场,思戒堂悔过五日!待选杜伟乃有家室之人,照例可在外过夜,免于此罚!” 癞头站出来说道:“弟子杜伟,甘愿一同领受此罚!” 孙自明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道:“社规便是社规,岂是容你想加便加,想减便减的?” 癞头还要争辩,但孙自明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继续宣布道:“兰陵社待选乙字队,队员陆应青、王朝绪、杜伟、李越、张有弟,此五人比赛期间聚众酗酒,按照社规罚薪一个月,禁赛三场,思戒堂悔过十日!” “仍是此五人,比赛期间聚众狎妓,影响恶劣,波及社外。经由吴府二爷吴存续吴员外反应,本社主祭、教正、社司审定,确实无误。根据社规罚薪三月,禁赛五场,思戒堂悔过一个月!” 被孙自明夹枪带棒的讥刺一番,饶是吴存续脸皮超厚,也觉得十分不自在,心里暗骂这个老头不上道,宣读社规便宣读社规,非要提我干什么。 孙自明又道:“三罪并罚,理应王、李、张三人罚薪四月,禁赛九场,思戒堂悔过四十五日;理应杜伟罚薪四月,禁赛八场,思戒堂悔过四十日;理应陆应青罚薪八月,禁赛十八场,思戒堂悔过九十日!” “但念在你等五人,一个月来四战四捷,连克归义、修德、安宁三社,为我兰陵社争得光彩。主祭大人将你等改为罚薪减半,禁赛三场,其中王朝绪、杜伟、李越、张有弟思戒堂悔过十五日,陆应青思戒堂悔过三十日,不得有误!” 二狗突然喊道:“这不公平!四场比赛连战连捷,最大的功劳是陆应青,凭什么罚的比我们还重!这不公平!” 孙自明恍若未闻,对着堂外高声道:“韩元洲,将这几人带下去,分别看管!” 门外应声进来一人,正是刚才那位准尉。韩元洲后头还跟着七八个人,他自己径直走到陆应青身旁,说道:“陆兄弟,请吧。” 二狗还在大声嚷嚷:“不公平!不公平!凭什么陆应青要罚的比我们还重!” 陆应青十分配合的跟着韩元洲,路过二狗身边时,低声道:“二狗,狄主祭和孙社司他们已经对我们十分照顾了,别再让他们难做了。咱们万字商社和秦主事合作的事情,不能一下子断了头绪,你出去以后务必要找他说明情况。这个十分重要,切记切记!” 二狗看着陆应青,委屈的眼泪的都要掉下来了,说道:“明明是我们吵着要去万春院的,可你却被罚的最重,要在思戒堂悔过一个月··” 陆应青笑道:“思戒堂悔过而已,又不是蹲大狱,没什么的,等我出来后再请你们一块喝酒。” 二狗道:“嗯,陆哥我们等你!” “好,那我便先走一步了,你在思戒堂的时候,不要为难看守的兄弟。” 待陆应青走后,二狗愤愤的看了眼吴存续,心中骂道:这狗娘养的多管闲事,他们吴家人场上踢不过陆哥,场下却要用这种下贱的招数,等老子出来以后,一定要你好看! ---- 所谓的思戒堂,不是一处大大的堂院,而是分布在兰陵社后部,几个互不相连的小房子,思戒堂是主管社内纪律部门的统称。圆社之内犯了错的都要到此悔过,少则一两日,多则十多日,像陆应青这样若不是宽大处理,就要被罚悔过九十日的,那是还从来没有过的。 陆应青几个人都被挨个带出,分别看管,互相都不知道各自悔过的地方。 带陆应青去思戒堂的是韩元洲,这位老兄刚才拿了陆应青二两银子,抵得上他两个月的月钱,此时态度要好不少。 两人并肩走着,有说有笑,外人根本看不出来是干嘛的。 “陆兄弟,你也不必过分担心,这思戒堂除了不能出去,吃得比平常差些外,实际也没啥。一人一间不用干活,也不用训练,倒比平常要轻松多了。” 陆应青道:“看起来韩兄是深有体会啊。” 韩元洲哈哈一笑,连连摆手,说道:“往日不堪回首啊。” 两人又聊了一阵,韩元洲是个实诚人,觉得自己拿了陆应青二两银子,又没帮上什么忙,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主动开口道:“一会进去后,我让人送只烧鹅来,给陆兄弟打打牙祭。” “如此便有劳韩兄了,不过若是能给我那几位兄弟也送去的话,那便更好了。” 韩元洲微微一怔,没想到陆应青这时还能把其他几个兄弟放在心上,看来那几个待选死心塌地跟在一个社工后头,不是没有原因的。几只烧鹅和二两银子比起来,不值一提,况且陆应青出手阔绰,悔过一个月内必定还用用的到自己的地方,便爽快的答应下来。 又道:“酒就最好不要喝了,让人闻到了也是麻烦。” 两人穿堂过院,来到一处废弃的校场,场边有几间低矮的小屋,屋前还站着几位看守。 外人面前韩元洲不便再多说,只道:“陆兄,请吧。” 陆应青拱了拱手,道:“有劳韩兄了。” 推开门进去后,只见小屋内堆满的柴草,可活动的区域十分狭小,不过后墙上头开着一处窗户,开的比较高不能看到外面情形,但正好能让太阳照进来,这让陆应青十分满意。 陆应青上辈子没出道前,在体院的时候,也是个刺头,没少给教练惹麻烦。当时的体院流行军事化管理,陆应青自然也没少关过紧闭。和暗无天日,连躺都不能躺的禁闭室比起来,这个小屋的环境算是不错的了。 陆应青动手用柴草在太阳底下搭了一个简易的床铺,躺上去以后,闭目养神,脑海里开始盘算万字商社的事情。不一会在懒洋洋的阳光照耀下,居然睡着了。 第三十八章 小黑屋里的服务 陆应青昨晚在万春院虽然没有碰那个姐儿,但是在那种环境下,又喝了那么多酒,其实睡得并不好。反而在这思戒堂的小屋内,用柴草堆成的破塌上睡得十分踏实。 一觉起来已是日头偏西的傍晚时分,再度打量起眼前的环境来,小屋的面积不大,除去占据了大半地方的柴草外,宽不过五六步,深不过两三步,活动空间十分有限。 简单的活动一下筋骨,做了几套训练体能的科目。 做完以后就一头扎进了柴草堆里,翻翻捡捡,好半天才顶着满头的杂草出来,骂道:“他娘的,连一根碳棍都没有,看来只能用木棍了。” 接着又在本就不大的小屋内,平整出一块空地出来。他难得有这么长时间的空闲,需要把蹴鞠改制、万字商社、还有和秦主事合作的事情好好规划规划。 用木棍在泥地上写字,字体大小十分难以控制,陆应青只得写一段擦一段,擦一段再写一段,一直到天色逐渐暗淡下来,才听到门外传来沙沙的脚步声。 小屋的木门上开着个小窗,那是给里面送饭用的,此时小窗被人打开,露出一张笑脸,一种谄媚般的讨好的声音传了进来:“陆爷~陆爷~该用膳了··” 陆应青听得身上泛起一阵鸡皮疙瘩,怎么现在送饭的都这样贱兮兮吗? 掸了掸身上的泥土,起身来到窗前,只见一张瘦猴般的小脸,陆应青道:“有劳这位兄弟了,请拿来吧。” 那人忙不迭的点头:“哎,陆爷你稍等。”说着便弯下腰一阵摸索,接着又递进来一件什么物事,说道:“给,陆爷您拿好。” 陆应青顺手接过,借着微弱的光线一看,居然是一只蹴鞠,莫名其妙道:“这是什么意思,请我吃球啊?” 那瘦猴笑道:“陆爷您真会说笑,哪能请您吃球呢,烧鹅早都被给您备好了,这不是想请您···给签个名嘛。” 瘦猴说着又递进来一只毛笔,看着陆应青顶着满头的杂草,嘴里还叼着根剥了皮的木棍,身上东一块西一块的全是泥土,这和他心目中高大英武的形象差太多了。 小声问道:“您是那个上演九球大逆转,四战四捷轰入五十多球,两度将吴府三少爷打翻在地,左一脚圆月弯刀,右一脚飞火流星,球技神乎其神,不爱江山爱美人,为风尘女子不惜得罪权贵,为此遭受陷害从而身陷囹圄的,淮安府最牛社工的陆应青陆爷么?” 卧槽,这都他娘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陆应青听得目瞪口呆,半晌回不过神,好在他最后一句还是听懂了,抹了把脸上的唾沫星子,道:“我就是陆应青,不过没你说的那么··” “哎呀,您果然就是陆爷,您老人家行行好,给小的签个名。” 陆应青万万没想到,追星的居然能追到这里,得亏来的是个爷们,要是自己这副尊容被那些小姐丫鬟们看到了,那还不得偶像形象坍塌啊。 接过毛笔,在蹴鞠上刷刷签下自己的大名,还给瘦猴后,道:“现在能把烧鹅给我了吧。” 瘦猴看着蹴鞠上龙飞凤舞的字迹,喜上眉梢,赔笑道:“陆爷,看您说的,您就是不给小的签名,这烧鹅也不敢短了您的啊。” 烧鹅看起来像是刚刚出炉的,还散发的诱人的香气,烤的外焦里嫩的表皮上,还泛着一层发亮的油光。 陆应青一天没正经吃东西,早已是饥肠辘辘,顺手撕下一只鹅腿,边吃边道:“这位兄弟怎么称呼啊?” 瘦猴点着头哈着腰,活脱脱一副翻译见了太君的模样,说道:“小的叫做王来双,是咱社里的社工,不过跟陆爷您没得比,陆爷您叫小的王二就行了。” 眨眼的功夫陆应青已经消灭完了嘴里的食物,又撕下另外一只,正要下口时,见到王来双眼巴巴的眼神,道:“尝尝?” 王来双不自觉的吞咽了一大口口水,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才将目光从油光闪闪的鹅腿上挪开,说道:“不了,这是韩准尉特意给陆爷准备的,小的来时已经吃过饭了,不饿。陆爷,您要是没别的吩咐,小的就先告退了,明早再来给您老送饭。” “来吧,吃一个撑不着你,这么大一只烧鹅我一个人怎么吃的完?” 王来双强笑道:“陆爷,真的不用了,小的··” 陆应青不由分说的将鹅腿从小窗内伸了出去:“你不要我可就仍了啊。” “别别别··”王来双赶紧小心翼翼的接住,对着陆应青又是拱手又是作揖,只是肥嫩的鹅腿攥在手心,却是不吃。 “王二,你咋不吃啊。” 王来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拿回去给老母尝尝,她老人家好久没沾过荤腥了。” 望着王来双憨憨的笑脸,陆应青的喉咙一下子哽咽住了,这个普普通通干着杂活的社工,一个底层的再不能底层的小人物,也有着孝顺慈母的幸福。 而自己的双亲,却远在六百年后,那个永远也回不去的时空中。 没有片肉的刀,陆应青只得下手去撕,七下八下便将烧鹅肉撕下大半,一股脑的全塞了过去。 “来,兜好了,多带点给老人家尝尝。” 王来双呆呆的看着陆应青将肉一片片丢到自己的衣兜内,哽咽的几乎要掉下泪来。 “小的替家中老母亲谢过陆爷赏!” “不谢,不谢,趁着年轻都陪陪老人家。” “陆爷,您明早要吃什么,小的也好提前替你预备。” 陆应青歪着头想了一会,说道:“也不用太麻烦,买四只包子,两只肉的两只菜的,要出社门口左转第三家,不要街对面的那一家。他家的芝麻糊也是一绝,你到的时候要是还没卖完,就给我打一碗,卖完就算了。嗯,有纸的话也给我带点。” 王来双听陆应青说“不用太麻烦”,后面却跟着一大串,生怕自己忘记,忙不迭的复述一遍:“买四只包子,两肉两菜,要左转第三家,黑芝麻糊一碗,要赶早··有纸的话也带点··陆爷,这纸要啥口味的?” 陆应青没好气道:“口你个头啊,纸能吃吗,兄弟我是写字用的。对了,这笔就不还你了,蜡烛最好也带几支过来。钱不够的就去岑总教的小院找一个叫何大的要,就说是我叫的。” 第三十九章 倒卖签名 王来双昏头涨脑,晕晕沉沉的走了,双手小心翼翼的捧着衣兜,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黑暗里摸索,不时还能听到:“包子四只,两肉两菜,要左转第三家,不要对面,黑芝麻糊一碗,纸也带点··口我个头,纸不能吃,纸是用来写字的··笔不还我了,蜡烛也要几支··包子四只,两肉两菜··咦?是要哪一家来着?” 陆应青将剩下的烧鹅吃完时,小屋内已经完全暗淡下来了。起身敲了敲两侧的墙壁,震下一片片积年老灰,扯着嗓子喊道:“王兄!癞头!狗子!有弟!你们在不不在!” 反复喊了几遍,始终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也不知是隔音太好,还是他们根本就没被关在这里的原因。 借着堆起的柴草,陆应青爬到后墙的通风窗上,窗子开的很小,只有蹴鞠场上风流眼般的太小,歪歪扭扭的有两根锈的不成样子铁条封死了出口。 从小窗往外看去,外头黑乎乎的一片,也不知是个什么所在。 在这种环境下,比禁锢自由更令人无法忍受的,是难以消解的孤独。窗外不时的传来几声犬吠,隐隐约约的还能听见不远处街市上热闹的喧哗。 昨天这个时候自己还在淮安府最繁华的清河街上,听着清脆婉转的昆曲,欣赏着靓丽可人的清倌姑娘,喝着逸仙楼最顶级的黄酒,与秦主事高谈阔论几百上千两银子的生意。 今天却被困在这几步见方的小黑屋内,人生真是很多时候都难以预料到,下一秒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唧唧吱”“唧唧吱”两声虫鸣引起了陆应青的注意,一只刚刚羽化成虫的蟋蟀跳上了窗台,炫耀般的挥动着它刚刚长出的翅膀。 有明一代斗蟋蟀的游戏同样十分的盛行,现任大明王朝最高统治者永乐大帝的好贤孙,日后的宣德皇帝朱瞻基就是它的忠实粉丝。他在后世不仅有蹴鞠天子的雅号外,还有一个蟋蟀天子的名头,可见对这两件游戏的热爱。 陆应青穿越过来的时候,正值冬季,一直无缘得见斗蛐蛐的场景。六百年前活泼乱跳的蟋蟀,还是第一次遇着。 扯下一根长在土墙上的青草,学着记忆中的样子,逗弄起这只不速之客。这只黑头银翅,头肥腿长的小小蟋蟀,毫不客气的撩起钳子般的大口,将青草咬下一截。 逗弄着蹴鞠,伴着“唧唧吱”的鸣叫,陆应青度过了在思戒堂小黑屋内的第一个夜晚。 “陆爷?陆爷?” 陆应青从睡梦中醒来,定了定神才发现自己昨晚在柴堆顶上睡着了,而窗台上的蟋蟀早已不知去了何处。阳光刚刚能够从小窗内照进来,应该才天亮不久。 “陆爷?陆爷?” 跳下柴草堆,来到门前打开送饭的小洞,映入眼帘的是王来双那张笑脸,陆应青打了个哈欠,说道:“王二,你起得可够早的啊。” 王来双笑道:“小的早起惯了,鸡叫三遍就再睡不着了。”说着将一个食盒递了进来,又道:“陆爷,您点点看还差什么,小的再去给准备。” 接过食盒,里面还冒着腾腾热气,陆应青随手放到地上,问道:“王二,你早饭吃了么。” “吃了,吃了,一早就吃了。”王来双怕陆应青又将早饭分一半给自己,忙补充道:“真的吃了,陆爷您不用惦记着。” 陆应青这才用食盒内拿出一只包子,咬了口说道:“纸和蜡烛带了么。” “带了带了,陆爷给··”王来双塞进来一大卷纸,里头包着几支蜡烛:“不知道陆爷爱用哪种,早起文具铺子还没开张,便先从小的家中混乱拿了几张,陆爷您先凑合用着。” “王二,你有心了。” 王来双毫不在意道:“嗨,这都算不得什么。来,陆爷您擦把脸,醒醒眉再吃。” 王来双能带着热腾腾的食盒,带着一大卷纸进来,陆应青都觉得很正常,但是看到他居然递进来一条热乎乎的毛巾,着实让陆应青吃了一惊:“王二,你这大包小包的往这来,没人管么?” “管啥啊,又不是蹲大狱,这门口的看守都是咱社工轮流来的,一天来站个两班意思意思就行了,谁愿意老搁这杵着啊,咱兰陵社建社这么些年,还没遇着从戒思堂跑了的呢。” 陆应青点点头,心想不错,一般人最多也就悔过个几天功夫,为此逃跑出去丢了前途,实在没必要。 热毛巾敷了敷脸,顿时觉得神清气爽,不由得暗骂道:怪不得后世那些进了监狱的,进了看守所的,老让家人多花钱打点关系呢,这他奶奶的外头有人就是爽啊。 送回了毛巾,陆应青道:“拿来吧。” “啥啊。” “蹴鞠啊,不要我签名了?” 王来双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道:“陆爷,您真是神了,连小的带球来给您签名都猜到了。” 陆应青头也不抬,一边签一边问道:“昨天那只蹴鞠卖了多少钱?” “也没多少,昨天太晚了,听书的都散得差不多了,只加了五十文钱··” “只加五十文钱就卖了?!你他娘的也真是个人才,老子的签名就这么不值钱么?” 王来双见陆应青有些生气了,忙小声解释道:“这不昨晚太晚了,好不容易遇着开价的,小的便卖了··” “人家开多少你就卖多少啊,有这么做生意的么。”陆应青望着王来双可怜巴巴的神情,道:“算了,我给你写个条儿,你到延福巷万字健色铺拿上五只万字球,再过来找我签。” “签完以后不要随意乱卖,这玩意有一次卖的贱了,以后就再也不值钱了。你就到清河街安邑茶舍找一个叫顾化的说书先生,告诉他就说在茶舍消费满一两银子的贵客才有资格购买,每人至多只能买一件,多了绝不卖。” “对,就说是我说的,价钱让他自己定。回来以后给我汇报成果,呃,街上要是瓜子啥的顺道给我称两斤··” 第四十章 遥控指挥 接下来的几天,陆应青虽然被限制在思戒堂小黑屋内的方寸之地,没有办法出去,但是生活依然过得有滋有味。 一日三餐全是全是从外面叫的馆子,每天不带重样的。陆应青让王来双去安邑茶舍找说书先生顾化,倒卖自己签名蹴鞠的事情也发展的很顺利。 得益于陆应青这些天来,尤其是对阵归义社的那两场比赛惊为天人的表现,他的声望在淮安府爱球之人口中节节高升。 那五只蹴鞠在顾先生每只加价五钱银子的情况下,居然很快就被哄抢一空。 在陆应青的遥控指挥下,签名蹴鞠不但被严格限量,而且还只准许消费达到一定金额的大主顾购买,使得拥有一只陆应青亲笔签名的蹴鞠,成为了一种身份的象征。 除此之外,一些连续听书半个月以上的球迷,可以参与免费抽奖,奖品正是那些贵客们趋之若鹜的签名蹴鞠。 顾化也就此抱紧陆应青这根大腿,在茶舍之中专讲陆应青的球。甚至从陆应青从百里之外的老家孤身来到兰陵社,因无钱拜师而屈就当一名社工,再到天赋异禀勤学苦练,终于一战成名,一直到不久前不畏权贵流连青楼,编成了一个系列传记。 在无球可看,心痒难耐的日子里,顾化说球的茶座,成了这些人领略足球魅力的最佳去处。 顾化也因为全方位、无死角的演绎,加上他时不时从独家渠道获得一些偶像内幕,限量签名,使得他从淮安府大大小小的陆吹中成功脱颖而出。 十几只蹴鞠虽然不算多,但也几乎消耗掉了万字健色铺的全部存货。而且陆应青对万字球的偏爱,也影响了很大一批球迷,这些天来不断有日慕名而来,点名要买万字球。 往日七八天开不了工的王母,如今忙的不可开交。 在陆应青的授意下,王母仍旧每日吃进大量的牛皮,不过这些不再向那些大商铺供应,而是全都封存起来,留待万字商社开张投入运营时使用。 同样每天忙得不可开交的,还有王来双。韩元洲收了陆应青的二两银子,没帮上什么忙,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便把这位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小社工,发配到思戒堂来,专供陆应青支使。 