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春》 第1章 听壁脚 大晋永平元年 戌时的梆子且将敲过,京都榆林巷姜牙婆宅院陆续点上灯火。 最南边昏暗逼仄的倒座房内,方夏里瞧见姜牙婆离开,这才停了手里的活计腰身放松下来,揉揉发涨的眼睛。 她也不知是得罪了哪路神仙,摔了一跤便从坐拥千万粉丝的自媒体创作者,变成签了卖身契的八岁毛丫头。 她没有原主记忆,不知其详细来历,只得对外谎称得热病失忆了。 抬头瞧见同屋丫头正松泛筋骨,夏里起身端着木盆去灶房打水。 月光洒在青石板上,泛起一层淡淡的银色光泽。 夏里轻轻吁出一口气来,她不甘心被人当成物件买卖,却也不敢露出与众不同。 她暗暗偷眼瞧了几日,李管事那待价而沽的眼神,让她胆战心惊夜不安枕,生怕被他们卖到下九流的地方去。 夏里经过正房时,恰巧见到李管事来寻姜牙婆,她想都未想便猫着身子躲到窗棂下,支棱着耳朵听两人私话。 屋内姜牙婆正拿着账本对账,下首坐着的正是李老拐,他声音暗哑道: “自打国丧后,南边发了水患,这米粮价格日日上涨,家里那么多张嘴,进的少出的多,再不提脚将那几个丫头卖了,天寒日子只怕越发难熬。” 姜牙婆拨弄算盘的手微顿,她是专门往高门大户里钻营的,平日里从不走街串巷的收罗人。 仗着衙门里有亲戚,直接从其他人牙子手里截胡压价极低的买回来调教,然后带给深宅里的太太奶奶们挑选。 去年年底她卖了几个丫头,转手又买了五个未留头的毛丫头,都是底子极好的美人胚子。 她寻思着高门大户惯用家生子,手里的丫头卖不出好价,索性先养个几年,等大了不拘是做妾还是卖去青楼楚馆都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岂料丫头们买回来没多久,先是国丧再是水患,独孙芃哥儿又大病一场,毛丫头们白吃白喝不中用,如今银钱不凑手,很难维持生计。 李老拐抬眸觑了她一眼,继续劝道:“家里丫头都是一等一的好颜色,先挑出两三个作价卖,老鸨子最喜欢毛丫头,给的价钱定不比大户人家低。” 姜牙婆眼神闪烁,不停地转动着眼珠,过了片刻,方才声音低沉道:“卖也使得,先给芃哥儿挑个能干的童养媳,他身子骨弱,给家里留个后才是正经事儿。” 姜牙婆丧夫丧子,唯余芃哥儿这么个独孙,平日里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他们这样的门第,好人家万不可能把女儿嫁过来,倒不如养个童养媳踏实。 这个家姜牙婆说了算,李老拐只有听从的份,他皮笑肉不笑的扯扯嘴角,嗓音沙哑道:“依我看巧荷性子乖顺,灶上手艺不错,将来是个贤惠媳妇儿。” 姜牙婆合上账本,斜瞥了他一眼,声线微凉道:“芃哥儿媳妇将来是要掌家顶门立户的,巧荷没这个能耐。” 李老拐抿唇道:“那红杏怎么样?那丫头泼辣。” 姜牙婆眼尾轻挑,“她倒是个会掐尖要强的,可惜有勇无谋,就是个绣花枕头。” 李老拐耷拉下了面孔,“那你说哪个丫头合适?” 姜牙婆一脸的高深莫测,“这事我心里自有计较,你往那腌臜地跑一趟,让想买人的老鸨子明儿过来挑。” 李老拐得偿所愿,神情猥琐的笑了两声,“我这就去,保准把事办妥。” 听着门扇轻轻合上,李老拐脚步声渐渐远离,躲在窗棂下的方夏里面色惨白,她攥紧手屏气凝神贴着墙根往外挪。 挪回到偏僻的灶房,方才稍稍冷静下来,她借着月光寻了个木墩坐下,又从怀中掏出干硬的蒸饼,麻木的往嘴里塞。 姜牙婆让李管事摸黑出门,定是家里捉襟见肘了,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得尽快想出对策破局。 夏里用力咀嚼着干硬的蒸饼,直到腮帮子发酸,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她才回过神来胡乱擦拭几下。 如果能在卖去青楼楚馆和给芃哥儿当童养媳之间选,她会毫不犹豫选择当童养媳稳住姜牙婆,然后再伺机脱困。 可这事儿由不得她选择,夏里五官虽生的不俗却瘦骨嶙峋身无二两肉,整日闷不吭声的干活,毫无存在感。 她平常也不往芃哥儿身边凑,瞧见他发脾气立马远远躲开,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博取好感。 姜牙婆老奸巨猾,打从开始就有所考量,这条路根本行不通。 夏里将蒸饼咽下肚,起身走到水缸边舀了瓢水灌入口中,凉水入腹脑袋更清明了,为今之计她只能发狠在脸上做文章。 方夏里心中有了计较,面色如常的打水回倒座房洗漱。 其他丫头都累的睡着了,借着微弱的烛火,夏里擦拭着身上的汗渍。 她动作幅度不大并未吵醒旁人,换好衣裳出去倒水时,远远瞧见丑姑晃悠悠的往回走。 夏里端着木盆站定,同往常一样与她打招呼,丑姑瞧见她面露诧异,压低声音问道:“你怎的还不睡?” 她虽名唤丑姑容貌却不俗,见人三分笑,行事做派很有章法,同她相比夏里就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比不得她讨喜。 夏里眨了眨清透漂亮的眸子,故作羞涩道: “我腹中饥饿难耐,去灶房跑了一趟,耽搁了许久,这就要睡了,姐姐这是打哪儿来的?” 丑姑挑眉轻笑,她从怀中绣帕里掏出个东西来,递到夏里跟前道:“你既饿了,这鸡子便给你罢,吃了再回屋,晚间芃哥儿闹脾气不喝药,我多哄了他一会子。” 夏里看着鸡蛋眼神发直,她舔了舔嘴唇,“姐姐不吃吗?” 丑姑直接将鸡子塞她手里,不甚在意道:“我不饿,日日伺候芃哥儿,不缺那口吃的。” 这话不假,姜牙婆虽抠搜,但芃哥儿却养的极精贵,吃食上更是讲究,什么好东西都紧着他来。 夏里握着鸡子的指节微微泛白,眼里闪过一抹坚定,她欠了欠身,感激道:“多谢姐姐!” 丑姑深邃的眼眸里露出几分满意,轻声细语道: “你是个乖巧的,不似其他人……也罢,你慢慢吃,我先去睡了……” 夏里状似不解的目送她进屋,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芃哥儿跟前伺候的美差多的是人争,她能牢牢把住,又岂是等闲之辈。 直到看不见人影,夏里才低头看着手里的鸡子,她嘴角不自觉上扬,小心翼翼将鸡子藏进袖笼中,在门口待了会儿方才进屋。 倒座房虽有小高窗,但透气性差,人多闷热难耐,夏里睡不踏实,天不亮就醒了。 她跟着巧荷同去灶房做朝食,并非她闲不住,只是签了卖身契的丫头,唯有手脚勤快方能不挨打。 两人刚到灶房门口,便见李管事拎着个布袋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他唇边勾起一抹戏谑的笑,嗓音低沉道: “今儿朝食吃素面,就用这面粉,辅菜你们看着搭配便是。” 巧荷忙上前接过他递来的面粉,掂了掂分量,老实巴交道:“李爷爷,这些都做了吗?今儿怎么给这么多?” 平日里给的口粮不够吃,巧荷绞尽脑汁才让每人分一小碗。 李老拐眼眸里藏着巧荷看不懂的光芒,他嗤笑道: “多了不好吗?吃饱了才有精神,你就甭废话了,赶快去做!” 巧荷瘦弱的身板颤抖了一下,拿着面粉飞快跑开。 夏里估摸着老鸨子就要过来了,恐惧感让她脊背冒出细密的冷汗,怕露出端倪,她也缩着脖子钻进灶房里间…… 李老拐并未多想,夏里带回来时奄奄一息,算是赠送的添头,她平常不是在灶房帮工,就是躲倒座房做绣活,不争不抢不惹事,是个再老实不过的丫头。 巧荷素来手脚麻利,夏里又干活利索,朝食很快就弄好了。 两人先给姜牙婆和李管事送到屋里去,然后丫头们才能吃,芃哥儿那头有人单独做不用管。 面条虽只配了些不值钱的野菜,味道却极好,不管前路多坎坷,总归要先填饱肚子才能谈以后。 夏里埋头将面条往嘴里送,其他人也都吃的狼吞虎咽,不是每顿都能填饱肚子,顾好眼下比什么都强。 等丫头们吃的差不多时,姜牙婆才和李管事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原本说笑的丫头们都闭上了嘴巴,各个噤若寒蝉。 姜牙婆扫视了丫头们一圈,淡淡的双眉都快要拧到一起去了,她冷凝着脸道:“看看你们这幅邋遢样儿,待会儿都给我洗个脸好好拾掇拾掇。” 丫头们唯唯诺诺的答应着,唯有红杏咧嘴一笑,她走到姜牙婆身边,谄媚道:“婆婆,可是有什么喜事?” 姜牙婆目光如炬,仿佛要将人心底的秘密洞穿,她声音凉薄道:“就属你最机灵,我让李管事给你们寻摸了好主家,若是被选中了,你们就不用在我这里挨饿了,你说是不是大喜事?” 此话一出,丫头们脸上纷纷露出惊恐的神情,夏里低垂着脑袋,双手不由自主的颤抖,她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角。 红杏面色大变,如同受惊的野兔,声音颤抖道:“婆婆……是哪家府邸的管事来挑人?” 姜牙婆轻蔑的瞥了她一眼,恶狠狠道:“贱蹄子莫与我找事儿,你只管梳洗干净,不该问的别问。” 红杏惊惧交加还要再说什么,手臂却被巧荷死死拉住。 第2章 被卖 她颤抖着声音劝道:“红杏,别闹事儿!” 巧荷怕极了,她们刚卖过来那会儿,院子里还养着个略大些的丫头。 那丫头不是作闹就是逃跑,整日的不消停,李管事拿鞭子抽的她皮开肉绽。 最后一次逃跑被抓后,姜牙婆直接给她灌了一碗哑药,连夜让鸨母给带走了。 那夜丫头凄厉的惨叫声,巧荷现在想起来还会心底发寒。 红杏也见识过姜牙婆的手段,哪敢跟她叫板,顺着巧荷的力道后退一步。 姜牙婆扫向丫头们的眼神犹如利刃,让人惊惧不安,见她们跟鹌鹑似的缩着脖子,脸部线条这才柔和几分。 她惺惺作态道:“自你们入我家门,哪日不是好吃好喝的养着,如今家里举步维艰,真真是养不起了,卖你们也是迫不得已……你们可不能怨怪。” 姜牙婆话音刚落,夏里便见站在桂花树旁的丑姑,抽抽噎噎哭了起来,她情真意切道: “婆婆莫要卖了我,自我来家里,就跟掉进福窝里一般,每日能伺候芃哥儿那是几世修来的福分,我若卖出去见不着芃哥儿了,怕是活不成了……” 丑姑悲从中来,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夏里抬眸去瞧姜牙婆神色,只见她微眯着眼,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显然是对丑姑的表现格外满意。 姜牙婆语气寡淡道:“你倒是个知恩图报的,难怪芃哥儿愿意护着你……既然如此……” 她话还没说完,站在最后边的三妮猛的推开夏里跑上前,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头磕的砰砰响,哭天抢地道: “婆婆,我也离不开芃哥儿啊,他病了几日我就跟没了魂似的,我若被卖出去了,以后谁尽心尽力照顾芃哥儿呢?” 夏里被三妮推倒在地,掌心蹭破了点皮,巧荷悄悄凑近将她扶起来,压低声音问道:“你还好吗?” 夏里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作声,巧荷立刻闭紧嘴巴。 丑姑眼见着心愿就要达成,岂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她咬牙切齿道:“三妮,你少在这里诓骗婆婆,芃哥儿与我最是要好,他压根就不待见你,婆婆该留下我才对。” 三妮撒泼道:“凭什么留你?明明是我先到芃哥儿身边伺候的,你算个奶奶腿儿。” 丑姑眼珠一转,并不与她继续掰扯,她转身望向姜牙婆,言辞恳切道:“婆婆,三妮这样言辞粗鄙的人,怎能留在芃哥儿身边,若是将他带歪,日后还怎么得了。” 姜牙婆摩挲着指腹上的厚茧,唇畔染上些许冷峭的弧度。 “不瞒你们说,我原是打算从你们几个丫头中,给芃哥儿挑个童养媳的,这样养大了更亲厚……” 大抵是发卖的经历太过恐怖,红杏听姜牙婆这般说,也跟着跪了下来,她膝行至姜牙婆跟前,眼里满是渴求。 “婆婆,您选我吧,我日后定会和芃哥儿一起好好孝顺您老人家,什么都听您的。” 姜牙婆高高在上,她俯视着摇尾乞怜的丫头们,心底有种掌控生死的快感。 三妮见姜牙婆不作声,以为她真动了心思,猛的冲到红杏跟前,下死手朝她脸上扇,疾言厉色道: “作死的贱蹄子,哪有你说话的份儿,我们都是伺候芃哥儿的老人,你算个什么东西。” 她下手极重,扇耳光的声音让人听着脸疼,红杏猝不及防落了下风,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巧荷想要上前拉架,夏里忙伸手将她拽住,声音沉静道:“你别过去了,她们打红了眼,伤到你不值当。” 巧荷胆小如鼠,方才不过是头脑发热,夏里这么一提醒,她也就不敢过去了。 原本还稳坐钓鱼台的姜牙婆,着急的拍着大腿道:“哎哟,莫把脸打坏了,破相了哪个主家还要,都给老娘停手。” 三妮和红杏打得不可开交,哪还能听得进去话。 夏里拉着巧荷离远些,转头却见丑姑脸上闪过一抹窃喜,很快便被她用帕子将神色掩住,还装模作样的喊道:“别打了,这般闹腾像什么样儿。” 姜牙婆劝阻不了二人,见红杏半边脸颊红肿起来,面上越发焦急,李老拐虎着脸二话不说,上前便薅住三妮头发往后拽,一脚将红杏踹飞老远,随手抄起一根木棍,凶神恶煞道: “哪个贱蹄子敢与我找事儿,老子早早送她进暗娼馆子去……” 他这话脱口而出,两丫头这才消停了下来,姜牙婆见她们脸上都有伤痕,心疼的不得了,青楼楚馆的鸨母们最会讨价还价,脸破点皮要损失不少银钱。 她哪还有心情继续逗弄,冷沉着一张脸道: “除了丑姑,其余都给我回屋重新梳洗打扮,红杏跟我去上药,消不了肿,卖不出去,仔细我揭了你的皮。” 姜牙婆的话让丫头们又回到了被发卖的恐惧当中,唯有丑姑眼里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她乖巧道:“婆婆,我这就去伺候芃哥儿。” 姜牙婆眼眸中闪过一丝危险的精光,她审视的看了丑姑一眼,就在丑姑快绷不住时,才大发慈悲的挥挥手让她离开。 夏里看着丑姑离开的背影眸光深沉,暗暗提醒自己,日后行事要更加周全。 三人回了倒座房,巧荷忍不住低低哭出声来,三妮也眼眶湿润,唯独夏里最为淡定,她拿出昨晚丑姑给的鸡子,小心翼翼的剥壳往嘴里塞。 三妮擦了擦眼角的泪,满脸诧异道:“你这鸡子哪来的?” 夏里没什么好隐瞒的,她将鸡子咽下肚,方才解释道: “这是丑姑姐姐昨儿送我的,待会儿不知会被卖到哪里去,我先填饱肚子就不害怕了。” 这话让两人止住的泪水,又夺眶而出,三妮恨恨道: “她脑子倒是好使,留在芃哥儿身边,熬个几年总能出头,比咱们不知要被卖到何处强百倍。” 巧荷抽抽搭搭的问道:“你们可知是哪家来买人?与婆婆打交道的都是高门大户吗?” 恰巧红杏上完药回来,闻言冷笑道:“若是高门大户采买,合该带着咱们上门任人挑选,那儿的管事可不会屈尊上这来买丫头。” 红杏说的是事实,只是她们不愿承认而已,她脸上了药看起来不那么吓人了,说完话便开始翻找衣裳,特意挑了件鲜亮的换上,而后精心拾掇着自己,一副认了命的模样。 三妮张了张嘴,却不知该怎么说,巧荷面如死灰,眼里一点光彩也无,夏里只觉胸口沉闷的透不过来气,她不自觉抓了抓手臂,强忍住挠脸的冲动。 到了日头偏西的时候,姜牙婆使人来唤她们到前院去。 夏里缩着脑袋跟在最后面,刚到前院就见姜大娘满脸堆笑的正和几个妇人说话,那些妇人看着都有些年岁了,穿着很是体面。 姜牙婆一脸褶子的笑道:“我这几个丫头可人疼的很,买的时候千挑万选,带回家都是作女儿养的,若不是手头拮据,我是万舍不得卖的。” 说罢,回头警告似的瞪了几人一眼,低声喝道:“你们还不快上前让妈妈嬷嬷们瞧瞧。” 巧荷心里害怕,便想往人后面躲,夏里被她踩了脚后跟,两人差点摔倒。 红杏大大方方站到前头,她小脸虽有些瑕疵,却能看出是个美人坯子,三妮则战战兢兢的站在她身侧。 夏里刚站定,只觉一股香风扑面而来,一位穿着泥金撒花褙子的妇人走至跟前。 她用指尖挑起红杏的脸,端详片刻,用帕子捂着嘴娇笑道: “小模样长的倒是不错,就是皮子忒粗糙了点,买回去还得调理两年,姜牙婆若是要价太高我可就不合算了。” 另一个穿着紫绡翠纹裙的妇人附和道:“可不是,瞧这手指粗的,还没我们楼里奉茶的丫头白嫩。” 姜牙婆赶忙陪笑道:“话不是这么说的,我家丫头模样出众,这脸蛋可没几个人能比得上,你瞧瞧,三妮长得也极标志,一般人我可舍不得卖。” 话落,她便将三妮拉了出来,三妮面色惨白,低着头不敢动弹,姜牙婆又伸手指着夏里和巧荷推销道:“这两个也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大妹子不妨多看看……” 夏里原本低垂着眼眸,闻言微微抬脸,让她那长满疙瘩的脸显露了出来,穿泥金撒花褙子的妇人看个正着,她吓了一跳,捂着口鼻嫌弃道:“姜牙婆,你家丫头该不会得了脏病吧,脸怎么这般骇人。” 夏里一直低头缩着脖子,额头被厚厚的留海遮住,姜牙婆根本不知她脸长疙瘩,知晓她故意耍花招,恶狠狠瞪了夏里一眼,赶忙解释道: “晨起她脸还好好的,定是吃了不洁之物,不过是个添头,大妹子瞧不上再看看巧荷。” 巧荷被吓得眼泪鼻涕糊一脸,穿紫绡翠纹裙的妇人满脸嫌弃道:“真正是上不得台面,要我说也就前面这两个丫头稍稍能看。” 穿泥金撒花褙子的章鸨母微微颔首,她眼神游移片刻后道:“姜牙婆,这两个我要了,你开个价吧。” 姜牙婆原就不打算全卖出去,能要两个也不错,她眸中闪烁着精光,腆着脸道: “这两个丫头得三十两银,我家养了好些时日,吃的穿的都是我掏钱,总不能亏本卖不是。” 章鸨母可不是善茬,岂会当冤大头,她嗤笑道: “这两个丫头现在可没什么看头,少不得要调教几年,姜牙婆要价忒高,我可买不起。” 第3章 谢阿嬷 章鸨母扭着腰肢作势要走,姜牙婆好不容易才找着买家,自是想促成这笔买卖的。 她不敢强犟,勉强笑道:“章妹子,咱们有话好好说,我这两丫头是一等一的好,你若诚心想要,咱们不妨再讲讲价。” 章鸨母眼睛毒辣,红杏盘正条顺将来是当花魁的好苗子,她本意也不想错过,顺势与姜牙婆讨价还价起来。 夏里听在耳里只觉异常讽刺,这世道真正是人若草芥。 她微微侧头见方才与章鸨母站在一处的年长些的妇人,正慢条斯理的吃着茶。 她虽穿着不起眼的月灰色夏衫,但举手投足间姿态优雅,很是规矩大气,与鸨母身上的风尘气大相径庭,倒好似电视上深宅内院的管事嬷嬷。 夏里心思转念而起,与其被姜牙婆随手卖到下九流的脏地方去,倒不如她自己搏个前程。 另一边,姜牙婆与章鸨母也谈定了价格,两人各退一步,最后以二十五两银的价格成交。 姜牙婆只觉自己吃大亏了,心疼的直抽抽,章鸨母可不管她怎么想,她拿着卖身契,带着红杏和三妮,摆腰扭胯的离开了。 姜牙婆此时才想起谢嬷嬷来,她进过几家深宅内院,对谢嬷嬷没甚印象,只当她是小官吏家的管事嬷嬷,走到她跟前客客气气道:“真是对不住嬷嬷,前面那位是昨晚邀约来的,怠慢您了。” 谢嬷嬷搁下茶盏,不紧不慢道: “原以为姜牙婆这里有好丫头可选,没想到已不如当年,我们府里老太太还想挑选几个身家清白,干净机灵的丫头在身边伺候,你这就剩这两个丫头了?” 姜牙婆铁了心不再卖了,她伏低做小道: “嬷嬷见谅,我家捉襟见肘,养不起那么多丫头,这两个是不成气候的,哪能坑害贵府老太太,您还是去别家挑吧。” 谢嬷嬷闻言面色如常,站起身作势要走,夏里咬咬牙,把心一横,她冲着谢嬷嬷福下身去。 “阿嬷且慢,我虽不如前面两位姐姐貌美,模样却也不差,这脸不过是吃了鸡子引发的痒疹,明儿就没事了,我自幼跟着祖母学刺绣,还识得几个字,愿意跟您回去伺候老太太。” 谢嬷嬷眼里闪过兴味,这年头读书识字的丫头可不多见,她礼行的不错又口齿伶俐,模样尚可,把这丫头买回去,倒也不亏。 谢嬷嬷有些意动,回头仔细端量起夏里来,夏里规规矩矩的福着身任由她看,姜牙婆恨的牙痒痒,果然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她换了一副嘴脸,高声喝骂道:“作死的贱蹄子,你识个屁的字,还不滚回后院做活去。” 夏里视她若无物,笑眯眯的拉着巧荷手,对着谢嬷嬷说道: “阿嬷,我这小姐妹老实本分,会许多灶上手艺,您不若将我俩一起买回去,便宜又划算。” 姜牙婆气的心肝疼,伸手就要撕打她,谢嬷嬷身边跟从的妇人,连忙挡住姜牙婆的路。 谢嬷嬷不疾不徐道:“这两个丫头我都要了,多少银钱只管开价,你有意见就去梁国公府上说。” 此话一出,姜牙婆面色大变,她哪还敢与谢嬷嬷继续纠缠,夏里也没料到这阿嬷来头这般大,巧荷更是被吓傻了,木木呆呆的傻站着不动。 谢嬷嬷付好银钱,捏着卖身契便领她俩出门,她是坐马车来的,领着两丫头上马车后,谢嬷嬷似笑非笑的看向夏里。 “小丫头,你多大了?叫什么?怎么到这儿来了?” 夏里可不敢在人老成精的嬷嬷跟前耍花招,她老老实实道:“回阿嬷的话,我叫方夏里,姜牙婆说我八岁了,从南边一路过来,我身子弱高热忘了好些事儿,怎么卖身的也不清楚缘由。” 谢嬷嬷坐直身子,满脸狐疑道:“你既失忆了,又怎会知道自己姓甚名谁?” 方夏里眨巴着清澈的眼眸,十分无辜道: “我就是知道啊,我还记得祖母教我做绣活,阿爹教我读书,只是不知为何我会卖身为奴……” 夏里眼中的疑惑不似作伪,谢嬷嬷意味不明道:“难不成你是被拐卖至此?真要如此,那该带你报官才是。” 方夏里眼眶泛红,声音哽咽道: “多谢阿嬷好意,我颠沛流离至此,从未碰到如阿嬷这般关心我的人,能进国公府已是天大的福气实不敢奢望太多,我的来历并不重要,日后好好当差回报阿嬷才最要紧!” 她小小年纪说话竟这般妥帖,乐寿堂的丫鬟们可不如她机敏,谢嬷嬷起了爱才之心,她目光亲和,语气平静道: “你这话倒也再理,人活一世难得糊涂,既已流落至此,再去追根究底毫无意义,倒是个有慧根的小丫头。” 方夏里悄悄松口气,露出副腼腆羞涩的表情来,无论谁家都不会愿意招惹麻烦回去。 夏里是冒牌货,真找到原身亲人,她还不知该如何应对呢。 谢嬷嬷又将目光转移到巧荷身上,询问她的底细,巧荷不善言辞,回答的磕磕绊绊,让谢嬷嬷有些失望。 如夏里这般机灵讨巧的丫头少之又少,她出来一趟能捡到宝已是运气极佳,巧荷虽不出众却老实本分,又会灶上手艺,买回府里倒也不亏。 马车行了一段路,谢嬷嬷抬手掀帘子往外瞧,看清楚行至何处后,方转头朝两人淡声道: “梁国公府不是寒门小户,府里规矩森严,当差绝不可行差踏错半步,你们两个是我亲自采买回来的,万不可丢了我的脸面。” 夏里和巧荷立刻恭敬应诺,姜牙婆那样的人都敢随意打杀了她们,更别提国公府这样的庞然大物了,夏里不会愚蠢的蹦跶到主子面前要求人人平等。 马车行驶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停下,期间夏里规规矩矩的坐着,不敢四处张望,直至谢嬷嬷率先动身下马车方才紧随其后。 梁国公府乃是累世公卿,朱红色的大门见证着主人家的尊贵,夏里仰望着庄严肃穆的外观,强烈的感受着它的荣耀与威严,这便是封建阶级顶层带来的压迫感。 巧荷也被这恢宏气派的府邸给震慑住了,谢嬷嬷回头见她俩面露惶恐,边往角门走边安抚道: “府中主子体恤下人,只要你们用心伺候不动歪念,日子会比外边普通百姓过得还要好。” 这话夏里相信,跟在权力核心圈层人的身边,眼界自会不一般,他们手指头缝隙里随便漏点东西,都足够平民百姓嚼用许久了。 夏里低垂着脑袋目不斜视往前走,低声细语道:“阿嬷放心,我们定会好好当差。” 巧荷也赶忙跟着表态,“我也一样,绝不给嬷嬷惹事。” 谢嬷嬷本是府里老太太的陪房,伺候在老太太身边几十年,什么样的牛鬼蛇神没见过,两丫头青涩稚嫩,与府里盘根错节的家生子没有牵扯,她用起来不必顾忌太多。 谢嬷嬷带着两丫头往乐寿堂而去,路上不断有人同她打招呼,可见她在府里很得脸面,这对夏里来说是件好事,是谢嬷嬷带她们入府的,她俩天然就与她亲近。 谢嬷嬷刚踏入乐寿堂院内,就见一穿着姜红色半臂儒衫的姑娘迎了上来,她先福下身,而后才略带忧愁道: “阿嬷,老太太朝食只吃了半个虾鱼包儿,到这会儿都没胃口,这可怎么办啊?” 谢嬷嬷眉头微蹙,淡声道:“你先去老太太身边守着,我去灶房让卢娘子做些卷鱼面,再备些紫苏饮送去,天热心烦,胃口不佳也是有的。” 白芍面色稍缓,她声音温软道:“阿嬷回来我这心里便踏实了……” 她微微侧头,瞧见谢嬷嬷身后站着的夏里和巧荷,惊喜道:“好标志的小丫头,这是阿嬷从外边采买回来的吗?” 夏里脸上的疹子已退的七七八八,显露出的模样并不比巧荷差,谢嬷嬷微微颔首,语气轻快道: “也是凑巧碰上了,都是不错的好苗子,先好好学规矩,你有空教导一二。” 说罢,她又朝两人介绍道:“这是咱们院里的大丫鬟白芍,你们快来见礼。” 夏里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来人,白芍容貌清丽脱俗,衣裳料子比芃哥儿的穿的还要讲究,可见这大丫鬟是如何的养尊处优。 二人恭恭敬敬福下身去,白芍忙将她俩扶起来,嗓音清甜道:“咱们老太太最喜欢花骨朵儿般的小姑娘,你俩用心当差,老太太必不会亏待你们,可都会什么手艺?” 夏里轻轻碰碰巧荷手臂,示意她先说,大抵是瞧白芍亲切和善,巧荷没那么紧张了,她憨厚道: “回姐姐话,我会灶上手艺,夏里会刺绣识字,她手灵巧的很。” 白芍闻言笑容满面,朝谢嬷嬷恭维道: “还是阿嬷慧眼识珠,随便出去一趟,就带回两个这么能干的妹妹,真真是送到老太太心坎里去了。” 谢嬷嬷很是淡定,她抚了抚鬓角,语调平缓道: “她们还不得用,不打磨几年岂能送到老太太跟前服侍,是不是真能干,还有待考证。” 这话一出,巧荷先缩了脖子,夏里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白芍真心实意道:“阿嬷说的有道理,伺候好老太太是咱们的福气,妹妹们切勿好高骛远。” 夏里垂眸应声道:“多谢阿嬷和姐姐教诲,我们定会踏实勤勉的当差。” 谢嬷嬷目露欣慰,她挺直脊背,同白芍淡声道: “我带她们先去灶房。” 白芍轻轻点头,目送谢嬷嬷三人走远,方才转身入内室。 第4章 三等丫鬟 谢嬷嬷带着两丫头穿过回廊,夏里抬眸便见李子树繁花似锦,绿叶如翠的静立在庭院中。 似是察觉到夏里的目光,谢嬷嬷慢悠悠道:“这树乃是国公爷幼时亲手所种,老太太仁慈,果子也会赏些给下人,你若是馋了过段时日可来采摘。” 夏里有些羞懒道:“阿嬷误会了,我就是觉得这茂密的树冠如同绿色的伞盖,瞧着有股子蓬勃的生命力,煞是喜人。” 谢嬷嬷回望李子树的眼神有些让人捉摸不透,她语气寡淡道:“你既喜欢,不当差时可过来玩耍,我还得提醒你俩一句,在主子跟前伺候,别你啊我啊的没个规矩,奴婢就是奴婢,万不可忘了规矩。” 这话敲打的夏里心头一颤,她骨子里再怎么不愿承认自己低人一等,可现实却不断打压着她。 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道:“奴婢……谨记教诲。” 巧荷还未从好看的李子树上回过神来,本能的跟着夏里一道说,“奴婢也谨记教诲。” 谢嬷嬷见夏里规规矩矩的低着头,方才继续说道: “待会儿巧荷去小厨房当差,先跟着卢娘子做个烧火丫头,往后慢慢来。” 巧荷没有任何怨言,欢欢喜喜的答应下来,反正到哪都是干活,相较与姜牙婆那边,国公府最起码不会将她们随意发卖,到深宅大院当差总归是件体面事。 说话间,三人已到小厨房,那卢娘子穿着抹胸搭配短衫,下身着百迭裙,头戴头巾,正斜倚在门边,磕着瓜子儿指挥粗使婆子拔鸡毛。 “那翅根上的毛你得清理干净,若是让主子吃了满嘴毛,仔细你的皮……” 她这话刚说完,转头便见谢嬷嬷站那儿,立马扔掉手里的瓜子迎了上去,笑容谄媚道: “嬷嬷怎么亲自过来了,可是老太太有何吩咐?您打发丫头过来跑腿便是,瞧这天热的,何苦亲自来哉?” 谢嬷嬷并不拿乔,冲她说道:“我过来是为两桩事,你这里不是缺个烧火丫头么,我给你送来了,这是巧荷,日后就留在小厨房任你使唤。” 卢娘子闻言,微眯着眼打量起巧荷,略带嫌弃道: “这是个未留头的毛丫头,能顶什么用?嬷嬷怎不给我找个大丫头来?” 谢嬷嬷似笑非笑道:“毛丫头又不是不会烧火,你哪能恁多意见,你若不用,自有旁人要。” 卢娘子哪敢惹谢嬷嬷不快,她忙笑道: “瞧嬷嬷说的,我这里正缺人哪能不用,两个毛丫头都给我?” 她瞧夏里眼神灵动,似是比巧荷更会来事儿,谢嬷嬷淡漠道: “夏里你就别想了,院里三等丫鬟的空缺她来补上,白芍和石蜜年岁渐长,下面小丫头若不及时补上,日后青黄不接怎么得了。” 卢娘子听她这么说,看向夏里的眼神顿时不善起来,她掀了掀眼皮。 “这夏里是哪家丫头?我怎么没在下人院里见过?” 谢嬷嬷挑了挑眉,“这两丫头都是我从外面采买回来的,家生子里我没见着出挑的,夏里识字又会做针线活,再养几年,正好得用。” 卢娘子表情十分夸张,凑近同她低语道:“嬷嬷怎敢用不知根底的外面人,若她是个包藏祸心的,带回府岂不是要出大乱。” 谢嬷嬷表情微敛,低声斥责道:“去外边采买丫头乃是老太太吩咐的,大太太掌家理事实在操劳,老太太不想惹她烦忧,这才如此行事,就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她能藏什么锅心?” 卢娘子虽不服气,却不敢与她争辩,谢嬷嬷是老太太心腹,连府里主子都得敬让三分,她不敢与其硬碰硬。 卢娘子腆着脸笑道:“原是老太太体谅大太太呢,是我多嘴了,该打。” 她装模作样在自己脸颊拍打两下,谢嬷嬷眼里闪过讥讽,淡声道:“老太太胃口不佳,你做个卷面鱼再备上紫苏饮,一会儿我来拿。” 卢娘子忙躬身应喏,谢嬷嬷说罢,转身对巧荷叮嘱道: “你跟着卢娘子用心当差,万不可生事端,若叫我知道你不守府里规矩,必叫人牙子再将你卖出去。” 巧荷知道谢嬷嬷吓唬她,她也不怵,跪下恭恭敬敬磕头。 “奴婢谨遵嬷嬷教诲!” 巧荷有了着落,谢嬷嬷这才带夏里走,两人走后,卢娘子趾高气扬的指着巧荷道:“你还傻站着做甚,还不快过来打水揉面。” 巧荷有些错愕,声音怯懦道:“阿嬷让我来做烧火丫头……” 卢娘子双手抱胸,嗤笑道:“烧火丫头怎么了?这小厨房老娘说了算,让你做什么活计你就得去做,不过是个粗使丫头,哪来那么矫情。” 巧荷被骂的不敢吱声,白着脸撸袖子进灶房干活,卢娘子眼神紧随在她身后,满是嫌恶的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夏里瞧出卢娘子不好相与,离开小厨房有些不放心的回头张望,谢嬷嬷余光瞥见她的动作,声音沉静道: “各人有个人的造化,你有余力,倒不如多替自己操心。” 夏里闻言微愣,她没有圣母心,只是同巧荷相处一段时日,有几分情意罢了,她垂目道:“阿嬷教训的是。” 谢嬷嬷偏头看了她一眼,“我知你有几分小聪明,但这聪明得用对地方,你若敢在乐寿堂兴风作浪,我必不会轻饶。” 夏里满脸无辜,她温言细语道:“阿嬷多虑了,奴婢向来安分守己,在姜牙婆跟前那般做不过是为了自保。” 谢嬷嬷不置可否,领着夏里继续往前走,直到见到吴婆子,方才停下脚步。 吴婆子瞧见她,迈着轻慢的步子,身体略显佝偻的迎了上去,她先好奇打量了夏里一眼,而后才乐呵呵道:“老姊妹,您这是打哪儿来啊?” 吴婆子头发花白,看着比谢嬷嬷年长些,谢嬷嬷寡淡的脸上露出淡笑,她熟稔道: “我这不是来给老姐姐送人来了么,这是新采买回来的丫头,你教教她规矩,给她分派活计,好好打磨打磨。” 吴婆子唇边勾起一抹戏谑的笑,“你放着那么多家生子不用,这个定是有过人之处,你放心好了,我会好好调教她的。” 谢嬷嬷微微颔首,她并未看夏里,淡声道:“那我去伺候老太太了,你看着安排便是。” 谢嬷嬷腰背挺直,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了,夏里看着她的背影,竟有些迷茫。 吴婆子表情微敛,自上而下的打量夏里,她眼神浑浊,略带嫌弃道:“你这是打哪来的,身上忒埋汰了,不会还有虱子吧,赶紧随我去洗刷干净。” 夏里并未因她这话羞恼,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裳,瞧着破烂寒酸确实与府里格格不入,抬袖闻了闻味道,抿唇微笑道: “婆婆放心,我衣裳破烂洗的却勤并不脏,身上也没有虱子。” 吴婆子可不信她这话,虎着脸道: “咱们这里是国公府,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能来得的地方,就算是下人也不能丢了府里脸面,你这小身板瘦的跟皮包骨似的,也不知可有能穿的衣裳。” 夏里忙乖巧道:“衣裳大了不妨事,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穿穿就合身了。” 吴婆子闻言点点头,她先领着夏里进下人房带她去看丫鬟们睡的大通铺。 虽是七八个丫头住一间屋,却比姜牙婆那儿宽敞,吴婆子指了指靠墙的位置,中气十足道: “你就住那边,也别嫌挤得慌,都是这么过来的,咱们老太太最是稀罕长相齐整的丫头,你回头将皮子养的白嫩些,说不得还能入老太太眼呢。” 夏里年岁尚小,若是能爬到老太太大丫鬟的位置上,既不打眼又能攒下赎身银,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甭管这国公府多富贵显赫,都与她无关,她的目标是脱了奴籍过自在日子。 夏里芯子是三十多出头的成年人,从小跟着祖母学苏绣。 为了拍摄短视频,还去学习各种非遗手工艺,她在互联网厮杀多年,深谙生存之道,这实力足以在国公府站稳脚跟。 夏里进退有度道:“婆婆别说笑了,府里姐姐们才貌双全,我同她们比差的远着呢。” 吴婆子施施然笑道:“行了,你也甭说客套话了,赶紧去把身上洗干净。” 夏里并未拒绝,她也确实好久没痛快洗澡了。 吴婆子吩咐两个力气大的仆妇帮着打热水,待夏里脱得溜光水滑时,她亲自上手搓洗。 夏里再怎么厉害,也没经历过这阵仗,她惊慌失措喊道: “好婆婆,您就让我自个洗吧,我保准洗的干干净净。” 吴婆子不容拒绝的使劲搓她的细胳膊,喘着粗气道: “你不想挨打就闭上嘴巴,瞧这身上的泥,没怎么用力就卷成条了,果然外头来的都不干净。” 夏里听的面红耳赤,姜牙婆那儿用水麻烦,并不允许她每日洗澡,能维持基本的体面已是极限。 吴婆子动作越发粗鲁,她指腹有层厚厚的老茧,刮在夏里细嫩的肌肤上着实难受,夏里吃痛的叫出声来。 第5章 人心险恶 吴婆子毫无怜悯的在她后背重重拍打一下,眼神不耐道: “叫什么叫,不搓洗干净,味儿大熏到主子你担待的起吗?” 夏里连日以来受到委屈在这刻爆发了,她眼睛发涩,死死咬住下唇极力忍耐。 即便她再有本事,此刻也不过是这府里最低等的丫鬟,身板瘦弱没有力气,无法与吴婆子抗衡。 见夏里低着脑袋默不作声,吴婆子薄唇轻勾,猝不及防抬手将她按进水里,眼里满是恶意,咧着嘴笑道: “这头发油腻腻粘成一团,看着肮脏不堪,说没虱子谁信啊?” 夏里口鼻呛水,胸腔憋闷,她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待吴婆子折腾够了,这才心里畅快的往手上倒皂角,而后重重揉搓在她头上,用指甲使劲抓着发根。 夏里只觉头皮发疼,心中怒气不断上涌,她强忍住疼痛,一声不吭任由吴婆子搓洗,待身上洗净,吴婆子也折腾不动了,这才消停。 夏里劫后余生,抬腿爬出浴桶时皮肤通红好似煮熟的螃蟹,整个人摇摇欲坠,低头却瞧见脚边有根木棍,她危险的眯着眼看向木桶底部。 吴婆子正背对着她拿布巾擦手,自顾自絮叨道: “谢嬷嬷让我教导你规矩,那便是义不容辞的事儿,你从外边买来,府里没个亲人照应,以后每月五百文的月例,交我两百文与你收着,你小孩儿家家,身上银钱多了不安生。” 夏里瞳孔微缩,眸底有道凌厉的寒光闪过,她穿上不大合身的衣裳,怯懦道:“这事儿恐怕不成,谢阿嬷已与我说妥,日后我的月例交由她保管。” 吴婆子有些错愕,转过身看向她,一脸狐疑道: “谢兰要拿你月例?她平日里可是清高的很,如今倒要和我们同流合污了,你莫不是诓我吧?” 夏里缩着脖子道:“阿嬷年岁渐长,她想身边有个贴心丫头伺候……” 吴婆子一屁股坐在浴桶旁的小杌子上,嗤笑道: “谢兰一辈子不嫁,自诩对老太太忠心不二,如今临老孤家寡人一个,倒是知道替自己打算了,她既这么说,老婆子我也就不争了,你这丫头能被谢兰看中,倒是有几分造化。” 夏里将衣袖卷起,面无表情道:“阿嬷将我买回府,已是天大的恩情,我日后定会好好孝顺她老人家。” 吴婆子觉得好生无趣,不咸不淡道:“你倒会讨巧卖乖,自个儿把洗澡水倒出去吧,想来也用不着仆妇们帮忙了。” 夏里低垂着眼,可怜兮兮央求道:“这水太多了,婆婆还是喊人来帮忙吧。” 吴婆子嘿嘿一笑,翘着二郎腿好不得意。 “说白了你就是谢兰的人,有能耐就让她喊人帮忙,这事儿就不该找我。” 夏里无奈道:“阿嬷伺候老太太哪里有空,还是我自己来吧。” 她装模作样去拿葫芦瓢,吴婆子看都不看,直接从怀里掏出帕子擦脸。 夏里趁其不备,摸起地上木棍,在浴桶底部找准支点,快准狠的用力撬起,笨重的木桶顷刻间倒向吴婆子,正好压在她腿上让她无法动弹。 她趴在地上,声嘶力竭的喊道:“作死的小娘皮,你眼瞎了敢往我身上使坏,还不快把木桶移开,哎哟~痛煞我也……” 夏里迅速丢掉木棍,好似吓傻了般站在原地,结结巴巴道: “婆婆,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我这就来帮你……” 她一脸焦急,动作却慢吞吞的挪到吴婆子跟前,看似弯腰搬木桶,实则身体狠狠压在木桶上,只有表情在用力。 “哎呀~这木桶也忒重了,我这细胳膊根本搬不动。” 吴婆子腿被压的生疼,她脸色惨白,哆嗦着嘴唇道:“你赶紧去找方才抬水的仆妇来,让她们俩来搬……” 夏里身体依旧压在木桶上,她眨巴着眼睛道:“我去喊人,婆婆事后会责怪我吗?我真不是故意的……” 形势比人强,吴婆子哪还有先前的嚣张气焰,她满是皱纹的老脸堆起难看的笑,服软道:“不会的,婆婆不怪你,你不过是想倒水,这只是意外。” 夏里出了心中那口恶气见好就收,她直起身,似笑非笑道:“婆婆说话算话,可不能言而无信,我这就帮你喊人。” 看着夏里出去,吴婆子心里生出几分希望,她没想到夏里这般心狠手辣,怎么看怎么邪乎。 吴婆子吃过一次亏,就算想报复,也不敢贸然行动了。 夏里披散着湿发走在日头下,想到吴婆子的狼狈心里畅快许多,她头皮和腰部隐隐作痛,大概是被搓破皮了。 原先抬水的仆妇们正在卖力劈柴,她们表情麻木,像是感觉不到暑气,夏里走近后装成受惊过度的样子,满脸焦急道: “婶子们快去帮帮婆婆吧,屋里木桶翻倒婆婆腿被砸伤了,这会儿正压在地上起不来呢。” 仆妇们同吴婆子有些交情,怕她有个好歹,来不及细问便往屋里跑,夏里侧头看她们走远这才收敛表情,晃悠着朝先前那屋去。 屋内依旧没有人在,夏里关上门,盘腿坐在大通铺上掀起衣裳检查。 果不其然,腰侧掉了块皮,伤口微微渗血,夏里眉头紧蹙,待会儿干活出汗,只怕会更疼。 她抬头察看,发现窗棂旁有张破旧的案几,上面摆放着杂物,还有个小瓷瓶,看着像是药膏,夏里不知功效并不敢乱用。 低头看着腰侧的伤口,略有些为难,她微微扭动腰身,发现腰后处,竟有块拇指大小的月牙型胎记,这胎记就跟纹身似的,瞧着还挺好看。 夏里摸了摸小月牙,并无粗糙感,她放下心来不管了,起身将吴婆子给的换洗衣裳叠好,打开壁橱放进空的那格,正欲拿案几上的药,门突然被人敲响。 “是哪个丫头在里头?我是石蜜,快来开开门。” 夏里眼眸微闪,她虽才进府,却未曾漏听有用信息,这石蜜乃是老太太身边最得用的大丫鬟,也不知她过来所谓何事。 夏里抬高声音道:“姐姐稍等,我这就来开门。” 说话间,夏里揉揉眼睛,酝酿一下情绪,方才打开门。 石蜜脸似玉盘,皮肤细腻,她笑盈盈的站在门口,瞧见夏里和善道:“你是嬷嬷今儿带回来的夏里吧,看着可真乖巧。” 夏里腼腆笑了,朝她福身下去道:“石蜜姐姐好,我是夏里。” 石蜜忙将她扶起,眉眼带笑的打量着她。 “你身上这衣裳略大了些,要不我替你收收腰身?” 夏里眨了眨眼睛,略有些意外,她到这地界后,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善意,她轻声道: “多谢姐姐关心,我自己会做针线活,晚些时候再弄,不知您过来有何吩咐。” 石蜜没想到她小小年纪这般懂事,拉着她手道: “我原是过来找丫头给院里花花草草浇水的,既然她们不在那便算了。” 夏里时刻谨记自己当下的身份,她乖巧道:“其他姐姐不在,我去便是,只我初次当差,若做不好,姐姐莫怪罪。” 石蜜喜欢勤快又懂事的丫头,她笑眯眯道:“给花草浇水不难,你定能做好,我瞧你头发干了,要不先帮你梳个发髻?” 夏里受宠若惊的点头答应,石蜜转身轻车熟路的从案几上找到篦子,示意夏里坐下,而后帮她梳头,可篦子刚触碰到头皮,夏里便吃痛的叫了一声。 石蜜被唬了一跳,忙停了手里动作,着急道:“这是怎么了?我并未用力啊。” 夏里疼的落下眼泪,声音哽咽道:“不碍事,许是方才吴婆婆替我洗头时,不甚抓破头皮了。” 石蜜忙凑近去看,果真瞧见头皮上有斑斑血迹,她满脸不悦道:“这石婆子忒狠心,你才多大点儿的人,下手也没个轻重,身上可还有其他伤口?” 夏里顺势掀起衣摆露出腰侧伤口,石蜜看的眼眶泛红,她平日里最是怜惜底下小丫头,这府里上下捧高踩低,她心有余而力不足。 石蜜压下对吴婆子的厌恶,冷声道:“日后她再欺你,你往我那儿跑,我倒要看看,老太太跟前她还敢不敢放肆。” 夏里有些讶然,这石蜜能当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又在深宅大院摸爬滚打多年,还能这般良善,真是个不错的姑娘。 她莞尔一笑,轻声细语道:“多谢姐姐维护,想来婆婆也不是故意的,您快替我梳发髻,府里的花儿草儿娇贵,得快些去浇水,不然晒死恐要受责罚。” 石蜜嗔怪道:“老太太菩萨心肠,哪会随意责罚下人,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我先替你抹些药。” 夏里见她从袖笼里掏出小瓷瓶,也不好拒绝,只得由着她来,她纤细的指尖沾染些许药膏,动作轻柔的涂抹在夏里身上。 石蜜小心翼翼,生怕弄疼她,待她身上涂抹完,又示意夏里低头,夏里翁声翁气道:“姐姐,头皮就算了吧,连着发根涂了也浪费。” 石蜜手上动作不停,她慢条斯理道: “怎会浪费呢,涂了头皮才好的快,这药老太太赏的,是外边儿买不着的好东西。” 夏里抿唇微笑,不好再拒绝,待石蜜帮她涂抹完药,又贴心的替她梳好发髻,然后才领着她去干活。 夏里手灵巧干活也利索,压根不用人提点,虽说阳光炙热,可她做事毫不含糊,石蜜在旁瞧了半天对她越发喜爱了。 夏里的行事风格就是如此,她要么不做,做就要做到最好,入国公府是她自己的选择,从最低等的丫鬟做起,就要做好吃苦受累的准备,在现代给人当牛马,到了古代又怎会做不好下人。 石蜜回来时,谢嬷嬷和白芍正伺候老太太用膳,甫一入内室便能感受到冰盆带来的清凉,老太太满头白发穿着暗红色长袍,正坐在矮桌前。 石蜜先朝老太太福了福身,老太太瞧见她回来,示意丫头们撤膳,而后眼神慈祥而深邃的望着她道:“怎的去了这么久,可瞧见谢嬷嬷领回来的丫头了?” 石蜜在老太太跟前伺候多年,自不会拘谨,她温柔道: “奴婢过去时,那丫头恰好在下人屋,可怜见的身上破了好几块皮,伤口都渗出血了,说是吴婆子帮她搓澡弄的。” 这话一出,屋内静了一瞬,石蜜不会对老太太有任何隐瞒,老太太脸上皱纹深深,看向谢嬷嬷道:“不是你亲自将人送过去的么,她怎的还敢磋磨?” 谢嬷嬷下意识觉得夏里也有问题,面上恭敬道: “那两丫头在牙婆手里过得很是艰难,进府时穿的衣裳寒酸,想来吴婆子怕她脏了咱们乐寿堂的地儿,可能搓洗的时候用力了些。” 这屋里都是老太太的心腹,石蜜不用顾忌太多,她拧着眉头道:“嬷嬷就别替她找补了,若是身上的伤是意外所致,那丫头头皮上可还有指甲抓破的痕迹,这也太心狠手辣了些,若是传扬出去,我怕连带着老太太都得落人话柄。” 国公府的体面比天大,老太太慢慢转动着手里的佛珠,一脸的高深莫测,谢嬷嬷看了老太太一眼,语调平缓道: “吴婆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年纪大了,脑袋糊涂也是有的,夏里知道分寸,必不会胡言乱语。” 石蜜到底不如谢嬷嬷懂老太太心思,她不满道:“这事儿,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好些小丫头都遭过秧,若是总这么轻轻揭过,以后惹出大祸怎么办?” 白芍拉拉石蜜衣摆,站出来打圆场道: “吴婆婆到底是老太太陪嫁,她儿女相继离世如今孤苦无依,年纪大想左了也是有的,老太太不妨敲打两句,她也是聪明人,必不会再犯。” 老太太面色如常道:“这事儿,我心里有数了,你先说说那丫头如何。” 石蜜知分寸,晓得过犹不及的道理,她笑了笑,扬声道: “旁的暂时瞧不出来,干活倒是认真仔细,性子也是一等一的好,还是嬷嬷会挑人。” 谢嬷嬷谦虚道:“这才哪到哪,她才刚入府,咱们还没把人摸透,先干粗活压压性子,来日方长。” 第6章 打打闹闹 乐寿堂不缺丫鬟,只是缺有能耐的大丫鬟。 老太太宁缺毋滥,近身伺候的除了谢嬷嬷,只有白芍和石蜜。 夏里虽是谢嬷嬷买回来的,却并非重点栽培对象,其他人也都在考量范围内。 老太太瞧出谢嬷嬷似有顾虑,淡声道: “那丫头可是有什么不妥?” 此话一出,石蜜和白芍同时看向谢嬷嬷,想听听她如何应答。 谢嬷嬷陪着老太太历经风雨,如今国公爷地位稳固老太太高枕无忧,虽多了些许慈爱,可骨子里的精明不曾变,依旧敏感多疑。 谢嬷嬷面色从容,声音柔和道:“老太太多虑了,那夏里脑瓜子活泛,言行举止瞧着不错,可到底是外边买回来的,又没个老子娘牵扯,咱们多留心眼总不会错。” 老太太这才露出笑脸,对着石蜜和白芍道: “你们还是得多跟阿兰学,正是因为她谨慎小心,我身边才从未出过岔子。” 石蜜和白芍忙福下身道:“奴婢谨记教诲!” 老太太抬抬手,转头对谢嬷嬷道:“你打发丫头跑个腿,让吴婆子来我这里一趟。” 她们都是年轻时候压抑狠了的人,老了难免孤单寂寞,想给自己找个宣泄的渠道无可厚非,可手伸到眼皮子底下,她是万不能容忍的。 谢嬷嬷轻声应诺,她恭敬道:“奴婢待会就让人去喊,主子先去小憩片刻,省的到时候精神头不足。” 老太太作息规律,每日午间都要休息,这会儿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了,三人伺候着主子躺下,白芍、石蜜留在里间守着,谢嬷嬷出来唤个丫头跑腿儿。 老太太虽是厉害人,对待身边伺候的下人却极宽和,尤其是早年间立过功的。 吴婆子纵有万般不是,她只要不威胁到府里主子,大概率不会被重罚。 谢嬷嬷了解老太太,因而从不主动上眼药,跑腿的丫头顶着烈日去唤人,岂料跑了空,只有她独自一人回来。 谢嬷嬷听闻吴婆子腿被压断很是诧异,亲自去瞧瞧怎么回事。 内院的那些事儿,夏里无从得知,她给花草浇好水,又被年长的婆子指派活计了,一直忙到日落西山方才歇口气。 当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屋,刚走到门口便见散落一地的衣裳,夏里定睛一看,正是先前吴婆子拿给她的,衣裳虽没上过身,但确定是她的无疑。 屋内有道尖利的声音传出,“什么腌臜货都送来与我们同住,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我的东西也敢乱动,这次扔了还是轻的,再敢乱放,给她一把火烧了了事……” 夏里眼中氤氲起怒气,她明明没主动招惹任何人,可这些人偏偏不放过她,她捡起地上衣裳,面沉如水的走了进去,厉声喝道: “远远就听到狗在乱吠,这屋子难不成是你单独所有?你的东西能放得我的就放不得了?” 紫芙闻言微愣,显然是没料到夏里敢同她硬刚,不愿气势上被压一头,忙站起身道:“你懂不懂规矩?这里是国公府,不是乡野村落,岂容你来撒野。” 夏里将衣裳重新放回壁橱,似笑非笑道:“瞧你这话说的,不知情的还以为你是府里主子呢,同住一屋,你又比我高贵到哪去?” 紫芙气结,朝围观的丫头吼道:“你们干看着作甚,我被这新来的欺负了,你们也不知帮把手。” 蔓青作势拉住自家妹子,声音沉稳道:“都是一同当差的姐妹,和和气气说话多好,做什么斗得跟乌鸡眼似的。” 紫芙不服气道:“那空位置我早就说了要放衣裳,这事儿大家都知道的,凭什么她来就给占了。” 蔓青眉头微皱,少年老成般朝夏里道: “这事儿的确是你不占理,你连招呼都不打,默不作声就把衣裳放进壁橱,紫芙气极也是情有可原,你到底是新来的,低头认错赔个礼,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麦冬听了一耳朵只觉好笑,她声音清脆道: “蔓青姐,你这话说的好没道理,咱们这屋不管是床铺还是橱柜都是有定数的,明明是紫芙想要占……”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身旁的香薷给拉到了一边,蔓青警告似的看了麦冬一眼,而后又看向夏里。 夏里没在怕的,好歹屋里还有三观正的姑娘,她眼神轻蔑的扫了蔓青一眼,慢条斯理道:“感情大道理都由你们说了算,我若不赔礼,你待如何?” 紫芙撸袖子就要往前冲,蔓青一把将她拽住,脸色难看道: “你何必得罪我们姐妹俩呢,你不是家生子吧?我爹可是老太太铺子里的大掌柜,得罪我你担待不起。” 夏里怒极反笑,“你爹是大掌柜与我何干,难不成他还能管到我头上来?这里是乐寿堂,我是谢阿嬷带回来的人,是伺候老太太的,这里可轮不到大掌柜做主,你若看我不顺眼,可以搬出去住。” 她说完话,旁若无人的爬到大通铺上盘腿而坐,干了半天体力活,累的腰酸背痛,压根不想搭理她们。 蔓青虽是三等丫头,在府里却有几分脸面,她没想到夏里会不买账,对上她意味深长的目光,本能觉得不好惹。 紫芙更是气的跳脚,对着夏里尖声叫道:“你个不要脸的贱蹄子,我们不跟你同住,你马上滚出这屋,不然我让你好看。” 夏里纤眉一挑,唇角轻勾。 “我倒不知,这乐寿堂何时轮到三等丫鬟主事了,要不我去问问谢阿嬷,国公府规矩是怎么定的。” 蔓青反手就是一巴掌甩在紫芙脸上,狠狠瞪她一眼,而后才耷拉着面孔问道:“你同谢嬷嬷是何关系?” 夏里从衣兜掏出个果子咬了一口,不紧不慢道:“我是阿嬷带进来的,你说我俩什么关系?你们姐妹与我同去找阿嬷评理,这事儿怎么着都得有个说法。” 蔓青摸不准夏里来头,但闹到谢嬷嬷跟前,老太太势必会知道,介时不仅讨不着好,只怕她爹那边也没法交代。 蔓青可不想被紫芙连累,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般,迅速调整好表情,笑盈盈道: “咱们都是乐寿堂的丫鬟,为这点小事闹得不可开交不值当,紫芙没有坏心眼,不过是被家里宠坏了做事有些冲动,她有我看着必不会再犯,这事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好。” 她这番说辞,让麦冬惊掉了下巴,夏里余光瞥见麦冬的小表情,不禁有些想笑。 夏里并未立刻搭理她,慢悠悠吃完果子后,方才勉为其难道:“我并非得理不饶人,只是吴婆婆给我的那身衣裳被弄脏了,我连个换洗的也无,你们总得给我些补偿,否则我这心里过不去。” 紫芙憋屈道:“衣裳只是弄脏了,又不是剪破不能穿,我们凭什么要补偿你?” 夏里压根不搭理她,眼神清澈的望向蔓青,蔓青只觉有股无形的压力袭来,只想快点了结此事,她斟酌道:“我家里还有套八成新的旧衣裳,是我前年穿的,你这身量正合适,我取来送与你如何?” 这要搁以前,夏里看都不会看,但她现在身无分文,像样的衣裳一件都没有,家底还得慢慢积攒。 她慢条斯理擦着手,挑眉轻笑道: “既是姐姐一番心意,那我只好收下了,咱们不打不相识,以后相处的日子还长,我闺名叫方夏里,姐妹们唤我夏里即可。” 蔓青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她拉着紫芙手腕,冷声道:“那我们姐妹家去一趟,你们慢聊。” 紫芙被她拖拽着往前走,十分不情愿道:“姐,我们作甚要怕她,她不过是外面采买回来的丫头……” 说话声渐行渐远,直到完全听不见了,麦冬才激动上前道: “夏里你实在太厉害了,竟能让紫芙和蔓青吃瘪,我们平日里没少被这姐妹俩挤兑呢。” 夏里对麦冬印象不错,她拍拍身侧的位置,示意麦冬坐过来,麦冬毫无防备的就要过去,香薷忙拉着她道:“咱俩身上太脏,就先别上床铺了,坐在圆凳上说吧。” 香薷说话时低垂着眼眸,没有看夏里脸色,麦冬低头看身上衣裳,确实不大干净。 夏里神情自若道:“这姐妹俩平时很爱欺负人吗?” 麦冬微微皱眉,实话实话说道:“倒也算不得欺负人,就是她俩总爱占强,分派活计要做最轻省的,有好处就拿最大份的,姐妹俩一条心,有事儿一起上,外人很难讨到便宜。” 无论什么社会背景,都少不了恃强凌弱的勾当,有时候人类同自然界的动物,真没太大区别,不过是适者生存罢了。 香薷不着痕迹的打量夏里一眼,见她丝毫不将汪家姐妹俩放在心上,忍不住开口道:“你同谢嬷嬷,到底有何渊源?” 麦冬显然也很想知道答案,眨巴着大眼睛看向她,夏里挑眉轻笑道:“我是阿嬷亲自采买回来的,这点渊源够深吗?” 麦冬眼睛瞪的溜圆,香薷咽了咽口水,好心解释道: “汪掌柜乃是老太太心腹,手里握着十八家商行,老太太极为器重他,汪家姐妹俩有嚣张跋扈的本钱,一旦叫她们知晓谢嬷嬷与你没甚关系,只怕不会放过你。” 夏里心里有些厌烦,难怪老太太让谢阿嬷出来采买奴仆呢,可见这家生子用起来也没那般称心如意。 她语气沉静道:“多谢提醒,我也不是省油的灯,柿子要挑软的捏,我硬着呢。” 麦冬只觉夏里格外招人稀罕,她就乐意与这样的姑娘相处,笑容满面道: “你不用太担心,我爹是照看老太太京郊庄户的管事,在老太太跟前略有几分薄面,真出事我让他出面求情。” 夏里并不怀疑她话里的用意,只是碰到问题习惯自己去解决,并不想麻烦任何人也不喜别人麻烦她。 她笑眯眯道:“小孩间打打闹闹实属正常,还不至于惊动老太太。” 麦冬心思简单,听她如此说也就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了,热情道:“那日后你同我和香薷一起顽,咱们住一屋合该多亲近些才是。” 她说完话眼巴巴看着夏里,生怕她拒绝,夏里瞧她那讨喜的模样不忍拒绝,到底还是点头答应了,至于香薷眼底的不乐意,她只当没看到。 三等丫头白天虽干粗活,夜里却无甚大事,夏里和麦冬她们一起吃了晚食,便回屋歇着了。 蔓青说话算话,回家一趟,真将自己旧衣裳给带了过来,夏里拿的心安理得。 掌灯时分,夏里刚准备躺下歇息,便来了个略大些的丫鬟,说是谢嬷嬷寻她有事要谈。 汪家姐妹俩都在屋中,恰好佐证了她与谢嬷嬷关系匪浅这事。 夏里猜测谢嬷嬷唤她定与那吴婆子有关,她身上的伤可不是伪造的,即便闹到谢阿嬷跟前,她也理直气壮。 蔓青看着夏里离开的背影眼眸幽深,紫芙小声道: “姐,娘不是说谢嬷嬷既无远亲也无旧友么,这方夏里到底是什么来头?” 蔓青烦躁道:“我哪知道,先慢慢瞧着,纸包不住火,她迟早会露馅。” 香薷也有些意外,低声同麦冬道:“咱们日后同夏里来往还是多留个心眼的好,她先前定没有说实话。” 麦冬正吃着蜜饯,闻言满不在乎道:“谁还没点不可对人言的私隐呢,咱们同她不也没全盘托出么,你就是心思太重了。” 香薷被她这话噎住,索性不再多言。 夏里跟着丫鬟往谢嬷嬷屋子而去,到了门口丫鬟便转身离开,徒留夏里一人。 屋门半敞着,里头烛火摇曳,夏里跨过门槛,抬头便见谢嬷嬷坐在罗汉床上,瞧见她冷冷道:“将门关上。” 夏里睫毛微颤,听话的将门合上,她刚转过身来,谢嬷嬷便虎着脸道:“你好大胆子,竟敢对吴婆子下死手,是将我的话当耳旁风了吗?” 夏里脸上浮起委屈之色,她辩白道: “阿嬷明鉴,是吴婆婆吩咐我倒水的,我力气不够,发生意外在所难免,婆婆伤了腿我也很内疚,若说我故意为之,那可真是天大的冤枉。” 第7章 套近乎 谢嬷嬷皱着眉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那木桶比你小身板还重,你若不是刻意使坏,怎会偏巧压断她双腿?” 夏里面带微笑,不慌不忙道: “阿嬷也知木桶笨重,我就算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未必能把水倒干净,用木盆端水费时费力,地上恰巧有木棍,我用尽全力才把木桶撬起,哪顾得上吴婆婆的腿呢。” 谢嬷嬷微眯着眼睛,身体前倾,狐疑道:“你怎么知道用木棍能撬起重物?” 夏里挑眉轻笑道:“只要找到合适的支点,木棍又足够结实,无论多重的东西都能撬起,不记得是从哪本书上看到的了。” 谢嬷嬷猜测她出身不简单,可她既进了国公府,再怎么聪慧都得伏低做小。 谢嬷嬷声音淡漠道:“你可知吴婆子乃是老太太陪嫁,曾在老太太跟前立过功,她虽是粗使婆子,却极得老太太信重。” 夏里确实不知这些,她以为吴婆子不过是资历老,没想到还是老太太心腹,她眼珠一转,笑眯眯道: “吴婆子再怎么厉害,那也是昨日黄花,她哪有阿嬷重要,老太太离了您吃饭都不香了。” 谢嬷嬷哪听过这么明目张胆的恭维,丫头们也不敢同她这般套近乎,她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干巴巴道: “你少与我贫嘴,吴婆子不是你能招惹起的,待她腿痊愈,腾出手来收拾你,看你如何脱身。” 夏里满不在乎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到底年纪大了,腿恢复的慢,等她想起我来,说不得我已经站稳脚跟了。” 谢嬷嬷眉梢带怒,没好气道:“你当这国公府是你家么?你小小年纪凭何本事站稳脚跟?” 夏里神情微敛,她认真道:“阿嬷不必替我操心,我刺绣手艺不错,还会做些稀奇好看的小玩意儿,脑瓜子也不算太笨,怎么着都有条活路。” 谢嬷嬷压根不信她说的话,揉揉发涨的眉心,谢嬷嬷冷着脸道:“已经发生过的事多说无益,日后你莫再生事端,吴婆子跟前也夹紧尾巴做人,再不许打着我的名头生事,若是再有下次,我必不会轻饶。” 夏里直觉很准,谢嬷嬷看似难以接近实则面冷心热,不然当初也不会动恻隐之心带她回府。 夏里翘起嘴角,无比乖顺道:“阿嬷放心,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真惹出事端,我也不会连累阿嬷。” 谢嬷嬷面色淡漠道:“你我本就无甚关系,你的事连累不到我。” 这冷漠无情的话,夏里并不放在心上,她撅了撅嘴,委屈道:“阿嬷好狠的心,您带我脱离虎口那日,我便将您当成亲祖母看待,日后还想给您颐养天年,为您养老送终呢。” 谢嬷嬷心颤了一下,板起脸道:“你这张嘴哄死人不偿命,不过是看我有利用价值罢了,等我老了不中用了,你比谁跑的都快。” 夏里眼角眉梢荡开了笑意,慢条斯理道: “我才不会那么蠢呢,家有一老如有一宝,阿嬷久经世事,日后随便提点几句,都够我受用无穷了。” 看谢嬷嬷不为所动,夏里也不觉失望,她语气平静道: “日久见人心,待您觉得我有能力成为您的依仗后,再给我答复也不迟,反正我话放这儿了,无论何时都算数。” 谢嬷嬷有些绷不住了,强自镇定道:“时辰不早了,你赶紧回去歇着吧,日后用心当差。” 她恐怕自己都没注意到,她与夏里说话的语气柔和了许多,夏里懂得适可而止,老老实实行礼告退,临走前将门扉合上。 她从屋里出来,明显感觉更热了,方才进屋便注意到,阿嬷脚边还放着冰盆,可见老太太是真的倚重她。 夏夜月色如水,荷塘边微风轻轻吹过,带来一丝宁静的凉意,耳边除了虫鸣再无其他声响,夏里的心也跟着静了。 她对谢阿嬷方才所说的话都出自真心,阿嬷身上的气息与她祖母像极了,尤其看人时的眼神。 祖母没等到她功成名就便早早离世,她连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这是她此生都无法释怀的痛。 阿嬷对她有恩,看到她好似祖母也跟着穿越过来一般,就当她是没有保留记忆的祖母,这何尝不是老天爷对她的补偿呢。 夏里平复好心情再回屋,其他人都还没睡,见她回来,紫芙忍不住讥讽道:“哟~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谢嬷嬷也不多留你一会儿?” 夏里转身插上门栓后,淡声道:“阿嬷得伺候老太太,你打听这么多作甚,莫不是想对她老人家图谋不轨?” 紫芙原是趴在大通铺上,闻言抬起身体反驳道:“你简直一派胡言!我何曾对谢嬷嬷动过坏心思,我是怕谢嬷嬷被居心不良的人利用。” 夏里似笑非笑道:“你这意思是阿嬷没你聪慧?若是连你都能轻易看穿我的意图,阿嬷又怎会看不明白。” 紫芙气呼呼道:“你断章取义,我压根不是这意思。” 蔓青实在不忍看自家妹子吃瘪,出声喝止道: “这都什么时辰了还在拌嘴,明儿都得当差,你们不睡旁人还要不要歇息了?” 紫芙识趣的又躺了回去,夏里薄唇轻勾不置可否,屋内又陷入安静,只除了烛火的哔啵声。 夏里吹灭蜡烛,摸黑上了大通铺,她脱下外衫刚躺下,旁边的麦冬便凑了过来,悄悄对她耳语道:“你可真厉害,方才她还在屋里诋毁你呢。” 夏里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道:“随她去吧,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反正又不会掉块肉,我也用不着跟无关紧要的人辩解,她还不够格……” 她这豁达通透的心性,让麦冬十分羡慕,而将两人对话都听在耳里的香薷微微发怔,只要自己不在乎就没事了吗? 这怎么可能,怕是她没尝过人言可畏的厉害,一人一口唾沫星子就足以将她摧毁殆尽,夏里终究还是太天真了…… 这一晚同屋的几个小姑娘心思各异,唯有夏里睡的最踏实,先前她时刻提防姜牙婆,连睡觉都不敢有片刻松懈,如今进了国公府,暂且安定下来,前路可以慢慢规划,不必急于一时。 天不亮,屋里就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动,夏里迷糊的坐起身,身旁的麦冬顶着乱糟糟的鸡窝头,声音沙哑道: “夏里,你醒啦?我正准备叫你呢,咱们得在主子请安前把院落洒扫干净,若是晚了会挨板子。” 夏里以前是夜猫子,每天都要睡到自然醒,穿越后被逼无奈慢慢调整了过来,刚开始是真的很折磨。 这会儿她人虽坐起来了,眼睛却睁不开,摸索着衣裳,边往身上套边问道:“府里规矩这么严苛吗?经常有人挨板子?” 麦冬摇摇头,笑呵呵道:“哪能啊,庭院每日都会安排人洒扫,压根就不脏,咱们按时当差就不会受罚,反正我过来这么久,从未见过有人挨板子。” 说话间夏里脑子渐渐清醒过来,这里到底是国公府邸,每个院落下人都很多,动不动就打板子太过大张旗鼓,上等人讲究体面,真看谁不顺眼,背地里悄无声息就给弄没了,签了卖身契的奴仆命如草芥,谁也不会放在心上。 夏里顾不得想太多,穿好衣裳动作利索的将被褥叠整齐,简单梳洗过后,就跟大家一起做活计。 麦冬挺仗义,积极主动带着夏里一起干活,几人将庭院洒扫干净后,又拿着巾子去擦拭博古架上的摆件,没有管事嬷嬷盯着,麦冬又凑了过来道: “我瞧你干活挺卖力,就不怕将手指给弄粗糙了吗?我娘说做绣活劈线很重要,手粗糙了可不行。” 夏里手上动作不停,不甚在意道:“我现在还小,手指粗糙了还可以养回来,影响不大。” 她祖母有专门养手的方子,等日后条件宽裕了,再养回来便是,她现在不过是三等丫鬟,就算绣艺精湛也没有展示的机会,且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站在博古架对面的蔓青意味不明道:“这府里会刺绣的丫头不计其数,你若想凭此手艺得主子重用,只怕很难。” 她这话倒是不假,夏里年岁尚浅,在正常人的认知里,即便是擅长刺绣,那也不过是比同龄人略强些,怎么都不至于力压群芳。 不等夏里搭腔,麦冬先不乐意道: “蔓青姐姐何必这样说,你觉得很难的事,夏里未必会觉得难,有一技之长的丫头,迟早会被主子重用,你与其在这里泼冷水,倒不如多学点有用的东西。” 夏里将手中巾子放进铜盆搓洗,她面色如常道:“主子重不重用并无干系,刺绣是用来谋生的,只要我绣活做的好,怎么都能有口饭吃。” 麦冬有些不理解夏里话中的意思,蔓青却若有所思,不远处的紫芙讥讽道:“果真是没见识,一辈子只知道卖力干活,但凡有点出息的丫头,哪个不想翻身为主……” 夏里舔了舔干燥的唇瓣,满眼戏谑道:“你才多大点年纪,这就想着攀高枝了?果真是家风出众啊。” 紫芙未听出话外音,大大咧咧道:“我们家家风自是不差,也就是在府里低人一等,在外面哪个不尊称我一声……” 她话音未落,蔓青便脸色铁青的喝止道:“你胡沁什么?咱爹不过是替老太太打理商行的,在外不管多体面,那都是沾了老太太的光。” 紫芙眼神懵懂道:“虽然商行都是老太太嫁妆,可若是没有咱爹苦心经营,哪会挣得那许多银钱。” 夏里看热闹不嫌事大道:“你见过汪掌柜挣的银钱?” 紫芙面露鄙夷道:“我自是见过的,那堆成小山高的银锭子,能闪花你的眼。” 夏里满眼戏谑,“你见识过又怎样,那银钱都是老太太的,你们也就过个眼瘾。” 紫芙不服气道:“谁说的?我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那银钱怎么都该……” 蔓青脸色惨白,一把捂住紫芙的嘴,生怕她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来,声音发颤道:“你们在这废什么话?活干好了赶紧走,主子们该过来请安了。” 说罢她率先拉着紫芙出去,香薷转过头看向夏里,眼神复杂道:“老太太未必不清楚其中猫腻,你拆穿除了徒增汪家姐妹俩的猜忌,并无其他用处。” 夏里将巾子放入铜盆,云淡风轻道:“有些个事儿,不摆在台面上说道,那自以为是的人以为旁人都不知晓,再者说了,我又未曾胡说八道,不都是汪紫芙自己说的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呢……” 她脸上的笑容肆意又张扬,香薷回想她曾说过的话,还真就没任何破绽,蔓青方才的心惊担颤却是真真儿的,香薷看向夏里的眼神慎重了许多。 麦冬从荷包掏了块点心塞嘴里,不解道:“你俩在说啥呢?” 香薷看她的眼神有些无奈,她这堂妹对自己感兴趣的事儿十分敏锐,旁的真就迟钝的可以。 香薷与夏里相识一笑,两人异口同声道:“无事!” 麦冬也就不在多想,她大方的将点心分给两人,乐滋滋道: “我爹每过几日会托人给我带吃食,夏里你多吃些不打紧。” 夏里虽没有严重洁癖,可递过来脏兮兮的手她还真吃不下去,哭笑不得道:“你自个儿留着吧,我还不饿,一会儿就吃朝食了。” 香薷嗔怪道:“瞧瞧你那手,就不能洗干净了再吃?” 麦冬乐呵呵的笑,好脾气的不与她争辩,三人将洒扫物什收拾妥当,这才往外走。 走了一小段路,恰巧碰上来给老太太请安的世子爷,香薷和麦冬立刻退后福身行礼,夏里反应慢半拍的跟上她俩,她蹲着身子,偷偷抬眸看了一眼。 世子爷十岁出头,身着锦袍面容清俊,通身的气势不弱,一看便知是精心教养的继承人,路过三人时矜贵的开口免礼,还让随侍打赏了三人金锞子。 麦冬笑的见牙不见眼,夏里犹豫了一瞬,到底还是伸手接过,而后同香薷她们一起千恩万谢。 第8章 歪打正着 待世子爷走远,麦冬才直起腰来,她财迷似的将金锞子放手里掂量,乐呵呵道:“还是世子爷最大方,我头一回得这么重的赏赐呢。” 香薷握着金锞子先是高兴的笑着,继而又有些怅然道: “咱们不过是碰见主子行个礼便有这么重的赏赐,若能近身伺候,只怕得的会更多。” 麦冬眨巴着大眼睛,随口道:“你难不成想要进世子爷院子?那恐怕有些难,那边伺候的下人,大太太陪房居多。” 香薷眼眸微闪,她低头将金锞子收进荷包,声音低沉道: “我不过那么一说,咱们能快些升等做二等丫鬟已是极幸运的事了,若是得老太太重用,就算是顶天了。” 麦冬重重点头,小大人似的说教道: “你这么想就对了,我爹不求咱俩多有出息,能在老太太院里学些规矩,日后求个恩典放出去过自在日子也就够了。” 香薷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敷衍的点点头,她侧头看向夏里道:“你方才怎么走神了,我瞧你接赏银的动作略有迟疑,可是有何不对?” 夏里能说是她自尊心作祟,感觉自己同乞丐无异吗?她摇了摇头,面色如常道: “我也是没得过这么重的赏赐,一时有些恍神,这金锞子能买不少物什吧?” 香薷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麦冬接过话茬道: “你想添置什么?咱们出不去,若是托采买的管事捎回来要多给些银钱,你若不急着用,明儿我爹过来让他给你带。” 夏里朝她感激一笑,温和道:“我想买些针头线脑的玩意儿,手上的活计不好生疏了,有时间还是得多练。” 香薷沉吟道:“你若只想买刺绣用的物什,还可以去府里针线房买,那里余下的东西多,绣娘们暗地里也倒手卖,只不敢摆在明面上。” 夏里对府中情况知之甚少,毕竟入府时日尚浅,她十分惊讶道:“府里还有针线房?那些绣娘难不成也签了卖身契?” 香薷虽不解她的关注点,却还是耐心解释道:“哪能啊,越是有能耐的绣娘挣得的银钱越多,岂会轻易签卖身契。” 夏里细想想也就明白过来了,她若不是睁眼已经被卖,怎么都要拼命抗争的,但凡有些能耐的人,谁又愿意卑躬屈膝。 三人边往前走,边继续闲谈,夏里又问道:“那府中丫鬟若是绣技了得,能去针线房当差吗?” 香薷摇摇头,“府中未曾有这样的先例,就算有这样的丫鬟,那也合该先为主子效力,譬如中衣之类的贴身衣物,主子们是不会假手于人的,必得身边亲信所制穿着才安心。” 夏里想凭技术脱离掌控的路又被堵死了,她心里虽失望,面上却不露分毫,麦冬慢悠悠道: “我倒觉得针线房不是好去处,那些绣娘没日没夜的做绣活,一刻都不得闲,眼睛都快要熬瞎了,就算能挣几个银钱,那都是拿命熬的。” 夏里自然也清楚这点,她歇了念头,仔细想想还是爬到老太太跟前大丫鬟的位置更有性价比,既已有了决断,她只管往前走便是。 她朝香薷邀约道:“那咱们不当值时,能去针线房看看吗?” 香薷点头应允,轻声道:“自是可以去的,去之前得将金锞子换成碎银子或是铜钱,这样取用方便些。” 夏里并没有这方面的门路,她虚心求教道:“哪里能换得?恐还要烦请你带个路。” 香薷有心与之交好,凭夏里的聪明劲迟早会出头,权当是提前结交人脉了。 “府里丫头们都找前院的柴管事兑换,他负责前院采买,手中余钱多,兑换比较方便,你若不认得他,待会儿我带你去。” 夏里笑着道谢,她对金锞子价值几何也不是很清楚,不耻下问道:“那这枚金锞子能兑换多少铜钱?” 香薷只当她没拿过这么多钱,细心道: “你若不着急取用,就这般更便于保存,若真要换就换成一两银子和一千文铜钱,你头一次去柴管事大概会没下两百文,我提前告知你,好叫你心中有数。” 夏里没想到柴管事这么心黑,她微微皱眉道:“就不能同他讲讲价吗?两百文未免太多了。” 香薷好笑道:“这又不是同卖货郎讨价还价,你若不接受,那就不换,柴管事不是好相与的人,不然府里那么多管事,怎么只能去他那兑换呢。” 夏里心中有数了,这柴管事干的就是垄断,由此可见他在府中小有势力,这府里主子分三六九等,连下人都有大小王,活的也是真不容易。 哪怕要损失小半月钱,可该换的还是得换,手里没有活钱着实不便。 “那吃过朝食就过去兑换吧,我想尽早去针线房看看。” 香薷并无意见的点头答应,麦冬就不跟她们一起去了,她手里的月例银够用。 回屋后夏里先把脸上灰尘洗净,而后才去吃朝食,穿越至今她都没好好刷过牙,总觉得口腔气味难闻,之前她拍过用猪牛羊腿骨做牙刷的视频,每道制作工序她都记得清清楚,寻思着得空再做几把用用。 吃过朝食,香薷便领着她往前院去,虽府中规矩森严,但她俩都是未留头的毛丫头,倒也不必忌讳太多。 今儿柴管事得空,她们过去时他正靠坐在圈椅上小憩,两人乖巧行礼问安,柴管事识的香薷,见了她似笑非笑道: “你好些日子没过来兑换银钱了,今儿过来怎么换?” 香薷腼腆道:“多谢柴管事惦记,奴婢今儿过来,主要是陪小姐妹来的,顺道用碎银子换些铜钱。” 柴管事这才看向夏里,他微眯着眼道:“这小丫头看着倒是眼生,莫不是新来的?哪家的闺女?” 夏里丝毫不怵,她落落大方道:“回柴管事的话,我是外头采买进府里的,并非家生子,所以您看着眼生。” 柴管事身体略微坐直,挑眉相看道:“倒是听闻谢嬷嬷最近买了两个丫头回来,你便是其中之一?” 夏里嘴角轻勾,声音轻快道:“正是奴婢,谢阿嬷心地善良,见我被牙婆欺负的可怜,又会些手艺便做主买了回来。” 也不知她哪句话让柴管事满意,让他脸色好看许多,他单手托腮,语气松快道:“你与我说说,谢嬷嬷是怎么看上你的?” 夏里虽不知其用意,但他既然问了,也就没甚好避讳的就全都说了,她当是故事来讲,香薷在旁却听的心惊胆寒,若是她沦落至此,恐没有夏里这番自救的魄力。 说罢,夏里还无比感慨道:“但凡阿嬷心狠一点,我与巧荷这辈子也就万劫不复了,所以从入府那刻起,我便将阿嬷当成祖母看待,日后我要替她养老送终。” 柴管事表情微敛,他正襟危坐,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夏里,意味不明道:“你说的可都是实话?” 夏里任由他看,她语气轻松道:“当真是实话,我与您又无甚牵扯为何要诓骗您,我无依无靠无牵无挂,阿嬷若愿意当我祖母,我求之不得,睡着了都能笑醒呢。” 她态度太过坦然,柴管事也瞧不出破绽,他语气平静道:“这事儿你同谢嬷嬷提了吗?” 夏里点点头,信心满满道:“我同阿嬷说了,只是我暂时入不得她眼,她没同意却也没拒绝,这便足够了,我迟早能证明给她看,我有能力让她安度晚年。” 她好似充满干净的小牛犊,眼里生机勃勃,看的柴管事有些恍神,他沉思了片刻,方才开口道: “你既有心,往后好好孝顺她便是,她这人嘴硬心软,看着难以接近,实则并不难相处。” 夏里有些好奇他与谢阿嬷的渊源,张嘴道:“这不用您提点我也晓得,您回头碰上阿嬷,替我多美言几句,我是诚心孝敬她的。” 柴管事身体僵硬了片刻,到底还是点头答应下来,他声音有些沙哑道:“你要怎么兑换银钱?” 夏里边掏出金锞子边轻声道:“我想拿这个换成银子和铜钱,一半儿存着一半儿买些针线布料,打算给阿嬷做个抹额,我看她时常揉额角,大抵是有头疾。” 她这话一出,柴管事看她的眼神满意不少,他站起身道:“你俩先等会儿,我去去就来。”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香薷轻吁口气,压低声音道:“你胆子真大,在柴管事跟前也敢什么都拿出来说。” 夏里笑呵呵道:“我说的都是真话,这有何不能对人言的。” 香薷并不蠢笨,只是她胆小怕事,做事总是瞻前顾后,有些机会明明近在眼前,却把握不住,她打心眼里羡慕夏里的果敢。 柴管事很快就出来了,他手里抱着一匹素色锦缎,走过来递到夏里手中,不容拒绝道: “这布料你拿走,或是做抹额或是做衣裳都使得,不必告诉谢嬷嬷是我给的,反正放我手里也是糟蹋了。” 夏里拿着锦缎心里跟明镜似的,柴管事与谢阿嬷之间定发生过不为人知的故事。 她懂得分寸,不该问的绝不瞎问,点头应允道:“多谢柴管事,正好我手头不宽裕,这下布料足够了。” 香薷脸上也难掩震惊,似是察觉到她有异样,柴管事眼神锐利的看了过来,意味深长道:“姑娘家要谨言慎行,别在外乱嚼舌根,你兑的五百文先给你。” 香薷忙缩着脖子接过银钱,压根不敢多说一句,柴管事转身又看向夏里,面无表情道: “看在你阿嬷的份儿上,我只多收了你五十文,这一两银子和九百五十文铜钱你拿好。” 谁会嫌银钱少呢,夏里欢天喜地的接过银钱收进袖笼,柴管事见了挑挑眉,“你不用数数清楚?” 夏里恭维道:“柴管事经手的银钱怎会出错,用不着数。” 柴管事端起桌边茶盏,夏里识趣道:“时候也不早了,柴管事您先歇着,我们这就告辞了。” 柴管事高深莫测的颔首,他并未敲打夏里,对他而言,弄死个不成气候的丫鬟,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用不着太在意。 两人从前院出来,香薷看了看夏里脸色,斟酌道:“你知道谢嬷嬷和柴管事的旧事?” 夏里抱着锦缎心情愉悦,她朱唇轻启,“什么旧事?我何曾说过什么了?” 香薷最是讨厌她这幅模样,没好气道:“你就别卖关子了,我又不是蔓青和紫芙,不会背地里使坏,你只要告诉我,怎么知晓这事的便成。” 夏里摇摇头,实话实说道:“我是真不知晓内情,只不过碰巧罢了。” 夏里也没想到自己这般幸运,柴管事在前院有几分话语权,这会儿虽用不上,但结个善缘,以后可就说不定了。 香薷见她不似作伪,便不再追问,只感慨道: “你才来府里几日,的确不大可能知晓那么多事,也算是歪打正着了,有了柴管事的门路,日后行事也能方便些。” 夏里对身边人向来不差,她莞尔一笑。 “柴管事这里还是你帮忙引荐的,以后你和麦冬若要兑换银钱就交与我来,反正这银钱又没有刻字,柴管事也不知道是谁的。” 香薷闻言眼前一亮,她轻声道:“这事我不会传出去,你且放心。” 无论是夏里同谢嬷嬷的关系,还是柴管事的不同寻常,她都不会与人提起,祸从口出的道理她比谁都清楚。 夏里翘起嘴角并未多言,这事传扬出去,香薷得不着好,柴管事必不会放过她,压根不需她来担心。 两人原想回屋先将银钱藏好,然后再去做活计,哪知刚回下人房,便见吴婆子端坐在门口,她身后还站着两个粗使婆子,来势汹汹一看便知是来找茬的。 香薷有些害怕,哆嗦着上前行礼,“吴婆婆安,不知您老过来有何吩咐?” 吴婆子被压的腿骨错位,这几日疼的食不下咽。 得亏老太太体恤,替她找了个有能耐的大夫正骨,否则这腿怕是废了。 第9章 杀人诛心 吴婆子压根不拿正眼瞧香薷,她声音嘶哑道: “安你奶奶个腿儿,你跟这贱蹄子同进同出,定也不是好东西,滚一边儿去。” 香薷自入府后恪守规矩,虽不如大丫鬟体面,却也不曾被这般辱骂过,她强忍泪意退到一旁,目露担忧的看向夏里。 吴婆子那眼神跟要吃人似的,阴恻恻道: “你个狼心狗肺的死丫头,老身好心好意替你搓澡,你竟恩将仇报,故意用木桶砸伤我腿,你可知罪?” 夏里可不是吓大的,她朝香薷笑笑,而后镇定自若道: “那日是婆婆让我倒水的,我人小力气弱,出意外再所难免,您可不能胡乱给我扣罪名。” 吴婆子没料到她还敢狡辩,一脸愤怒道: “你当我是老糊涂不成,连有意无意都分不清楚?别以为你有谢兰护着就高枕无忧了,我今日就让你知道老婆子的厉害。” 夏里未因她这话惊恐,反倒因为验证了心中的猜测而暗自欣喜,她不紧不慢道: “婆婆这幅做派就不怕遭老太太厌弃吗?你既知我有阿嬷相护,那我今日若出事,您肯定也是会吃瓜落,何必呢?” 吴婆子眼中闪过一丝不确定,转瞬又恶狠狠道: “你少来唬我,她谢兰是老太太的心腹,老婆子我也是,我就不信,老太太会听她的一面之词。” 夏里用手摩挲着怀中锦缎,挑眉轻笑道: “就怕婆婆到时连老太太面都见不着呢,我阿嬷与老太太寸步不离,她才是这乐寿堂的掌事,您就是个有资历的粗使婆子……” 杀人诛心不外如是,吴婆子气愤的捏紧拳头,老太太才刚亲自敲打过她,话里话外让她不要再欺辱底下小丫头,她自是不敢违抗命令。 虽然她也不想承认,但她在老太太心目中的位置,确实没有谢兰重,保不齐真就被这毛丫头给言中了,到时候真就得不偿失了。 吴婆子这口恶气出不来,看着夏里恨不得生啖其肉,她微眯着眼,心里盘算着既然不能弄死她,但折磨一番出出气,想来老太太也不会过问。 她不怀好意的看向夏里怀中的布匹,撇嘴不屑道: “你这贱蹄子刚入府,连月例都未发,哪来的银钱买布,老实交代,这锦缎从何处偷来的?” 夏里眼里闪过不悦,淡声反驳道:“这锦缎是柴管事的,他托我拿来做衣裳,您若不信,可以派人问问。” 吴婆子向来欺软怕硬,她也就敢在乐寿堂的小丫头跟前逞威风,外院的管事她是万不敢得罪的,恼羞成怒道: “你一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不用心当差,整日只知四处钻营,我看你是手头的活计太少了,既如此你把院里所有的幔帐都洗了,若是洗不干净,仔细我剥了你的皮。” 若不让吴婆子折腾一番,她是不会消停的,夏里不想谢阿嬷难做,因此并未抵抗。 香薷闻言有些着急,她鼓足勇气求情道: “婆婆,夏里身板小,幔帐又长又大,沾了水更是湿重难提,您行行好,派个仆妇与她帮忙吧。” 吴婆婆心里畅快些许,她得意洋洋道: “那你可就小瞧她了,方夏里力气大着呢,她连装着水的木桶都能撬起,洗这点幔帐算的什么,你若是同情她,大可帮着她一起干活,老婆子我最是通情达理,绝对不会阻拦。” 夏里朝香薷眨眼道:“不必帮忙了,我一个人可以做好。” 夏里不喜欢欠人情,她自己捅的娄子自己收拾,没必要牵连无辜之人。 香薷轻咬嘴唇,犹豫再三还是走到她身旁道: “我同你一起洗吧,咱们是同住一屋的姐妹,不必分得那般清。” 麦冬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她扬声道:“还有我,还有我,干活怎么少得了我呢。” 她笑颜如花,撸着窄袖一副干劲十足的模样,夏里笑骂道:“这又不是什么好事,你抢个什么劲儿?” 麦冬声音清脆道:“好姐妹自然是有难同当了,总不能你俩干活,我在旁干看着吧,吴婆婆您赶紧让人把幔帐拿过来吧。” 她倒还主动催促上了,吴婆子见不得夏里有好人缘,她气的脸都歪了,可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收是收不回来了,她朝着身旁的仆妇吼道: “你们还傻站着作甚,还不赶紧去拿幔帐,把整个院子里的都取下来,今儿要是洗不完,你们通通别想睡。” 吴婆子看到夏里那张处变不惊的脸就来气,索性眼不见为净,她站起身拄着拐杖,由仆妇搀扶着离开了。 夏里在吴婆子走了之后,脸也耷拉了下来,她又得耗在费时费力的活计里了,想想就头痛。 仆妇们很快就把拆卸下来的幔帐给送过来了,看着堆成山的幔帐,麦冬咽了咽口水,她目瞪口呆道: “怎么这么多啊,吴婆子该不会把别的院子里的也拆下来了吧,咱们这得洗到什么时候?” 夏里已经调整好心态,她面色如常道:“没事儿的,天亮前肯定能洗完,你俩洗一会儿就去休息,我自己来。” 麦冬撅着嘴道:“那哪成啊,我说了来帮忙就绝不会临阵退缩,咱们仨齐心合力,很快就能把活干完。” 香薷并未多言,直接弯腰将幔帐抱进盆里,然后去打热水,期间还有丫头来瞧热闹,也有的看不过去伸手来帮忙。 蔓青和紫芙来的稍晚一些,瞧见夏里累的正捶腰,紫芙在旁幸灾乐祸道: “哟~你这是踢到铁板受罚了?平日里牙尖嘴利好与我争长短,怎么这回不敢与吴婆婆辩白了?” 夏里冷冷撇了她一眼,并未搭理,蔓青也未出声喝止,她冷眼旁观,心中却暗喜,吴婆子若能压制住夏里,日后她也就不用太过忌惮了。 紫芙见夏里不搭理她,有些不乐意了,走近些叫嚣道:“方夏里我跟你说话呢,你耳朵聋了不成?” 夏里正用皂角搓洗着幔帐上的污渍,闻言斥责道:“你最好滚远些,免得在这碍人眼。” 紫芙没好气道:“你都沦落到这幅田地了,还敢跟我犟嘴,你信不信我去喊吴婆婆过来,要告发你干活偷懒。” 夏里把手里的幔帐重重往水里一扔,讥讽道: “你当吴婆婆是你家仆妇呢?招之则来挥之即去?你要狗仗人势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紫芙最是沉不住气,三两句就能让她跳脚,她气呼呼道:“你不见棺材不落泪,看吴婆婆待会儿怎么收拾你。” 夏里冷笑道:“你来瞧瞧,我脚底板是否吓出个洞。” 紫芙气急败坏,拿起她洗好的幔帐就往地下扔,还作死的踩上两脚,她表情得意,眼里满是挑衅的看向夏里。 蔓青直觉要坏事,可她还没来得及阻止,夏里已经一个箭步冲到紫芙跟前,抬手狠狠扇在她脸上了。 她眼睁睁看着夏里拽着紫芙发髻,将她往洗幔帐的脏水里使劲往下按。 紫芙再怎么刁蛮嚣张,也不过是个八九岁的丫头,她毫无反抗之力,吓得吱哇乱叫,蔓青想要上前阻止,香薷眼明手快将她拦住,麦冬也机灵的上前帮忙。 蔓青无法靠近,着急的大喊道:“方夏里你住手,我妹妹罪不至死,你这样折腾她,就不怕吴婆婆加重责罚吗?” 夏里在吴婆子那儿憋了一肚子气正无处可撒,汪紫芙自己撞到枪口上来,夏里岂会放过她。 她将汪紫芙的头抬起来,看着蔓青似笑非笑道: “你当我今日受罚就会怕了吴婆子?你怎么不想想,凭她心狠手辣的性子,为何没伤我分毫?她那腿可是我弄伤的,别拿你那点小聪明在我跟前显摆,你还不够格。” 说罢,再次将紫芙按进水里,紫芙被迫喝了好几口脏水,她不停的呕吐,眼泪鼻涕一大把,夏里这副凶狠的模样,让围观丫头们惊骇不已。 蔓青面色惨白,她带着哭腔道:“方夏里我们知道错了,你再这样下去,我妹妹会死的……你住手……” 方夏里胸腔那股邪火总算是发泄了出去,她将汪紫芙推倒在地,对着看热闹的人警告道: “你们谁再敢无故来惹我,下场绝对比她还要惨,没事别瞎凑热闹,不然这幔帐就让你们洗。” 她这话音刚落,围观的丫头仆妇们立刻做鸟兽散,夏里个头并不比她们高,可身上的气势忒吓人。 蔓青也想拔腿就跑,可她不能不管紫芙,只得快速跑到紫芙跟前,扶着她走,汪紫芙苦水都要呕出来了,哪还顾得上跟夏里叫板。 待所有人离开后,香薷眼神放光道:“这口气出的真畅快,日后那姐妹俩保准不敢再作怪了。” 麦冬也不觉得夏里有什么不对,她出言宽慰道:“夏里,你莫同那姐妹俩置气,她们只会仗势欺人。” 夏里扯扯嘴角笑了笑,她浑身充斥着无法摆脱困境的无力感,她没有心情多说什么,只转身去继续干活。 香薷瞧出她不对劲,示意麦冬不要出声,让她自己静一静。 夏里化悲愤为动力,拼命干活,直到亥时三刻幔帐才全部洗完,期间香薷和麦冬都没有打退堂鼓,一直陪着她到最后。 夏里甩着酸疼的胳膊,嗓音疲惫道:“辛苦你们了,咱们先去找些吃的填填肚子,晚一点再回屋休息吧。” 吴婆子不让她们吃晚食,这会儿三人腹中空空,饿的已是前胸贴后背,麦冬有气无力道: “大厨房不给吃食,这会儿都落锁了,还能去哪找吃的?” 香薷揉了揉肚子,体贴道:“还是算了吧,很快就天亮了,明早朝食多吃一些。” 夏里却不忍看她俩饿肚子睡觉,笑眯眯道:“与我一同进府的小姐妹就在小厨房当差,咱们去找她,定能弄些吃的。” 麦冬眼前一亮,迫不及待道:“那咱们还等什么,赶紧走吧。” 香薷也忍不住笑了,三人相互搀扶着抹黑往小厨房而去。 这个时辰除了当值的下人,其余的都睡了,路上她们也并未碰到什么人。 夏里还担心,若是巧荷不在小厨房要去哪里找她,两人进了府还未碰过面,也不知道对方住哪。 然而到小厨房时,却见巧荷正蹲在院中洗碗,那堆满油渍的碗碟一大摞,且还有的洗。 夏里皱着眉头打量巧荷,她穿着粗布衣裳,虽颜色不鲜亮,却并不破旧,脸色有些憔悴,身上未见其他外伤。 夏里轻声唤道:“巧荷……” 巧荷被这突如起来的声音吓到,她抬头见是夏里惊喜不已,忙站起身擦拭着手上水渍,高兴道:“夏里?你怎么这么晚过来了,找我有何事?” 夏里有些羞懒道:“我同两个姐妹没吃晚食,想来你这里找些吃的,还有吗?” 巧荷闻言笑了,“我这里旁的没有,填饱肚子的吃食还是有的,锅里还有煨着的牛骨汤,份量虽不多,但用来下碗面还是管够的,我再去给你们一人煮个鸡子。” 夏里感激道:“鸡子我就不吃了,真是对不住,这么晚还给你添麻烦。” 巧荷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她嗔怪道:“你我之间何必见外,我这就去给你们擀面,你们坐着休息会儿。” 香薷温和道:“我们过来耽误你干活了,这院中的碗,我们来洗,保准洗的干干净净。” 麦冬也附和道:“对对对,我们洗碗,不能耽误你的事儿。” 巧荷赶忙上前阻止,夏里拉着她道: “让她们洗吧,你不必太在意,走吧,咱俩进去擀面。” 巧荷满脸无奈,只得顺着她的力道,同她一起进灶房,两人配合默契的干着活,夏里不经意问道: “你待在这小厨房怎么样?卢娘子可曾苛待你?” 巧荷手微微一顿,勉强笑道: “比姜牙婆那儿要强些,最起码能吃得饱饭,不必整日提心吊胆,旁的也就那样了。” 夏里眉头紧锁,冷声道:“可是卢娘子打你了?” 巧荷眼眶微红,她哽咽道: “别问了,咱们做下人的命如草芥,你不也被人作践至此么,不然怎会这时候还饿着肚子,慢慢熬吧,长大些就好了……” 第10章 雕虫小技 夏里呼吸一滞,那种无力感又涌上了心头。 她想告诉巧荷这般想不对,可造成她们处境的原罪是这万恶的封建制度,不是她们轻易能够抗衡和推翻的。 夏里垂下眼帘,声音幽幽道:“你若这般想,那便会有受不完的委屈,即使长大成人也还是会受人欺辱,卢娘子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巧荷手指微微颤抖,她强压心中酸楚,认真道: “没你说的那般严重,卢娘子脾气是差了些,她分派给我的活计也不少,但她当这小厨房的掌勺,必有过人之处,我在她身边总能学个一招半式,将来……总归是有用处的。” 巧荷以前性子憨厚老实,这并不意外着她傻,吃一堑长一智,环境造就人才,如今她也懂得为自己做长远打算了。 夏里看她的眼神多些不一样的东西,巧荷将眼泪憋回去,她边揉着面团,边语气平静的叙述着。 “我打从心底里感激你,当初你求谢嬷嬷这事儿,对我触动很大,原来机会是可以自己争取的,不怕你笑话,我就是想从卢娘子那儿偷师,我年岁小,唯有学个拿得出手的技艺,才能有所依仗,所以挨点打骂只当是交束修了,我不亏!” 夏里有些恍神,她竟不知巧荷这般通透,她唇角勾起一抹浅笑,认真提醒道: “那你得机灵点,偷师不易,平日里要多下功夫钻研,若有机会可去市井酒肆转转,民以食为天,学在民间总不会出错。” 巧荷眼中满是向往,她莞尔一笑,“还是读书识字有用,瞧你说的多有道理,我就想不到这些。” 夏里轻轻摇头,并没有沾沾自喜,她并不认为自己有多厉害。 谈话间面也煮好了,每人分得一大碗,趁着月色三人坐在石凳上,唏哩呼噜全部吃下肚。 夜已深,三人帮着巧荷一起干活,临走前夏里不忘跟巧荷要几根踢掉肉的牛腿骨,还有不少猪鬃毛。 麦冬捂着口鼻嫌弃道:“你要这些腌臜物作甚,又不当吃不当喝的,拿来熬汤也没甚滋味。” 夏里摇头失笑,“这可不是用来吃的,待我做好你便知道了。” 麦冬想不明白她能做出什么东西来,倒是十分期待成品,她乐呵呵道:“那感情好,让我也跟着长长见识。” 在麦冬眼里,夏里就是个无所不能的强者。 夏里笑而不语,回去的路上,她抬头看着空中满月,心境顿时豁达不少,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认真过好当下,才是最要紧的事。 院里下人都知她们忙到夜深才睡,第二日晨起分派活计的婆子,不知是出于同情还是怎地,并未给她们分派太多,将洒扫庭干净便可歇着了。 夏里求之不得,并未深究原因,用过朝食她便开始折腾昨晚带回来牛腿骨,这几日气温升高,这些东西放久了会发臭,不能用就可惜了。 麦冬和香薷陪她一起,想看她怎么做,夏里先从无人待的杂物房,翻找了个破旧的瓦罐,清洗干净后当锅来使,她又将带回来的牛腿骨削成牙刷的形状。 刚开始刀用的不大顺手,还弄坏了一副腿骨,夏里停下动作琢磨了一会儿,她换了个角度重新发力,这才慢慢找对感觉。 麦冬拿着夏里削好的长条,递到香薷跟前问道:“你能瞧出这是什么物件吗?看着有些怪异。” 香薷拿着琢磨半晌,摇了摇头道:“我也瞧不出来,你去问问夏里便是。” 夏里抽空回头道:“你们先别着急,待我做好再跟你们解释,这会儿拿着半成品也说不清楚。” 麦冬闲着也是闲着,她又回屋拿了包蜜饯出来,同香薷坐在阴凉处看着夏里忙碌。 夏里打算多做几把牙刷,与她交好的姐妹,还有谢阿嬷和柴管事那里都要送,平日里热络些,总比有事才求上门要好。 她将削好形状的牙刷用小木锥钻孔,看她做的十分吃力,香薷走过去道:“你同我说说怎么做,这么多根你一个人要钻到何时,我来帮忙更快些。” 夏里笑着点头答应,叮嘱她孔要钻的整齐平滑些,腿骨已经被削薄,钻孔倒也不是特别费劲,两人不一会儿就全都钻好了。 夏里又将弄好的牛腿骨和猪鬃毛,分别放入草木灰水中煮沸脱脂,再用绳子绑住脱脂后猪鬃毛中间,穿过牙刷上的小孔,将牙刷小孔填满,再用剪刀修剪整齐。 夏里拿着成型的牙刷,想着不用再拿柳条清洁牙齿,心里很是高兴,麦冬凑过来好奇道: “瞧着这玩意儿倒是挺精巧,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夏里神采奕奕道:“这东西叫牙刷,是用来清洁牙齿的,刷头这里蘸上草木灰或是细盐牙粉,清洁牙齿既干净又省事儿。” 麦冬皱眉道:“这猪鬃毛能往嘴里塞吗?你不觉得恶心呀?” 夏里直接将牙刷凑到她鼻下,“你闻闻看,有没有异味儿。” 麦冬将信将疑的轻嗅一下,惊讶道:“真的没异味哎,你是怎么做到的?” 夏里笑道:“方才我用草木灰水,已经将猪鬃毛上的脏东西给煮掉了,你就放心大胆的用吧,可惜我现在手头拮据,不然还能做出能使口气清香,牙齿美白的牙膏呢。” 麦冬感叹道:“你这脑子也不知是怎么长的,这般心思灵巧,我怎么就不行呢。” 香薷揶揄道:“你若把心思少放在吃食上面,想来也能做成点事。” 麦冬白了她一眼,绝口不提少琢磨吃食的话来,夏里将修剪好的两把牙刷递给二人。 “这两把你们俩先拿着用,这东西小别胡乱放,容易找不见。” 麦冬宝贝似的拿在手里,她笑眯眯道:“你放心好了,我定会好好收藏绝不辜负你的心意。” 香薷也很是喜欢,姑娘家哪有不爱洁的,这牙刷算是送到她心坎去了,夏里见她们喜欢也很是高兴,她把所有牙刷都修剪整齐,忙活了大半天,总算是折腾完了。 虽然做手工也得出力气,可夏里心情是愉悦的,尤其看到成品时很有成就感,这同做粗活是不一样的感觉。 她心里很清楚,这些终究只是雕虫小技,偶尔做做自给自足也就罢了,想在老太太跟前得脸,还得靠更精巧绝伦的作品,她绣技出众,还会做各种手工饰品,不愁没有出路,她年岁尚小,有的是耐心。 到了下晌,夏里顶着烈日又去给花草浇水,吃了晚食才同香薷一起去针线房。 绣娘们若无特殊情况,天暗了便不会再做绣活,此刻绣房只有陈娘子和几个洒扫丫头在,两人进去时她们正清理无用的绣线和碎布头。 夏里瞧那绣线长的能有五六寸,就这么丢掉太过可惜,她忍不住出声道:“陈娘子,这绣线扔掉太可惜,能否送给我?” 她的声音太过突兀,让陈娘子和洒扫丫头同时抬头望去,陈娘子不悦道:“你是哪个院里的丫头,到我针线房来有何事?” 陈娘子眉梢高挑,看向她的目光很是不屑,香薷忙站出来道:“陈娘子莫恼,我们是乐寿堂的丫头,过来就是想找您买些针线,奴婢听院里姐姐们说,您最是照顾底下丫头,知道奴婢们外出不易才有此善举,所以我们才过来的。” 陈娘子闻言面色缓和下来,她抬高下巴道:“我这里的确有针线布料卖,价格可不便宜,你们确定要买?” 夏里声音温和道:“是要买的,可否先让我挑挑绣线?” 这送上门的银钱,陈娘子岂有不赚的道理,她皱眉道:“你方才说要这断线,这又不能用,你要了作甚?” 夏里故作羞涩道:“我平日里爱琢磨些小玩意儿,瞧着这绣线颜色好看,想留着日后做东西用,不知陈娘子能否给我?” 陈娘子确信地上的绣线是绣不出成品来的,她大方挥手道:“你既喜欢,那便拿去吧,洒扫丫头还能省些事儿。” 夏里很是高兴,少不得说几句感谢的话,陈娘子这里的绣线倒也全乎,她与柴管事一样,做的都是独一份的买卖,价格属实有些太高。 夏里买不起太贵重的绣线,只挑了些寻常颜色,就这还花去了五百文钱,香薷倒是想劝她少买些,可她要做绣活,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材料,压根没法省。 她能带走那么多断线,倒也不算太亏,付过银钱后,陈娘子少不得警告两句,叮嘱她们别在外胡言乱语。 两人连连点头答应,她们不过是府里最低等的丫头,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多管闲事。 从针线房出来,外面都黑透了,耳边响起虫鸣声,香薷好奇道:“这些断线你用来做甚?我可不信你方才那套说辞。” 夏里倒也不想隐瞒,她实话实说道:“我想留着做绒花头饰,断线也无妨,整理起来总归有能用的,能省则省。” 香薷满脸不解,“这绢花我知道,绒花又是什么样的?” 夏里淡笑道:“我也是在书上看到过,得研究一番才能做得出来,待我做出来了,再给你瞧。” 香薷笑着点头,她感慨道:“怪道你有那么多巧思呢,原是书看得多,还是识字好。” 夏里随口道:“这还不容易,日后有空,我教你和麦冬识字便是,不求多有学问,能看懂简单的信件即可。” 香薷闻言激动道:“你真的愿意教我们识字?这事可没有反悔的余地。” 夏里哭笑不得道:“多简单的事啊,有什么好反悔的,只我也才读了几年书,不是所有字都识得,只能尽力而为。” 香薷热血沸腾,她实诚道:“我们又不是为了考状元,能识得几个字已是有大造化了,怎会在意那许多。” 那倒也是,这府里不识字的丫头小厮比比皆是,但凡识得两个字的,在主子跟前也更有脸面些。 她俩回屋后,夏里便将针线仔细收好,这屋里人来人往,稍微放些贵重物品都不安全,夏里那点银钱只敢揣在身上。 她听闻院里一二等丫头都有单独的房间,概因乐寿堂丫头少的缘故,就算是为了换个好些的住处,她也得努力升等了。 夏里先前说要给谢阿嬷做抹额并非说谎,每次看到谢阿嬷,她都有见到祖母的亲切感,这是她在这异世唯一的慰藉,不管阿嬷如何想她,都不妨碍她尽孝。 夏里日以继夜的忙活几日,总算是绣好了一副花卉纹抹额并一套雪青中衣,她要将牛骨牙刷和这些东西一块送去给谢阿嬷。 夏里记忆力不错,她去过谢阿嬷的厢房后,便记住了位置,只是不巧,她过去时谢阿嬷正在老太太跟前伺候。 她这样的三等丫头自是进不了正房,只得在外等候,也不知候了多久,谢嬷嬷才终于姗姗来迟。 夏里看到她人影,顿时来了精神,她不敢大声喧哗,忙加快脚步走到她跟前,喜笑颜开道:“阿嬷,我来看您了。” 谢嬷嬷原本情绪不佳,瞧见夏里那张小脸,不知怎么就绷不起来了,她冷声道:“你不好好当差,跑我这里作甚?” 夏里厚着脸皮道:“自是来找阿嬷送谢礼来了,我能有此造化,多亏阿嬷心善,我也没甚值钱的物件,就亲手做了抹额孝敬您。” 谢嬷嬷向来不近人情,可对上夏里那双眼睛她怎么都说不出狠话来,瞧见有丫头伸头张望,谢嬷嬷无奈道:“你先同我回房再说。” 夏里哎了一声,乐颠颠跟着她一道走,两人进了屋后,谢嬷嬷自顾自端坐在罗汉床上,夏里将手里东西放在炕几上,笑眯眯介绍道: “阿嬷,这是我做的花卉纹抹额,这个是雪青色中衣,尺寸不大精确,也不知合不合身,若是不合身我替您改改,这个是牛骨牙刷,您可以蘸了细盐或是牙粉清洁牙齿。” 谢嬷嬷面无表情的拿起抹额,她眼里闪过一抹惊叹,这花卉纹路虽小却极精致,看起来栩栩如生,十分鲜活。 她不可置信道:“这是你亲手绣的?” 夏里微微颔首,从容不迫道: “同屋姐妹都看到我绣了,近日粗活做多了,手略有些生疏,不敢绣大副图样,怕糟蹋了布料。” 第11章 入眼 谢嬷嬷拿着抹额爱不释手,这上头虽没有珠翠点缀,却让人移不开眼。 她以为夏里说擅长刺绣,左不过是比旁的丫头略精通些,岂料竟如此出众。 谢嬷嬷倒不怀疑她话里的真实性,院中那么多小丫头盯着,她可没有瞒天过海的本事。 谢嬷嬷将抹额放回炕几上,又拿起雪青中衣来看,布料虽不是顶好的,但针脚细密,剪裁做工很细心,她心中很是熨帖。 夏里也不着急,就站在下头静静等着,过了一会儿,谢嬷嬷抬眸看了她一眼,语气平静道:“你每日都得当差,为做这点东西,耗费不少精力吧。” 夏里笑眯眯道:“只要阿嬷中意,费精力也值当,我能拿得出手的,也就这么点东西了。” 谢嬷嬷垂眸沉吟片刻,她直白道:“我这人性子孤僻,为人寡淡,也不屑于用手中那点权利为她人谋利,即便你是我嫡亲孙女,我也不会立时就为你升等,领你到老太太跟前露脸,你就不怕自己白做工?” 夏里闻言面色如常,她坦言道: “我确实想到老太太跟前伺候,也想当这乐寿堂的大丫鬟,但靠裙带关系上位,大多中看不中用,不定会给旁人带来多少麻烦,所以我并未有这个打算。” 谢嬷嬷眼眸深邃,夏里继续道: “我对阿嬷好,就是单纯想把您当成祖母孝敬,我孤苦无依,见到阿嬷无比亲切,仿佛上辈子您就是我祖母一般,忍不住的想要靠近……” 夏里说的情真意切,谢嬷嬷心里也并非毫无触动,她阅人无数,甚少有看走眼的时候,方夏里态度真诚,至少此刻她没有半点虚言。 年纪越大越觉得孤单,谢嬷嬷亦如此,有时候她看着老太太儿孙绕膝享受天伦,心中无比羡慕,可潜意识还是觉得,她身份卑微不配享这样的福。 看着方夏里,她说不出过分的话来,抿了抿唇转移话题道: “这牙刷你是怎么做的?” 夏里并不指望几件小礼物就能打动她,因此并未觉得失望,她笑容满面道: “这牙刷是用牛腿骨和猪鬃毛所制,您放心,我用草木灰水煮沸脱脂了,所以不会有浊物,我试用过好几次了,比用手指楷牙方便洁净许多。” 谢嬷嬷把玩着牙刷,语气和缓道: “你这些奇思妙想倒还有些用处,不过,你既绣技了得,日后万不可荒废,老太太眼光极高,衣物大多出自白芍之手,二等丫鬟里头也有会刺绣的,可到底差了些火候,白芍年纪渐长,迟早是要放出去配人的,介时……” 谢嬷嬷话未说透,可夏里一点就通心中有了底,她恭恭敬敬朝谢嬷嬷福了福身。 “多谢阿嬷提点,我必不会让您失望,日后无论我前程如何,都会给您养老送终。” 谢嬷嬷呼吸微微一滞,她强自镇定道:“吴婆子折腾你那日……我不曾出面阻止,你可有怨恨?” 夏里一愣,随即眼角眉梢荡开了笑意,她声音轻快道: “我怎会如此想,阿嬷有自己的立场,吴婆子在老太太心里还有些分量,她睚眦必报,从我这吃了大亏,若不报复回去,后面只怕更难缠,我不过是受些累,并无危及生命,随了她意又如何。” 谢嬷嬷不自觉点头,“你这般想便对了,吴婆子迟早会耗尽她在老太太那的情分,却也不是你这样的小丫头能将她扳倒的,她出了恶气,瞧在我的份上,日后必不会太过分,这事也就过去了。” 夏里也是这般想,她不至于为了这么点小事置人于死地,谢嬷嬷站起身道: “我这里还有些上好的料子和绣线,我眼睛大不如前,日后贴身衣物就由你来做,若是料子不够,你再来与我拿。” 她态度亲近了不少,夏里听了很是高兴,笑嘻嘻道:“那我能用您给的料子给自己做身衣裳么?” 谢嬷嬷打开箱陇,淡声道:“我这里积攒的料子多,你自己过来挑,颜色鲜亮的可带回去自个儿做衣裳,你来时什么都没有,是该多添置些。” 夏里心中暖暖的,毫不见外的凑到她身边,一老一少蹲在那里,如同普通祖孙一样边说边挑,她来时抱了一堆东西,回去又带了一大摞,谢嬷嬷没让她吃亏。 方夏里离开后,谢嬷嬷坐在罗汉床上静静待了片刻,她摩挲着抹额,先佩戴着试了试,又将中衣套在身上试试大小,这些东西无论哪一样都送到了她心坎上。 先前她说的那番话虽不近人情,却并不会真就这样做,夏里是她这些多年唯一看入眼的丫头,她少不得要维护一二。 估摸着老太太快要睡醒了,谢嬷嬷带着夏里送的东西又去了正房,刚进去便见白芍和石蜜伺候老太太漱口,谢嬷嬷嘴角不自觉上扬。 老太太瞧见了打趣道:“你这出去一趟,倒像是捡着金子了,难得露了几分笑。” 谢嬷嬷将抹额递到老太太手里,毫不隐瞒道:“主子瞧瞧我那丫头的手艺,小小年纪就这般心灵手巧,我都被她惊到了。” 老太太拿着抹额认真瞧着,面露赞许道:“这绣的花纹可真鲜灵,只怕白芍都不如她有灵气。” 白芍忙停下手里活凑过去看,她以为是谢嬷嬷夸大其词,岂料定睛一看,满脸惊叹道:“好手巧的丫头,咱们院里竟藏着这么个有天赋的丫头,老太太有福了。” 石蜜也看的移不开眼,她感叹道:“真是人不可貌相,那么个小丫头,竟这般有能耐。” 谢嬷嬷心里虽高兴,却知道谦虚谨慎无大错,她声音温和道:“现在瞧着倒是处处好,可还得压压性子,我也叮嘱她不可荒废绣技,这样大些了才能给老太太效力。” 老太太笑问道:“你可是就打算选她养老了?” 谢嬷嬷边替老太太揉肩边坦言道:“这丫头与我投缘,再看看吧,若无意外就是她了。” 石蜜与白芍闻言相视一笑,她俩背后都有老子娘可靠,又比夏里年长几岁,与她并无太大冲突。 谢嬷嬷差点忘了,她忙从怀中掏出牙刷,含笑道:“这叫牙刷的玩意儿,也是那丫头折腾的,说是用牛腿骨和猪鬃毛做的,蘸了细盐清洁牙齿极便利。” 老太太年龄虽大,却极容易接受新事物,她拿在手里,兴致勃勃道:“这倒是个新奇玩意儿,你可还有多余的,这把让我先来试试。” 夏里共送来两把牙刷,是让她替换用的,谢嬷嬷那里还余一把,她有些迟疑道:“到底不是上得台面的物件,您怎可随意用……” 老太太不在意的摆手,她笑道:“你何时这般迂腐了,你们能用的东西,我怎么就用不得了,没那么矫情,白芍,快去取细盐来。” 白芍哎了一声,忙不迭的去取,谢嬷嬷也无可奈何,老太太蘸了细盐,先是刷了刷前排牙齿,觉得还不错,这才刷了刷里面的牙齿,待她吐了漱口水,笑容满面道: “这东西不错,跟你那丫头说说,多与我做些,给府里主子爷和太太们都送些过去。” 谢嬷嬷下意识维护道:“主子,莫这般抬举她,丫头还小莫弄的大张旗鼓,这事儿让她写个方子出来,找工匠做的更精致,老奴怕她风头太盛,反倒不好。” 老太太笑着朝石蜜道:“瞧你们谢嬷嬷,这回也知道疼人了,果然上心了就是不一样,就按你说的办吧,先唤那丫头过来让我瞧瞧。” 夏里能入老太太眼是好事,谢嬷嬷倒不担心她露怯,石蜜笑眯眯道:“嬷嬷,奴婢去唤她吧,正好我也同她要把牙刷,老太太都说好的东西,定是差不了。” 白芍也跟着凑趣道:“那你得帮我要一把,不能你们牙齿白白净净,独留我牙齿埋汰不是。” 老太太被她这话给逗乐了,满屋子都是笑闹声,石蜜爽快答应下来,将老太太伺候妥当,这才转身离去。 下人房那边,瞧见夏里抱那么多布料回来,仆妇们都瞪眼瞧着,有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还张嘴寻问,夏里倒也不避讳,只说是谢阿嬷让她帮着做衣裳,仆妇们一听是谢嬷嬷,哪还敢多言。 香薷和麦冬当差去了,这会儿不在屋里,只有蔓青坐在窗棂前,她瞧见夏里回来,立刻耷拉着脸。 紫芙被夏里按着喝了几口脏水,回家就病倒了,连夜发起高热,她娘吓坏了,找不到人撒气将她骂的狗血喷头。 这几日紫芙告假在家休养,只她回府里当差,先前夏里做绣活时她也瞧见了,并未太在意,见她又抱这么多布料回来,忍不住道:“你该不会靠那点不值钱的玩意儿,就骗回谢嬷嬷这么多布料吧?” 夏里抱着布料走了这么大段路,累的气喘吁吁,她进屋放下布料先灌了几口水,方才似笑非笑道:“你当阿嬷是傻的吗?她这么好骗,你怎么骗不着。” 蔓青有种被戳中肺管子的感觉,她们姐妹俩刚入府时,也没少往谢嬷嬷那儿使力,可她老人家油盐不进,最后不得不歇了心思。 蔓青不敢再跟夏里对着干,她娘同她说了,无论她爹这个大掌柜在外有多风光,在这府里也就是个奴才,他们左右不了院里的事儿,因此让她主动找夏里讲和。 蔓青压下心中委屈,施施然道:“方夏里,先前是我们姐妹不对,你日后可不可以别同我们作对了?” 夏里正在整理布料,转过头好笑道:“你们姐妹若不主动挑衅我,我会下手?” 蔓青抿了抿唇,索性直说道:“我们姐妹不过是在老太太这里过渡一下,不会碍你的路,你大可不必防备着我们。” 夏里瞧着她,满脸狐疑道:“你这是何意?” 蔓青挺了挺胸脯,自得道:“我同紫芙日后是要当主子的,同你们不一样。” 夏里立刻明白过来,她面露讥讽道: “这里是超一品国公府邸,即便你父亲是大掌柜,你也成不了主子爷的原配嫡妻,所以你是想做妾?” 蔓青还有几分羞耻心,她涨红着脸道: “你何必明知故问,这事儿我爹已经跟老太太达成共识,你想当大丫鬟只管往上爬,日后别找我们事儿就成,那香薷可不是善茬,她才是你的竞争对手。” 夏里看向她的眼神略带鄙夷,别说这国公府的少爷了,就算是天潢贵胄她也不会自甘下贱为妾,签了卖身契的妾,就是任由主母发落的玩物,真不知她有何好得意的。 “你们姐妹俩如何与我不相干,只要你们不主动挑事,我这里绝不会找茬,你也别挑拨离间了,香薷怎样我心里门清。” 蔓青不悦道:“我明明好意提醒,你还不领情,等她踩着你爬上去,我看你怎么办。” 夏里冷笑道:“无论是谁,都别想踩着我往上爬,我这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蔓青被她身上的气势震住,顿时哑然,屋里落针可闻,直到石蜜在屋外喊道:“夏里妹妹可在屋里?” 夏里听出是石蜜,忙抬高声音道:“姐姐我在,快请进屋。” 她热络的上前开门,蔓青也忙收敛起表情,石蜜进屋瞧着夏里笑意盈盈,亲热的拉着她手道: “真瞧不出来,你竟能做出那么好看的抹额,你这手可精贵了,日后可不能做太多粗活。” 夏里不知其来意,谦虚道:“我这点绣技算不得什么,做给阿嬷戴着玩玩罢了,不知姐姐过来找我何事?” 石蜜轻声细语道:“是老太太想要见你,你做的那牙刷深得她老人家心,她原想让你给各院主子都做几个,谢嬷嬷却说你人小精力有限,不如交了方子,命匠人去做,老太太一时拿不定主意,想听听你的意见。” 夏里眼珠一转便知怎么回事,她莞尔一笑,满脸诚恳道: “还是阿嬷疼我,就按她的方法行事最妥帖,孝敬主子的东西,马虎不得。” 石蜜听着很是欣慰,拍拍她手背道: “我就知你是个聪慧的,那牙刷我跟你白芍姐姐也想要,你这里可还有了。” 夏里笑容满面道:“当然还有,我这就去拿,姐姐稍候。” 她做的多就是为了备用,这回正好派上用场了,石蜜拿到牙刷很是欢喜,少不得又多提点几句。 第12章 无意窥探 初次见老太太,夏里只换了身衣裳,瞧着清爽干净即可。 老太太地位尊崇见多识广,在她跟前淳朴些不会出错,太过花哨反而不美。 跟着石蜜一路前行,夏里心中并无忐忑,理智告诉她该卑躬屈膝,要装的乖顺些,可行走间她的脊背依旧挺直。 两人穿过门廊步入庭院,石蜜停下脚步,低声嘱咐道:“我先进去回老太太,你等候传唤。” 夏里点头应诺,面带笑容目送石蜜入内室,大抵是此处离池塘近,所以能闻到淡淡的荷花清香,石蜜进去一会儿,就有丫头出来唤她。 夏里整了整衣裳,跟着丫头一道进去,入目便是铺着五蝠献寿的地毯,余光瞥见冰梅纹窗格钳着琉璃,清透明亮,她不敢四处张望,规规矩矩先对着上首的老太太福身行礼。 老太太微眯着眼打量她,语调平缓道:“倒是个长相齐整的孩子,你年岁几何了?” 夏里身形不动,应声答道:“回老太太话,奴婢已经八岁了。” 老太太微微颔首,声音温和道:“起身吧,路上你石蜜姐姐可曾告诉过你,唤你过来所为何事?” 夏里下意识瞥了谢嬷嬷一眼,见她面色如常,方才微笑道:石蜜姐姐怕奴婢年纪小冲撞到老太太,略提点了几句,说是老太太瞧中奴婢做的牙刷了。” 老太太见她言行举止得体,脸上笑意更甚,打趣道:“那你是如何想的?” 夏里睫毛忽闪,落落大大道:“奴婢是乐寿堂下人,自然听老太太命令行事,牙刷不过是雕虫小技,能入老太太眼那是奴婢的福气。” 夏里再有能耐,都得在老太太跟前伏低做小,除非她不想活了。 老太太喜欢她这份通透,语气和缓道: “你这小身板弱不禁风,若让你再做几十把牙刷,势必会熬坏身体,就依你阿嬷所言,你把方子写出来,我吩咐匠人来做。” 夏里欢欢喜喜道:“多谢老太太体恤,除了这牙刷的方子,奴婢还有牙膏的方子,用竹炭、薄荷、珍珠等物所制,搭配着牙刷使用,可让牙齿洁白光亮,口气清新。” 老太太眼底夹杂着一丝审视,“这么好的方子,你自己为何不用?转手卖给商户也能赚得不少银钱,献与我岂不可惜了。” 夏里唇角轻勾,她实诚道:“奴婢连制作的原料都买不起,哪能用得起这般金贵之物,阿嬷又时常耳提面命的叮嘱,奴婢怎敢有外心。” 老太太脸上重新露出笑容来,她嗔怪道: “就你阿嬷规矩多,你放心,这两个方子我不白拿,你绣品做的精巧,日后洒扫、浣洗这样的粗活就不要做了,只干些浇水、喂鸟的轻省活计,待你年龄大些,二等丫鬟有空缺,再提你上来。” 夏里早有预料,面上却未显露分毫,她感恩戴德道: “多谢老太太怜惜,奴婢日后定会用心当差,朝石蜜姐姐和白芍姐姐看齐。” 老太太闻言很是满意,谢嬷嬷适时开口道:“你就别在这逞能了,赶紧去写方子,能写的出来吗?用不用找人给你代笔?” 夏里摇头道:“不必麻烦了,虽好久没写过字,但写出来的勉强能瞧。” 谢嬷嬷白了她一眼,躬身朝老太太道: “主子若无旁的吩咐,老奴这便带她去书房写方子。” 老太太点头应允,两人这才从转身离开,出来后夏里觉得连空气都透着自由,她看着谢嬷嬷悄声道:“阿嬷,方才我在老太太跟前表现怎么样?没带累您吧?” 谢嬷嬷待她态度同往常一样,略放缓脚步提点道: “你尚且年幼,在老太太跟前略跳脱些倒也无碍,但日后要学着稳重些,还有你那眼睛……那里面可瞧不出有多少敬畏之心,你得好好藏藏。” 夏里闻言表情微敛,她以为自己做的足够完美,哪知处处都是破绽,她声音低沉道:“阿嬷教训的是,日后我定会更加谨慎小心。” 谢嬷嬷又走了几步方才停顿下来,她站在书房前,意味深长道:“你怎么想不重要,面上得恭恭敬敬,人前要以主子利益为先,人后更要谨言慎行,你可记下了?” 夏里面色复杂的点头,阿嬷教给她的是这深宅大院的生存之道,是否违背她本心并不重要,唯有这样才能独善其身。 进了书房二人并未交谈,谢嬷嬷替她磨墨,夏里握着毛笔边思索边写方子,她的毛笔字算不上顶好,以她年龄来看,倒也算不错了。 待方子写好,谢嬷嬷沉声道:“以后每日去我屋里练一个时辰的字,老太太免了你许多差事,空出来的时间,你得用在正道上。” 夏里心里很是感激,她乖巧道:“我知晓了,都听阿嬷安排。” 谢嬷嬷将方子拿在手里,面色如常道:“你先在庭院稍事休息,老太太应还有赏赐下来。” 夏里对这事儿未抱太多期望,毕竟她是签了身契的丫头,律法上她所有东西都是府里主子的,献方子也算不得多了不起的事儿。 她闲来无事,便欣赏起庭院里的花花草草,她擅刺绣擅手工,能做出精巧绝伦的作品,大抵是她善于发现生活中的美,她能捕捉美好事物的最美姿态,然后将它们呈现出来,也算是一种天赋技能了。 不一会儿白芍便从屋里走了出来,她手里拿着个荷包,走到夏里跟前熟稔道:“夏里妹妹,方才老太太看了你的方子很是高兴,特意赏了你二十两银子,你拿出去卖给商户,未必能卖出这个价,这银钱你仔细收好。” 夏里没想到老太太出手这般阔绰,记起谢嬷嬷先前的提点,她诚惶诚恐道:“这怎么使得,我那不过是些雕虫小技,老太太能看中已是莫大的荣幸,这银钱实在不该拿。” 白芍嗔怪道:“难不成老太太的意思你也敢忤逆?” 夏里故作惊慌道:“奴婢万不敢忤逆老太太的意思。” 白芍直接将二十两银子放在她手上,面色平静道: “这点赏赐算不得什么,你用心伺候,日后只会更多,你那绣技还得好好练习,再长个几年,便可接我的担子了。” 夏里见白芍说的坦荡自然,没有丝毫被替代的不悦,不免面露疑惑,白芍瞧见嗤笑道: “这有甚稀奇的,老太太跟前的丫鬟一茬接一茬,我大了总归要放出去的,迟早得有接替的人,你瞧着比那银朱合我眼缘,你争气些,切莫让她跑到你前头去。” 夏里心里了然,她莞尔一笑,声音轻快道:“我必不会辜负姐姐期望,改日姐姐得空,我再来找姐姐玩。” 白芍点头应允,谢嬷嬷平日里对两个大丫鬟颇有照顾,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夏里也算是得了谢嬷嬷的福荫了。 夏里拿着二十两银子只觉手里沉甸甸的,她塞入袖笼仔细收好,财不露白最为妥当。 与她同屋的人太多,银子放哪都不安生,天天踹在身上做活计也不方便,倒不如找个地方挖洞将银子埋起来。 夏里积攒点银钱不易,握在自己手里方才踏实,她前脚被石蜜喊走,后脚所有人都知道她在老太太跟前露脸了。 她一回来,麦冬便眼神发亮的迎了上去,迫不及待问道: “夏里,听说老太太召见你了,可是发生何事了?” 香薷和蔓青也竖着耳朵在听,夏里轻吁一口气,轻描淡写道:“没甚大事,不必太担心,我送你的牙刷可还好用。” 麦冬不知她为何转移话题,下意识回道:“牙刷自是好用的,干净又省事儿……” 香薷眉头微蹙,走上前道:“莫不是老太太唤你过去,与这事儿有关?” 她要比麦冬敏锐许多,夏里轻笑道: “我送阿嬷抹额时,也给她老人家送了两把牙刷,阿嬷觉得新奇有趣,便拿给老太太瞧,结果老太太觉得实用,就想给府里各主子都送些,这才唤我过去问问。” 香薷有些不可置信道:“难不成,你要给府里主子们做牙刷?” 夏里笑着摇头,“哪能啊,我做的粗糙简陋,咱们用用也就罢了,主子们自是要找手艺精湛的工匠去做了,牙刷做工简单,我将方子写出来就成。” 蔓青到底是汪掌柜女儿,商业嗅觉敏锐,她脱口而出道: “连老太太都说好的物件儿,拿到外边儿卖必会赚个盆满钵满,你将方子轻易舍出去,可真是大方。” 夏里挑眉轻笑道:“这不是大不大方的事儿,我卖身契攥在老太太手里,连骨头渣子都是老太太的,别说外出行商了,出院门都得请示嬷嬷,到底比不得你自由。” 蔓青因为夏里这话,莫名生出几分优越感,她扬着下巴道: “你说的也是实情,咱们虽然都是下人,但你同我自是不能比的,我爹毕竟是大掌柜。” 麦冬翻了个白眼,不客气道:“你不也是签了卖身契的奴婢,同我们一样干着伺候人的活计。” 蔓青轻蔑的瞥了她一眼,满脸高傲道:“你们要做一辈子的奴婢,我只是暂时的。” 麦冬还想同她辩驳,香薷拉拉她衣袖,示意她闭嘴,转头她又看向夏里,轻声道: “不管怎么说,你都在老太太那里挂上名号了,只要不出差错,日后前程都不会太差,老太太可有赏赐?” 夏里笑眯眯道:“老太太知我擅刺绣,就免了我洒扫、浣洗衣物等粗活,以后只需浇花、喂鸟,做做绣活就成,这算不算赏赐?” 麦冬满脸艳羡道:“这赏赐比什么都强,以后你那手也可以慢慢养回来了,不然时间长了,绣线都能刮断。” 