王来双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去兰陵社出门左转第三家的早点铺子排队,买上一碗被陆应青称作江北一绝的黑芝麻糊。然后再提上一桶热水,给陆应青洗漱,这几天在陆应青强烈要求下,王二来连刷牙用的盐粉和洗手用的肥皂都备好了。 忙完这一阵,王来双还要再去万字健色铺一趟,运气好时王母已经做好了个把两只蹴鞠,可以拿着就走去找安邑茶舍的顾先生。运气不好时,一只球也没做出来,王二来要被王母拉着,给自己打打下手。 几天下来,王二除了脚力见长外,对缝制健色的手艺居然也摸了个七七八八。 每当王二苦着脸向陆应青捎话,说王母想要把他留在铺子当伙计时,总惹得陆应青哈哈大笑。 不过苦归苦,累归累,但是王二每天都充满了干劲,一刻也不肯歇息。因为他感觉给陆应青做事,生活充满了希望,光是这几天陆应青给他的打赏远远超过了原本辛苦一年都攒不下来的钱。 钱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陆应青把他当个人看,虽然也经常调侃他,有时还会骂两句。但是从来不会觉得自己比他高出一等,而且还经常和他说,等出去后若是他愿意,可以到他的万字商社来,在那里,只要肯干,每个人都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他太愿意了,跟着陆六爷一块干,那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 陆应青审视起自己的房间,靠东墙的位置是自己休息的小床,除了没有具体的床架外,席子、褥子、被子甚至枕头都一应俱全。 床边有一张小桌,上头放着笔墨纸砚,天黑时还会点起蜡烛,在这里陆应青完成了万字商社架构图,写成组建现代足球联赛的初步计划。 靠门的位置放着一桶清水,桶上的脸盆里放着毛巾、肥皂,还有刷牙用的杨柳枝和牙粉。 这些都是陆应青花大价钱买通看守,在保证不出去的情况下,打开房门放进来的,捎带还把乱糟糟的柴草清出不少。 剩下的柴草被堆在西墙,那里围成一个小小的独立空间,里头有只马桶,可以避免出恭时被人从外头一眼看透的尴尬,王二白天每隔两个时辰来清理一次。 除了不能出去,这里的生活条件和陆应青在岑闻远小院中相比,已经差不了多少了。 “给王朝绪和癞头他们送去了么?”中午吃饭时,陆应青问道。 自从打听到四位好兄弟所在,每天陆应青都让王来双准备相同饭菜给送过去。 王来双这几天伙食得到了改善,脸上也有了油光,说道:“小的都给送了,一人一份都是一样的菜。” 陆应青点了点头,又道:“他们那什么情况啊。” “虽然比陆爷您这差点,但也还说的过去。再有个几天就能出去了,还说到时候要来一块看您呢。” “看不看我都是次要的,出去后让他们好好歇歇。有比赛的话,该打还是要打,光靠说书的捧着可不行,还是要自己能打出成绩。至于缺一个人的话,我的建议是不要再补了,四个人也能打。” 王来双应承了下来,他知道这支队伍对陆应青的重要性,是绝不会轻易让别人染指的。 陆应青考虑了一会,说道:“嗯··可以把何大带上,他也能踢上几脚,可以带着历练历练。球头暂时就让王朝绪上。” “是,陆爷,小的都记下了。” “健色铺子那边怎么样了?” 王来双道:“王大娘昨晚连夜缝制两个球,今天一早就被人买走了,小的赶到时又被拉着剪了半天牛皮,要不是给陆爷您送饭,这会说不定还得在那呢。就这小的一会还得去盯着,下半晌说什么也要请王大娘再缝两只出来,要不然顾先生那里没法交差。” 第四十一章 不速之客 陆应青笑道:“王二你跟着王大娘好好学学也是有好处的,以后能用得着。顾先生那边不用过分着急,纪念品这玩意,一旦敞开了供应,反而就不值钱了。” “嗯,这个小的省得,顾先生也这么说过,就是茶舍那边断货断了有两天了,有好几位老主顾都等得着急了,顾先生才要小的帮着催催。” “你晚上再去送饭时,见着癞头他们跟他们说,出去后去万字商社几个备选的地点看看,这几个地点是我和他一块考察过的,让他再多比较比较,价钱也可以先跟房东他们谈谈,合适的话可以先订下来,不一定要等我出去。晚上见着他时,让他这几天先准备准备,出去后多费费心。” 王来双应承了下来。 事情交代的差不多,两碟小菜,一大碗米饭也消灭完了。陆应青把食盒从门洞里递给外头的王来双,又道:“王二,能不能想法子搞只浴桶进来,这十来天没洗澡了,身上馊的都能腌酸菜了。” 王二点着头哈着腰小意说道:“陆爷,别的都好说,就是这浴桶好大一只,扛着穿堂过院的忒惹眼,小的怕遭人非议,给陆爷您添麻烦。” 陆应青知道王来双说的有理,浴桶不像被褥脸盆这些,目标确实太大,让人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难。但是这么多天没洗澡身上实在难受的很,琢磨了一会说道:“找那个看守,他这些天拿了咱们不少银子,让他想办法,白天不行就晚上,今天不行就明天,总之要把这件事办成。” 王来双领命去了,不过事实证明他办事效率还是十分高的,去了不到一个时辰,便扛着一只大木桶回来了,后头还跟着一个汉子,挑着两桶热水哼哧哼哧的走着。 王来双趴在门洞上喊道:“陆爷,陆爷,小的回来了。” 陆应青站起来,往门外看了一眼,喜道:“王二,可真有你的,这么快就办妥了。” 王来双道:“陆爷交代下来的事,小的能不尽心尽力么。”说着又听他对挑水的道:“陈兄弟,劳烦把门开开吧。” 负责看守陆应青的是个壮小伙,叫做陈铁牛,光看体型倒是不辜负看守的职位。现在在兰陵社的段位只是见习球童,踢球的底子还算扎实,就是没钱打点负责定级的老师父,段位一直上不去。 陈铁牛第一次冒着风险给陆应青开门时,手心全是汗,紧张的不行,用了三次才把钥匙插进孔里。不过一回生二回熟,王来双这次再叫他开门,已经全没了心里障碍。 轻车熟路的开了门,陈铁牛哼哧哼哧挑着两桶热水走进来,放下来后,长长的舒了好几口气,方才苦着脸说道:“陆爷,也就是陆爷您,要是换了别人,给多少钱俺也不干这个了,担着风险不说,这一路躲躲藏藏,绕来绕去的,可把俺给累坏了。” 陆应青笑着拍了拍陈铁牛的肩膀,说道:“辛苦你了,一会让王二带着你下馆子,好好补补。” 陈铁牛道:“你答应俺的事可别忘了啊。下馆子什么就算了,俺们见习可不像王二那样,不能随便出去。” 陆应青道:“忘不了,等我出去后,一个月内保准让你陈铁牛升到待选。” 浴盆被放在原先马桶的位置,那里是柴草堆和西墙之间的空隙,除非打开门走进来,否则从外面是很难看清楚这里的动静的。这里营造出来的安全私密的环境,甚至让陆应青有了一种在自己浴室内洗澡的错觉。 安排妥当之后,王来双和陈铁牛便锁门出去了,等到晚上时再来收拾。 当陆应青把自己脱得赤条条的,坐在热气腾腾的浴盆中时,终于体会到那种久违的舒适,这么多天没能洗澡,可把自己给恶心坏了。 眼下泡着热水,陆应青忍不住想到,这里要能推个油,按个脚,再找个小妹聊聊理想啥的,那人生简直就可以说十分完美了。 当陆应青洗的不亦乐乎的时候,一群衣着考究,气度不凡的之人,穿过杂草重生的废弃校场,往陆应青所在的小屋走来。 一阵开锁之声,感觉到有人推门走了进来,陆应青喊道:“铁牛,咋又来了,衣服不是刚才王二送来了么。” 陈铁牛显得十分尴尬,喊了一声“陆爷”,便没了下文。 “怎么,缺银子用啊,一会去找王二,让他再给你点。” 这话一出口,陈铁牛更加尴尬了,脸色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支支吾吾道:“不是··我··你··别再··” 一个苍老而又威严的声音问道:“王二是谁?” 屋里还有别人!陆应青吓得一个激灵,这个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是孙社司!我靠!孙社司怎么来了。 “嗯··王二··就是王来双,是一个社工,负责给这送饭的。” 孙自明的声音依旧十分的沉稳,听不出来语调上的变化:“屋里的这里东西也是他送的?” “嗯··这个··” “他为什么要给你钱?” 陈铁牛的额头已经开始大颗大颗的往外冒汗:“这个··这个··” “你叫什么名字?” 终于能完整的说一句顺溜话了:“弟子叫做陈铁牛。” “自己去社务司思戒堂领罚,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清楚,有半句隐瞒的话,就收拾东西自己走人吧。”孙自明平静的说道。 “是,弟子遵命。” 跟在孙自明后头的,是一个衣着考究,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他饶有兴致的打量热气氤氲的小屋,不远处传来的哗啦哗啦的水声,让他以为来到了澡堂子。 孙自明也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歉声说道:“管教无方,让先生见笑了。” 中年男子毫不介意的挥挥手,笑道:“世有非常之人,才能行非常之事嘛。” 不过在用来悔过的思戒堂小黑屋内,有着盛清水的木桶、木桶上的脸盆、脸盆内的洗漱用品、被褥枕头、桌几、笔墨、蜡烛这些一应俱全的生活用品,还是他哑然失笑。 看到小木桌上写的满满当当纸张,忍不住拿起来看了几眼。 一个银铃般声音问道:“何叔,上面写的什么啊?” 第四十二章 心跳的感觉 陆应青闻言身子一震,万万没有想到同行之人居然还有女的,这他娘的今天出糗出大了,平日这校场里连个鸟都没半只,怎地自己一洗澡就全来了。 陈铁牛这厮收了自己那么多银子,来的时候也不提醒一声。 陆应青再顾不上浑身的水汽,匆匆忙忙站起来把衣服穿好。 绕过柴草堆,见着一位穿着淡蓝色衫子的姑娘,忽闪着明亮的大眼睛,用袖子遮住吃吃作笑。 正是那位在蹴鞠场,让陆应青怅然若失的姑娘。 饶是陆应青两世为人,也经不住老脸一红,举起还在不住滴水的湿漉漉的右手,轻轻摆了摆,道:“嗨~” 望着昔日在球场威风凛凛,风流倜傥,被淮安府球迷争相传颂的陆球头,如此窘迫可爱的模样,姑娘笑的更加灿烂了,几乎不能自已。 四月午后,令人躁动的阳光,透过通风孔照在姑娘明艳不可方物的笑脸上,产生一种奇怪味道,这种味道只能被一个人品味到。 虽然知道很不礼貌,但陆应青如着了魔般,无法将视线从眼前这位曼妙佳人身上移开,心脏不争气的悸动起来。 “咳咳··”一直装作在看材料的何叔,出声打破了沉默。 陆应青回过神来,这才见何叔后头还站着一人,却是秦芳孔秦主事,秦芳孔一脸坏笑的冲着自己眨眨眼,意思是:兄弟没想到吧? 而另一位孙社司,此时脸色阴沉的都能渗出水来。本来前几日处理陆应青等人酗酒狎妓之事,他就网开一面,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将原本的判罚打了一个很大折扣。 那天之事虽然十分突然,不过陆应青的应对很让这位年届花甲,以严肃刻板著称的兰陵社社司孙自明满意。事出突然但是临危不乱,应对得体不卑不亢,有担当又不做作,对待外社之人的挑衅,能坚决回击却又很好的把握分寸。 球踢得好,人长得也是一表人才,又是风流倜傥的性子,几乎符合了成为一个大球头的所有标准。虽然狄主祭不准他拜师学球,但是人家不拜师一样踢出了名堂,那还有啥好说的。 总之,孙社司对陆应青是寄予了厚望。 可是没想到,今天居然整出这个幺蛾子,还是在杨小姐和何先生面前,让他十分下不来台。 “这个··几天没洗澡了,怕把屋子给熏臭了,不能安心悔过,所以就这个··嗯,洗了个澡··” 理由很烂,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解释了。 “扑哧··”刚刚恢复淑女形态的杨云溪,又忍不住笑出声,这个家伙怎么脸皮这么厚。 孙自明重重的“哼”了一声,没有搭理,而是对何先生说道:“老夫社里还有要事,不能久陪了。” 孙自明虽然刻板,但也不是迂腐之人,他知道何先生和杨小姐都是十分器重陆应青的,眼下这种情况,自己不论怎么处理都不大合适,转身离去是最好的选择。 杨云溪俏皮的吐了吐舌头,笑道:“本来有何叔说情,孙社司同意今天就能放你出去,现在看来泡汤咯。” 何叔也笑道:“我看陆公子在这里滋润的很,出不出去也没什么两样。” 这位何叔就是秦芳孔的东家,醴泉鞠室的主人何明辅,在淮安蹴鞠界也是数得着的人物。他听了秦芳孔关于广告赞助的汇报,一眼就看出其中蕴含的巨大机遇。这件事若能做成了,那他可就不仅仅是蹴鞠界数得着的人物,在淮安府整个工商行当内,都将有着不小的影响力。 之前几日他陪着扬知县一家去洪泽湖游玩,今日方归,便迫不及待的赶来了。扬知县的千金杨云溪,听说之后也觉得十分有趣,非要跟着一块来。 这位杨小姐天真烂漫,伶俐活泼,不像其他大户人家的小姐矫揉造作,十分受父亲宠爱,基本不会阻拦她出去增长见识。 陆应青拱手行礼,说道:“这位想必就是醴泉鞠室主人何先生了,在下胡闹之举,让何先生见笑了。” 何明辅哈哈一笑,说道:“不妨,不妨,悔过能悔成这样,也算是很有本事了。”说着扬了扬手中的材料,道:“这些都是陆公子所写?” “正是” 何明辅道:“想不到陆公子不但蹴鞠踢的好,对于经商一事也是如此精通。你可知现在外头陆公子签过名的蹴鞠,已经涨到一两银子一个,而且还不是想买就能买得到的。” “就是,还听说陆大公子非万字健色铺的球不签,今天派人去等了半天,才买到一只。”杨云溪从秦芳孔手中接过一只万字球,说道:“陆公子,请签个名呗。” 陆应青看着眼前佳人,捧着蹴鞠的修长白皙的小手,微微仰起的可爱认真的神情,心跳又漏了半拍。抓过桌子上的毛笔,说道:“能为小姐签名,是我莫大的荣幸。” 杨云溪红着脸,小声解释道:“才不是我要的呢,是舍弟听书听的入了迷,整天念叨着淮安府最牛社工,左一脚圆月弯刀,右一脚飞火流星,球技神乎其神··听说我要来,非要缠着让我找你签个名,也不知你是怎么想出这个鬼主意的。” 陆应青心中暗道:你弟弟喜欢我的球技,那可真是太好了,小舅子这么上道,别说是一个球,一百个球也得签啊。看来下次再比赛时,得找秦主事要几张vip贵宾票送过去。 杨云溪不知道陆应青此时,连如何与弟弟搞好关系都想好了,她又恢复了先前落落大方的模样,说道:“不过还是谢谢你啦,一会何叔说要请你吃饭,是吧何叔?” 何明辅笑着点点头,道:“不错,还望陆公子赏脸。” 陆应青虽然十分的想“赏脸”,但想到自己眼下的境遇,苦笑道:“在下还在悔过当中,出去若是被孙社司知道了,恐怕又要让他难做。” 何明辅哈哈大笑,指着屋中的摆设道:“陆公子这个过还是不悔了吧,再悔下去恐怕球门都能搬进来了。孙社司那里陆公子不必担心,鄙人这点薄面还是有的。” 第四十三章 达成合作 当陆应青时隔多日,再一次走出思戒堂小黑屋的木门之时,一种油然而生的舒畅之感席卷而来。 在小黑屋中,虽然在他睡的、吃的、用的都比寻常悔过之人好上太多,甚至还可以有笔墨纸砚来构想自己宏伟的计划,有专门的跑腿之人来替自己遥控指挥,但毕竟在这数步之内的陋室里,实在太局促了。 陆应青等人聚众酗酒,酒后狎妓,被死对头吴家人举报的事,这几日在兰陵社内被传的沸沸扬扬。出乎预料的是,大家对陆应青等人的事并不在意,圆社子弟风流倜傥那是应有之义,但是对吴家人下作的行径十分不耻。 不好好勤学苦练,以求在球场上一较高下,反倒干这等告密吹风的勾当,实在丢淮安府时上层人家吴府的脸面。 加上兰陵社这些年来,被吴家支持的归义社压制的抬不起头来,从一线队的校尉队,到青年队的待选队,是全线溃败,归义社子弟在兰陵社子弟面前,那是趾高气扬,跋扈的很。 而这个横空出世的小小社工陆应青,两度对阵兰陵社,一场在九球落后的情况上演惊天大逆转,一场在有两名校尉压阵,吴公子早就放出话来要一雪前耻的局面下,居然打得对面溃不成兵,不得不中途退赛,可谓是这几年兰陵社对阵归义社最解气的胜利。 虽然只是第三级别的次赛,但还是在淮安府蹴鞠界造出了不小的轰动,加上被说书先生不断的演绎,大批球迷倒向兰陵社,让社中弟子出门,也觉得比往常要有面子。 所以当原本需要悔过一个月的陆应青,在还不足半月的时候,就在几位大人物,还有一位美人的陪同下,大摇大摆的穿堂过院时,又造出社内一阵风波。 一出少年成名,遭恶人陷害,含冤悔过,引得佳人垂青,被大人物营救,最终英雄归来的戏码,被目睹这一切的圆社子弟自动脑补出来。 从废弃校场,到圆社大门这段路程,陆应青所过之处,不时传来喝彩鼓气之声,甚至还有不少年轻子弟学着淮安府现在流行的风气,跑过来索要签名。 对于喝彩之人,陆应青频频拱手致意,而对于索要签名的,也来者不拒,微笑着一一满足。 出了校场之后,杨云溪矜持了许多,默默的跟在陆应青、何明辅后头。笑吟吟的看着不时应付着众人的陆应青,面露得意之色,仿佛被追捧被肯定是自己。 到了圆社大门口,守门的社工认得陆应青,冲着他说道:“六郎,你终于出来了,什么时候再上场去揍归义社那帮狗娘养的,不单是给咱们兰陵社争光,也给咱全淮安府的社工争光!” 陆应青笑道:“好说好说,怎么也不能给咱社工兄弟丢脸。” 到了大街上,早有杨府之人在此等候。杨父就是再开明,也绝不可能让自己的女儿,和陌生男子同席饮酒的,何况还是清河街那种地方。 杨云溪轻声道:“陆公子,就此别过啦。” “这几日劳烦姑娘挂念,在下实在铭感五内。” 杨云溪脸色骤红,微微撅起嘴角,小声辩解道:“谁挂念你啦,是我在家待的闷,正好小弟又缠着要你的签名,我才来的,不然我才不愿来呢。” “令弟如此错爱在下球技,可见也是爱球之人,说不得在下下次亲自前往拜访,畅谈一番蹴鞠。” 杨云溪双手背着身后,微微昂起头,略带得意的笑道:“那陆公子最好找何叔带着,否则吃了闭门羹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哦。” 这时一位家仆走过来,禀道:“小姐,该上轿了。” “好了,不与你说了,爹爹等急了,我该走了。” 陆应青急忙问道:“杨姑娘,下次比赛你还来看吗?” 杨云溪假意皱着眉头想了一会,接着甜甜一笑,说道:“看本小姐心情咯。” 有那么一瞬间,陆应青感觉到自己恋爱了。