香薷也很是羡慕,她感慨道:“老太太喜欢聪慧的丫头,像我这般老实木讷,什么都不会的,只怕很难出头了。” 夏里宽慰道:“只要你用心当差,老太太迟早会看见你的好。” 香薷勉强笑笑,她打起精神道:“夏里,你夜里多教我们识些字吧,这样说不定,我也能变聪慧。” 夏里哭笑不得道:“咱们屋里烛火太暗,时间长了会伤眼睛,读书识字得慢慢来,不要着急。” 她既答应要教,自不会食言而肥,只是她的眼睛更重要,容不得半点差池,夏里并没有舍己为人的崇高精神。 香薷也知道不能操之过急,她压下心里的烦躁,语气平静道:“你说的对,切不可因小失大,就按照你定的章程来吧……” 夏里自手中活计少了后,常被谢嬷嬷唤去练字做绣活,她那屋里笔墨纸砚样样齐全,连针线笸箩都安排妥当,平日里阿嬷去伺候老太太,有空就回来同她一起说话,两人处的越发亲近。 昨儿夜里下了雨,夏里晨起喂了鸟,又练了两张大字,然后去院里走走舒缓眼睛,她从不故意在老太太跟前找存在感,散心也只蹲在无人靠近的假山石中纳凉发呆。 她手里拿着未吃完的馒头,掰的又细又小去喂锦鲤,这池塘的锦鲤养了好些年头,各个都成精似的,夏里逗的不亦乐乎。 她正玩的起劲,突然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夏里微微蹙眉,平日里这个时候,各院主子都请安回去了,老太太也不会出来,也不知今儿是谁过来了。 夏里屏息凝神,不敢有大动作,她刚竖起耳朵,忽听一道粗哑的声音响起。 “大姑娘莫恼,老太太不过略敲打几句,不痛不痒的,您面上恭敬听着便是,不必为此怄气。” 被唤做大姑娘的陆卿禾,语气不耐道: “祖母真是越老越糊涂,我那滴水琉璃垂帘发冠乃是姨母所赠,平日里都舍不得戴,那贱婢将其弄坏,我打杀了出口气又何妨,用的着这般大张旗鼓的训诫我么,真是小题大做。” 那老嬷嬷意味深长道:“姑娘乃是国公府嫡长女,您的名声不容有碍,老太太这般做是为了您的将来着想。” 陆卿禾静默不语,过了片刻方才冷声道: “昨夜是我冲动了,娘已处理妥当,那贱婢也拖去乱葬岗了,想来不会留下后患。” 第13章 吴婆子之死 自国公爷承爵后,管家权就交到了大太太手里,那宋氏精明能干,规矩严苛,掌家多年未曾出过差错。 陆卿禾将丫头杖毙后,她当机立断,已将知情人都处理妥当。 王嬷嬷声音低沉道:“太太出手万无一失,这事过去也就罢了,您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日后再不可如此行事。” 陆卿禾脸色阴沉道:“下回我自会沉住气,即便再责罚下人,也会悄无声息的出手,只不知这事是谁走漏了风声,祖母整日待在乐寿堂诵经礼佛,若无人在她跟前嚼舌根,她又怎会知晓。” 王嬷嬷眼眸幽深,语气平静道:“大太太能顺利掌家,得益于老太太的支持,这府里看似是大太太当家做主,实则什么都瞒不过老太太。” 陆卿禾声音颤抖道:“你的意思是……祖母在各院都安插了人手?” 王嬷嬷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她不紧不慢道: “姑娘,您若有空,不妨多陪陪老太太,跟在老太太身边学些修身养性的本事也是好的。” 府中孙辈虽请安来的勤,得老太太青眼的却一个也无,陆卿禾不情不愿道:“我心中有数,你不必操心,待会儿回去,娘那边要如何应对?” 王嬷嬷一身荣辱全寄托在大姑娘身上,自是要想法设法为她排忧解难,她压低声音说着应对之策,蹲在假山洞中的夏里,大气也不敢出。 这世道底层人命如草芥,夏里早已认清,只是她没想到,现实远比她料想的还要残酷,如此年幼的姑娘,打杀一条人命,竟说的如此轻巧。 夏里脸色发白,久久不能平静,她同那被杖毙的丫鬟有何区别?一样的没有自由,一样的没有人权,这卖身契就如同催命符一般,让她始终不得安生。 她无意窥探了这要人命的事儿,也不知其他知晓此事的下人是如何被封口的,她此刻绝不能暴露踪迹,可蹲了这许久,夏里腿脚已经发麻,那主仆几个却迟迟不走。 夏里实在受不住,悄悄挪了挪脚,压根没留意到,脚尖碰着个石子,正随着她的动作,咕噜噜滚落进了池塘,发出咚的声响。 原本正在说话的王嬷嬷厉声喝道:“是哪个獐头鼠目的东西躲在暗处?” 话落,一片死寂无人应答,夏里死死捂住嘴巴,生怕发出声响,陆卿禾咬牙切齿道:“你不自己出来,我让人去搜假山,若是搜出来,定要让祖母将你杖毙。” 夏里听到杖毙二字心头发紧,若真被抓住,她也不确定阿嬷能否保得住她,听着有脚步声渐渐逼近,夏里心跳到了嗓子眼。 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吴婆子谄媚道:“大姑娘千万莫恼,老奴是老太太的陪房,您应该见过的……” 夏里眉头微蹙,她方才过来时确信没有见到吴婆子,也不知她什么时候来的,夏里竖着耳朵继续听她说。 陆卿禾语气不善道:“你这刁婆子不去当差,竟躲在暗处偷听,到底是何居心?” 吴婆子连忙跪下讨饶道:“大姑娘误会了,老奴腿脚不利索,干完活想找个地方歇会儿,一不小心睡着了,方才听到动静才醒过来。” 陆卿禾岂会相信她的话,阴恻恻道:“既如此,你同我去跟大太太解释,我娘若是信了你的话,这事儿便算了。” 吴婆子虽在乐寿堂有几分脸面,却不敢在大太太跟前造次,她腆着脸求道:“大姑娘何必如此兴师动众,老奴是乐寿堂的粗使婆子,这事理应交给老太太处置。” 王嬷嬷似笑非笑道:“老姐姐这话说的可不对,大太太掌家理事,府里大事小情都该由她来料理,你不过是个粗使婆子,何须劳烦老太太费神。” 吴婆子面色一僵,色厉内荏道:“你们休敢碰我,我是老太太的陪房,是为老太太立过功劳的,你若随意责罚,那就是大不敬,老太太必不会轻饶。” 陆卿禾嗤笑道:“难不成你个粗使婆子,比我还要金贵?” 吴婆子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她知晓自己这次是踢到铁板了,陆卿禾可没耐心与她继续掰扯,不留情面道:“赶紧将她嘴堵了,直接绑着往我娘那儿送去,别惊扰了老太太。” 王嬷嬷领命,带着两个丫鬟亲自上手,那吴婆子吓得肝胆俱裂,大声嚷道:“打狗还得看主人,姑娘连嫡亲祖母身边伺候的人都不放在眼里,简直目无尊长……”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王嬷嬷扇了一耳光,而后堵住嘴巴,夏里耳朵只听得拖拽声和呜咽声,不一会儿人便都走了。 夏里强忍腿麻又等了片刻,确信没任何动静了,这才小心翼翼起身离开,她未回谢嬷嬷厢房,而是转身回了自己屋。 这个时辰其他人都去当差,并不在屋里,夏里平复了一下心情,理智回归隐隐又有些担心,她平日里从不在府中乱晃,对其他主子了解的不多。 但大姑娘却是见过的,她乃国公爷与大太太的嫡长女,论身份无比尊贵,吴婆子被她带走不知吉凶,这事儿又不便与外人说,只能静观其变。 这一整日,夏里与往常无异,该当差时用心当差,空闲下来便去做自己的事,乐寿堂风平浪静,似乎没人知道吴婆子走了。 到了晚间,她特意去吴婆子那屋瞧了瞧,里头漆黑一片并未掌灯,显然吴婆子还未回来,夏里眼皮直跳,总觉得这不是好兆头。 等她再次回屋,其他人已经洗漱好了,香薷正端着盆倒水,瞧见她张口问道:“你这是打哪儿来,怎么瞧着心不在焉的。” 夏里回过神笑笑,敷衍道:“晚食吃的有些多,我出去走走消消食,你们今天还要识字吗?” 正坐大通铺上啃肉脯的麦冬闻言连忙摆手,她苦着脸道: “今儿就算了吧,我昨儿识的几个字还未记牢呢,再学新的恐怕吃不消。” 香薷满脸不悦道:“昨儿不过识了五个大字,怎么就记不牢?我看你心思都用在吃食上,下回我得跟叔父告状,你是一点都不知道长进。” 麦冬并不介意被她数落,她咬了一口肉脯,乐滋滋道: “我能识得几个字,已是不得了了,我爹又不指望我考状元,那般用功作甚。” 香薷同她一起长大,哪会不知道她的个性,无可奈何道:“那今天就算了,咱们都早些休息。” 夏里本就有心事,自是求之不得,这一晚她转辗反侧,吴婆子虽不好相与,却也没到罪大恶极的程度,她被大姑娘的人带走,不知老太太那头可有消息。 她越想越是睡不着,脑子里乱糟糟的,直到后半夜才勉强入睡,天蒙蒙亮时,香薷几个起身穿衣裳,夏里被衣物摩挲声吵醒,索性也跟着起来。 这几日庭院内的花草长得十分茂密,管事嬷嬷吩咐她得空修剪一下,夏里趁着晨起凉快把这活计早些做完。 紫芙也回来当差了,她变乖巧许多,虽还是看不惯夏里,却不敢同她硬碰硬了,到了庭院紫芙同蔓青一起打水,夏里则撸袖子修剪枝丫。 一盆花还未修剪整齐,她猛的听见紫芙惊恐尖叫,夏里心头一跳,忙丢下工具去瞧,香薷和麦冬闻声也跑了过去。 蔓青同紫芙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夏里面色凝重道:“怎么回事?” 蔓青脸色煞白,颤抖着指向井边,哆哆嗦嗦道:“吴婆婆……在井里……” 这话一出,几个丫头都惊骇不已,夏里壮着胆子往井边走,她刚伸着脖子朝井里望去,正巧对上吴婆子那双死不瞑目的双眼,夏里受到了强烈的冲击,她张了张嘴,声音发颤道:“快去找管事嬷嬷……” 深宅大院死人不稀奇,可谁不知吴婆子是老太太的心腹陪房,她这样不明不白死在乐寿堂井里,无异于在挑衅老太太。 谢嬷嬷最先赶到现场,她详细询问发现尸体的经过,而后使唤外院小厮将尸体拖走,勒令几个丫头不许到处胡言乱语,乐寿堂弥漫着风雨欲来的味道。 夏里同香薷她们一起被关在屋里,不得私自外出,几个丫头一上午都没吃饭,紫芙饿的头晕眼花,烦躁道: “吴婆婆死了与我们又不相干,将我们关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蔓青也不好受,她起身从壁橱拿出一小包地瓜干,有气无力道:“你先吃几片地瓜干填填肚子,吴婆子之死必不简单,说不得牵扯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咱们都是受牵连的,应该很快就会放咱们出去。” 麦冬精神不济的躺在大通铺上,香薷也是一脸苦大仇深,唯有夏里站在窗棂前不知在想什么,蔓青瞧见她这幅模样,走到她身旁,皱着眉头低声问道:“你常往谢嬷嬷那边去,就没听到什么风声?” 夏里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淡声道:“我去阿嬷那屋,不是做绣活就是练字,从不故意撺掇找存在感,哪能听到什么消息。” 蔓青对夏里性格有一定的了解,知道她说的是真话,面色凝重道:“我们该不会被封口吧?万一真出大事……” 她还没说完,夏里就冷声道: “你别自己吓自己,总会有人发现吴婆子尸体的,咱们不过是最低等的丫头,又能知道什么,封口也轮不到咱们,我好似闻到了香火气味儿,想必老太太是请了高僧来院里做法,应该就快放我们出去了。” 蔓青听她这么说,稍稍松了口气,静下心来耐心等候,这一等直到日落西山,才终于有人放她们出去。 夏里踏出屋门,顾不得找食物填饱肚子,便匆匆跑去找谢嬷嬷,她跑走到谢嬷嬷那儿,瞧见她脚步虚浮的往回走,夏里快步上前搀扶住她。 谢嬷嬷声音沙哑道:“你出来了,也还没吃吧?我刚让人送了几道菜过来,你陪我吃两口。” 夏里乖巧应允,乐寿堂出事最忙的便是谢嬷嬷,各处都得由她来打点,还得随时听候老太太差遣,她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哪受得了这番劳累。 一进屋,夏里便见到了矮桌上摆放着热腾腾的饭菜,她肚子适时的发出声响,谢嬷嬷瞧了她一眼,示意她坐。 “今儿太忙,没顾得上你,吓坏了吧。” 夏里坐到谢嬷嬷右手边,面色坦然道:“是有些害怕,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了,阿嬷,老太太是否震怒?” 谢嬷嬷吃了口菜,表情淡然道: “并未震怒,吴婆子得罪的人太多了,这结局也是早晚的事,这事儿落了老太太的脸面,肯定是要查个清楚的。” 夏里食不知味的吃着菜,她不知道昨日听到的事,算不算证据,毕竟人命关天,夏里总觉得瞒着不说,不大合适。 她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 “阿嬷,我昨儿见过吴婆婆,她同大姑娘发生了点误会,最后让大姑娘身边的王嬷嬷给带走了。” 谢嬷嬷面色严肃道:“你仔细与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夏里既然选择告诉阿嬷,自是不会含一半吐一半,她搁下筷子,一五一十将自己听到的全都说了出来。 说罢,夏里语气沉重道:“阿嬷,您说吴婆子会是大姑娘害死的吗?” 谢嬷嬷摇了摇头,她声音淡漠道: “大姑娘才被老太太训斥,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犯第二次错,大太太也不是糊涂人,这里面只怕还有咱们不知道的事儿。” 语落,她眸光深邃的看向夏里,语气冷凝道:“这次若没有吴婆子挡灾,只怕落井而死的就是你了。” 夏里呼吸一滞,声音发紧道:“大姑娘杖毙下人之事,大太太已经处置妥当,即便我知道也掀不起风浪,那人直接对吴婆子下手,目的应该是想挑起老太太与大太太之间的矛盾,换成我恐怕没有吴婆婆效果好。” 谢嬷嬷表情耐人寻味,她慢条斯理道: “你也好,吴婆子也罢,并未有太大区别,本质上都是老太太的人,这府里看着繁花似锦,实则暗流涌动,你日后莫要随意出来晃悠了。” 夏里忙点头答应,经过此事她对深宅大院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为了能活着脱去奴籍,她以后做任何事都得加倍小心。 第14章 神仙打架 谢嬷嬷见她面色凝重,出言宽慰道:“倒也不必畏首畏尾,平日里该如何便如何。” 夏里微微颔首,声音温和道:“多谢阿嬷提点,您在这府里待了大半辈子,就没想过离开吗?” 谢嬷嬷眼神有些迷茫,她看着夏里道: “离开国公府我又能去哪?我同你这般大的时候便跟在主子身旁伺候了,她一个细微的表情我便知道她想做什么,我这辈子活着就是为了伺候她……” 夏里心中有些酸涩,直言道:“阿嬷,你该为自己活了,这几十年伺候老太太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总不至于走不动道了,还得留在老太太身边吧?” 谢嬷嬷苦笑道:“哪能啊,无用之人主子还留着做甚?” 似是察觉到了什么,谢嬷嬷淡定道:“你不必来游说我,直说你的打算便是。” 夏里从未对旁人说过她的打算,但对阿嬷说了也无妨。 “阿嬷,我没有旁的野心,只想脱了这奴籍,带您出府过普通人的日子。” 谢嬷嬷眉心微拧,“你以为平民百姓生活就安稳了吗?你我都是女眷,出去无人庇护依旧过不安生,除非你找个有能耐的夫婿……” 夏里下意识否决这提议,她想活的自由,并不是想给自己戴上另外一副枷锁,但阿嬷的观念根深蒂固,她不必急于反驳。 夏里眉眼带笑,声音轻快道:“若是我攒够了银钱,又能脱籍出府,您愿意跟我走吗?” 谢嬷嬷沉思片刻,冷静道:“你想脱奴籍得老太太点头答应,只有同她讨恩典才有可能放出府。” 夏里也如此想,毕竟府里不缺她那点赎身银,她用公筷替阿嬷布菜,低声道: “我也是这般打算的,得先得老太太重用,讨她老人家欢心,我是怎么着都要出府过活的,绝不能让后代子孙成家生子,世代为奴。” 谢嬷嬷打从第一眼见夏里,便知她是个心气高的,这样有志气总比当主子爷小老婆好。 “这条路看似简单,却也不是那般好走的,府里能干丫头不胜枚举,留在老太太身边,还有被随手赏人的风险,你得有本事让老太太离不得你。” 夏里也不确定自己能否做到,她豁达道:“事在人为,若老天爷真有别的安排,我也只能认命。” 谢嬷嬷微微颔首,“不管怎么着总还有我看着,只要你不主动惹事,出不了太大岔子。” 谢嬷嬷在乐寿堂经营多年,这点子底气还是有的。 夏里离开谢嬷嬷那屋时,天已经黑透,吴婆子之死还没个定论,老太太心里自有成算,迟早会处理明白。 夏里不是好奇心旺盛的人,无论发生多大的事,只要不是她引起的且不会牵涉到她,她也就不会过于上心。 等她踏着月色回屋,只见香薷和麦冬正在练字,香薷头都未抬,朗声道:“夏里你快来瞧瞧我这两个字写的如何。” 夏里面带微笑走了过去,她先弯腰去瞧写好的字,认真道:“这一撇莫要太用力,字迹再端正些更好。” 麦冬搁下毛笔,轻轻往纸上吹了吹,得意道:“我先写好了哦,夏里,快来看看我的。” 夏里接过她递来的字,瞧着上面几个黑点,哭笑不得道: “你这是写字还是画符?横平竖直没有一笔像样的,就图个快。” 麦冬宝贝似的将纸拿过来,撅着嘴道: “那咋了,旁人能看出我写的是什么不就成了,又不影响我表达,你们就是太喜欢为难自己。” 香薷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朝夏里道:“你别搭理她,她就这副德行,谢嬷嬷那里无事了吧?害死吴婆子的凶手抓到了吗?” 夏里轻笑道:“阿嬷今日累狠了,方才我陪她一起用了晚食,伺候她洗漱躺下歇着了,凶手不知是谁,这事儿自有老太太与大太太管,用不着咱们操心。” 香薷点点头,“大太太主持中馈这么些年,定能查个清楚。” 夏里记得今晚不是汪家姐妹俩当值,随口道:“蔓青她们怎么没回来?” 香薷好笑道:“她俩大抵是吓狠了,晚上家去睡了,左右离得近,明儿早点来也是一样。” 夏里比她俩多二十几年的阅历,看到吴婆子那模样都瘆得慌,她们害怕也在情理之中,等香薷练好字,夏里又新教了几个生字让她们记牢,然后才熄灯就寝。 夜里夏里睡得无比踏实,她心里没了负罪感,整个人都轻松很多,晨起多赖了会儿床,吃过朝食才去庭院浇花,吴婆子死的那口井已经被填起来了,想必老太太觉得膈应。 骄阳似火,花儿也开的热烈,夏里琢磨着用绣线做些绒花发饰戴,她头上光溜溜的,并无头饰点缀,戴些秀气小巧的绒花,应是不打眼。 她正琢磨花样子,忽听得身后有人唤她,谢嬷嬷站在台阶上朝她招手,夏里表情微敛,忙小跑过去,正色道:“阿嬷,可是有事吩咐?” 谢嬷嬷微微颔首,她压低声音,语速极快道: “大太太带着大姑娘来请罪,老太太吩咐让二太太过来回话,你赶快去跑个腿儿。” 夏里应声道:“我这便去,阿嬷放心。” 三等丫头跑腿传话乃是常事,府中各院大致方位她都清楚,二房的春山居就在乐寿堂东侧,步行一刻钟便到,夏里怕耽误正事儿,一路小跑过去。 到了春山居门口,夏里先将气喘匀,而后挺直脊背对着门仆道:“奴婢乃乐寿堂丫鬟,奉老太太命传二太太过去回话。” 那婆子不敢耽搁,示意夏里稍候,她转身进院里传话,等了片刻功夫婆子方才出来,她朝夏里客气道:“姑娘请进,我们太太有几句话要问。” 夏里早有心理准备,她不紧不慢跟着婆子进去,甫一入内便见窗下的紫檀石榴纹罗汉床上,二太太身着芙蓉梅花纹纱罗半臂,姿态放松的坐着。 夏里低眉敛目,规规矩矩福身行礼,二太太罗氏先是仔细打量她两眼,声音软绵道: “瞧着倒是眼生,你是乐寿堂哪个丫头?” 夏里恭敬道:“回二太太话,婢子夏里,是谢嬷嬷前不久采买回府的。” 罗氏低低笑出声道:“原是谢嬷嬷挑选的,她老人家眼光毒,挑的人必不会差,不知老太太传我过去所为何事?” 夏里抿了抿嘴唇,斟酌道:“婢子在外间伺候,不知内情,阿嬷只说大太太带着大姑娘去了,有些事要问二太太。” 罗氏眼眸幽深,嘴角扯起一抹冷笑,她站起身道: “既是这样,那便不能耽搁时间,咱们这便走。” 夏里松口气,忙退后避让,罗氏带着丫鬟仆妇走在前边,夏里跟在后面。 罗氏身旁的嬷嬷走到夏里身边,递给她一个荷包,笑容和煦道:“这是我们太太赏你的,日后要用心在老太太跟前当差。” 夏里接过荷包,捏着里面有碎银子,她老实道:“婢子谨遵二太太教诲,必会好好当差。” 嬷嬷满意的笑了,给了她个识趣的眼神,转身快步跟上罗氏,夏里出来跑个腿儿便有赏钱拿,这波倒是不亏,只这样的好处也不是次次都有的,若传的是坏消息,只怕少不了吃瓜落。 一行人很快到了乐寿堂,夏里自觉站在门外侯着,相较于罗氏的丰腴妩媚,大太太宋氏略显清瘦寡淡,罗氏进去便笑容满面的同老太太、大太太打招呼。 陆卿禾看向罗氏的眼神带着憎恶,宋氏声音低沉的提醒道:“卿禾,还不快同你二婶请安。” 陆卿禾极不情愿的站起身,敷衍的行了个礼,罗氏也不同她计较,略抬抬手,直奔主题道:“不知母亲唤我过来,是有何事要问。” 老太太转动着手里的佛珠,面无表情的看向她。 “我院里的陪房吴婆子,死在井里的事儿,你知道吧。” 老太太的语气并非询问,罗氏抬手抚了抚鬓角,不慌不忙道: “昨儿个儿媳就听说了,想着您未声张以为有什么隐情,就没有过问,不过是个粗使婆子,母亲很不必为此兴师动众。” 宋氏眼神阴郁,不满道:“吴婆子乃母亲心腹,你怎可如此冷血。” 罗氏无辜道:“她又不是我害死的,大嫂怎能说我冷血呢,我院里可是有丫头瞧见的,分明是大姑娘将人堵了嘴巴带回正院的,她没瞧见人出去,第二日便听说落了井……” 宋氏额头突突跳,厉声呵斥道:“二弟妹说话慎言,大姑娘绑来吴婆子,不过是让我训斥几句,根本没有将她如何,当晚就给放走了。” 罗氏笑呵呵道:“那敢问大嫂,人既然放走了,又为何死在乐寿堂井里呢?你们娘俩就算对老太太再不满,也不必对吴婆子下手吧?” 宋氏捏紧手里帕子,强自镇定道:“分明是你的人半道截胡将吴婆子带走,也是你朝她下的死手,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罗氏十分委屈的看向老太太,“母亲,您可得替儿媳做主啊,我与吴婆子无仇无怨何必要害她,是大嫂自己教女无方,纵容大姑娘戕害下人,还想将吴婆子之死栽赃到我身上,简直不可理喻。” 宋氏气的胸口疼,她冷声道:“这事儿你休想赖掉,我已经让婆子去你院里找人了,看你如何狡辩。” 罗氏面色如常,语气强硬道:“大嫂若是找不出那人,又当如何?” 宋氏咬牙切齿道:“肯定会找到,你休想侥幸逃脱。” 罗氏轻蔑的扫了她一眼,看向老太太道: “母亲,若是大嫂在我院里抓不到所谓的凶手,您真该好好管教大姑娘了,绝不能再让她仗着嫡长女的身份胡作非为,依我看中秋宫宴您就带晚乔去吧,府里拢共就两位嫡出姑娘,我们晚乔也该多出去见见世面才是。” 陆卿禾气急败坏道:“我才是国公府嫡长女,淑妃是我姨母,晚乔如何能同我比,她不过是个不少台面的跳梁小丑,去了也是丢人现眼。” 罗氏爱女如命,岂容她出言诋毁女儿,她咬牙切齿道: “大姑娘小小年纪如此心狠手辣,不仅会杖毙丫头,还会拉踩嫡亲姐妹,如此好教养就不怕传扬出去吗?” 老太太忍无可忍,掌心重重拍在案几上,屋内顿时鸦雀无声。 谢嬷嬷适时端来茶盏递给老太太,待她润了润喉,方才沉声道:“老大家的,你派去找人的婆子,可回来了。” 宋氏忙示意身边伺候的仆妇去瞧,不一会儿两人便过来了,那婆子跪下瑟瑟发抖道:“回老太太、大太太,老奴找遍了春山居,就是没找到带走吴婆子那人。” 宋氏瞳孔微缩,脸色难看道:“你去前院找了吗?也没有?” 那婆子艰难的摇头,罗氏冷笑连连。 “母亲,您可听清楚了,大嫂母女俩做了错事,还想往我身上栽赃,这事儿您若不给我个交代,我可不依。” 老太太恨铁不成钢的扫了宋氏一眼,冷声道: “既然找不到人,这事便就此作罢,谁都不可再提,卿禾进佛堂思过一月,中秋宫宴我带晚乔入宫。” 老太太此话一出,罗氏笑弯了眉眼,大姑娘气的浑身颤抖,怒不可遏道: “祖母不公,明眼人都看出来是二婶故意做局害我,您竟还偏袒她,让我进佛堂思过可以,但中秋宫宴我要同我娘一起入宫见淑妃娘娘。” 老太太懒得同她歪缠,只淡漠道:“将大姑娘请去佛堂。” 说罢,立刻就有仆妇冲了过来,夏里守在门外全都听见了,她不敢伸头朝里张望,耳边传来大姑娘不成体统的尖叫,不时有茶盏落地的碎裂声。 又听谢嬷嬷大声吼道:“大姑娘,您快将香炉放下,若是砸伤老太太怎么得了。” 陆卿禾气血上脑,哪有理智可言,她见着东西就砸。 夏里听着里面乱成一团,大着胆子探头去瞧,只见大姑娘高高举起香炉要往二太太身上砸。 那罗氏虽丰腴,身姿却矫健,她往老太太身后直躲,嘴里还大声嚷着:“母亲救命啊~大姑娘要打杀婶母了。” 宋氏面色铁青不知该如何是好,夏里见大姑娘眼神凶狠,眼看就要将香炉砸向老太太了。 说时迟,那时快,夏里拔腿往老太太跟前跑,直接蹦起用身体挡住砸过来的香炉。 她甚至来不及害怕,只觉头痛欲裂,眼前一黑不醒人事。 第15章 富贵险中求 温热的血液顺着夏里额头滑落,那抹猩红太过可怖。 陆卿禾见了生理不适,几欲作呕,她身体抖如筛糠,宋氏忙推开阻挡的下人,上前将她一把搂在怀里。 谢嬷嬷满脸不可置信,夏里明明在门外守着,怎么眨眼功夫就倒在了血泊里。 老太太背上更是冷汗涔涔,若不是夏里飞起挡住香炉,只怕正中眉心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人就是她了。 罗氏知晓大姑娘性子急躁,略微刺激一下就能跳脚,只不知她竟如此癫狂,连嫡亲的祖母都敢下手,这回用不着她煽风点火她就自掘坟墓了。 谢嬷嬷迅速反应过来,她扑到夏里身边,将她瘦弱的身子抱起,从怀中掏出帕子捂住流血的额头,声音颤抖道: “老太太,替这丫头找个大夫吧,她如此忠心护主,若是去了·······实在是可惜。” 罗氏后怕的拍着胸脯,跟在后面附和道: “母亲,这是方才给我传话的那个丫头,瞧着是个守规矩的好孩子,万不可让她白白丢了性命。” 老太太面沉如水,看着谢嬷嬷道:“你且放宽心,这丫头还得给你养老送终,不会就这么夭折的,你先将她送回屋躺着,白芍去唤钟大夫过来。” 白芍领命,拔腿就往外跑,这钟大夫乃是国公府供养的府医,平日里专门为主子请平安脉,医术比医馆坐堂大夫还要厉害几分。 乐寿堂才死了一个吴婆子,老太太于公于私都不想再看到有人殒命,势必要全力为夏里医治。 谢嬷嬷站起身道:“主子,丫头那屋人多混杂,先让她在我屋里待着,等人醒了再挪到我后巷的宅子里休养。” 老太太微微颔首,“到时再安排个丫头照顾,你也上了年纪,不可操劳过度。” 谢嬷嬷抱着夏里欠了欠身,石蜜忙上前替她搭把手,谢嬷嬷悄声道:“这丫头身无二两肉,我能抱得动,你伺候好老太太才是正经。” 今日老太太气得不轻,身旁离不得人,石蜜做事妥帖,她轻声道:“嬷嬷安心,婢子只过来搭把手,不会离开老太太跟前。” 谢嬷嬷顾不得看老太太如何处理此事,她抱着夏里转身便走,宋氏方才听出,被砸伤的小丫头同谢嬷嬷有些牵扯,她在心里默默祈求神佛,保佑这丫头转危为安。 见人走了,宋氏才拉着大姑娘走到老太太跟前,母女俩一同跪在地上,宋氏冷沉着脸道: “母亲,卿禾性格暴躁遇事冲动,是儿媳平日纵容太过,我甘愿受罚。” 陆卿禾面色苍白如纸,她哆嗦着嘴唇看向母亲,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老太太被刺激的不轻,她面上好似覆着冷冷的寒霜,石蜜怕她撑不住,搀扶着她坐到圈椅上去。 待她坐定,目光锐利的看着长房母女俩,冷冷呵了一声。 “我早就同你说过,卿禾情绪多变得压压她性子,我要亲自教导她,你总找理由婉拒,这回你瞧见了吗?” 宋氏悔不当初,她以头触地,痛心疾首道: “母亲,我知道错了,我总想着让她松快些,不忍叫她吃我吃过的苦,姑娘家也就那几年自在日子过,我没想到,她会越来越不成体统。” 老太太讥讽道:“说好听点,你这是慈母心肠,难听点,你就是愚不可及,你既不能护她一辈子,就该狠下心肠教导她,玉不琢不成器,这么浅显的道理你也不懂?” 宋氏掌家多年岂会不知,她怕老太太真的厌弃了女儿,尤不死心道:“母亲,卿禾年岁尚小,现在管教还来得及,她是府里嫡长女,将来议亲若是名声有碍··········” 这未尽之言,老太太知晓,罗氏心里也清楚,毕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她们都懂。 陆卿禾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她发泄过后,方才意识到自己闯了多大的祸,现在怎么辩解都是错。 老太太拧着双眉,呼出一口浊气,强打着精神道: “你若真想明白了,明儿就送她去家庙清修,让她待个两三年,等性子踏实下来再接回府。” 宋氏脸上血色尽失,她看了女儿一眼,黯然神伤道:“就按母亲说的办,我回去就替她收拾行李。” 陆卿禾眼里满是惶恐,家庙那地方她虽未去过,但一听就是清苦之地,她紧紧攥着宋氏衣摆,不情愿却也不敢反驳。 虽有夏里挡灾,但她拿香炉砸祖母是不争的事实,莫说老太太责罚她,等国公爷回府,只怕也不会轻饶,连带着她母亲都得挨骂,被老太太罚了,总好过面对父亲的怒火。 老太太不想同对她多言,挥挥手示意宋氏带着陆卿禾告退,她眼不见为净。 罗氏站在一旁,见宋氏母女走了,她才期期艾艾道:“母亲,今日事情太多,太过纷乱,儿媳也告退了。” 老太太侧过头,铁青着脸道: “别以为我老糊涂了,所有事情都是你挑起来的,卿禾若是不好,晚乔就能落着好了?老二那副德性,将来能护住晚乔?你也不想想看,你们这房靠的是谁。” 罗氏脸色乍青乍白,她不服气道:“二爷官位低,那也是国公爷不拉拔嫡亲兄弟,我们晚乔虽比卿禾小两岁,可她样样出众,凭何就要低她一头,什么好事都紧着卿禾先来。” 这府里没一个省心的,老太太没好气道:“就凭晚乔不会投胎,托生到你肚子里,没托生到宋氏肚子里,人得认命。” 罗氏还想再说什么,老太太不留情面道: “宋氏找不到吴婆子被害的证据,不代表我找不到,你若是再不消停,我就让罗御史将你领回娘家教导。” 老太太正中罗氏七寸,她不敢叫嚣,耷拉着脸,忍气吞身道:“儿媳知错,下次不敢再犯,只是晚乔乖巧伶俐,她什么都不知道,中秋宫宴之事··········” 老太太不耐烦道:“我点头应允之事,何曾反悔过,你莫要啰嗦。” 罗氏目的达成,她欢欢喜喜道:“多谢母亲疼爱晚乔,我这便回去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看着罗氏离开的人背影,老太太摇头叹息,她也不知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她这般要强的人,儿孙却差强人意,或许是老天爷容不得她太圆满了。 夏里好似漂浮在空中,她的脚落不到实处,一会儿梦到自己拿着手机录制视频,一会儿又感觉自己是在刺绣,她就跟个陀螺似的,忙个不停歇。 她也不知过了多久,实在太累了,忽又想起自己穿越古代了,努力回忆着发生的所有事情,她想睁开眼,可眼皮却重似千钧,怎么都张不开,耳边模模糊糊听到声响。 “谢嬷嬷,人还没醒吗?昨儿夜里怎么样?” “反反复复的高热,人也没有意识,药都是灌进去的,若是再不醒只怕凶多吉少。” “苦了这丫头了,但愿能熬过这一劫……” 夏里集中精神听她们说话,她努力辨认声音,可脑子越发沉重,实在是精力不济,又陷入了黑暗中…… 谢嬷嬷不放心底下丫头伺候,她守了夏里一天一夜,熬的眼珠子都抠进去了,她将布巾放进铜盆打湿,动作轻柔的替夏里擦拭着身上的虚汗。 人与人之间大概真的讲究缘分,乐寿堂进进出出那么多丫头,唯有夏里最合她眼缘,见了她就打心底里欢喜,好似两人上辈子就是嫡亲的祖孙。 看着她毫无血色的唇瓣,谢嬷嬷在心里暗暗记下大姑娘一笔,此时屋内已经掌灯,谢嬷嬷坐在床塌边,轻叹一口气。 夏里像是被这声音唤醒一般,她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嗓音低哑道:“阿嬷,口渴············” 谢嬷嬷身体僵硬,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转过身,见夏里竟真的睁开了眼睛,激动道:“你等着,我这就给你倒水。” 不一会儿,夏里便听见了茶盏碰撞的声音,她唇角微微上扬,重新活过来的感觉真好…… 谢嬷嬷惯会伺候人,她拿着汤勺,将水一点点喂进夏里嘴里,直到她唇瓣湿润,这才停下动作,温和道:“够了吗?” 夏里轻轻嗯了一声,虚弱道:“阿嬷,我让你担心了·········对不住。” 谢嬷嬷心中无比酸涩,她带着鼻音道: “你既然知道我会担心,怎敢不管不顾的冲上前去,那香炉乃是铜制,稍有不慎,你小命就得交代进去。” 夏里苦笑连连,她声音极轻道: “当时身体比脑子反应快,想着富贵·······险中求,我若不拿命相护········老太太又岂会记我好。” 谢嬷嬷眼神悲哀,满脸沧桑道:“不值当········若是再有下次,万不可如此莽撞,你的命只有一条。” 夏里轻笑道:“有这一次就够了,不求一步登天,但求得些脸面,我能醒过来,想必就无大碍了。” 谢嬷嬷摸了摸她手心,低声道:“钟大夫来给你瞧过,说是伤到脑袋,又失血过多,就算醒了也得好好调养一段时日,你头可还痛?”夏里老实点头,她皱着眉头道:“伤口那处还在痛,只怕会留下疤痕。” 谢嬷嬷宽慰道:“我替你擦洗过伤口,在发缝处,即便有疤痕也会被头发遮盖住,看不出来。” 夏里松了口气,她虽不指望靠脸吃饭,却也不想伤了颜面,她抬眸看向谢嬷嬷,心疼道:“阿嬷,您怎能亲自照料我呢,瞧着脸都快熬干了。” 谢嬷嬷下意识摸了摸脸,无所谓道:“我这把年纪了,熬干就熬干吧,你那会儿性命攸关,交给旁人照料我不放心,你平安醒来就好。” 夏里心里暖暖的,她撑着胳膊想要起身,谢嬷嬷被她唬了一跳,呵斥道:“你才刚醒乱动做甚,不想要命了。” 夏里眼前发黑,头晕的难受,她可怜兮兮道:“我占了阿嬷的床塌,让阿嬷无法歇息,我想起身回自己屋子。” 谢嬷嬷绷着脸道:“你那屋住了那么多人,能安心静养吗?我夜里睡罗汉床也使得,这天热睡哪都不碍事,我同老太太说好了,等你缓过来一些,就送你去我后巷的宅子休养,到时你挑个与你熟络的丫头作伴,把身子养好再回来当差。” 夏里眼里亮晶晶的,她声音轻快道:“后巷的宅子?意思是我可以出府吗?” 谢嬷嬷哪会不知她的小心思,淡声道:“府中人多嘴杂,不适合养伤,我那宅子是个一进的院子,虽不十分大,但一应俱全,你住着也自在。” 夏里忽然觉得,用这伤换片刻自由也挺值得,她沉吟片刻,笑眯眯道:“那拜托阿嬷,让巧荷随我一道去吧,她会灶上手艺,我俩出去了饿不着。”巧荷不过是小厨房的烧火丫头,在不在无关紧要,谢嬷嬷没过多犹豫就点头答应了,她轻声叮嘱道: “你出府先将身体养好,别在外玩野了心,老太太已经发话,将你提到二等丫鬟的位置上来。” 夏里眼眸微闪,她感慨道:“我这拿命一博,倒是省了几年光阴,也是好事。” 谢嬷嬷没好气道:“二等丫鬟都比你年长几岁,掐尖要强的不在少数,她们严防死守,你未必有近身伺候的机会。” 夏里十分豁达,“有人的地方就少不了竞争,我又不靠谄媚上位,巴不得多留在屋子里做针线活呢,大家都知我俩情同祖孙,我又有护主的功劳在,只要我不犯蠢,谁也奈何不了我。” 谢嬷嬷白了她一眼,指了指窗棂边案几上堆放的东西,解释道:“你救老太太受伤这事儿,国公爷知晓了,特意给你的赏赐,其他主子也都各有赏赐下来,全放在这里,我也没打开看过,等你好了自己拾掇。” 夏里没想到还有赏赐拿,她有种大丰收了的感觉,脸色苍白的笑了笑。 “阿嬷,你同我不用见外,你先瞧瞧赏赐了什么,能用的咱们就用,值钱的就攒起来,以后咱俩去外头花用。” 谢嬷嬷手里不缺好东西,夏里对她不设防,这点她很欣慰,语气柔和道: “我晓得了,你累了就歇着,气血亏损的厉害,还得慢慢补养回来·········” 第16章 桂花香,满庭芳 伴着谢嬷嬷絮絮叨叨的说话声,夏里又沉沉睡了过去。 她巴掌大的脸略显苍白,呼吸微弱又均匀,谢嬷嬷心里总算是落下一块大石头。 她坐在床塌边静静守候片刻,确信她没起高热,这才轻手轻脚往外走。 老太太吩咐过,夏里醒来要及时同她禀报。 屋外夜色漆黑如墨,乐寿堂廊檐下挂着灯笼,谢嬷嬷轻车熟路的往正房去。 今夜石蜜当值,开门见是谢嬷嬷,她福了福身,轻声道:“嬷嬷,可是夏里那儿有情况?” 谢嬷嬷唇角轻勾,压低声音道:“难为你替她担心了,丫头方才醒过来了,我喂她喝了几口水,同我说了会子话精力不济,又睡了过去。” 石蜜闻言双手合十,眉开眼笑道: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人能醒来就好,老太太正在佛堂诵经念佛,她也等着好消息呢。” 谢嬷嬷微微颔首,转身去小佛堂,甫一入内便闻到空气中弥漫着沉香和檀香混合的香气,老太太跪坐在蒲团上诵经念佛。 听到脚步声,她缓缓睁开眼眸,声音低沉道:“那丫头醒了?” 谢嬷嬷面带喜色道:“终于醒过来了,只是失血过多伤了元气,瞧着病歪歪的,同我说两句话就上气不接下气。” 老太太抬起手腕,谢嬷嬷忙躬身上前将她扶起,老太太边走边道:“你明儿去库房找些上好的滋补药材,时不时给她弄来吃,她这是替我受苦,怎么都不能亏待了。” 谢嬷嬷语气轻松道:“她能以身护主也是福气,那丫头睁眼第一句话就问您有没有受惊,这份赤子之心,连老奴都有些感动,国公爷和二爷那边也都有赏赐,您实在不必再给了。” 石蜜见老太太回来,忙将罗汉床上的迎枕摆好。 老太太语调平缓道:“他们赏的那是他们的心意,你只管替她收着,小姑娘家家不能伤了根基。” 谢嬷嬷福了福身,感激道:“老奴替丫头谢过主子,待她好了,让她自个儿来给主子磕头。” 石蜜端着温热的杏仁牛乳走了过来,轻声细语道:“老太太,您先喝牛乳,夜里睡的香甜些。”老太太接过喝了一口,方才缓缓道:“你们觉得,我对此次事件处置的是否轻了些?” 石蜜下意识看了谢嬷嬷一眼,谢嬷嬷眼眸微闪,随即面色如常道: “您是府中老祖宗,也是儿孙们的定海神针,无论如何处置都使得,旁人不懂您心思,老奴岂会不懂,这手心手背都是肉,您自是希望他们都好。” 老太太拍拍谢嬷嬷手背,感慨道:“得亏我身边有你,卿禾若能吸取教训,就此收心定性,未来亲事还能往上抬一抬,她若还这般冲动易怒,我是万不会允许她高嫁的。” 谢嬷嬷只管听着便是,老太太无需她出主意。 “大姑娘机灵聪慧,迟早能想明白过来,大太太也不会坐视不管,没准儿等大姑娘回来,性情大变呢。” 老太太望着高几上的梅瓶叹息道: “因为这事儿,老大对他媳妇儿十分不满,两人还争执了几句,最后闹的不欢而散,我只盼着老大媳妇儿这次真能狠下心来,好好教导卿禾。” 石蜜眼眸低垂,斟酌道:“婢子听闻,大太太想从宫中请个规矩严苛的嬷嬷教导大姑娘,这事儿也不知是真是假。” 老太太双眉紧锁,目露担忧道: “就怕过犹不及,若是压制狠了,同她母亲一样古板,连丈夫心都笼络不住,只怕更麻烦。” 忆起国公爷夫妇二人的关系,谢嬷嬷和石蜜也不知该如何说了。 这边正房里头还在叙话,那头麦冬带着香薷偷溜了出来。 她俩躲过值夜的婆子,抹黑找到谢嬷嬷这儿来,香薷惊慌之中被台阶给绊倒了,她掌心火辣辣的疼,小声埋怨道:“你走那么快做甚,夏里又不会跑。” 麦冬心虚的挠挠头,压低声音道:“天太黑了,我没注意到台阶,下次不会了,也不知夏里这会儿有没有醒。” 夏里出事的时候,她们正在浣洗衣物,听到消息就丢下衣物跑去找她,可那会儿她人事不知,钟大夫正在给她诊治,又有谢嬷嬷在旁守着,她们压根靠近不了。 直到现在都没见着人,也不知她有没有苏醒,实在没有法子,两人只好趁着天黑悄悄过来看一眼。 香薷用绣帕将掌心擦拭干净,又跟着麦冬一起鬼鬼祟祟的靠近谢嬷嬷那屋。 透过窗户纸可见屋内烛火摇曳,只是听不到什么声响,麦冬不确定道:“咱俩该怎么办?万一谢嬷嬷在里头,会不会挨骂?” 她们刚入府当差就听过谢嬷嬷训话,对她十分畏惧,轻易不敢到她跟前放肆,香薷咬了咬唇,悄声道: “先不着急,说不定夏里已经醒了呢,咱们先闹出点动静试试。” 麦冬没有更好的主意,就按香薷说的办,夏里迷迷糊糊刚睡熟,就听到窗棂处传来小石子砸在墙上的响动,她挣扎着睁开眼,并未看到阿嬷,想着她可能是去老太太那儿了。 于是抬高声音,嘶哑着嗓子道:“谁在外头?” 她这声用尽全力,后背出了不少虚汗,也不知外头那人有没有听见,倒是消停下来没在继续砸了,夏里下不来床,只能静静等候。 过了半晌,她眯着眼等的快睡着了,门边才传来细小的吱呀声,夏里微微侧过头,就见麦冬跟做贼似的探进来个脑袋四处张望。 夏里哭笑不得道:“阿嬷不在屋子里,并没有其他人在,你就放心大胆的进来吧。” 麦冬闻言龇着牙乐,这才推开门拉着香薷一起进屋,借着烛火昏黄的光亮,麦冬打量起夏里脸色来,她惊呼道: “夏里,你脸都瘦脱相了,怎么折腾成这样了?” 香薷轻轻拍打她一下,没好气道:“你哪壶不开提哪壶,夏里被香炉砸伤流那么多血,能不瘦脱相么。” 那地上的血迹,还是蔓青她们收拾的,回来都学给她听了,香薷看向夏里的眼神有些复杂,她放轻声音道:“你什么时候醒的?没事了吧?” 夏里笑容清浅,她们来探望的这份心意她领了,声音有些虚弱道:“刚醒来没一会儿,大抵是死不了的,你放心。” 麦冬走到床塌边,小大人似的嗔怪道: “什么死不死的,我瞧你好着呢,虽然瘦了不少,好生调养必能养回来,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谢嬷嬷没照顾你吗?” 夏里淡声道:“阿嬷刚走,可能是去老太太那儿了,一直都是她在照顾我呢。” 麦冬笑眯眯道:“不枉你对谢嬷嬷那般敬重,她对你属实不错,果然还是人心换人心。” 香薷走到夏里跟前,心情复杂道:“你现在是二等丫头,等你身子养好,就不能再同我们一起当差了……” 麦冬听香薷提起这事也有些不舍,她嘟着嘴巴道: “我原想着,过几年咱们能一起升到二等呢,哪晓得你这么快就上去了。” 香薷眼神晦暗道:“你这么拼命,究竟是为了什么?” 夏里不想告诉她们太多,不是不信任而是没必要,她调整一下气息,小声道: “我又不是搬离乐寿堂,只是干的差事不一样了,那会冲上前去护老太太时,并没有想太多,咱们当下人还能图甚,所求不过是成为主子跟前得脸的大丫鬟,将来有个好前程罢了。” 香薷总觉得夏里所求不会这么简单,她既不愿说,也就没有再问的必要了,转移话题道:“你已经醒过来了,是不是该搬回屋养伤了。” 夏里闭了闭眼,声音虚浮道:“阿嬷已经跟老太太请示过了,等我能下床……便挪去阿嬷后巷的宅子养伤……那里清静自在……也不会打扰你们。” 香薷抿了抿唇,淡声道:“咱们情同姐妹,相互照应是应该的,哪有什么打扰不打扰,你去后巷也好,比府里住着自由,对你身体更有益。” 麦冬兴冲冲道:“那我们到时候告假,能去后巷找你玩不?” 夏里眨了眨眼,实在不想开口,麦冬还在喋喋不休,香薷也不知想些什么,两人都没发现夏里是在强撑。 直到屋门猛的被人推开,谢嬷嬷面沉如水的站在那里,朝两人斥责道:“你们懂不懂规矩?这么晚了不去歇息,明日不用当差吗?” 香薷吓的不敢吱声,麦冬底气不足道: “谢嬷嬷勿怪,我们这么长时间没见着夏里很是担心她,只是过来看看她身体情况。” 谢嬷嬷懒得搭理两人,径直去瞧夏里状况,见她面色灰白,怒气更甚。 “你们是来探望她还是想故意害她?她才刚醒过来,说话气若游丝,你们就没发现?” 麦冬下意识看向夏里,只见她脸色苍白的吓人,夏里无奈朝她一笑,不等她开口,谢嬷嬷便不留情面道:“你们若不想挨罚,现在立刻给我离开……” 谢嬷嬷话音刚落,麦冬没出息的拉着香薷就往外跑。 待二人走远,谢嬷嬷才转身将门栓插上,她并未迁怒夏里,只淡声道:“你既然醒了,就先喝了药再睡。” 夏里不敢有意见,捏着鼻子把那恶心又苦涩的药给喝下肚,然后才闭眼休息。 夏里在府里养了几日,上好的补品跟不要钱似的往她嘴里送,总算是能下地了,她迫不及待想去后巷的宅子。 她虽为救老太太受伤,但府里为她请医问药没少费心,按理也该去谢个恩,到了老太太跟前,她规规矩矩磕头谢恩。 老太太微眯着眼打量她一番,见她眼里无骄矜之色,同往常一般无二,心里满意几分,又见她气色恢复的不错,很是为她高兴,说了不少勉励的话,让她放宽心多养几日,养好身体再尽心当差。 另一边巧荷乍闻谢嬷嬷找她,一头雾水,她虽知道夏里受伤这事儿,却一直不得空去看望,后又听麦冬她们说夏里已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自她进小厨房一刻不停歇,卢娘子什么脏活累活都交给她做,这段时间她虽偷学不少东西,人却越发劳累疲倦。 听到谢嬷嬷让她陪夏里去后巷养伤,她竟有种脱离苦海的松快感。 卢娘子自是不愿少个人使唤的,她当着谢嬷嬷面笑脸相迎,不敢有任何意见,她人一走,立刻就摆脸色给巧荷看。 “老娘在这小厨房掌勺一日不得闲,你个贱蹄子倒能去外头享福,也不怕折了福气。” 巧荷以前不会反驳,任由她奚落辱骂,可瞧见她对谢嬷嬷卑躬屈膝的样儿,忽然觉得卢娘子也不是那么厉害了。 她不咸不淡道:“娘子若觉得不忿,可去找老太太说理,这事是她做主应允的,我也是听命行事。 再者咱们府里厨娘多,您若觉得劳累,不想伺候老太太,就将这掌勺之位让出来,这样您就轻省了。” 巧荷这软刀子忒扎人,把卢娘子气个仰倒,她掐着腰,破口大骂道: “你个不知好歹的贱蹄子,老娘灶上手艺数一数二的好,老太太就爱吃我做的菜,你眼馋也没用,除非老娘自己不干,否则谁也别想替了我这位置。 别以为你那小姐妹升了二等丫头,又有姓谢的撑腰就了不起,你待这小厨房一天,就别想跳出老娘的五指山……” 巧荷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并不与她争辩,端起菜转身往井边去。 这事卢娘子阻拦不了,发发脾气无可厚非,等她回来气也就消了。 到了夏里挪去后巷那日,恰好府中摆了宴席,谢嬷嬷得伺候老太太,实在走不开,只得让她们拿了钥匙自己去寻。 两人从角门出来,感觉连呼吸都带着自由的味道,夏里心情愉悦,巧荷满脸喜色。 她们朝着后巷最西边的宅院走去,还未靠近院门便闻到了浓郁的桂花香,夏里吸着鼻子轻嗅,声音轻快道: “桂花香,满庭芳!阿嬷院里的桂花开了,咱们能做桂花糕了。” 巧荷眼里满是轻松,她笑眯眯道: “你想吃我来做,谢嬷嬷叮嘱我了,你这身子还得好好养着,不能太过劳累。” 夏里回头嗔怪道:“我又不做力气活儿,不用那般紧张,你瞧我脸都养圆了一圈。” 巧荷不吃她那套,顺着桂花香气找到宅院后,边开锁边道: “这话你同我说没用,我只按嬷嬷吩咐的办。” 话音落,门锁开了,她用力推开院门,古朴的宅院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第17章 人生际遇 谢嬷嬷这宅院由一圈房屋围合成庭院,彼此之间有游廊相连,青砖灰瓦,雕花窗棂,整个院子弥漫着淡淡的诗意。 院内桂花树下摆放着石桌,在此间煮茶赏花,让人沉醉其中。 巧荷将院门关上,而后四处打量,她发现院中还有口井,满脸欣喜道:“嬷嬷这院子色色齐全,果真是个好去处。” 夏里面带微笑,她将换洗衣物放在石桌上,声音轻快道: “阿嬷说了,除了她住的正房,东西厢房随便咱俩挑,这里头的东西都可任意取用。” 巧荷唇角轻勾,“你先挑吧,我住哪间都使的,这灶屋久无人用,里头锅碗瓢盆得好好清洗干净,不然咱俩晌午得饿肚子。” 夏里也跟着撸起袖子,兴冲冲道:“那我来打水,这井绳也不知能不能用········” 巧荷忙将她拉住,嗔怪道:“你还是莫给我添麻烦了,万一又有个头痛脑热的,我还得给你找大夫,你只管去挑屋子,我先帮你把卧房收拾好。” 夏里哭笑不得道:“我又不是纸糊的,用不着这般小心翼翼。” 巧荷白了她一眼,语带威胁道:“你若不听我的,我就同嬷嬷说去,让她换个厉害些的仆妇来照看你。” 夏里哪敢跟她强犟,无可奈何道:“听你的,都听你安排,阿嬷每隔一段时日,便会安排粗使婆子过来洒扫除尘,想必里头不脏。” 说话间,她走到东厢房门口,随手推开门,室内一片幽静。 墨色床塌置在室内一角,并未悬挂幔帐,清一色黄梨木家具秀气淡雅,夏里只一眼便爱上了这屋。 她踏步入内,先将海棠纹窗棂打开通风,巧荷用手轻拭案几,指腹处并无灰尘。 “这屋子即无异味也没灰尘,将幔帐床褥抱出去晒晒便能用了,还是谢嬷嬷想的周到。” 夏里心里暖暖的,阿嬷嘴上不说,却待她如亲孙般事无巨细,日后她得加倍孝敬她。 两人从圆角柜里找出幔帐被褥,凑近闻还有皂角的清香,都是簇新的料子,并无其他人用过。 将东西拿到院中晾晒后,巧荷又抬出酸枣木逍遥椅放在桂花树下,让夏里躺在上头歇息。 她身体不如从前,稍微劳累些头就有眩晕感,想要恢复如初,还需要些时日。 巧荷住的西厢房,虽不如东厢雅致,却也五脏俱全,比府里七八个人挤着住舒坦的多,到了这里虽也要做活,可无人盯着使唤,她没有压迫感。 入秋过后,日头不在毒辣,夏里躺在逍遥椅上昏昏欲睡,她心里暗自寻思,等将来脱了奴籍,她也要买个这样的宅院。 巧荷忙个不停歇,等里里外外拾掇明白了,也该做午饭了,来前谢嬷嬷交给她不少滋补药材,详细交代了炖煮之法,都是给夏里吃的。 不一会儿院中就飘散出淡淡的药香,引得邻里猜测是不是谢嬷嬷回来了,后巷这条街住的大多是国公府下人,府中有头脸的管事所住院落都不小。 谢嬷嬷一人独居,买这宅院是为日后养老做准备,她只偶尔回来落脚,所以选了最西边的清净之地,因她是老太太身边心腹,所有左右邻居都很敬重,知她回来必会上门拜访。 夏里熟睡后,来了几波人上门,巧荷少不得同他们周旋一番,各家府里都有人当差,有那小道消息灵通的,自不会轻视夏里,倒是送了好些吃食来套近乎。 若是旁的贵重物品还能婉拒,吃食却是不大好回绝的,等夏里一觉睡醒,见到各色蔬果菜肴很是惊讶,听巧荷解释一通才明白过来。 阿嬷这宅院如此舒心,日后她少不得还要来住,同左邻右舍交好也是好事,改日她再准备些吃食回礼便是。 午饭两人就在院中石桌上解决,饭后夏里在巧荷的监督下,捏着鼻子又灌了一大碗汤药,她苦的眼睛鼻子皱成一团,打着商量道:“我身体好的差不多了,这补药不必日日都喝吧。” 巧荷态度坚决道:“这事我只听嬷嬷吩咐,她让你日日喝,你一顿都不能少,你总不想我挨骂吧。” 夏里欲哭无泪,只得乖乖遵从,这半日巧荷忙忙碌碌,不得停歇,午后她便回房躺着去了,夏里精神头足,打算好好布置她的闺房。 阿嬷前日夜里同她商量,打算选个黄道吉日办两桌酒,正式认她为孙女,她自是乐意的,日后同阿嬷相依为命,这处宅院就是她和阿嬷的家了。 脱籍之事还得慢慢筹谋,家却是要布置的温馨舒适,她将阿嬷屋子门窗也打开通风,说不定她随时会回来住,以前孤家寡人住哪都无所谓,现在却不一样。 谢嬷嬷伺候老太太大半辈子,手里边积攒不少好东西,这处宅子也放了不少,夏里取用毫不见外。 床榻边悬着的幔帐上遍绣兰草,无一不透着精致。 一阵清风从窗棂划过,吹的幔帐微微浮动,帘钩上挂着的小小香囊,散着淡淡的幽香。 夏里将针线笸箩和从针线房要的绣线都带来了,她虽是出府养伤,待她回去总不好空手而归,趁着这几日空闲,打算多做些精巧的绒花头饰,无论孝敬给老太太亦或是送人都很能拿的出手。 此次升等,虽是靠着护主功劳所得,但想要站稳脚跟,却得亮出些真本事来,否则只怕难以服众。 她原打算替老太太绣副肖像画的,凭她的技艺绣出的立体肖像定会技惊四座,但她年纪尚小,眼下不好过于出风头。 夏里想的通透且有耐心,好东西用在关键时刻才会事半功倍,她有的是时间筹划,慢工出细活,有备无患总不会出错。 这次出来她要多买些做手工的辅助材料,有些工具得设计出来找工匠做,这可不是随时可以网购的时代,所有问题都得她自己想法子解决。 夏里不慌不忙收拾着零碎小物件,收好后又躺在榻上眯了会儿觉,她现在身体就是这样,时不时感觉累,睡足又来了精神。 她睡得迷迷糊糊间,听见砰砰砰的敲门声,待她踏出东厢房,巧荷已经抢先一步打开院门了,夏里好奇探出头去瞧,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柴管事。 巧荷整日关在小厨房,自是不曾见过他,柴管事抬头瞧见夏里,乐呵呵朝她招手,熟稔道: “我听说你搬到这处宅子养伤,下晌没甚事,就来给你们送些柴米油盐。” 夏里受宠若惊道:“哪敢劳烦柴爷爷,我实在过意不去。” 柴管事自顾自卸着马车上的东西,满不在乎道: “你头受伤做不得重活,这小丫头看着也瘦巴巴的,我不帮着送过来,你们怎么过不安生。” 巧荷不知内情,也不晓得这会子该怎么做,夏里笑着跟她解释道:“柴爷爷同阿嬷是好友,也算是家里长辈,平日对我颇多照顾,你不必担心。” 巧荷这才放下心来,赶忙同他一起拿东西,夏里想要上前帮忙,让他俩给拒绝了。 待马车搬空,夏里招呼柴管事去桂花树下吃茶,柴管事边走边拍着身上的灰尘,瞧见那桂花树上朵朵桂花犹如细碎的金子闪闪发光,煞是喜人。 他乐呵呵道:“当年你阿嬷就是瞧中这棵桂花树才买的宅子,如今看来繁花似锦,着实不错。” 夏里端起茶盏递给他,声音轻快道:“阿嬷眼光自是不差,这宅院也深得我心,日后得空我同阿嬷经常回来住。” 柴管事微微颔首,他吃了口茶,淡声道:“你阿嬷年岁渐长,也该享享清福了,老太太身边仆妇丫头一大把,用不着她事事亲力亲为。” 夏里睫毛轻颤,轻声道:“往后我当差离阿嬷更近了,自会好好照看她,必不会让她劳累伤身。” 柴管事将茶水一口饮尽,目露赞许道:“还是丫头贴心,怪道你阿嬷对你那般看重,只要你好好孝敬她,日后有什么难事都可找我。” 夏里眼眸深邃,她并未好奇询问两人过往,也不会得寸进尺将柴管事的善意当做理所应当,只抬眸莞尔一笑。 柴管事见宅院里里外外收拾妥当,并无其他问题,朗声道: “我特意赶着马车过来,也不急着回府当差,你们可想去集市上逛逛?” 夏里眼前一亮,迫不及待道:“我当然想去,就怕耽误您事儿。” 柴管事大手一挥,乐呵呵道:“想去就上马车,逛集市这点功夫耽误不了什么事儿。” 巧荷在旁听到也很是兴奋,两人回屋换身轻便衣裳,夏里带了些碎银子,她现在手头宽裕,买东西不必畏手畏脚,有柴管事马车跟着,能多跑几个地儿,索性将缺的东西都买齐全。 两丫头坐上马车前行,夏里掀开车帘四处张望,在她眼里处处都是景致,怎么都看不够,巧荷也同样觉得新奇,两丫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柴管事也不嫌烦。 走了一段路,待马车停在最热闹的集市,柴管事跳下马车站定,抬高声音道:“你俩下来吧,可想好买什么东西了?” 巧荷抬手掀起车帘,小心扶着夏里出来,夏里下了马车笑眯眯道:“柴爷爷,我想去挑选各色绣线,还得去木匠铺铁匠铺做些小物件,恐要耽搁不少时间。” 柴管事满不在乎道:“无碍,那咱们索性在酒楼用了晚食再回去,我就怕你身子扛不住。” 夏里笑的眉眼弯弯,声音轻快道:“我能行,先前都是巧荷在干活,我养足了精神。” 这话倒是不假,巧荷都瞧在眼里,柴管事放下心来,他找个地儿将马车拴好,然后慢悠悠的陪两丫头闲逛。 柴管事干的就是采买的活计,因此与许多商铺掌柜都熟识,想买什么去哪找他心里门清。 他先领着夏里去木匠铺,夏里进去看了一圈,她想要的绒花架并没找到,这东西梳绒的时候会用到。 她将自己画的设计图拿了出来,与木匠沟通好,留下定金,过两日再来取。 而后又去了铁匠铺,夏里定制了夹绒的夹子和铜丝,绕道又去了杂货铺,又买了鬃毛刷等零散材料,最后才去针线坊。 各色绣线琳琅满目,夏里挑选的都是苏绣线,既可以做绒花,也可以刺绣用,有些绣线价格十分昂贵,但为了做出精巧的作品,忍痛也得买。 夏里付了银钱,拿着包好的绣线往外走,巧荷啧舌道: “我原还不知,没成想绣线价钱这般高,难怪府里绣娘月钱也高呢。” 夏里笑眯眯道:“刺绣是精细活儿,不仅手艺要好,审美能力还不能低,这活儿容易伤眼,绣娘们挣的都是辛苦钱。” 柴管事若有所思道:“你小小年纪做得一手好绣活,那是何人所教?” 夏里目露感伤道:“是我祖母所教,她擅刺绣,从我会拿针开始便倾囊相授,可惜不知后来发生何事,若我还在她身旁,定会继续跟她学习。” 巧荷皱着眉头道:“你会读书识字,还会这般精细的绣活,说不定你来历不凡呢。” 柴管事听了这话面色严肃,夏里豁达道:“这些都不重要,日后把日子过好才最实际。” 柴管事看向她的眼神微暖,他开口道:“时辰不早了,事情既已办妥,咱们就去酒楼用晚食吧。” 两丫头并无意见,柴管事寻了个他常去的的酒楼,三人刚落座,身后有道细弱的声音响起。 “老爷小姐可要胭脂?我们铺子里都是上好的胭脂……” 她话音未落,抬头便与夏里四目相对,那姑娘竟是丑姑,她惊诧道:“夏里?你同巧荷不是被卖进青楼了吗?怎会在此?” 巧荷也没想到还能见到丑姑,当初还十分羡慕她来着,夏里见她衣裳破烂,面色愁苦,想必过得并不舒心。 她面色如常道:“我与巧荷是被卖进国公府了,并非你想的那样,你不是做了芃哥儿童养媳么,怎还要出来卖胭脂?” 丑姑见她们衣着光鲜,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人生际遇还真是说不清,她叹口气道: “姜牙婆卖了你们几个,手头确实宽裕不少,可松快日子没过几天,就被李老拐偷走了所有银钱,现下家里日子越发艰难……” 第18章 不尽如人意 这几日姜牙婆看丑姑的眼神意味不明,说不得转手将她也卖了出去,她只得拼命笼络住芃哥儿的心。 在丑姑意识里,无论卖到哪家都是要吃苦受罪的,夏里她们的境况,让她有些诧异。 巧荷听到姜牙婆银钱被盗一事,心里说不出的痛快,她语带讥讽道:“姜牙婆的银钱本就不干净,被偷走也是报应。” 这话丑姑听着有些耳热,她如今是姜牙婆孙媳,明面上同她是一家人。 夏里看在丑姑给她鸡子的份儿上,笑着招呼道:“丑姑姐姐坐,难得有缘再见,咱们一起吃个饭吧。” 丑姑不自觉的吞咽口水,颇不自在的看了柴管事一眼,夏里了然,朝柴管事道:“柴爷爷,这顿晚食我来做东,您不发话她不敢落座。” 柴管事就喜欢夏里身上这股子大方劲儿,他笑呵呵道: “哪用得着你请,坐吧坐吧,不过多双筷子的事儿,你柴爷爷可不小家子气。” 夏里脸上露出一抹感激的笑,主动替丑姑倒杯茶水,示意她润润喉,巧荷则是不稀得搭理她。 丑姑拘谨的端起茶水轻抿一口,夏里语气委婉道:“你接下来有何打算?姜牙婆怎会允许你出来卖胭脂?” 丑姑苦笑道:“我是签了卖身契的,即便出来也不敢逃跑,若是被当成逃奴抓住,下场只会更惨,如今我已改口唤她为祖母,祖母被气病了,家里只能我来操持。” 夏里从不小瞧任何人,丑姑从一开始就会为自己打算,哪怕现在沦落到这幅田地,心里却也不是没成算的。 夏里宽慰道:“有难处也只是暂时,待姜牙婆病养好,定会东山再起,介时你依旧能当少奶奶。” 丑姑眼里尽是迷茫,她有些迟疑道:“我能顾好眼下就不错了,不知国公府还要下人吗?若是将我卖了,说不定祖母同芃哥儿能过得更好些……” 巧荷也不傻,立马听出她的意图,不客气道: “你倒是精明,哪里好过活,你便往哪里钻,可惜啊,我们府里家生子排队等着差遣,压根不需要从外头买,我和夏里也是运道好,你就别想了。” 丑姑眼神黯然,下意识望向夏里寻求帮助,夏里面色如常道:“巧荷说的乃是实情,外头虽生计艰难,但姜牙婆那边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们住的那处宅子就能卖几百两银,且姜牙婆手里还有好几十亩地,怎么都不至于没活路。” 丑姑表情微愣,显然是没想起来这些,姜牙婆整日同她哭穷,她就真当是没米下锅了,提心吊胆怕自己被卖,根本想不到旁的上头去。 她表情微敛,虚心求教道:“那我祖母现下这作派又是为何?” 夏里搁下茶盏,意味深长道:“姜牙婆最在乎的便是芃哥儿,她老人家总得要为芃哥儿多做打算,李老拐在她身边这么多年都能做出偷钱逃跑之事,她又岂能放心你。” 丑姑心里豁然开朗,她猜测道:“所以祖母是在试探我?” 夏里不将话说死,她挑眉轻笑,“这得你自己来判断,如今更重要的是你要如何抉择,是进高门大户做奴婢,还是踏踏实实做芃哥儿媳妇。” 丑姑眼神清正,毫不犹豫道:“我不愿卖做奴仆,更不想当下人,哪怕家里日子贫苦些也无妨。” 夏里欣赏她这份傲气,便不再卖关子。 “你可以同姜牙婆谈条件,只要她愿意帮你消了奴籍,你就死心塌地同芃哥儿过日子,好好侍奉她终老,她知道你所求,心里才会踏实。” 丑姑面露迟疑道:“祖母防备心那般重,凭甚相信我。” 夏里唇角微扬,她笑道:“今时不同往日,你不去试又怎知不行。” 丑姑对上夏里深邃的双眸,似若释然般站了起来,她福了福身,郑重道:“多谢你指点迷津,我这便家去同她谈。” 丑姑提着竹篮转身离开,巧荷不明所以道:“她怎不留下吃了晚食再走,瞧着应该有几日不曾吃饱饭了。” 夏里粲然一笑,声音轻快道:“她有比填饱肚子更重要的事要做。” 柴管事人老成精,从两人谈话间已能推测出是怎么回事,他看向夏里,状似无意道:“你喜欢那丫头过的日子?” 夏里摇了摇头,直言道:“做童养媳还得独自撑起门户,这日子过得可不轻松,我又怎会喜欢。” 柴管事满脸不解,“那你方才眼中那抹向往是我看差了?” 夏里失笑道:“您没看错,我那是眼红她即将脱奴籍呢,生计艰难总能想法子挣,好过我们这般低人一等失去自由,不过万般皆是命,我也就想想。” 柴管事倒不觉得当下人有什么不好。 “你年岁小,经历的事情少,不清楚背靠国公府这座大山意味着什么,好好留在府里当差,别有太多想法。”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夏里听了笑笑,并不同他辩驳。 这酒楼的菜品虽不如府里讲究,但入口别有一番风味,夏里难得胃口大开,巧荷吃每道菜都能说出做法,厨艺方面确实有些天赋,桌上气氛和乐。 待柴管事送她们回宅子时,夜幕已经降临,他临走前嘱咐道:“你定制的那些东西,过两日我派小厮取了送过来,你们两个丫头就别出去了,外头不安生,出了事也没人帮衬。” 古代治安问题堪忧,柴管事这份心意夏里领了,她神色从容道:“让柴爷爷费心了,改日您有空,过来尝尝巧荷做的菜。” 巧荷忙点头道:“婢子给您做几道下酒菜,您多吃些酒。” 柴管事乐呵呵笑了,“你们有心了,等空了我再来,赶紧进屋去吧,把门窗关严些,遇事大声呼救,左邻右舍都是熟人。” 夏里微微颔首,柴管事见她们插上门栓才驱着马车离开,这一趟出去虽有马车跟随,夏里还是觉得疲惫,她洗漱过后,巧荷又端了药进房,盯着她喝光药,才许她躺下歇息。 内室纱幔低垂,锦被绣衾,夏里躺在床榻上无比惬意,她同巧荷打过招呼晨起不必唤她,她要睡到自然醒。 这宅院没有主子等着她伺候,也不必天不亮就得去洒扫,夏里想着快活一日是一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巧荷原本同往常一样,到时辰便起床做活计,可这宅院没有那么多活儿,夏里也用不着她照顾,起早了只能枯坐在桂花树下发呆,索性她也在屋里睡到日上三竿再起,两丫头日子过得快活似神仙。 三日后夏里在工匠那里定做的物件送来了,夏里也该动手做绒花发饰了。 现已入秋,绒花发饰还是顺应季节为妙,夏里打算复刻故宫典藏款的菊花。 虽然形状看着简单,但包含了绒球,长形绒条和叶子,制作过程比普通菊花复杂的多,也更为精致亮眼。 两人坐在桂花树下,夏里将一把绣线放在手腕上绷几下,然后用剪子对折剪开,巧荷心疼道:“这绣线价钱恁高,你怎舍得剪断?” 夏里动作麻利的将绣线理顺,然后分成小把打结,她笑眯眯道:“这绣线买回来就是用的,我若不剪断怎么做发饰,你就等着瞧吧,一根都不会糟践。” 夏里将绣线理垂顺后,再将一端固定,她刚要拿鬃毛刷梳绒,忽然听到外边儿传来吵嚷声,巧荷竖起耳朵听了会儿,她面色严肃道:“这声儿怎么同卢娘子有些像,我应该不会听错。” 巧荷虽同卢娘子相识不长,但每日朝夕相处,闭着眼都能听出她的声音,夏里停下动作朝院门外张望。 “这卢娘子夫家是哪户?说不定也住后巷呢。” 巧荷眼里满是兴味,“咱们出去瞧瞧不就行了,我倒要看看卢娘子闹的是哪出,她在夫家是否也同小厨房那般跋扈。” 夏里轻笑道:“你看热闹不嫌事大,我陪你一起去罢。” 夏里先将石桌上的绣线压紧,免得让风给吹跑了,巧荷迫不及待打开院门伸头往外瞧。 夏里走到她身旁,笑问道:“可看清楚是哪家了?” 巧荷眯着眼睛道:“好像是东边第三家,那里站了好些人。” 夏里打开院门,大大方方道:“咱们走近些去瞧。” 巧荷有些胆怯道:“万一真是卢娘子,她发现我瞧她笑话,迁怒于我怎么办?” 夏里白了她一眼,“你想的太多了,且不说是不是卢娘子了,就算是她,这会儿家里有事她哪还顾得上你啊,你是奉嬷嬷命令出来的,真瞧见了也无妨。” 巧荷想想也有道理,怕被卢娘子瞧见,她可以用帕子蒙面,更何况看热闹的人那么多,她躲在人堆里并不起眼,遂跟着夏里一道大胆往前走。 路上碰见的婶子大娘们都在小声嘀咕。 “这卢花儿也是没本事,连家里男人都守不住,三天两头让他去外头沾花惹草。” “谁说不是呢,就算她在府里把持着小厨房又怎样,家里男人不消停,挣再多银钱也是让外人花了。” “这回闹的动静这般大,也不知她男人又跟哪个骚狐狸牵扯不清。” “反正不论是哪个,都比卢花儿有看头,她那张脸整日在灶房烟熏火燎,男人看了就倒胃口。” 夏里听见这样的言论,有些生理不适,巧荷也皱起了眉头,她凑到夏里耳旁悄声道:“这些人说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夏里嘴角扬起一抹冷笑,小声回道: “她们是嫉妒卢娘子有份好差事,这几位能力比不得她,就拿旁的弱点来攻击她,卢娘子虽也不是良善之辈,却是凭本事在府里立足的,再不济也比她们只会嚼舌根来的强。” 巧荷觉得她这话说的极有道理,若有所思道:“卢娘子脾气暴躁,只怕跟家中琐事脱不了关系。” 夏里微微颔首,她虽没有结婚组建家庭,但最浅显的道理还是能看明白的,女人过得舒心幸福,绝不会一脸怨气,整日跟泼妇一般,看谁都不顺眼。 说话间,她们走到了卢娘子家屋门前,只见卢娘子发髻凌乱,正凶神恶煞的揪着她男人衣襟,破口大骂道: “你个丧良心的孬种,老娘要不是告假回来一趟,还不知道你跟这骚狐狸搅和到一起去了,你对得起老娘辛辛苦苦做活计养家吗?” 那赵大桥生的文弱,压根没有卢娘子力气大,他挣脱不得,涨红着脸,瓮声瓮气道:“男人三妻四妾乃是常事,哪个妇道人家跟你一样,简直有辱斯文。” 被骂做骚狐狸的赵家表妹躲在她姑母身后,怯生生道: “表嫂莫恼,日后你做大我做小,我绝不同你争抢,我如今没了去处,你只当是可怜可怜我。” 赵母护着侄女,义正言辞道:“你进门多年连个蛋都不下,难不成想要我赵家就此断了香火吗?没将你休弃已经算是仁慈了,你莫在这丢人现眼,还不赶紧将我儿放开。” 卢娘子对婆母多有敬畏,不自觉松开了手,那赵大桥立马顺势溜走,待她再想抓他时,小姑子又伸手将她拦住,她笑眯眯道: “嫂子好歹是老太太院里掌勺,在府里还有几分体面,你回来这么一闹,传到老太太耳里成何体统。” 卢娘子委屈至极,不管不顾吼道:“做错事的又不是我,赵大桥连热孝期的寡妇都不放过,真闹到老太太跟前受责罚的也该是他。” 赵小茴眼珠一转,忙踮起脚尖凑到卢娘子耳边嘀咕起来,只见那卢娘子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待她说完话,卢娘子竟消停下来进屋去了。 赵小茴转身掐着腰,对瞧热闹的人皮笑肉不笑道: “各位大娘婶子们家里是没有活计做了吗?你们若是闲的无聊,可来帮我洗衣刷碗……” 这丫头牙尖嘴利向来不好惹,围观妇人们不敢接腔,纷纷散开各回各家。 巧荷和夏里也跟着离开,她俩回去关上院门,巧荷才感慨道:“没成想卢娘子那般人物,在婆家竟也过得如此不尽如人意。” 第19章 福寿三多 夏里迈着细碎的步子往桂花树下走去,她淡声道: “你方才没听出来么,卢娘子膝下犹虚,她没替夫家生下子嗣,那便是原罪。” 巧荷眉心微低,一脸无奈。 “听闻卢娘子到手月例足有二两银子,她靠自己照样过活,何苦非得留在赵家。” 夏里坐回石凳上继续梳绒,她手上动作不停,直言道: “她那是想不开,被三从四德的思想给禁锢了,甘愿为夫家奉献一生,你回去当差时莫要多话,她用不着别人同情。” 巧荷坐在夏里身侧,帮她一起理绣线,神情自若道: “我省的,她平日对我非打即骂,我都自身难保了,哪还有余力同情她,只是担心她把婆家受到的委屈,变本加厉打到我身上,介时我少不得要多受皮肉之苦。” 夏里停下手上活计,眉目肃然道: “赵大桥那寡妇表妹看起来妖妖娆娆,绝不是善茬,她若是进了赵家门再生个一儿半女,卢娘子只会有受不完的气,如此看来,小厨房不宜久留。” 巧荷先是面露愁苦,继而又释然道: “这都是咱们私下里揣测的,说不定卢娘子不会忍气吞声呢,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卢娘子可不好相与,方才也不知她那小姑子同她说了什么,一句话就将她劝回屋,瞧着颇有些能耐呢。” 夏里自然也留意到赵小茴了,那丫头天生笑面虎,看着不过比她略大两岁,做事说话却十分老成世故。 先前卢娘子就有意将她弄进老太太院里当差,结果她与巧荷空降而至占了空缺,只怕这姑嫂二人心思未歇,还会继续折腾。 巧荷见夏里不说话,她边仔细梳绒边絮叨道: “卢娘子对这小姑子是真上心,前几日还四处为她找门路,想将她弄进府里当差呢。” 夏里淡淡勾唇,“我瞧着小厨房人手不足,她何不将赵小茴直接弄去小厨房,直接放自己身边照顾多好,她的话应该有些分量。” 巧荷略一迟疑,半带轻笑道: “我听卢娘子与那洗菜的婆子说过,她小姑子心灵手巧,发髻梳的极好,将来是要近身伺候主子的,她们瞄准大丫鬟的位置而来,自然看不上灶房活计。” 夏里心中有丝预感,那赵小茴说不得还真能进乐寿堂,她将梳好的绒丝用铜丝拴住,轻声道: “我如今已是二等丫鬟,这三等的空缺又多出一个,你说她有可能填补进来么?” 巧荷微微有些意外,“你升等倒让她占了便宜去,这事可真说不定,卢娘子近日往外跑的勤……” 夏里倒不怕那赵小茴,只是不想徒增烦恼,巧荷见她沉思,神色迷茫道:“怎的了?那赵小茴对你有妨碍?” 夏里轻轻摇头,面色如常道:“她虽是奔着大丫鬟的位置来的,却不一定想当乐寿堂的大丫鬟,老太太那儿对有野心丫头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去处。” 巧荷年岁小,接触到的信息有限,一时间有些听不明白夏里话里的意思,对上她茫然的眼神,夏里唇角微勾,嗤笑道: “并不是所有人都同咱们一样只求安稳度日,有些个心大的丫头,是奔着主子爷通房位置去的,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巧荷面露恍然,她轻蔑道:“正头娘子尚且要受气窝火,那通房小妾就更是低贱卑微了,说白了就是给男人暖床生子的玩物,还不如府里管事嬷嬷们瞧着体面。” 夏里搓着拴好的绒丝,轻笑道: “人各有志,你且等着瞧吧,咱们乐寿堂消停不了几年,你只管埋头干活,卢娘子好便罢了,她若是总拿你出气,咱们就想法子去大厨房学艺,这府里心思灵巧的丫头太多,你不如学点真本事傍身来的可靠。” 巧荷也是如此想的,她瞧着夏里搓好的绒,拿在手里惊奇道:“这瞧着还挺好看,你要做什么发饰?” 夏里搓绒的动作不停,淡定道:“待会儿我做好你便知道了,你若待着无趣,就去做自己的事儿,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巧荷摇摇头,“我就在这陪你,看看这绒花发饰是怎么做的,你不怕我偷学吧?” 夏里好笑道:“你若有能耐学会也是好事,日后还能给我帮忙,我可不小家子气。” 巧荷闻言笑了起来,两人就这么坐在桂花树下,边闲谈边做绒花,时间流逝飞快,当第一朵绒花组装起来后,巧荷惊艳的瞪大了双眼,她小心翼翼拿在手里,激动道:“夏里,这粉蓝突变的菊花太好看了,能送我一朵吗?” 夏里微微颔首,“你喜欢便拿去,我本就打算多做些,多余的都送给院里姐妹,只有些拿不定主意,是都做成菊花的还是其他花型也做。” 巧荷沉思了片刻道:“你若是会做各种花型就多做几样,这样姐妹们戴着也不重样,只孝敬老太太的花型,其他人最好不要有。” 夏里心里门清,绝不会犯低级错误,她寻思着既然要送,那就让大家有更多可挑选项,只为了应景菊花可多做几种颜色,至于老太太那里,她可做些寓意好的头饰。 夏里心里打定主意,看着巧荷笑道:“你既这么说,那这几日就给我打下手,咱俩争取早日完工。” 巧荷手脚勤快,毫无意见的点头答应下来,自此两人开始日以夜继的忙碌。 夏里自出府那日算起,拢共在宅院住了八日,尽管她万分不愿回国公府,可理智还是催促着她早些回去。 她这段时日养的极好,皮肤白皙的比刚进府那会儿还要好看,谢嬷嬷并未过来瞧她,估摸着是老太太那头走不开。 夏里并未任性多留,她将宅院各处收拾妥当后,便同巧荷一道回府。 巧荷有些意兴阑珊,夏里还有机会再过来,她却是不大可能过来的,她将夏里送的绒花珍藏在包袱里,厨房活计多油烟又重,她不舍得糟蹋好东西。 两人自角门入府后,身上气息不自觉都变了,也不再肆意说笑,连言行举止都规矩起来。 进了乐寿堂院门两人分道扬镳,夏里第一时间去给老太太谢恩,她将绒花用匣子装好,双手捧着往正房而去。 她刚露面就让穿着姜红色比甲的茜草给瞧见了,夏里对老太太身边伺候的丫头不熟,除了白芍和石蜜其他人她都叫不上名字。 这茜草倒也和善,她主动迎上去道:“我听闻你出府养伤去了,如今瞧着气色不错,可是能回来当差了?” 夏里感激一笑,抱着匣子朝她福了福身,“多谢姐姐挂怀,我已痊愈,见姐姐面善不知姐姐姓甚名谁?” 茜草轻笑道:“你入府时日尚短不认得也正常,我名唤茜草,是老太太跟前的二等丫鬟,日后咱们少不得一同当值,慢慢就熟识了。” 茜草同她说话时微微俯低下身,嗓音如泪涓细流,听上去很是舒服,夏里眨了眨清透漂亮的眼眸,轻声道: “姐姐说的是,我这才刚回府,想给老太太磕头谢恩,不知姐姐能否帮着通传一声。” 茜草声音温婉道:“二太太带着四姑娘正陪老太太聊天儿,我这就进去回禀,你到阴凉处稍事休息。” 近日秋老虎发威,气温回升热的很,茜草细心体贴,怜惜她大病初愈,夏里领了这份情,乖巧站到廊檐下等候,茜草这才放心入内。 内室摆放着冰盆,还有丫头轻轻打扇,茜草进来时,罗氏正同老太太商议中秋宫宴那日四姑娘要穿什么衣裳。 茜草极有眼色,待主子们话音落下,她方才走上前去,不慌不忙道:“老太太,夏里妹妹痊愈回府了,她正等在廊檐下,想进来给您磕头谢恩。” 老太太此刻心情不错,她看着谢嬷嬷道:“那丫头这么快就回来了,头上的伤都养好了?” 谢嬷嬷茫然道:“老奴这几日未曾见过她,也不知她养的如何,这么不声不响就回来了,想必是心里惦记老太太了。” 罗氏忙跟着凑趣道:“那丫头是个忠心护主的,先唤她进来瞧瞧。” 茜草望向老太太,见她点头这才转身出去唤人,罗氏感慨道:“还是母亲会调教人,这乐寿堂的丫鬟各个都了不得,以后等晚乔大了出门子,您可得割爱赏她一两个做陪房。” 老太太没好气道:“你就会从我这里抠搜,什么好东西都想捡现成的,满府这么多下人,你就不能自己挑了调教?” 罗氏奉承道:“我可没有母亲这本事,晚乔也渐渐懂事了,她若能同母亲学个三四成,我也就不用跟着操心了。” 老太太笑骂了她一句,并不接这茬,罗氏见到了大姑娘发疯,不免也有些危机感,她是真怕女儿日后长歪,老太太再不济也比她有本事,女儿跟祖母学总不会错。 谈笑间,夏里捧着匣子亦步亦趋的走了进来,她低眉敛目恭恭敬敬朝老太太跪下磕头,态度虔诚道: “托老太太庇佑,婢子死里逃生,现已伤口痊愈,特来谢恩!” 无论夏里这伤是怎么来的,老太太为她请医问药都是不争的事实,她能对主子有这份感恩之心,老太太无疑是满意的,她乐呵呵道: “快快将她搀扶起来,你这丫头恁的多礼,这身子才刚调养好,何必下跪磕头,抬头叫我瞧瞧,可是真养好了。” 夏里笑着扬起下巴,她眼睛水汪汪,像极了秋夜点缀夜空中的星,灵动又干净。 老太太对她原就有好感,这回瞧清楚脸,不由更加满意。 “阿兰眼光不错,这丫头是个美人胚子,养了这么几日,气色红润,瞧着愈发好看了。” 谢嬷嬷知道夏里长相不俗,她奉承道:“这说明老太太这地儿养人。” 罗氏接话道:“母亲这里确实养人,不若就让晚乔搬过来同您一道住,多少也能沾染些福气。” 老太太到了这岁数看事情很透彻,她不想给自己找麻烦,立刻拒绝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的女儿你自己教导,别想给我安排活计。” 自上次老太太点拨罗氏几句后,她就在想法子填补晚乔的短板,她这个生母出身不够,那就送到老太太跟前教养。 介时再背靠国公府这棵大树,必能挑门好亲事,奈何老太太不应承。 四姑娘年龄虽小却极会察言观色,她方才未开口,这会儿见气氛尴尬,忙声音娇软道:“姐姐手里捧着的是何宝贝?我能看看吗?” 她这话将注意力又引到了夏里身上,夏里神色从容道: “您当然能看,这匣子里装的是婢子用绣线做的绒花。” 陆晚乔再早慧也只是孩童,她对未见过的事物会有好奇心,她眨巴着眼睛从圈椅上站了起来,夏里立刻捧着匣子上前。 陆晚乔伸手将匣子打开,见到里头各色各样的绒花,惊艳的瞪大眼睛,她拿起一个绒花蝴蝶,转身朝老太太道:“祖母你瞧,这位姐姐做的绒花真奇巧。” 老太太接过四姑娘递来的绒花蝴蝶,眯着眼仔细打量,罗氏也凑了过去,她见了绒花满眼放光,挑了朵粉紫渐变色的菊花发饰插在发髻上,喜笑颜开道: “母亲,你瞧这粉菊戴在头上好不好看?” 这般精致的绒花,老太太也是头回见,她笑的皱纹都出来了,不吝夸赞道:“好看,与你头上的发钗相得益彰,快拿来与我挑一朵。” 夏里笑容满面走上前去,她声音沉稳道: “老太太瞧瞧这个福寿三多,是以佛手、桃子和石榴花型组合而成,寓意多福、多寿、多子,是婢子特意为您所致,再没人比您更适合佩戴的了。” 老太太立刻被这福寿三多给吸引去了,她拿起簪棍,只见上头石榴鲜艳夺目,桃子圆润饱满,佛手娇艳欲滴,搭配着叶片组合在一起格外赏心悦目。 她爱不释手道:“你是怎么想出来的,这花型瞧着如此复杂,都是你亲手所做?” 夏里腼腆一笑,坦言道:“这些绒花都是婢子亲手所做,但因为花型太多,一个人忙不过来,就让小厨房的巧荷帮忙了,老太太手里这朵并未假手于人。” 老太太脸上笑容更甚,对着谢嬷嬷道:“真是个实诚的好孩子,你快来替我插上这福寿三多。” 谢嬷嬷躬身接过发饰,小心翼翼替她插在发髻间,茜草忙将巴掌大的西洋镜拿了过来,举到老太太跟前让她看。 不得不说,夏里巧手做出来的东西,无一不精致,福寿三多颜色虽杂,搭配在一起却恰到好处,插在老太太头上不仅不喧宾夺主反而更显年轻有活力。 第20章 见缝插针 陆晚乔反应最是直接,她目光灼灼看向老太太,满脸惊叹道:“祖母这般真漂亮,比父亲书房挂着的仕女图还要好看……” 孩童的嘴是不会骗人的,老太太很是受用,她抚摸着孙女白嫩的脸蛋,心情愉悦道: “祖母老了,还是我们晚乔最好看,中秋宫宴那日咱们祖孙俩戴着绒花入宫,图个新鲜喜庆,你意下如何?” 老太太后一句是询问罗氏意见,罗氏并不蠢笨,这能入宫赴宴的达官显贵,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晚乔若是满头珠翠,不仅失了孩童天真,还会招人鄙夷,若是装扮太过素雅又不起眼,这绒花头饰恰到好处,罗氏将那蝴蝶插在女儿小揪揪旁,看起来十分俏皮可爱。 她欣喜道:“还是老太太想的周到,儿媳就不必再为此事头疼了。” 老太太瞧着也觉不错,她转头望向夏里,眼神不似先前那般漫不经心了。 “你既喜欢做这些新奇小玩意儿,以后只管放开手去做,缺什么就找你阿嬷要。” 夏里能得领导赏识自然高兴,她笑眯眯道:“多谢老太太恩典,婢子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罗氏觑了老太太一眼,也看出了夏里身上的价值,顺水推舟道:“夏里丫头送这么多绒花来,老太太理应好好赏她。” 老太太托着下巴看向夏里,语气平和道:“那夏里说说,你想要什么赏赐?” 谢嬷嬷抿了抿唇,眼底闪过一抹担忧,她生怕夏里说错话,夏里岂会那般没成算,她羞懒道: “婢子是发自内心的想看到老太太高兴,并不图什么赏赐。” 这话说的老太太心里无比熨帖,她又看了那匣子绒花,声音慈祥道:“我瞧你做的绒花挺多,想好怎么分了吗?” 夏里实诚道:“婢子没想太多,老太太做主即可。” 老太太心思缜密,她沉吟道:“我让府里女眷们各挑一些,余下的赏给乐寿堂的丫头,你看这样可行?” 夏里眼睛亮晶晶的点头,“这样处理极好,老太太宽和体恤下人,是婢子们的福气。” 老太太听惯了奉承话,并未有太大反应,她对着夏里道:“阿兰那屋旁边还有个空置的耳房,日后你就住那耳房。” 谢嬷嬷在老太太心目中还是有些地位的,她也愿意为谢嬷嬷多做打算,这样的安排对夏里来说再好不过,她一脸感激道:“婢子领命,稍候便搬过去住。” 老太太对谢嬷嬷道:“你们祖孙也好长时间没见了,你陪她去那耳房看看。。” 谢嬷嬷点头应允领夏里出去,两人走在廊檐下,离正房远些了,谢嬷嬷才开口道: “你今日献这绒花太过扎眼,虽讨得老太太欢心,但其他丫鬟难免会被衬托的暗淡,容易遭人嫉恨。” 夏里面色平静,没了在老太太跟前伪装出来的乖顺,她声音低沉道:“人心难测,我若不显示点本事出来,难免会叫人小瞧,我这次升等走了捷径,也是无奈之举。” 谢嬷嬷是过来人,哪能不懂这些道理,她声音沉静道:“下次你再有大动作,提前与我知会一声,免得我反应不过来。” 夏里唇角微微上扬,语气亲昵道:“您放心,我不是爱出风头的性子,若非必要不会再显露了,安安稳稳长大比什么都重要。” 两人谈话间已到了耳房门口,谢嬷嬷先拿着钥匙开锁,而后推开门道:“这耳房位置有些偏,所以丫头们不愿过来住,实际这里比下人房那边空间还略大些。” 夏里刚踏入内室,只觉气味难闻,但屋内采光却极好,一抹阳光透过直棂窗,正照在床榻上,夏里满意极了。 她朝谢嬷嬷道:“这屋着实不错,位置虽偏却也安静,我素来喜欢独处,只要离阿嬷近些就够了。” 谢嬷嬷来回打量一番,淡声道:“你喜欢就好,你是打算今晚住进来,还是等过两日先通风散散味儿?你原先住的那屋,又进来个新人。” 夏里感兴趣道:“新来的是何人?倒是挺会见缝插针呀。” 谢嬷嬷神色淡然道:“听说是卢娘子小姑子,她不是走我的门路,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她这也算是如愿以偿了。” 夏里轻笑道:“就怕她这小姑子是个不安分的。” 谢嬷嬷无所谓道:“在这乐寿堂她还翻不起风浪,你不必将她放在眼里。” 夏里点头应允,赵小茴暂时到不了她面前,见谢嬷嬷要弯腰收拾屋子,夏里忙阻拦道:“阿嬷,这点儿事用不着你动手,我自己就可以了。” 谢嬷嬷声音低沉,“你伤口才刚养好,还是别做这些粗活累活了,我一个人收拾起来也快。” 夏里说什么都不答应,她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拿出个小匣子递给谢嬷嬷,笑眯眯道: “阿嬷,这些绒花是单独给您做的,都是些小巧精致又不惹眼的花型,您平日可佩戴,这里我来收拾,您先回房试试绒花。” 谢嬷嬷拿着小匣子心里暖暖的,嘴上却道:“何必费神替我做,咱俩之间不必客套。” 夏里转过头笑道:“这可不是客套,别人有的阿嬷怎么能少,您快拿回屋去吧。” 谢嬷嬷哪会不知她心思,十分珍惜的握紧匣子,声音略带沙哑道:“那我先回屋去了,午膳你去我那儿吃。” 夏里点头答应,待谢嬷嬷出去后,立刻放开手脚打扫,这耳房除了家具并无其他杂物堆放,收拾起来倒也便利,花了个把时辰就弄好了。 谢嬷嬷又给她送了今年新做的被褥,她先前那些铺盖都是府里分发的,天气暖和睡起来倒是无妨,天寒地冻就不怎么行了,丫头们拿了月例后都会重新买。 床榻上铺上被褥看起来温馨许多,夏里陪谢嬷嬷用罢午膳,老太太那匣子里的绒花也都分发下去了,一等二等丫鬟人手一支,茜草将匣子送还时,里头还剩五支。 她笑容轻浅道:“老太太说了,咱们不能贪心,得给你原先同屋的妹妹们留些,你瞧瞧够不够?” 夏里对茜草很有好感,她声音轻快道: “这些足够了,姐姐们若是喜欢可以全拿去分了,那边我晚点再做些送去也是一样。” 茜草将匣子放在直棂窗前的案几上,轻声细语道: “不必如此,这绒花制作复杂,你还得当差哪能有那么多时间摆弄,我瞧这屋子拾掇出来挺不错,我那儿还有些装饰摆件,你若不嫌弃,可拿过来摆着玩。” 夏里眼角眉梢荡开了笑意,她嗓音软软道:“还是茜草姐姐心疼我……” 她这话音刚落,只听石蜜站在那儿打趣道: “哟~看来我们来的不是时候,既只有你茜草姐姐心疼你,那我们这便家去。” 同她一起来的白芍也作势要走,夏里连忙上前拉住二人,放柔声音道: “姐姐们莫恼,是我说错话了,该打!白芍姐姐和石蜜姐姐也都疼我,你们初次来我这里,快进来坐坐。” 石蜜不是小家子气的人,哪会真同她生气,两人面带笑容走了进来,白芍将手里拿着的东西放在圆桌上,声音轻快道: “我和你石蜜姐姐寻思着你这里刚布置出来,必是缺东少西的,就各挑了几样给你送来,你能用的就用,不能用的就留着,待后给其他妹妹。” 石蜜拉着她手笑道:“我手没有你灵巧,就不送绣件了,你可不要介意。” 夏里嗔怪道:“姐姐们待我如此亲厚,我高兴都来不及,又岂会介意,你们送的物件儿我都喜欢。” 白芍语气轻快道:“你来了我就轻省了,日后老太太的衣裳,你可得帮着我一起做。” 夏里才刚升等,好些事儿都不大明白,她脆生生道: “阿嬷同我说,从明儿开始让我留在茶水间做奉茶的活计,这针线活恐怕暂时做不了。” 白芍挑眉轻笑道:“谢嬷嬷也太谨慎了些,老太太衣裳向来由我负责,我忙不过来方才给银朱分些活干,她绣技一般,不大入老太太眼,你给谢嬷嬷做的抹额我瞧过,老太太也很喜欢,这事儿上你休想偷懒。” 她这亲昵的语气,一听便知没把夏里当外人,夏里知白芍心思,她也想靠绣技在老太太身边有一席之地,所以没有回绝,落落大方道: “姐姐忙不过来尽管使唤我,茶水间活计轻省,想来应该不会妨碍什么。” 茜草将她们对话都听在耳里,同为二等丫鬟,新提上来都要从茶水间开始,夏里没仗着谢嬷嬷的关系,越过她们到老太太跟前伺候,算不错了。 她们仨都有差事在身不宜久留,夏里客客气气将人送出去后,转身回屋去瞧两人送来的东西,都是些实用的小物件可直接拿来用省了她不少事。 待她卧房布置妥当,估摸着香薷等人也做好活计了,这才带着绒花去下人房那边。 一路上碰见的仆妇纷纷主动与她打招呼,果然还是在老太太跟前得脸最实在,夏里有自知之明并未拿乔,态度如往常无异。 她走到下人房门口,正要抬手敲门,便听见里头传出一道刺耳的声音。 “这方夏里都挪去正房住了,这床铺理应让与我才对,你还霸占着作甚?” 屋内麦冬语气不快道:“这铺盖是夏里的,她东西还未收拾走,你着什么急?” 赵小茴不乐意道:“我被挤得贴着墙根睡,凭什么要给她留位置,你那般舍不得她,何不跟她一起走。” 麦冬不悦道:“我走不走是我的事,总之,夏里没回来取东西前,你休想睡过来。” 赵小茴向来强势,能忍两夜已是极限,此刻说什么都不会退让,她伸手就要将大通铺上的铺盖拿走,偏麦冬认死理儿,就是不让,两人拉扯起来。 蔓青不咸不淡道:“麦冬,知道你跟夏里关系好,但她已经走了,这铺盖就该拿走给别人腾地儿,你总不能欺负新人吧。” 紫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附和道:“可不是,若是闹到管事嬷嬷那里,说不定你还得受罚。” 麦冬本就不擅长与人打嘴仗,她委屈道: “我又不是故意欺负赵小茴,夏里不喜欢别人碰她东西,她肯定是要回来取的,那么着急做什么,夜里睡觉挤,喊我们往里挪挪不就行了,香薷,你倒是帮我说句话啊。” 香薷声音不耐烦道:“那是府里分发的铺盖,并不是多好的东西,说不得夏里早就不需要也不想要了,她如今是二等丫鬟,有护主的功劳在,又有谢嬷嬷照应着,早就今时不同往日了。” 麦冬听她说这样的话,不可置信道: “她们那样也就罢了,你怎么也说话这么酸,扪心自问夏里对你不够好吗?” 屋内静默了片刻,香薷叹口气道: “麦冬,夏里跟咱们早已不是一路人了,有些东西你守着无意义,她并不需要。” 麦冬固执道:“她需不需要那是她的事,我替她守那是我的情义,你又怎么知道她是哪路人。” 就在此时,夏里用力将门推开,似笑非笑站在门口,扬声道: “我不过晚回来半日,差点连铺盖都保不住了,这人走茶凉的未免太快了些。” 麦冬瞧见她两眼放光,欢喜道:“夏里,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怎么样,身体都养好了吗?” 夏里朝她笑笑,温柔道:“我好的不得了,你先去旁边等会儿。” 麦冬接过她递来的匣子,乖乖站到旁边,夏里看向赵小茴,漫不经心道:“赵姑娘在家作威作福也就罢了,怎么进了府也不知收敛呢。” 赵小茴脸色微变,不满道:“我同夏里姑娘并不相识,你既搬去正房那边住,理应将自己东西快些收走,总不至于两边都要占着吧。” 夏里不咸不淡道:“我吃相没这么难看,只是没料到你见缝插针来得如此之快而已,铺盖我今日就拿走,你且放宽心。” 赵小茴听着她的讽刺气到不行,硬生生给忍了下去,夏里势头正盛,比她在老太太跟前得脸,她讨不了便宜,干巴巴道:“那就多谢夏里姑娘体谅了。” 夏里见赵小茴退让,也就没抓着不放了,她回头看向麦冬。 第21章 茶洗 “你傻站着作甚,还不快打开匣子,瞧瞧里头东西喜不喜欢。” 麦冬迅速回过神来,她边开匣子边笑眯眯道: “你送的东西哪有不喜欢的,呀~好精致的花儿……” 麦冬眼神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光芒,好似夜空中最亮的星星,熠熠生辉,看着她的表情,夏里心情也明亮起来,她解释道: “这是绒花头饰,我做了孝敬老太太的,先前她们挑了一波,剩下的我都给你拿来了,你戴着玩,若有特别喜欢的花型,我单独为你做。” 麦冬并没有因为拿了别个挑剩下的而不喜,她拿起一朵石榴花插在发髻上,转头朝夏里问道:“我戴这朵好看吗?” 夏里中肯的点头,情绪价值给到位,毫不吝啬夸赞道:“人比花娇~衬的你更俏丽了。” 麦冬闻言笑弯了眉眼,两人间旁若无人的互动,倒显的香薷有些多余了。 夏里仿若没见到她一样,麦冬笑过之后方察觉出不对劲来,她瞥了香薷一眼,犹豫道:“这绒花还有这么多,就都送我了吗?” 夏里挑眉轻笑,“当然,你想送人或是自留都可以,随你高兴。” 香薷在旁默不作声,长长的睫毛遮盖住了她眼底的失落,叫人看不清神色。 麦冬单纯却并不傻,立刻明白是方才香薷说的那番话的缘故,夏里必是听见了的,她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周全。 夏里不是以德报怨之人,男人也好朋友也罢,她只做筛选不做调教,合则来不合则散,绝不内耗简单纯粹。 瞧出麦冬脸上有纠结,夏里朱唇轻启,“我那屋子刚拾掇出来,还有好些东西没整理,就不久留了,你有空去我那儿玩。” 夏里话落,便将自己那点东西打包带上转身就走,麦冬看着夏里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眼香薷,无奈叹了口气,抬脚追了出去。 “夏里,你等等我,别走那么急。” 夏里听见声音站定,回头莞尔一笑道:“我这点东西不重,用不着你送。” 麦冬走到她身侧,嗔怪道:“你着急走作甚,跟大家伙好多天没见了,多聊会儿又不碍事。” 夏里放慢脚步,语气平静道:“我先前在门外站了会子,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麦冬表情微敛,斟酌道:“其实香薷没有旁的意思,也不是不和你好了,只是觉得你升的太快,离我们远了,所以……” 麦冬下意识将她和香薷放在一起,可见她心里还是对香薷感情更深,这也难怪,毕竟两人一起长大,夏里能够理解。 她面色如常道:“你不必解释什么我也不怪她,她愿意在人前维护我那是情分,不愿那是本分,我没什么好计较的。” 麦冬明白夏里的意思,她想替香薷辩解,却嘴拙不知如何开口,她眼睛有些湿润,可怜兮兮道:“先前咱们仨多好,若是一切没变……” 夏里噗嗤笑出声来,她嗔怪道:“多大点事儿呀,你还哭鼻子,我可不想过一成不变的日子,若是让我长久做最低等的粗使丫头我会不甘心的,我与你不一样,我没有亲人替我周全,这好日子只能我自己谋划。” 麦冬有些恍然,她喃喃道:“可安安分分做粗使丫头,并非不能活……” 夏里笑了,看向她的眼神有些复杂,淡声道: “人活着得有更高质量的追求,吃饱饭穿暖衣这只是最底层的需求,不过,你这样踏踏实实听你爹安排也不错。” 麦冬简单至极,真把她放老太太身边,怎么被人算计的都不知道,一个人有一个活法,夏里不想过多干涉别人的因果,所以她走的很潇洒。 麦冬看着她背影远去,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酸楚,香薷不知何时走到她身旁,压低声音道:“别太放心上,她本就与我们不同路,既跟不上她的步伐,远远看着就好……” 麦冬想说她们是朋友,可张了张口,却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秋日的晚霞如诗如画,夏里内心平静如镜,虽能倒映出这世间万物的色彩,却没有一丝波澜。 她六亲缘浅只祖母一个亲人,早已习惯单打独斗,身边之人来来去去乃是常态,她内心强大又有自己的爱好,并不觉得孤独寂寞。 她回屋后先去阿嬷那儿,将她惯常练字用的纸笔拿回自己屋,一直练到掌灯时分才停笔。 夜里躺在全新的被褥上,听着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夏里睡得无比香甜,天不亮她就醒了,早起当差状态不能差。 夏里进茶水室时,其他丫鬟还未过来,她手脚麻利将杯盘茶盏清洗一遍,忆起阿嬷说过老太太爱喝洗过的茶叶,转头又从茶叶罐中掏出适量茶叶清洗,刚煮上热水,便听到有脚步声传来。 精巧小室一片幽静,蝉衣透过小轩窗,瞧见夏里正用扇子扇着炉子,跟在她身旁的银朱自也是瞧见了的。 她脸上笑意微敛,先是看了看桌几上的茶盏,而后惊呼道:“哪个不知规矩的将茶叶洗了?” 夏里停下手里活计,抬头朝她望去,不慌不忙道: “姐姐们好,我是新来的夏里,阿嬷说老太太爱喝洗过的茶叶,便先清洗干净了,可是有何不妥?” 蝉衣闻言面无表情,银朱抬着下巴,趾高气昂道: “原来你就是那既会向上媚主,又会向下巴结讨好的方夏里啊,瞧着果然不简单。” 夏里有预感会被排斥,所以并未动怒,她情绪稳定道:“不知姐姐是哪位,因何如此出言不逊。” 银朱一想到白芍先前为了贬低她,而抬高夏里的那些话,气就不打一处来,她冷笑道: “我是你银朱姐姐,你入府不过月余,又是飞身护主,又是认谢嬷嬷做祖母的,昨儿还到处送绒花,折腾这么一大圈,既如愿以偿升等了,就该规规矩矩好好当差,别四处显摆你的能耐。” 夏里眼眸深邃,唇角轻勾,不慌不忙道: “原来是您呀,啧啧……我听白芍姐姐说起过您呢……可真是……” 银朱被她这态度激的眼珠子都红了,恼羞成怒道:“你有话就直说,说一半留一半是几个意思?” 夏里略一迟疑,半带轻笑道:“我同您初相识,有些话不好评判,您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 银朱当真是小瞧了夏里,她余光瞥见茶盏里的湿茶叶,压下心头火气,咬牙切齿道:“你将茶盏和水壶都放这铜盆里洗的?茶叶也是?” 夏里不明所以,轻轻点头道:“是打了清水放进去洗的。” 银朱丹唇勾起一抹冷笑,疾言厉色道: “不会做活计就别逞能,这茶洗才是用来洗茶叶的,你个不知分寸的东西,上来就糟蹋好东西,你可知这顶级黄金芽,一两的价格比你身价还高。” 夏里暗恼自己没有做足功课,知识储备不足,她眼眸里藏着别人看不懂的光芒,当机立断朝蝉衣福下身,态度谦卑道: “这次是我莽撞了,还请姐姐不吝赐教,下次必不会再犯。” 夏里就这么无视银朱,任由她气鼓鼓站在一旁,蝉衣静静看她,眼底夹杂着一丝打量,沉思片刻方才薄唇轻启道:“你过来仔细瞧好。” 蝉衣脚步轻盈走至桌几前,伸手将陶瓷茶洗放在桌面上,试了试壶中水温,淡声道:“洗茶要先将适量茶叶倒入茶洗中,而后倒入适量水,这水温要依据茶叶种类而定,这绿茶水温不宜过高。” 夏里点头受教,见蝉衣在茶洗中倒入温水,静置片刻后,素手先是轻轻晃动茶洗,然后用茶夹轻轻搅动茶叶。 蝉衣全神贯注盯着茶叶,冷峻的目光中微微露出一丝暖意,再次出声道:“手上力气不必太大,将茶叶中的杂质和灰尘被热水冲洗掉就可以了。” 夏里轻声应诺,蝉衣手上动作不停,她将清洗好的茶叶放入干净的茶巾上,轻轻擦拭表面杂质,最后才将干净的茶叶移至茶壶中。 此时小炉上的热水已沸腾起来,蝉衣动作优雅的向茶壶中倒入热水,她的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流畅自然。 夏里受益匪浅,正色道:“多谢姐姐倾囊相授,我一定勤加练习。” 蝉衣用帕子擦拭着手上水渍,意味不明道: “你年纪不大,切莫操之过急,这伺候人的活计说来简单,却也得耐下性子好好学,光是嘴上功夫了得可不行。” 夏里眼底藏着一抹坚定,语调平缓道:“姐姐说的是,婢子受教了。” 蝉衣这里虽规矩大,看着冷若冰霜不好相处,却不是爱找茬的,银朱见机掐着腰,颐指气使道: “咱们这可是国公府邸,伺候的是超一品的老封君,你在外头用的弯弯绕绕在这里可不好使,若是自作聪明过头,只怕小命难保……” 她这话还未说完,就听到谢嬷嬷声音寡淡道: “我倒不知,府里何时这般危险了,你是见过主子打杀了几个下人?” 银朱脸上血色尽失,哆嗦着嘴唇道:“嬷嬷恕罪,婢子只是……只是吓唬人而已……府里主子仁善……” 谢嬷嬷双眉紧锁,脸上露出不悦的神色来,肃声道: “你与夏里同为二等丫鬟,看在你年长些的份上她唤你一声姐姐,这并不意味着你有资格教导她,给旁人说教前,先看看自己配不配。” 谢嬷嬷这话一语双关,似是将蝉衣也一并教训了去,她积威已久,丫鬟们素来怵她,两人不敢辩驳,连声应诺。 谢嬷嬷虽也会严厉教导夏里,却由不得外人骑在她头上,骨子里的那份护短劲儿怕是改不掉的,她淡漠道:“老太太已经起身还不赶紧伺候着去。” 银朱心中不忿,却不敢与谢嬷嬷叫板,她缩着脖子转身离开,蝉衣紧随其后,她斜睨了夏里一眼,冷漠的眼神闪现出一层愠色。 待两人身影消失不见,谢嬷嬷又看了一眼小轩窗,方才温和道:“身上可有受伤?” 夏里眼底弥漫着一层淡淡的雾气,她走到谢嬷嬷身边,抱着她手臂,带着鼻音道: “阿嬷,她们欺负不了我,那银朱还叫我气个倒仰呢,您放心,下次再有这种情况我自己会应付。” 谢嬷嬷惯来公允端肃,却见不得她受委屈,抬手揉了揉她松软的发顶,声音温和道: “不碍事,这些丫头们年岁不大,心思却不小,我原以为那蝉衣是个好的,没想到她也不省事,这次我替你出头,下次她们必不敢过分了。” 夏里轻轻摇头,她眨了眨清透漂亮的眼眸,直言道: “蝉衣姐姐并未对我如何,是我不会洗茶,她毫不藏私的教我,可能您过来时正好听到她说的话了,她这人瞧着外冷内热,可能天性如此。” 谢嬷嬷神色平静,微微颔首道: “那可能是我误会了,这洗茶煮茶确实有很多门道在里头,你少不经事,又无人教导过,不会也正常,晚些时候我再手把手教你,待会儿让茜草或是茵陈同你一起当差,老太太晨起要喝一杯清茶,先泡好与她送去。” 按理说,似夏里这般待在茶水室的丫头,是没机会到老太太跟前奉茶的,方才银朱眼中的不忿正是源自于此。 可夏里有谢嬷嬷照应,别说是奉茶了,她哪怕越过白芍和石蜜近身伺候老太太也是使得的。 夏里虽不会主动争抢别人的差事,却也不会放过分内该有的机会,似她如今这身份,自是同老太太接触的越多,伺候的越贴心才能越能积累情分。 谢嬷嬷留在茶水室,耐心的指点着夏里泡好茶,然后领着她到正房去,石蜜正用巾帕替老太太擦脸,夏里瞅准时机奉上茶,老太太抬手接过茶盏先轻抿一口,方才笑问道:“你换了差事,感觉如何?” 夏里展颜一笑,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愉悦,嗓音轻快道: “托老太太福,婢子觉得这差事好极了,不仅能学到本领,还能天天看到老太太与阿嬷。” 老太太来了点兴致,挑眉笑道:“那你说说,你都学到了什么本领。” 夏里落落大方道:“方才在茶水室里,蝉衣姐姐教会了婢子怎么用茶洗,阿嬷又教婢子怎么冲泡清茶最适宜,学这些本领,可比洒扫浇水有意思多了。” 第22章 雕花蜜饯 蝉衣正抬手将幔帐挂起,听见夏里的话动作微顿,继而又弯腰整理床榻。 老太太则嘴角上扬,目露欣赏之色,她淡声道:“你倒是实诚人,不会就用心学,没有人生来就什么都会的。” 夏里也是如此想,她见石蜜上前给老太太梳发髻,微微后退半步。 也不知是不是昨夜睡得香甜的缘故,老太太此刻很有谈天说地的雅兴,她调侃道:“你阿嬷身上的本事,你若能学个七八成,这辈子尽够了。” 夏里眼眸陡然地亮了起来,追问道:“真的吗?您快同我说说,阿嬷都会哪些本领。” 谢嬷嬷朝夏里低斥道:“你莫要同老太太胡闹。” 夏里满眼殷切略带失望道:“阿嬷,您这般深藏不露,难不成是不想教授与我?” 老太太跟着凑趣道:“就是,夏里这么聪慧的丫头,难不成还不能继承你的衣钵?” 谢嬷嬷掀了掀眼皮,一本正经道: “老奴只她这么个孙女,她想学自是用心教,只这会儿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老奴先去厨下看看朝食是否备好。” 夏里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鼓了鼓腮帮子,小大人般叹气道:“阿嬷无时无刻不记挂着老太太,您一句话比圣旨都管用。” 老太太被她这话逗乐,嗔怪道:“这话切不可在外乱说,你阿嬷与我相伴到老,我们早已离不开彼此,这种情谊等你长大些才会明白。” 夏里乖顺点头,抿唇微笑道:“趁着阿嬷不在,您快与透透底儿,她都会哪些本事。” 石蜜从螺钿漆器首饰盒里拿出珍珠排钗插上老太太发髻,老太太则拿起福寿三多插在发髻右侧,她边照镜子边语气轻快道: “你阿嬷会调香会煮茶还会弈棋,绣活做的也不差,只现在上了年纪,眼睛不大好使了。” 夏里感慨道:“我竟不知,阿嬷会这么多本事,等闲空下来定要好好同她讨教。” 老太太抬手理了理衣襟,沉声道: “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我倒觉得越是被困于内宅,越该读书丰富己身,身为女孩儿本就苦,若不拼命为自己争口气,那活着便只能任人摆布了,你是聪明孩子,多学多看总不会错。” 夏里表情微敛,她站直身子,一脸正色道:“多谢老太太教诲,婢子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老太太没想到夏里这般机敏,她转过头笑笑,并未太放心上,夏里低贱的出身,已注定了她所能达到的高度有限…… 谢嬷嬷领着丫鬟们进屋摆膳,夏里自觉退后,老太太晨起吃的少,所以朝食并不奢靡,除了主食搭配几碟小菜,还有一盘剥的干净水润的青柚。 老太太咬了口蟹肉包儿,指了指瓷盘里的青柚,朝谢嬷嬷问道:“这南边儿送来的青柚怎的还有?” 谢嬷嬷边弯腰布菜边轻声道:“这青柚能多存放几日,因此送来的略多些,您秋日易内热,多吃些有益身体康健。” 老太太语调平缓道:“大抵这东西在南边不值几个钱,所以才送来恁多,我吃不完,你待会儿给院里丫头分些尝尝味儿,若是放坏了反倒可惜。” 谢嬷嬷遇事私下会劝老太太,但在人前从不会违抗老太太命令,她沉声道:“老奴待会儿去办,这是特意挑出好的剥出来的果肉,滋味鲜甜,您多少尝些。” 主仆二人彼此了解,好些话不必说出口,便能猜测对方用意,老太太拧不过谢嬷嬷,到底还是吃了一口。 她扭头见夏里老老实实站那一动不动,又朝谢嬷嬷笑问道:“认亲酒可定下日子了?” 谢嬷嬷摇摇头,“夏里才刚回来,手里差事还没办明白,先不着急这事儿。” 老太太板起脸道:“你也实在是迂腐,这差事儿办不完,或早或晚总能搞明白,认亲酒却是大事,早办早省心,夏里你说呢。” 夏里没有意见,她乖巧道:“我都听阿嬷的,反正办不办她都是婢子祖母,将来都会好好孝敬她,认亲酒也不过是个形式而已。” 这话说的谢嬷嬷心里很是熨帖,老太太也颇为满意,沉吟道: “你阿嬷伺候我一辈子,连自己终身大事都给耽误了,我必不会让她晚年没着落,择日不如撞日,这认亲酒索性定在后日,席面交由小厨房办,记在我账上。” 谢嬷嬷眼底闪过一丝暖意,声音沙哑道:“谢主子恩典,老奴这点小事还让您惦记着,真是……” 夏里也连忙感激道:“多谢老太太恩典,婢子必会用心对待这事儿。” 老太太眼眸里满是笑意,随意道: “你小孩儿家家哪知道这些,院子里仆妇丫鬟那么多,你阿嬷吩咐一声就成了,你只管等着敬茶便是。” 夏里并无原身记忆,也不懂此间规矩,她仰头看向谢嬷嬷道: “我刚给阿嬷做了身入冬穿的提花缎面交领长袄,认亲酒那日打算孝敬阿嬷,只我不懂规矩,光这一份礼是否太薄了些,依规矩我还得准备什么?” 老太太同谢嬷嬷相视而笑,谢嬷嬷声音柔和道:“什么都不必准备,有这份心就够了,我什么都不缺。” 夏里正色道:“阿嬷有那是您自己挣的,同我孝顺的怎能一样。” 老太太笑道:“你说的有道理,你按着自己想法来,这事儿没有旧例可循怎么着都行。” 夏里心中有数了,伺候着老太太用完朝食,谢嬷嬷领着夏里一起去处理青柚。 见到库房堆成小山似的青柚,夏里啧舌不已,谢嬷嬷挑拣出汁水足甜度高的给老太太留着,其余赏给底下丫头,连三等丫鬟都每人分得一个,好歹都能尝个甜头。 即便如此分发还是余下不少,老太太一股脑全赏给谢嬷嬷,让仆妇全搬到谢嬷嬷屋里去,谢嬷嬷哪能吃得了这么些,最后又给了夏里。 夏里琢磨了一会儿,打算将这青柚做成雕花蜜饯密封保存,等到冬日拿出来食用别有一番风味。 她曾去靖州旅居过一段时间,同当地侗族妇女学了用柳叶刀在食材上雕刻的独特工艺,这回也算是学以致用了。 谢嬷嬷随她折腾并不阻拦,青柚在别人眼里金贵,在她这里平平无奇,若是能发挥更大的价值,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夏里下了值便去处理青柚,这东西不能久存,她先去谢嬷嬷那儿找了两个陶瓷罐,屋里没有灶具,还得去小厨房找巧荷帮把手。 夏里可不是刚入府那会儿的处境了,她在老太太跟前露过脸,且颇受老太太喜爱这事儿,乐寿堂仆妇都有耳闻,卢娘子哪怕再不待见她,也不好故意找茬。 巧荷在灶房还有活计要做,没空给她帮忙,夏里自己清洗青柚,她细心将表面青皮刮干净,然后切成片雕刻。 这柳叶刀还是她在后巷养伤时,特意去铁匠铺定做的,她总爱鼓捣些小玩意儿,各色工具总得备齐,这不就说用就用上了。 夏里打算先雕刻个简单的喜鹊闹梅练练手,好久没做手生疏了很多,反正青柚多的是,雕废了也不怕,她拿着柳叶刀雕刻的正起劲,耳边冷不丁响起卢娘子的声音。 “你竟会食雕?小小年纪能耐倒不少,你拜何人为师所学?” 夏里手极稳,哪怕被惊到,手上正雕刻着的花瓣也并未损坏分毫,她白了卢娘子一眼,漫不经心道:“忘了,小时候跟人学的。” 卢娘子眼珠一转,蹲下身笑眯眯道: “我瞧你食雕这般出色,是个做掌勺的好苗子,要不你就拜我为师吧,我将厨艺传授于你,再结合你食雕的本事,定会成就不凡。” 夏里将雕刻下来的多余部分取下,淡定道: “多谢卢娘子看重,可我感兴趣的东西太多了,身上也有差事,哪能整日留在小厨房当学徒,您还是另挑人选吧,巧荷就不错,踏实肯干又人品可靠。” 卢娘子满脸嫌弃的撇撇嘴,不留情面道:“算了吧,她就是个木鱼脑袋,要是能学成才怪。” 夏里吃过巧荷做的菜,算不上色香味俱全,就她年龄而言却也不算差,这卢娘子有刻意贬低之嫌,夏里索性不接她话。 卢娘子就是个粗人,她不会看脸色,夏里不说话,她还巴巴上前问道:“你将这青柚雕刻出来要做甚?” 夏里倒也不隐瞒,直言道:“既吃不完,扔了又可惜,索性做成雕花蜜饯。” 卢娘子对这名儿闻所未闻,瞪着眼睛道:“这蜜饯也不是这么做的啊,你莫不是诓我。” 夏里掀了掀眼皮,语气平静道:“我诓你有何好处?蜜饯又不是只有一种做法,你没见过,并不代表没有。” 卢娘子总觉得夏里神叨叨的,她继续问道:“这什么时候能做好?能不能与我尝尝味儿?” 夏里轻笑道:“这雕花蜜饯腌制过后得密封保存一段时间,冬日里享用才美味。” 卢娘子一听这话顿时歇了心思,她站起身道:“那今日是尝不到了,等时机成熟开坛取用,你再与我一些。” 夏里并不吝啬,她笑道:“这没问题,只日后我若琢磨新玩意儿,卢娘子能将灶房借我用用就行。” 与夏里结个善缘她不亏,卢娘子点头如捣蒜,笑眯眯道:“这事儿好说,只你捣鼓出来的好东西,得匀我一份儿。” 夏里爽快道:“一言为定,我用灶房也是下值后,必不会耽误你差事。” 卢娘子微微颔首,淡声道:“行,那你忙吧,我先走了。” 没人在身旁聒噪,夏里手中的柳叶刀用的越来越顺手,不一会儿那喜鹊闹梅便活灵活现的雕刻好了,夏里看着成品很是满意。 巧荷忙完过来看到后,也爱的跟什么似的,只这雕刻的忙她帮不上,夏里干脆打发她回去歇息,小厨房的活计大多是要出力气的,睡不好身体压根抗不住。 两人关系亲厚,不必虚情假意的客套,巧荷累的浑身酸疼,便没有勉强自己,叮嘱夏里离开锁好小厨房的门就回去了。 夏里一个人忙活到亥时才将雕花蜜饯全部弄好,只等明日拿出去晒干,然后封存起来,便妥当了。 她一手提着竹篮,一手打着灯笼,慢慢往回走,以前她也经常工作到深更半夜独自开车回家,她并不觉得害怕,反而过得很充实,她可能就是闲不下来的那种人。 进屋后她用火折子点亮蜡烛,再将做好的雕花蜜饯平摊在竹扁上,正打算打热水梳洗,卧房门猛的被人推开,只见一头破血流,衣冠不整的妙龄女子冲了进来。 夏里立刻举起柳叶刀,恶狠狠道:“你是何人?竟敢擅闯乐寿堂,不想要命了不成?” 那小凤仙儿亦是满脸惊恐,她先将门关上,转身跪下磕头道:“姑娘莫叫,我是府里养的戏子小凤仙儿,不是歹人……” 夏里眉目肃然,冷声道:“你即是府里人,当知道规矩才是,在不说实话,我唤护卫将你拿下就地正法。” 小凤仙儿额头上的血汩汩往下流,她有气无力道: “姑娘,我是被二老爷的人追赶至此,他……欲对我行不轨之事……我无可奈何……” 她悲从中来哭的不能自已,夏里闻言眉头紧蹙,淡漠道:“那你躲到乐寿堂来又有何用?” 小凤仙儿声音哽咽道:“我想找老太太替我做主,我虽只是戏子,却也没有逼人就范的道理。” 夏里听见外边传来些许动静,善意提醒道:“既是二老爷强迫于你,你如何确信老太太会为你做主?” 小凤仙儿满面凄楚道:“我已无路可走,老太太若不为我做主,那也是我命该如此……只是……我有个不情之请。” 夏里警惕道:“我只是府里丫鬟,自身尚且难保,帮不了你什么。” 小凤仙儿忙从怀里掏出个帕子,她边打开边解释道: “我不求别的,这攒金缠珠耳坠乃是亡母的遗物,一个在我这儿另一个在我兄弟那儿,若我此次遭遇不测,望姑娘帮我收好这信物,等我兄弟找来替我同他相认,若能侥幸苟活,你再还我……” 小凤仙儿眼里满是祈求,夏里虽不愿掺和别人的因果,可拒绝的话却说不出口。 第23章 命如草芥 她眼眸深邃而锐利的注视着小凤仙儿。 夏里虽年龄不大,但言谈举止间流露出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与果敢,让人不容小觑。 就在小凤仙儿有些体力不支时,夏里这才点头应允,她伸手接过那耳坠,看了两眼放入荷包内,沉声道: “你这忙我帮了,若你敢耍花招,我定要你不得好死。” 小凤仙儿惨白着脸苦笑道:“姑娘,我如今这境况……能不能活到明天都是未知……” 夏里并非同情心泛滥之人,无论发生何事,她首先得保全自己,然后再谈其他。 她再次问道:“你想好了要求见老太太?” 小凤仙儿毫不迟疑地点头,夏里面色凝重道:“既如此,我先带你去见谢嬷嬷。” 小凤仙儿给老太太唱过戏,自是知晓谢嬷嬷的,她挣扎着站起身同夏里一道出门。 此刻院外的动静越来越大,谢嬷嬷屋内烛火映人,想来也是被外头声响给吵醒了,夏里轻轻敲门,压低声音唤道: “阿嬷是我,你开开门,我有要事与你商议。” 谢嬷嬷披了件褙子,散着发髻打开门,她眉头紧蹙,淡声道:“外头怎么回事?” 夏里摇摇头,先领着小凤仙儿进她屋,看着眼前形容狼狈的女子,谢嬷嬷一眼认出来人是谁,她表情严肃,眉眼透出冷厉,将夏里拉到自己身后,呵斥道:“吉祥苑的戏子怎敢私自进乐寿堂?管事妈妈是死人吗?” 谢嬷嬷跟着老太太掌家理事多年,身上威仪甚重,小凤仙儿在夏里面前尚且能自如,面对谢嬷嬷却不敢放肆,她跪下身子,抖如筛糠般将事情原委说个清楚。 谢嬷嬷面无表情的听着,待她说完也不忙回应,而是转身朝夏里叮嘱道:“下次再碰上这样的事,莫要以身犯险,你的命比她值钱。” 夏里眼角眉梢荡开了笑意,乖顺道:“都听阿嬷的,下次必不会多管闲事。” 谢嬷嬷微微颔首,语气温和道:“你先回屋歇着,后面的事儿不必过问,我来处置。” 夏里瞧着阿嬷满脸疲态,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她没有多言,顺从的转身回自己屋子,与其说些毫无实际意义的空话浪费时间,倒不如让她早点处置妥当。 回屋后,夏里简单洗漱过后便躺上床榻歇息,外头渐渐没声了,想必是阿嬷出去打过招呼,老太太会不会为小凤仙儿做主犹未可知,但她老人家必是对此女没好感的,想着想着她便睡着了…… 第二日清晨,夏里被风吹树叶的哗哗声给吵醒了,她起身动作迅速拾掇好自己,而后去当差。 正房那边依旧风平浪静,好似昨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夏里在茶水室刚泡好清茶,银朱便走了进来。 她眼明手快,端起卓几上的茶盏,得意洋洋道: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儿个我来给老太太奉茶,你老实待在茶水室便好,莫出来瞎折腾。” 夏里不想日日到老太太跟前刷存在感,因此不与她相争,反倒是同她一道过来的茵陈,和事佬般说道: “夏里你别介意,银朱没有恶意,她就是这性子,给老太太奉茶这差事儿,你俩轮流着来也是一样。” 夏里听阿嬷说起过这茵陈,胆小怕事就是个拎不清的撒气包,她似笑非笑道:“差事理应由谢嬷嬷安排,什么时候要听你的了?” 茵陈脸色一僵,她支吾着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不想你们俩争吵……” 夏里不屑做仗势欺人之事,她语气平静道: “银朱想给老太太奉茶,她去便是,反正这活计总得有人做,我何必同她吵?” 银朱端着茶盏也毫不领情,“行了,就你多话,该干嘛干嘛去,别没事找事儿。” 到头来却成了茵陈的不是,夏里继续扇着炉子烧水,并不理会她俩,银朱见夏里一脸无所谓,顿时感觉喜悦少了一半,她端着茶盏出去,并不知道夏里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此刻正房十分安静,白芍同茜草一起伺候着老太太穿衣,蝉衣端来热水,石蜜将牙刷蘸上用夏里那方子做的牙膏,老太太接过刷牙漱口,待脸擦干净后,石蜜方才开口道: “这牙膏真真是不错,老太太不仅牙齿白净了许多,连口气都如此清新,好些日子都没牙痛了。” 谢嬷嬷见老太太脸色不愉,知她是因为昨晚之事生气,淡声道:“老太太用着好就成,这面脂得多擦些,风吹着脸太干燥。” 石蜜轻轻哎了一声,她也是在老太太跟前伺候多年的老人了,这个时候还是少说话为妙,二人搀扶着老太太坐在梳妆台前,石蜜轻轻替她梳着发髻,老太太脸色阴沉默不作声。 银朱端着茶盏掀帘子入内,小心翼翼将茶盏递到老太太手上,老太太轻抿一口,立刻吐了出来,勃然大怒道:“这茶水都冷了,怎能入口,你是如何当差的?” 银朱腿软的跪了下来,磕着头道:“老太太息怒,这茶水乃是夏里冲泡的,婢子不过是端送来而已,并不知道……” 她这话一出,谢嬷嬷就端肃着脸呵斥道: “你当不好这差莫来攀扯别人,即是夏里泡的茶,缘何是你端过来的,她自己没长腿?” 银朱有些着急,求助似的望向蝉衣,蝉衣微微撇过头去,老太太没耐心听她解释,眉眼冷厉道:“滚去外头罚跪,一个个都反了天了,不成体统的蠢货!” 银朱脸色惨白不敢辩驳,弓着身子爬起来往外走,谢嬷嬷适时的宽慰道:“主子莫恼,丫头不听话好好责罚便是,生气动怒不值当。” 老太太瞳孔骤然一缩,眉宇间尽是厌恶之色,她喝骂道: “不过是些下三滥的贱货,勾引的我儿没了心思做正事儿,她反倒装贞烈来了,真是岂有此理。” 谢嬷嬷不停安抚着她的情绪,屋内丫头们噤若寒蝉,蝉衣悄悄退了出去,她径直朝茶水室走去,路过小轩窗时,见夏里正兴致勃勃的煮茶品茗。 蝉衣眼底戾气一闪而过,她语气不忿道:“你耍诈让银朱将冷了的茶水端给老太太,究竟是何居心?” 夏里轻挑眉梢,声调平缓道:“蝉衣姐姐恐怕不知,方才银朱姐姐过来时,不由分说端起茶盏就要去给老太太奉茶,根本没给我说话的机会,你若不信,可问茵陈姐姐。” 一直没离开茶水室的茵陈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她下意识回道:“确实是银朱自己端的茶盏,夏里什么都没做。” 蝉衣并不相信夏里纯然无辜,她丹唇勾起一抹冷笑,语气不善道:“我知你是聪明人,方才你若有心提醒,银朱根本不会受罚,大家都是伺候主子的丫头,何必非得闹得水火不容。” 夏里站起身,面色如常道:“蝉衣姐姐这话好没道理,我安安分分当差,她端走茶盏抢在前头给老太太奉茶,这都蹬鼻子上脸欺负到我跟前了,我还要以德报怨,善意提醒?” 蝉衣语塞,夏里冷笑连连,“她若不起坏心思也就不会挨罚,我不主动欺辱人,但谁想要踩着我往上爬,那也是不能够的,蝉衣姐姐不忿,恐找错撒气的对象了。” 夏里话音刚落,茜草便走了进来,她好似什么都没听见,并不理会二人争执,只面色凝重朝三人说道:“老太太让府里奴才都去前院观刑。” 