望着远去的油壁香车,心中想到,大丈夫娶妻,理当如是! 清河街一如既往的热闹,人声鼎沸的喧哗之中,混杂着市井的味道。这一世大明朝繁华的景象,远远超出了陆应青原本的想象。在这样的盛世之中,不用他去忧国忧民,悲天悯人,只需要尽情的享受生活。 赶到逸仙楼时,才是傍晚时分,楼内客人还不多。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何先生的到来,引来了掌柜的亲自接待,规格明显要比上一次高了很多。 毕恭毕敬的领着来到了上次的雅间,掌柜开口就说何先生难得来一趟,这顿饭他请。场面上的话,何明辅自然不会当真,客气了几句。掌柜又坚持一定要送几道等闲难以吃到野味,这种表达心意显示亲密关系的举动,何先生倒是没有再拒绝。 陆应青、何明辅、秦芳孔三人分主宾坐下,一向显得十分干练的秦主事,今天一直默默跟着何明辅后头,亦步亦趋,从不多说话,唯其马首是瞻。 何明辅几乎可以说是看着杨云溪长大的,对她的心思多少还是了解一点,看今天的情况,小丫头芳心萌动,有些属意陆应青的样子。虽然这件事成与不成还难说的很,但先卖个好,与陆应青展开合作还是有必要的,更别说这个合作还能给自己带来巨大的收益。 广告赞助的具体事宜,秦芳孔已经向何明辅汇报过了。陆应青在思戒堂所写的计划书,也详细的做了说明。 这顿饭与其说来谈论具体细节的,不如说是来签订意向书的。 不过半个时辰,陆应青与何明辅便达成了一致,由万字商社和醴泉鞠室组成新的商行,共同运作广告赞助一事。 甚至为了避免双方将来出现重大分歧,争执不下的局面,何明辅还十分大方的让出了半成股份,让万字商社占股超过一半。 这不但出乎了陆应青的预料,也让秦芳孔有些不可思议。 因为这半成股份虽然不多,但对谁能真正掌握商行,所起的作用却是决定性的。 望着秦芳孔疑惑的眼神,何明辅蘸着酒水,微不可察的在桌面上,写下了一个“杨”字。 第四十四章 日行一善 两人达成了合作意向,便按下商业上事的不提,转说些南曲北调、蹴鞠斗蟋之类,时下流行的话题。何明辅跻身淮安府上流社会之间,风度翩翩,谈吐不凡;陆应青两世为人,见识精妙,常的发凡人之未想,一顿吃的宾主尽欢。 秦芳孔本想上回那个唱昆曲的晴儿姑娘,似乎很讨陆应青喜欢,曲儿又唱的不错,想要叫进来唱上一段,以助谈兴。 不过今天看杨小姐的样子,似乎也有些属意陆应青。而自家主人何明辅几乎可以算作杨小姐的半个长辈,于是秦芳孔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了,连其他唱曲的也都没再叫。 饭吃完以后,何明辅坚持要秦芳孔送陆应青回去,陆应青推让了几次,何明辅坚持不肯,才勉强同意了下来。 逸仙楼外的清河街此时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不远处的一株大柳树下蹲着七八个轿夫,见陆应青等人出来,其中一人凑过来问道:“几位爷雇顶轿子吧!” 秦芳孔笑道:“陆兄弟,咱们是坐轿子还骑马?” 陆应青穿越过来快半年了,对这和后世黑车司机拉客差不多的景象也都见怪不怪了。兰陵社距此四五里路,没有雇轿子或马的必要,加上这几天在小黑屋内憋闷的慌,走一走要更舒服。 摆摆手道:“走一走吧,也好散散酒气。” 秦芳孔应道:“好!” 后面的轿夫闻言,忙道:“几位爷雇一顶吧,小人的轿子舒适又干净,大晚间的又吃了酒,坐轿子不受风寒。” 陆应青回头笑道:“这华灯初上,客人才刚进来,你再等等吧,会有人雇的。” 那轿夫见这位少年如此好说话,必定不是那等斤斤计较的主,十分想做成这桩生意:“这里轿夫、马夫如此之多,小人憨厚老实如何竞争的过。不瞒这位爷,小人家中还有三岁嗷嗷待哺之女,今晚若做不成生意,必定受饿。爷只当可怜小人,做一回轿子,价钱任您说··” 陆应青见这人谈起自己女儿时的神色,知道确实是个父亲,不过他说的吃不上饭,却十有八九是假,能自己经营起轿子,又是在清河街这么大客流量的地方,家中再如何也不至于揭不开锅,但他平生最见不得听不得小儿受苦,从身上摸出十几枚铜钱,道:“轿子仍是不坐,这十几文钱你拿去,收了工买些甜糕蜜枣之类的回去,孩子虽然嘴上未必说,但心里一定惦记着父亲回来给自己带东西呢。” 走到清河街街角,那轿夫还捧着那十几枚铜钱怔怔发呆。 秦芳孔道:“陆兄弟可真是每每出惊人之举啊,那轿夫说的八成是假,恐怕也孩子也是编出来的。” 陆应青道:“若是没有便罢,若是真的有,那轿夫估计会照我说的买些东西回去。这些人常年在外拉活,锱铢必较,估计很难有和孩子亲近玩乐的机会··殊不知这些小孩子每日最盼望的就是,大人们每晚回去能给自己顺手带些东西,什么都行。” 说着摸了摸下巴,又道:“我这算日行一善吧。” 秦芳孔不知道才十七岁的陆应青怎会有这样的感悟的,但他仔细一想确实如此,暗道等会回去时,要给自己那十岁的儿子带串糖葫芦回去。不过,那小子应该早就睡了罢。 两人边走边谈,话题又转到合作上,秦芳孔道:“陆兄弟,你我相识不过几日,那时我在四号场外卖票,只觉得一个小小的社工的比赛,也能卖出这么多票,实在不简单。万万没想到陆兄弟你,能蒙的何先生、杨小姐的垂青,更万万没想到兄弟你能在淮安府闯出这么大名头,能与咱们醴泉鞠室联手干一桩大买卖。这世事实在难料。” 陆应青望着天边一轮残月心想,半年多前我还是两届亚洲足球先生得主,在花园球场接受万千球迷的顶礼膜拜,何曾想到过会穿越到这600年前的大明朝来?人生之际遇,世事之难料,莫过于此。 “秦主事,咱们的大戏才刚刚拉开帷幕,更多精彩还在后头呢。” 秦芳孔兴奋道:“要是不久前陆兄弟说这句话,我肯定不信,但是现在说把球踢到大内去,我都信!” 每年寒食节,皇宫内都会举行盛大的蹴鞠比赛,邀请全国最顶尖的球员参加,皇帝都会亲自观战。获胜的一方会获得皇帝的赏赐,那是所有踢球儿郎们最高的荣誉。 陆应青说的虽然不是这个,但还是呵呵一笑,道:“那就借秦主事吉言了。” 秦芳孔道:“咱们这个专营广告赞助的商行,也得请陆兄弟拿出个章程来。我这边有几个得力的人,陆兄弟那边再叫上几位,咱们找时间碰个面,互相熟悉熟悉。” 陆应青道:“此事得等我从思戒堂出来再说。” 秦芳孔闻言奇道:“陆兄弟不是已经出来了么,怎地还要再去思戒堂悔过?可否是担心贵社的孙社司怪罪?这个兄弟大可放心,有何先生和杨小姐联袂作保,孙社司那边也会体谅的。” “何先生厚爱,我先行谢过。不过我方才一直在想,孙社司实际对我几位兄弟已是十分的照顾,本来要罚薪八月、禁赛十八场、悔过九十日,但孙社司给我等大幅减半,只用悔过三十日··“ 秦芳孔急道:“陆兄弟四战四捷,给贵社闯下偌大的名头,不过吃顿花酒而已,本是圆社子弟常有之事··况且此事还是因我而起,陆兄弟若是心中过意不去,在下陪你一同去找孙社司说情。” 陆应青摆摆手道:“这不干秦主事的事,规矩便是规矩,也没什么好说的,孙社司已经十分留情了。不过我在思戒堂内确实孟浪些,此番我若是这么出来了,虽然狄主祭、孙社司不会阻拦,但于他们脸上终须不大好看。” “所以兄弟我还是决定回思戒堂小屋内安心悔过,正好也静下心来好好完善一些商社的细则。左右不过还有大半个月,秦主事便再耐心等待些时日。” 第四十五章 与世隔绝 兰陵社前的街道比起热闹喧哗的清河街要冷清了不少,只有几盏灯火飘摇,人影三两只而已。 在社门前辞别了秦芳孔,约定了醴泉鞠室先行筹备、接洽一些预备的商户,等陆应青出来后再正式敲定。 秦芳孔虽然不大认同陆应青还要继续悔过的举动,但他知道这位名骚淮安府的少年不是迂腐之人,行事自然有他层层的考虑在内,也就没有再劝。 兰陵社此时早已宵禁,校尉以下没有手令是不准出入的,在门口当值的仍旧是白日时给陆应青打气的仁兄,姓周,二十二三岁,还在见习球童的段位蹉跎。 陆应青可谓是兰陵社近段时间最耀眼的一颗明星,这三个字也是大家讨论最多的话题。尤其是周见习这样的下层子弟,见比自己出身更低的陆应青能混出这么大名堂,都与有荣焉。 一本圆社内都已段位相称,某校尉、某准尉、某待选之类的,但陆应青名言上只是个做杂役的社工,叫陆社工显然不好听。 周见习见陆应青回来,迎上去笑道:“六郎回来啦。” 陆应青见他穿着一袭见习社服,拱手道:“见习兄,在下应醴泉鞠室何先生之邀外出赴约,回的迟了还望勿怪。” “六郎叫我周石就成。”周石有意亲近陆应青,希望对方能提携提携自己,带自己踢几场:“六郎球踢的好,又蒙何先生赏识,以后前途那是不可限量的,到时候可别忘了咱们这帮子苦兄弟。” 陆应青笑道:“好说,好说。”又说道:“在下出来的仓促,没有带总教习的手令,不知··” 周石光顾着与陆应青搭话,连开门都忘了,忙打开门,说道:“该死,该死,六郎快进来。何先生邀你出去,这是孙社司知道的,所以不用手令。” “如此,有劳周兄了。” “哎呀,六郎千万别跟我客气。” 陆应青进了门来,见周石长手长脚,生的高高瘦瘦,如同一根竹竿杵在门旁,看身高大约将近185左右,在这个时代算是相当高了。这样的身高在后世竞技体育中还能有点优势,但在此时更注重技巧的蹴鞠场,便十分吃亏,不太好做动作。 “周兄在场上踢什么位置?” “说出来不怕六郎笑话,我进圆社五六年了,好容易才过了定级考核升了见习,基本上打杂的多,踢球的少,偶尔上场也是顶替空缺,有啥踢啥,哪还敢挑三拣四的。” 陆应青点点头道:“我最近打算组建一支新队,里头倒是有一个位置十分适合你,不知周兄愿不愿意来。” 圆社有地位的子弟,都会按照自己的要求从社里其他子弟中抽调人选,组建自己的球队出去打比赛,但那至少是校尉以上,一个小小社工也要建队,可是从来没有过的。 不过周石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妥,忙不迭的点头道:“愿意,愿意,踢啥都愿意,就是在场下端茶倒水的都愿意。” “没那么夸张,是一个很重要的位置。这几日你得闲先练着,找一人给你喂球,要用双手去接,高低左右都要练到,等我出来后找你。” 回到后院废弃校场边的小屋,门没有锁,屋内除了洗浴的大木桶外不知什么时候被搬走以外,其他东西都没有动。 陆应青今晚来回走了七八里路,又喝了大半壶的酒,此时倦意沉沉,便睡下了。 第二日一早居然照旧还有人来送饭,似乎早就预料到陆应青还会回来一般。是个生面孔,王来双和陈铁牛受了连累,此时恐怕也在思戒堂某处小屋内悔过。 送饭的把饭放在门洞的隔板,又从外面重新上了锁便走了,根本不给任何搭讪的机会,陆应青也懒得理。 往后数日都是如此,每到饭点准时有人来送饭,都是一言不发,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人来过,一向遥控指挥着万字商社诸般事务的陆应青,此时与外界断了联系。好在屋内笔墨纸砚都有,陆应青也乐得清静,白天照旧写联赛的章程,商社的计划,晚上逗弄着跳上窗台的蟋蟀。 --- 淮安府北门内有一处织布厂,原先是一位湖州的人的产业,效益马马虎虎,过往都是勉力维持,去岁儿子高中两榜进士,一时间老家大小农户纷纷带着田地来投献,这位老客商便遣散工人回原籍享福去了。 厂房就此闲置了下来,委托城内一家牙行典卖。陆应青当日和癞头转到此处时,一眼就相中了,原先就是织布的地方,屋子宽敞,改造起来方便。老客商志不在此,要价也不高。虽然又看了其他几个地点,都没有这个中意。本来若不是被万春楼那档子事耽误了,这处宅子陆应青就要签下来了。 这几天虽然和陆应青断了联系,王朝绪他们出来以后本想先去见见陆应青,没想到在废弃校场外就被拦了下来。 好在癞头记得陆应青之前托王来双给自己传的话,要自己出来先带王朝绪他们去织布厂看看,若都没有异议就先和牙行订下来,免得被人捷足先登。 和牙行的董经济约好在织布厂门口见面,癞头他们到的时候,董经济早已侯在那里等着了,一见面便笑道:“几位爷可出了名,满北城的茶舍说书都在传您几位的故事呢,一会儿可得给小的签个名··咦?怎地陆六爷他老人家没来?” 王朝绪含糊应道:“六郎今天有事,托我们几个先来看看。” 懂经济有些失落,不过他毕竟不是追星族,只要宅子能卖出去就成。利索的开了门,说道:“成,几位爷请进。” 癞头问道:“小十一,这宅子没在许给别家吧?” 董经济行十一,和癞头一同住在东头的煤街,虽不算怎么熟络,但也是早已认识的。闻言说道:“看你说的,癞哥既是看上了,没给准话之前,我能许给别人?况且这还是陆六爷有意的。” 癞头点点头,领着众人进了宅院。董十一又凑上来小声说道:“癞哥,六爷他老人家还没个经济人吧?” 第四十六章 强买强卖 经纪人这个职业自古就有,主要是说合买卖、介绍信息,从中抽取佣金。这个时代的圆社子弟,混得好的,受追捧的,往往也会遭到其他圆社的挖角,类似于后世的球员转会,这就需要蹴鞠经济来交涉。 即便是不转会,也会有不少大户人家、商社酒楼之类邀请参加表演赛,这也需要蹴鞠经济做中间人。 一个叫得出名头的校尉,一次转会,或者参加一次商业活动,其中的涉及的银子是相当可观的,给圆社子弟当经济,又体面又来钱,十分的吃香。 癞头本已进了门,闻言站住了身子,瞅了眼董十一,说道:“怎么?十一你要毛遂自荐啊?” “哎呦!癞哥这咱哪敢想啊!”话虽如是说,但董十一还是笑的合不拢嘴,嘴角痦子上一颗体毛也笑得不住摇晃:“不过,十一我怎么说也在这行当里混了那么多年,弯弯道道的也知道不少,要是陆爷真缺个经济··癞哥不妨替兄弟我美言几句呗,兄弟一定不会忘了癞哥的好。” 董十一和癞头住在一条街上,打小便是油滑了惯了的,学啥啥不成。书念不进去,练球又不肯专研,给人当学徒更定不下心来,学武那是想不都要想。 整日在煤街那一片晃荡,替人跑腿赚几个零钱,一直到二十出头家里人才好容易托人把他送进牙行,当上经济人,这才有了个正经营生。 “你可也真敢想,你一个管典卖的经济,想要做圆社子弟的经济,那成什么了?好好干你的差事,早点娶门媳妇,也省得你老娘整日长吁短叹的。” 董十一道:“癞哥,您现在跟着六爷后头踢出来了,眼看就要出名了,可哪想到兄弟我在牙行那个郁郁不得志啊。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当初怎么就没跟着癞哥一块进圆社里学球呢?” “老子我踢了十几年还只是个待选,要不是遇着六郎,还不一定怎么样呢。你当年要是跟着我学球,两月出不了头你怕就要骂娘了。” 董十一笑道:“癞哥,看您说的,兄弟我有那么不堪么?要不我给您当经济,您看怎么样?” “少扯淡,先看宅子再说。” “宅子还有啥好说的,满淮安府再找不到比这更合适的。” 宅子确实很合适,三间通透宽敞的大瓦房,每间原先能放二十台织机,此时织机已被老客商典卖了出去,空余出来的场地改造成陆应青所说的“流水线”再合适不过。房间内左右各开着四扇大窗,采光十分明亮,白天几乎不用再点灯。 厂房后头是一大块空地,原先是用来晾晒棉布的,按照陆应青的设想,这里可以改造成一块球场,用来测试出厂的蹴鞠。 此外库房、伙房之类的一应俱全,还有一间小院,外带六七个房间。宅子虽然已经闲置了小半年,但收拾的还算整齐,没什么坍塌需要修葺的地方。 据董十一说,这处织布厂是那位湖州客人当年特地兴建的,还不到十年,当时用的都是最好的料子,就是再用几十年都不用担心。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没有临街铺面,不过当时陆应青说要在场中繁荣地段另寻一处,开一间什么“旗舰店”。况且此时地方僻静,要价不高,又挨着淮安北门迎晖门不远,将来从外地收购原材料也很方便。 王朝绪、二狗、张有弟他们虽然没什么经验,但一圈转悠下来也连连点头。不久前他们还是不值一提的小小待选,眼下就要有自己的大宅子,都是十分的兴奋。 癞头和王朝绪并肩走着,小声问道:“绪哥儿,怎么样,看不看得上?” “六郎那边怎么说?” “六郎也是十分中意,之前对我说只要咱们哥几个没什么大问题,这宅子就能订下来。” “好,我都听六郎的。” 二狗和张有弟也都是如此。 织布厂的大宅子内,原先的家具都被搬走了,也没个坐的的地方,空地边上有几株槐树,此时长的郁郁葱葱,几人就蹲在树荫下谈事。 “这宅子咱们订下来了,但是你说的价钱不行,太高了,咱们接受不了。”癞头随手摘下一片槐树叶,扔到嘴里咀嚼着。 董十一蹲在癞头面前,闻言叫到:“哎呦,我的亲癞哥啊,这已经是最低价了,老客商那边说死了最低就是这个,否则宁愿送人也不卖。这宅子在咱牙行手里小半年了,本来就没什么赚头,兄弟我也就是跑跑腿混个茶水钱,实际根本没什么赚头。这不听到说是癞哥您和六爷中意的,兄弟我又豁出老脸找东家说话,这不又让了半成了,实在是不能再低了,哥哥。” 癞头吐出树叶残渣,又摘了一片扔到嘴里,根本不信董十一的鬼话。有句话说道“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和这些人打交道,要是说什么信什么,那真是被卖了还要被骂做是憨货。 “七折,先交十两银子的订金,剩下的一月后缴清。” “哥哥啊,兄弟我这百十斤肉卖了也补不了这亏空啊,给您老让的半成真是最低了,别看半成说起来少,但折起来也有二两五钱银子了,兄弟一年也赚不了这么多啊。” 陆应青和癞头当时看考察的时候,董十一报的价是五十两纹银,诚心要的话可以让个半成。 到思戒堂悔过后,事情耽搁了下来,不过陆应青让王来双传话,出来后可以先过来谈着,能让多少是多少。癞头想着,日后商社用钱的地方还多的很,能省点是一点。 两人正还着价,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响动,接着走进来一群人。打头的一副公子哥的装扮,身旁跟着账房模样的五十来岁的老头,后头还有六位来势汹汹的健仆。 几人走到大槐树外站定,公子哥一扬折扇,那位账房走到董十一面前,问道:“你是此间的经济?” 董十一茫然站起,说道:“你们几位是?” 账房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道:“刚才听你说,这宅子让了半成价是二两五钱银子,那么一成就是五两,十成便是五十两。这是银票,我们足额购买,当场结清,立契约吧。” 