夏里几乎是瞬间变了脸色,她反问道:“是哪个要受刑?” 茜草摇头叹息道:“听说是吉祥苑养的戏子小凤仙儿,本就是府里养的玩物,不知犯了什么错,惹怒了老太太和二老爷,这才落得如此下场。” 夏里冷沉着一张脸,她以为老太太哪怕不为小凤仙儿做主,至少也不会让她丢命,没想到现实这般残酷,她嗓音干涩道:“茜草姐姐,我有些害怕,不去观刑可不可以?” 茜草无奈道:“这恐怕不行,这是老太太的命令,说是让府里丫头都去长个记性。” 蝉衣和茵陈并没有太大反应,好似这事儿没什么了不得的,茜草拉着夏里手,边走边宽慰道:“你若是真害怕,介时闭上眼睛也就过去了,咱们安分当差,没那么多小心思,必不会挨罚。” 夏里心不在焉的点头答应,她只觉挂在腰间的耳坠压的她直不起腰来。 等她们赶到前院时,里里外外已经围了好几圈人,主事的乃是外院高管家,小凤仙儿趴在凳子上,脑袋耷拉着,一副进气少出气多的样子,想必昨夜又遭过罪。 高管家抬了抬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扬声道:“奉老太太之命,要将这勾引主子,在府里惹事生非的戏子乱棍打死,以儆效尤。” 他这话一出,围观的仆人们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儿,这小凤仙儿身段那般好,戏唱的比外头戏班子还好,怎么就要乱棍打死了。” “可惜了了,打小买回府里养着训练,好不容易能用上了,又犯了事儿。” “听闻是惹怒了二老爷,不过是个低贱的戏子,老爷要,你给就是了,还想故意拿乔……” 夏里站在人群中,各种不堪入耳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她看着板子高高抬起,一下下重重打在小凤仙儿身上,她除了惨叫发不出别的声响,不一会儿便没了动静。 打在她身上的板子仍未停下,直到整个下半身都是刺目的红,方才停止行刑。 夏里不知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她保持着镇定,回来就将摊在竹扁上的雕花蜜饯拿出去晾晒,她一片一片的翻面,谢嬷嬷脸色阴沉的走了过来。 瞧见夏里这幅魂不守舍的样子,她走上前道:“莫太难过,这事儿错不在你。” 夏里脸上浮起哀伤之色,她无奈道:“昨晚若是不找老太太,让她偷偷从府里溜出去,是不是就不会命丧于此?” 谢嬷嬷摇头,轻声宽慰道:“小凤仙儿是逃不出去的,即便逃出去了,迟早也还是个死,国公府不是小门小户,想抓个戏子,太简单了。” 夏里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她傻傻道:“老太太慈眉善目,整日诵经念佛,怎会下得了手。” 谢嬷嬷看向她的眼神有些复杂,夏里虽聪慧过人,但对人性的不堪,了解的还不够透彻,她拍拍夏里手背,语重心长道:“你要牢牢记住,老太太是能掌控你生死的主子,哪怕前一刻还在同你说笑,你若惹恼了她,转头便能让你命丧黄泉,诵经念佛不过是为了让她自己心安罢了。” 谢嬷嬷伺候了老太太一辈子,从不敢在她跟前掉以轻心,夏里仿佛才认清现实,她惨白着脸道:“阿嬷,咱们在这群贵人眼里,命如草芥般不值一提。” 谢嬷嬷有些心疼的叹口气,“所以你想脱籍出府,我是赞同的,日后莫要轻易试探老太太底线,你只管好好当差,只做自己能力范围内的事,可明白了?” 夏里想活的更长久些,她微微颔首道:“阿嬷放心,日后我谨言慎行只本分当差,绝不做多余之事。” 谢嬷嬷欣慰不已,她活了大半辈子见过太多的人和事,明白当下什么才最重要。 小凤仙儿的命就这么没了,她那个耳坠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交还给她兄弟,这事儿夏里不打算同谢嬷嬷说,只皱眉问道:“阿嬷,这小凤仙儿的尸首要埋到何处去?” 谢嬷嬷不解其意,淡声道:“像她这样的身份,左不过一卷破席送去乱葬岗,潦草挖个坑埋了了事,你问这个作甚?” 夏里正色道:“我好歹同她相识一场,生前帮不了忙,死了总得出点力,让她能入土为安。” 人都死了,也掀不起什么风浪,谢嬷嬷并不反对,她开口道:“那你赶紧去前院问问,这尸身只怕很快就要送走了。” 夏里不敢耽搁,拔腿就往外跑,她问了一圈才知此事交由柴管事去办了,紧赶慢赶总算在他们出府前赶上了。 柴管事同她有几分交情,自是不会拒绝她的请求。 夏里多出二两银子,替小凤仙儿置办一口薄棺,再找个山清水秀之地葬了,这事也就办妥了。 第24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明知小凤仙儿弟弟找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夏里还是将这攒金缠枝耳坠仔细收好。 她允诺别人的事儿不能食言而肥,哪怕对方已不在人世。 这事儿过后,除了吉祥苑的戏子被管束的越发严苛,下人都夹紧尾巴做人,其余没有任何改变。 夏里愈发安静,不是待在茶水室就是练字做绣活,并没有在老太太跟前露过脸。 夏里在茶水室忙活好后,回去将那雕花蜜饯拿出来继续晒。 自那蜜饯做好连续几日都是艳阳高照,水分都已晒干,到了下晌便可以装罐封存起来了。 她站在墙根下给蜜饯翻面,远远听到有人唤她,夏里伸长脖子望去,扬声道: “我在这儿呢,不知姐姐唤我何事,可是有差事吩咐?” 茵陈笑容满面走上前道:“今儿不是你跟谢嬷嬷办认亲酒的大喜日子么,老太太让我唤你去正房呢。” 夏里一愣,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她用帕子擦手,声音温婉道:“麻烦姐姐跑这一趟了,我这就去。” 夏里虽同银朱闹了些小摩擦,大面上却能过得去,若整日斗的跟乌眼鸡似的,只怕老太太也容不下她们,因此银朱哪怕再嫉恨夏里,当着众人面也还是笑脸相迎。 夏里跟着茵陈甫一踏入内室,石蜜便打趣道:“你这丫头倒会躲懒,老太太想见你还得使人去喊。” 夏里忙福身朝老太太行礼,余光瞥见阿嬷面色如常,方才轻笑道:“姐姐可真是冤枉人了,老太太身边有你们伺候,哪用得上婢子啊。” 石蜜觑了老太太一眼,玩笑般道:“我们这些老人,哪有你这新人活泼有趣,老太太早就看厌了。” 老太太又似先前那般和蔼可亲,她白了石蜜一眼,嗔怪道: “胡说八道!我何曾厌弃过你们,你们就是一辈子待我身边,我也不会厌烦。” 夏里跟着附和道:“姐姐们各个模样齐整身怀绝技,比外头那些姑娘强百倍,老太太才不舍得厌弃呢。” 老太太听了不住点头,她乐呵呵道:“你这丫头最是精怪,今儿唤你过来,是有赏赐要给你。” 夏里眼眸陡然亮了起来,眉开眼笑道:“多谢老太太疼我!” 白芍白了她一眼,揶揄道:“你都不谦让两句,脸皮怎的恁厚。” 夏里脸上洋溢着喜色,理直气壮道:“姐姐莫不是吃味儿了?老太太哪怕赏块破布头,那都是沾着福气的,我岂能谦让。” 白芍扭头朝老太太撒娇道:“主子您看啊,这丫头都快成精了。” 老太太脸上皱纹都笑出来了,指着夏里打趣道:“这确实是个精怪丫头,我可做不出赏块破布头的事儿来,快把那仙鹤云瑞金项圈拿来给她。” 茜草立刻捧着木匣走到夏里跟前,她笑眯眯道:“你瞧瞧这金项圈。” 夏里看了眼金项圈,眼睛立刻闪烁着喜悦的光芒,那份按耐不住的激动,明眼人看的分明。 她想要伸手去拿金项圈,又有些迟疑的看向谢嬷嬷,老太太调侃道:“这是我赏你的贺礼,你瞧你阿嬷作甚,只管拿下谢恩。” 谢嬷嬷状似无可奈何的点头,夏里这才伸手接过,她眼角闪烁着轻微的光芒,看着那金项圈上精致的仙鹤云瑞纹,下意识问道:“单这做工就能值不少银钱了吧?” 内室众人听了无不捂嘴偷笑,石蜜笑的眼角都溢出泪水了,她嗔怪道:“你这丫头莫不是掉进钱眼里去了,老太太赏赐的东西,怎能用银钱来衡量价值。” 夏里配合着露出懊恼之色,改口道:“是婢子眼皮子浅,只能看出值不值钱,还望老太太恕罪。” 老太太用帕子拭了拭唇角,正色道: “你这话说的也没错,咱们家里不缺吃穿,不必在意价值几何,放在外头,就这一个金项圈,够一大家子嚼用好几年了,这黄白之物说来俗气,没了这东西,才真真是寸步难行。” 丫头仆妇们点头附和,谢嬷嬷站了出来,真心实意道:“多谢主子抬爱,日后我们祖孙俩必会好好伺候您。” 老太太微微颔首,感慨道:“你这认亲酒办完,我也就了一桩心事了,行了,都去忙活自己的事儿吧,晚上你们再去好好恭贺一番。” 夏里从内室出来,手里还捧着装金项圈的木匣,她心情显而易见的愉悦,这东西可是硬通货,将来当了换成银钱,够她买宅院了。 老太太虽不好伺候,但她手指头缝里漏点儿,就够普通人过一辈子安逸日子了,怪道那么多下人,挤破头都要往她跟前凑。 夏里回屋后将这仙鹤云瑞金项圈锁进柜子里,不一会儿谢嬷嬷也回来了,她手里还拿着个沉甸甸的荷包,进屋就将这荷包递给夏里,轻声解释道:“这些都是底下丫头仆妇们送的贺银,你好好收着。” 夏里忙推拒道:“这些银钱还是阿嬷收着吧,还有这金项圈,还是放阿嬷这里更安全。” 谢嬷嬷板起脸道:“你当我是那喜欢压榨人的老婆子不成?这些东西你自个儿收着,你是主意大的,手里银钱不凑手做事多有不便,我这么些年手里攒的银钱够用了,你不必操心我。” 夏里心里暖暖的,她若继续推辞,那便是同阿嬷见外了,她当着谢嬷嬷面将贺银收进柜子里锁上,然后两人一道去小厨房看看席面备的如何。 平常底下仆妇有个大事小情,也会托厨房置办酒席,都去大厨房那头的多,这次既然是记在老太太账上,自然是在小厨房办更方便了。 卢娘子虽脾气不大好,能力却是不差的,两三桌席面与她而言没有任何难度。 到了晚间,天刚擦黑,老太太那头伺候妥当了,席面也可以开吃了,乐寿堂丫头仆妇都很给谢嬷嬷脸面,哪怕同夏里闹的不愉快的银朱也过来了,更别提底下三等丫头们了。 夏里在众人见证下,恭恭敬敬给谢嬷嬷敬茶磕头正式改口,谢嬷嬷那般端肃的性子,脸上的笑容未曾落下过,她大方同仆妇们一同吃酒。 夏里则同年轻丫鬟们坐一处,席间欢声笑语不断,香薷和麦冬坐另一桌,瞧见夏里游刃有余的同大丫鬟们谈笑风生,香薷很是羡慕,她几次想要上前同她打招呼,都找不到机会。 在这乐寿堂,二等丫鬟和三等丫鬟之间隔着天堑,平日很少有机会往来。 最初香薷还有些别扭,经过这段时间她完全想通了,与夏里交好,说不得她还有机会升等,实在不该与她生分了。 麦冬自是不知道香薷心思的,她只顾吃着眼前的美味佳肴,见夏里开心也替她高兴,仅此而已。 这席面吃到很晚才散席,谢嬷嬷竟还吃醉了酒,夏里艰难的将她搀扶回屋,打了热水替她梳洗一番,贴心喂她喝了醒酒汤,夜里守着她睡,生怕她醉了呕吐呼吸不畅。 到第二日谢嬷嬷醒来头疼的厉害,索性告假一日。 昨儿吃酒时,白芍约夏里晌午去瞧她给老太太做的衣裳,夏里将蜜饯装进坛子里封存好后,便过去了。 一进白芍那屋,打眼便瞧见到了那件全缘边长褙子,绣着五彩蝶恋牡丹的花边很是抢眼,白芍拉着她手,笑盈盈道: “你快来瞧瞧我这衣裳配色,这花青色的蝴蝶叫人一眼难忘,牡丹花寓意花开富贵,蝴蝶又有福迭的谐音,寓意福寿绵延,最适合穿在老太太身上了。” 夏里伸手摸着那花纹,一脸赞叹道:“姐姐果然绣技了得,这穿进宫再合适不过了,难怪老太太看不上旁人做的绣活,真真是由奢入俭难。” 白芍被夸的眉开眼笑,声音轻快道:“这衣裳虽好看,却耗费了我一个半月的功夫,整日坐那里绣,眼睛都快要熬瞎了,实在是辛苦的很。” 夏里很能理解,刺绣只能慢工出细活,一针一线都出不得错,眼睛长时间盯着一处,确实伤人。 她随口道:“这老太太所有衣物都是姐姐亲手做吗?” 白芍微微颔首,一脸无奈道:“老太太脚上穿的罗袜都得我来做,那银朱本该与我打下手的,偏她不成气候怎么教都教不明白,简直愚不可及,有教她那时间倒不如我自己一个人做了,得亏你过来了。” 夏里谦虚道:“我虽会做绣活,但远不及姐姐的精巧,恐还得练段时日才能帮的上忙。” 白芍没好气道:“你莫与我说瞎话,你给谢嬷嬷做的抹额,还有昨儿那交领长袄,就是给老太太穿也是使得的,我可不管,日后小件的东西就交由你来负责。” 夏里哭笑不得道:“我才刚把茶水室的活计整明白,你又来安排我新活计,我才多大点人啊。” 白芍捂嘴偷笑道:“这就叫能者多劳,有些人上赶着上前,我还懒得搭理她呢。” 两人在屋内聊的热火朝天,殊不知全让那躲在墙根下的银朱听了个遍,她被白芍明里暗里嘲讽的话气的咬碎一口银牙,加上夏里给她使过绊子,她无论如何咽不下这口恶气。 看着白芍和夏里从屋内出来,等两人走远不见踪影,银朱这才悄摸着起身,她从袖笼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钥匙,动作迅速打开屋门而后溜了进去。 见了白芍的绣活,夏里并未受太大影响,概因她见过比这更精致的作品,若是由她来绣这五彩蝶恋牡丹花,她可以处理的更加完美。 白芍让她给老太太做身中衣,若是老太太满意,日后这活就交由她来做,夏里自是没有意见,她回屋便开始画绣样做绣活,宁愿白日里忙不停歇,也不愿夜里点灯熬油的费眼睛。 然而她一朵海棠花还未绣好,院子里又闹腾了起来,说是白芍给老太太做的衣裳让人给损毁了。 夏里心里咯噔一下,她前头刚看过那衣裳,怎么这么快就出事了,她赶紧去瞧瞧怎么回事,她一进屋便听到白芍痛哭流涕,老太太端坐在上首满脸不悦。 谢嬷嬷不知何时也赶了过去,瞧见她忙问道:“你同你白芍姐姐见过那衣裳后,可曾又回头去瞧?” 夏里忙不迭摇头,“白芍姐姐让我替老太太做中衣,我回屋就在捣鼓这事儿,哪有空回头再瞧,您若不信,可去我屋里看,我那绣了一半的海棠还摆在桌上呢。” 白芍声音哽咽道:“损毁衣裳对夏里并无好处,定不是她做的。” 老太太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她冷声道:“既不是她弄的,那你说说还能有谁?” 白芍顿时语塞,她平日说话不顾人脸面,得罪人也是有的,一时间竟毫无头绪。 夏里眼神锐利的打量在场众人,有的急于撇清,有的则纯粹在看热闹,目光停留在银朱身上时,她低垂着脑袋异常安静,按理说她该幸灾乐祸才对。 见白芍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老太太越发气恼。 “这原就是你的差事,如今出了纰漏,你找不到罪魁祸首,只能由你来担责,离中秋宫宴还有两日,你若能修补好衣裳,此事便作罢,否则你自己去前院领罚。” 白芍跪在地上,脸色惨白道: “老太太明鉴,被损毁的蝴蝶是用花青色绣线所绣,这绣线本就难得,如今我手头一根也无,现买得等月余才能拿到手,婢子实在是无能为力……” 老太太脸上露出不悦的神色来,肃声道: “你自己捅的篓子自己收拾,我只看最后结果。” 白芍面上血色尽失,显然是真的没法子了,夏里不忍白芍背锅,只能赌一把了,她抬高声音道: “婢子恍惚想起,离开前曾回头看了一眼,似是有道穿鹅黄色身影一闪而过,我还当是看错了,现在想来,说不定就是那人进去使的坏。” 她这话一出,众人目光一下子集中到了银朱身上,在场众人唯有她穿着鹅黄色交领罗衫,银朱立刻慌乱起来,色厉内荏道:“方夏里你血口喷人,我压根就没去过白芍那儿。” 夏里微眯着眼,原本只有三成把握,现下倒是又多了几成,她似笑非笑道: “那你倒是说说,衣裳损毁的时间段里,你人在哪里?有谁能给你作证?” 茜草忍不住出声道:“那会儿,我们三个在整理老太太换季衣裳,还真不曾见过她。” 第25章 这蝴蝶活过来了 银朱后背冷汗涔涔,手不自觉揉搓着衣角,声音发颤道: “你少来泼我脏水,你不过是见夏里有谢嬷嬷倚靠,想讨好她罢了。” 茜草面有薄怒,并不同她争辩,只福身朝老太太道:“主子,婢子不曾有半句谎话,蝉衣和茵陈都可作证。” 蝉衣微微低头,神色淡漠道:“茜草所言不假,那段时间只有我们三人在,银朱不曾现身,夏里也没有露过面。” 她这话意有所指,茵陈听不出,只傻傻附和着点头,银朱眼珠一转,勉强镇定下来,虚张声势道: “方夏里,只许你在屋里做绣活,就不许我身体不适,躺在床榻歇息吗?” 夏里眉毛微微挑起,面上流露出一丝不屑,她淡定道: “那你如何解释,我瞧见的那抹鹅黄色身影?今儿乐寿堂穿的如此鲜嫩的,可只有你一人。” 银朱眼神游移,舔了舔嘴唇道:“你说看见就看见了?最后见那衣裳的人是你,谁知道你是不是嫉妒白芍,想拉她下水,你的嫌疑可比我大。” 夏里眼眸一闪,嘴角轻轻一撇,似笑非笑道: “白芍姐姐临走前屋子是落了锁的,我进府日子不长,她住哪间还是今儿才知晓,白芍姐姐不妨看看钥匙还在不在。” 白芍忙从腰间摸出钥匙,淡声道:“钥匙没丢,还在这儿。” 夏里微微点头,唇角露出一丝冷笑。 “既如此,老太太派人搜身不就成了,我身上只两把钥匙,是开我和阿嬷屋子的,绝对打不开白芍姐姐那屋的锁。” 夏里这话一出,银朱瞳孔猛地一缩,连呼吸也急促起来。 白芍还有甚不明白的,她牙关紧咬,腮帮子鼓起,眼睛似要喷出火来,撸起袖子道:“好你个小贱蹄子,定是你偷偷拓了我钥匙模子,我亲自来搜身。” 银朱满脸惊恐,拔腿就往外跑,有那机灵的仆妇,故意伸脚将她绊倒。 白芍立刻冲上去,将她压在身下给她两大耳刮子,毫不客气在她身上搜查起来。 银朱死死捂住腰间荷包,白芍直接下死手掐她,银朱吃痛不已,白芍趁机将她荷包拽了下来,从里头找出两把钥匙,其中一把同她手里的一模一样。 白芍又惊又怒,哭嚎道:“老太太,您要给婢子做主啊,这小贱人如此心肠歹毒,绝不能姑息养奸。” 银朱翻身跪下不停磕头,祈求道:“老太太,婢子知错,下次再也不敢了,您饶奴婢一命。” 夏里看着这幕,脸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像是阳光穿透云层。 老太太表情严肃,眉眼深深中透出几分冷厉来,不由分说道:“来人,喊人牙子过来将银朱发卖出去,顺便通知她老子娘……” 银朱一听这话,好悬一口气上不来,惊惧交加道: “老太太,婢子知错了,您别发卖婢子,哪怕将婢子撵出去也好过发卖啊,奴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老太太被吵嚷的太阳穴突突跳,见她眉头紧蹙,谢嬷嬷立刻上前替她按揉,待她稍微缓和下来,方才柔声细语道: “主子,不看僧面看佛面,银朱丫头虽不成体统,但她老子娘忠心耿耿,总不好寒了老人心,不若将人远远打发去庄子上,您觉得呢?” 老太太眼神锐利的看了过去,银朱紧张的呼吸都快停止了,过了半晌,方才开金口道:“既有谢嬷嬷求情,我便饶了你这遭,拖出去打十板子,然后送去沧州庄子。” 银朱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她痛哭流涕的磕头谢恩,沧州庄子虽远,却比发卖强上不少,有她娘打点,这十板子不过做做样子。 夏里看了阿嬷一眼,她既开口求情,定有她不知道的内情,倒也不必追根究底。 银朱被拖了下去,白芍也如同泄气的皮球瘫坐在地,老太太斥责道:“这事儿虽是银朱故意使坏,你自个儿却也难辞其咎,罚你两个月的月例,那衣裳你尽力修补,若修补不了,中秋宫宴我穿另一身。” 白芍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空白,而后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来,赶紧磕头谢恩,老太太面露倦色,谢嬷嬷和石蜜立刻搀扶着她回屋歇息。 老太太前脚刚走,蝉衣转头便望向夏里,表情露出一丝不屑,眼中满是高傲道:“你年纪不大,城府倒挺深,银朱叫你挤兑走了,心满意足了是吧?” 夏里眼睛微微睁大,瞳孔里闪过一抹惊讶,平心静气道:“方才发生的一切姐姐亲眼目睹,孰是孰非您看不明白吗?” 蝉衣脸颊肌肉紧绷,强忍情绪道:“我只知道,你没来前,大家伙相安无事,银朱虽有好胜心,却不曾做过逾矩之事。” 夏里表情不置可否,茜草上前一步,声调轻缓道:“你这话有失偏颇,银朱是不曾与你起龃龉,却不代表对我们也和善,只是你不曾碰见罢了。” 蝉衣面色一怔,旋即恢复如常,她嘴角勾起一抹深意。 “你就向着她吧,迟早她会将你们都踩在脚底下,有你们后悔的那天。” 说罢,她甩袖离去,茵陈左右为难,略一迟疑,到底还是跟了上去。 茜草并未将蝉衣的话放在心上,夏里再厉害,老太太身边总不能只留她一人伺候,那得落魄成什么样儿。 白芍压根不将蝉衣放在眼里,她站起身,面上浮起哀戚之色,显然还在为那衣裳烦恼。 夏里走到她身旁,主动挽起白芍手臂,温声细语道:“不知姐姐那儿可还有石青色绣线?” 白芍眉心蹙起,嗓音嘶哑道:“自然是有的,只我那蝴蝶翅膀是用花青色绣线所刺,石青色虽相近,用上却有些违和,实在不搭配。” 夏里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她轻声道:“老太太那头已有备选,真修补不好也不妨事,姐姐若是信任我,不如交给我试试,介时你若不满意,等花青色绣线买来,可以拆了重绣。” 白芍被这事闹得精疲力尽,确实没有好的状态去修补,若是能赶在中秋宫宴前修补的让老太太满意,也不枉她辛苦这么多天。 她低眉沉思片刻,长舒一口气道:“这次若不是你机灵,我还有的苦受,你既然想试,那便试试去吧,反正不会比现在这结果更坏了。” 夏里微微颔首,并未说什么宽慰的话,此刻白芍并不需要那些,让她看到实打实的修补效果才是最重要的。 夏里去白芍那儿挑了些石青色绣线,然后带着损毁的衣裳回屋,银朱大抵是知道花青色绣线难得,所以并未将所有花边损毁,只将那蝴蝶翅膀都给刮破了。 夏里先将断掉的绣线慢慢拆下来,而后再将石青色和白色绣线各劈成128缕,万幸她近期手指保养颇有成效,不然还真劈不出这个精细度,她利用深浅明暗变化自然,阴阳浑然一体,将一只只蝴蝶翅膀修补完整。 当谢嬷嬷从正房出来,听说夏里接了烂摊子,迫不及待来瞧瞧,此刻还未到掌灯时分,夏里屋内已烛火摇曳,谢嬷嬷轻轻推开门,夏里整个人沉浸在刺绣中,并未受任何干扰。 谢嬷嬷下意识放轻脚步,当她目光落在衣裳上时,那刺绣的精致程度令人惊叹,每一根线都好似精心打磨过,那蝴蝶宛如翩翩起舞,让人陶醉其中,无法自拔。 这衣裳完好无损的模样,谢嬷嬷也曾瞧见过,与之相比,白芍所绣匠气十足,有形无神,夏里这双手才真正赋予了灵魂。 夏里察觉到头顶的阴影,她抬头瞧见阿嬷,不自觉笑了起来,亲昵道:“阿嬷快瞧,我这样修补,老太太中秋宫宴会穿上身吗?” 谢嬷嬷忍不住伸手抚摸这蝴蝶,轻叹道:“这蝴蝶活过来了,老太太必会爱不释手,你这巧手着实让人惊叹。” 夏里适才发现,她刺绣比以往更有灵性了,那种玄妙的感觉很是让人沉迷,她微微侧头,巧笑嫣然道:“我也是才将手养好,等空闲下来,再替阿嬷绣件这么精致的衣裳。” 谢嬷嬷舍不得拒绝,她唇角含笑,心中漾起一阵涟漪。 虽只是修补蝴蝶,可夏里却忙活了一天一夜,终于赶在宫宴前夕完工,当衣裳再次展示到老太太眼前时,她爱的跟什么似的,当即决定入宫就穿这件。 白芍也是满脸不可置信,她忍不住伸手触摸蝴蝶,傻乎乎道:“这真不是活的?我怎么觉着它要飞出去了。” 石蜜也看的如痴如醉,满脸渴求道:“我若是能有件这样的衣裳,立时死了也甘愿。” 夏里听的哭笑不得,她打趣道:“姐姐说的忒吓人,待你成亲,我必要替你绣这般好看的嫁衣。” 石蜜羞红了脸,嗔怪道:“你这丫头该打,倒还敢取笑我来了,我是要效仿嬷嬷一辈子不嫁的,留在老太太身边多好。” 老太太此刻心情舒畅,并未将她这话当真,只伸手点了点她,又朝夏里道:“你这手绣技太过高超,日后不可再做粗活,若是伤了手,那可太划不来了。” 夏里笑眯眯道:“多谢主子怜惜,不过我有保养手的方子,平日里当差不妨事。” 老太太对她越看越满意,若不是她年龄小又才升等,必要将她抬到一等大丫鬟的位分上来,白芍见了心里难免不是滋味,好在夏里为人讨喜,对她敬重有加,这才不计较。 她落落大方道:“这回我总算能退居二线了,有夏里在,老太太日后出门必是最耀眼的老封君。” 夏里并不贪功,她莞尔一笑,嗔怪道:“姐姐休想躲懒,你我双剑合璧,才能达到最完美的效果,我才多大点人,精力有限,可做不了那许多衣裳,多做些绣活倒是使得。” 白芍立刻明白过来,她笑的越发灿烂,老太太也心下满意,乐呵呵道:“你们都是好丫头,两人同心协力再好不过。” 夏里同白芍相视一笑,异口同声允诺,老太太心情好出手格外大方,又给了夏里不少赏赐,还将她月例每月多加两百文,虽比不上一等丫鬟,却也是在二等丫鬟之上的。 从银朱被撵到庄子上去后,空下来的位置就让底下好些丫头都眼热不已,夏里修补蝴蝶之事不知被谁传了出去,都知她在老太太跟前得脸,少不得有人上前套近乎。 夏里被老太太挪到后罩房,同白芍一起做活计,晌午她吃过午膳,刚要回屋歇歇,就在半道上碰见了香薷,她手里提着个遮盖严实的竹篮。 香薷瞧见夏里不自然的笑笑,语气殷勤道:“夏里,这是我伯父庄子上送来的螃蟹,我与麦冬吃不了,就想来匀些给你和谢嬷嬷。” 夏里敷衍一笑,客气道:“这时候的螃蟹可是好东西,你们自己留着慢慢吃吧,我与阿嬷就不夺人所好了。” 香薷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丝笑来,尴尬道:“你就收下吧,咱们之间的情分,不必如此客套。” 香薷伸着手臂,眼里满是坚持,夏里眉梢微挑,嘴角勾勒出一抹淡笑,直言不讳道:“不妨说说你的来意,没必要同我拐弯抹角。” 香薷提着竹篮的手紧了紧,指节微微发白,她略一迟疑,半带轻笑道:“银朱走了,空出来的位置我瞧上了,不知你能否帮忙。” 夏里愣了下,随即爽快道:“我尽力而为。” 香薷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的瞪圆了眼睛,夏里好脾气解释道:“二等丫头的缺总得有人填补上来,你我虽有隔阂却无太大矛盾,是你总好过其他人。” 香薷眼睛奇异的亮了亮,夏里声调平缓继续道: “但这事儿也不是我说了算,我只能帮你出出力,府里关系错综复杂,有那手眼通天直接求到老太太跟前空降过来,也不是不可能。” 香薷迎着她的目光,一脸诚恳道:“这个我心里有数,你愿意帮忙就够了,这螃蟹还是鲜活的,你拿回去早些吃了。” 夏里微微颔首,伸手接了过去,而后迈着轻盈的脚步离开。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香薷唇边的笑容渐盛,连眼角眉梢都不可抑制地流露出笑意。 第26章 翡翠冰皮月团 岂料,香薷刚转身往回走,就见赵小茴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 她嘴角弧度轻蔑,眼神像是裹着刀子,语气不善道:“果真是咬人的狗不叫,你背着麦冬偷偷巴结方夏里,这事儿她知道吗?” 香薷秀眉拧起,满脸不悦,“你何时这般多管闲事了?” 赵小茴双手抱胸,语带嘲讽道:“你当真以为方夏里会帮你?你那点螃蟹又能值几个银钱?” 香薷漫不经心打量她一眼,淡漠道:“我同她之间的情分,哪能用银钱来衡量。” 她说完这话敷衍一笑,继而转身就走。 赵小茴何曾被人这般轻慢过,面部都有些扭曲起来,她抬高声音喊道:“你就不怕我到老太太跟前告发你么。” 香薷脚步微顿,回过头面色如常道:“你要告发我什么?我同夏里姐妹情深,给她送些螃蟹也犯事儿了?” 赵小茴咬牙切齿道:“你明知故问,二等丫鬟的空缺,理应能者居之,你凭什么走捷径。” 香薷依旧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来。 “你这话说的好没道理,我进乐寿堂当差两年,即便升等那也是苦熬出来的,谁家捷径要走两年?真是可笑至极。” 赵小茴并非无脑,只是进乐寿堂后,同她预期相差太大,除了整日没完没了的做粗活,她连老太太面都见不着,难免有些失了分寸。 赵小茴丹唇勾起一抹冷笑,“你不承认也无妨,咱们就各凭本事,看看到底是夏里有能耐,还是我嫂子更有本事。” 说罢,她头也不回的走了,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香薷秀眉轻拧,一缕淡淡的烦躁爬上心头。 赵小茴憋着气儿跑到小厨房,卢娘子正给老太太炖补品,瞧见她忙站起身迎了上去。 “你怎么来了,是饿了还是来玩儿的?” 赵小茴见有人朝她们这边看,不耐烦道:“嫂子,咱们去你屋里说。” 卢娘子嫁到赵家时,赵小茴才出生月余,几乎是她抱在怀里长大的,加之她多年无所出,自然而然就将赵小茴当亲闺女看待了。 知她必是有要事相商,忙大声喊道: “巧荷,巧荷,你死哪去了,赶紧去灶房看着火,若是将老太太的补品熬干了,仔细你的皮。” 巧荷原本正在择菜,闻言忙跑了过来,瞧见赵小茴耷拉着脸站那儿,猜测这丫头定又想折腾事了,她也没料到,卢娘子真被这小姑子拿捏的死死的。 姑嫂俩掀帘子进屋,卢娘子边拍着身上的灰尘,边询问道:“你这又是怎么了,噘着个嘴老大不高兴,谁又惹你了不成?” 赵小茴在自家嫂子跟前无所顾忌,她愤愤不平道:“我方才瞧见香薷给方夏里送螃蟹了,那方夏里不仅接了螃蟹,还答应帮她升到二等丫鬟的分位上来,嫂子你说我该怎么办。” 卢娘子有些不明所以,“你这才当差多久,香薷想要升等同你有什么干系。” 赵小茴不满道:“凭什么她能升等我就不能?我天天做些洒扫庭除的活计能有什么出息,我不管,银朱空出来的位置我要了。” 卢娘子眉头紧锁,“我这才将你弄进来当差,哪能这么快就挪位置,就算你想,这院里的管事嬷嬷也不答应啊。” 赵小茴不忿道:“那方夏里还是外头买回来的呢,她如今不也是二等丫鬟,她行我为什么不行?” 卢娘子拿她没辙,迁就的哄道:“你怎么能跟方夏里比,她这位份是拿命拼来的,别说你没有这样的机遇,就算是有,我也不允许。” 赵小茴脸上乌云密布,她烦躁不已道: “嫂子,别说些没用的,你就不能帮我想想办法么,我若是在老太太跟前得脸,对你不也有好处么,难不成你想以后一直讨好方夏里?” 卢娘子混迹府中多年,性子早已打磨圆滑,与她而言,方夏里并不难相处,两人已达成共识,不存在讨好与否。 卢娘子温声细语道:“方夏里不是小家子气的人,这丫鬟升等也不是她能说了算的,这事论资排辈也轮不到你,我若是勉强将你扶上去,未必是好事。” 赵小茴听她嫂子这般说,气急败坏嚷道:“怎么就轮不到我了,三等丫鬟里头,哪个有我机灵?香薷连给我提鞋都不配,凭什么她要压我一头?” 卢娘子被她吵的耳朵疼,语气不耐道:“香薷好歹比你资历深,她就算升等那也是应该的。” 她这话一出,赵小茴勃然变色,卢娘子怕她撒泼,放缓语气道:“你先别急着生气,那香薷未必能如愿,汪家姐妹俩又是吃素的了?要我说这次咱们就不掺和,让她们争抢好了,等你大些又不是没有机会。” 赵小茴恶狠狠道:“我管她们怎么做,反正我这次绝不错过机会,我都十岁了若是再不好好筹划,难不成真就嫁给府里小厮?” 卢娘子确实疼她,却也不愿一味纵容,她板起脸道:“你莫要胡搅蛮缠,这事儿不是你说了算的,好好当差,别想些有的没的。” 赵小茴闻言冷笑连连,“嫂子好大的威风啊,娘不在跟前你就这般对我,就不怕我回去跟娘告状么?” 卢娘子眼神有些复杂,叹口气道:“我不过是小厨房掌勺,哪日老太太厌弃了,就会被人顶替,没你想的那般体面,实在是没有为所欲为的能耐。” 赵小茴哪能听的进去这话,她冷笑道:“嫂子恐怕还不知道吧,我那表姑已经揣上崽了,等她生下儿子,看你怎么办,你若是帮我这回,以后我还向着你,你若不帮我……” 卢娘子面色铁青道:“不帮你又待如何?” 赵小茴有恃无恐道:“那我自然是不管嫂子了,到时候甭管是我哥骂你,还是我娘数落你,我都不会帮你求情。” 卢娘子脸色变得无比难看,她冷冰冰道:“既然你执意要这么做,我也只能帮着出把力了,能不能成你都不得怨我。” 赵小茴这才露出笑容来,“好嫂子你只管替我张罗,即便不成,给她们添添堵也是好的。” 卢娘子微微颔首,赵小茴嬉皮笑脸的讨好道: “嫂子千万不要生我气,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咱俩将来,你放心,那小寡妇就算生了儿子,也别想在家里耀武扬威,我不会让她好过的。” 卢娘子神色沉静自如,早已将万千愁绪化作淡然,她平静道: “家和万事兴,你也没必要故意挑事,若没旁的事赶紧回去当差吧。” 卢娘子向来对她予取予求,赵小茴也就没有多想,心满意足的回去了。 另一边夏里拿着香薷送的螃蟹,直接回了后巷宅院,老太太午时后要入宫,阿嬷不能随行伺候,因而特意恩准祖孙俩出府过中秋。 虽只能在家里住一晚,夏里依旧很是高兴,老太太近日有些脾胃虚,钟大夫让她停了牛乳,庄子上送来太多,老太太便赏给丫头们了。 夏里提溜一小桶回家来,中秋节虽只有她跟阿嬷两个人过,却也是不能马虎的,她打算用这现成的牛乳做翡翠冰皮月团。 这螃蟹则要等阿嬷回来,看她想怎么吃,夏里虽未主攻灶上手艺,却也会做不少好吃的,她拍过好几期与美食有关的视频,为了复刻美食,翻遍典籍跑过很多地方,那些食谱都牢牢记在她脑子里。 宅院的灶房很是干净,昨儿才请粗使婆子打扫过,夏里回来先用牛乳做出炼乳来,然后再按部就班的做冰皮月团。 谢嬷嬷将老太太伺候妥当,送上入宫的马车,方从乐寿堂出来,以往她并没有过节的雅兴,一个人怎么着都成,现在有了孙女,见夏里兴致勃勃,她也不忍敷衍了事。 她手里提着包袱,刚走到后院角门,便见柴管事候在门口,谢嬷嬷微微收敛表情,同门仆打了招呼方跨出院门,柴管事不远不近的跟着她身后。 稍微走远些,柴管事迈大步走到她身侧,沉声道:“你这孙女认的好,将来好歹有个盼头。” 谢嬷嬷脚步稳健,一脸淡然道:“我的事不劳你费心,你有那心思啊,不妨为自己多做打算。” 柴管事苦笑道:“我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能有甚打算,看着你过得好,我也就踏实了。” 谢嬷嬷眉头微蹙,显然并不领情,“你我并无干系,莫说些让人误会的话。” 柴管事早已习惯她这幅态度,淡笑道:“我不曾在外胡言乱语,本就是我不惜福,若是当初议亲时……” 谢嬷嬷突然停住脚步,肃声道:“你切莫想当然了,哪怕当初没有那档子事儿,你我之间也无可能,我压根就不想成亲嫁人,你明白吗?” 柴管事面上有些挂不住,他将手里提着的东西塞进谢嬷嬷手里,沉声道:“这是我买给夏里的团圆饼,劳烦你带给她,那丫头挺讨人喜欢,我同她处的不错。” 谢嬷嬷有些抗拒并不想拿,但柴管事塞进她手里就转身离开了,到底是中秋节不好落了他脸面,到底还是拎着回家了。 谢嬷嬷推门进院时,夏里正用模具压月团,她听到动静,抬高声音喊道:“阿嬷,快来瞧瞧我做的翡翠冰皮月团。” 谢嬷嬷笑意盈盈道:“你何时学会做月团了,何为冰皮?我怎的没听说过。” 说话间,她人已走至灶房,见到放在托盘上如羊脂暖玉般的翡翠冰皮月团很是惊艳。 “这真是能吃的月团?精致的我都无从下手了。” 夏里眼角眉梢都带着喜意,她声音轻快道: “当然能吃了,只是食材有限,只有豆沙和莲蓉馅儿两种,您先尝一个。” 谢嬷嬷心里无比熨帖,她温和道:“我去洗个手,这团圆饼是方才来的路上,柴管事托我带给你的。” 夏里有些诧异,欲言又止道:“阿嬷,你和柴管事到底有何渊源?” 谢嬷嬷将手洗净,拿着巾子仔细擦拭,淡声道: “年轻那会儿,老太太想将我指婚给他,我本就不情愿,恰好又发现他同旁的姑娘还有牵扯,顺势便告到老太太那里,这事儿也就黄了,只是不知他为何耿耿于怀,这么多年也不娶妻生子。” 夏里有些错愕,没想到真相如此简单,原来这柴管事从头到尾都是一厢情愿而已。 谢嬷嬷并不将此人放在心上,她伸手拿起翡翠冰皮月团,那柔软的触感让她格外新奇,小心翼翼咬了一口,软糯绵密又丝滑的口感溢满口腔。 “这滋味儿真不错,等天黑了,咱俩坐在桂花树下赏月吃。” 夏里也是如此想的,她笑眯眯道:“我做的月团挺多,要不要给府里人送些?” 谢嬷嬷微微颔首,“老太太虽入宫去了,晚些时候会回府,孝敬一些也是应该的,还有白芍石蜜她们,也可送些给她们,情分都是慢慢积累下来的。” 谢嬷嬷真心待夏里,自是要替她考虑周全,夏里并无意见,忙找出家里的食盒,先将做好的月团装起来。 “阿嬷,家里还有活蹦乱跳的螃蟹,您想如何吃?” 谢嬷嬷边帮忙装月团,边沉吟道:“就做简单的螃蟹羹吧,我来做。” 夏里摇头道:“那哪成啊,您都有孙女了,还用的着您下厨?烦劳您去送月团,我在家里准备晚食,保准不让您失望。” 谢嬷嬷自是没有意见,她提着食盒又回府里一趟,路上碰到了老姊妹,少不得多聊两句,不经意间炫耀了一下孙女孝顺,那脸上的皱眉都笑的堆叠到一起了。 夏里在家里忙活不停,她不仅做了螃蟹羹,还做了粉煎骨头、鱼鲊、东坡豆腐和芙蓉燕菜。 谢嬷嬷看着这色香味俱全的菜品,很是高兴,她拿出一壶鹿梨浆,笑容满面道:“颐泽堂的桂嬷嬷送我的这玩意儿,也不知你爱不爱喝。” 夏里将碗筷摆在石桌上,乐呵呵道:“这鹿梨浆我还没喝过呢,定要好好尝尝。” 祖孙二人相对而坐,等谢嬷嬷吃了一口,夏里方才动筷。 “这蟹肉紧实鲜甜,着实不错。” 夏里解释道:“这是香薷送的,说是她大伯庄子那儿养的河蟹。” 谢嬷嬷一点就透,眯着眼睛道:“她这是盯上银朱那空缺了?” 夏里点头轻笑,“还是阿嬷精明,她主动示好,必有所图。” 第27章 何乐而不为 谢嬷嬷眼光独到,她的精明之处就在于能够洞察人心,轻啜一口鹿梨饮,淡声道:“你愿意让她在你跟前晃悠?” 夏里动作娴熟的扒着螃蟹壳,不甚在意道: “不是她总得有别人吧,这事由不得我做主,接下这螃蟹我既不得罪人又能安她心,回来只需同阿嬷说一嘴,何乐而不为。” 她这话说的坦荡自然,亲疏远近一目了然,顺手将颇好的蟹黄蟹肉送到谢嬷嬷碗里。 谢嬷嬷眼中闪烁着欣慰的光芒,好似未来有了指望,人也越发有奔头了。 她夹了蟹肉送入口中,面带微笑道:“你自己吃吧,我吃两只就够了。” 谢嬷嬷在老太太身边伺候多年,经常不能按时按点的用膳,导致肠胃不好,寒性及不易克化的东西不敢多吃。 夏里倒也不勉强,她翘起嘴角,声音轻快道: “这玩意儿确实不能贪多,还有几匹鲜活的明早拿来做蟹黄面吃,您看可好?” 谢嬷嬷神情慵懒,轻笑道:“我明儿一早得去伺候老太太,只怕不能在家里用早食了,你自个儿吃吧。” 夏里拿着蟹钳蘸了一点醋,淡声道:“您去当差便是,我把食材准备好用食盒带过去,您忙完了再煮着吃也不麻烦。” 谢嬷嬷屋里有小碳炉,偶尔煮个面热个菜也便利,谢嬷嬷无法拒绝这样的关怀惦记,她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 “你若不嫌麻烦就弄吧,香薷这事儿我先探探老太太口风,打这主意的人不少,老太太若是没有旁的打算,她倒也能顺理成章的升等。” 夏里眼底闪过一抹浅笑,她淡定道:“阿嬷看着办就是,成不成的都不打紧。” 谢嬷嬷微微颔首,她吃过晚食便绕院子走几圈消食儿,她在主子跟前得脸,后巷这边想套近乎的人着实太多,她懒得周旋,因此回来也不爱露面。 夏里独自将灶房收拾干净,明早所需食材,能提前准备的都准备好,然后再去外边陪谢嬷嬷。 此刻夜幕降临,皎洁的月光如丝如绸,圆润的月亮如同一颗璀璨的宝石,点缀在夜空中。 谢嬷嬷站在桂花树下赏月,夏里走到她身旁,静静陪了她一会儿,声音低沉道:“阿嬷,你没有血脉亲人了吗?” 谢嬷嬷摇了摇头,有些恍惚道: “我并非家生子,乃是主子见我可怜才买回府的,我幼时家里遭了洪灾,房屋良田都被洪水淹没,娘老子都没了只好跟着叔父过活,时间久远有些记不大清楚了,叔父好似为了入赘富户人家,嫌我累赘这才将我卖出去。” 夏里面露恍然,没想到阿嬷也有这样凄惨的身世,抬手将温热的蜂蜜水递给她,柔声道:“阿嬷,喝点蜂蜜水,夜里睡得更香甜。” 谢嬷嬷嘴角不自觉上扬,低头喝了一小口,而后转身坐在圈椅上,温和道:“你忙活了半天,陪我一起坐着歇歇吧。” 夏里听话的坐她身侧,抬头托腮仰望圆月,好奇道:“不知宫里会如何热闹呢,两个月前我都不敢想,还能有这般悠闲自在的日子过。” 谢嬷嬷难得这般松弛,她语气平静道:“宫里住着的乃是大晋权势巅峰的人,那里看着金碧辉煌,稍有不慎却会性命难保。” 夏里眨巴着清透水润的眼睛追问道:“阿嬷到宫里去过?” 谢嬷嬷轻轻点头,她喝了口蜂蜜水,淡然道:“我陪老太太入过几次宫,宫里规矩大,连她老人家都不敢松懈,参加宫宴看似荣耀,却远没有待在府里舒坦。” 夏里笑容轻快道:“您是内涵二太太吧,她千方百计让四姑娘入宫露脸,也是为了抬高身价。 要我说四姑娘背靠国公府这座大山,将来只需挑个家世清白,少年郎聪明上进,能力卓绝的,反而过得更自在些。” 谢嬷嬷微微有些意外,继而嗔怪道:“你才多大点儿人呢,倒是想的长远,将来我替你挑个这般的少年郎,让你也过得自在。” 夏里并未露出羞臊,在这古代成亲与否,得看她日后的处境,她轻吁一口气,少年老成般道:“我不着急,先脱了奴籍再说,我眼光高着呢,不入我眼的少年郎,死都不嫁。” 谢嬷嬷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什么死不死的,命比天大,只要活着就有指望,谁还敢逼嫁不成,实在不行你就效仿我,凭你的本事,一个人照样过得很好。” 夏里情不自禁搂住谢嬷嬷胳膊,声音绵软道:“还是阿嬷疼我,您放心好了,无论怎么选择,我都会过得很好。” 谢嬷嬷从不质疑夏里的能耐,祖孙俩虽在话家常,却对彼此了解的更多,心也贴的更近了。 两人赏了会儿月,又品尝起翡翠冰皮月团来,谢嬷嬷爱吃软糯绵密的甜食,偏她不能多吃只能浅尝辄止。 看着时辰差不多,两人刚要回屋睡觉,就听见院门被拍的啪啪响,谢嬷嬷眉头一皱,“这大半夜的,谁会上门?” 夏里要去开门,谢嬷嬷忙将她拉到身后,走上前警惕道:“谁啊?有事明儿再来,我们要歇息了。” 敲门声微顿,接着传来卢娘子熟悉又压抑的声音,她慌乱道:“嬷嬷是我,您快开门让我进去躲躲,求求你了……” 夏里同谢嬷嬷面面相觑,夏里出声问道:“卢娘子?这么晚你怎的不归家?” 卢娘子似乎很着急,语带哭腔道:“夏里姑娘,你先让我进去再解释行不行?我真的等不及了。” 谢嬷嬷示意夏里退后,她来拉开门栓,门刚开一条缝隙,卢娘子便迫不及待的挤了进来,喘着粗气,一脸惊慌道:“等会儿谁来找我,都不要开门。” 谢嬷嬷冷声道:“到底怎么回事?你若不说清楚,我是不会庇护你的。” 卢娘子哪还有先前的张扬,她带着哭腔道: “嬷嬷,赵大桥跟他那寡妇表妹无媒苟合有了野种,我好不容易回趟家里,他们娘俩不仅使唤我做活计,还要我端茶送水伺候那小寡妇,我实在气不过,一时失手将人推倒在地,她……她流了好多血……” 谢嬷嬷对赵家事了解不多,却也知道卢娘子成婚多年未育,哪怕这孩子来路不正,对她婆家来说也是极珍贵的。 “你是赵大桥正妻,即便发生这样的事,你也不必如此惊慌,离了你,赵家日子都难以为继,你怕甚?” 谢嬷嬷恨铁不成钢,卢娘子哽咽道:“赵大桥打我,我婆婆也不会放过我的,不跑只怕小命不保。” 夏里嗤笑道:“他们可真是厉害,实在不行,你找老太太做主就是。” 卢娘子面露凄楚道:“我这身子不争气,找老太太又能怎样,不论是和离还是被休妻,我都没有好日子过。” 谢嬷嬷朝夏里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多言,夏里才懒得多管闲事呢,她正欲转身回屋,就听到外面传来吵嚷声。 卢娘子那婆婆,扯着嗓子骂道: “卢花儿你个丧门星,自己是不下蛋的母鸡,还容不下别人替我儿生子,你给老娘赶紧滚出来……” 赵大桥也气势汹汹道:“卢花儿你敢躲着不现身,这辈子都别想回家……” 母子俩的叫骂声越来越近,那难听的词汇夏里闻所未闻,卢娘子更是吓得瑟瑟发抖,她六神无主已没了主意。 谢嬷嬷竖着耳朵仔细听,过了片刻方朝卢娘子问道:“你是想继续跟他过日子,还是就此一拍两散?” 卢娘子激动道:“那个家是我支撑起来的,凭什么一拍两散,让我落得个一无所有?” 谢嬷嬷闻得此言,一脸淡定道:“外头那母子俩,是想让你掏银钱给那小寡妇请大夫,你总躲着也不是回事儿,倒不如出面好好解决。” 卢娘子到底是乐寿堂掌勺,此事若是处理不好,关乎老太太脸面,因此谢嬷嬷才插手,卢娘子面上有挣扎之色,她低声下气道:“嬷嬷,您替我做主吧,这个家我要,那孩子若命大能保住,我愿意放在我名下养……” 夏里有些不可思议,谢嬷嬷却见怪不怪,她面无表情道:“你既已打定主意,那待会儿他们过来,就如此行事。” 赵大桥正挨家挨户的敲门找人,到了谢嬷嬷院门前,却有些迟疑起来,赵婆子见不得儿子没出息的样儿,一把将他推开。 “你个怂包,还傻愣着做什么,直接上手敲门!她谢兰又不是长了三头六臂,有甚好怕的。” 赵大桥远远见过谢嬷嬷陪同老太太出行,那气势凌人的模样,让他印象深刻,到底不愿得罪人,赵大桥抬手放轻力道敲了两下。 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谢嬷嬷严肃寡淡的面庞,赵大桥忙点头哈腰恭敬道: “谢嬷嬷安好,我是前头住的赵大桥,乐寿堂掌勺卢娘子是我娘子,这么晚叨扰您,是想问问她在不在您这儿?” 谢嬷嬷微微侧身,表情淡漠道:“她人就在里头,你们有话好好谈。” 赵婆子一听这话,气冲冲上前道:“那个丧门星竟真敢躲这儿,看我不扒了她的皮……” 谢嬷嬷迈步挡在她跟前,冷哼道:“卢娘子可是乐寿堂掌勺,你想动她,得问老太太答不答应。” 赵婆子脚步微顿,唾沫横飞道:“你少来吓唬我,老太太才没闲空搭理她呢,我做婆婆的管教儿媳怎么了,又没碍着你们事儿。” 赵婆子鼻子尖锐而瘦长,看起来尖酸刻薄,夏里自不会让阿嬷同她掰扯,她面上笑容清朗,挺身而出道: “赵婆婆这话说的好没道理,卢娘子若受伤不能当差,老太太一日三餐谁来负责?我阿嬷是乐寿堂掌事,你动乐寿堂的人,自是要问她答不答应了。” 赵婆子狠狠剜了夏里一眼,语气不善道: “大人说话,哪有你个毛丫头插嘴的份儿,我这儿媳不孝,难不成当婆婆的还没资格教训她了?” 夏里蹙眉瞪着她,俏丽的五官显得更加立体,她语带轻蔑道: “真是笑死人了,世代为奴的家生子,也敢妄想摆婆婆的威风,你们全家生死都捏在老太太手里,伺候老太太才是头等大事,若不得用,干脆提脚卖了了事。” 夏里这不轻不重的话,让赵婆子母子面色俱变,久不在府里当差,真当自己是自由身连规矩都忘了。 赵大桥额头上尽是冷汗,他拱手作揖道: “谢嬷嬷见谅,我母亲老糊涂了,我们不是来找茬的,只想找我娘子拿钱给伤者治病,绝对不会朝她动手。” 夏里吓唬一通,谢嬷嬷能少费些唇舌,她气定神闲道:“既如此,那便有话好好说。” 卢娘子在院中将众人对话都听在耳里,夏里说的话不仅震慑住了赵大桥他们,也让卢娘子醒过神来,让她腰背挺直,底气十足的面对二人。 赵大桥乍然见卢娘子跑出来,攥紧拳头道:“杏儿腹痛难忍,你快些回去拿银子找大夫,不然孩子没了,我唯你是问。” 有谢嬷嬷在,卢娘子没什么好怕的,她硬气道:“那贱种生下来也是奴才秧子,你若想我拿银钱救它,就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赵大桥咬牙切齿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作闹,有事就不能先救人再说吗?” 卢娘子铁了心要拿捏这一家子,毫不退让道:“你若不依,那我明儿就求老太太允我和离。” 这话一出赵婆子面色铁青,他们家只有赵小茴和卢花儿入府当差有月例银拿,若是和离日子哪还能过得下去。 她挥开挡在身前的儿子,直截了当道:“你究竟想怎样?杏儿是我侄女,她可没签卖身契,你最好别太过分。” 卢娘子冷然道:“既然要我拿银钱救她,那她腹中孩子就是我的了,咱们当着嬷嬷面立下字据,等生下孩子无论男女,都得将她远嫁出去。” 赵大桥深吸一口气,下意识看向他娘,赵婆子抱孙心切,憋着口气生硬道:“将杏儿远嫁也行,她养胎这段日子你别家来扰她清静,还得给她三两银子做嫁妆。” 第28章 闻者落泪 卢娘子面上一怔,瞬间又释然,她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 原以为婆婆对表妹视若亲女,赵大桥对其呵护备至,二人是断不可能答应这要求的。 她甚至做好同二人撕扯的准备,结果却如此出人意料。 或许是卢娘子表情太过明显,赵大桥恼羞成怒道:“你最好说到做到,这孩子若是没了,我就……” 卢娘子已经看穿这男人的本质,她心平气和道: “你待如何?休了我去喝西北风吗?以往都是我的错,太给你脸了,你放宽心,以后绝对不会了,那孩子若保不住,那就是它命该如此,与我无关。” 夏里吃瓜吃的兴味十足,这卢娘子支棱起来还挺厉害,她余光瞥见阿嬷面露疲惫,忙开口道:“既然双方已经达成协议,那就赶紧立字据摁手印,时候也不早了。” 卢娘子很是识趣,客客气气道:“夏里姑娘识字吧,能否麻烦你帮我立字据?” 夏里爽快应承,直接进屋拿纸笔,依照卢娘子要求写好字据给双方看,赵大桥虽觉憋屈却不敢有怨言,他乖顺摁下手印,卢娘子紧随其后。 赵婆子因为愤怒,脸色变得格外难看,卢娘子自不会放过她,“娘是不是也该摁个手印,日后你若反口不认账,我好歹有个凭证找人说理去。” 赵婆子冷冷看了她一眼,忍气吞声在字据上摁下手印后,没好气道:“你满意了就赶紧跟我们家去,再晚这孩子就保不住了。” 卢娘子不慌不忙拿起案几上的字据,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她轻轻吹干墨迹,转身递到谢嬷嬷跟前,恭敬道: “劳烦嬷嬷替我收着这东西,明儿我若不能当差,必是遭到赵家母子暗害,介时劳烦您帮我向老太太解释一番,求她为我做主。” 此话一出,给赵婆子气的脸黑如锅底,她不耐烦道:“你有完没完?” 谢嬷嬷斜睨了她一眼,伸手接过字据,淡声道:“你放心,我明儿便同老太太禀报此事,这不当差的家生子,总不能疏于管束,府里也该拿出个章程来。” 卢娘子笑着附和道:“可不是,老太太上了岁数难免有些精力不济,这事儿恐还得麻烦大太太,咱们做下人的,总盼着府里越来越好……” 二人你来我往的说了几句客套话,而后卢娘子才趾高气昂的领着赵家母子走了。 关上院门,谢嬷嬷捶着酸疼的腰,忍不住絮叨道:“你日后莫同卢娘子走太近,免得也被带累的脑子不好使,这事同老太太提了,她也得怒其不争。” 夏里上前搀扶住谢嬷嬷,笑眯眯道:“我本就同她来往不多,您顺手帮忙就当是积德行善了不必再记挂,明儿您还得早起,赶紧躺下歇息。” 谢嬷嬷当差时看着精神矍铄,不过是强打着精神罢了,好在老太太体谅她,如今活计基本上都是丫鬟们在做,她最主要还是陪老太太身边作伴,顺道管好下面丫鬟。 夏里现在主要差事是做绣活,偶尔轮着去茶水室烧水沏茶,其实待在茶水室里更自在,奈何不能两全,明早轮到茵陈给老太太奉茶,夏里不必着急忙慌的回去。 谢嬷嬷年纪大了觉少,天不亮就起身了,她走时静悄悄,并未惊动夏里,任她睡个自在。 等夏里从家中折腾好,回乐寿堂已经是辰时了,她刚进内院,白芍就站在廊檐下兴高采烈朝她招手。 “你个懒丫头可算是来了,满屋子人都在等你呢。” 夏里被她唬了一跳,嗔怪道:“姐姐说的这是什么话,哪儿有满屋子的人等我,我是有多大脸面,能得此待遇?” 石蜜恰好从内室出来,闻得此言笑弯了眉眼,她甩着帕子笑道:“快别贫嘴了,老太太并大太太、二太太都在里头呢。” 夏里这才重视起来,她收敛表情道:“好姐姐,我才从后巷回来,你快告诉我怎么回事儿,莫不是我犯了错,主子们等着拿我问责?” 白芍拿手点她头,调侃道:“你这鬼精灵也有怕的时候啊,放心,是喜事儿。” 夏里夸张的拍着胸口,笑逐颜开道:“这就好,还是姐姐们疼我,下回再给你们做好东西。” 若是旁人说这话,两个丫头不会放心上,但夏里的话却让二人期待起来,石蜜亲昵道: “你可不能随意拿话糊弄我们,若是没有好东西,我可是要去你屋里搜刮的。” 夏里故作害怕道:“那哪儿成,你若是去了,我压箱底的东西就都没了。” 笑闹间,夏里跨过门槛步入内室,此刻老太太正端坐上首,大太太与二太太分坐两边。 夏里脚步轻快,瞧见主子们抿唇一笑,笑意在唇边轻漾,她恭恭敬敬福身行礼。 老太太面带微笑,声音亲切道:“快快起来,你可知昨日的中秋宫宴发生了何事?” 夏里眼神茫然,一脸乖顺道:“婢子不知呢,昨儿尽忙着做月团,蒸螃蟹,陪阿嬷赏月了。” 罗氏捂嘴轻笑道:“原来咱们夏里姑娘也是个馋丫头呢。” 夏里面露羞赫,老太太却维护道:“她本就是孩童,贪吃些也无妨,虽能干聪慧到底还是一团孩子气,昨儿我穿着你做的那件五彩蝶恋牡丹花的衣裳,出了好大的风头呢,贵人们都夸你绣活做的精致。” 夏里脸颊微微泛红,有些不好意思道:“老太太真是折煞婢子了,那衣裳哪是婢子做出来的啊,那剪裁做工如此细致,全都是白芍姐姐的心血,婢子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站她身侧的白芍听她如此说,心里好受许多,她大方道: “没你那点锦上添花,这衣裳还真就没这么出彩,老太太夸你,你就坦然受着,我可没那么小气。” 众人都笑了起来,老太太欣慰道:“如今白芍也有当姐姐的风范了,两人都当夸当奖,你二人齐心协力,日后争取做出比这更完美的衣裳来。” 罗氏笑着凑趣道:“那母亲日后还是少出门吧,我担心其他府邸的老太太会嫉妒的眼红。” 老太太笑的合不拢嘴,“就你会胡言乱语,谁这么眼皮子浅。” 原本作壁上观的宋氏也出言附和道:“旁的东西恐不会羡慕嫉妒,夏里那儿出来的,可真不一定,您戴的那福寿三多,可是连太后都多看了好几眼呢。” 老太太理了理鬓角,淡声道:“得亏夏里年岁小,她们不好张口借人,否则有这丫头忙活的。” 夏里表情夸张道:“还能借人?老太太不会要把婢子转手卖了吧?婢子哪儿也不去,只想留在您和阿嬷身边。” 她年龄小,说这样的话倒也不显违和,老太太嗔怪道:“我可舍不得将你转手卖与他人,出多少银钱都不卖,你只管踏踏实实待在府里。” 夏里轻吁一口气,摸了摸额角不存在的汗珠,乐呵呵道:“这我就放心了,婢子这点伎俩也就老太太不嫌弃了。” 罗氏瞧着夏里倒是有些眼馋起来,她还没见过这么机灵的丫头,不仅能将老太太哄的开怀,那双巧手更是不得了,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若她晚乔身边有这样能干的陪房丫头,她睡着都能笑醒,罗氏虽眼馋,却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朝老太太开口讨要,说句大不敬的话,老太太上了岁数,谁知道能活几年,以后再想法子要来也不迟。 宋氏瞥见老太太心情愉悦,轻声细语道: “昨儿淑妃娘娘也对母亲这衣裳赞不绝口,她在宫里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就是格外看重物件儿的灵性,她觉着夏里是个有灵性的姑娘,想让她……” 她话音未落,老太太眼眸一闪,嘴角轻轻一撇,似笑非笑道:“夏里那双手的确有灵性,但她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哪能给宫里娘娘效力,万一捅出大篓子,谁来担责?” 罗氏眼珠一转,跟着附和道:“那可不是,宫里规矩森严,吃穿用度都是有讲究的,咱们没必要给府里招麻烦。” 宋氏同宫里淑妃娘娘姐妹情深,知她为了稳固圣宠劳心费神,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衬一把,想着夏里若能做出让淑妃穿着艳冠群芳的衣裳,多获些圣宠也是好事。 宋氏脸色微变,她知老太太不愿让府里人掺和宫闱之事,可淑妃毕竟是她嫡亲姐姐,她做不到无动于衷,万幸国公爷看好淑妃与三皇子,私下里没少为他们出力。 她唇角若有似无的勾起一抹苦笑,“母亲与弟妹说的在理,是我考虑不周……” 老太太不想因为这事儿扫了兴致,转头朝谢嬷嬷问道:“几个孩子都去哪儿了?” 谢嬷嬷躬身回道:“茜草陪着他们在庭院玩儿,三姑娘四姑娘要给锦鲤喂食儿,世子爷和辰二爷陪着她俩呢。” 三姑娘陆霁雅和辰二爷都是府里洪小娘所生,虽是庶出子女,大太太倒也未曾苛待过,至少明面上比罗氏做的要好看。 夏里自升了二等丫鬟后,也见过府里几位小主子,与她年岁相差不大,她怕熊孩子不好伺候,从不往他们跟前凑,只离的远远的打量两眼。 老太太嘴角扬起一抹淡笑,站起身道:“那咱们也去瞧瞧……” 她话还未说完,就有仆妇着急忙慌冲了进来,大声喊道:“老太太不好了……世子爷落入荷花池了……” 大太太惊慌失措,若不是身旁嬷嬷扶了一把,只怕站都站不稳,她哆嗦着嘴唇道:“可有人下水去救?伺候的婆子丫鬟都死哪去了?” 老太太扶着谢嬷嬷的手也在颤抖,着急忙慌就往外走,世子爷陆凌川年纪虽轻,却已显露出了非凡的才华和潜力,他是梁国公府承爵之人,绝不能有丝毫闪失。 罗氏脸上也是显而易见的慌乱,众人忙不迭往庭院外跑去,夏里冷肃着脸跟着往外跑,她们还没到荷塘边,远远就听见孩童此起彼伏的哭叫声,岸边站了不少仆从。 陆凌川正在水中扑腾,夏里眯眼瞧见有抹枣红色的身影正朝他游去,走近几步方才看清,救人者竟是香薷,夏里有些意外,没料到她会浮水。 宋氏失态的朝赶过来的护卫小厮们吼道:“还不快点下去救人,动作都快些。” 世子爷身体力竭,渐渐往下沉,香薷游到近前将他拉住往岸边带,跳入水里的小厮赶忙过去帮忙,几人手忙脚乱的终于将人拖上岸。 宋氏扑到儿子身上,大声哭喊着他的名字,然而陆凌川没有任何动静,老太太扬声道:“快些将他抱起,把腹中水按压出来。” 护卫听命立刻将世子爷翻过身抱起腰吐水,折腾半晌,从嘴里吐出来不少水来,可人还是悄无声息。 香薷站在一旁紧张看着,她指节发白,拳头握的死紧,若是世子爷救不过来,她今天所做的一切都白搭了。 宋氏趴在陆陵川身上,感觉不到他的呼吸,哭天抢地的大声呼喊他,闭气时间越久,存活的希望就越渺茫,老太太脸色惨白,显然受不住这巨大的打击。 罗氏带着哭腔道:“钟大夫怎么还不过来……” 夏里眼里满是挣扎,她学过急救知识,也会做心肺复苏,可若就这么冲上去给世子爷做人工呼吸,后果不堪设想。 可宋氏哭声太过凄惨,闻者落泪,听者动容,夏里于心不忍,她冲上前将宋氏推开,语速极快道:“大太太,婢子懂点急救,您让我来。” 宋氏已是六神无主,夏里在她印象里是个好丫头,她没有过多犹豫,立刻让出位置来。 夏里将世子身体放平,先检查他口腔有没有异物,然后有节奏的按压起胸口,当她俯下身给世子做人工呼吸时,围观众人惊讶的瞪大眼睛,谢嬷嬷更是心惊胆颤,她强自镇定道: “老太太,夏里是在给世子爷渡气,她还小,不懂什么男女大防……” 老太太目不转睛盯着夏里救人,抬手示意谢嬷嬷噤声,这个时候没什么比她孙子的命更重要。 夏里不断重复着这两个动作,哪怕快要精疲力尽也不放弃,直到世子爷咳了一声,终于有了反应…… 第29章 为他人作嫁衣裳 陆陵川重新呼吸到了新鲜空气,他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被母亲和祖母包围着。 宋氏在他身旁撕心裂肺的哭着,他想要告诉她自己没事,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来。 夏里退后站着她肩膀下垂,脸上满是疲惫,喘着粗气道: “大太太莫急,世子爷缓过气儿来就不会有生命危险,等钟大夫来了再仔细为他诊断。” 宋氏不信旁人,但夏里的话她深信不疑,她抹着眼泪道:“好丫头,多亏有你……” 老太太布满皱纹的手掌,轻轻抚摸长孙的额头,她的着急担忧并不比宋氏少,长孙若真出事她也得丢掉半条命,因而看向夏里的目光愈发满意。 恰在此时,钟大夫被小厮拖拽着过来了,他衣衫不整,美髯跑的凌乱不堪,原本满腹牢骚,在见到世子爷要死不活的凄惨模样后,顿时没了怨言。 顾不上给老太太见礼,赶忙上前替他把脉,过了片刻,方才沉声道:“得亏施救及时,不然等老夫过来只怕是回天乏术了,不知方才是谁施救的?” 白芍忙把夏里推上前,与有荣焉道:“是我们乐寿堂丫头施救的,她人在这儿。” 钟大夫替夏里治过病,对她还有印象,他抚着胡须淡声道:“你小小年纪怎会懂的急救之法?” 夏里早已想好对策,她福了福身,气定神闲道: “婢子是在《伤寒杂病论》中看到过,书中记载可通过按压胸腹部以口渡气的方式施救,婢子也是初次尝试,当时情况紧急,由不得多想,事后也有些后怕。” 钟大夫眼中满是笑意,毫不吝啬的夸赞道:“你小小年纪便如此机智果敢,十分难得,做的不错。” 宋氏拿帕子擦拭着眼角的泪痕,声音嘶哑道:“钟大夫,那陵川现在应该怎么办?他这身子日后不会有妨碍吧?” 钟大夫转过头道:“先将世子爷抬回去更衣,我替他施针,再喝些汤药调理,不会落下病根。” 宋氏这才放下心来,有那机灵的小厮已经将轿子抬了过来,丫鬟婆子们小心将世子爷抬上去,而后直奔临风居。 宋氏理了理衣裙,走到老太太跟前,肃声道:“母亲,陵川落水一事,还麻烦您来查清楚缘由,我先去守着他。” 老太太理解她的心情,摆摆手道:“你自去吧,这儿事交给我。” 宋氏并不担心老太太偏袒谁,在她心目中陆陵川的分量无人能及,大太太步履匆匆而过,经过香薷身旁时,不曾多看她一眼。 香薷只觉寒透彻骨,她不自觉双手抱胸,牙齿打颤,夏里余光瞥见她表情,暗叹口气,走上前道: “老太太,方才是香薷奋不顾身下水救的世子爷,若不是她反应快,世子爷只怕得多喝好几口水,您能不能先让她回去换身衣裳,秋日寒凉,姑娘家身子骨弱。” 老太太侧过脸瞧了她一眼,语气平静道:“这也是个好丫头,可怜见的,赶紧回去换衣裳吧。” 不知何时赶过来的麦冬,红着眼眶扶起香薷,二人朝老太太福了福身后相携离开,香薷临走前双眼定定看着夏里,她的眼睛里包含太多情绪,夏里看的有些无奈。 老太太并未询问伺候的下人,只是朝缩在嬷嬷怀里的三姑娘招手,陆霁雅有些犹豫的瞧了陆凌辰一眼,继而胆怯的朝老太太挪去,她虽是庶女,却被教养的极好。 走上前先奶声奶气的唤人,老太太摸摸她冰凉的小手,和蔼道:“霁雅方才是不是吓坏了?” 三姑娘点了点头,嗓音软糯道:“现在不怕了,大哥哥已经没事了。” 老太太点点头,接着问道:“那你能告诉祖母,大哥哥是怎么落水的吗?” 三姑娘抿了抿唇,看了陆晚乔一眼后,小声道::“大哥哥原本正站在岸边喂锦鲤,四妹妹的帕子被风吹跑了,他帮忙去捡,不小心……” 她话还没说完,因为内疚紧张而绷着情绪的四姑娘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罗氏心疼的不行,她揽着女儿肩膀,柔声安抚道:“已经无事了,你又不是故意的,一切都是意外……” 罗氏这么些年只得陆晚乔一个女儿,将她看的跟眼珠子似的,哪舍得让她受委屈,老太太也不忍苛责,她沉声道: “晚乔莫哭,这确实不是你的错,要怪就怪伺候的丫鬟婆子不尽心,今日在世子爷和四姑娘身边伺候的奴仆各打二十大板,罚一个月的月例。” 这惩罚不轻不重,四姑娘身边的下人倒还好,只怕世子爷那边的仆从大太太不会轻饶。 除陆凌辰跟隐形人似的,没受太大影响,其余都吓的不轻,老太太打发他们回去好好歇着,顺便让钟大夫开些安神汤给他们压压惊。 谢嬷嬷直到这会儿还未吃早食,将老太太送回正房后,她跟着夏里一道回去。 路上谢嬷嬷并未多说什么,回屋隔绝外人视线,谢嬷嬷耷拉着脸皮数落道:“你作甚那么大胆,不管不顾就冲上去替世子爷施救,有没有考虑过后果?” 夏里挠了挠头,有些心虚道:“阿嬷别生气,这不也是情况紧急么,我实在不忍看世子爷出事……” 谢嬷嬷眉头紧蹙,“你这才过几天好日子,就忘了先前的处境了?万一世子爷没缓过气来,大太太受不了丧子之痛,迁怒于你怎么办?” 夏里无辜的眨巴着眼睛,声音弱弱道:“不至于吧,大太太不是那么没有理智的人,况且老太太还在呢,我的出发点也是好的……” 谢嬷嬷冷肃着一张脸,声音凉薄道:“主子只看结果,人在极度悲伤的情况下,是需要找个突破口发泄情绪的,你那个时候自己往枪口上撞,出了事不唯你是问,还能找谁。” 夏里低垂着脑袋,她沉思了片刻,抬头认真道:“阿嬷,如果再有下次,我还是会先考虑救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当是积功德了。” 谢嬷嬷对上她笑颜如花的脸,实在发不出火来,她叹口气意味深长道:“你在这么多人面前,同世子爷有了肌肤之亲,就不曾考虑后果吗?” 夏里哭笑不得道:“我跟世子爷才多大点人啊,怎么就成肌肤之亲了,也就您想的多了。” 谢嬷嬷面色复杂道:“你若不想给世子爷做妾室,日后见到他离得远远的。” 夏里是真的惊呆了,“不至于吧……” 谢嬷嬷冷笑道:“这回知道怕了?若是旁的丫头不必有此担心,谁让你太出众呢,想必大太太也是乐见其成的。” 夏里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语气坚决道:“我不要做妾室,无论如何我都要脱了奴籍出府过自在日子。” 谢嬷嬷声调平缓道:“似世子爷这般的少年郎不可多得,等你长大明白感情之事后,说不定就会改变主意。” 夏里嗤之以鼻道:“他好不好与我何干,与他作妾能让我在府里横行霸道无所不能吗?” 谢嬷嬷错愕的摇摇头,夏里嘴角上扬,清醒而通透道: “无论世子爷有多出类拔萃,身世显赫,对我都没有半点好处,他不可能用他的资源来托举我,跟了他我也只是卑贱的妾室,只能靠他的恩宠和生育来维持体面,与我而言毫无意义。” 谢嬷嬷从未听过如此言论,她叹口气道:“罢了,我老了,不懂你们年轻人的想法,你想如何都行,只要保全好自己,不轻易涉险就成。” 夏里哪会不知她的用心良苦,她搂着谢嬷嬷脖颈,撒着娇道:“阿嬷只管好好照顾自己,我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谢嬷嬷拍拍她后背,语气温和道:“我并不怀疑你的能耐……香薷那丫头也挺有魄力,她将世子爷从水里拖上岸,这功劳虽不如你显眼,却也是实打实的,待会儿我跟老太太提一嘴,升等之事大抵能成。” 夏里闻言坐直了身子,香薷能抓住机遇不易,她也并非故意与她争抢,只能说是造化弄人,她朝谢嬷嬷恳求道: “阿嬷,您现在就去老太太那儿替她求恩典吧,她这么拼命就是为了升等,若因为我的缘故落空,我反而不安心。” 谢嬷嬷微微颔首,她沉吟道:“那丫头是个心思重的,你同她虽没有多深的交情,最好还是不要有龃龉,我这就跟老太太说去。” 谢嬷嬷深知打铁趁热的道理,这几日汪掌柜倒是跑的勤,他盯着的也是这二等丫鬟的位份,若不早些下手,只怕香薷很难如愿。 谢嬷嬷走后,夏里就站在廊檐下等着,约摸一刻钟,谢嬷嬷才从里头出来,她压低声音道:“这事办妥了,明儿就能当差。” 夏里脸上不自觉露出笑来,她声音轻快道:“多谢阿嬷,我这就去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此刻下人房里,香薷身上正发高热,麦冬不停用帕子替她擦拭,赵小茴同蔓青、紫芙姐妹二人正在嗑瓜子,赵小茴幸灾乐祸道: “麦冬你搭理她作甚,她这是东施效颦,结果倒好,风头还是让方夏里给抢了去,辛辛苦苦忙活一场,却是给他人作嫁衣裳。” 蔓青嘴角微微上扬,语气不善道:“方夏里也不地道,她如今那般受重用,又何苦什么都想抢。” 麦冬气不过,将帕子往铜盆里一扔,呵斥道:“你们说的什么风凉话,香薷明明会浮水,难不成见死不救?说白了,你们就是嫉妒。” 紫芙沉不住气道:“这有什么好嫉妒的,我爹已经在替我们姐俩打点了,升等是迟早的事儿,用不着那么玩命。” 赵小茴眼眸微闪,避重就轻道:“你们说,方夏里救了世子爷这么大的功劳,老太太会怎么赏赐她?” 汪蔓青一想到夏里给世子爷以口渡气的画面就心头火起,她轻蔑道:“她跟世子爷连嘴儿都亲了,等长大自然是要进临风居给世子爷做妾室了,咱们迟早得唤她方小娘。” 香薷头昏脑涨的睁开眼,她听到蔓青这话,下意识反驳道:“夏里不是这样的人,你求之不得的东西,未必能入她眼。” 蔓青冷笑道:“你如今都被方夏里踩在脚底了,竟还傻乎乎的替她说话,真是蠢得可以。” 香薷挣扎着坐起身,她就着麦冬手先喝了口水润唇,而后才不慌不忙道:“你们不遗余力的挑拨我和夏里关系,是不是就想看我跟她闹,这样你们就能坐收渔翁之利了?” 赵小茴眼中精光一闪,唇角露出一丝冷笑。 “你少自我安慰了,你把世子爷救上岸又如何,让他苏醒保住性命的是方夏里,你没瞧见老太太和大太太对她有多看重么,她们压根想不起你来……” 她这话音刚落地,夏里便从外头走了进来,她面带嘲讽的笑道:“主子事多想不起来也是有的,好在还有我呢,总不至于让香薷没了着落。” 瞧见夏里,赵小茴表情微敛,眼里满是戒备,汪家姐妹也不自在的下意识站起身,麦冬破涕为笑道:“夏里,你来了就好,香薷正发高热,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香薷看到夏里过来便知自己赌对了,她长吁一口气,神色沉静道:“方才身上忽冷忽热,出了汗好多了,不打紧。” 夏里眉梢微挑,嘴角勾勒出一抹淡笑,她走到大通铺旁的圆凳上坐下,轻描淡写道: “那你明日可能当差?老太太已经发下话来,由你顶了银朱的空缺,以后你就是二等丫鬟了。” 香薷听她这么说愣了一下,随即歪着脑袋毫不掩饰的笑了起来,“谢谢你替我张罗,明儿我就是爬也要爬去当差,我要搬去银朱原先那屋住吗?” 夏里微微颔首,“你想清静些马上就能搬,那屋我去瞧过,很是干净整洁……” 蔓青脸上笑意全无,忍不住打断夏里道:“你说香薷升等了?怎么可能,我爹明明说老太太应承他了……” 夏里秀眉拧出一抹不悦,冷肃道:“如今老太太已放出话来,升等的就是香薷,你若不信可亲自去问老太太。” 蔓青哪敢在老太太跟前造次,被夏里堵的哑口无言。 赵小茴虽也不忿,好歹还有汪家姐妹垫底,她也不是不能接受这结果。 第30章 发难 香薷看着蔓青吃瘪,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畅快感。 她面上不显,坐起身道:“老太太身边伺候的姐姐都比我们年长,迟早是要放出去配人的,介时必会轮到你们,这会儿不必过于着急。” 紫芙忍不住讥讽道:“你倒是会说风凉话,要不你将这名额让与我姐姐,你再等等?” 麦冬上前一步,没好气道:“这是香薷拿自己功劳换来的,凭什么要让给别人。” 赵小茴眼中满是不屑,语气微凉道:“你们得了好处,偷着乐便是,别一副端庄大气的做作模样,要我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不定哪天谁踩着谁上位呢。” 香薷脸色微变,下意识瞧了夏里一眼,她依旧一副的云淡风轻的模样,察觉到她的目光,唇角微勾,“你什么时候挪屋?” 夏里压根不接赵小茴的茬,直接视她如无物。 香薷转过头,发丝滑落下来遮住脸,她低声道:“马上搬吧,换个清静点的屋子,夜里好好休息,明儿好当差。” 夏里自是没有意见,唯独麦冬有些郁郁寡欢。 “夏里走了,你也走了,这里就剩我一个还有什么意思。” 香薷虽有时会嫌弃麦冬,但始终当她是好姐妹。 “我说不定夜里还会高热,你陪我一起睡。” 麦冬听到这话眼前一亮,她俩从小没少睡一个被窝,香薷现在独住一屋,只要她不介意天天睡一起都成。 夏里不想耽搁时间,语气平静道:“那现在就搬行李过去吧,我给你帮忙。” 香薷高热过后手脚没力气,但她还是毫不犹豫的掀被子起身收拾,看着她们忙活起来,蔓青眼不见为净,率先转身出门,紫芙忙跟上她。 她俩都走了,赵小茴自不会站那自讨没趣,也紧随其后跟了出去。 蔓青想回家一趟跟她爹讨讨主意,姐妹二人先去管事嬷嬷那儿告个假,然后再出府。 此刻汪掌柜正在屋里盘账,他算盘拨的噼啪响,时而皱眉沉思时而嘴角上扬,其妻周氏坐在他身侧做针线活,见他如此表情,好奇道:“当家的,你琢磨什么呢?” 汪掌柜抬头瞧了她一眼,嘿嘿一笑,“跟说不明白,你只管照顾好爷的儿子,打点好家里的事儿就成。” 周氏白了他一眼,“同我还神神秘秘的,我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晓得。” 汪掌柜合上账本,伸手揽着发妻肩膀,压低声音道: “不是信不过你,只是这事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给老太太挣那么多银钱有屁用,总得为咱儿子打算不是。” 周氏最在乎的也是幼子,她悄声道:“你说老太太真能同意给咱儿子脱奴籍吗?万一她反悔……” 汪掌柜冷笑道:“老太太不会的,咱爹临走前把所有东西都交代给我了,我把着她那么多银钱,这点要求她怎会拒绝,两丫头还在她手里呢。” 周氏微微颔首,正要开口说话,就听见外头传来声响。 “爹、娘?你们在哪儿呢。”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周氏忙从罗汉床上起身,她边穿鞋边高声招呼道:“我们在屋里呢,怎么了?” 姐妹俩面色不愉的进屋,紫芙拿起桌几上的果子啃了一口,蔓青脸色难看道:“爹,您不是说那二等丫鬟的空缺老太太答应留给我了吗?怎么她又给香薷升等了?” 汪掌柜眉头微蹙,“不过是个二等丫鬟的空缺,老太太没道理出尔反尔,今日府里又出何事了?” 紫芙嘴快道:“还不是因为世子爷意外落水,那香薷不要命的下水救人……” 她一五一十将事情原委说清楚后,汪掌柜沉思起来,周氏就是循规蹈矩的妇道人家,她虽疼幼子,对两个女儿也是在意的,忍不住絮叨道:“你俩平日在府里应该好好当差才是,虽有你爹在后头照拂,却也不是万能的。” 若是往常蔓青少不得要辩驳几句,这会儿她倒是知道反思了,如今乐寿堂不管是方夏里还是赵小茴,都不是省油的灯,连那香薷都知道费尽心思往上爬,她若还不知道长进,只怕有她爹在也无济于事。 她抬头看了她爹一眼,边摩挲着衣角,边抱怨道:“老太太从未召见过我们姐妹,她对爹似是没那么看重……” 汪掌柜表情严肃,眼神中透出两分冷厉来,他声音低沉道:“切莫胡言乱语,你们姐妹俩年岁小,又只是粗使丫头,老太太即便召见你们,又能说什么,明儿我入府问问老太太去。” 蔓青这才露出笑容来,她嗓音清甜道:“爹,这回的空缺我不指望了,下次再有这样的事儿,谁也不能越过我俩去。” 紫芙也跟着点头附和,汪掌柜淡声道:“这事我心里有数,你俩也争气些,别整日只知道混日子。” 蔓青乖巧点头答应,她可不会容许那些不如她的人,爬到她头上作威作福。 汪掌柜言出必行,第二日便入府给老太太请安,他到时老太太刚用过早食,正在府中花园散步。 听闻他过来请安这才慢悠悠回乐寿堂,汪掌柜虽只是老太太陪房,但经过父子两代经营实力不容小觑,进府也能得杯茶喝。 听到茜草喊上茶,香薷着急忙慌准备茶盏,她身子还未痊愈,又初次当差,若不是夏里从旁指点,只怕今日就要挨罚了。 待她奉茶到汪掌柜跟前,他接过茶盏微微皱起眉头打量香薷,将疑惑表达的恰到好处。 “老太太这儿的奉茶丫头属下不曾见过,是才升上来的吗?” 老太太瞧了香薷一眼,声音低沉道:“不错,这丫头忠厚可靠,深得我心,就给提拔上来了。” 汪掌柜立刻放下茶盏,站起身拱手作揖道:“属下真是羞愧,我那两个不成器的丫头送到老太太这儿来,既不能到老太太跟前伺候,又无甚拿的出手的手艺,不若让属下将她们带出府吧,免得碍了您的眼……” 香薷低垂着头不敢乱看,她听汪掌柜这话,总觉得有股挑衅的意味,她奉完茶就该退下了,不敢继续再听下去。 老太太气定神闲的靠坐在圈椅上,她分明是笑着的,可一瞬间又有着令人胆寒的凉薄。 “汪淮阳,你对我的安排有意见?这乐寿堂是你闺女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汪掌柜腰弯的更狠了,他不敢直视老太太的眼睛,顶着巨大的压力,颤声道:“属下不敢,只是当初您许诺过……” 老太太嘴角弯起轻蔑的弧度,一字一顿道: “我给你的,你恭恭敬敬拿着,我不给你,你也休想伸手讨要,当下人就该有下人的本分。” 汪掌柜眼神闪过一抹阴狠,他声音沙哑道:“属下明白,还请您看在我们父子两代忠心耿耿的份上……” 他话还未说完,老太太就毫不留情面道:“你们父子俩打着我的旗号,在外也赚了不少银钱,做人不能太贪心。” 汪掌柜额头上冷汗涔涔,他原以为老太太人老昏聩,外头的事只能依赖他,哪怕他稍有逾矩,她也会睁只眼闭只眼,哪知她会今日发难。 汪掌柜咬紧牙关,哆嗦着嘴唇解释道:“主子定是有所误会,属下自接手八家商行后,一直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不敢有丝毫怠慢,更是因为时常外出,所以妻儿照料不到,这才让两丫头越发不像样……” 老太太微抬着下巴,嘴角不经意间上扬,眼神中带着几分自得与戏谑。 “你这个时候就莫要来唱念做打那一套了,不妨先看看这账册。” 谢嬷嬷适时拿着账本送到汪掌柜跟前,汪淮阳一脸茫然,他直觉不是什么好事,哆哆嗦嗦的打开账本,一页未看完脸上就血色尽失,不自觉膝盖发软跪了下去。 老太太眼中满是冷凝,肃声道:“一直以来各大商行的账册都有两套,你是明面上的大掌柜,暗地里还有人监督着你,所以你做的那些事,我都知晓。” 汪掌柜支撑不住身子差点栽倒,他脸上流露出绝望,声音艰涩道:“老太太就不怕,属下将您每月固定送银票给那人的事抖落出来吗?” 老太太直起腰身,掀了掀眼皮,似笑非笑道:“只怕你消息还没送出去,自己先身首异处了,你不是最在意你那幼子么,这几日他是不是常喊头疼?” 汪掌柜面如死灰,他认命道:“主子饶命!小的再也不敢造次,只求您放过小儿……” 汪掌柜哪还有先前的意气风发,老太太轻轻转动手里佛珠,淡然道:“你继续替我卖命,把不该得的东西趁早吐出来,毕竟祸不及妻儿……” 汪掌柜以头抢地唯唯应诺,再生不出半点其他心思来…… 香薷回茶水室后心神不宁,夏里就坐在门边的小杌子上做针线活,她抬头放松眼睛时,瞧见她忧心忡忡的模样,好奇道:“你怎的了?出去奉茶挨骂了?” 香薷连忙摇头,她到底年龄小经历的事情少,面露担心道: “方才是汪掌柜求见老太太,他特特提起我,是不是记恨我抢了二等丫鬟的空缺来替他女儿撑腰了?” 夏里眉头微蹙,淡声道:“就算他是来找老太太说这事儿,他也未必能如愿。” 香薷面露不解,夏里轻笑道:“老太太既让你升等,又岂会朝令夕改,汪掌柜无论在外多风光,老太太跟前他都是矮半截身子的奴仆,他若真有那么大的影响力,今日站在这里的就不会是你了。” 香薷想想觉得也有道理,她忆起方才内室的气氛,有些不确定道:“总觉得老太太跟汪掌柜之间有什么龃龉,我也说不上来怎么回事,就是感觉怪怪的。” 夏里并未太在意,她理着笸箩里的绣线,语气平静道: “就算是有事儿,那也与我们不相干,你切勿多言,好好当差便是。” 香薷忙不迭点头,她唇角扬起轻笑,压低声音道: “我托巧荷帮我准备了食材,晚上下值咱们一道吃宵夜吧,上回聚在一起说说笑笑感觉很是舒坦,这次就当是庆贺咱俩升等了。” 夏里想着她短时间内出不了府,同身边姑娘交好也是理所应当,她不求姊妹情深只期望和睦相处,若整日勾心斗角的过日子,那也太累心了些。 她面色如常道:“阿嬷那儿有老太太赏下来的荷花酥,我那还有一壶牛乳,我回去做了奶茶,咱们晚上一起喝。” 香薷眼中闪烁着光亮,她高兴道:“我让巧荷备了铜锅,咱们直接用碳炉涮锅子吃,这样轻省又便利。” 夏里眼角眉梢也荡开了笑意,她好久没吃过这一口了,直接站起身道:“我这就回去准备,你有不懂的就去找茜草姐姐,她为人最是和善。” 香薷轻轻点头应允,“你就放心去吧,我省的……” 夏里既然要煮奶茶,肯定是要给老太太和阿嬷送些去的,也让二人尝个鲜,临时决定做这事儿,手头没有太多食材,所以奶茶里头并无其他花样。 她做好奶茶时,谢嬷嬷恰巧回屋更衣,正好送给她尝尝味儿,谢嬷嬷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只觉眼前一亮,口感丝滑,甜而不腻,茶香与奶香完美融合在一起,让人回味无穷。 “这滋味儿不错,老太太定也喜欢,可以搭配着茶点吃。” 夏里笑眯眯道:“我也是这么想的,都给您备好了,放在壶里温着,老太太若喜欢下次里头可加些其他东西,这次食材不全就算了。” 谢嬷嬷又低头喝了一口,语气温和道:“你爱折腾就折腾吧,老太太那儿还有我,汪家姐妹俩你日后不必太过忌惮。” 夏里闻弦歌而知雅意,立马意会道: “汪掌柜这是犯多大的忌讳了?他手握老太太那么多嫁妆银,按理说不该如此不谨慎啊。” 谢嬷嬷面无表情,眼神冷若冰霜,她讥讽道: “汪淮阳得意忘形,以为主子老了不中用,真就任他糊弄了,岂不知他那点手段,我都能一眼看穿,竟敢妄图拿捏主子,实在是可笑至极。” 夏里微微收敛表情,老太太城府比她想的还要深,轻易糊弄不得,但愿将来不会同她站在对立面。 第31章 当头一棒 谢嬷嬷转头见夏里眼睛盯着窗棂,眼神却没有聚焦,显然是在想别的事。 她轻咳一声,嗔怪道:“我在同你说话,你又神游去了哪儿?” 夏里侧过脸,眼角弯了弯,她轻声道: “阿嬷,我方才在想,汪掌柜敢同老太太叫板,定是手里握有底牌,您猜他知道了什么?” 谢嬷嬷神情端肃起来,她语气沉静道: “这不是你个孩子该琢磨的事儿,你将来若想脱奴籍离府,那就少说少听少看,国公府之事牵涉甚广,知道的越多越危险。” 夏里表情出现瞬间空白,阿嬷的忠告犹如当头一棒。 她太过想当然了,这是没有人权的古代,小凤仙儿就是活生生的例子,知道再多又怎样,保全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她眸中闪过一抹痛色,轻轻扯了扯嘴角,语气平和道:“阿嬷别担心,我好奇心不重也没有愤世嫉俗的想法,不会乱来。” 谢嬷嬷表情略显无奈,她叹息道:“我喜欢你的聪慧,有时又希望你别那般聪慧,也不知这到底是福是祸。” 夏里不想将气氛弄的那么凝重,她眉梢微挑,带着几分自得道:“阿嬷多虑了,当然是越聪慧越好,这样您将来才能跟着我一起享福啊。” 她稚气的脸庞,如繁星般明亮的眼神,灵动中透出不可言喻的机智与果敢,让人见了心生欢喜。 谢嬷嬷神情不自觉放松下来,声音软和道:“你就会哄我开心,你这个时辰回来折腾奶茶,是有什么事儿吗?” 夏里语气轻快道:“香薷邀我们几个小姐妹吃宵夜,就是凑一起玩玩儿,我做点奶茶再把您的荷花酥带去,晚食就不陪您吃了。” 谢嬷嬷轻轻点了点头,“你只管去吧,夜里要我去接吗?” 夏里端起桌几上的荷花酥放进食盒里,回绝道: “不用劳烦阿嬷的,香薷那屋离的不远,我俩结伴回来就行,乐寿堂的地界我都熟悉,各处又有当值的仆妇,走夜路不用害怕。” 谢嬷嬷处理府中事物时,看起来无情又苛刻,让人难以忍受,但她思想很开明,在不触碰底线的情况下,还是愿意给夏里足够自由的。 她轻声叮嘱道:“你们别闹太晚,莫惊动老太太,若有突发情况就来找我解决,我只你一个孙女,遇事不必太见外。” 夏里听了这话心里暖暖的,笑着道:“谢谢阿嬷,我知道了……” 香薷做事很周全,她提前一天就同巧荷打招呼,给她充足的时间备菜,巧荷只是灶房烧火丫头,上头有人管着,不可能随心所欲想怎样就怎样。 此刻小厨房的仆妇们,都在为老太太准备晚食忙碌着,巧荷将涮锅汤底炖上后,又回到灶前烧火,卢娘子头戴布巾,拿着锅铲炒菜。 巧荷塞了柴禾进灶洞,而后不自觉用眼神偷瞄卢娘子。 自打中秋节后卢娘子性情大变,她不同人扯闲篇,也不随意发脾气了,连巴掌都未曾抬起过。 按理说,卢娘子这番转变,巧荷该高兴才是,可不知是被她打习惯了,还是怕她又憋个大招,巧荷总有些提心吊胆。 大抵是巧荷的眼神太过明显,卢娘子将清炒时蔬装盘以后,声音低沉道:“把火弄小点,菜都盛出来了,你看不见吗?” 巧荷缩了缩脖子,老实道:“我这就把火盖住……” 卢娘子拿帕子擦了下额头的汗珠,转头看向正在案板上切菜的婆子,抬高声音道:“孙妈妈,这菊花莲藕交给巧荷来切。” 此话一出,二人俱是一愣,孙妈妈只当是卢娘子想刁难巧荷,犹豫道:“巧荷的刀功切不了这么细致的东西,还是我来吧……” 巧荷有些不明所以,卢娘子将襻膊饶过颈部重新打结,淡声道:“她私下里偷偷练习过不少次吧,你也没少指点她,今儿就让我看看,她有没有当掌勺的潜质。” 巧荷或许不是最有天赋的丫头,但绝对是最能吃苦耐劳的,她在见识过夏里的本事后有意无意向她看齐,不再傻乎乎只知蹲在角落里等待机会,而是会主动争取了。 她抿了抿唇,鼓足勇气道:“我若是能将菊花莲藕切出来,娘子能不能教我做菜?” 卢娘子眉头微微一挑,意味不明道:“你是想拜我为师?你可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道理,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巧荷从前不敢奢望太多,难得卢娘子今儿松口,她只想抓住机会试试,她眼神中透露出一抹坚定。 “我虽年幼,也没读过什么书,但我知恩图报,只要娘子愿意收我为徒,我一定好好孝敬您。” 巧荷经过这段时间的探索,明白偷师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她想有出息,只能正经拜师学艺。 卢娘子目露审视的打量了她一会儿,而后嘴角微微上扬,不咸不淡道:“这事儿,我会考虑,你先切菊花莲藕给我瞧。” 巧荷虽小却是做惯了灶上活计的,她毫不畏缩的站起身走向案板,结接过孙妈妈手里的菜刀就开始动了起来。 她回忆着孙妈妈的步骤,先削去莲藕皮,然后从底部沿着边切片,再将切下来部分摆盘,她聚精会神的切着莲藕,卢娘子伸手拿起藕片瞧了瞧,待她将一小节莲藕切完,方才开口道:“你这藕片厚的能砸死人,这摆盘像菊花吗?做成菊花酿莲藕端上桌,老太太能吃?” 巧荷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孙妈妈忙打圆场道: “巧荷丫头第一次能切成这样,已是极为难得了,她还小手上力气不足,多练练就好了……” 卢娘子拿起藕片咬了一口,眼神淡漠道: “你这水平想做我徒弟我是万不会收的,再多练练吧,等什么时候切的比孙妈妈好,你再来找我。” 巧荷眼前一亮,她郑重道:“多谢娘子指点,我定不会让你失望。” 卢娘子嗤笑道:“你做不好我便不收,没什么好失望的,好赖全靠你自己……” 卢娘子已经没了生育的指望,赵大桥那私生子也好,巧荷也罢,都是她为日后养老在做打算。 巧荷不为卢娘子这话而沮丧,她经历过的挫折多了去了,这点不痛不痒的话算得了什么呢,孙妈妈脾气和善,倒是愿意手把手教她,巧荷学的很是认真。 结果晚上吃宵夜时,多了好几盘莲藕,香薷哭笑不得道:“巧荷,我不是让你多准备几盘肉么,你不用这么替我省……” 巧荷笑容憨厚道:“这些莲藕不要钱,是厨房剩下让我拿来练刀功用的,你们能吃就吃,吃不完留着也无妨。” 香薷了然点头,这个时辰仆妇们都去歇着了,外头秋风萧瑟有些寒凉,涮锅索性就摆在灶间的长桌几上。 夏里将准备好的奶茶和荷花酥端上桌,她笑眯眯道:“涮锅还未煮开,你们先来尝尝这荷花酥和奶茶。” 麦冬迫不及待伸手去拿,她先咬了一口荷花酥,幸福的眯起了眼睛,“老太太那儿的点心果然更好吃,还有这涮锅菜品太丰盛了,要是天天这么吃就好了。” 夏里将倒好的奶茶递到她手边,笑着打趣道:“咱们那点月例可经不起这么吃,且不用多久就能吃成肥头大耳,介时连差事都保不住。” 麦冬嘴巴鼓鼓道:“才不会呢,我吃再多都不会胖。” 巧荷将肉片放入沸腾的涮锅里,声音轻快道:“那你适合到小厨房来当差,要不你跟管事嬷嬷商量一下,来这儿跟我作伴。” 麦冬拧着眉头,当真考虑起来,香薷没好气道:“你个憨货,你到小厨房来能干嘛,是会煎炸烹煮,还是会劈柴挑水?来了只怕要被卢娘子骂破脑袋。” 巧荷莞尔一笑,感慨道:“卢娘子最近倒是变化挺大,不怎么爱骂人了,今儿还考验我刀功了,说我如果能把菊花莲藕切的好看,便考虑收我为徒。” 香薷双眼圆瞪,“呀~还有这么好的事儿呢,你也算是苦尽甘来了,今晚合该好好庆祝一下。” 巧荷抿嘴轻笑,她有些腼腆道:“还不一定能成呢,你们知道就好别往外说,夏里,你知道卢娘子家里发生了何事吗?我总觉着她像是受了刺激。” 夏里不好将赵家事往外说,她含糊道:“你甭管卢娘子的家务事,她怎么说你怎么做,真当了她徒弟,你也算是有个靠山了,将来……总不会太差。” 巧荷也是这般想的,她语气平静道:“你放心好了,我必会好好把握机会……香薷升了二等丫鬟感觉如何?差事都会干吗?” 香薷喝了口奶茶,甜蜜的滋味儿让她心情十分愉悦,她不紧不慢道:“我都挺好的,有夏里帮衬着办差出不了差错。” 麦冬兴奋的嚷道:“肉片煮熟了,再不吃就老了,你们赶紧动筷子吧。” 她是最没有追求的,能吃饱喝足就是最大的幸福,夏里率先拿起筷子,“那就先吃东西吧,咱们边吃边聊……” 热气腾腾的涮锅,配以鲜美的食材和巧荷调制的蘸料,吃进嘴里倍感舒适,仿佛所有烦恼都在这刻消散无踪了。 宵夜过后日子还得继续,香薷不似夏里的性格,她温柔乖顺又嘴甜,不过几日便跟茜草她们混熟了,差事办的越发游刃有余。 夏里接连忙活几日,总算将老太太的中衣给做好了,晨起请安过后,她将衣裳捧到老太太跟前请她过目,米白色的提花软绸搭配着海棠花色,怎么看怎么雅致。 老太太将衣裳摊开,摸着那海棠花感叹道:“这活计做的真鲜亮,看着跟真花儿似的。” 这中衣夏里得谢嬷嬷首肯后,方拿来给老太太过目,谢嬷嬷在旁说道:“衣裳看着是不错,就怕中看不中用,这丫头到底年岁小没有白芍做事周全,主子就寝时先试穿一下,不合适再让白芍改改。” 夏里附和道:“还是阿嬷想的周到,老太太若觉不合身只管找白芍姐姐。” 白芍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你个小促狭鬼倒是会使唤人,自个儿做的活计自个儿善后。” 老太太乐呵呵道:“有点小瑕疵也无碍,能穿就成,下次吸取教训就好了。” 夏里展颜一笑,卖乖道:“还是老太太最疼婢子,这中衣同白芍姐姐做的略有差别,您自己试试就知道了。” 老太太微微颔首,正欲开口说话,就见蝉衣端着盘黄澄澄的柿子走了进来,她声音轻快道: “老太太,咱们院里柿子长得个大皮薄,婢子前几日摘了几个捂着,现下软糯香甜正好入口,送来给您尝尝。” 老太太微笑道:“这都霜降了,柿子的确能吃了,今年结的果子可多?” 蝉衣脸上微露喜色,“果实把枝头都压弯了,鸟儿啄了不少,也是时候摘果子了。” 老太太眉头微蹙,略有些发愁道:“柿子凉性大,摘回来吃不完可惜了。” 夏里声音轻快道:“吃不完可以做霜糖柿饼,等大雪或是开春后慢慢吃。” 老太太不住点头,“这倒是使得,那咱们去摘柿子,把哥儿姐儿都喊过来,一起凑凑热闹。” 谢嬷嬷有些犹豫,“世子爷才刚养好身子,就不让人去喊了吧?” 老太太拿起柿子不甚在意道:“无碍,老大家的吓狠了,陵川是世子爷又不是姑娘家,拘狠了怎么行。” 谢嬷嬷领命转身吩咐小丫头跑腿传话,老太太则兴致勃勃领着丫头们去乐寿堂西北角。 夏里甚少往那边去,远远便瞧见柿子树绿叶婆娑,缀满金黄色的果实,那果实犹如一盏盏小灯笼,煞是喜人。 茜草伸长脖子去瞧,她声音欢快道:“老太太您看,那是不是有只花喜鹊在吃柿子?” 秋日暖阳刺眼,柿子叶片又在风中摇曳,老太太微眯着眼,不大确定道: “瞧着尾巴倒像是喜鹊,想来树顶的柿子已经熟透,皮薄肉嫩,入口即化,那甜蜜的滋味儿喜鹊也爱。” 石蜜搀扶着老太太手腕,轻声细语道:“用不用喊几个小厮过来爬到树上去摘?” 老太太看了眼柿子树,语调平缓道:“喊过来吧,再带把梯子,省的上树不方便。” 第32章 时光荏苒 石蜜连声应诺,转头示意茵陈去喊人。 老太太兴味十足的看向夏里,声音温和道:“丫头,这做糖霜柿饼,有什么讲究没?” 夏里双眼闪烁着愉悦的光芒,让人瞧着不自觉也扬起嘴角,她抬手指了指枝头的柿子。 “喏~老太太您看,咱们就挑这种果皮发黄还未变软的柿子,先削去果皮,然后将果肉串成串和果皮一起,挂在廊檐下晾晒风干……” 白芍蹲下身捡起个被风吹落在地的柿子,抬头笑道:“那一串串跟珠帘似的挂着多喜庆啊。” 夏里眉梢微挑,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格外耀眼,声音轻快道:“何止是喜庆啊,还甜滋滋儿的呢,所以咱们得防着鸟儿来偷吃。” 白芍将捡起的柿子递给老太太瞧,面带微笑道:“既如此,那你每日就坐在廊檐下照看柿子好了,可别来找我们帮忙。” 夏里动作轻快的转了个身,衣裙宛如花儿在风中摇曳,她趴在白芍肩上,撒着娇道:“姐姐舍得让我在廊檐下风吹日晒?” 白芍稳住身形,生怕她站不稳摔倒,揶揄道:“有甚不舍得的,你想的点子,自然得你善后。” 夏里眼珠一转,站直身子朝老太太喊道:“主子,等糖霜柿饼做好了,咱们不给白芍姐姐尝鲜,馋死她!” 白芍立马撸袖子挠她痒痒,夏里像只可爱小花鹿,蹦蹦跳跳的躲闪着,丫头们有站在旁边瞧热闹的,也有故意起哄的,院墙内笑声四起好不快活。 小姑娘们的嬉笑追逐,也让老太太感受到了久违的欢快与活力,见仆妇搬来圈椅,谢嬷嬷忙搀扶老太太坐下歇息,奉上茶后,方才扬声道:“都别闹了,赶紧摘柿子吧。” 那年轻力壮的小厮将搬来的梯子靠在树上,动作敏捷的爬上树后,不时有柿子从枝头掉落,丫头们边捡柿子边躲避被柿子砸中,平日人烟罕至的西北角热闹不已。 不一会儿,府里小主子们也来了,四姑娘晚乔最是活泼,她主动同夏里一起玩闹,三姑娘霁雅和辰二爷略显拘谨,世子爷陆陵川见过礼后,直接站到老太太身侧。 老太太见长孙虽消瘦些许,精神头却是不错,她眼神慈爱道:“你母亲这次是真吓坏了,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下次切莫再以身试险。” 陆陵川眼神不自觉瞄向夏里,面色不自然道:“祖母教训的是,那会儿我只顾着替四妹妹捡帕子了,没考虑周全,万幸祖母身边丫头都是忠勇果敢之人,否则后果难料。” 老太太满眼欣慰,“她们都是规矩守礼的好孩子,我已经赏赐过了,你不必太放心上,你难得出来松快会儿,同你弟弟妹妹们一起玩吧。” 陆陵川温文尔雅的点头答应,他见霁雅不敢去树下捡柿子,忙护着她上前,不时也弯腰去捡地上的柿子。 夏里手中提着竹篮,寻思着被风吹落在地上的青柿子无人捡,她捡回去用凉开水泡着,还能吃上脆甜柿子,她越捡越靠近院墙边。 直到感觉蹲的腿酸方才停下动作,她起身刚走到大石墩上坐着歇息,身后突然传来少年郎清越的嗓音,“你就是方夏里?” 夏里慌忙转头去看,见是世子爷,她忙站起身福了福,“回世子爷的话,婢子正是老太太跟前的二等丫鬟方夏里。” 她低垂着眼眸并未胡乱打量,少年郎虽养眼,却不是她能招惹起的,陆陵川好奇的观察着她,八岁的丫头稚气未脱,皮肤白腻的好似奶皮子,一双眼睛虽低垂着,那灵动劲却是少有。 他抿了抿唇瓣,声音低沉道:“听说我落水背过气时,是你替我渡气施救的?” 夏里不知他说这话的意图,只眼观鼻鼻观心的老实道:“当时情况紧急,没有旁的法子,婢子多有冒犯实属无奈。” 陆陵川不自在的干咳一声,声音含糊道:“你且放宽心,待你长大我会负责,母亲那头也应允了的,待世子夫人入府,必会……抬举你。” 夏里被少年郎这话雷的外焦里嫩,她抽了抽嘴角抬头看他,只见十来岁的小伙子已从脖颈红到耳朵根尖,她忍不住撇嘴偷笑,声音温和道: “多谢世子爷惦记婢子,救人那般做只是权宜之计,你我只是孩童,不必计较男女大防,日后婢子只想找个老实人,一起好好孝敬阿嬷,不愿为妾。” 她的拒绝并未让陆陵川动怒,反倒是松了口气,他说出这番话只是出于负责任的态度,夏里即便是婢女那也是祖母跟前伺候的人,听他母亲的意思,她还是极有能耐的丫头,将来抬举为妾不算辱没,既然她不愿,他也不必勉强。 陆陵川正色道:“你可要想清楚了,机会只有一次。” 夏里毫不犹豫摇头,她语气坚定道:“婢子主意已定,不会后悔。” 陆陵川看向她的眼神不再是高高在上俯视,而是平等相视,他露出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淡声道:“好,我尊重你的意愿。” 说罢,他转身离开,背影瞧起来无比自在洒脱。 香薷原本同茜草一起捡柿子,抬头没看见夏里便起身去寻,哪晓得正巧听到她同世子爷那番对话,看见世子爷离开,香薷下意识隐在树后。 她从未见过比世子爷更出色的少年郎,不仅学识渊博文武双全,待人更是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她不解夏里为何要将这般好前程拒之门外。 她心中还有些憋屈,明明是她将世子爷从水中捞起,为何世子爷只对夏里感激,对她却毫无表示,嫉妒的情绪就像是暗夜中的蝙蝠,悄无声息盘旋在她心头…… 霜降一过,像是把炎热也带走了,冬天随之而来,随着时间流逝,不知不觉夏里已在国公府渡过六个年头了,年后她就是十五岁的大姑娘了。 接连下了几日大雪,乐寿堂庭院里草木凋零,地上堆叠了厚厚的积雪。 夏里穿着素绒绣花袄款款而来,她手里端着夏日做的雕花蜜饯,掀开厚重的帘子步入内室,地龙的热气扑面而来,她声音轻快道:“老祖宗,您快瞧瞧婢子今年新做的雕花蜜饯,晶莹剔透,煞是喜人。” 老太太手里抱着手炉,闻言掀了掀眼皮,声音沙哑道:“你这雕工倒是比往年精进不少,快用琉璃盏替我泡了水喝,这深冬吃些酸甜的瓜果甜甜嘴。” 自打夏里当了一等丫鬟后,老太太的日子是越过越精致了,石蜜上前接过盘子,轻声道:“我去冲泡,你来陪老祖宗说会儿话。” 夏里感激一笑,她替了石蜜的活,走到老太太身后替她敲着背。 “婢子昨儿听外院的小厮说,城郊好些平民百姓受了灾,房屋被雪压塌的不计其数,只怕这个年过得不会安生。” 老太太年纪越大心肠越是慈悲,她沉吟道:“你们大太太同我提了一嘴,今儿晌午会在府门前施粥,介时我也会去。” 她这话一出,原本正打盹儿的谢嬷嬷,开口道:“外头这么大的风雪,主子怎能出去受寒,您这般身份亲自去布施,只怕那些人受不住,没得折了他们的福气。” 夏里笑着附和道:“可不是,就让婢子和石蜜姐姐替您去就是,菩萨知道您的善心,不必过于在意形式。” 老太太上了年纪格外怕冷,冬日里几乎不出门,除非是艳阳高照,屋里开窗通风的时候她才出来晒晒太阳,这会子出去确实有些受不住。 “也成,你们施粥时那粥舀的稠些,他们吃了这顿没下顿,能填饱肚子也能多抗一会儿。” 夏里忙点头答应,“老祖宗放心,大太太办事儿您还不放心么。” 石蜜很快就将雕花蜜饯水端来了,老太太端起琉璃盏喝了一口,清甜的滋味儿很是爽口,她见谢嬷嬷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体贴道:“你也是上年纪的人了,以后不必早起伺候,把觉睡足了再来也不迟。” 如今乐寿堂的丫鬟都长大了,谢嬷嬷不必事事亲力亲为,正式退居二线,只需在身旁指点一二即可。 老太太抬手示意夏里停下,轻声叮嘱道:“外头有积雪又结了冰,你搀扶着你阿嬷回去,屋里炭盆都有吧?” 夏里笑的眉眼弯弯,“托老祖宗的福,阿嬷屋里很是暖和,您不必操心,婢子将她送去再回来。” 正好白芍掀帘子进屋,老太太淡声道:“你不必着急回来,先伺候好你阿嬷,我这里不缺人伺候。” 如今老太太身边四个大丫鬟已经配齐,除了白芍石蜜还有夏里和茜草,二等丫鬟除茵陈放出去配人外,又新提拔上来蔓青和麦冬,紫芙被老太太送给辰二爷了,赵小茴不知怎么钻营进了青山居,如今的三等丫头都是新挑进来的家生子,还很是稚嫩。 祖孙二人从内室出来,谢嬷嬷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眉头微微蹙起,夏里忙将石青缂丝灰鼠披风替她披上,扶着她胳膊道:“阿嬷,莫要站在风口上,免得灌了风您又身体不适。” 谢嬷嬷身体远比她展现出来的要好,只是老太太性子愈发古怪,谢嬷嬷不愿碍她眼,引起她不必要的猜忌,她也愿为夏里让步,因此瞧上去病歪歪的。 待回了屋,夏里忙将汤婆子弄好递到阿嬷手上,炭盆是早就升起来的,窗棂那儿还特特留了条缝隙,谢嬷嬷端着夏里递过来的热茶,从炕几上拿块雕花蜜饯咬了一口。 她不喜欢泡水喝,觉得这样直接吃滋味儿更浓,等身上暖和些,方才开口道:“这几日你同蔓青莫走的太近,老太太只怕按耐不住,要朝汪掌柜下手了。” 夏里陡然一惊,自打几年前老太太朝汪掌柜发难后,他们一家子就夹起尾巴做人了,蔓青不仅低调谦逊了很多,连话都变的极少,当差也规规矩矩不敢有半点马虎,这才有机会升了等。 紫芙依旧不如蔓青沉稳,却也谨慎小心了很多,在辰二爷跟前颇得重用,夏里压低声音问道:“前儿汪掌柜来送账册,瞧起来面色发黄,像是得了什么重病。” 谢嬷嬷喝了口茶,沉声道:“他身子这些年被掏空了,如今不过强撑着罢了,他已主动请辞,这几日再同其他掌柜做交接,待事情处理好,只怕老太太就要卸磨杀驴了……” 夏里面露不解,“他这些年不是已经很老实了么,也为老太太挣了不少银钱,之前的错处,还不能抵过吗?” 谢嬷嬷冷嘲道:“谁让他私吞入腹的银钱舍不得吐出来呢,他儿子又不顶用,老太太的东西又岂是轻易能拿的,在他死前清算,已算的上客气了。” 夏里这些年已经对老太太有所了解,她看似慈悲为怀,实则骨子里睚眦必报,虽对待身边伺候的人不差,却容不下丁点背叛。 她面色凝重道:“您的意思是,老太太要抄汪掌柜的家?那蔓青姐妹俩会不会受影响?” 谢嬷嬷摇摇头,“汪家姐妹俩这些年还算老实,她们本就是府里家生子,祸不及妻女的道理老太太还是懂的,应该不会被牵连。” 夏里微微颔首,她极少出乐寿堂院门,这几年容貌长开后,哪怕穿着普通丫鬟的衣裳也显得格外出众。 她的美没有很强的侵略性,犹如清晨的露珠,晶莹剔透,流露出与生俱来的灵气,很是招人喜欢,因此同丫鬟们相处的都挺好。 蔓青同她关系不远不近,倒也相安无事,谢嬷嬷再次嘱咐道:“汪家姐妹若是求到你跟前,你别犯傻答应,老太太要做的事,无人能左右。” 夏里点头答应下来,她神情自若道: “这事儿我心里有数不会多管闲事的,外头风雪大,我去小厨房给您将午膳拿回屋里用,巧荷那儿煨了鸽子汤,特意给您留着滋补的,我去取回来。” 巧荷倒是个有韧性的丫头,终是磨得卢娘子收她为徒,如今在小厨房也能独当一面了,两人打小的情分,这些年并未疏远。 谢嬷嬷有夏里照料,身体硬朗的很,她目光慈爱又深沉。 “你不必事事想着我,这点风雪算得了什么,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该多顾着自己才是。” 夏里将斗篷披上,声音轻快道:“我好着呢,阿嬷不必替我担心,我去去就来。” 第33章 露馅儿 夏里顶着风雪,沿着蜿蜒曲折的青石板小路前行。 雪花落在脸上凉凉的,寒冷的空气侵蚀着她的每一个毛孔,哪怕裹紧斗篷,依旧冻得瑟瑟发抖。 脚下的雪被踩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她挺享受这份与世无争的平静。 走了一会儿身上就热乎了,耳边也传来了小厨房的喧闹声。 她走近瞧见,巧荷穿着桃红撒花袄,正指使着仆妇们将熬好的粥往外抬,时不时还得上前搭把手,她小脸红扑扑的。 夏里不着急上前打招呼,待最后一桶粥抬走,巧荷拍打着身上的雪花,她方才笑眯眯道:“不知巧荷姐姐这会儿可有空闲?” 巧荷侧头瞧见她,眼角眉梢荡开了笑意,嗔怪道:“旁人来了没有空,你来了没空也得挤出空来,外头风雪大,进屋里说话。” 她毫不见外的拉着夏里,两人不紧不慢的往屋里走去,夏里左右瞧了瞧,好奇道:“卢娘子今儿没来当值?” 巧荷一脸唏嘘道:“师傅家的栋哥儿染了风寒,病的起不来床,那赵大桥只会吃酒耍赖,赵婆子腿脚不利索,只能师傅自己回去照看了,也不知她到底图的什么。” 夏里低垂着眼眸,声如温玉道:“卢娘子这些年实属不易,虽赵家那两个不成样,好歹栋哥儿与她贴心。” 巧荷进了屋先坐到灶洞前,往里塞了一把柴禾,叹口气道:“也只能如此想了,等栋哥儿长大,但愿师傅能松口气。” 夏里见过卢娘子养子,也算是歹笋出好竹了,他虽病病歪歪却眼神清正,是个知道感恩的,若用心教养长大,卢娘子老了不至于没着落。 夏里见灶房归置的仅仅有条,柔声道:“万幸这小厨房有你撑着,不然只怕你师傅这掌勺之位要不保了。” 巧荷漫不经心道:“我这手厨艺是她教的,总不能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吧,她待我不差,先这么着吧。” 夏里能同她这般亲近,正是因为她这份仁义,抬头轻笑道:“你还得煮多少锅粥啊?大厨房那边没忙活吗?” 巧荷站起身用锅铲搅了搅锅底,以免煮糊,无奈道:“大厨房要做那么多人的午膳,没几口剩余的锅了,布施又是老祖宗吩咐下去的,我哪能闲的下来。” 主子随口吩咐一声,底下人忙的跑断腿,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夏里指了指地上冒着热气的碳炉,笑问道:“这是给我阿嬷准备的午膳吗?” 巧荷微微颔首,“这鸽子汤大补,让嬷嬷吃了驱驱寒,你自己往食盒里装吧,路上若是凉了,回去再热热。” 这些年因着夏里的关系,谢嬷嬷没少关照巧荷,尤其是在老太太跟前替她周全过好几回,巧荷感恩图报,平日里总是力所能及的孝敬她。 夏里双手白嫩细腻的让人眼馋,绣技更是出类拔萃,但她却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动作利索的将吃食装好,直起腰道:“那我就先走了,待会儿还得去府前街替老太太布施。” 巧荷转过头叮嘱道:“你出去得戴上雪帽,免得被风吹的脑袋疼。” 夏里笑意盈盈道:“我知晓了,你也注意歇息,别太辛苦。” 巧荷轻轻点头,不甚在意道:“我累不着的,你路上慢点。” 两人交情深不必太过客套,夏里提着食盒转身便走,不过这么会儿功夫,路上积雪又厚了一层,她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回走。 谢嬷嬷掀帘子往外瞧了好几回,远远瞧见她身影,赶紧撑着伞去迎,祖孙二人感情好的连老太太都羡慕。 陪着阿嬷在屋里用过午膳后,夏里同石蜜一道去布施,两人刚到前院,就见大太太身披大红羽纱面鹤氅,身后跟着一众丫鬟仆妇缓缓而来。 二人忙蹲下福身,大太太随着年岁渐长性子越发古板严苛,瞧见她俩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心平气和道:“这天寒地冻的幸亏老祖宗没出来,不然我该数落你俩了。” 她们虽都是一等丫鬟,但向来以石蜜为首,夏里从不争抢,石蜜上前一步笑道: “老祖宗原是要出来的,让嬷嬷和夏里劝住了,婢子出来前,已经伺候她老人家躺下歇着了,她身旁有人守着呢。” 大太太目露满意,她感慨道:“这满府的丫头都不如你们几个,还是老祖宗会调教人。” 石蜜面带微笑道:“太太谬赞,能伺候老祖宗也是婢子们的福气。” 见夏里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大太太又朝她招了招手,夏里忙走到近前搀扶着她胳膊,大太太越看夏里越是欢喜,边往前走边轻声道:“你做的那件烟水百花裙实在太精致了,大姑娘爱的跟什么似的。” 夏里腼腆一笑,柔声道:“那百花裙只有大姑娘才能穿出韵味儿,也算是相得益彰了。” 大太太微微颔首,她瞧夏里的目光跟看儿媳妇儿似的,从不在人前掩饰,见夏里一副不骄不躁的模样,淡声道: “再过几日卿禾就要回府了,多亏你在老祖宗跟前替她说好话,不然只怕还有的耽搁。” 夏里眉梢微挑,从容不迫道: “太太有所不知,老祖宗虽没在您跟前提,私下里也是惦记着大姑娘的,这么些年大姑娘越发出色,她老人家也是知晓的,即便您不去求情,她也会接大姑娘回府。” 大太太提起女儿也是无可奈何的很,她犟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知道服软装乖了,到底是她亲生女儿,回来少不得替她张罗。 大太太其实心里也没底,从前她想同淑妃亲上加亲的心思也淡了,如今只盼着女儿压下性子,嫁个门当户对的夫婿,以后安安生生相夫教子。 谈话间已行至府门外,有府中护卫维持秩序,外头等着讨碗粥喝的百姓排起了长队,那队伍绵延数十里,夏里一眼望不到头。 大太太显然也没料到这局面,她朝身旁的嬷嬷问道:“不是说其他府邸也都施粥了么,怎么还有这么多人?” 那嬷嬷皱着眉头,压低声音道:“只怕是天寒地冻,遭了灾的人太多,日子实在不好过,能讨一碗家里便节省一碗,眼下又年关将至,日子愈发难熬。” 大太太心中了然,她朝着石蜜和夏里招呼道:“咱们就赶紧施粥吧,这风雪没有停的架势,耽搁久了冻坏身体就不好了。” 二人忙连声应诺,她们各自行动,不一会儿队伍便移动起来,拿到粥的百姓无不感恩戴德。 夏里瞧的有些心酸,她这几年间偶尔出府也见识过底层百姓的生活,远比她想的要艰难的多,所以她理解阿嬷要她脱奴籍找夫婿过日子的提议,可她还是不想依靠别人过活,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她才能安心。 夏里做惯了绣活,体力有些跟不上,大太太也是如此,她们也就刚开始舀了会儿粥,然后便让力气大的仆妇来做,大太太站在旁边看着就行。 夏里见抬出来的粥不多了,转身回府让小厮跑腿催促厨房那头动作快些送来。 夏里虽不大在府里各处走动,却也是极有脸面的,下面丫头小厮见了都唤她一声姐姐,说话还有些分量。 她嘱咐完事刚想出去帮忙,就见前院拐角处,有道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夏里微眯着眼,若是她没看错,那人应当是白芍,这段时间白芍做活计有些神思不属,她将老太太的大部分衣裳都拿给夏里做,凭白让她少了不少休息的时间。 夏里不是好奇心重的人,可白芍的状态直接影响到她的工作量,她倒要看看,这丫头搞什么鬼,夏里没有惊动旁人,悄无声息的跟了过去。 前院地界儿她来的不多,大致方向却是知道的,穿过耳房前边的小巷,一转弯便见白芍同个身着护卫服的年青小伙在拉扯,她俏脸红扑扑的,那欲语还休的模样,要说两人没关系,打死她都不信。 夏里冷不丁的干咳一声,两人受惊的同时望了过来,白芍面上血色尽失,她抚着胸口见来人是夏里,这才轻舒一口气,转头先朝那年青小伙道:“你先走吧,我同夏里说清楚。” 那小伙黝黑的皮肤有些发红,瞧着夏里的眼神似有闪躲,他不着痕迹的点头,然后侧身离开。 白芍依依不舍目送他走远,方才转身朝夏里走去,她轻抚着鬓边的一缕发丝,面颊绯红道:“你紧盯着我作甚,既然已经露馅儿了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正如你看到的那般,我有心上人了。” 夏里眼眸深邃,肃声道:“他是府里护卫?可曾签了卖身契?” 白芍摇了摇头,抿唇道:“他没有签卖身契,只是入府做工,家里有良田。” 平民百姓好歹有自由身,夏里继续问道:“这事儿,你娘老子知道吗?” 白芍秀眉轻拧,一股淡淡的烦躁爬上眉头,她不甚高兴道: “我爹瞧中了石蜜家的兄弟石斛,想让我与他家结亲,可那石斛就是木鱼脑袋,老实巴交的过分,我实在瞧不上。” 夏里见过石斛来找她,他长相是平庸了些,但有石管家带在身边调教多年,如今又成了世子爷长随,要说他木鱼脑袋没城府,夏里觉得未必如此。 她面色凝重道:“所以你就同那护卫私定终身了?” 白芍又羞又怒,“我同杨勇两情相悦,还没私定终身呢,你别胡说八道。” 夏里不同她辩驳,示意她到凉亭那儿坐会儿,白芍守着这个秘密憋了许久,也想同夏里倾诉一二。 两人找了块干净地儿坐下,夏里直言不讳道: “你到了年龄放出去配人无可厚非,只那杨勇既不是家生子也没有签卖身契,老太太会放你出去吗?” 白芍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夏里继续道:“若需要赎身,那杨勇有没有这个能耐?他家里又是否会同意?” 白芍眼神游移,并没有多少底气,她支支吾吾道: “我伺候老祖宗这么多年,想来求个恩典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夏里却并不这么乐观,她淡声道:“就算老太太宅心仁厚,那你要怎么面对石蜜姐姐,她对你那么好,石斛待你也不差,万一你老子娘又死活不答应呢?” 白芍脸色骤然大变,她情绪上头,不管不顾道: “婚姻大事不是儿戏,总不能为了旁人的意愿,就委屈我自己勉强接受石斛吧,这对我太不公平了。” 夏里看向白芍的眼神有些复杂,她无可奈何道:“你说说那杨勇家里境况如何,他又有何本事。” 提起情郎,白芍面色稍微缓和下来,她声音羞怯道: “杨勇就是普通庄户小子,他家里有几间青砖瓦房,还有几亩地,他上头两个哥哥已成婚,还有两个妹妹未出嫁,他会武艺能种地,是个重情重义的好人。” 夏里一听便知这杨勇家境贫寒,家里那么多口人就只几亩地,全家嚼用都不够,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白芍像是知道夏里想法似的,她一脸憧憬道: “家里穷点不算啥,我会针线活,还攒了不少私房,他也有一身本事,只要他待我好,将来不愁没好日子过。” 夏里很想大声告诉她,成亲过日子不是两个人的事儿,但她现在正上头,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只得委婉提醒道: “你这头还未回绝石斛,那头又跟杨勇牵扯上了,多少有些不地道,你应该先处理好石斛的事,再考虑接下来的事。” 白芍眉头紧锁,不耐烦道: “石斛那边不用搭理,我爹娘不会同意这事,所以我打算直接求老祖宗指婚,只要老祖宗答应,一切就都好办了。” 夏里不觉得老太太会喜欢她这般作派,直接泼冷水道:“若是老太太不赞同呢。” 白芍略一迟疑,又半带轻笑道:“不会的,老祖宗最是疼我,只要我心甘情愿,她肯定会成全。” 夏里叫不醒恋爱脑,只能吓唬她道:“若老祖宗因为这事不满,将你放出去不再搭理,石管家那头颜面落地来找茬,你老子娘气不过,与你老死不相往来,你又该怎么办?” 白芍看着她,一瞬间神情有些慌乱…… 第34章 事缓则圆 她脊背发凉,结结巴巴道:“不会的……你怎就不盼着我好呢?” 白芍像是找到了情绪释放的发泄口,继续控诉道: “咱们这么多年的姐妹,我从不与你争长短,你竟这般见不得我好,以往真是白疼你了。” 她眼眶泛红,好似受到极大的委屈,夏里也笑意全无,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这时候当尽力安抚白芍情绪,若她也情绪失控,这谈话就没法进行下去了。 夏里叹了口气,语气平静道:“姐姐想想看,你若是闹到众叛亲离的地步,我是不是能一跃而上,成为老祖宗身边最不可或缺的人?” 白芍一愣,其实这几年老太太穿的衣裳,十之八九出自夏里之手,她早就取代了自己在老太太心目中的位置。 可明面上夏里还是以她和石蜜为尊,从不仗着谢嬷嬷撑腰打压她俩,待她们总是和和气气,让人挑不出理来。 她面上浮起哀戚之色,声音哽咽道:“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我如今已动了情,想要抽身何其难,难道杨勇真就不值得托付终身么?” 夏里从袖笼里掏出帕子与她拭泪,轻声宽慰道: “杨护卫是什什么脾气秉性我不了解,可他让你冲在前头这是不争的事实,他若真在乎你,就不会冷眼看着你处境艰难。” 白芍呼吸一滞,低垂着眼眸辩解道:“他在府里是没有任何根基的护卫,就算想挡在我身前,也不能够啊……” 夏里嗤笑道:“真相如何你心里清楚,女儿家挑夫婿是为了过安稳日子,是给子女选父亲,不是为了披荆斩棘去扶贫。” 白芍瞅着她陷入沉默,夏里知道过犹不及,也不想逼的太狠。 她是不想管闲事的,可白芍这么多年妹妹、妹妹的叫着,总不能冷眼看着她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吧。 过了片刻,白芍似自嘲的笑了笑,她声音沙哑道: “或许你说的都是对的,可我又该如何自处呢?” 夏里那张温婉的容颜上,有着黄昏落雨般的清冷,却让白芍莫名信任,她淡定道: “姐姐不要同他私下往来,我先托人打听他的底细,他若居心不良,人品卑劣,咱们就快刀斩乱麻。” 白芍面色紧绷,在夏里无声的逼视下,终是咬咬唇瓣点头答应下来。 夏里心下稍松,压低声音道:“姐姐可曾送过什么私密物件给他?” 白芍脸颊瞬间变得苍白起来,她哆嗦着嘴唇道:“我曾送过他亲手绣的荷包……” 夏里眼神狠厉起来,咬牙切齿道:“那荷包我会想办法拿回来,只要你咬死了不承认,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包括石斛那儿……” 白芍眼睛微微睁大,瞳孔中闪过一抹惊讶,夏里正色道: “石管家的精明满府皆知,石蜜姐姐为人处世你也看在眼里,石斛看似憨厚老实,却能力压大太太陪房成为世子爷长随,他的能耐不是杨勇所能比的。 只是你先入为主不愿了解他,倘若你父母指望你攀龙附凤要你与人作妾,你大可不必搭理,可他们是全心全意为你打算,你真该好好考虑一下。” 白芍嘴巴紧闭,眼神中透出一抹沉思,夏里又道: “杨勇是没签卖身契的自由人,若他正经过日子倒也能选择……可他千不该万不该,撺掇你越过父母去求老祖宗就是在害你……” 白芍长舒了一口气,回想起先前的冲动,不禁皱了皱眉,很快又舒展开来,她语气平静道:“我都听你的,事缓则圆,无论如何我等的起。” 夏里这才放下心来,她站起身道:“你明白就好,我要到老祖宗那儿回话,就不同你多说了,你等我消息即可。” 白芍轻轻点头,这事儿有个章程她也不过多纠结了,不然整宿整宿睡不着觉也挺伤人。 外头雪终于停了,府中各处被绵绵白雪装点成一派瑞雪兆丰年的喜人景象,夏里回乐寿堂时,还有小丫鬟在打雪仗,她绕道而行,免得扰了她们兴致。 