董十一看着眼前的票子,有点懵,这从哪杀出一帮人,上来就要给钱立契约,到牙行那么久,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 癞头以为是牙行找来托,想要借机抬价,冷笑一声没再说话。 谁知董十一道:“这个不大好吧,已经许了别人了,是兰陵社陆应青陆六爷。” “哗啦”公子爷猛的合起折扇,接着一扇子抽了过去,竹制的扇骨瞬间在董十一脸上留下一道血红的长印。 “六你娘的爷!” 第四十七章 我们吴家要了 这一扇子抽的董十一踉跄倒地,只觉的天旋地转,眼前直冒金星。 癞头他们也被眼前的情况吓了一跳,这不像是做戏,托儿也没这么狠的。赶紧上前扶起,问道:“十一,没事吧?” 董十一手托着腮帮子,哭丧着脸,看着癞头几乎都要哭了出来,含糊道:“后槽牙都松了。” 癞头他们刚才和董十一争归争,吵归吵,但那都是做生意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是眼前这帮子人,上来就要强买强卖,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癞头虽然实诚,但也十分看不过眼。 “几位什么来头,上来就打人,恐怕不大合适吧?” 那位公子爷又展开扇面,上面画着一副春宫,随着公子爷一下一下的扇动,扇面上的一对男女仿佛在现场直播一般。公子爷脸上带着不屑一顾的笑,晃晃悠悠的荡到癞头身前,斜着眼瞅了众人几眼,尖声道:“看你这幅尊容想必就是那癞子吧,怎么,侥幸踢了几场好球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还想学人家开商社啊!就你们几个下贱东西,也不撒泡尿照照,是那块料么?” 眼前之人看着有些面熟,但又一时想不来,这话说的难听极了,见他阵势浩大,出手阔绰,又一副为所欲为的样子,显然非富即贵。 话说的难听极了,但癞头久居底层,小心谨慎惯了,对着身份差不多的人还好,但一遇到这种纨绔子弟便自惭形秽,先矮了三分,虽然被骂的涨红了脸皮,但不知该如何回应。 “狗东西,骂谁呢!”二狗少年热血,性子最烈,见状毫不示弱的指着眼前之人回击道:“你他娘的最好嘴巴放干净些!” “哟,哟,哟,我当是哪里跳出的土狗,原来真是一只狗,二狗兄别来无恙啊。” 二狗怒道:“你妈的,找死!”说着咧着牙,撸起袖子就要出手,却被后面拽住。 王朝绪拽住李二狗,示意他稍安勿躁,对着眼前之人说道:“我认得你,你是归义社待选丙字队的准尉,位置是守网,和我们踢过两场球。” 眼前之人正是归义社紫衣准尉谢永安,三月十六日和四月十六日那两场比赛都在场。 吴思贤两度败在陆应青脚下,这让对他寄予厚望的吴家和归义社都难以接受。尤其是四月十六日那一场,早早就放出风要报一个月前的一箭之仇,又豁出脸面请来两位红衣校尉压阵,没想到这一次在上百号人的围观下,又耻辱性的被打翻在地,甚至不得不中途退场弃赛。 更让人不能接受的是,原先一直看好自己,有意与自己联姻的杨家,在赛后也托人捎话来说要再考虑考虑,有传言说杨家小姐居然看中了姓陆的那个杂役! 这一切都拜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小社工所赐!吴思贤这段时间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复仇!复仇!把自己遭遇到耻辱,要千倍万倍的施加到那人身上。 为此他发动起吴家和归义社的力量,全力打探关于陆应青的一举一动,那晚“无意”撞见兰陵社众人在万春院吃花酒就是其中之一。 万字商社、与醴泉鞠室的合作、健色铺、茶舍、兰陵社中伤,一整套泰山压顶般的全面打击铺展开来,定要叫他陆应青永世不得翻身。而执行阻挠万字商社购买厂房的就是准尉谢永安。 谢永安二十有六,实际上也是个苦出身,球技平平,原先也就是个待选,但自从决心抱紧吴思贤的大腿,很快就升上了之前七八年都没有如愿的准尉。 这使得更加心甘情愿的充当吴思贤的走狗,借着主子打赏的行头,带着吴家的人马,在众人面前也摆起了“上等人”的派头。 “王待选倒是好记性,啧啧,就是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你也好歹算是岑总教的子弟,却自甘下贱给区区一个社工做小,就好比堂堂千金小姐却给乞儿做妾,这不可惜么。” “呸!”王朝绪怒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想来编排六郎和几位兄弟。” 二狗本来已被王朝绪拉到后面,此时也忍不住绕到前来,骂道:“你个摇尾乞怜的走狗,也配说这等话,就是你家主子吴思贤,六哥也是左一脚右一脚踢他个狗啃泥!有能耐球场上见高下,跟这充什么富家子弟!” “你!”这一下骂到了谢永安的痛处,跳着脚指着二狗正要发作,那位账房先生凑到耳边小声说道:“正事要紧。” “哼,本少爷不和你们这帮泥腿子一般见识。”谢永安合起折扇,指着宅院内几处房间说道:“还有一个可惜,可惜啊癞蛤蟆是吃不到天鹅肉的,这宅子我们吴家要了!” 谢永安说起“我们吴家”来,脸上那一阵优越感,让一旁的账房先生都忍不住有些膈应。 “凡事得讲个先来后到,这处织布厂是我们万字商社先看中的,眼看着就要签契约了,你们再来横插一杆,不合适吧。” “癞子,合不合适可不是你说了算的。”谢永安说着从袖中掏出几块碎银子,一把扔到董十一的脚下,接着又摇起了手中画着春宫的折扇,摆足了公子哥的派头,根本不拿正眼看人,说道:“小子,这是给你看牙的。” 扔出去的银子足有四五两,看得账房先生一阵肉痛,暗自骂道:小人得志的东西,到底不是自家的钱,挥霍起来完全不知道心疼。 肉痛归肉痛,正事还得办。账房先生又走动董十一面前,道:“捡起来吧,算是我们吴府三少爷赏的。” 董十一常年混迹于市井之间,根本谈不上什么骨气。刚才被莫名其妙的抽了一扇子,虽然当时十分恼火,但见到对方是跺跺脚北城都要抖三抖的吴家人时,怒火当时就去了一大半。 待看到眼前散落在尘土里的银子时,另外一小半也丢的无影无踪。 董十一犹豫了半天,小心的打量着谢永安和账房先生的脸色,确定对方不是在戏弄自己之后,赶紧将银子细细拾了起来。 第四十八章 教你做人 账房先生又将银票抖落开来,说道:“既然如此,那请签订契约吧。这宅子贵方要价五十两,吴家一分钱不还,足额付款,当场结清。” 董十一看着眼前的银票,是泰盛钱庄五十两凭票即付的票子。泰盛钱庄在淮安府也是颇有影响力,里头的银票董十一也经手过不少,见质地、纹饰、画押、签章、骑缝章等等一样不少,不似假的。 牙行的经济在市井之中,算是个高收入的,但实际上比只是待选的癞头、王朝绪他们好不了多少。待选们上场踢球,赢了有奖金,输了也有补贴,住圆社的吃圆社的,每月不论孬好,二钱银子是稳赚的。 牙行的经济却不成,每日风里来雨里去,从南城跑到北城,从东头跑到西头,吃自己的住自己的,买卖办不成还要挨数落。侥幸能遇着一个大单,那也是先紧着牙行的老前辈的,没资历没人脉的小喽啰只能捡吃剩下的汤喝。 像织布厂的这桩买卖,若不是癞头与董十一有旧,点名要经他手,不然是万万轮不到他的。 这宅子标价五十两,陆应青和癞头第一次来时,让了半成的利,牙行又要从中抽三成的水。按着先前说的,先交一小部分的定金,余下在一个月后结清的交易方式,董十一能拿到半成的佣金,大概二两银子多一点。 这已经是董十一从业这么多年来,促成的最大一笔买卖了。 董十一今天来之前,心里想的是希望癞头他们不要还价还的太狠,这样自己也能多拿一些。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正谈着呢,又冒出一伙二世祖,虽然莫名其妙的赏了自己一扇子,险些把自己后槽牙都给打掉了,但架不住人家有钱啊,出手就是近五两银子给自己看牙。 这他娘的挨一扇子就五两银子,那老子豁出去脸去,怎么也能挨给十下八下吧,太多了也不行,实在疼的慌。 况且人家上来二话不说就签契约,足额付款,一次结清,就光这一条,东家都能再给自己多分小半成的佣金。 这样一算下来了,自己今天里外里竟然就能赚上个七八两银子。好家伙,这简直不敢想,七八两的现银装在身上,就是煤街孙家赌坊里玩的最大的张屠夫,他也没一次性带这么多钱去赌过吧? 贞德坊的莺儿姑娘怕是能连包一个月! 想到这里董十一顿觉浑身燥热,看着眼前的银票也不自觉的咽起了口水,这做生意本来就是价高者得,有啥不能签的。难不成这足额足款,一次结清的不卖,非要卖你那扣扣索索,分期付款的?没有这个道理啊! “不能签!十一,你这不合规矩,没有这样当经济的!”癞头眼看董十一就要接过银票,急忙喊道。 这一喊倒是让董十一有些犹豫了,倒不是因为计较合不合规矩,只是忽然想到那万字商社后头的陆六爷也不是好惹的。这个出身比他还低的社工,眼下在淮安府可是混的风生水起,听说就连杨知县那里也青眼有加,可不能轻易开罪。 想到这里董十一哈着腰,小意说道:“这个,毕竟是六··呃,那人先看上的··”为了避免激怒对方,董十一不但不敢叫六爷,连陆应青三个字也不敢提,只得用那人代替。 不过这意思也说的十分明白了,他签契约把宅子卖你,倒是没有障碍,但是陆应青那头你们得要搞定了,否则将来怪罪起来,也是要命。 账房先生是老江湖了,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笑道:“怎么?又想吃热的,又怕烫了嘴?” 董十一赔着笑道:“这不是拍给吴家添麻烦么?” “吴家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操心,赶紧麻溜了把契约拟好,府上还一摊子事,没功夫陪你在这打花腔。” “这··”董十一有些犯难了,看样子吴家只想要宅子,根本不考虑自己的死活。自己要真是把万字商社先看中宅子,临时卖给了死对头吴家,先不论不知所踪的陆六爷,就是眼前的这几位怕是都饶不了自己。 为这七八两银子挨一顿打,值还是不值?董十一思量再三,终于下定决心,管他呢,挨顿打又能怎样,出得门去,只要兜里有银子,赌坊、妓院、酒楼、茶舍任你去,那都是爷! “啪!”又是一扇子抽在董十一脸上,董十一只觉嘴里一甜,后槽牙顺着满腔的血水流了出来,连退了几步靠着场中的大槐树才勉强站住,刚刚捡起的碎银子又跌落一地。 “啐,下三滥的玩意!吴家跟你做买卖还容得你挑三拣四,瞻前顾后?立马的把契约立了,否则一会就不是这几下子了,后面的兄弟会教你做人。” 谢永安揉了揉手腕,刚才那一下用力太猛,震的自己都有些发麻。 “对了,这一扇子是送的。” 董十一从小哪里受过这个?既觉得委屈又觉得屈辱,唯独不敢龇牙,眼泪鼻涕全掉来下,捂着腮帮子可怜巴巴的望着癞头,话刚开口就哭了起来:“癞哥··” 毕竟是打小的街坊,癞头也实在于心不忍,叹道:“十一啊,你这真真的是自讨苦吃。” 王朝绪站过来,望着董十一认真道:“你若不把织布厂的宅子卖给他们,我们兄弟几个保你无事。” “哥··”董十一眼泪汪汪的叫了一声,有些意动,但心里又舍不得银子,回头又看了眼谢永安,被对方恶狠狠的瞪了一眼,竟吓得两腿一软,几乎站不住。 嚎道:“我不敢啊!” 也不知是不敢得罪吴家,还是不敢不签契约。 “哼”谢永安笑了起来,道:“不中用的东西,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也罢,让你尝尝苦头,也好知道和我们吴家作对是个什么下场。” 一直抱着膀子站在身后,穿着劲装短靠的健仆,此时应声而出,一边按着拳头上关节,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一边怪笑着围了上来。 二狗终于看不下去了,抄起一根木棍,骂道:“我去你大爷的!” 第四十九章 乱战 谢永安本来是要这六个吴家的健仆去教训教训董十一,省得他犹犹豫豫下不定决心,耽误自己完成任务。没想到二狗真是如疯狗一般,突然就举着木棍嗷嗷冲了上来。他站的近,没有防备,也压根没料到对方会动手,直到棍子扫到腰前才想到要躲,但已是来不及了。 二狗没进兰陵社前,也是街头上混的,打惯了烂架,经验十分丰富,举着棍子一不打头,二不打背,瞅准了只往对方腰间招呼,全力之下一棍子就教你岔气,立马丧失战斗力。 谢永安别看刚才架子摆的十足,打董十一那叫一个狠,实际是个外强中干的花架子。被二狗闷了一棍子,当即应声倒地,按着腰哭天喊地道:“哎呦,不行了,不行了,要岔气,岔气了··” 这一下变故超出了众人的预料,本来都摩拳擦掌的吴家健仆都楞了一下。 账房率先反应过来,指着李二狗叫道:“好哇,还没轮到跟你们算账,你们倒动起手来了,好好好,打!都给我打!狠狠地打!” 二狗一击得手,士气正旺战意高昂,应道:“老不死的,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咱们万字商社也不是好惹的!” 账房见二狗提着棍子,凶神恶煞的靠上来,尖声道:“拦住他,快拦住他。” 狐假虎威的谢永安被打了倒没什么,这账房先生在吴家可地位不低,各房的生意有不少都要靠他打点,可不能有什么闪失。那几个健仆连忙朝着李二狗冲过去。 王朝绪、癞头见状再不能旁观,当下也都冲了上去。 癞头活到三十来岁,一向小心谨慎,见着打架从来都是躲的远远的,更别提亲自上阵,打架经验几乎为零。在有权有势之人面前,永远都是逆来顺受的样子。 董十一连挨了两扇子他可以不管,但李二狗遇难他绝能不干看着。平生感觉到尊重最多的就是在陆应青构建的小团体中,可以赢、可以狂、可以受罚,但不能不是一个集体。 癞头攥着拳头加入了战团,还没瞅明白该如何下手时,就先吃了一拳,这一拳打的他颧骨隐隐作痛,接着又一记拳头重重的打在肚子上!一团乱气从腹中涌起,迅速的涌上来,到喉头时,肚子上又吃了第二拳,第三拳·· 几股乱气在身体内来回乱窜,最终在喉头相遇,打成一个结。癞头“呕”一声,张开嘴巴想吐又吐不出来,脸色变得煞白,几乎要窒息过去。 “咚,咚,咚“又几记乱拳打上来,腹中乱气越聚越多,癞头呕的越来来厉害,终于在数不清第几拳时,喉头的结被“唰”的冲开。裹挟着眼泪、鼻涕,连带着胃中嚼碎的槐树叶,从眼中、鼻中、口中奔涌而出。 两个生的十分壮实的健仆,根本不给癞头喘息的机会,一人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又围着跌倒在泥土里的癞头一顿猛捶。 癞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下意识的蜷缩着身子,用手臂护住头脸,不能也不知道该怎么还手,只得一下一下的挨着,哼都不哼。 王朝绪虽然没癞头那么老实,但也没怎么打过架。刚加入战团便被两人一左一右的封住去路,一人举着拳头往王朝绪身上招呼,另一人猫着腰想要趁机抱住放倒。 王朝绪身为兰陵社总教习岑闻远的“关门弟子”,基本功还是有的,脚法灵便躲过了拦腰一抱,但肩头却挨了一拳。正准备回过头准备应付右边之人时,左边那人贴上来。 饶是王朝步法出众,以一敌二,左躲右闪之下还是挨了不少打,几回合走下来,只能勉强招架,瞅空还个一两手,保持自己不被打倒,想要打倒对方是千难万难的。 吴家这六个健仆,并不是怎么样的高手,只是打惯了架,配合严密,对付癞头和王朝绪这样的雏儿,那是得心应手,很快占据了上风。 反倒是众人要救的李二狗此时境况最好,其他人都是空手白拳,他手里却有一根棍子,同样是打惯了架的,而且烂架居多,人十分机灵,下手又阴。虽然也是以一敌二,却打的眼前两人十分狼狈,时不时传来几声惨叫。 谢永安此前缓过气来,慢慢的爬了起来。他今天本来是来抖抖威风,耍耍横,过一过纨绔子弟的瘾,顺便把三少爷的交代的事办了。 知道兰陵社那边人不好惹,但毕竟姓陆的不在,自己又带着六个大汉保驾,没想到还是被闷了一棍子,差点没岔过气去,这场子要是不找回来了,今天这逼就白装了。 打量着空地的上乱战,李二狗那边还是上蹿下跳,挥着一根棍子打的两人近不了身,虽然是他打的自己,但谢永安掂量一下,自己上去怕也是讨不了好,说不准还要再挨几棍子,还是算了。 那个头上秃的左一块右一块的癞子,此时被打翻在地,两人围着不住的招呼,谢永安看得一阵肉痛,过去也插不上手。 那个姓王的待选,那两场比赛除了陆应青,就数他最能蹦。不是球头还想打门,还他娘的打进了!此时居然还没倒,谢永安觉得实在不能忍,大叫一声:“妈了个巴子,老子今天打断你的狗腿,看你还敢不敢打门!” 王朝绪应付两人已经是十分吃力,此时又加进来一人,勉强维持的脆弱局面瞬间被打破。 谢永安虽是个花架子,也没有打架经验,但是挥上挥下的王八拳还是都落到对方身上。 王朝绪被边打边退,刚才还能招架,现在却是顾得了头顾不了腿,躲得了拳头躲不了,一直退到大槐树边,避免被从背后放倒的悲剧。 董十一自从乱战起时就吓得躲的不知到哪里去,根本连劝都不敢劝。 账房挑着脚,不住的喊道:“打的好!打得好!这帮子不知轻重的东西,就该好好教训教训!最好把外头那些捧臭脚的都叫进来看看,看看跟我们吴家作对,是个什么下场!” 第五十章 擒贼先擒王 兰陵社待选乙字队,或者说万字商社的五位联合创始人之中,张有弟胆子最小,性子最为柔弱,平日跟在陆应青几人后头,从来不出头更不与人争执。 吴家的六个健仆要对李二狗出手时,王朝绪和癞头都毫不犹豫的冲了上去,只有他呆在原地不敢上前。不是不顾念兄弟之情,而是真真切切的不敢,连身子都忍不住的打颤。 等到癞头被按在地上暴揍,王朝绪也被逼到槐树边,眼看就要招架不住之时,张有弟终于积攒起平生最大的勇气。 兄弟,兄弟,兄弟!眼下连兄弟被打,自己都不敢出手的话,那还算什么兄弟!张有弟感觉浑身的血都热了起来,靠他姥姥的,不就是打架么,大不了挨顿揍,还能杀了我不成! 他刚才目睹了战斗的全过程,知道自己贸贸然上去的话,恐怕连癞头都不如。四下张望了好一会,从地上捡小半块残砖,悄悄绕到账房身后。 吴家的六个健仆正在专心致志的对付王朝绪、癞头和李二狗,谢永安也挥着王八拳跳打着,一边打一边骂个不停:“gou娘养!”“一个待选充什么球头!”“还敢学人家买宅子做生意!” 唯一没有上阵的账房在后头压阵,叉着腰不停的叫好。 