她刚踏入内院,便瞧见石蜜站在廊檐下,瞧见她嗔怪道:“你怎么转眼就不见了,又偷偷去哪儿躲懒了?” 夏里轻笑道:“我托采买的管事替我带些绣线回来,并无其他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石蜜亲热道:“我也才回来,方才我弟弟来了,那憨小子要我将这包饴糖拿给白芍,他倒是对白芍上心,我瞧着白芍好似不大情愿,这些日子神神秘秘的,也不知忙些什么。” 夏里长而密的眉毛扬起优美的弧度,她温和道:“许是白芍姐姐家中有事吧,她就是小孩儿脾气,最是单纯不过的一个人,也有可能羞于见你,故意躲着呢。” 石蜜噗嗤笑出声来,她语气轻快道:“倒真像她性子能干出来的事儿,不提她了,咱俩先去老祖宗那儿回话……” 夏里不会将白芍的事儿透露给她知晓,悄无声息解决了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那杨勇是府中护卫,平日多在前院活动,夏里除了柴管事外,并不曾与前院男子有交集,自一年前柴管事回家养老以后,她在前院就没有任何人脉了。 打听到每日晨起护卫院的人会操练半个时辰,她便特意跑过来扒着门缝朝里张望,以期能找到熟悉的面孔与之套套近乎,这事儿她虽做的隐蔽,可还是有很大的风险。 那杨勇棍棒耍的煞是好看,这寒冬腊月天竟能舞出一头汗,也是有几分本事的,夏里正看的入神,殊不知不远处有人将她的出格都看在了眼里。 陆陵川身披墨绿色缂丝鹤氅站在回廊处,他身旁随侍之人正是石斛,因着老太太对夏里的器重,世子爷请安时常能见到她,故而对她身型十分熟悉。 小时候的救命之恩,加之大太太时不时唠叨,陆陵川想不注意夏里都难,她越长大越是出落的亭亭玉立,着实招人稀罕。 夏里很懂分寸,从不主动往他跟前凑,总是不远不近的同他见礼,陆陵川当她是个守规矩的乖巧丫头,哪知她也会这般出格。 石斛偷偷瞥了世子一眼,瞧不出世子爷是何心思,他常从姐姐口中听到夏里名字,白芍同她也交情匪浅,他自然是认识的。 石斛四下张望一番,见没有旁人在,便压低声音道:“主子,要不要小的喊夏里姑娘过来回话?” 陆陵川最是温和不过的一个人,他神色沉静自如,温和道:“不必,我亲自去瞧瞧,你莫要跟来。” 石斛有些讶然,他低声应诺退后一步,陆陵川则迈着沉稳的步伐朝夏里走近。 此刻杨勇练武结束,他衣衫被汗湿紧紧贴着肌肤,腹部看上去结实有力,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夏里目光锐利的打量着他,似乎想要穿透他的灵魂深处,看清他的真面目,她不自觉喃喃道:“身材确实有料,难怪能撩拨人心弦……” 她话音刚落,身后响起一道戏谑的男声,“原来你钟意这样的男人么?倒是没瞧出来。”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夏里魂飞魄散,她僵硬的转过头,声音颤抖道:“世子爷安!您误会了,那不是婢子钟意的人,只是……这事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您别误会了就成。” 夏里从未遇过这么尴尬的事,若是她自己眼馋偷看被抓包,倒也罢了,偏偏这事儿跟她八竿子打不着,她实在不愿背上色胆包天的名声。 若是旁人辩解,陆陵川或许不会相信,但他直觉夏里不会撒谎,待欣赏完她窘迫的表情后,方才淡声道:“你有事不妨同我说,前院这边我多少能帮上点忙。” 夏里先是眼前一亮,侧头瞧见不远处站着的石斛时,又有些闪躲起来,陆陵川眼睛微眯,若有所思道:“难不成,这事牵涉石斛?” 夏里骑虎难下,若不说清楚只怕世子爷不会罢休,真闹到老太太跟前,事情更难办,她无可奈何道:“世子爷若是没有急事,我们换个地方谈如何?” 护卫院里的人正整理衣裳要去吃朝食,夏里不想同杨勇撞见,免得他有了警惕心。 陆陵川无意为难她,配合的转身往回走,夏里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走到石斛身旁时两人对视一眼,夏里尴尬的扯扯嘴角,石斛宽慰一笑。 三人行了一段路后,看着世子爷径直朝外书房走去,夏里有些迟疑了起来,陆陵川进屋解下鹤氅,坐在书案前见她没跟上来,抬高声音道:“你要站在门外吹风吗?” 这书房位于风口,站一会儿感觉骨头缝里都钻风,夏里不是墨守成规不懂变通之人,到底还是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她一进来石斛就将门关上,屋内地龙热气扑面而来,夏里鼻子发痒,她强忍住打喷嚏的冲动,低垂着眼眸默不作声。 陆陵川饱满而优美的唇边,浮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他轻声道:“这里说话方便,你不必有顾忌,这事既与石斛有关,他听见了也无妨。” 石斛正盯着窗棂发呆,没成想还有他的事儿,他下意识看向夏里,被他黑漆漆的眼珠子盯着,夏里不自在的抿了抿唇。 她没料到事情会朝这个方向发展,石斛对白芍是何心思,她不确定,眼下瞒是瞒不住了,索性和盘托出算了,她斟酌道: “是白芍姐姐被护卫院的人给蒙骗了,她心思简单,我想着先来探探虚实,哪晓得……” 石斛事不关己的表情没了,他脸色铁青道:“夏里姑娘,那人对白芍做了什么?她有没有受伤?” 石斛最在意的是白芍安危,说明他对白芍还有几分情意,这样事情就好办多了。 夏里略一迟疑,而后措辞严谨又不失的温婉的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出来,她极其隐晦的用言语替白芍开脱,不露声色引导着石斛怜惜白芍。 陆陵川闻言唇角扬起轻笑,无声而平淡,在他那俊美的脸庞上忽的闪过,说罢,石斛满腔怒火道: “主子,这杨护卫分明是想诱拐白芍出府,若不是夏里姑娘及时发现,她被人带出去卖了都不知道,还请您为白芍做主。” 陆陵川见石斛眉宇间至真至诚,目光闪动道:“你当真不介意她有了二心?” 石斛怔了一下,随即苦笑道:“主子有所不知,白芍虽长了一张精明脸实则懵懂至极,她压根就没开窍,平日里接触的都是姑娘家,乍然来个别有居心的男人撩拨,她会心猿意马实属正常,只怪我对她太过忽视……” 夏里眼中闪过一抹诧异,随即眼含欣慰的笑了起来。 陆陵川眉梢微挑,淡声道:“那杨勇随时可撵出府去,你就不怕白芍知道后怨恨你?” 两人婚事未落定,白芍对他的抗拒石斛比谁都清楚,他眉头紧皱,苦恼道:“那该怎么办?白芍脾气犟,把她惹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陆陵川转头看向夏里,沉声道:“你只身到前院来,想必是有对策解决这事了,不妨说出来听听。” 夏里面上露出微微意外的神色,她倒也不卖关子,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将想到的法子说了出来。 她口齿伶俐,思维敏捷,说起话来娓娓动听,陆陵川侧耳倾听时,眉毛轻轻扬起,眼神中不自觉流露出赞赏。 三人就此定下计策,而后分头行动…… 自那日被夏里撞破私情后,白芍接连数日不曾来找杨勇,他是府中护卫,又是成年男子,无故不能入后院,因此不免有些焦躁。 杨勇虽是家中幼子,却寄养在猎户舅父家长大,他与父母并不亲近,家中虽有几间青砖瓦房却没有他的份,他成家也只能住山上的破茅草屋。 先前他娘托人给他说了一门亲事,奈何女方家要四两银子的聘礼,他实在掏不出这钱,此事只好作罢。 他入国公府当差原是想挣些银钱娶媳妇儿的,进来后方知这府里丫鬟比村花还好看,他动了心思想拐个回家做媳妇儿。 他没有明确的目标,只要是年龄相仿,他有机会接触到的,都会想方设法的上去撩闲。 然而事与愿违,丫鬟们要么眼高于顶,要么不屑一顾,唯有白芍对他另眼相看。 他只要说点好听的话,她就迷失了,真是一个好忽悠的姑娘。 第35章 破情障 杨勇那些看似美好的承诺,背后不过是为藏着他那颗欺骗的心。 白芍是老太太跟前大丫鬟,每月光到手月钱就有二两。 她绣技精湛,哪怕在府中不是最拔尖的,但出府照样能靠这门手艺衣食无忧。 且她父兄得主子重用,过得日子比他老家那些富户还要体面,无论怎么算,这门婚事他都稳赚不赔。 按理说两人才定情,白芍该对他日思夜想,想方设法要见他才对,杨勇生怕这事有变,寻思着先托人喊她出来见一面。 晌午他下了值,刚踏出护卫院就碰上了护卫长王东来,护卫长熟稔道:“你小子穿的人模狗样的要去哪儿呢?” 杨勇自不会说实话,他面色如常道:“下晌不当值,我打算出去喝点酒解解乏。” 王东来爽朗一笑,揽着他肩膀道:“我正愁找不到人陪我喝酒呢,我那有上好的女儿红,下酒菜都是现成的,你去不去?” 杨勇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喝酒,以往他打猎获得的猎物也卖了不少银钱,可全都拿来买了酒,整日醉醺醺的躺在家里不省人事,所以才一分银钱攒不下来。 明知道白芍那头有迟则生变的风险,可听到有酒喝他还是走不动道了,他龇着牙声音轻快道: “为甚不去,这段时日当差怕喝酒误事,我愣是滴酒未沾,早就憋的难受了,今日定要喝个痛快。” 王东来朗声大笑,他眼神闪烁不定,表面友善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实际上正琢磨待会儿要怎么套话。 杨勇兴致勃勃的同他谈笑,压根不曾留意到他的表情,等二人到了王东来那屋,果然瞧见矮桌上摆了几道下酒菜及三坛未开封的酒。 杨勇眼里只见着酒了,哪还顾得上寻思白芍之事,他那垂涎的模样,引得王东来轻蔑一笑,他脸上的表情转瞬即逝,热情招呼道:“坐坐坐,这会儿不当值,你甭拿我当护卫长,咱俩喝酒喝个痛快。” 杨勇落座后,王东来提起酒坛倒酒,那香醇的酒味立刻弥漫开来,勾的杨勇舔了舔嘴唇,迫不及待端起酒杯。 酒入口中,他面露惊诧道:“这酒口感纯正,入口芳香,余韵悠长,令人回味无穷,王大哥这酒是哪来的?” 他说话间隙还不忘抿上一口,王东来立刻替他满上,不甚在意道:“这是国公爷去年赏下的,叫我婆娘给藏起来没找着,她昨儿回娘家去了,我好不容易才翻出来。” 杨勇施施然道:“瞧不出来王大哥还惧内,女人么,不听话就上手打,三顿一打就老实了……” 王东来沉声道:“媳妇儿是给我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的人,又不是牲口,哪能说打就打,怎么,你就这么对待你媳妇儿的。” 杨勇这会儿喝着酒心情愉悦,随口道:“我孤家寡人一个,哪有银钱娶媳妇儿,连个像样的窝都没有,姑娘见了我都得绕道走。” 王东来眼神微闪,又给他将酒杯斟满,淡声道:“咱们府里那么多出色丫鬟,你相貌堂堂又会武艺,就不琢磨着娶个回家?” 杨勇酒喝的急,这会儿有些微醺,“凭我的能耐,挑个丫鬟回家自是不成问题的。” 王东来放下筷子,目光闪烁,“那倒也是,府里三等丫鬟多,哪怕是家生子,你俩要真能成事,去大太太跟前求求情,倒也能拿银子赎身……” 杨勇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忘乎所以道:“三等丫鬟太过粗鄙,娶回家只能做做粗活,我是万不会瞧上的。” 王东来故作惊讶,“你倒是好大口气,内院主子跟前的大丫鬟岂能瞧的上你,你怕不是痴心妄想吧。” 杨勇喝高了嘴上没把门,难免得意忘形。 “我想要谁,自有法子弄到手,老太太跟前的白芍你知道吧,她现下对我情根深重,非我不嫁呢……” 王东来嘴角挂着一丝讥笑,配合着道:“这怎么可能!她不是在同石管家的儿子议亲么,这事儿府里好多人都知晓。” 杨勇此刻飘飘欲仙,大着舌头道:“石斛那小子不解风情,哪有我懂女人,你且等着瞧,白芍听我的话,迟早会到老太太跟前跪求,介时我不花一两银钱,就能抱得美人归……” 殊不知,他这得意张狂至极的话,全让站在门外的白芍和夏里听在耳里,白芍气的脸色铁青,胸脯剧烈的起伏着,眼中闪烁着怒火,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厮打他。 夏里紧紧将她拉住,凑到她耳旁悄声道:“先忍耐一下,待他将荷包掏出来再教训也不迟……” 白芍极力忍耐着,屋内王东来故作不信道:“你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你一穷二白,除了张脸能看其余一无是处,白芍姑娘能看上你才怪,打死我都不信。” 杨勇站起身,满脸不忿道:“我配她绰绰有余,不信你瞧,我这里还有她亲手做的荷包呢。” 总算是扯到重头戏了,王东来暗地里松了口气,继续说道:“白芍姑娘的绣品我有幸见过一回,那针脚细密的我能认得出来,你给我瞧瞧。” 杨勇喝高了,他不假思索道:“喏~你拿去看……我绝没有撒谎骗你……” 荷包一到王东来手里,白芍再也按耐不住,直接踹门入内,她气势汹汹道:“杨勇你个贱男人,欺骗我感情,还四处与我泼脏水,看姑奶奶不挠花你的脸。” 杨勇喝多了酒反应迟钝,猝不及防之下,脸被白芍给抓出长长的血印,她不管不顾的胡乱打着发泄怒火,疼痛让杨勇稍微回过神来,他奋起反抗,一掌将白芍推了出去。 白芍不受控制的往后倒,幸亏石斛过来及时,立刻伸手将她扶住,白芍回头瞧见石斛只觉委屈的不行,眼泪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石斛本就憋着气,见白芍哭的稀里哗啦,哪里还能忍得住,他怒不可遏道:“你这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连女人都敢欺负,看我不揍你。” 石斛看着憨厚,却是自幼陪同世子爷一起习武的,真较量起来,他比野路子的杨勇强的不止一星半点,加之酒精麻痹了杨勇大脑,他反应迟钝,根本不是石斛的对手。 夏里见白芍没有受伤,就不再管她了,接过王护卫长递来的荷包,直接扔进碳炉里烧毁。 石斛心里的恶气总是要找地方发泄出来,不然时间长了,难免会对白芍有意见。 等他打的差不多了杨勇酒也醒了,他跟滩烂泥似的瘫倒在地,瞧了瞧四周站着的几人,立刻明白了过来,他先是看向白芍,苦苦哀求道:“白芍,你怎么能联合外人算计我,你我之间的感情难道不作数了吗?” 白芍破了情障,又恢复了往日凶悍,她朝着杨勇狠狠啐了一口,恶狠狠道:“你个臭狗屎也敢来沾染本姑娘,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本姑娘压根就不认识你,又有何感情可言?” 杨勇瞳孔紧缩,他不可置信道:“你好狠的心,竟翻脸不认人,你送我的荷包还在呢……” 白芍见着夏里将荷包销毁,这会儿她没有任何把柄在杨勇手里,抬着下巴道:“什么荷包?你少来污蔑我,我如今正同石斛议亲,怎会做荷包给你,定是你想要讹人故意败坏我名声,我定要找老祖宗做主。” 杨勇在身上寻摸荷包,忽然想起方才的事,他朝王东来吼道:“护卫长,那荷包我拿去给你看了,你快把它还给我。” 王东来坐在旁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闻言冷声道:“杨护卫,注意你说话的语气,荷包我没见过,但你坏了府中规矩,我怕是留你不得了。” 杨勇面如死灰,他挣扎着爬起身,指着石斛质问道: “这一切都是你算计的对不对?你就算将我撵走又如何,白芍压根看不上你,你不过是世子爷身边的一条狗,永远都得不到她的心。” 白芍脸色苍白,双手无意识搅着衣角,努力抑制住内心的恐慌,大声辩解道:“不是这样的,只是我俩太熟悉了,我还没习惯转换身份……” 石斛转头朝白芍安抚一笑,语气平静道: “他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明儿我就让我娘去提亲,咱俩定下亲事,就有一辈子的时间培养感情,没什么大不了的。” 白芍因为他这话心里踏实了下来,她眼眶满含热泪,不住的点头答应,杨勇只觉异常刺眼,怒不可遏道:“你个没心肝的贱蹄子,待我如此无情无义,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石斛一脚踹在他肚子上,语气冰冷道:“你要想死只管乱吠,想活就给我消停点,这里是国公府,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放肆的地界。” 石斛说这番话时,是背对着白芍她们的,他的眼神如同一把尖锐的剑,犀利而不羁,与他以往给人的印象完全不符,杨勇一下子没了与之对抗的底气。 夏里并不在乎杨勇结局如何,反正他是不可能留在府里继续当差了,如此品行不端,肯定是要被逐出府去,她上前一步,拉着白芍手道:“这里交给石斛善后就好,咱们回乐寿堂。” 白芍下意识看了石斛一眼,他微微颔首,示意她们先离开。 这几天白芍因为杨勇的事担惊受怕,生怕他拿着荷包闹到老祖宗跟前,若是闹得不可开交,为了名声着想,她真就只有嫁给杨勇这一条路可走了,如今妥善解决,她终于松了口气。 两人走在青石小路上,见白芍脚步轻快,夏里忍不住打趣道:“这回愿意安安生生同石斛议亲了?” 白芍脸颊微微泛红,仿佛盛开的桃花般娇艳动人,她羞涩道:“我只是发现石斛跟我想的不一样,他踏实可靠,是能撑起一个家的真男人,若同他在一起过日子,我无需操心太多,岂不美哉?” 夏里摇头失笑,“你高兴就好,这事儿谁也别说,石斛也会守口如瓶,你回去后同石蜜姐姐打好关系,万不可疏远她了。” 因为石斛的事儿,白芍看见石蜜就别扭,下意识躲着她,这会儿倒是不会了。 二人回来后先去看老太太,此刻内室寂静无声,石蜜陪在老祖宗床榻前,谢嬷嬷坐在半闲圈椅上打盹儿,夏里走到她跟前,轻声唤道:“阿嬷,咱们回屋睡吧?” 谢嬷嬷本就没有睡熟,闻言睁开眼,浑浊的眼神看向她,声音低沉道:“你又跑到哪里淘气去了?” 夏里摸摸鼻子,悄声道:“咱们回去说,莫吵醒老祖宗。” 谢嬷嬷站起身,夏里忙搀扶住她胳膊,祖孙两晃悠悠往外走,正午阳光明媚,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廊檐下的冰溜子滴滴答答的滴着水。 回屋后,夏里言简意赅将白芍的事说了出来,谢嬷嬷惊讶的瞪大双眼,她没好气道: “白芍这丫头简直胆大包天,竟敢同外男私定终身,你若不及时劝住她,她老子娘只怕要打断她双腿,前院管事怎么回事儿,如此品行卑劣的人也敢招入府中,简直胡闹。” 夏里忙用手拍着她背顺气,再次庆幸先前瞒着阿嬷行事,她轻声宽慰道:“那护卫已经被赶出府了,这事算是圆满解决,您可千万别跟老祖宗提。” 谢嬷嬷面色严肃道:“老太太若是知道白芍这般不守规矩,定不会让她在跟前伺候,石家多好的一门婚事,她偏不知道珍惜,简直愚不可及。” 夏里低眉顺眼的劝道:“她哪知道人心险恶,那杨勇奔着她去,自然竭尽全力讨她欢心,会被迷的晕头转向无可厚非,好在及时回头,倒也不算太晚。” 谢嬷嬷转过头审视着她,“你说世子爷插手帮忙了,你何时同他走的那般近了?” 夏里忙摇头否认道:“不是您想的那样,是恰巧碰到世子爷而已,我哪次见着那位爷,不是离得远远的。” 谢嬷嬷紧抿嘴唇,不放心的叮嘱道: “世子爷那边你要懂得避嫌,不管大太太什么心思,你都别掺和,将来的世子夫人必出自名门望族,你若妄想攀权附贵,下场必不会好。” 夏里轻笑道:“阿嬷想多了,我知府里丫鬟蠢蠢欲动,但我半点想法都没有,我还是想早点带您出府过自在日子。” 谢嬷嬷有她这句话就放心了,陆陵川那朵高岭之花,只可远观…… 第36章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夏里在国公府这些年,犹如茶叶在热水中慢慢舒展,释放出独属于自己的香气。 她在谢嬷嬷心目中自是最好的,正是因为她的出类拔萃,谢嬷嬷才不舍她委身为妾。 旁人看到的是国公府里的极尽奢华,谢嬷嬷却明白女人在这深宅大院,没有强势的娘家依靠,没有丰厚的嫁妆傍身,仅凭男人宠爱过活有多艰难。 万幸夏里活的通透,她如同清澈的溪流,能够洞察人性的复杂,这让谢嬷嬷很是欣慰。 两人说罢话,夏里伺候着阿嬷躺下,待她睡熟便轻手轻脚的离开了,她手里还有活计没做完,不能耽搁了正事。 另一头香薷也没闲着,她正按老太太吩咐将吃不完的雕花蜜饯用匣子装起来送人,还未收拾妥当,就见麦冬大大咧咧走了进来。 她脸颊白里透红,因为走的太急,额头微微冒汗,声音轻快道:“你怎的还未弄好?若再不快些,世子爷出府了怎么办?” 香薷气定神闲的瞥她一眼,语气平静道:“世子爷今儿不出去,稍晚些送去也无碍,这会儿他应是在小憩,去了也见不着人。” 麦冬眨巴着清透的眼眸,满脸惊讶,“你怎知道的那么清楚,莫不是临风居有你的细作?” 香薷将匣子合上,嘴角扬起一抹浅淡的微笑,她温和道: “我手里那点银钱连你都雇不起,更何况世子爷身边那些眼高于顶的人了,你别瞎想,我是听老祖宗说的,国公爷同世子议事,他出不去。” 麦冬了然,她性子同小时候相差无几,这么些年,除了知晓管住嘴不乱说话,将规矩礼仪刻入骨髓外,旁的并没有变。 等香薷收拾妥当了,她忙伸手去拿匣子,香薷轻轻朝她手背拍打一下,漫不经心道:“这匣子雕花蜜饯我去送,你无事就回屋歇歇。” 麦冬紧蹙眉头道:“这是老祖宗吩咐我的差事,你作甚要同我抢,难不成你又想看世子爷了?” 二人本就是嫡亲的堂姐妹,这几年吃住都在一屋,彼此之间越发亲厚,说起话来不必顾忌太多。 香薷眼眸微闪,故作生气道: “怎么说话呢,世子爷确实生的好看,偶尔瞧着也养眼,但这话你不能随意同旁人说。 我是担心你走路不稳当,把这蜜饯给碰坏了,要是世子爷同老祖宗告状,你我二人都得吃瓜落。” 麦冬撇撇嘴,不服气道:“我又不是懵懂小儿,这点差事都办不明白,那有何用?” 香薷假装嗔怒道:“莫不是我的话你都不听了?” 麦冬习惯顺从她意,无奈道:“行行行,你说了算,我说不过你,少跑点路我求之不得。” 香薷低头从荷包里掏出一块饴糖,递到她跟前,笑眯眯道: “拿去甜甜嘴儿,我这里若有好事儿,绝少不了你的份。” 麦冬接过糖,眉开眼笑,“这几日你可曾跟夏里说上话?也不知道她最近忙些什么。” 香薷低眉沉思道:“昨儿我瞧见她同白芍在一处,想必是发生了点事,她既不说,大抵是不太方便。” 麦冬吃着糖,右边脸颊鼓鼓的,含糊不清道:“她素来稳妥,等过几日我爹送东西入府,我再去找她。” 香薷微微颔首并未出言阻拦,夏里是老祖宗跟前大丫鬟,她在大太太那儿也得脸,同她亲近不是坏事。 香薷瞧了瞧日头,站起身道:“我去给世子爷送蜜饯,你忙自己的事吧。” 麦冬唇角含笑,抬着下巴道:“成,那我先去茜草姐姐那儿。” 香薷目送麦冬走远,方才捧着匣子往前院去,她虽没有夏里身上的气度,却也别有一番风情,因着伺候老太太的缘故,性子越发温婉娴静。 香薷并未去临风居,她往相反方向拐去,穿过长长的回廊,径直来到外书房,她调整好面部表情,正欲叩门,听得里头传来一道清越的男声。 “方夏里这计策简单有效,没惊动祖母,就这么轻而易举将杨勇赶出府去,既保住白芍名声又让你趁虚而入,倒是一举两得。” 屋内石斛回道:“小的也没想到,夏里姑娘让我在关键时刻进去,竟会有那么好的效果,如今我与白芍婚约已定,她安心备嫁,对我又信任有加,我也算求仁得仁。” 陆陵川眉梢轻挑,正欲开口,侧头便瞧见门上有道阴影,他抬高声音道:“何人站在门外?” 石斛表情微敛快步上前将门打开,香薷慌乱间差点摔倒,她扶住门框勉强稳住身型,惊魂未定道: “回世子爷话,婢子乃是乐寿堂丫鬟,奉老祖宗命令,特来给您送雕花蜜饯。” 陆陵川目光如炬,深邃而有力,望着她仿佛能洞穿一切,他看了看香薷手里的匣子,云淡风轻道:“雕花蜜饯?可是夏里姑娘亲手所做?” 香薷握着匣子的手紧了紧,她低垂着眼眸,轻声道: “正是夏里盛夏时节所做,一直放在陶罐里密封保存,老祖宗那儿只能匀出这么多了,若不够,来年让她再做。” 陆陵川示意石斛送到书案上来,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掀开匣子,从里面挑出一片晶莹剔透的蜜饯,先是闻了闻味儿,而后咬了一口,那酸甜的滋味瞬间溢满口腔,他好似尝到了夏天的味道。 陆陵川微微点头,瞧着那精细的雕刻花纹,声音沉稳道:“也不知那丫头脑子怎么长得,连个吃食都能想出这么多花样来。” 石斛自然而然接话道:“夏里姑娘向来如此,她那双手出了名的灵巧,做出来的绣活连我姐姐看了都眼馋。” 陆陵川轻笑道:“你倒是知道的多,把这匣子仔细收好,明儿取些出来待客,让那几个大老粗也开开眼。” 石斛忙躬身应诺,笑容满面道:“小的这就送回临风居去。” 香薷好似一团空气被无视了,待石斛踏出书房门槛时,见她还呆立着不动,没好气道:“香薷姑娘,你送完东西怎的还不走。” 香薷这才回过神来,她不甘心的瞧了陆陵川一眼,他却拿着毛笔旁若无人的写字,连眼尾都不曾扫向她。 香薷跟着石斛一道退出书房,石斛面色淡然的打量她两眼,意味深长道:“下回姑娘若再来送东西,可直接送去临风居,那里有管事嬷嬷,省的我又跑一趟。” 香薷脸上有些挂不住,强笑道:“我知晓了,是老祖宗吩咐交到世子爷手上的,我岂敢不从。” 石斛对乐寿堂的事门清,他不慌不忙道:“似这样跑腿的活计,理应交由三等丫鬟做,姑娘没必要那么累。” 香薷耷拉下脸,冷声道:“石斛小哥别想歪了,老祖宗吩咐差事可不挑人,我不过是随喊随到的下人,你不必拐弯抹角的说教。” 石斛眸光深邃的看了她一眼,淡定道:“是你想多了,我得走这边岔路,姑娘慢行……” 看着石斛迈着稳健的步伐离开,香薷这才露出不忿,她竟不知夏里是何时同世子爷走近的,从方才世子爷说出来话可以看出,他是极欣赏夏里的,这怎么能行? 以往但凡世子爷来乐寿堂请安,她都要想方设法的露脸让他瞧见,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连她名字都记不住,目光总有意无意的追随着夏里,香薷并不觉得自己比夏里差,至少对男人这块,她有绝对的自信胜过夏里。 香薷不断调整呼吸,极力克制自己情绪,避免因为一时冲动而犯下错误。 等她完全冷静下来,方才沉思起来,夏里无疑是高傲的,她话语里对妾室通房身份的轻蔑不似作伪,由此可见,她本人对世子爷并无想法,知道这点就足够了。 香薷并不打算同夏里闹翻,明箭易躲暗箭难防,有些机会只能从夏里身上才能获得,她得沉住气才行…… 夏里可不知道有人打她主意,她正专心致志做绣活,白芍这回没躲懒陪着她一起做。 定亲后,白芍能留在老太太身边伺候的日子不多了,她想多做几件衣裳备着,让老太太别那么快忘了她。 此刻后罩房寂静无声,只有炭盆偶尔发出声响,白芍将绣好的兰草递到夏里跟前,面带微笑道:“你瞧这兰草怎么样?” 夏里侧过头看了一眼,声调平缓道:“不错,瞧着很有风骨,你婚期定在哪日?嫁衣要自己缝制吗?” 白芍脸颊微微泛红,她放下手里针线,期期艾艾道:“婚期定在明年冬月,我寻思着你绣活做的好,想托你给我绣嫁衣,最好是有云肩的那种,不知你可答应。” 毕竟夏里是真忙,不仅有做不完的绣活,老太太跟前还时不时得去伺候着,白芍怕她不同意,夏里白了她一眼,慢悠悠道:“若是旁人我自是没那闲空帮忙,谁让你是白芍姐姐呢,这嫁衣你我二人一起做,绣样我来画,可行?” 白芍忙不迭点头,她诚恳道:“还是你最疼我,若不是你及时拉我一把,我这会儿不定落入什么境况呢,想想都后怕……” 恰巧石蜜掀帘子走了进来,她笑容满面道:“后怕什么?你俩又在说甚悄悄话。” 白芍脸色僵硬,石斛不介意的事儿,并不代表石家其他人不介意,夏里接过话茬道:“方才过来时,白芍姐姐脚打滑,幸亏我扶了她一把。” 石蜜转过头嗔怪道:“你也是,走路也不知慢点儿,这要是摔倒了可跌的不轻。” 白芍立刻憨笑道:“姐姐教训的是,我下次必会多加小心。” 夏里理着凌乱的绣线,随口道:“姐姐怎么这会子过来了,老祖宗那儿不需人伺候么?” 石蜜秀眉微蹙道:“我是来告诉你,大姑娘回来了,一会儿就来给老太太请安。” 夏里理线的手微顿,轻声道:“姐姐是怕大姑娘记恨我?” 石蜜轻轻点了点头,忧心忡忡道:“大姑娘打小就是睚眦必报的性子,当年你虽没有得罪她,却见证了她的不堪,见到你肯定会再次想起当时的情景,我怕……” 石蜜的担忧不无道理,夏里眉梢微挑,嘴角勾勒出一抹淡笑,目光平和道:“大姑娘才回府不敢太放肆,我到底是老祖宗跟前大丫鬟,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她不至于闹太过。” 石蜜想想这话也有道理,她轻声道:“你俩也收拾收拾去外间侯着,免得来的人多不够使唤。” 夏里和白芍齐齐应声,待她俩回到老太太跟前,陪着笑闹一番后,便听见有丫头通传,说是大姑娘来了。 老太太对这孙女有待考察,她面上欢喜道:“快快将人迎进来……” 石蜜、白芍等人赶忙上前迎,夏里则站直身子,抬头往外瞧,片刻功夫,只见一身着朱红团花披风,面若银盘,眼眸如画的美人款款而来。 陆卿禾见到老太太便情不自禁落下眼泪,她跪在老太太跟前,声音哽咽道:“祖母,不孝孙女回来了,我已知错,这些年日日抄经为您祈福,今儿总算是见到您了。” 老太太见她身上气质大变,行动举止间有了名门闺秀的端庄大气,很是欣慰的笑了,声音沙哑道:“你如今这样就很好,能压的住性子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陆卿禾轻轻拭泪,低垂的眼眸叫人看不清神色,她柔声道:“如今孙女没有别的想法,只想在家中好好孝敬祖母与母亲。” 大太太接过话茬道:“你这年岁又能留在家里几年,早日定下婚事才是正经,母亲您说呢。” 老太太掀了掀眼皮,让仆妇端来圈椅给陆卿禾坐,漫不经心问道:“你在家庙这几年,可曾学过什么本事。” 陆卿禾规规矩矩道:“除了跟娘请的教养嬷嬷学规矩,日日都读书习字,也学了琴棋书画,只我愚钝唯独作画能拿的出手。” 到底是嫡亲闺女,哪怕发配家庙大太太也未曾苛待过她,不论是替她安排的先生,还是吃穿用度都不比府里差,因此才能养出如今的气度来。 老太太目露满意,她沉吟道:“咱们这样的人家,不必样样精通,能掌家理事方是正道,旁的不过是附庸风雅,偶尔打发时间罢了。” 第37章 宠辱不惊 大太太眼中闪烁着欣慰的光芒,仿佛所有的良苦用心都得到了回报,忙跟着附和道: “还是母亲有智慧,那些虚的不过是给旁人看的花架子,略懂皮毛即可,如今最要紧的是带卿禾多出去走动……” 她话音未落,外头便有丫头通传,二太太来给老太太请安了。 罗氏人未至声先到,她嗓音清脆道:“快让我瞧瞧,咱们大姑娘如今出落成什么样儿了。” 说罢,便掀帘子走了进来,她身后还跟着一串,除了四姑娘外,难得将庶子陆陵砚和庶女陆知遥也带了过来。 陆卿禾垂下眼帘,脸上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羞愧,无需人提醒,她直接站出来朝罗氏行了个大礼。 “卿禾给婶娘请安,先前都是我不对,不仅目无尊长险些还酿成大祸,如今已深刻反省,望婶娘见谅!” 她这举动让屋内众人始料不及,罗氏愣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忙走到她跟前将其扶起,一脸和善道: “这都是猴年马月的事了,我早就忘了,你这丫头恁多礼,如今瞧着不仅长开漂亮了,连气度都不一样了,果真是长进不少。” 老太太微眯着眼,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微笑,嗓音轻缓道:“不错,这才是国公府嫡长女该有的风范。” 大太太因为这句话,高兴的抹眼泪,趁热打铁道:“既如此,是不是该带卿禾出去见人了,她如今也到了婚配的年龄,久不露面已经引得各家太太奶奶说闲话了……” 罗氏眼光闪烁,连忙应和道:“母亲,大嫂这话说的在理儿,这几年咱家姑娘鲜少在外走动,那送来的请帖都摞成堆了,不仅大姑娘到了婚配年纪,我们房里的二姑娘也同样如此。” 一直没存在感的陆知遥突然被提起,她脸上不由自主泛起一抹深深的红晕,她双手捏着衣角,无意识的搅动着。 罗氏见不得她这幅不上台面的模样,眼里的嫌弃一闪而过,老太太也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大太太虽不高兴罗氏将二姑娘抬出来抢风头,这个时候也只得忍了,她再接再厉道:“这带孩子们出去走动,一则为了让人相看,另一则也是让人瞧瞧咱家家风,陵川的婚事到如今也没个眉目……” 大太太这几年操劳的头上都有白发了,她明明与罗氏相差不大,瞧着却像是两代人。 在老太太心目中,长孙终身大事是顶重要的,旁的都可放到一边,她摩挲着手里的佛珠,沉声问道:“这事儿简行那头可有说法。” 大太太提起这个就犯愁,她眉头紧蹙道:“国公爷说这事不用我插手,可陵川老大不小他也没个动静,实在是急死人了。” 老太太转动着佛珠,漫不经心道:“既然他有安排,你就不必过问了,朝堂之事不比其他,牵一发而动全身……最近可有请帖送到府上?” 罗氏接过话茬道:“我听说东阳侯府昨儿送来了帖子,他们府里是不是有赏梅宴?” 大太太嘴唇紧抿,不悦的表情显而易见,她语气冷淡道:“是有这么回事,请帖写的是请阖府太太姑娘,算算日子就在五日后。” 罗氏高兴的一拍大腿,乐呵呵道:“这不就是瞌睡来了送枕头么,如今大姑娘也回来了,正好领着妹妹们出去赏梅,咱们家姑娘簇拥着老祖宗一道,谁见了不羡慕?” 她这话说出口,老太太并未出声反对,陆卿禾有些难为情道:“祖母,我在家庙修行穿的多是素色衣裳,出去赏梅恐没有拿出手的衣裙穿,我怕贻笑大方,给府里抹黑……” 老太太随口道:“让府里绣娘赶制一套最时兴的衣裳不就成了,再不济还可以去成衣铺买,这银钱我来出……给府里姑娘各置办一身。” 大太太面带微笑点头答应,陆卿禾又故作姿态的看向老太太身旁站着的丫鬟,轻声细语道:“祖母近身伺候的丫头真出色,除了石蜜和白芍还能认得出来,旁的我瞧着都眼生的很。” 从进来后就没怎么说话的陆晚乔轻笑道:“大姐姐莫不是想找夏里?她不就站在祖母右手边么,大姐姐可是差点毁了她容貌呢,你是想给她赔礼道歉么?” 陆卿禾眼神深邃如海,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力量,只需一瞥,便知其人不好惹。 夏里目光低垂,轻轻朝她福了福身,陆卿禾嘴角扬起一抹淡笑,声音温婉道:“四妹妹怎么还同幼时一般多话?” 陆晚乔气的腮帮子鼓鼓,正欲抢白却被罗氏一个瞪眼给制止住了。 陆卿禾转过头继续道:“原来夏里相貌这般齐整,瞧着竟比府里姑娘还有气度,怨不得母亲常在信中夸你。” 此话一出,二姑娘陆知遥表情中透露出一种不自然的僵硬,这里比不上丫鬟的姑娘明晃晃是在指她。 夏里听后眼神如同平静的湖水,柔声道:“大姑娘谬赞,婢子岂敢同姑娘媲美,不过是待在老太太身边久了,沾染了些许富贵气,都是托老太太的福。” 陆卿禾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夏里,片刻后,莞尔一笑。 “这话说的有些意思,祖母这富贵气可不能只给近身伺候的丫鬟沾染,我们这嫡亲的孙女,也得多匀些才是。” 老太太笑的乐不可支,嗔怪道:“你们这些个坏丫头,竟会拿我个老婆子开玩笑。” 陆卿禾轻言细语道:“我可没开玩笑,瞧瞧祖母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不凡贵气,让人瞧了不禁心生敬意,这身上的暗纹锦服搭配的也恰到好处,那刺绣纹样精致的让人羡慕,难不成都出自夏里之手?” 老太太看向夏里的眼神和善可亲,微微颔首道:“你说的不错,这满府的绣娘丫头都没夏里手巧,我如今叫她打扮的花枝招展,她也是个孝顺孩子。” 罗氏接过话茬道:“母亲这话不对,您这叫花团锦簇,但凡您出门,哪家老太太见了您的衣裳不羡慕,这可都是夏里丫头的功劳。” 屋内你一言我一语的,都快成夏里的表彰大会了,夏里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始终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 陆卿禾面无表情,瞧不出她在想些什么,待众人语毕,她方才施施然道:“夏里这双巧手如此出色,不知祖母能否割爱,让她替我赶制一套衣裙,也好在赏梅宴上出个风头。” 这话一出满屋寂静,大太太来不及收起错愕的表情,下意识呵斥道:“你在胡沁什么?夏里给老太太做衣裳的时间都不够用了,哪能匀出时间给你使唤。” 陆卿禾掀了掀眼皮,谈笑自若道:“母亲莫慌张,丫鬟就是用来使唤的,夏里心灵手巧,想来多熬几个通宵,定能让我如愿以偿。” 大太太面色铁青,原本老神在在的谢嬷嬷面无表情道: “大姑娘言之有理,丫鬟确实是用来使唤的,只不过除夕将至,老太太入宫参拜的吉服,还有见客的衣裳都还在赶制,若是匀给您几日,我家这丫头熬坏眼睛,日后怎么伺候老太太?” 陆卿禾有些错愕,显然她离家太久,并不知道谢嬷嬷同夏里之间的关系。 她虽是老太太嫡亲的孙女,却没在跟前孝敬过几天,两人之间感情淡薄,远不如夏里同老太太亲近,老太太面上露出淡淡的不喜,沉声道: “府里绣娘多的很,你母亲陪嫁里头也有绣技出众的仆妇,我老婆子的人你就别抢了,她若是熬坏眼睛怎么得了。” 陆晚乔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掺和道:“大姐姐真不孝,夏里在不济也是祖母的大丫鬟,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她熬坏了眼睛,祖母怎么做全京都最精致的老太太。” 老太太被她这话逗乐,笑骂道:“你这猴儿就会打趣我,仔细让你抄一百遍女戒。” 陆晚乔忙捂上嘴退后,作出一副乖巧样儿,陆卿禾神情微沉,强笑道:“是孙女不知内情,望祖母见谅。” 老太太眸光中丝丝缕缕尽是失望,她淡声道:“无碍,我也乏了,你同你父亲兄长好好叙旧去。” 陆卿禾嘴角挂着一丝倔强的微笑,声音低沉道:“是,孙女告退!” 她一走,其他人也跟着行礼告退,待人都走光了,老太太才同谢嬷嬷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丫头多了些小聪明,也不知是好是坏。” 谢嬷嬷搀扶着老太太,轻声宽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您总不能看顾他们一辈子,让他们自己趟着水过河才是正途。” 老太太微微点头,她上了岁数精力不济,实在管不了太多。 主子不在丫鬟们也松散起来,麦冬大大咧咧道:“夏里,大姑娘瞧着怎么跟你有仇似的,你何时得罪过她?” 夏里还未开腔,蝉衣先冷笑道: “你知道当年方夏里是怎么升到二等丫鬟位置上来的吧,她虽救了老祖宗,却也惹了大姑娘记恨,她俩在一处就是明晃晃的对比,就是在时刻提醒老祖宗,大姑娘曾经有多鲁莽多愚蠢,若是你,能容得下她在眼前晃悠?” 麦冬顿时卡壳了,香薷瞥了夏里一眼,忙上前维护道:“蝉衣姐姐这话言重了,大姑娘岂会这般小家子气,别把你的想法强加于人。” 蝉衣深邃的眼眸似笑非笑的看向她,语气轻蔑道:“你倒是会做好人,看着柔柔弱弱,翻脸比翻书还快,我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吗?” 香薷眼底弥漫着一层层淡淡的雾气,委屈至极道:“我不过是想劝和,你何苦身上带刺见人就扎。” 蝉衣懒得搭理她,看着夏里意有所指道:“你等着瞧吧,多早晚你也会摔个大跟头,介时可别让我看笑话。” 夏里同她认识这么多年,对她脾气秉性了然于胸,静静看她一眼,淡然道:“多谢蝉衣姐姐提醒。” 蝉衣眼眸里藏着别人看不懂的光芒,她撇了撇嘴,甩袖离开。 香薷猜不透夏里此刻的想法,只忧心忡忡道:“日后大姑娘还来找你茬怎么办?” 夏里目光坦然道:“我既没有做对不起老祖宗的事,又没有坏府里规矩,她就算想挑事也得有个由头。” 白芍走到夏里身旁,挽着她手臂道:“你说的有道理,总不能因为大姑娘以后都战战兢兢过日子吧,咱们去后罩房,不用理会这些有的没的。” 夏里朝香薷抱歉一笑,顺着白芍力道往前走,麦冬走到香薷身边,望着二人离开背影,总觉得有点不大对劲…… 今日这点小插曲,夏里并未放在心上,她既不内耗也不纠结,以从容之姿继续当差,下了值陪同巧荷一道吃晚食,情绪半点不受影响。 直至掌灯时分又去谢嬷嬷屋里瞧了瞧,不见她人影便回了自己屋,此刻屋内墙壁上的影子随着烛火舞动摇曳生姿,夏里坐在书案前练字。 这书案还是阿嬷替她从老太太那儿讨来的,她上辈子毛笔字字写的中规中矩,经过这些年不间断的临摹,倒是有了些风骨。 一页还未写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夏里手一抖,墨汁滴在纸上晕染开来,她眉头微皱,有些可惜的摇头,抬高声音道:“谁呀?” 屋外蔓青带着哭腔喊道:“夏里,是我,你快开开门……” 夏里刹时眼眸深沉,她三步并作两步,伸手将门打开,屋外寒风呼啸,雪花又扑簌簌往下落,蔓青发髻凌乱,身上连件披风也无。 她进屋紧紧抓住夏里手腕,瘦弱的身躯颤抖着,惊慌失措道:“夏里,老太太派人到我家里抄家了,我爹刚咽气……你在老太太跟前说的上话,能不能帮我求求情……” 夏里眼神充满了怜悯,她能够感受到蔓青的痛苦与无助,却还是狠心摇了摇头,残酷道:“我不能帮你,你自个儿也不能求老太太开恩。” 蔓青默默低下头,松开了握着夏里的手,她脊背好似被压弯了,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好,你不帮我,我自己跪老太太门外求她。” 她转身要走,夏里冷声道: “老太太几年前就动了抄家的念头,等到你爹咽气才动手,算是给足了他脸面,那笔不义之财你们娘几个守不住的,眼下保住性命才最紧要。” 第38章 通草牡丹 蔓青仿佛被一道无声的惊雷击中,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时间好似也凝固了一般,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声音干涩道:“你早就知道我家会遭此横祸?” 夏里面色坦然的点头,慢悠悠道: “从你同香薷争二等空缺那会儿我就知晓了,那时即便提醒你也无济于事,你爹回去定也说过,只是你没有放心上。” 夏里拉着她坐,又给她倒了杯热茶,蔓青神思不属的接过茶盏喝了口水,温热的茶水入腹,她好似也重新活了过来。 “为何不让我跪求老太太?” 夏里手指摩挲着杯壁,感受着岁月的沉淀,淡声道: “你到老太太跟前伺候时间不长,大抵还不了解她的性情,你冒着风雪跪在门外祈求,在她眼里无异于威胁挑衅,亦或者得寸进尺?结果反而更糟糕,她做出的决定无人能更改,求了也无用。” 蔓青捏着茶盏的指节微微发白,她深呼一口气,声音颤抖道:“你的意思是,老太太有可能会对我们母子四个下手?” 夏里眼神冰冷道:“汪掌柜贪墨的钱财你们没少享受,被迁怒也是理所应当,你若识趣夹紧尾巴做人,面对老太太时一副羞愧难当感恩戴德的神情,或许能平息些许怒火。” 蔓青将茶盏重重拍在桌几上,咬牙切齿道:“凭什么?她在我父亲尸骨未寒时抄我家,想断我们母子几个生路,我不日夜诅咒她便是好的了,我父亲替她卖命,拿回家的都是他应得的!” 夏里眼神凌厉,期间夹杂着的轻蔑像一把尖刀深深刺入蔓青心中,她一字一顿道: “就凭她手里握着你们娘几个的卖身契,随时可以打发人牙子将你们提脚卖了,介时别说一家团聚了,能不能活下来都难说,你想落到这个境地?” 蔓青脸上血色尽失,眼里满是惊惧,“老太太不缺我们那点卖身银……” 夏里轻轻点头,她叹息道:“所以我才劝你,好好活着才能谈以后,管束好你的家人,这个时候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心理得有数。” 蔓青想到出门前,她娘在家哭天抢地的咒骂,顿时坐不住了,站起身道:“我家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我得回去管事儿,多谢你提点……” 夏里嘴唇轻勾,淡声道:“谈不上提点,到底相识一场,与你又没有仇怨,总不能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蔓青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夏里瞧着屋外雪越下越大,狂风卷起雪花翻滚着、飞舞着,好似一个巨大的漩涡,吞噬着一切…… 蔓青回到家里时,披风上覆盖着厚厚一层积雪,连她头发都白了,屋内灵堂已经设好,幼弟跪在棺材前烧纸,周氏哭的声嘶力竭,紫芙不住的抚着她胸口顺气。 瞧见蔓青归来,周氏立刻挺起腰身,声音嘶哑道:“你见着老太太了吗?她是否给你个说法了?” 蔓青看着屋内被洗劫一空,心里有道不尽的酸楚,她声音哽咽道:“娘,认命吧,这事儿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周氏目呲欲裂,她喘着粗气道:“你胡说八道,我不是说了么,你要想方设法面见老太太,她若不见你,你就跪在门外不走,你爹这辈子为她卖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就这么抄咱们家也不怕寒了人心。” 蔓青有气无力道:“娘,老太太不是商贾之家那些女眷,她是能随时要你命的人,你若惹恼了她,她叫人牙子将咱们娘几个提脚卖了,你哭都没地儿哭。” 周氏的叫嚣戛然而止,她惊恐道:“怎么可能,偌大一个国公府,岂能随意发卖下人,又不是穷的活不下去,这不凭白让人笑话么。” 蔓青苦笑道:“咱们的生死都握在她手中,卖出买进想如何便如何,外人有何好笑话的。” 周氏脸上露出挣扎之色,她不甘心道:“咱们如今一无所有,连给你爹办个像样的丧礼都不能够,以后日子要怎么过?” 蔓青见幼弟一脸无措的望着她,知道这一大家子能依靠的只有她了,紫芙欲哭无泪道:“我那儿还攒了些月例银,应当能救救急。” 蔓青打起精神道:“我那儿也攒了一下,老太太并未收回屋子,咱们不至于风餐露宿,日后节俭些日子总能过下去。” 周氏一想到将来要过节衣缩食的日子,儿子也无银钱傍身,顿时悲从中来哭的不能自已,蔓青欲哭无泪,哭若是有用,她能大哭三天三夜,姐妹二人安抚好母亲情绪,让幼弟陪着她去歇着,而后她俩守灵。 紫芙跪在蔓青身旁,边烧纸边抽抽搭搭道:“姐姐,咱家日子要想支撑起来,只怕还得我俩用些心思才成。” 蔓青烧纸的手微顿,转过头看向她,语气严肃道:“你这话何意?” 紫芙对姐姐这态度不明所以,她停止抽噎,有些犹豫道:“辰二爷对我有意,想收我做通房,如今咱家没爹做依靠,总得重新筹谋一二,倒不如……” 她话音未落,蔓青便拧着眉头道:“这事儿不能答应,至少不是现在答应。” 紫芙眼睛圆瞪,十分不解道:“如今辰二爷还未娶亲,我做他枕边第一人正是好时候,若有幸生下庶长子,那就真是后半辈子无忧了。” 蔓青嗤笑道:“你就别做生庶长子的美梦了,且不说庶子的庶长子毫无价值,就算你想生,也得看大太太和洪小娘答不答应,国公府不是寒门小户,咱们守着规矩过日子,方能长久。” 紫芙倔强道:“我不可能一辈子当下人的,将我配给小厮,再生一窝奴才秧子,打死我都不愿,你莫想阻了我的路。” 蔓青眼神淡漠的看向她,脸上的疲惫清晰可见,她正色道: “我没想阻拦你的路,只是劝你别当出头鸟,洪小娘对辰二爷抱有很大期望,你若在这个节骨眼上影响他读书,只怕下场不会太好。 你先踏踏实实当差,等爹这事儿过去了再说,即便要当通房小妾,那长辈指给爷们儿的人,怎么都比私下成事更体面吧?” 紫芙这才醒悟过来,她图的是长长久久的富贵,又不是只争朝夕,日子还长着呢,多等等又何妨? 汪掌柜抄家的事儿,由于汪家女眷的识时务,并未闹得沸沸扬扬,待丧事过后蔓青姐俩照常当差,有那观望的人家,见老太太并未剥夺其差事,便知罪不及妻女的道理,也歇了某些不怀好意的心思。 明面上夏里同蔓青的关系还同往常一样,两人都未透露过私下里往来的事,日子不紧不慢的过着,眼前跨不过的坎,以后总能慢慢熬过去。 陆卿禾在回府三日之后,终于等到了淑妃的召见,幼时这位姨母最是疼爱她,想来现在待她也不会差,然而结果却让她大失所望。 母女俩坐在回府的马车上,陆卿禾抱着手炉面色难看,大太太眉头紧蹙,语气委婉道:“想来三皇子是真有公务在身,所以才没同你见面,他刚当差手忙脚乱也是有的。” 陆卿禾不必在母亲跟前伪装,她墨瞳里透出丝丝怨气来,自嘲道:“我以为姨母待我同旁人不一样,如今看来不过如此,我堂堂国公府嫡长女,难不成还配不上三皇子?” 宋氏脸上布满愁绪,双眼中弥漫着忧虑和不安,她轻声道: “不是你身份不匹配,只是她有了更好的人选,宫中斗争如海潮,稍有不慎就会变成权力之下的牺牲品,倒不如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过普通生活来的自在。” 陆卿禾面上露出难以忍受的烦躁,她语气不善道: “娘该知晓我的志向,我愿意待在家庙磨砺性子,就是为了站的更高,你与其在这费尽口舌打消我念头,倒不如替我想想法子,怎么改变姨母想法,讨她欢心。” 宋氏纵有千言万语,最后也只得化为一声叹息,她声调平缓道:“淑妃看中了豫国公家的昭华郡主,她母亲是大长公主,不仅手腕了得还颇得圣心,三皇子若娶了她,其中的好处不言而喻。” 陆卿禾脸色阴沉的可怕,她幼时同姚滴珠有过几面之缘,印象里她是极霸道的性子,不过家世是真的没法挑。 她沉声道:“姚家也有这个意愿吗?圣上会同意?” 宋氏微微摇头,“长公主那边含而不露,既不拒绝也不点头,大概,还在待价而沽左右徘徊。” 毕竟圣上不只有一位皇子,未来的皇储是谁都有可能,陆卿禾嗤笑道:“从前姨母为了得到咱家支援,三天两头召我入宫,如今咱们上船了,她也就没甚好顾虑的了,可真是现实,可惜那姚滴珠不是她能轻易拿捏的,这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即便真就是定她为三皇子妃,不还有侧妃的位置么,她总要放手一搏的。 宋氏顺着她思路走,倒也赞同这话,淑妃娘娘性子高傲又强势,若将来儿媳跟她一样,两人且有的闹腾。 “罢了,这事儿本就不是我该操心,后日的赏梅宴你只管好好打扮,让各家太太好好瞧瞧你。” 陆卿禾没有反对,有个好名声在外是好事,母女俩回国公府后,陆卿禾没回自己院子,反而径直去了乐寿堂。 老太太刚小憩起来,这会儿心情不错,瞧见陆卿禾笑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从前不都是用了晚食才回来么。” 陆卿禾面色如常道:“不一样了,幼时留宿宫中也无碍,如今长大了怎还能那般没规矩。” 老太太微微颔首,“你这话说的有道理,淑妃娘娘还好吧?” 陆卿禾挑眉轻笑道:“姨母还是老样子,只是这天寒地冻的,跟前没个花儿朵儿瞧些新鲜,难免觉得无趣,她听闻咱们府里夏里会用绣线做绒花,就想让她做几朵逼真的牡丹花瞧瞧……” 老太太微眯着眼睛审视般看着她道:“你做甚要同夏里过不去,她当年替我挡灾这事,就让你记恨如斯?” 陆卿禾忙否认道:“不是这样的,老祖宗您误会了,夏里早就在淑妃那儿挂上名号了,我去也是凑巧,这事儿真不是我故意为之……” 老太太抬起手,制止住她未说完的话,语气不耐道: “你在我跟前耍花招还嫩了点,你想怎样由着你来,若将来遭到反噬,你别反过头来怨恨我……” 夏里自是不知道祖孙俩的官司,她被小丫鬟唤过来,听了陆卿禾那番说辞后,有些无语。 见她默不作声,老太太慈爱道:“丫头你莫担忧,咱们就用绣线做绒花牡丹试试看,想来只要是你做的,淑妃娘娘必会喜爱。” 夏里眼神淡定平和,她面带微笑道:“谢老太太提点,只是淑妃想要赏花,那绒花材质就不够逼真,这牡丹只能用通脱木来做了。” 老太太一脸惊讶道:“这可真是闻所未闻,木头还能做花?” 陆卿禾也是半信半疑,夏里轻笑道:“当然可以,将那通脱木的芯取出来,便可制作了,婢子恳请您派人找些新鲜的通脱木回来,介时不仅能让淑妃娘娘赏花,咱们府上也能办个牡丹宴呢。” 老太太笑的合不拢嘴,她对夏里的话毫不怀疑,当即道: “成,茜草你吩咐下面人去找通脱木回来,那不是多名贵的树木,应该不难找。” 茜草目露担忧的看了夏里一眼,而后躬身应诺,陆卿禾见她这般胸有成竹,难免不快,忍不住开口道: “夏里姑娘信心十足是好事,只这通草牡丹若是做不好,你又当如何?” 夏里狡黠一笑,声音轻快道:“即是淑妃娘娘的意思,那婢子完成不了,自当要向淑妃娘娘请罪,只是我若完成此事大姑娘又当如何?” 陆卿禾可不信她真有那般能耐,漫不经心道:“你想要如何?” 夏里侧头看向老太太,笑眯眯道:“老太太,婢子能跟大姑娘提条件吗?” 老太太本就向着她,岂会不答应,沉声道:“你只管提,不然你阿嬷知道你吃亏了,又来找我哭诉。” 夏里眼角眉梢荡开笑意,转头狮子大开口道: “若婢子做的牡丹花能以假乱真,大姑娘得花五百两银子从我这儿买花孝敬淑妃娘娘。” 事情到底怎么回事,夏里能猜个十之八九,想空手套白狼,窃取她的成果讨好淑妃娘娘,没门! 第39章 陆陵川的心思 陆卿禾大抵没遇见过这么有自我意识的婢女,她脸上写满了错愕,一时间竟无法反应。 夏里笑容依旧,两人视线相对,她深邃的眼睛反射出的智慧和决断,好似看穿了世间的一切,让陆卿禾心里直突突。 见她不出声,老太太沉声道:“怎的了,你不愿出这五百两?” 陆卿禾抬起头,表情不大自然道:“老祖宗误会了,这银钱我愿意出且能出得起,只是夏里的通草牡丹真有这么值钱吗?就算买盆真的也不需这么高价钱吧?” 夏里眼神中闪烁着对自己能力的深信不疑,她姿态从容道:“大姑娘此话差矣,物以稀为贵,真牡丹可不会在寒冬腊月盛放,婢子做出来的通草牡丹有价无市,况且五百两换得淑妃娘娘展颜,这买卖怎么都不算亏。” 陆卿禾闻言冷冷盯着夏里,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 “通草牡丹形态逼真,倒也值这个价,若是言过其实,实物不堪入目,岂不贻笑大方?” 夏里轻轻一笑,气场强大道:“每个人的眼光和喜好都不同,由大姑娘单独评判有失公允,不若请老太太和两位太太一起来鉴赏,您相中了再掏银钱,相不中只当是婢子做给老太太赏玩的。” 老太太私心里认为陆卿禾太不识大体,她待在家庙这几年性子倒是压下来了,可却变得心胸狭窄,自以为是起来。 老太太不给她反驳的机会,直接拍板道:“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她若挑剔,那五百两银子我来出,通草牡丹也给我,多大点事儿。” 柔和的笑意在夏里脸上蔓延开来,将她面容显得格外生动,她声音轻快道:“老太太若要不用给银钱,那是婢子的荣幸!” 这话哄的老太太眉开眼笑,她一脸慈爱道:“怪道你阿嬷那般疼你事事想着你,果真是个可人疼的。” 夏里眼睛眯成了一道弯弯的月牙,嘴角忍不住的上扬。 “那是因为老太太和阿嬷心地善良,慈悲为怀,怎不见外人疼婢子呢?” 最初老太太待夏里同旁的丫鬟一样,如今看的倒比孙女还重, 几个回合下来,陆卿禾不仅没占到半分便宜,反而惹了祖母不快,她肠子都悔青了,忙找补道: “方才说的都是玩笑话,五百两银子我来出,只这通草牡丹要多做些,得留些在府里给祖母赏玩。” 陆卿禾这讨好卖乖的话说晚了,有夏里珠玉在前,这会儿老太太可不稀罕。 夏里却知分寸懂进退,哪怕占了上风也不得意忘形,婢女就是婢女,只有时刻谨记当下的身份,才能走的更长远。 她低下头,恭顺道:“婢子遵命,大姑娘放心,必不让您失望。” 陆卿禾微微颔首,没有继续找茬,她此番目的达成,在宫中同淑妃周旋已耗费大半精力,跟夏里争论半天,已是身心俱疲。 此间事了,夏里继续回后罩房做针线活,老太太既吩咐小厮去找通草木,只怕很快就会送到府里,趁着这会儿有空闲,夏里只想尽快做好手头的活计。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老太太没刻意封口,这事很快就被添油加醋传的阖府皆知。 夏里是有本事的丫头,这是国公爷也知晓的事实,陆卿禾这般小家子气,难免落了下乘,容易让人诟病。 罗氏听到闲言碎语,直接跑到颐泽堂去,宋氏因为进宫的缘故,耽误了料理家事,这会儿正在议事厅给下人分派活计,听到丫鬟通传二太太到访,她和桂嬷嬷面面相觑。 妯娌二人性格南辕北辙,虽不至于斗得你死我活,却也甚少相谈甚欢,更别提主动上门拜访了,宋氏虽不解却还是赶紧过去见她。 罗氏倒也识趣,哪怕对掌家理事的长嫂看不上眼,明面上待她依旧敬重有加,两人刚碰面,罗氏就声音轻快道:“我来叨扰大嫂了,没想到大嫂这里的茶格外香醇呢。” 宋氏神情自若道:“弟妹说笑了,我这儿喝的茶同春山居的一样,都是清明前采摘的新茶。” 罗氏挑挑眉,搁下茶盏道:“那可能是煮茶丫鬟技艺高超,我今儿过来是想同你聊聊卿禾……” 宋氏满脸不解道:“卿禾才回来几天,只同弟妹见了一面,她又怎么惹你不快了?” 罗氏眉头微蹙,压低声音道: “嫂子这话就不对了,我当婶娘的岂会跟个小辈计较,且她并未得罪我,只是逼夏里做牡丹花讨好淑妃娘娘这事儿做的不地道,难免让人诟病会带累府里其他姑娘。” 宋氏心头一紧,面色严肃道:“她去乐寿堂逼迫夏里了?” 罗氏见她这模样,便知此事她还不知晓,忙绘声绘色的将自己听到的说了出来。 宋氏越听脸色越难看,待她说罢,勉强笑道: “淑妃娘娘从小就疼爱卿禾,姨甥俩感情深,卿禾想讨她开心,也是一片孝心,只是方法不可取,我自会好好教导,弟妹若再听到底下人胡言乱语,记得狠狠斥责两句,哪有下人编排主子的道理,实在是没有规矩。” 罗氏撇撇嘴,心里不以为意,嘴上却道: “大嫂放心,我已经严厉说过她们了,这事你心里有数就成,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待罗氏身影消失不见,宋氏面色铁青,她瘫坐在罗汉床上,朝桂嬷嬷恨恨道: “卿禾怎么这般沉不住气,我都跟她说了淑妃心思,她偏这个时候找事,给夏里找不痛快,无异于得罪老祖宗,万一惹她厌弃,这亲事只怕越发难办。” 宋氏为陆卿禾操碎了心,她气的头疼,用指腹按揉着太阳穴,桂嬷嬷忙翻找出抹额替她戴上,轻声宽慰道: “大姑娘性子本就犟,被强压家庙这几年,明面上不说什么,心里肯定是憋着口气的,您不能同她来硬的,只能慢慢劝解。” 宋氏满腹苦楚无从诉说,她叹息一声,“罢了,她就是来讨债的,你喊个丫头跑腿,让陵川和卿禾陪我一道用晚食,我说的话她不听,让她兄长试试。” 