根本没有人注意到悄悄的绕后的张有弟。 张有弟盯着账房的后脑勺,心里紧张极了。他知道这人地位不低,能拿下他就能使其他几人罢手,从而解了兄弟们危机,这是围魏救赵的计策。但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却迟迟下不去手。 账房骂了一阵子,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后脑勺上怎么还阵阵的热流,还有··喘气声? 猛地一回头,见着手里举着砖头,正不停给自己鼓气的张有弟,惊叫道:“你干什么!” “老子靠你祖宗!”这一突然起来的变故,反而一下子使得张有弟下定了决心,他再不迟疑举起砖头照着账房的脸面狠狠砸去。 账房只觉的鼻头一塌,接着嘴里就像是被打翻了的调料瓶,味道精彩极了,再跟身体重重地落在地面上,浓稠的血浆流的满脸都是。 “啊!啊!啊~” 账房凄厉的惨叫,引起了场上吴家其他人的注意,纷纷停手往这边望来。 谢永安楞了一下,旋即喊道:“刘先生,是刘先生被打了!” 躺着地上刘账房也喊道:“快把这杂碎赶走,哎呦,鼻梁好像都断了,快来救我··” 把癞头按在地上暴揍的两人当即起身,往这边赶来。 张有弟血彻底沸腾起来了,一把扯起瘦猴般刘账房,举起砖头又要砸,望着刘账房血肉模糊的脸,心里有些不忍没砸下去,又转而重重拍在他胸口上。刘账房又是一声惨叫。张有弟恶狠狠道:“叫你们的人住手!” 刘账房骨头都快散架了,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乱叫,一时话也说不来了。 张有弟把砖头放到左手拿着,又一巴掌抽在刘账房脸上,喝道:“靠他娘的!叫你们的人住手,否则老子叫你脑袋也开花!” “壮士息怒,壮士息怒,我这就叫,这就叫。”刘账房再也不敢装死,这些年轻后生下手没个轻重,要是稀里糊涂的把自己打死了,那可太得不偿失了。 “吴虎,快,快快停手,大家和气生财,何必为了一点小误会伤了情面。” “误会你姥姥了个头。”张有弟又扇了一巴掌,怒道:“织布厂的宅子你还买不买了?” “这··”这回轮到刘账房犹豫了。阻挠陆应青买织布厂的宅子,不让他称心如愿的开商社,这是吴思贤亲自交代下来的事,对此十分的看重,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还特地让自己跟着。 本来阻挠万字商社买宅子,不一定要自己亲自买下来。但吴家的健色铺子行情看好,生意火爆,近来也寻思着再寻一处场地扩大产地,凑巧因为这档子事,觉得织布厂这块地着实不错,所以决定要买下来。 此事于公于私都是吴家上下特别关注的,自己要是办砸了,回去可真没法交差。 “啪,啪,啪”又是几巴掌,张有弟吼道:“老东西,快说,织布厂这宅子你还买不买了!” 刘账房被张有弟这两砖头加几巴掌的打下来,头昏欲裂,疼痛难忍,心想先保住小命再说。 “壮士,壮士,这宅子··” “刘先生,使不得啊!”谢永安见情势不妙,急忙喊道。他不关心这刘账房的死活,只关心自己能不能完成差事,在主子面前邀赏。 大槐树边的几人经此变故都已罢手,一齐往李二狗和刘账房这边望来。王朝绪靠在树上,视线被谢永安三人挡住,看不真切,但听情况也知道是张有弟擒贼擒王,制服住了那位账房先生。 他刚才被打得够呛,尤其被谢永安缠得苦不堪言,这厮下三滥之极,比那两位孔武有力的吴家健仆还无耻。 眼见谢永安此时兀自不知死活,上蹿下跳分不清情况,王朝绪气不打一处来,他深吸一口气,猛然提起右脚,用力全身之力狠狠的劈到谢永安肩头。 谢永安身体觉得被人攥住,然后用大锤往地面重重的砸了一下,身子顿时都缩了几分,接着右肩传来一股钻心之痛,再也站立不住,整个人委顿在地。 王朝绪看着瘫在地上的谢永安,还觉不解气,又踹了几脚,一口啐在他脸上,骂道:“狐假虎威的狗东西。 谢永安全然没了先前的气派,不住讨饶,脚还没落在身上就扯着嗓子叫了起来:“哎呦··王待选息怒,可不能再打了··哎呦··哎呦,别打了··” 凄厉的叫声在织布厂的空地上不住回荡,听得刘账房一阵牙酸,他再不敢犹豫,忙不迭道:“不买了不买了,再也不买了··” “啪”张有弟随手又赏了一巴掌,问道:“当真不买了?” “当真,当真,当真不买了。” 张有弟松开刘账房,站真身子,骂道:“操!早他娘的这样不就完了。” 这时,门口传来一个声音喊道:“别打了,别打了,官府的人来了,快跑啊。” 第五十一章 快跑,官府来了 董十一气喘吁吁的从门外跑进来,边跑边喊:“官府来了,别打了,快跑啊,官府来了?” 跑到后院的大槐树外,见场上气氛有些诡异。刚才还打不可开交的众人,此时全都罢了手。 癞头被王朝绪扶着坐在树下休息,李二狗提溜着棍子站着一旁。 一副纨绔子弟模样的谢永安神色灰败蓬头垢面,躺在地上居然不敢起来。方才打掉自己后槽牙的那柄画着春宫的折扇,混乱中被撕成了四五截,原先画上搂抱在一起为爱情而鼓掌的一对男女,那两团白花花的肉,再也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刘账房情况更惨,血肉模糊,不知是不是死了。 边上站着被溅得满脸是血的张有弟,手上握着一块残砖。这位刚才最不起眼,话最少的家伙,此时像极了刚杀完人的凶犯。 董十一吓了一跳,怎么刚去了一会就闹出人命了! 吴府那六个大汉,有两个瘸着腿,其他几个个个面露不忿之色,眼神冷到了极点,听到董十一的话都冷哼一声,仿佛听到了一件极可笑之事。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别打了··官府来了··真的来了··你们怎么不跑啊··”董十一小声的重复了两句,越说声音越小。 张有弟扔掉残砖,对着躺在地上的刘账房说道:“让你们人先走!” 董十一越发迷糊了,这怎么还替对方的人打起掩护了?等等,这老头没死。 刘账房又犹豫了起来,六个健仆要是先走了,自己可就被人打死都没人管了。 张有弟仿佛看穿了对方的心思一般,骂道:“老子要你这条贱命有何用?!” “唉唉唉,壮士说的是,吴虎,你带着你们的先走,别惹怒了这位壮士。” 那吴虎深深望了场上众人几眼,领着其他五个吴家健仆扭头走了。路过董十一身旁时,还问道:“官府的人真的来了?” 董十一硬着头皮道:“真的··真的来了。” 吴虎忽然桀桀怪笑,说道:“你以为官府的人来了,该谁怕谁?” 待吴虎几人走出好远,王朝绪一脚踢在谢永安身上,说道:“你他娘也滚吧!别再让我看到你。” 谢永安如蒙大赦,慌忙爬起来。他腰间岔了气,肩头又脱臼,步履虚浮,跌跌撞撞的跑了几步又跌了一跤,惹得众人哄堂大笑。谢永安顾不得这些,手脚并用,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张有弟拽起刘账房,望着他满脸的血,心中竟然有些说不出兴奋,说道:“老东西,你连我们几个都收拾不了,还想跟陆六哥作对,真他娘的痴心妄想,今天就此饶了你,下回若再遇着这样,定然叫你好看,滚吧!” “不敢,不敢,再也不敢跟几位爷作对。” --- 方才的乱战就此平息下来,只留下满地的狼藉。 王朝绪问道:“官府的人真的来了?” 董十一道:“这里这么偏僻,一时之间到哪里去寻官府啊。这不是刚才见你们被打得惨了,我跑出去又跑回来,谎称官府的人来了,想要吓唬吓唬他们,谁知··这是发生了什么?” 王朝绪道:“没什么。此处可还有其他出口?” 董十一道:“有的,这空地拐角还有一处后门,是原先织布厂进货的车子出入的。” 王朝绪点点头,说道:“带我们去。” 张有弟和李二狗一块架起癞头,在后头跟着。癞头被打得最重,脸上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头上本就不多的头发也被薅下好几绺,虽然没有伤及要害,但也昏昏沉沉的。 快走到后门门口时,癞头忽然说道:“拿来。” “什么?” 癞头本就非常虚弱,说话十分费劲,喘了半天才道:“你来和我们谈生意,契约必定是早就拟好的,只要填上价钱、日期就行··呼··呼··把契约拿出来,咱们签字画押,按我们刚才说的,八折,先交十两订银,余下的一月内结清··” “哎呦,我的好赖哥啊,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这个··等您养好了咱们再谈吧。” 癞头却十分坚决,道:“不行,老子信不过你,必须今天就定下来!” 董十一哭笑不得:“癞哥啊,你说的那个价定不下来啊。” “那你说多少?” “最低九折,最低就没法子,回去东家要骂我的。”董十一半真半假的道。 “不行,九折太高了。” 董十一还待讨价还价,李二狗突然插口,说道:“八五折,咱们各让一步,就这个价,如果成了,我们和六爷都念着你的好。” 如果不成,我们和六爷也不会忘了你,这句话李二狗没有说出来。 八五折,完全可以接受了。董十一一直想和陆应青拉上关系,应道:“好,成交!到时候还望六爷他老人家,不要忘了小的。” 董十一从怀中掏出契约,一式两份。他们做经纪人的,毛笔、墨瓶、签章都是随身带着的,写上的交易数额、结清方式、年号月日、买卖双方、委托的中间人等等后,交给了癞头。 癞头不大识字,早早瞟了一眼,又递给了王朝绪,王朝绪逐字逐行的看完,又传给了张有弟,张有弟看完再传给李二狗,所有人都看完,觉得没有问题。 王朝绪摸出贴身藏好的钱袋子,里头装着几小块银锭,是老健色铺子近几日营业所得,加上顾化在安邑茶舍卖出的签名蹴鞠的分成,还有陆应青五人凑得,一共十两。 交了银子,董十一称量无误,签字画了押。王朝绪也盖上了新刻得万字商社的大章,这份契约算是具备了法律效力,等陆应青出来以后结清了余款,织布厂的宅子就彻底归万字商社所有。 织布厂后面更加僻静,一条大路倒还算宽敞,只是近来没什么人走,下得几场雨后显得坑坑洼洼,不大好走。 癞头的情况很糟,根本没办法下地,几人只好轮流背着,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了将近一刻钟,才绕到了淮安府的北门,迎晖门。此处才显得热闹起来,顺着迎晖门大街,一路往南过三个街口,再折而向东走上一里半路,就是兰陵社所在的兰陵坊。 众人本想在迎晖门雇一辆车,好让癞头躺得舒服些,只是四人身上摸了遍,也没找出一文钱来,只好作罢。 走到迎晖门大街往南的第三个街口,清河街街口时,一个三十来岁穿着粗布衣的汉子,急急忙忙的从身旁跑过去,往兰陵社方向而去。慌里慌张的跑出好几步,才回过头来见着王朝绪几人,急忙又赶回来。 “绪哥儿,我正要去寻你,赶紧回家去,铺子里出事了!” 第五十二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王朝绪正背着癞头,低着头埋头走着,听到说话才猛地抬起头,看得是隔壁的张叔,忙问道:“张叔?铺子里出什么事了?” 张叔看起来跑了半天了,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边喘边说:“今早铺子里来了··来了几个人,要买你家的蹴鞠··” “呼··呼··”张叔喘匀了气,又道:“这几天总是有人一大早就来买球,起初我也没太在意,后来不知怎得人越聚越多,开始吵吵嚷嚷起来,我听着不大对劲,便过来看看,没想到你家铺子里里外外全是人,乱做一团,而且看那样子不像是买东西的,倒是像是来找茬的。” “再后来竟然开始乱抢乱砸,你娘招架不住,绪哥儿你快回去看看吧。” 王朝绪听得心头发紧,追问道:“我娘没事吧?” “我的来时候没有,现在不知怎么样了。” 王朝绪把癞头交给张有弟和李二狗,眼色深红,说道:“有弟、二狗你们把癞哥看好,我回去看看。” 张有弟道:“八成是有人捣乱,我陪你一块去,也好有个帮手。” “癞哥不能没人看着,再说你这满头的血去了不合适。” 李二狗道:“有弟,癞哥这个样子要尽快找个大夫看看,咱们现在都没银子,到了圆社里也是白搭,你去安邑茶舍寻顾化先生。我跟绪哥儿一块去,干他娘,估摸着又是吴家那帮杂碎!” 王朝绪心里估计也是吴家的人作乱,点点道:“好,二狗跟我去。有弟你带着癞哥去找顾先生,让他找个大夫看看。” “我安顿好了癞哥就来寻你们,千万要小心。妈的,吴家这群无耻小人,趁着六郎不在,全他娘的出来当鬼了!” 王朝绪幼年丧父,打小和母亲相依为命,十分亲近。 吴家之人球场上踢不过陆应青,踢不过兰陵社,想要使阴招,他还能理解。他们唆使泰盛钱庄来逼债,到圆社里告密状,使兄弟几人悔过那么久,灵魂人物陆应青到现在还没有出关。乃至像今天一样,直接大打出手,王朝绪都能接受。但把这样恩怨是非波及到自己的家人,王朝绪万万不能答应! 延福巷的万字健色铺,从清河街街口走过去,平日要两刻钟。王朝绪和李二狗发足狂奔,仅仅用了半刻种就赶到了。 到了延福巷,远远得望见自己门口乱糟糟的全是人,王朝绪反而放慢了脚步,在墙角寻摸了两块砖,和李二狗一人一块藏在怀里,才慢慢靠了上去。 “乡亲们,那陆应青如此不要脸,连同这万字健色铺子合伙卖假货,今天被咱们查出来,居然还不敢露脸,躲在角落里,让一个老婆娘出来顶锅,咱们能答应么?” 里里外外围着的人群,轰然响应:“不答应!退货!赔钱!” “以次充好,售卖假货,退货,赔钱那是全天下谁都拗不过的理。”一个头带四方帽,身穿澜衫,面色白净的中年人,站在万字健色铺前的一张小桌上,对着底下的人群说道:“再说一个陆应青不要脸之处,一只半钱银子也不值的蹴鞠,被这厮签上名号,居然就敢价钱十倍二十倍往外卖,古今中外,翻遍史书,也未见有如此无耻自恋之人!” “无耻!自恋!不要脸!” 站在小桌上的白面之人,正是不久前到兰陵社告状,将陆应青几人送进思戒堂悔过的吴府二爷,吴存续。 他今天的任务是带人来万字健色铺砸场子,毁坏万字和陆应青的名声。任务很简单,事情办得也很顺利,欺负个孤儿寡母的还不容易么,这种是他简直太得心应手了。 吴存续满意的看着底下的人群。这些人半真半假,有几个是确实在这买过蹴鞠的顾客,被找来充当抢手的,剩下的大半都是一路上裹挟而来看热闹的,事后每人能分一钱银子,又有钱拿,又有热闹看,还不要出力,到哪去寻这样的好事。 这其中最关键的是自己雇来的帮闲无赖,他们混迹在人群中,每每自己说到关键处,他们就大声附和,几个人一起喊,整齐划一,声音又洪亮,又有煽动性,很快就将身旁围观群众的情绪调动起来了。 “须知这名字如同身体发肤一般,受之父母是不敢轻易损伤。”吴存续大声说道:“何况这名字之上还有姓氏,那便更加不得了,那是祖祖辈辈代代相传的。而陆应青这厮,居然将父母所赐之名,祖宗所传之姓,直接写在蹴鞠上,任人踢踏戏弄··” 不得不说吴存续这张嘴十分犀利,此时的人最注重姓字名号,祖宗传承。就是最平常不过的老百姓,其他事怎么都好说,但是要侮辱自己的祖宗,那是要拼命的。 现在陆应青将祖宗传下来的姓氏,父母赐给的名字,写在球上给人踢,那不是自己给自己祖宗丢脸么? “这等不孝、不义、不仁、不信之人,该当如何?” 底下有几个汉子应声喊道:“该当人人喊打!” 接着其他人也高呼起来:“该当人人喊打!” 吴存续又道:“这等以次充好,售卖假货,囤积居奇,哄抬物价,包庇不孝、不义、不仁、不信之人的铺子,该当如何?” “砸了!砸了!” “必须砸!不砸不足以平民愤!” 这些人义愤填膺,眼色血红,挥舞着拳头,高声呐喊,只待吴存续一声令下,就要将这万恶的铺子砸个稀巴烂。但看他们的神情,仿佛自己不是在作恶,而是在维护正义一般。若是将这些人单独放在大街,恐怕未必就敢如此,只是这一个个个体汇聚到一起,就仿佛给每个人都披上了法不责众的盾牌,无所顾忌。 吴存续捋了捋下巴上的山羊胡,惬意得享受眼前众人的齐声高呼,不由得想到:陆应青,纵使你有万般能耐又能如何?凭你想要在这淮安地界,和我吴家作对,那只能是自寻死路! 第五十三章 骚乱!骚乱! “不能砸!”王朝绪站在人群外头喊道。但是他的一个人声音怎么抵得过在场这么多人,很快就被淹没在声浪之中。 “不能砸!不能砸!”王朝绪连喊了几声,都没有效果。 眼看着这群人就要动手砸店,王朝绪和李二狗两人急得团团转。 没法再等了,李二狗一脚踹开最外面之人。那人喊得最起劲,忽然屁股上挨了一脚,在要回头怒骂,见到李二狗凶神恶煞的表情,硬生生的把到了嘴边的那三个字给咽了下去。 王朝绪和李二狗如法炮制,接连踹开几人,在人群打开一道缝隙,挤了进去。这边的波动也渐渐得影响到其他人,高呼之声渐渐平息下来,所有人都探着头往这边张望。 王朝绪趁势喊道:“乡亲们,我是万字健色铺的少东家,不要听这个人的蛊惑,我们万字绝不会干那以次充好,售卖假货的事情。诸位若是有从万字买到有问题的蹴鞠,请拿过来,在下确认无误之后,一律照价赔偿。” 人群楞了一愣,正喊得起劲,准备砸店呢,没想到店主人来了,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继续。 这时又几个声音响起:“放屁,说的好听,实则都是放屁!哪有会承认自家卖假货的?” “就是,依我说还得砸!不砸,这帮子无良奸商,这伙子无耻之徒,还不知道要怎样变着法坑害咱们呢!” “对,该砸还得砸,谁来都不好使!” 王朝绪和李二狗明白,一定是有人混迹在人堆里煽风点火。但现在和刚才在织布厂的宅院里情况又有些不同,他们两个人是万万不可能将这些人全部打倒的。 再说这些人中确实有顾客,有球迷,有路人,不少是被煽动而来的,开门做生意和这些人大打出手那是自砸招牌,正遂了小人之愿。 眼看着本以有些平息的人群又重新骚动起来,王朝绪急得面红耳赤,苦苦劝道:“乡亲们,乡亲们,不能砸啊。” 可惜再没有人能听得进去。 吴存续饶有兴致的看着淹没在人海中的王朝绪和李二狗,本来刚刚听到有人说是万字健色铺的少东家时,他还莫名的有些发虚,以为是陆应青来了,没想到来的是王朝绪和李二狗这两个小喽啰。 不过转念一想,今天这局面就是陆应青亲自来了,又能怎样,一样的叫你身败名裂。眼下虽然正主没来,但来了自投罗网送上来门的两个龙套,可要好好利用,光砸铺子不整人,可有些不够味。 “操!我他娘的看谁敢砸!”李二狗掏出怀中的青砖,高举过头顶,用尽全力吼了出来。 “狗娘养的吴存续,上回的账老子还没跟你算清,今天又敢来作乱,老子今天就要你好看!”李二狗一把扯开面前之人,再度吼道:“让开!” 那人本不想大庭广众之下当面认怂,但见李二狗攥着砖头,衣服上还有未干的血迹,满脸杀气腾腾的样子,不敢争执,乖乖让路。 王朝绪也掏出砖头,说道:“今天之事实则是我万字与吴家的私怨,与诸位乡亲无关,还请让出条道来。” 其他人一见这是要拼命,纷纷散开,又不愿散得太远,只让一条供两人行走的狭小道路,两人走后人群又如潮水一般纷纷填补上了空缺。 吴存续吓了一跳,慌忙喊道:“快砸店,别让他们过来!” “动手啊,旁事不问,先把店砸了!” “谁敢砸店我先砸烂谁的狗头!” “只要砸了店的,一会每人二钱银子,现银!” 李二狗举着砖头,想要找出声音的来源,忽然感觉自己被人撞了一下,紧接着刚才还和自己保持一段距离的人群,都发疯了一般靠了上来。铺子里响起打砸的动静,那面绣着小篆书写的“万”字店招也被扯了下来,很快就被撕得粉碎,碎片扔落在地上,被一双双为着几钱银子而疯狂的脚步踩踏。 骚乱,终究是开始了。 人群之外,有一个穿着兰陵社社服,身形十分瘦弱的社工,正惊恐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正是王来双。 那日社司孙自明发现了王来双监守自盗,串通看守陈铁牛一块给陆应青送东西后,罚他悔过三日。出来以后虽然不准他再靠近原先那座废弃校场,和陆应青断了联系,但他每日仍旧如同往常一般,到万字来给王母打下手,再将做好的蹴鞠拿到安邑茶舍交给顾化先生。没了陆应青签名的万字球虽然不如之前抢手,但也比在铺子里卖的快。 今天他从安邑茶舍回来,正准备再来帮王母帮帮忙,没想到却见到了眼前一幕。 他呆呆的看着,惊恐莫名,不知道该怎么办,想要上去阻拦,却知道十个他绑在一块也只有挨打的份。刚才那两个人,王来双认得是自己送过饭的王朝绪和李二狗,都是陆应青的铁哥儿,此时不知道怎么样了。 如果说还有人能救他们,那么只有·· 王来双突然扭头就跑,拼命的跑,一路上撞到好几个人,引来阵阵咒骂,他也毫不理会。跑到兰陵社门口,守门的本想提醒他注意仪态,免得被思戒堂的人看到,又要挨罚,但话才出口,人已经一溜烟跑出好远。 好容易快到废弃校场,王来双被两个从来没有见过的人拦住,他不得不停了下来,双手扶着膝盖大口大口的喘气,感觉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了出来。 “两位师兄··我要··我要见··陆··陆社友··” “没有狄主祭和孙社司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入内,更不得见里面的人。” “我有··有万分··万分紧急之事··” “那请你找孙社司要手令。” “来··来不及了。”王来双情急之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荷包,里头装的是这段时间陆应青打赏给自己跑腿费,他稀里哗啦的全都倒了出来,说道:“两位师兄行行好,让我进去一趟,这些钱给师兄们喝茶。” 其中一人看着颇为意动,另一人却毫不留情的大声呵斥道:“这位社友,你是想要当着思戒堂人的面,公然行贿么!” 第五十四章 我要出去 陆应青板着指头算着,今天是永乐二十年五月十一日,是圆社休沐的日子,自己被关进思戒堂小屋内悔过半个月了。刚开始日子还算滋润,吃的、住的、用的,和自己在外头时没什么两样,有个小社工王二专门替自己跑腿,足不出户便可遥控指挥推动自己筹划的大事不至于落下。 加入兰陵社以来,一直忙着训练、打比赛,每日的时间安排的满满当当的,借着这次机会终于能好好写一写自己的计划,通过王来双可以不断和其他几位兄弟,还有醴泉鞠室的秦芳孔、安邑茶舍的顾化、老万字健色铺的王母,不断沟通。 不过那都是之前的事,陆应青与何明辅吃完饭回来,重新进入思戒堂后,以前很久没能和外界联系了。看守的守卫也由原本寻常的社工,换成了思戒堂的人,而且除了送饭,从不靠近小屋。 陆应青隐约能感觉到,这似乎是社里对自己的一种磨练,不过好在悔过时间不算太长,也就没有如同先前一般和守卫拉关系。想拉当然还是能拉的上,不过毕竟要照顾一下孙社司的脸面。 王朝绪和癞头他们只用悔过半个月,应该是五月二号就能出去了。今天是十一号休沐日,按照断了联系之前的约定,癞头应该带着他们去看了织布厂的那处宅子,不出意外的话,没准此时都签约了。 那处宅子是陆应青几个备选地点中最中意的,靠近原材料产地,交通也便利,加上原本就是织布的厂房,不需要花大力气改造,自己初步构思出来的流水线·· “陆爷··陆爷··” 除了自己和自己说话,陆应青已经好多天没听见有人叫自己了,起初没在意,那个声音连叫了几声后,陆应青才反应过来,好像是王二的声音。 陆应青连忙走到门前,打开小洞往外看去,外头的废弃校场还是如同往日一般荒芜静谧,哪里有王二的影子。 “陆爷··陆爷··是我,王二,小的在后头。” 后头?后头不是个野湖么,王二怎么会跑到那里? 爬上柴草堆,通过通风的小窗,陆应青看见王二站在岸边的墙根下,不知摔了多少跤,浑身湿漉漉的,脸上头上夹杂鱼鳞般的浮萍顺着泥水不住的往下流。 王二神色惶急,努力的垫着脚,想喊又不敢喊得太大声,怕别人听见。 “陆爷··陆··” “王二,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跑到后面去了?” 王二望着通风小窗内露出的清秀俊逸的脸庞,感觉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一般,话一开口,几乎就要哭了出来。 “陆爷,绪哥儿和二狗他们出事了!” 陆应青心里一惊,急道:“出什么事了?今天是休沐,他们不应该去看场地,筹备万字的事么,怎么会出事了?” “就是万字出事了!” “什么!万字也出事了?” “是延福巷那个老万字··” 陆应青道:“王二你慢慢说,说清楚些。” “小的今早照例从王大娘那里拿了两只蹴鞠,送到顾化先生那,又在那帮忙了一阵子,吃完晌饭小的想着陆爷您就要出关了,到时候咱们商社的工厂也就快能开工了,便想着去王大娘那里打打下手,多裁几块牛皮。” 王二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继续说道:“可没想到刚进延福巷,便见到万字门口围了一大群人,吵吵嚷嚷不知道要干什么。小的走到跟前,才发现人群里头站着一个白面的汉子,听人说好像是什么吴二爷··” “吴存续。” “对,好像就叫这个名字!这个吴存续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在那诋毁陆爷您,还说要砸万字的铺子,再后来绪哥儿和二狗也来了···” 王二口舌伶俐,不一会就将自己刚才所看到的那一幕,完完整整的说了出来,说完又急切的说道:“小的来时,那帮人已经开始砸店了,绪哥儿和二狗被人群裹在里头,真要动起手来,恐怕也··” 又是吴家!陆应青双手紧紧的攥着,通风小窗上那两根锈迹斑斑的铁条,心中燃起熊熊怒火。他原本以为吴家怎么说也是簪樱之家,在淮安府也是有头有脸的大户,即便要打击自己也会顾忌一下脸面,没想到既然如此的没有底线! 人群一旦被人蛊惑起来,全被利益所驱使,在那样狂热的气氛下,是很难被控制的。二狗性子最烈,王朝绪又是护卫自家的财产,肯定会拼劲全力,但在那样的环境下,正如王二所说一定动起手来,恐怕十分的危险。 “王母呢?癞头呢?张有弟呢?他们怎么样?” “王大娘没有见着,癞哥和张有弟也不知道在哪里。” 陆应青道:“王二,我得出去,现在就要出去,你身上带银子了没有,能不能买通一下校场入口处的那两个守卫?” “陆爷,不行啊,小的刚才就试过了,没有孙社司的手令,连人都不让进,更别提让您出来了!” 操!这个老头把老子当杀人犯一般看着啊。 眼下自己穿越以来最好的两个兄弟,此时陷入危难之中,在一群失去理智之人勉强,王朝绪和李二狗就是再勇猛,也无济于事,反而越用力就会伤的越深。 看今天的阵仗,吴家此次出手一定不会只局限于砸店而已,另外两个兄弟,一定也是因为被别的事情耽误住了,否则绝不可能只让王朝绪和李二狗前去万字。 这四人之中年纪有大有小,球技有好有坏,性格出身也各不相同,但这四个待选,却甘心奉自己一介小小社工为首,唯自己马首是瞻,赢了一起狂,犯错一起扛,从来没有半句怨言,更不会理会他人的闲言碎语。 可当他们受到危险,需要自己这个主心骨站出来的时候,自己却被困在这方寸之间的小黑屋内,无法脱身! 操!陆应青一掌拍在通风窗的铁条上,心里悔恨道:要是自己不沽名钓誉,那晚和何明辅吃完饭后不重新回到小黑屋,也许今天就不会这样。 吴府的人是冲着自己来的,和王朝绪他们没有不可化解的矛盾,若是几位兄弟因为自己而遭遇不测,那么陆应青无论如何也不会原谅自己。 第五十五章 蛟龙出水 “陆爷,陆爷你看!” “什么?” “你看通风窗的铁条,有些松动了!” 陆应青这才发现,自己刚才悔恨之下击出的一掌,居然将横杆在通风窗的铁条打的松动了。 这两根铁条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存在在这里,历经风吹雨打,也许从来就没有人来擦拭过维护过,此时早已是锈迹斑斑歪歪扭扭的了。不过它们仍在忠实的履行着自己的使命,不屈不挠的封锁着小黑屋后墙的唯一出路。以通风窗那可怜的孔径,除非完全移开铁条,才有可能钻出去,否则是不可能的。 但那毕竟是铁,没有趁手的工具,想要移开谈何容易。 若是以陆应青后世的体格,即便是移开铁条也钻不出去,但这一世他只有十七岁,身材修长清瘦,还是可以一试。 “碰!”陆应青又是一掌,铁条有些松动,但还远远不够。“碰!碰!碰!”陆应青用力用力接连打了几下,两根铁条被打得嗡嗡作响,甚至连铁锈都被震落下来不少,不过这样只会让铁条越大越变形,反而不易出去。 况且这样赤手白拳的效率太低,不知要打到猴年马月,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时间,能早一刻出去,就能早一点救出兄弟。 陆应青停下来,爬在窗子上仔细检查,发现那两根铁条不是直接浇铸在墙面上的,而是插在墙里青砖的孔洞内。 自己刚才情急之下居然没有发现,这下倒好办的多。 铁条两头锈的厉害,只要想法子将其中一头砸断,那另一头就会自然脱落。 想到这里陆应青又翻下身,从柴草堆里找出一根大小趁手的木棍,深吸一口气照着铁条的末端狠狠的砸了下去,每砸一下陆应青都停下来观察一下变化,待数到第三下时,铁条末端和墙面已经完全弯折了,陆应青用双手握住,用力摇晃了几下,铁条末端终于脱离了墙面。 抽出铁条,喊了一句“留神”,陆应青将铁条扔到了外头的墙根下。接着开始对付剩下的那一根,有了第一根的经验,第二根也很快从末端折断,抽了出来。 陆应青用肩膀对着通风窗量了一下,还好,挤一挤应该完全能过去。 王二在外头喊道:“陆爷,您先把两腿伸出来,我在外头扶着您。” 双脚、双腿,到髋部的时候被堵了一下,陆应青咬咬牙,蹭破了几层皮,也突破了出来,接着肩膀、头、双手都比较顺利。 捡起地上的铁条,陆应青递了一根给王来双,说道:“王二,会打架么?” “小的胆子小,从来没打过架,不过跟着陆爷您,小的就不怕了。” 陆应青看着手上的铁条,心道:还好,弯的不是很厉害,还能用。自己后世差不多也是这个年纪的时候,在足校里是个刺头,年轻气盛,没少打架。后来慢慢踢出名堂了,走上的职业化的道路,开始扛起海外留洋的大旗,成为国家队的中流砥柱了,一举一动都被祖国亿万球迷高度关注,便渐渐的收敛起脾气··· 算起来,已经有十几年不曾和人动手了。 “一会要是打起来,千万不要怂,你只有比别人下手更狠,打得他疼了,怕了,不敢跟你拼命了,他自然就打不到你了。” 陆应青从往事中回过神来,继续说道:“他们人多,但都是乌合之众,先把几个闹得厉害打趴下,其他人就散了。一旦没那么多人围着了,事情就好办了。” 王二点点头,紧紧的握住手中的铁条,喉头有些发干,手也有些发抖。心跳的厉害,但转念一想,自己是跟着陆爷一块去打架的,便豪气顿发,那还有什么可怕的? “王二,跟紧了!” 陆应青留下这么一句话,人却已经跑到了两三丈地之外。他穿越以来的这段时间,用后世最科学先进的方法,疯狂的训练着自己的体能,和后世的那个自己还有一段差距,但也远非这一世从前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可比拟的了。 绕过荒凉僻静的野湖,重新来到大街上,陆应青没有任何迟疑,辨明了方向,往延福巷全速冲刺。 全速的冲刺,让陆应青浑身的血液得当充分燃烧。鹰击长空,蛟龙出水,这一次绝不会为了狗屁的名声,而让自己的兄弟陷入危难之中。 府右街、清河街、煤街,两侧或高或矮的房屋,如同浮光掠影一般一闪而过。街上熙攘来回的行人,也没能被灵巧的让过,没能迟滞自己半分。 延福巷,就在眼前,里面传来的几声争吵,听起来格外的刺耳。 万字健色铺前,一阵风吹来,几片碎布头,迎风而起,那是被扯烂的绣着篆体的万字的大旗。一张小桌,只剩下桌面,四只桌脚不知被谁卸了下来。 地面上散落青砖的碎块,上面还有斑斑点点的腥红血迹。陆应青听王来双说,王朝绪和李二狗进入人群之时,手中拿着的正是青砖。 外头的大部队已经散去,声音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陆应青调匀了呼气,双手握紧铁条,慢慢的走了进去。 铺子里头更加狼藉,往日整洁干净的小屋,此时几乎望不见一个完整的东西。四分五裂的货架残骸,散落的满地都是,王母和王来双这些天辛苦裁剪的牛皮,大半已经被人抢走,剩下的被毫不怜惜的扔在地上,被踩了不知多少脚。 用来给蹴鞠充气的那只大风箱,歪歪扭扭的靠在角落,肯定是不能在用了。 五六个个破皮无赖之人,还在残破的铺子内翻翻捡捡,希望再找到一些有价值的东西。 其中两人不知从哪翻到一只没被大部队带走的万字蹴鞠,眼下万字健色铺虽然被砸了,但这万字蹴鞠在市场上还是十分抢手,茶舍里能卖到好几钱银子一只。 若是被那个什么劳什子陆应青签上了名,那至少得一两开外起跳,还不是想买就能买的到。 也不知道过了今日,还会不会再有人找那人要签名。 这两人一人抱着一边,互不相让。刚才那争吵之声,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第五十六章 君子一怒 陆应青慢慢靠了过去,双手猛地一挥,铁棍狠狠的抽在其中一人的右腿腿骨之上,隔着皮肉都能腿骨向内凹陷扯断的模样。 那人全部心思都放在争抢蹴鞠上,根本没有留意到有人靠近。 忽然感觉到腿上传来一阵撕心裂肺之痛,从腿间直入脑髓。“啊”的惨叫出声,凄厉无比,令人牙酸。 本能的弯腰想去扶住骨折之处,手尚未碰到,背上又重重的挨了一下,身子为之一僵,随即趴倒在地,晕了过去。 陆应青怀着深深的悔与恨,此时见到眼前的景象,眼中已经隐隐显露出杀机。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要废掉你反抗的能力。 此时只让你昏晕过去,已经是六爷格外开恩! 另一位穿着褐色粗布衣的汉子,终于完整的抱到了蹴鞠,只是脸上惊惧惶恐,没有半点喜色。眼见刚刚还活泼乱跳,和自己争执不下的人,此刻却趴在地上不知死活。 这是哪里来的疯子,进了门二话不说,见人就打,还下这么狠的手。 穿着褐色粗布的汉子,往后退了几步,想要离这疯子远一点。 “别怕,老子不要你的命。” 这一句话,吓得粗布汉子身上没来由得感到一阵凉气袭来,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 “爷,爷,这球给您,有话好好说··” “站好了,别躲。” “小的没··没躲”粗布汉子悄悄抬头瞅了一眼,见那疯子提着一根略微有些变形的铁棍,正往自己这边走来。那一道目光盯着自己,凌厉的如同刀子一般,吓得自己丝毫不敢走动。 “看到地上那人了么?” “小的看到了,看到了。” “啪!”话音刚落,粗布汉子吃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痛。 “老子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若有半个字隐瞒,便如同地上之上一般。” 这边的动静了惊动了铺子内的其他几人,顾不上再翻找东西,纷纷围了上来,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头目,啐了一口吐沫,晃晃悠悠的走过来,伸手就要去推,说道:“哪来的野··” 话未出说完,陆应青突然反手一扣,握住头目的手腕,猛地一拧,只听咔嚓一声,手腕错了位。接着甩手又是一棍,抽在头目脸面之上,几颗槽牙应声而出,连带着满口的鲜血洒落一地。 头目只觉的似乎有几万只铜锣在脑中同时敲响,震得自己头昏欲炸,跟着眼前一黑,一大片金星如同被打铁匠捶打出的火花一般不停的闪烁,每闪烁一下,脑袋便开裂一分。 感觉过了好几个甲子,头目才渐渐恢复了一点点知觉,听见陆应青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没问得,不要抢答。” 这时门外又进来一人,正是王来双,他刚到万字门口便听到几声瘆人的惨叫,忙走进来问道:“陆爷,小的来了,您老人家没事吧?” “王二,你来的正好,帮我看着这几个人,谁他娘还龇牙,就给我抽谁!” 王来双见满地的血污,一个趴在地上,一个脸好似塌了半边,虽然还站着,看起来却跟死了差不多。剩下的几人脸色惨白,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 陆爷才比我早到多久,就制服了这满屋子的人? “刚才这砸店的人呢?” “爷,都散了。” “领头的是谁?” “好像是吴府二爷” “有两个少年,手里拿着青砖,来阻拦砸店的,你和他们动过手没有?”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爷,小的绝不是蓄意来砸店了,只是看见这里乱糟糟的,以为有油水可捞,就凑了上来。小的来的时候人都散的差不多了,东西也抢完了,没见着那两个少年。小的生平最憨厚老实,从不与人动手。” 陆应青扭头问另外三人:“你们几个也没见着?” 三人头摇的如同拨浪鼓一般,纷纷表示从未见过。 陆应青对着王二,淡淡道:“这三人每人赏一棍子。” 王来双平生第一次打人,有些不知如何下手,但一想到往日整齐红火的健色铺子,被这帮人完全毁了,心中火起,狠狠的抽了下去。 “哎呦”“哎呦”王二实际下手并不算重,不过这三人纯粹是叫了陆应青听得,表示自己确实受了罚,吃了痛了。 “叫声盖过铁棍入肉之声者,再赏一棍。” “是!”王来双越来越火大,自己明明没怎么用力,这帮人却都假叫出声,到这个时候还来偷奸耍滑,可见毫无悔过之心。他紧紧握住铁棍,毫无保留,结结实实的抽了三人每人一棍。 这一次比上一次痛的多了,却没人敢再叫出声。 铺子内的六个泼皮之中,只有穿着褐色粗布大褂的汉子没有尝到铁棍炒肉的滋味,但他直面陆应青,心中压力反而最大,额头上渗出一层又层的细汗,丝毫不敢伸手去擦。 “那砸店之人散了以后去了哪里?” “好像往西头去了,小的听说,那个吴二爷讲,两日之后凭着各自的信物,到兴庆坊领赏,每人都有二钱银子。” “凭什么信物?” “就是这个··这个从铺子里抢来的东西··” “你就是拿要这只球去领赏?”陆应青的语调十分的平静,只是冷的吓人。 “不··不是··小的绝没有这个意思··” 陆应青继续问道:“门外散落在地上的,万字健色铺旗招碎片,你踩过没有?” “什么?” “不知道?那便是踩过了?”陆应青道:“你们几个,都踩过没有?” 那几个泼皮不知道这疯子好端端的怎么又问到这个了,外头地上旗招的碎片?这他娘的谁能注意到啊!一时之间,不知道说是还是不是。 “很好,你们没有当着我的面说谎,这很好。王二,这几人一人赏三棍子,叫声盖过入肉之声者,加倍!” “至于这一位··”陆应青慢慢转过身来,说道:“当着我的面,撒了两次慌··” 手起棍落,粗布汉子的腿骨应声而裂。 “我叫陆应青,没别的,就是手狠、义气、朋友多。几位若是不忿,大可以来找我报仇,若是想赚点零花银子,出去以后不妨多打听打听,只要找着一位今天参与砸店,记下姓名住址,过来告诉我,有一位赏一两银子,有十位赏十两银子,上不封顶。” “我的两个兄弟,一个叫王朝绪,一个叫李二狗,若是寻着这两人的下落,必有重赏!” “只有一点,几位牢牢记着,永远不要当着我陆应青的面撒谎。” 第五十七章 给吴家带句话 几个泼皮拽起地上趴着之人,相互搀扶着,一瘸一拐的往门外走了。心中又惊又怕,又怨又喜,唯独心中不敢生出报复的念头,反而琢磨着一会要好好下一番力气,多找出几个砸店的,那都不是人,是他娘的白花花的银子啊。 这年头,面子算个屁,有钱的才是大爷! 万字健色铺的后院,已经完全看不出先前的痕迹。除了三间房子还在,其他的一切都被洗劫一空,卧房内的被褥、衣服、柜子等等一概不在,就连厨房灶台上那口大铁锅都被搬走了,整个家里找不出一件完整能用的东西。 王家从一个殷实自足的中等之家,瞬间变得一贫如洗,祖传的铺子也被人砸了,更要命的是,陆应青和王来双里里外外找了遍,也没有看见王母、王朝绪和李二狗的踪影。 那个穿着粗布衣的泼皮说,他们来时大部队已经散得差不多了,没有见到吴存续,也没有见到王朝绪和李二狗。 不过王来双走时,确实看见了他们两人打入了人群中,外面砖头上的血迹,也表明了刚才发生了激烈的打斗,但是以王朝绪和李二狗的性子,除非自己被打得完全不能动了,否则拼命也要阻止这帮人砸店。 眼下店也被砸了,吴存续也走了,那王朝绪和李二狗呢?难道··陆应青不敢再往下想。 不会的,吴家就是再有来头,也绝不敢光天化日之下,当街杀人。 “六爷,小的去找隔壁张叔问问。” “我跟你一块去。” 张叔家房门紧闭,王来双上前敲门:“有人在家吗?” 连敲了几下,里面毫无动静。 陆应青走上前,冲着里面喊道:“张叔,是我,陆应青,来找绪哥儿他们的,你若是在家,不妨开门一见。” 陆应青往日来王朝绪家做客时,见过张叔几面。 不一会,门开了,张叔探着头往外看了一眼:“六郎,真的是你,那帮挨千刀都走了?” “都走了。”陆应青道:“只是旭哥儿和二狗都不见了,张叔你知道他们去哪了么?” 张叔闻言有些夸张的叫道:“什么?绪哥儿不见了?这是怎么回事?” 陆应青道:“眼下什么情况还不好说,张叔还是讲讲刚才的事吧。” “唉,刚才乱子一起,那帮人喊打喊杀,见什么抢什么,抢不了的就砸,跟造反的乱民差不多,我怕他们跑到我家中打砸,忙关了门,只听见外头又打起来了,陆陆续续的有惨叫声。再接着好像还听到一个人说道‘绑起来,抬走,老子还要用。” “后来,乱子渐渐平息了下来,但是还不时的有浑水摸鱼的泼皮无赖过来捡漏,我就一直没敢开门,接着你们就来了。” “绑起来,抬走?”陆应青心中一惊,难道是王朝绪和李二狗被吴家的人绑走了? “动乱持续了多长时间?” “大概半个时辰吧。” “官府的人来过没有?” “这个不知道,不过看样子就是来了恐怕也没什么用。”张叔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对了,这些人刚来闹事的时候,是我去通知的绪哥儿,在迎晖街街口遇着的他们,一共四个人。不知打哪来的,有一个头上长着的癞子的,伤的极重,脸色煞白煞白的,走路都要靠人背着,根本下不了地。” “是癞头!他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还有一个长着苦瓜脸的,浑身都是血,本来也要跟着绪哥儿一块来,但是绪哥儿让他照顾那癞头,就没让他跟着。” 陆应青忙问道:“是张有弟,他们两人去哪了?” “好像去了一个什么茶舍,绪哥儿说他们身上都没有银子,让那苦瓜脸找说书先生借点,先给癞头治伤再说。” 安邑茶舍,顾化先生。 “好,我已经知道了,现在我要去找我那几位兄弟,张叔一会若是见到绪哥儿他们回来,让他们到兰陵社等我,千万不要再乱跑。” “好勒,不过现在外头乱得很,六郎你也要留神些。” 陆应青点点头,辞别了张叔。 癞头不知如何受了伤,张有弟身上的血迹也不知道从何而来,眼下他们去了安邑茶舍,在陆应青看来也十分不保险。 安邑茶舍的顾先生,经过这段时间不断的给自己造势,在外人看来已经也是属于陆应青团体中的一份子了。 以吴家今天的表现来看,一定是趁着自己不在,对兰陵社待选乙字队,对万字商社,对一切有利于自己的人或屋实行全面打击,第一步就是搞臭自己,剪除自己的左膀右臂,断绝自己的经济来源。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就绝不会仅仅砸一家店铺那么简单。 想到这里,陆应青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我已经让两个最好的兄弟因我而受了伤,绝不能让另外两个也同样如此。 刚走出几步,又听见张叔在后面喊道:“六郎,我家中还有妻小,今天乱子起时,我还没敢出去救绪哥儿,你不会乱我吧?” 陆应青回过头,看了张叔一眼,神色平静,淡淡道:“不会,张叔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绪哥儿若是回来,千万别忘了我刚才说的话。” “不会的,不会的。”张叔喃喃道,还想再说什么,却又有些顾虑,几次欲言又止,终于鼓气了勇气,说道:“六郎,吴家的人不好惹啊,他们在淮安府经营这多年,个个来头都大得很,就连官府的人他们都从不放在眼里。你年纪轻,球又踢得好,日子还长,听张叔一句劝,若是能服个软把事情结了,千万不要硬顶,这些人··这些人··是敢杀人的啊!” 陆应青闻言摸了摸下巴,冲着张叔笑了出来,笑得十分灿烂。 若是刚才那六个泼皮见了陆阎王此时的样子,恐怕要吓得魂飞魄散。不过张叔显然没有见识过陆阎王的雷霆手段,见他冲自己笑,以为是听进去了,也咧嘴笑了起来。 “对了,张叔,一会儿你若是见着吴家的人,麻烦也给他们带句话,就说‘这件事,服个软也结不了!’” 第五十八章 顾先生也失踪了 安邑茶舍坐落在喧闹繁华的清河街上,是一栋上下三层大茶楼,光是说书的先生就有十几位。 这间茶舍与陆应青后世里从电视上看到的十分不同,里面被分成一个一个小戏台,每个戏台每天轮轴转,从帝王将相到才子佳人,无所不讲。 当然,最受欢迎的,还是评说蹴鞠比赛,往常最卖座的是评说淮安府叫得上号的大咖,校尉那都是最低标配,至少是县尉以上的,才能激得起这些老看客的兴趣。 不过最近一段时间,尤其是四月十六的那场比赛后,陆应青声名大噪,轰动淮府,成了球迷眼中的大红人。安邑茶舍也破天荒的,给这个什么都不是的小社工,开了专场,由获得了陆应青亲笔签名的顾化先生专讲。 这位同样名不见经传的说书先生,凭借着和陆应青的特殊关系,也迅速成为了茶舍内排名靠前的说书先生。他所评述得球赛,每日爆满,而且还别出心裁的搞起了签名蹴鞠拍卖,更是火的不得了,一般人根本排不上号。 陆应青和王来双赶到安邑茶舍时,已经天色渐晚。 一进大门,有个和后世说相声差不多的舞台,上面正说的是四大美女中貂蝉拜月的故事。底下有好几十个茶座,因为快到饭点,客人不多。茶博士提着大茶壶,穿梭期间。 两人扫了一眼,没发现什么异常,吴家就是再猖狂,也不可能把这茶舍也砸了。 “到顾先生的场子看看。”陆应青低声道,时间紧迫,他不想被人认出,多生事端,十分低调的埋着头,匆匆往二楼而去。 到了二楼,顾化平日说书的房间却十分安静,天色已暗,里面竟然连灯也没有点,只有一个小厮在收拾桌椅,其他一个人也没有。 陆应青沉声问道:“顾先生呢?” 小厮正专心的收拾桌椅,被猛然而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谁?什么人?” “是我,陆应青。顾先生呢,他怎么没来?” 小厮缓了口气,又惊又喜,没想到天天听人说的神乎其神,红透半条清河街的陆六郎居然亲自来了。第一时间就想上去要个签名啥的,想到今天没带一只万字球在身上,不由的大为懊悔,太亏了,一脸银子就这么没了。 “六爷,真的是您老人家么?快坐快坐,您要喝什么茶,小的给您沏。” “不必了,顾先生怎么没来。”陆应青重复了一句。 屋里没有点灯,本就不明亮,陆应青又站在门口挡住了大部分光线,使得整个人都隐藏在黑暗,愈发的显得阴沉,和评书里那个潇洒风流的六郎格格不入。 陆应青手伸在怀中,那根铁棍就藏在里面,随时留着四周的动静。经过刚才张叔说的那番话,陆应青现在除了王来双,不敢再相信任何人。 “顾先生?小的一下午都没有见着他了,六爷找他有事么?” “一下午都没见着?他有没有说去了哪里?” “没有,这一下午都来了好几拨客人,要听顾先生的书,结果没见着人,就都走了。” “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辰?” “是吃完晌饭,大概··是午时末吧。” 王来双也是吃完晌饭从顾化这里去万字健色铺的,那个时候顾先生应当还在。而王朝绪他们大约也是这个时间段,在迎晖街和清河街的路口,碰见了来报信的张叔。 四人在那里分开,王朝绪和李二狗赶去健色铺,一番打斗后不见了踪迹。张有弟背着先前的就受伤的癞头,来找顾化借银子疗伤。 顾化不见了,那来找他的张有弟和癞头呢,他们去了哪里? “你一人整个下午都在这里?” “小的一直在这打扫。” “有一个身材年纪和我差不多的圆社子弟,背着一个三十来岁头上有癞子的人,来这里寻顾先生,你见着没有?” “是癞哥么?小的听顾先生说书时提到过。”小厮皱着眉头想了一会,说道:“不过今天没有见着。” 张有弟和王朝绪说好,要背着癞头来疗伤,那么绝不可能不过来,除非发生了意外!而且连顾先生也不知所踪! 陆应青心里一沉,自己设想的最坏的情况出现了,去万字健色铺的王朝绪、李二狗,和来安邑茶舍的张有弟、癞头,全都失踪了。吴思贤为了报复自己,居然精心设下这么一个局。 “茶舍的主人在哪,带我去见他。” “真不巧,六爷,他出去访友去了。“ “什么时候去的?” “昨天就走了,怎么,出什么事了吗,六爷?” 陆应青和茶舍中出来,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清河街进入了一天之中最热闹的时候。各家门前都亮起了灯,茶舍、酒楼、妓院都派出了嗓子最亮的伙计,站在门前大声吆喝,谁谁谁家哪位姑娘开脸接客,谁谁谁家那道菜式今晚打折。 吆喝之声互相较劲,此起彼伏。 梳妆打扮过,穿着寻常良家女子衣裳的歪妓,也提着各色的灯笼,在街上来回游荡,等待着某位恩客,共此良宵。 陆应青一时不知道该去哪,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 癞头先前就有伤,而且伤的不轻,连路都走不了。张有弟身上有血迹,估计也是和人动过手了的。王朝绪和李二狗,在当时那样的环境下,面对一群情绪激动的暴民,恐怕也很难脱身。 张叔提到打斗之后,有人吩咐要把王朝绪和李二狗绑起来抬走,这句话应该不似作假。 而且如果自己料想的没错,眼下王朝绪、李二狗、张有弟和癞头他们四人,估计也都已经被吴家控制了起来。 吴思贤最恨的是自己,把他们四人绑起来,而没有直接伤害到自己半根汗毛的,估计不会甘心。 “是陆应青陆公子么?” 一个歪妓,提着灯笼站到自己面前,陆应青看了一眼,之前没有见到过,应了声:“在我,敢问姑娘是哪位?” “有人让我把一份书信交给你。” 第五十九章 单刀赴会 淮安府西南角有一个小球场,叫做穿云鞠室,和醴泉鞠室这样拥有十多块场地,最多能同时容纳二十几家圆社,上千名观众比赛观战的庞然大物没法比。 穿越鞠室只是很小的一块,寻常有点看头的比赛都绝不会放在这里举行,只有一些小圆社,或者业余爱好者,会贪图这里租金便宜,来这里踢球。 从这里出发,往淮安城内任何一个人烟稠密的街道,都相当的远,入夜后更是人迹罕至,是个理想的杀人越货的好地方。 那个歪妓递给自己的书信,上面约得就是要自己到这里。 歪妓是寻常的歪妓,单纯的替人送信而已,只说是一个从未见过的恩客给的,其他的一概不知。陆应青记下了她的名字、住址,盘问了几句发现没什么异常,便打发走了。 对方果然按捺不住,开始直接往自己下手了,不过这样也好,省得自己东奔西跑。 老子若不能场上场下都打得你落花流水,也妄自两世为人! “王二,吴家给咱们下战书了,他们精心策划了那么久,趁着我不在,坏我的名声,伤我的兄弟,砸我的铺子,断我的生意,呵呵,果然是大户人家,出息的很。” “现在,他们张开一张大网,等着我去跳。月黑风高之夜,约在穿云鞠室这等荒僻无人的所在,他们这些大户人家,都这么见不得人么?” 王二忙道:“六爷,万万去不得啊。吴家都是那寡廉鲜耻,心狠手辣之人,他们恨你恨的牙痒痒,此次约您去,必然凶险极了。咱们两人,就是见着了绪哥儿他们,也万万不可能救出来啊。” “王二,我一人去就行了。” 王来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吓得魂飞魄散:“什么?六爷您一个人去?六爷啊六爷啊,常言道双拳还难敌四手呢,您就是再厉害了,可也架不住他们人多啊。六爷,您听小的一句劝,咱们先回去,明日咱们从圆社里多带些人,再一起去救绪哥儿他们。” “王二,你说的不错,但是这上面写得是,今晚必须到。” “那也不行。”王来双再度劝道:“六爷,绪哥儿他们四人已经陷进去了,您可千万不能再出什么事了··” 陆应青拍了拍王来双的肩膀,说道:“吴思贤恨得是我,这件事前前后后也是因我而起,他最想得逞的也是我。癞头、绪哥儿、有弟、还有二狗,和他们并没有化不开的仇,只有我有。” “穿云鞠室内不论是刀山火海,还是龙潭虎穴,今晚我都必须到场,不是他们找我,而是我找他们!” 王来双见陆应青满脸坚毅,知道已经下定了决心,六爷是个只要认准了,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人,要是往常倒也没什么,但是今晚实在太凶险了。 吴家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带着那么多人,当街把万字健色铺给砸了。又把绪哥儿四人,加上顾化先生给绑了起来,可见多么的猖狂。这要是在黑夜没人的角落里,指不定还能做出什么丧心病狂就的举动来。 六爷是厉害,是有真本事的人,球踢得好,人也长的潇洒,讲义气,待人又和善,连自己那从来没有见过他的老母,整日里都夸他是个大好人。 如果不出这档子事,要不了几年,王来双敢说,六爷的成就绝对不会在兰陵社现在第一球头岑闻远之下,而且六爷还很会来事,很会来钱。 万万不能看着他去送死! 王来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着恳求道:“六爷,小的这些天什么都听您的,可是唯独这一件,小的无论如何不能听。” “王二,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陆应青伸手去扶王二,道:“你对我就这么没信心么?说实话,吴家那几只土鸡瓦狗,我还真没放在眼里。” “六爷,小的长这么大,您是我见过的最有本事的人,不说旁的,就是即便被关在思戒堂小黑屋内悔过,六爷您也能凭借着三言两语,大把大把的赚银子。” 王来双继续说道:“说句犯上的话,小的就算是不相信狄主祭,也不会不相信六爷您的。但是诸葛亮还有失策的时候,说书的上面也常讲,小不忍则乱大谋··六爷,小的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您去送死啊。” 陆应青微微一怔,随即笑了起来,道:“你以为我这是要去送死么?” 王来双眨巴着泪水涟涟的双眼,没有出声,但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六爷您单枪匹马的去会吴家那帮杂碎,这月黑风高的,不是送死是什么。 “王二,我有这么傻么?”陆应青辅助王来双的双臂,道:“你先起来,我再告诉你。” “六爷,您要是不答应小的,小的就不起来。” 陆应青望着王来双满脸认真的样子,心中有些感动。这个小小社工,虽然有些油滑,虽然有些胆小,虽然有些贪财,但确实处处在为自己着想,那份忠心是真的。 “王二,我向你保证,老子绝对不会去干送死的傻事。” “真的?” “六爷我会骗你吗?”陆应青笑道:“再说我去赴约,不代表把你仍在一边,我还有任务要交代给你。现在可以站起来了么?” 王来双闻言,忙站了起来,抹了把眼泪,说道:“六爷,你说吧。” “这才像条汉子,男儿膝下有黄金,除了天地父母,谁也没资格让人跪!”陆应青不等王来双消化掉这个惊世骇俗的观点,又继续说道:“王二,你按我的吩咐去做,这件事切关重要,关系到六爷几个人的身家性命,你一定要记好了,不能有差错。” 王来双见陆应青说的十分郑重,不由的挺着了腰杆,便听六爷附在耳边,小声吩咐着。 话不长,王来双却听得极其仔细。 讲完了以后,陆应青又让王来双复述了几遍,确认无误之后,两人挥手告别,陆应青大步往前走着,不一会,他的身影就从喧闹的清河街,隐没在了黑暗之中。 第六十章 闹剧开锣 陆应青孤身赶到时,淮安城西南角的这一条街上,人迹渺渺,静悄悄的一片,半盏灯也无。 前段时间和癞头考察市场时,也曾转到过这一边,但没怎么留意。 穿云鞠室从外面看,和寻常小院没什么区别,陆应青慢慢的靠过来,侧耳凝神听了一会,心中不由的有些觉得可笑。吴家这帮子二世祖,虽然故弄玄虚,极力不发出任何声响,但那么大一群人在里头,气息是没有办法完全隐藏的。 借着微弱的月光,发现两扇木门虽然虚掩着,但在这晚风中却纹丝不动,后头必然被什么东西抵住了,只等自己冒冒失失的推门进去,牵动什么机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陆应青再仔细一瞧,发现门槛上方果然悬着一根银线,若不是自己特别留意,寻常人根本发现不了。 点子倒还是不错,可惜太俗套了些。得益于后世发达的网络文化,各种视频软件层出不穷,陆应青见过的整人的法子,恐怕比这个时代的人加起来都要多。 门上顶着的是水么?那可就太无聊了些。淋了水,虽然有些狼狈,但不妨碍行动,不影响战斗力。 要是我,就在里头加上胶水,这哐当哐当两大盆当头浇下来,那酸爽,那黏糊,任你武功再高,再能装逼,也瞬间战斗力下降到零,而且还安全保险,不伤人性命。 到了门口,陆应青却不着急进去,想要先找点乐子玩玩,六爷我有备而来,就先陪你们玩个够。 陆应青悉悉索索摸了一阵子,从怀中掏出一根火折子,这玩意类似于后世的打火机,将棉芯、芦苇缨子、硝、硫磺、松香等易燃之物,经过一系列工序后塞到竹筒里,点燃后慢慢的盖上,又不完全封死。这个时候明火虽然已经灭了,但火星子还在,需要用的时候掏出来,对着火星子猛地一口,火星子遇到新鲜的氧气,就会重新燃烧起来。 原理说白了就是利用了复燃现象,但因为制作工艺复杂,而且里头的易燃物实际上还处于一直燃烧的阶段,保存不易,需要常常换芯,在这个时代却十分的珍贵,寻常人家根本用不起,陆应青来时在路上顺手买的,足足花了半两银子。 又一阵子摸索,掏出两条长长的物事。陆应青靠在墙根上,悄悄的吹燃了火折子,点燃那两条物事,顺着门缝扔了进去。 “咦,什么东西?” “嘘,嘘,不要说话。” “不是,你听,什么东西撕拉撕拉的响。” “火苗!哪来的火苗。” “不止,还有硝烟的味道。” “快踩,快踩··妈呀,谁这么丧心病狂啊,快跑啊··” 被扔进的,正是陆应青刚才买火折子时,店家顺手送的两挂鞭炮,此时用在这里引蛇出洞再合适不过了。 守在门后的人发觉过来想要踩灭火苗时,已经为时已晚,引信烧到了尽头,噼里啪啦的炸了开来。 鞭炮虽然没有多大的杀伤力,但近距离燃放还是够人受得,尤其是在这双眼不能视物的黑暗之中,陡然之间听到,令人胆战心惊。 门后两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的满耳的噼里啪啦之声,还不断有东西崩到自己身上,吓得魂飞魄散,再也顾不得什么了,忙不择路的往门外跑。 结果两人一人一脚,齐齐绊到了门槛上的银线,门上原先为陆应青装备的两大盆不明液体,应声而下,毫无保留的倾斜在自己人身上。 靠!怎么有股子尿骚味!陆应青捂着嘴,皱着眉头骂了一句,这他娘的吴思贤不但下作的很,连口味也这么独特。 经过陆应青这么一炸,院子里头埋伏的众人也装不下去了,叮叮当当的一阵子声响。有的不知道突然发生什么事了,听到鞭炮声,惊叫着跑来跑去。有的闻到尿骚味,恶心的不行,呕啊呕啊的就要吐出来。还有好几个打手,因为陆应青闯了进来,跳出来大喊大叫:“人呢?人呢?” 吴思贤苦心积虑,筹划了二十多天的一场大戏,还没开幕,就变成了一场闹剧。 “三··三弟,你哪里搞到的这些·呕··尿··呕··亏你想得出来··”院子传来一阵男声,显然是用东西捂住了口鼻,说话有些含糊不清,但那股反胃的神情,隔着院墙都能感受的到。 “大哥,这不是想要给陆应青那厮一个下马威么,想不到这个贱役如此狡诈。”是吴思贤的声音!只听他又说道:“大哥,你喝口茶,缓一缓。” 那人正是吴家的长房长孙,第三代中的佼佼者,吴思贤的胞兄,吴思理。 吴思理是吴家真正意义上的接班人,没有像弟弟一样醉心于蹴鞠,而是苦读诗书,目前在在南京国子监读书。 二弟吴思鸿、三弟吴思贤被兰陵社一个小小的社工两度打翻在地的事,他在南京也听说了。二弟吴思鸿是个酒囊饭袋的纨绔,倒没稀奇,但是三弟吴思贤的实力自己是十分了解的,说是准尉,实际比起很多校尉来也是毫不逊色的。 若是放在一些中小圆社中,那就是第一球头,顶梁柱般的存在。这样实力非凡的年轻人,别说淮安府很少见,就是在汇聚天下蹴鞠顶尖圆社的金陵,都是十分的少见。 居然能被一个什么都不是的社工给打败了,还是两次,起初吴思理是不信的,后来又有些惊讶,接着就对这个小社工产生了浓浓的好奇。 所以当几天前二弟吴思鸿来信说,要请自己看一场好戏,教训教训这个小社工时,自己就立即告假赶了回来。 没想到这个小小社工,果然不同凡响,没未见面,就已经把他们闹了个人仰马翻。 吴大少爷喝了一口,看着黄橙橙的茶汤,忽然想到了倾倒在门前的两大盆陈年老尿,终于再也忍受不住,吐了出来。 “大哥··”吴思贤的语气听起来颇为无奈,接着吩咐到:“来人,把火把点起来。” 第六十一章 屁股朝后,平沙落雁 借着院子里亮起的火光,陆应青才看出倒在门槛上的两人,一个肤色黝黑,穿着一身劲装,另一个细皮嫩肉,白白胖胖。 这两人趴倒在一大滩尿液之中,浑身上下淋的到处都是,这味道让陆应青想起来,自己后世时有一个队友开车去外地游玩,结果堵在了高速上,实在尿急憋得不行,就在车上用一个矿泉水瓶子偷偷解决了。 到了目的地后,瓶子忘了扔了,车也放在停车场,被太阳暴晒的七八天,回程时一打开车门,我的天,那个味道,估计当时在场的人,这辈子都忘不了。 那还是一小瓶没开盖的,而这··整整两大盆啊! 这两人被淋了还不算,又掉下来的木盆砸了个正着,而此时那鞭炮仍在噼里啪啦的燃放着。 两人还未与陆应青照面,便已如落魄如赖皮死狗一般。 陆应青掏出铁棍,走到那个劲装汉子身前,对着小腿狠狠砸去,骨头应声而裂,那汉子“啊”得一声惨叫,在这寂静的夜里,分外凄厉。 “这是给你的见面礼,待会若是发现你有动我兄弟半下,六爷我另有赏赐!” 声音极大,陆应青估计在院内每一个人都听到。接着又走白白净净的胖子身前,低头看了一会儿,忽然像做了错什么事一般,连忙道:“二少爷?你怎么在这!兄弟我不是告诉你在院子里等着么,一会动起手来,你假意比划就行了,对家里也有个交代,兄弟我也不会怪你。” “哎呀,你说你怎么就非要跑到门口来呢,这演戏啊,贵在自然,二少爷太刻意了反而容易让人看出来,你看看···哎呀,这不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吗。” 趴到在门前的胖子,正是吴府二少爷吴思鸿,这位仁兄说起来也是倒霉,自从遇着陆应青后,就一直走背字。四月十六日归义社与兰陵社那场比赛,陆应青在场上对他说的话,让二少爷在吴家算是被彻底孤立,所有人看他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横竖看不过眼。 这一次吴思贤策动的打击陆应青的方案,连刚投入门下的外姓之人,谢永安都得到了重用,唯独没有用他。 吴思鸿一个庶出之孙,没钱没权没地位,自己又是酒囊饭袋,被长房排挤的后果不言而喻。 所以虽然他对吴思贤极度憎恶,但也不得不向拼命向他靠拢,主动请缨要求守在门后,将陆应青一举擒下。 本来以吴思鸿对陆应青手段的了解,是万万不敢上阵的,但一想到今天准备如此周详,又有这么多人在场,陆应青只要敢来,那就是必死之局。 没想到,自己这点道行和六爷比起来,那真是连小儿科都算不上。 吴思鸿想喊,想出言辩解,却叫不出声,一把涂得黑黝黝的利刃,抵在自己喉间。 “不不不,这事怪我,怪我,是兄弟的不是,一会此间事了,必定给二少爷摆酒赔罪。对对对,还是上回那个酒家,低调安全,不会被人撞见,好,唱曲的晴儿姑娘也叫上。” “那不行,还得是兄弟我做东··什么?你说小点声音,哎呀,该死该死,兄弟把这茬给忘了··” “成成成,二少爷你先歇会,兄弟我进去办点事,一会再聊。” 吴思鸿简直是欲哭无泪,这陆应青真是杀人都不用刀子,经过这么一闹,本就不待见自己的三弟吴思贤,恐怕会更加猜忌自己,以后在家中,恐怕没有好日子过了。 吴思鸿没来及的悲哀太久,就觉得头上重重挨了一下,接着便昏了过去。 反间计有时候不需要太多的技巧,只要能在多疑之人心中扎下一根刺,那便再也拔不出来了。 原本时空里,两百多年后的那位皇太极,就是用这招用的屡试不爽。 料理完眼前这两人,陆应青纵身一跃,跳入小院之中。 院中是一块空旷的校场,十来个吴家的家丁手持着火把,站着场内。除此之外,没有发觉王朝绪和癞头他们几个的身影。 “呵呵,陆社工别来无恙啊。”一个阴测测的声音传来,故意将“社工”二字咬的极重。 校场右侧有一栋小楼,吴思贤吴思理兄弟,还有一帮子家丁站在栏杆处。 “思贤兄,几人不见,愈发的贱态了,可喜可贺。”陆应青笑道:“要说思贤兄也是咱们淮安府年青一代中的佼佼者,兄弟虽然也能侥幸踢上几脚,但比起思贤兄来还是万万不及的。别的不说,但是那招屁股朝后平沙落雁式,旁人一辈子能使出一次来就已经十分难得了,而思贤兄一个月内连使两次,实在不同凡响,近来轰动淮府,也是理所应当的。” 吴思贤在对阵陆应青时两次出丑,被打翻在地,此事在淮安府传的沸沸扬扬,让这位三少爷丢进了脸面。屁股朝后平沙落雁式,也是陆应青起的,告诉顾化先生,经过一番演绎,一传十,十传百,大街小巷不管是看球的,还是不看球的,基本没有不知道的。 这件事被吴思贤引为生平之耻,最痛恨别人提及。 “你··”吴思贤手指着陆应青,气的不住发抖,恨声道:“哼,你一个贱役,大难临头还敢逞口舌之快,一会我看你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唉,思贤兄,你说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球场上没踢个三两脚,就要使那屁股朝后平沙落雁式,球场下说不了几句话,就开始狗急跳墙。水平这么低,让作为同行的兄弟我,很羞愧啊。”陆应青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道,口气仿佛老子教训儿子一般。 “你···你··”吴思贤你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话来。 “我本以为大家同是圆社子弟,听从祖师爷教诲,不论如何做人还是有底线的,祸不及家人是最基本的。”陆应青收起了笑容,沉声说道:“没想到吴三公子你,下作之极,毫无底线可言,那就别怪兄弟我不留情面了。” 第六十二章 征服 这时站在吴思贤旁边,一副书生打扮的人说道:“我二弟怎么没了声响,你把他怎么了?” 陆应青看了一眼,见那书生眉目间和吴思贤、吴思鸿兄弟有几分相像,便已猜到了此人的身份,说道:“这位想必是吴家的长房长孙,思理兄了,这个时候还能惦记着弟弟,倒是比你身旁的那一位,有人味多了。” 吴家老太爷,曾官至礼部侍郎,如今虽然早已致仕,但其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影响力极大。在淮安这边地界上,那更是首屈一指的大户,就连淮安知府见了,也得恭恭敬敬的执晚生之礼。 膝下有三个儿子,长房吴存书蒙受父荫,外放为官,下面有两个孙子,老大吴思理在南京国子监读书,老三吴思贤在归义社踢球。 二房吴存续,就是当日告发陆应青等人在万春院吃花酒的那位,留在淮安打理家中生意,吴家健色铺子就是由他照看。年轻时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三十来岁才得子,儿子现在只有七八岁大。 三房吴存吉,是吴老太爷和通房丫头所生,自幼不受待见,庶出之人的庶出之孙吴思鸿,就更加不受待见了。 吴思贤平日有外人在场时,还能明面下尊重一下自己这位二哥,但还是常常忍不住大呼小叫的,若在私底下,那就更加呼来喝去,如同使唤仆役一般。 眼下这位吴思理,居然还能惦记自家二弟的安危,不得不说在吴家这个渣滓窝里,还算比较难得的。 “不过,我与二少爷也算是老相识了,等闲不会为难他的。”陆应青道:“但若是我那几位兄弟有什么不是,我也不介意让你们吴家的人尝尝苦头。” 吴思贤呵呵一笑,说道:“陆应青,你没有资格和我讲条件。” “你以为我是在跟你讲条件?错了,我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你吴思贤在旁人看来或许还有几分忌惮,在我看来,不过土鸡瓦狗一般,根本不足挂齿。” “哈哈哈”吴思贤仿佛听到了一个十分可笑的笑话一般,神经质般的笑了起来,好一会才道:“真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贱役,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官恐怕就是里正吧?不过这样也好,玩起来才更有趣。” “不错,你那几个和你一般下贱的兄弟,确实在我手上,要我放了他们也不是不可以。听你大话说的震天响,好似义薄云天一般,但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待会一试便知。” “你有两个选择,第一··” 陆应青淡淡道:“你没有资格和我讲条件。” 我若是能受人胁迫,做出后世电视上搬演了无数次的烂俗剧情,干出屈膝求饶的事情,那便不是陆六爷了,几位兄弟恐怕也不愿这样。 “什么?” “你没有资格和我讲条件,现在需要把握机会的是你,你早一分放人,便早一分得到自救的机会。别怪我没有提醒你,现在放人还来得及。” 吴思贤以为眼前这人肯定是疯了,果然贱役的思想是自己这样官宦人家的子弟难以理解的。 “听说你很能打?好,你既然不同意听我替给你讲明的两个选择,那我只好默认你选择第一个咯。陆社工远来是客,也没什么好招待的,只是安排了一桩好戏而已,不过这桩戏长的很。” 吴思贤脸上一沉,对着楼下吩咐道:“吴虎带着你们的人,给这位陆社工松松骨,免得他累得慌。” 院子里站着的十个吴家的家丁,为首的正是今天大闹织布厂的那位吴虎。吸取了上午的教训,未免再次出现僵持不下,被人逆转翻盘的局面,这一回足足带上了十个家丁,只对付陆应青一人。 这回,任你有通天彻地之能,也只能乖乖就范。 吴虎一身黑衣,倒是比白天看起来更像个黑社会,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没有墨镜,看起来不够气派。 陆应青心中想着,社会这么复杂,大哥这么多,若是自己把墨镜给开发出来,说不定也能赚上一笔。 “是,三少爷。” 吴思贤看着楼下满意的点了点头,十个打一个,而且自己还有几个人质在手上,刚才他特意留意了一下,院子外黑漆漆静悄悄的一片,没有任何援手。 陆应青,不得不说你还是很牛掰的,可惜既不肯给本少爷当狗,又不肯去死,让少爷我很为难啊。 “哦,对了,陆社工毕竟也是圆社子弟,靠脚吃饭的,平日用的最多,等下可得多松一会。” “小的省得了。” 吴虎转过身来,对着陆应青阴测测的一笑。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让自家三公子两次出丑的人。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清瘦高挑的身材,没什么特别的,看着好像还不如今天那个疯狗一般的二狗、长着苦瓜脸的张有弟能打。 坊间传得什么潇洒不羁,风流倜傥啥的,吴虎暗自啐了一口吐沫,呸,老子最恨这群只看外表的肤浅的女人! 靠,长得帅有个屁用啊,逛青楼能不给钱么?! 吴虎慢慢的靠了上去,身后其他九个家丁也都分散开来,成圆弧状围拢上来。 陆应青负手而立,晚风将藏青色的发带吹得不住变幻形状,陆应青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神色澹然的看着慢慢围拢过来的家丁走狗,眼里满是浓浓的嘲讽。 吴虎根本没有留意到陆应青此时的神情,他现在根本不理会眼前之人怎么想,只想着一会怎么把差事办得更漂亮些,尽可能的多折辱这个不知死活,屡次让三少爷出丑的人,好在吴家长房面前留下个好印象。 他打定主意先单独教训这小子一番,也好抢得头功。 “小子,还有什么要说的没。”吴虎笑道:“不如跪下来磕几个响头,叫几声爷爷来听,没准老子还能让你少受点苦头。” “有一首歌叫征服,听过没?” “什么?” 陆应青右手缓缓伸前,匕首的刀柄已紧紧在握,脸上仍是风淡云轻的样子,说道:“没什么,你待会会跪着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