桂嬷嬷躬身领命,转身出去唤两个毛丫头跑腿,自打宋氏掌家理事每日忙的不停歇,陆陵川五岁起就被国公爷移到前院亲自教导,卿禾这头难免疏忽了些。 万幸陵川足够出色,不仅品行端正能力卓绝,还对她敬爱有加,兄妹二人感情深,卿禾对这兄长颇为信赖,但愿能劝解一二。 宋氏虽是当家太太,平日里饮食却很清淡,尤其是晚食基本见不着荤腥,考虑到一双儿女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便又多加了几道菜。 兄妹二人前后脚踏进颐泽堂,卿禾见到兄长很是开心,走到他身侧仰着头道:“哥哥这几日可还忙碌?” 陆陵川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眉头微蹙道:“怎的不披件披风出门,外头风大,仔细冻坏身子。” 陆卿禾心里暖暖的,轻笑道:“不碍事,走走路身上就热乎了。” 桂嬷嬷听到动静掀帘子出来迎接,她笑容和煦道:“世子爷、大姑娘快些进屋坐,太太在屋内等着呢。” 兄妹二人跟着她一道进屋,宋氏精神不济见到一双儿女唇角轻勾,慈爱道:“快点净手用膳吧,菜刚送来,放久该冷了。” 陆陵川举手投足尽显君子风范,净手后,坐到宋氏左手边,先替她布了一筷子菜,声音温和道:“母亲瞧着气色不大好,是这几日操劳太过了吗?” 宋氏没打算替女儿隐瞒,她看了卿禾一眼,苦笑道:“我这是被你妹妹给气着了。” 陆卿禾握筷子的手一顿,底气不足道:“母亲乱讲,我何时又惹你生气了。” 宋氏板着脸道:“那我问你,你回府后去了哪里?” 陆卿禾目光下垂,吞吞吐吐道:“我去见了祖母,陪她聊天。” 宋氏撂下筷子,语气不善道:“你是陪你祖母聊天,还是去找夏里麻烦?你总跟她过不去做什么,刁难她你又能得什么好?” 陆陵川眼神锐利的看向妹妹,他不急着开口,要先听听怎么回事。 陆卿禾也将筷子放下,颇为无奈道:“您又听谁胡说八道,我作甚刁难她,她不过是个有些手段的丫鬟而已,我还使唤不动她了?” 宋氏简直要被她气死,压着怒意道: “你那浅显的心思,真当旁人看不出来?夏里不仅救过你祖母还救过你兄长,她做事周全人人称赞,偏你总招惹她,你要讨好淑妃娘娘自己想办法便是,为难别人真是太下作。” 陆卿禾不满道:“到底我是你女儿还是那贱婢是你女儿?她站在老祖宗跟前明晃晃打我脸,你看不到吗? 我不过是物尽其用,她见钱眼开张口就要五百两银子,又何曾在我手上吃过亏,老祖宗向着她,你也来数落我。” 陆卿禾是真的觉得委屈,说话声都带着哽咽,宋氏有种心累的感觉,她苦口婆心道: “夏里在怎么得脸面,不过是个丫鬟,不会碍着你的道,你大度些同她面上交好,学学她的为人处世之道,外人只会称赞你有容人之心,你偏鬼迷心窍。 淑妃那边,你越是讨好卖乖她越是瞧不起你,我说的话你总是不听,偏要撞得头破血流无路可走方才后悔,简直冥顽不灵。” 陆卿禾委屈至极,忍不住高声道:“你只会指责我,从来不向着我,以后我的事你别管,我的前程我自己筹谋。” 说罢,她转身便往外走,陆陵川厉声喝道:“你再往前走试试!目无尊长,没大没小,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宋氏气的手抖,如此冥顽不灵的丫头,真不能再纵容下去了。 陆卿禾敢对宋氏大声说话,却对兄长十分忌惮,她转过身,泪流满面道:“大哥,连你也要来教训我?你们都向着外人不帮我,干脆把我丢到家庙让我自生自灭好了……” 陆陵川眉头紧锁,眼神淡漠道:“你如此不成体统,再送去家庙这辈子都别想出来。” 陆卿禾猛地一惊,她瞳孔放大,不可置信道: “我是杀人还是放火了?你如此针对我,莫不是你也被夏里勾魂摄魄了?是了,我怎么就给忘了,人家八九岁就同你有肌肤之亲,早就是你的人了,我才是那个外人。” 陆陵川脸色逐渐沉了下来,他冷声道:“晚食不许吃,立刻回屋禁足,将女戒抄三百遍,不抄完别想出来,石斛,送大姑娘回去。” 守在门外的石斛忙高声应诺,陆卿禾双眼圆睁,鼻孔一张一缩,她手紧紧握成拳,胸膛极速起伏,仿佛怒火已经烧到嗓子眼了,可她到底心有畏惧,不敢跟兄长抢白,只得脸色铁青的甩袖走人。 宋氏看着剧烈晃动的门帘,颓然的以手扶额,有气无力道: “你妹妹性子太过执拗,我真怕她走向极端,女儿家一步错步步错,没有回头路能重来一次,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陆陵川也才意识到卿禾的问题有多严重,他直截了当道: “莫让卿禾高嫁了,挑个门当户对的勋贵次子,放在跟前看顾着,总不至于出太大乱子。” 宋氏不自觉点头,她烦恼道:“淑妃娘娘那头,我不可能次次都拦的住,万一……” 陆陵川眸色深沉道:“没有万一,母亲不必忧心,三皇子同昭华郡主来往密切,轮不到卿禾插足。” 宋氏心里不是滋味,她既喜又悲,转而感慨道: “万幸娘还有你,只是……夏里那头你是如何打算的?那丫头我很中意,老太太也疼爱非常,将来脱了奴籍纳为良妾,留在你身边相伴,我也能安心不少。” 陆陵川接受的是正统继承人的教导,他很清楚府里有个根基深厚的良妾会有多大隐患,可对象若是夏里,他竟莫名替她委屈起来,凭她的能耐,哪怕是世子夫人也当得。 他沉思片刻,声音沉稳道: “母亲,此事莫要再提了,夏里极有主见,强人所难反而不美。” 宋氏脸色古怪的盯着他瞧了两眼,待琢磨过味儿来,方才温和道: “你父亲也赞同此事,夏里才智过人,将来生育的子嗣必不会差,不论是为长远打算,还是为你个人考量,这丫头都比外头找的可心。” 陆陵川并未出言反驳,下意识顺着宋氏思路想了下去…… 第40章 猫腻 陆陵川是何心思,夏里不知晓。 反正他不在她的人生规划内,她和阿嬷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府里人多嘴杂,即便老太太和夏里没告诉谢嬷嬷,可陆卿禾所作所为还是传进了她耳里。 当夜幕降临,月光洒落在雪地上,泛起淡淡的蓝光,谢嬷嬷提着灯笼深一脚浅一脚的往正房而去。 石蜜听到动静开门瞧见她,惊呼道:“这么冷的天,您怎么过来了,老太太这里有我当值呢。” 谢嬷嬷表情寡淡,语气温和道:“我上了岁数觉少,想陪老太太说说话,你去耳房睡吧,有事我再唤你。” 石蜜转过身望向老太太,看她可有事吩咐,老太太摆摆手道:“你去歇着吧,让阿兰陪我即可。” 老太太的孤独和寂寞,不是年轻丫鬟能懂的,同谢嬷嬷夜里说说话,多少能聊以慰藉。 石蜜乖顺离开,谢嬷嬷将门关上后,先走到床榻前替老太太脱衣裳,扶着她躺下后将被子盖好,屋内有地龙,不是很冷。 老太太习惯留盏烛火入眠,待谢嬷嬷躺在她脚边的榻上,方才轻笑道:“你这老货哪是来陪我的啊,是为孙女鸣不平来了吧?” 谢嬷嬷双手交叠在腹部,淡声道:“老奴可什么都没说,这话头是您先挑起来的,不遭人妒忌的乃是庸才,我家丫头样样出色,招人眼也是再所难免的,只大姑娘未免太小家子气。” 老太太不自觉点头,语气不满道:“她自小争强好胜,什么都同姐妹们抢,如今大了眼界更窄了,连个丫鬟都容不下,只怕将来难成大器。” 谢嬷嬷陪了老太太大半辈子,早将她脾气秉性摸透,知晓什么话能说什么不能说,她幽幽道:“不用等将来,她已到花嫁之龄,有眼力劲儿的当家太太,都不会择她为宗妇,她这般等于是阻碍了其他姑娘的路。” 勋贵人家极讲究规矩,嫡长女若嫁的不如意,底下妹妹们必会受影响。 屋内烛火昏黄,瞧不清老太太神色,她意味深长道: “孙辈里头只有陵川和晚乔尚能入我眼,我不指望丫头们能有大用,她们不辱没门楣就够了。” 谢嬷嬷微微蹙眉,淡声道:“大姑娘讨好淑妃娘娘的意图太过明显,若是机缘巧合让她成事,只怕府里也跟着不安宁了。” 老太太耷拉着脸皮,声音淡漠道:“淑妃瞧中了豫国公府那丫头,卿禾比不了,我只怕她不择手段出昏招,她这几年不露面已经惹人猜测了,若是再禁足不让见人,外头不定怎么议论,想找个像样的夫婿,就更难了……” 哪怕再不喜欢大姑娘,也不能断了她前程,姑娘家总是要嫁人的,有些事谢嬷嬷隐约能感觉出来,只是她谨慎惯了,从不会随意吐露,哪怕是跟夏里都不会说,知道的越多对她越不利。 谢嬷嬷斟酌道:“这事儿还得看国公爷的意思,他若是看好三皇子,一门心思想把大姑娘塞进去,您也没法子弄。” 老太太想到这就止不住的厌恶,她气呼呼道: “简行这点随他老子,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为个女人连家族脸面都不顾了,巴巴的上赶着讨好,恨不得给他们母子俩掏心扒肝,宋氏也是愚钝至极,十几年的夫妻都看不出其中猫腻。” 谢嬷嬷叹息道:“一个是嫡亲姐姐,一个是自家夫婿,大太太又是把规矩刻进骨子里的人,怎会往这方面深想。” 老太太嘴上怒其不争,但对长媳还是看重的,她沉声道: “当初宋时宜奔着国公夫人位置而来时,我就知道她是个祸害,她将简行迷得晕头转向,转头又同圣上有了首尾。 简行也厚颜无耻,娶不着姐姐就来祸害妹妹,若不是时薇勉强拿的出手,我是万不会同意她进门的。” 谢嬷嬷心里明白的很,不论大太太什么模样秉性,这门婚事都能成,老太太不会在那个节骨眼上同国公爷闹得不可开交,她宽慰道: “国公爷如今成熟稳重许多,应当不会再像年轻时候不管不顾了,大姑娘好歹是嫡长女,应当不会乱来……” 老太太叹息道:“我能做的就是替儿孙留条后路,其他也管不了那么多。” 谢嬷嬷声音极轻道:“只是可惜了惠王,从太孙之位跌落泥潭,如今过得更是如履薄冰……” 老太太语气坚定道:“这只是暂时的,先太子能谋善断,出类拔萃,惠王肖父,必不会蛰伏太久……” 谢嬷嬷不知怎么,后背竟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她抿了抿唇,终究没有多言,只暗自盘算着,还是要让夏里早日脱了奴籍求得自由。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老太太均匀的呼吸声,谢嬷嬷这才闭上眼睛,关上思绪的大门,沉浸在一片寂静中,安然入睡…… 第二日清晨,外院小厮终于将夏里要用的通脱木给送了过来,对于用木头做花这事儿,很多人都不理解,连老太太都拿着一截木头没瞧明白。 不过老太太很是善解人意,做通草牡丹这几日夏里不用当值,只管用心做花。 屋外艳阳高照,雪也消融不少,就是风太大吹的物件满道跑,夏里只好将矮桌搬到窗棂下,这样既可以晒太阳光线又足,做手工很是方便。 麦冬和香薷怕她人手不够,忙好后一道来找她,夏里此刻正在取芯,瞧着矮桌上放着白白的木芯,麦冬好奇的拿起来把玩。 “夏里,这通脱木芯瞧着好特别,怎么拿来做牡丹啊?” 香薷默不作声拿起一截仔细观察,夏里手上动作不停,浅笑道:“你待会儿就知道了,即是来帮忙的,就别干看着了,赶紧帮忙取芯。” 香薷看了看夏里脸色,柔声道:“我们帮你把木芯取出来就走,不会跟着偷学的,你放心。” 夏里不是爱藏私的人,就算她们看会了又怎样,又不是人人都能做出形态逼真的花卉来,这不仅考验动手能力,还得看审美天赋。 她笑容满面道:“不必大惊小怪,你们若感兴趣,跟着学也无妨,就跟绒花发饰一样,会做和做的好看是两码事,你们多学样技艺傍身,也是好事。” 香薷眸光微闪,夏里待人真诚,在这府里对她充满善意的人屈指可数,看着她弧度优美的侧脸,心也不自觉柔软起来。 麦冬倒没想太多,她拿起通脱木就开干,夏里将取芯的活计交给她俩,她自己拿着刀片纸,这可是个细致活,片出来的纸薄了厚了都不成,稍有不慎还会弄破,她动作得格外仔细。 谢嬷嬷过来瞧时,就见三个丫头,头碰头各自忙碌,她没有出声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走了。 夏里将片好的纸片用剪刀剪出大大小小的花瓣,茜草过来瞧见书案上,矮桌上满是花瓣,惊叹道: “这得多细致入微啊,一朵牡丹花瓣无数,多了少了都不好看,成品做出来,得需要多少片花瓣?” 麦冬揉着发酸的脖颈道:“我也不知道,你看看我取出了多少木芯,还得慢慢片出纸来,然后才剪成花瓣,好几道工序呢,我力气大,毁了好些,实在可惜。” 香薷比她有耐心,正学着夏里的手法慢慢片纸,抽空瞧了茜草一眼,淡声道:“茜草姐姐见谅,我们都忙的脱不开手,你自己随便瞧。” 夏里做事投入几乎不怎么理人,同她熟悉的人都知晓,茜草笑着道:“你们只管忙,老太太打发我来瞧瞧,我多瞧几眼,待会儿好学给她听。” 夏里转身拿起剪好的花瓣,放在湿布巾上增加湿度,湿度需要适中,太干易断裂,太湿又不便塑形。 然后她才开始捏花瓣,捏好花瓣后,还得分层次排列将花瓣粘贴上,使花朵形态更自然。 茜草在旁看的目不转睛,一朵牡丹就这么在她眼皮子底下诞生了,她挪不动脚,想要看牡丹上色后的效果。 夏里果真没让她失望,她拿着笔沾染着调好的颜料,一点点的上色,连花瓣的渐变色都处理的极细致,待添加了花蕊和花枝后,简直栩栩如生。 茜草大受震撼,这牡丹不论是做成盆景还是挂屏都是独一份的精致,她迫不及待要去跟老太太分享。 其实不仅茜草看傻了眼,麦冬和香薷也是看的目瞪口呆,这逼真的效果是绒花所不能比的。 麦冬喃喃道:“这要是跟真牡丹放一处,只怕我分辨不出真假来。” 香薷有些明白夏里为何不藏私了,她眼睛是看会了,可脑子和手不一定能复刻出来,细枝末节讲究太多。 夏里将麦冬这话听到了耳里,笑眯眯道:“这个季节是找不到真牡丹了,我倒是可以做些菊花,介时同真的放一处,让主子们瞧瞧差异。” 麦冬眉开眼笑道:“我觉得可行,反正这通脱木多的很,材料管够,也算是搏老太太一笑了。” 夏里是行动派说动就动,她废寝忘食的将盆景牡丹制作好后,又做了几盆颜色各异的菊花,待太太姑娘们过来请安时,让她们鉴赏。 这头陆卿禾被兄长罚抄女戒才出禁闭,她一脸的苦大仇深,母女俩走在去乐寿堂的路上,宋氏耐心劝道: “待会儿见了你祖母,莫要绷着脸,老人家都爱讨喜的姑娘。” 陆卿禾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毫不顾忌道: “母亲不必哄骗我,祖母从来不曾喜欢过我,无论我面对她是哭是笑,都一样不讨喜。” 宋氏没好气道:“那明日的赏梅宴,你想让你祖母为你做脸,在别家太太奶奶跟前夸你吗?” 陆卿禾嘴硬道:“我若不好老太太脸上也无光,她必不会在外贬低我。” 宋氏感觉太阳穴又突突跳了起来,她恨铁不成钢道: “她不贬低你却也不会搭理你,明明有捷径可以走,你偏要拧巴。” 陆卿禾也不是真的脑袋空空,她服软道: “娘您放心好了,我今日绝对不会跟老祖宗作对,她就算是骂我,我也忍气吞声受着,绝不反驳。” 宋氏懒得同她掰扯,继续叮嘱道:“还有夏里那边,你别故意找茬,她是个守规矩的好丫头,你别对她有偏见。” 陆卿禾语气不满道:“我大哥已经为她惩戒过我了,娘您能不能别提她,我听着烦。” 眼看就要到乐寿堂了,宋氏索性不再多说,娘俩加快脚步往前走,结果还未进正房,便听到了罗氏开怀大笑,宋氏面露狐疑,不知里头怎么回事。 她俩刚跨过门槛,就瞧见地上摆了好几盆菊花,颜色多样姿态各异,瞧着很是喜人,罗氏扬声道: “大嫂,你快来瞧瞧,母亲说这里面有两盆是夏里做的通草菊花,谁找出来,她老人家有赏。” 宋氏闻言一惊,她压根就没看出这其中有假花,不可置信道:“不会吧,我瞧着都跟真的一样啊。” 罗氏笑眯眯道:“可不是,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母亲不会说谎,咱们只管凑近了找就是。” 夏里规规矩矩站在老太太身侧,她哪怕穿着最普通的衣裳,陆卿禾还是一眼就能瞧见她,她低头仔细看了看盆景菊花,肉眼可见的没有任何差异。 宋氏不时弯腰凑近去瞧,看起来难分真假,她眼神温和道:“夏里丫头,你就别卖关子了,到底哪几盆是假的?” 夏里站出来先福了福身,她声音轻快道:“您瞧瞧这盆粉色和绿色的,摸摸它们的花瓣。” 宋氏和罗氏忙按照她的提示,轻轻摸了摸,罗氏惊呼道:“呀~这花瓣跟纸似的,同真花瓣的触感不一样。” 宋氏也摸了出来,陆卿禾盯着那盆粉色的假菊花,略抬高声音道:“你连菊花都做的这般逼真,想来牡丹也不会差,赶紧拿出来,别卖关子了。” 夏里轻言细语道:“多谢大姑娘夸赞,牡丹好不好看得由您定,您若看不中,只管留下给老太太。” 老太太笑呵呵道:“都留给我才好呢,寒冬腊月办牡丹宴,肯定是京都头一份儿。” 罗氏迫不及待道:“夏里丫头,若有多的再给我匀一盆,五百两银子我能出得起。” 陆卿禾焦急道:“婶娘,这牡丹是我定的,您就算想要,也得往后靠靠。” 第41章 何苦来哉 陆卿禾原本打定主意,不论夏里做的通草牡丹有多好看,她都要挑出刺儿来。 哪晓得事情发展不由她控制,她若继续拿乔,这花还真轮不到她拿。 夏里声音温和道:“二太太,这花本就是给大姑娘准备的,我再多做一些,您晚两天取可好?” 罗氏向来喜爱寓意富贵奢华的物件,这牡丹美到她心坎里去了,方才那般说不过是故意凑趣,她大气道: “晚一点也无妨,要不你给我做成通草牡丹的发饰,这花别在发间,肯定好看。” 这对夏里来说并无难度,她点头道:“这倒是好主意,二太太雍容华贵同牡丹花相配极了。” 没有女人不爱听奉承话的,罗氏抚了抚发髻,眉开眼笑道:“瞧瞧,瞧瞧,这小嘴儿多甜,我若是有你这么个可心丫头在身边伺候,一顿能多吃两碗饭。” 老太太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那些个陪嫁难不成都不顶用?你休想打夏里主意。” 罗氏忙浮夸的喊道:“母亲~我只是打个比方,哪敢真抢您的心头好啊,夏里若有余力多指点底下的小丫头就够了,您过得舒心,儿媳才放心呢。” 老太太明知这话参了水分,却还是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宋氏看了有些失落,她笨嘴拙腮说不出讨喜的话,也拉不下脸面讨好婆母,远不如弟妹同老太太亲近,每回见此情景,都不免黯然神伤。 陆卿禾撇了撇嘴,她看不惯罗氏谄媚的嘴脸,碍于长辈的身份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朝夏里道: “这牡丹盆景我端走了,五百两银票稍后让人给你送来。” 夏里客套道:“姑娘只管把花拿走,银子不必着急,婢子还怕您跑了不成?” 陆卿禾当众许诺的事岂会不兑现,她又不缺那仨瓜俩枣。 从正房出来,夏里同白芍走在一起,她笑着打趣道:“你赚了这么多银子,不打算请姐妹们吃酒吗?” 夏里脊背挺直目视前方,淡声道: “姐妹们不差这顿酒吃,我若大张旗鼓的行事,难免显得不稳重,也有戳大姑娘肺管子的嫌疑,旁人未必领这份情,何苦来哉?” 白芍性子直却不是没脑子的货,她立刻明白过来,微微颔首道:“你说的在理,有些人平时姐姐妹妹的叫着亲热,背地里不定怎么蛐蛐,还是你看的通透。” 夏里脚步轻盈,脸上挂着浅淡的笑容,她身份如此,在争取到利益的同时,也得尽可能减少外界对她的嫉妒,她内心有足够的实力和底气,不需要在同类身上找优越感。 如今夏里在主子心目中的分量,不是普通丫鬟所能比的,她的地位仅次于担当重任的管事们,属于有真本事那一梯队的。 虽然软实力的提升,暂时不能改变身份,她却也不再是任由摆布的提线木偶了,就像陆卿禾看不惯她,却又干不掉她,是一样的道理。 夏里越发有耐心,慢慢来一切都会好起来…… 另一边,陆陵川终于有了正经官职,虽只是微末小官,却也算踏入官场了,他这几日忙碌的很,没空给老太太请安,午膳便到乐寿堂陪老太太一道用。 相较于儿子,老太太对长孙更是看重,瞧见他穿着宝蓝色家常袄走来,身姿挺拔而秀美,笑的一脸慈爱。 “这几日忙坏了吧,公务是处理不完的,切不可因此伤了身子骨。” 陆陵川眼神清亮,嘴角含笑道:“倒也还好,虽不得空闲,却比往日过得更充实,孙儿年轻力壮,又自幼习武打熬身子骨,不碍事。” 老太太眼里满是欣慰,和蔼道:“你肖似你祖父,样样都好,府里日后有你掌舵,我也就宽心了。” 陆陵川眼神闪烁,语气平静道:“父亲和二叔也不差,咱们这样的勋贵子弟,只要有守成的本事就行了。” 老太太摇头叹息道:“若在太平盛世守成也就罢了,一旦朝堂有动荡,稍有不慎就会累得家族覆灭,你父亲难当大任。” 老太太能说的话,陆陵川却不好提,很多旧事他都不知晓,所以也无从说起。 谢嬷嬷适时出声道:“主子,现在能上菜么?” 老太太微微颔首,“上菜吧,用了午膳,让陵川好好歇会儿。” 说罢,便有丫鬟端着菜肴鱼贯而入,陆陵川下意识搜寻夏里身影,屋内当值的丫鬟都是他熟识嗯,就是不见夏里。 待菜上齐,老太太动筷后,陆陵川才收回目光不紧不慢的拿起筷子,站他身旁布菜的正是香薷,原本今日当值的不是她,听老太太说世子爷要来用午膳,她特意找个借口调换了一下,这才有机会近身伺候。 香薷极有眼力劲,陆陵川看向哪道菜,她便伸筷子去夹哪道菜,伺候的很是尽心。 她心里虽欢喜,面上却未显露分毫,毕竟是在老太太眼皮子底下,她若真敢行狐媚之事,那就是不想要命了。 她来之前特意换了件熏过香的衣裳,那若有似无的清甜气息,既不张扬又好闻,陆陵川嗅觉灵敏,刚一坐下便闻到了。 他抬眸冷淡的看了香薷一眼,脸上并无任何表情,显然是不认识她的,对上他那眼神,香薷的满心期待好似被一盆冷水迎头泼下,热情一扫而空。 内心强烈的失望让她差点绷不住表情,幸亏陆陵川眼神很快移开,她轻吁一口气,打起精神继续当差。 陆陵川胃口极好,连老太太也跟着多用了小半碗饭,用膳罢,他又陪着老太太喝了盏茶才走。 从正房出来,陆陵川并不直接去前院,反倒往乐寿堂下人房方向去,石斛压低声音提醒道:“爷,那边是下人房,您走错道了。” 陆陵川慢悠悠道:“我去下人房找人,你不必啰嗦。” 石斛也是个机灵的,忙压低声音道:“夏里姑娘住的地儿离谢嬷嬷极近,不在这边。” 陆陵川脚步一顿,转过头看向他,“那你还不赶紧带路,我找她有事商量,耽误了正事仔细你的皮。” 石斛赶忙上前带路,夏里正同麦冬一起在院儿里晒太阳做通草牡丹,三人有说有笑气氛正好,陆陵川甫一露面,麦冬惊了一跳,忙站起来行礼问安。 夏里循声望去,陆陵川眼神深邃而沉静,他唇角微扬,从容不迫道:“不必多礼,是我打扰你们了。” 夏里柳眉微蹙,恭敬道:“世子爷可是有事吩咐,婢子这里简陋,怕伺候不周,不若换个地方再谈?” 陆陵川神态悠然道:“不必麻烦,我说两句话就走,听闻你用通脱木做的牡丹栩栩如生,我想来讨两盆送人,价钱就按照你定的来。” 夏里恍然大悟,声音温和道:“世子爷要花只管派人吩咐,哪用的着您亲自过来,这通脱木是老太太派人替我寻来的,我哪能收您银钱。” 陆陵川眼神温和如春风,一脸正色道: “这钱是你该得的,单凭这份巧思就值这个价了…… 卿禾给你添麻烦了吧,日后她不讲理,你就来找我。” 夏里忙客套道:“不至于,大姑娘只是有些孩子气在身上,她同我玩闹罢了,并无害人之心。” 陆陵川嘴角上扬的弧度恰到好处,他坦言道: “我嫡亲妹子是何品性,我心里很清楚,你不必替她找补。” 夏里尴尬一笑,转移话题道:“这通草牡丹二太太那也要,恐不会那么快做好,不知您是否着急要?” 陆陵川轻轻摇头,“我不着急,你何时做好送来都成。” 正事说完后,陆陵川没了继续留下来的理由,这才迈着沉稳的步伐转身离开。 香薷恰巧过来找麦冬,看到陆陵川时面露错愕,下意识退后一步福了福身,陆陵川并未搭理她,径直从她身前走过。 直到他身影消失不见,麦冬才兴奋道:“我竟不知世子爷这般平易近人,他举手投足间风度翩翩不怒自威,真是世间少有!” 夏里打趣道:“你这是把学到的成语都用上了吧?咱们整日关在这深宅大院,你又见过几个年轻男子,怎就知道他世间少有了。” 麦冬抬着下巴道:“我自然知晓,也不知将来的世子夫人是哪家闺秀。” 夏里轻笑道:“无论是哪家闺秀都是咱们主子,见着了敬着便是,其他可与咱们不相干。” 香薷走到二人跟前,表情微妙道:“难道你就不想飞上枝头当主子?我瞧着世子爷对你可不一般。” 夏里低声斥责道:“你在胡沁什么,世子爷待下人和善便不一般了?那临风居丫鬟岂不都要当主子?” 香薷看着她,一瞬间神情有些慌乱,“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屈居人下太委屈你了……” 夏里瞳孔里翻涌着香薷看不懂的情绪,她侧过脸淡漠道:“我的事不必你操心,你且记住,这辈子我都不可能为妾……” 香薷听了心像被针扎似的,酸涩的无法呼吸,麦冬听不明白两人话里的意思,开口道:“你俩别聊了,赶紧来做活计,这又增加了两盆牡丹,得准备不少花瓣呢。” 夏里立刻回过神来,她声音轻快道:“不必慌张,还来得及,你只管去取芯,香薷来片纸。” 香薷顾不得想太多,忙点头应允,她手脚麻利的拿刀片纸,仿佛先前的谈话就这么被风吹散了…… 隔天是女眷们去东阳侯府参加赏梅宴的日子,夏里从未陪老太太出过府,原以为这回也轮不到她,哪知老太太点名要带她去外头涨见识。 夏里自然乐意出去玩儿,有阿嬷在她只需和石蜜一道,寸步不离的守在老太太身边即可。 偶有时间夏里会去后巷宅院小住,她也曾穿街走巷的四处闲逛,但这跟去东阳侯府见世面又是不一样的体验。 众人此次出府乘坐的都是马车,密不透风的车厢很是暖和,一路上都在听老太太絮叨着侯府往事,夏里倒是知晓了不少秘闻。 她和石蜜都是嘴巴严实的,压根不用人提点,听了只会烂在肚子里。 马车行至侯府大门,见是梁国公府车架,立刻就有管事领着往后院而去,夏里扶着老太太不好掀帘子乱瞧,走了好一阵才停下,远远就瞧见侯府大奶奶迎了过来。 夏里默不作声看着众人寒暄,待进了园子,抬头便瞧见腊梅的黄色花瓣在寒风中傲然挺立,散发着独特的清香,她立刻被吸引去了注意力。 老太太身份尊贵,都是别府女眷来给她请安,夏里与石蜜站在老太太身侧,不敢擅自离开,两位太太则带着姑娘们交际应酬去了,哪怕是寒冬腊月也挡不住这热闹的场景。 东阳侯府老太太还将其长孙女叫到众人跟前,将她夸的天上有地上无,其心思不言而喻,老太太面上流露出赞赏,虽不住跟着附和,却没吐出一句有实际意义的话,堪称滴水不漏。 夏里在旁听的津津有味,既惊叹于老太太的社交能力,又被这群太太奶奶们的手段给折服,能站在阶级顶端的女人果然不容小觑。 她正听到精彩处,忽然听见一道细弱的声音唤她。 “夏里姐姐……夏里姐姐……您快过来一下……” 那声音似是要哭出来了,夏里秀眉轻拧,下意识转头去找,只见唤她那丫鬟站在腊梅树下,仿佛是二房出来的,夏里怕有急事,俯身对着老太太耳语几句,见她点头应允,方才循声找去。 来喜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夏里跟前,拉着她胳膊悄声道:“夏里姐姐,我是二姑娘身边的丫鬟来喜,姑娘那边出了点状况,需要您去帮忙!” 夏里警惕心很重,这来喜虽眼熟却并不了解,她岂能轻易相信,面色严肃道:“既是二姑娘出事,理应找二太太这个嫡母才对,我不过是个丫鬟,又能帮的什么忙。” 她作势要走,来喜忙将她拉住,言辞恳切道: “夏里姐姐,那儿除了有我们家姑娘,大姑娘也着了道,喊太太过去来不及了,您就行行好赶紧随我去看看吧……” 第42章 孤注一掷 夏里迅速判断出眼前形势,她不过是老太太跟前大丫鬟,就算陆卿禾看她不顺眼,也绝不会在别府搞事来加害她。 她看向来喜的双眸摄人心魄,声音森冷道:“你最好没说假话,不然我绝不轻饶。” 来喜性格怯懦,被夏里这眼神看的浑身僵硬,她哆嗦着嘴唇道:“婢子不敢撒谎……” 夏里怕府里姑娘真出事,顾不上同阿嬷打招呼,拉着来喜就走。 她对东阳侯府并不熟悉,听从来喜的指点,穿过人烟稀少的地界,找到了一处不起眼的院落。 两人脚步微顿,来喜喘着粗气道:“夏里姐姐,二姑娘和大姑娘就关在前面东厢房,门外有人把守,咱们只能翻窗进去。” 夏里警惕道:“既然能翻窗,为何你们姑娘不自个儿出来?” 来喜无奈道:“大姑娘被迷晕了,她躺在榻上人事不知,我们主仆二人根本挪不动她。” 这解释有些牵强,却也不是不可能,来都来了夏里总要探个究竟,她跟着来喜穿过枯萎的灌木丛,终于到达窗棂后边。 来喜先极有节奏的敲打窗台,不一会儿就见二姑娘探出头来,瞧见夏里她十分欣喜,颤声道:“夏里你终于来了,你快进来帮我把大姐姐送出去……” 夏里毫不犹豫爬上窗台,果真见大姑娘在里头躺着,待她进入屋内,一脸严肃道: “二姑娘意欲何为?如果只是想救出大姑娘,您不必折腾着来找我。” 陆知遥眼眸低垂,她知瞒不过夏里,声音沙哑道: “咱们先将大姐姐送出去,让来喜将她带去马车上,待会儿我再跟你解释。” 外头有人看守,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人闯进来,确实不能耽搁时间。 夏里二话不说,走过去用力抬起陆卿禾身子,陆知遥赶紧伸手帮忙。 她小身板弱不禁风的全靠夏里出力,来喜则在外头接应,三人力气有限,时不时会磕碰到大姑娘,她却没有任何反应,可见是被下了药了。 夏里累的气喘吁吁,好不容易将人挪出去,目送来喜背着大姑娘走远后,直截了当道:“二姑娘是不打算出去了?” 陆知遥面色惨白,她语气平静道: “大姐姐是被昭华郡主所害,原因是她对三皇子有意,又是淑妃娘娘外甥女,对昭华郡主有潜在威胁,郡主想先下手为强,直接毁了她名节。” 夏里脸色阴沉的如同乌云压顶,声线微凉道:“你既然知道昭华郡主目的,为何不走?” 陆知遥面色一怔,随即又释然,她嘴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坦言道: “因为这是我唯一高嫁的机会,昭华郡主想将大姐姐和惠王送作堆,他那样的天之骄子,大姐姐或许瞧不上眼,与我而言却是求之不得。” 夏里眉头紧锁,耐心劝道:“惠王曾是太孙,如今更是永平帝的肉中刺,你同他在一起前途堪忧。” 陆知遥眼底闪过一抹坚定,她毫不犹豫道: “你不懂,惠王不是池中物,永平帝奈何不了他,我嫡亲外祖乃是景太子幕僚,很多旧事我都知晓。” 说完这话,她更加坦然了,继续道: “我在府里是何处境你也知晓,我小娘安静不惹事,也不会替我打算,靠我嫡母不定会胡乱嫁给什么人,倒不如孤注一掷拼一把。” 夏里面色愈发凝重,她深呼一口气,淡声道: “二姑娘既已打定主意,是何后果您心中有数,婢子就不阻拦了,您留下婢子,想来是有事要吩咐吧,您不妨直说。” 陆知遥声音低沉道:“待会儿我会装作被药迷晕躺在床上,来人不论是谁,你都替我将他打晕。” 夏里面露诧异,陆知遥委婉道: “我虽想搏一次,却并不打算就这么失贞,我与惠王不可没了体面,做做样子叫外人看就够了。” 夏里将她单独留在此处确实不放心,所以并未拒绝,只冷声道:“那婢子躲在门后,待会儿就用这砚台攻击来人。” 陆知遥眉头微蹙,小声提醒道:“你切莫用力过猛,万一伤势过重就难办了。” 夏里嗤笑道:“我有分寸,你该担心我俩处境,万一来人有所防备,只怕会弄巧成拙。” 陆知遥歉疚道:“对不住了,让你跟着我一道冒险,实属无奈。” 夏里并不买账,这事儿来喜又不是干不了,只是人有亲疏远近,她是老太太的人,事后更容易说清楚而已。 夏里神色沉静,她抬了抬下巴,淡声道:“二姑娘不必同婢子解释,事后您同老太太交代清楚即可。” 说罢,她抄起砚台,躲在了门后面,陆知遥面色复杂,不好再说什么,她走到床榻上躺好,屋内沉寂下来。 过了半刻钟,有沉重的脚步声传来,门外看守的小厮似是不见了,不一会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只见一身着玄色阔袖蟒袍的男子脚步虚浮的跨过门槛。 夏里屏气凝神举起砚台,待那男子踉跄着将门合上,刚转过头她便干脆利落的砸了下去,惠王只觉眼前模糊,随即人晕了过去,夏里这才压低声音道:“二姑娘可识得惠王殿下?您先来认人。” 陆知遥走近看清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后,轻舒一口气,“这是惠王殿下,咱们先将他挪到榻上去吧。” 这可是成年男性,体重比陆卿禾重多了,夏里内心哀嚎,早知今日有这么多体力活要干,她朝食该多吃些的,二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人挪上床榻。 陆知遥面露感激道:“夏里姑娘,日后若有机会,我定会报答今日的恩情。” 夏里擦了擦额头虚汗,不甚在意道: “婢子只是略尽绵薄之力,您不后悔今日抉择即可,待会儿出去后,我会如实同老太太禀明,她如何行事,婢子就不得而知了。” 陆知遥似乎并不担心老太太责罚,她微微颔首道:“祖母定能体谅我的处境,你快些走吧,接下来的事我来应对。” 夏里再次爬上窗棂,只是跳下前叮嘱道:“二姑娘得装的像样点,别露出破绽。” 陆知遥粲然一笑,她指了指桌上的茶盏,“那是姐姐先前喝的茶水,余下的我会喝完,你放心,出不了差池。” 做戏就得做全套,惠王不是好糊弄的主,昭华郡主等人也不是善茬…… 夏里不再多言,她暗自感叹,原来小透明似的二姑娘竟也有那般手段,日后切不可小瞧任何人了。 从那厢房出来,夏里迅速往老太太那儿跑去,她不知大姑娘这会儿怎样了,她也顾不得那么多,等这事爆出前得让老太太占据主动权。 此时梅园那边正热闹,侯府安排了戏班子唱戏,老太太正看的入神,谢嬷嬷见着夏里过来,低声斥责道: “你又乱跑去哪里了?怎得这般没有分寸。” 夏里作揖求饶道:“阿嬷勿怪,是真出事了,我得跟老太太回禀。” 谢嬷嬷识大体,知晓夏里稳重,绝不会胡言乱语,忙示意她过去说。 夏里走到老太太身侧凑到她耳旁,言简意赅说了方才发生的事情。 老太太表情微敛,眼底有寒芒闪现,淡声道: “好丫头,做的不错,你先去马车守着,莫让外人扰了大姑娘小憩,余下的事我自会处理。” 夏里躬身应诺,老太太又对石蜜道:“让两位太太将姑娘们看好,全都带到我跟前来。” 石蜜领命,同夏里一道离开,谢嬷嬷面色严肃道:“主子,可用差人将国公爷喊来?” 老太太轻轻摇头,她嘴角微微上扬道: “这事儿用不着他,二丫头给自己挑个夫婿罢了,她倒是好眼光,是了……她外祖是景太子幕僚……我竟忘了这茬。” 谢嬷嬷越听越迷茫,这会儿也不是探听的时候,接下来肯定有场硬仗要打,她得支撑住老太太,绝不能让气势弱下来。 夏里回到马车上时,来喜已经不见了,陆卿禾的贴身丫鬟正在照料她。 夏里默不作声上了马车,那丫鬟见她不敢多言,她没伺候好主子已犯了大错,回府少不得要受罚。 时间流逝飞快,园子里估摸是闹了起来,来了两波人想要搜检她们马车,都让夏里给打发了,若不是有她在,只怕陆卿禾还得遭殃。 终于,躺了许久的陆卿禾有了反应,她迷茫的睁开眼,瞧见自己在马车里并无太大反应,过了片刻,她脑子恢复清明后,方才错愕道:“我不是在赏梅宴么?遭了……姚滴珠给我喝了什么东西?” 她手指颤抖着,眼中充满惊慌,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显然是知晓事情严重性。 夏里面色如常道:“大姑娘不必担心,什么事都没发生,二姑娘将您替换出来了。” 陆卿禾闻言目呲欲裂,怒不可遏道: “替换?那姚滴珠是奔着毁我名节来的,你竟眼睁睁看着她受害,不行,我要去救她!” 夏里心情正烦躁着,哪有心情陪她瞎胡闹,没好气道:“大姑娘明知对方来者不善,为何还要让那东西入口?再者我不过是卑微婢女,哪能左右主子决策,大姑娘还是耐心等候吧,一会儿她们就该回来了。” 陆卿禾听出画外音来,不可置信道:“你的意思是二妹妹主动留下的?她到底想干嘛?” 夏里望着窗外沉默不语,无论陆卿禾说什么都不再回应,幸亏她身上药效未过,说话有气无力,倒也不是特别聒噪。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老太太气势汹汹的出来了,夏里立刻掀帘子下马车,二姑娘包裹严实的被仆妇抬着,人还未清醒。 东阳候夫人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她语气诚恳道:“老太太见谅,都是我们府上招待不周,此事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老太太眼神深邃,不怒自威,她语气淡漠道: “事情前因后果皆已查清,我孙女遭此大难无辜至极,就算是闹到圣上跟前,老身也毫不畏惧。” 候夫人姿态极低的赔礼道歉,她心里懊悔极了,涉事三方都不是能轻易得罪的主儿,但凡处理不妥,东阳侯府就会遭记恨。 大太太面色铁青,想到原本入局的是卿禾就止不住的后怕,二太太已被老太太斥责一通,她这嫡母对庶女太不上心,如今闹成这样,她也有很大的责任。 夏里走到老太太跟前,搀扶着她手腕,主仆二人对视一眼,夏里不着痕迹眨了眨眼,示意大姑娘安然无恙,老太太这才放下心来。 她不再搭理侯夫人,抬脚上了马车,待车厢帘子放下,隔绝外人视线后,老太太表情缓和下来,轻轻拍拍夏里手背,以示赞许。 直至马车驶离东阳侯府,谢嬷嬷才声音低沉道: “惠王方才怒火滔天,必会恨毒了二姑娘,这门婚事还能成吗?” 老太太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她语调轻缓道: “他知晓被人算计,恼怒也是正常反应,娶不娶知遥不是他能决定的,得看圣上愿不愿顺水推舟。” 谢嬷嬷眉头微蹙,忧心忡忡道:“二姑娘毕竟是二房庶女,王妃之位有些悬,大抵能讨个侧妃的份位。” 老太太笑而不语,转头看向夏里,轻声问道:“这事儿你怎么看?” 夏里表情微愣,仔细斟酌道: “将二姑娘记到大太太或是二太太名下,她不就成嫡女了么……咱们府里同淑妃亲近是众人皆知的事,国公爷也更看好三皇子,所以不会对惠王有任何帮衬,圣上应当不愿看到惠王娶对他有所助益的王妃……” 夏里说罢,老太太眼中闪过奇异的光芒,她鼓励道:“你说的很好,继续说下去。” 有老太太发话,夏里不再迟疑,她接着说道: “二姑娘乃国公府千金,若为王妃传出去不算辱没惠王,至于她是否由庶转嫡,在娘家受不受宠,外人并不在意,至少圣上是乐见其成的。” 老太太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微笑,朝谢嬷嬷打趣道:“你果真是老糊涂了,还不如你家丫头瞧得透彻……” 第43章 做陪房 谢嬷嬷勾着唇,寒了一天的脸色重新染上笑意。 在她眼里夏里自然出类拔萃,且颇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架势,只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谢嬷嬷谨慎惯了,她含蓄道:“主子不该当面称赞,这丫头少不更事,未来路还很长,她那点小聪明算不得什么。” 老太太眼神深邃而宽广,仿佛能洞穿一切,她语气平淡道:“以夏里的年岁,能有这般通透实属难得,我那些个孙女儿,没一个比得上她。” 夏里听得有些汗颜,她不过是多了一世经历,同姑娘们相比未免胜之不武。 “老太太,您再夸下去,石蜜姐姐该笑话我了。” 石蜜忙摆手道:“瞎说!我可没笑话你,如此通透聪慧的奇女子,我哪敢笑话。” 老太太心情由原先的沉闷变得愉悦起来,车厢内也变得明朗许多。 回到府里时,国公爷已经候在乐寿堂了,两位太太得找大夫给姑娘们诊脉,暂时并未过去。 陆简行上前搀扶着老太太坐在罗汉床上后,对着谢嬷嬷沉声道:“今日辛苦嬷嬷了,你带着丫头们出去歇歇,待会儿换人来伺候。” 陆简行待老太太身边的老人向来客气,谢嬷嬷也恪守本分,从不倚老卖老,她恭敬领命,带着丫鬟们告退。 夏里规规矩矩跟在阿嬷身后,她对府里最有权势的男主人并不好奇,几人到了屋外后,谢嬷嬷朝白芍和茜草嘱咐道: “你俩守在门外,任何人不得靠近,随时听候主子差遣。” 两丫鬟齐声应诺,石蜜看了夏里一眼,声音轻快道:“嬷嬷,若无事吩咐我这就家去了。” 谢嬷嬷微微颔首,“明儿早些来当差,回去好好歇着吧。” 夏里看着石蜜离开的背影,眼中满是羡慕,她也好想走啊,谢嬷嬷转头朝她板起脸道:“你跟我过来。” 夏里只得乖顺跟在阿嬷身后,一路上谢嬷嬷都面无表情,显然心情不是很愉快,等进屋子,夏里忙主动认错,她摸着耳垂讨好道: “阿嬷,我知道错了,您别生我气。” 谢嬷嬷冷笑道:“哦~你还知道自己错了么,那你说说你错在何处。” 夏里眼珠子转了转,试探道:“我不该擅自行动?” 谢嬷嬷掀了掀眼皮,没好气道:“还有呢?” 夏里挠了挠头,颇为苦恼道:“当时是形势所迫,我怕姑娘们真出事,若秋后算账,我这般不作为肯定是没法交代的。” 谢嬷嬷语气严肃道:“那你就该只身犯险?连惠王也敢砸?” 夏里摸了摸鼻子,哭笑不得道: “我那会儿只顾着帮二姑娘,想不到其他东西,反正惠王意识不清,他也不知道是我砸了他,这事儿二姑娘不会跟外人说,我应该不会有麻烦。” 谢嬷嬷咬牙切齿道:“你简直不知天高地厚,惠王自幼过目不忘,他若看清你的脸,只要你出现在他跟前,必会被认出来。” 夏里目瞪口呆,喃喃道:“我不至于这么倒霉吧……” 谢嬷嬷没好气道:“他比你想的还要厉害,你那点小聪明也就能糊弄老太太,为保险起见,以后都别出现在惠王跟前了。” 夏里忙不迭点头,她初次见惠王就不分青红皂白的给他一砚台,她自己也很心虚,能不见他自然再好不过了。 谢嬷嬷捶了捶酸疼的腰,意味深长道:“只怕老太太和国公爷之间还有的掰扯。” 夏里觑了眼阿嬷神色,压低声音道:“老太太似乎对惠王格外看重,这母子二人不会各为其主吧?” 谢嬷嬷的目光犹如远山之巅的雾霭,朦胧而悠远,她语气平淡道: “你猜测不错,汪掌柜坏事就是因为他贪墨了要上交给惠王的银钱,所以即便老太太能饶他一命,惠王也不会轻饶。” 夏里面色凝重起来,“如此说来,这惠王是意欲夺回帝位了,万一他失败,老太太岂不是要受到牵连?” 谢嬷嬷幽幽道:“富贵险中求,老太太只给他银钱上的支持,这事儿连国公爷都不知晓,若是败了,大不了以死谢罪。” 夏里听的心惊胆颤,参与夺嫡之争风险太大,恐不是一个人就能承担下来的。 如今永平帝的皇子们也成长起来了,私下斗争不断,三皇子她未曾见过,府里明面上是与他捆绑在一起的,这就等于是脚踏两条船了。 夏里简直不敢深想,她抿了抿嘴唇,声线微凉道: “我们不曾享受过府里的荣华富贵,没道理跟着他们一起掉脑袋,阿嬷,是不是该想办法脱奴籍出府了?” 谢嬷嬷看向夏里的眼神有些不忍,她实话实说道: “只怕你如今想走也走不掉了,你窥探到些许蛛丝马迹,又如此有能耐,老太太是不会放你走的。” 夏里如坠冰窖,是了,主子高高在上对她生杀予夺,她如今有利用价值,又岂能轻易放走,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丧气道: “那要怎么办?咱们就这么坐以待毙吗?” 谢嬷嬷宽慰道:“你也不必如此担惊受怕,真到掉脑袋的时候也轮不到咱们,顶多再被发卖一次,且离那一天还早着呢,总能找到时机脱困的,即便我走不了也会想办法将你捞出去。” 夏里连忙摇头道:“不行,要走咱祖孙俩一起走,大不了我日后低调行事,不再往老太太跟前凑。” 谢嬷嬷心头微暖,只是以她对老太太的了解,一旦入了她眼,怕是身不由己了。 “你也不必因噎废食,老太太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即便想做什么精力也有限,她不过是想给儿孙留个底牌,所以不会轻易冒险。” 夏里苦笑道:“如今也只能这般往好处想了……” 自穿越以来,她就像是被命运牵着鼻子走的木偶,总是身不由己,无法挣脱。 另一边,陆卿禾回府后直接被宋氏带去颐泽堂,不仅将府里钟大夫唤了过去,还特意拿了国公府名帖去请太医。 陆陵川也早早回府,恰好太医替她诊治结束,陆卿禾喝的药剂量不大但药效极猛,得用心调理段时间方能恢复。 陆陵川谢过太医,来不及跟卿禾多说什么,就亲自送太医去给陆知遥瞧病。 同颐泽堂境况不同,春山居这里,陆知遥房里只有她小娘坐在床榻前嘤嘤哭泣,罗氏早就回房喝茶去了。 陆知遥醒过来不久,她眉头紧蹙,头疼欲裂,声音沙哑道:“小娘,我已无碍,你不必担心。” 程小娘已从罗氏嘴里知道发生了何事,她声音哽咽道:“我的儿,如今你失了名节,若是老太太狠心将你送去家庙了此残生怎么得了?” 陆知遥声音低沉道:“不会的,小娘且放宽心,我亦是受害者,那么多人瞧着呢,岂是送去家庙就能善了的,祖母必不会答应。” 程小娘虽有个足智多谋的父亲,但她本身性格软弱,遇事只会哭,陆知遥也是看了外祖留下的手札,才知晓很多事情,算是隔代遗传了外祖的才智。 程小娘正欲开口,就见来喜着急忙慌的跑了进来。 “姑娘,世子爷带太医过来了,您赶紧整理整理衣衫。” 程小娘下意识站起身,陆知遥面色淡然的理了理衣襟,而后示意来喜请人进屋,过了会儿,陆陵川便领着太医过来了。 兄妹二人点头打招呼,陆陵川甚少同二妹妹接触,即便是在家宴上见到也不会过多在意,今日惊觉她竟比卿禾还要出色,她那清丽的脸庞,犹如清晨的露珠晶莹剔透,眼眸中流露出淡淡水光,整个人如诗如画。 同卿禾相比,她没有张扬跋扈的劲儿,看似温柔如水,却又有柔中带刚的韧性,两种特质矛盾却又和谐。 待太医把过脉后,程小娘顾不得其他,着急上前询问。 陆陵川对外头的石斛喊道:“待会儿,你亲自送陈太医回府,我与二姑娘说会儿话。” 其他人很是识趣的退了出去,陆知遥低垂着眼眸默不作声,陆陵川则坐在程小娘先前的位置上,语气温和道:“此事我虽不清楚具体情况,但还是感谢你救出卿禾。” 陆知遥唇角微微上扬,声音恬淡道: “大哥言重了,都是一家子骨肉至亲,我再怎么不济也不能看着大姐姐被害。” 陆陵川轻轻点头,声音沉静道: “你的事我会尽力周全,能为你争取到的位份必不会拱手让人,只你自己可曾想好?” 陆知遥面露坦然,淡声道:“我已想清楚了,惠王若不是遭了大难,我未必有机会近身,这缘分既是老天爷赏的,我自会好好接住。” 陆陵川心中了然,即便是嫡亲的堂兄妹也得注意男女大防,他不好久留,站起身道: “一切会如你所愿的,你好好休息,身体调理好才能谈以后。” 陆知遥微微颔首,坐起身目送陆陵川离开,方才躺下身去,她此番决定并没有错,只需静候佳音即可。 陆陵川将要走出春山居时,罗氏才姗姗而来,她假模假样道: “这点小事儿怎好劳动世子爷过来,知遥身子骨康健,必不会有亏损,你且放宽心。” 陆陵川朝她拱了拱手,语气冷淡道: “婶娘到底是二妹妹嫡母,理应多些慈母之心,她此次也是为救卿禾才会这样,我同母亲商议一下,会给二妹妹些许补偿,介时请婶娘不要阻拦。” 罗氏敢给卿禾下套,却不敢对陆陵川如何,他是下任家主,将来晚乔也得依靠这位堂兄撑腰,因此他说的话罗氏会听从,哪怕不乐意,也不会反驳。 她勉强笑道:“这是好事,我替二丫头谢谢你。” 陆陵川矜持的点头,而后转身离开,罗氏看着他背影眉头紧蹙。 她并不知内情,哪怕陆知遥名节被毁,与她而言不过是将庶女抬进惠王府为妾,影响微乎其微。 但她从老太太的反应瞧出,这事儿似乎又没那么简单,她得再去问问陆知遥,或许能从这丫头嘴里探听些端倪出来。 国公爷从乐寿堂出来时脸色难看至极,心情很是不好,第二日府里便传出消息,说是二姑娘识大体顾大局,大太太心疼她的遭遇,要将她过继到名下。 二姑娘从二房庶女,摇身一变成国公嫡次女,罗氏连反对的资格都没有。 接着便是将此事闹到了圣上跟前,惠王联合梁国公府将昭华郡主告到御前,圣上哪怕再疼爱长公主,也不得不摆明态度,他直接将姚滴珠从郡主降为县主。 罪魁祸首得到惩戒,可陆知遥名节被毁也是不争的事实,梁国公恳求圣上给个说法,陆陵川也跪在地上哭诉妹妹处境艰难。 惠王自事发后,便探听到二姑娘在国公府境况,他岂会甘心娶个庶女为妃,可这事儿圣上乐见其成,他半是强硬半是劝说,逼着惠王求赐婚。 原本以陆知遥的身份,侧妃之位已是极限,岂料陆陵川说他母亲已将陆知遥过继至名下,如今她是堂堂正正的国公嫡女。 圣上听闻此消息甚是开怀,大手一挥直接将其指为惠王正妃择日完婚,惠王没有反对的余地,这事就这定下来了。 府里突然出了位王妃娘娘,哪怕是不受待见的惠王,那也是王妃之尊,罗氏见了是要行礼的,她这才搞清楚状况,顿时气的心口疼。 早知陆知遥能当王妃,她也不介意将其记到自己名下啊,晚乔有个嫡亲的王妃姐姐,对她的亲事有益无害,可惜却让大房捷足先登了。 此事尘埃落定,不过距离赏梅宴才过去三日,陆知遥接了圣旨很是激动,她换了身体面衣裳去给老太太谢恩。 乐寿堂正房内,祖母俩相对而坐,陆知遥眼中神采奕奕,香薷上前奉茶,老太太端着茶盏轻抿一口,淡声道: “如今你已如愿以偿,嫁妆上我必不会亏待,只是入了王府你得凭自己本事立足,府里怕是指望不上了。” 陆知遥早有心理准备,她浅笑道: “劳祖母费心了,我必不会让您失望,只是……能否求您做主将夏里赏给我做陪房?” 夏里心一颤,抬头望向老太太的眼神满是抗拒。 老太太眉头微蹙道:“你身边的丫鬟婆子都是打小伺候的,她们对你忠心不二,做陪房再合适不过,何必得陇望蜀?” 第44章 另投明主 陆知遥长而密的眉毛扬起优美的弧度,似是自嘲的笑了笑,她不疾不徐道: “老祖宗怕是不大清楚二房情况,我身旁伺候的人,除了来喜向着我,其他都只认我母亲……不对,如今该唤婶娘了,我若带她们出嫁,只怕死的更快。” 她的眼底有掩不住的悲伤,老太太听的眉头微蹙。 “此事,我会同你母亲商量,你的陪房可从家生子里头重新挑选,你亲自过目,卖身契都交到你手上生死由你决定,这样可行?” 二姑娘提出要夏里做陪房,并未抱太大希望,老太太越是不舍,她反而越想得到,陆知遥唇角含笑,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 “多谢祖母体谅,从下面挑上来的规矩只怕不大好,孙女的处境您也知道,真的很需要夏里这般机灵的丫头辅佐,还请老祖宗割爱……” 老太太如今瞧着慈眉善目的,其实骨子里的强势未曾改变分毫,她愿意给小辈的,那就只管拱手接着,不愿意给的,谁也别想逾矩来讨要。 老太太嘴角带着一丝冷笑,漫不经心道:“夏里除了是我的大丫鬟,还是阿兰的孙女,将来是要给阿兰养老送终的,你不妨问问她自己的意思。” 夏里脸上的不情愿老太太看得分明,没有直接拒绝,不过是看在她如今身份不一般的份上,若搁在以往早就被请出去了。 陆知遥岂会看不出祖母不悦,可无人替她打算,她得为自己增加生存砝码,无论如何都得争取一二。 她笑容温暖而真诚的看向夏里,声音温和道: “夏里姑娘,来喜的性子你也知晓,你若愿意做我陪房,以后我那儿就全交由你打理,刚开始是难了些,但我必会护你们周全。” 夏里眼神充满无奈,她深深叹了口气,不情愿的摇了摇头,略带歉疚道: “婢子多谢姑娘看重,自我入府就没打算去别的地儿当差,这辈子只想伺候老太太守着阿嬷,姑娘即便没有婢子在侧,也一定会有锦绣前程,还请您见谅!” 夏里说完话福下身去,陆知遥眼里满是失望,她上前将夏里扶起,苦笑道: “你对老太太忠心耿耿何错之有?只可惜你我之间没有主仆缘分,你既不愿来我也不强求了。” 夏里面上露出释然的笑容,她声音轻快道: “多谢姑娘成全,咱们府里有很多能干丫头,您不常出来走动所以不了解,等大太太闲了,替您将人招到跟前挑选,只怕您会挑花眼呢。” 陆知遥捂着帕子轻笑,转头看向老太太,声调轻缓道:“祖母舍不得夏里也就罢了,能否把其他丫头赏一个给我,您这里丫头各个都不简单,赏我一个也好带带底下小丫鬟。” 老太太沉吟道:“一等丫鬟中除了夏里年龄都大了,留不了几年,你若不嫌弃就从二等丫鬟里头挑。” 陆知遥眼中闪烁着微光,她笑意盈盈道:“孙女求之不得又怎会嫌弃,今儿就能挑吗?” 老太太没料到她这般着急,朝夏里道:“你去将她们唤来,私下里同她们说清楚这事儿。” 这是让夏里提前做思想工作,夏里痛快答应下来,然后出去叫人,不当值的就让小丫头跑腿去喊,当值的都在后面茶水室,夏里自己直接过去。 蔓青正同蝉衣一起整理杂物,瞧见夏里进来,开口道:“可是要奉茶?我洗个手就来。” 夏里面色如常道:“先不必忙,我同你们说个事儿,二姑娘来给老太太请安了,她同老太太要丫鬟做陪房,原本选的是我,让我给拒了,老太太答应让她在二等丫鬟里挑一个……” 蝉衣和蔓青面面相觑,蝉衣率先反应过来,她冷声道:“二姑娘是想带个帮手去惠王府,进了那里可就福祸难料了。” 蔓青内心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她眼神闪烁道:“再不济二姑娘也是圣上亲封的惠王妃,只要她能笼络住王爷的心,想必过得不会太差。” 蝉衣丹唇勾起一抹冷笑道:“惠王需要的可不只是能笼络他心的女人,而是娘家能使得上力的王妃,二姑娘性情如何你我都不了解,还是谨慎些好。” 蔓青面上有挣扎,她抿了抿唇道:“我爹坏了事儿,在府里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得重用,或许做二姑娘陪嫁,进惠王府还有向上的机会……” 夏里看向她的眼神有些复杂,委婉的提醒道: “惠王处境堪忧,且你走了,你母亲和弟妹们就无人照拂了。” 蔓青豁达一笑,她眼神坚定道: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二姑娘都敢嫁给惠王,我贱命一条又有何好担忧的,且我母亲他们日子虽不比从前,却也衣食无忧,紫芙如今懂事不少……” 她越说态度越坚决,夏里知道她这是打定主意了,蝉衣双手抱胸,十分淡定道: “这事儿不是你想如何就如何的,得看二姑娘看中谁,不过,应该不会有人跟你争抢。” 蔓青莞尔一笑,“谁知道呢,咱们该出去了,免得主子们等急了。” 夏里三人到正房时,香薷和麦冬也到了,跑腿的小丫头偷偷跟她们说了内情,因此两人心中已有数。 看着站成一排的丫鬟,陆知遥脸上并未流露出失望,她们就算比不上夏里,也比她跟前那些不成气候的丫头强的不止一星半点。 老太太淡声道:“人都在这里了,你只管挑。” 陆知遥一一打量着她们,人与人之间讲究眼缘,在不了解脾气秉性的情况下只能凭感觉挑选,丫头们与陆知遥对视时,都有些闪躲,显然是不乐意出府的。 唯有蔓青敢大胆与她目光交汇,刹那间倒生出些惺惺相惜之感,陆知遥饱满而优美的唇边,浮着一抹淡淡的微笑,她从容不迫道:“祖母,似乎只有这丫头愿意与我做陪嫁,那就选她吧。” 老太太微眯着眼瞧了过去,见是蔓青并未有太大反应,沉声道:“你眼光不差,蔓青脑袋灵光还会管账,只她父亲犯过错儿,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看中了就带走吧。” 蔓青听着老太太的话,心里五味杂陈,她迈着沉重的脚步站了出来,恭恭敬敬朝她下跪磕头,一脸感激道:“婢子多谢老太太宽宏大量,日后一定好好当差,绝不辱没乐寿堂的名声。” 老太太略微抬了抬手,对她表现尚算满意,态度和蔼道: “你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丫头,以后好好跟着你新主子,收拾好行李就去找二姑娘,你们彼此多熟悉熟悉。” 蔓青躬身应诺,陆知遥目的达成,也就不留在这里讨嫌了,同老太太告辞后,夏里亲自送她出去。 两人跨出门槛站在廊檐下,二姑娘不死心道:“真不愿给我做陪房吗?” 夏里抿唇一笑,轻声道:“婢子那点小聪明算不得什么,姑娘是有大智慧的人,将来要走的路注定不凡,婢子却只想过平静自在的小日子,终究与您道不同……” 陆知遥眼眸深邃的望向她,低声道: “你以为留在老祖宗身边就能过自在日子了?她迟早会走,介时你还得另投明主,这世道人活的艰难,聪明丫头该尽早为自己找寻出路才是。” 夏里粲然一笑,她边伸手示意二姑娘往前走,边声音轻快道: “姑娘志向远大,想要做人中龙凤,如婢子这般出身所求不过是自由自在,说实话,婢子只想当个平民百姓。” 陆知遥脚步微顿,看向她的眼神有些诧异。 “我竟不知你有如此想法,这般选择倒是有骨气,你无论是留在老太太跟前还是与我做陪嫁都只是下人,终归会低人一等,以我对老太太的了解,只怕你想脱奴籍出府不易。” 夏里并未沮丧,她面带微笑道:“您方才也说过,老太太终有一天会走,我能等得起。” 陆知遥眉头微蹙道:“若你等的过了花期,未来又何去何从?女人总是要嫁人生子的。” 夏里没有婚姻方面的焦虑,与她而言,这不是必须要做的事,她坦言道: “我阿嬷这辈子不成亲,不也过得很好,人生无论怎么选择都会留有遗憾,只管尽力取悦自己就好,其他都不重要。” 陆知遥若有所思,过了片刻方才开口道: “我与惠王之间的事你都知晓,若你是我,成亲后该当如何?” 夏里神情自若道:“婢子觉得多做多错,倒不如您什么都不做,这门婚事惠王不情愿,您何尝不是受害者呢?” 陆知遥面露难色,“我若什么都不做,岂不是会被人指责不贤?” 夏里好笑道:“那是外人的意见重要,还是惠王的看法重要?您得摆出姿态来,您不是惠王的绊脚石,也不是来坑害他的,得让他相信,您同他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陆知遥反应过来,她轻声道:“只要我在王府安分守己,王爷迟早能看见我的好,是这个意思吗?” 夏里摇了摇头,语气平静道:“您对王爷来说好不好的不重要,能同他并肩而行才最重要,通俗点就是您得有用。” 有些话夏里不好说的太直白,所谓夫妻不过是合作经营,只着眼于感情之事,未免太没格局了,惠王的身份注定了陆知遥必须得有大局观。 陆知遥到底经历的事情少,她眼里有茫然,夏里将她送到院门外,笑容清浅道: “婢子说的话不一定全对,您自己斟酌一二,无论怎样,想方设法让自己过得顺心,才是最重要的。” 陆知遥微微颔首,她有空多琢磨,夫妻间的弯弯绕绕迟早会弄明白。 与此同时,前院外书房,陆陵川难得不当值,他正在处理公务,石斛站他身旁研磨,室内一片寂静。 就在他皱眉深思之际,书房门被人敲响,陆陵川略带不悦道:“何人在外头?” 隔着屋门,陆卿禾声音娇俏道:“大哥,是我。” 陆陵川眉头皱的更紧了,示意石斛去开门,陆卿禾一踏入屋内,就面色不愉的质问道: “大哥,我听闻陆知遥的赐婚旨意,是你和爹替她求来的,是也不是?” 陆陵川眼眸微闪,声音沉静道:“我与父亲不替她筹谋,难道任由她关在家庙了此残生吗?你别忘了,这次是她救的你。” 陆卿禾脸色越发阴沉起来,她没有情绪激动的吵闹,而是有理有据道: “我喝的那杯酒水是姚滴珠派人下了药,那二妹妹又是怎么被迷晕的?她既然能把我救出去,说明她当时是清醒的,明知是为我做的局,她还能中招,那只能是她自己主动进去的。” 陆陵川看着她露出一丝淡笑,揶揄道:“你倒是聪明了一回,二妹妹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你看不上的惠王,她瞧上了。” 陆卿禾有些不忿道:“她竟也如此狡猾,难道就不怕惠王拆穿她的把戏吗?” 陆陵川一脸平静道:“二妹妹咬死是为了救你入局,酒也是误喝的,谁又能说什么?难不成你要到惠王跟前拆穿她?” 陆卿禾气鼓鼓道:“她如今名节已失,不嫁惠王无法收场,我若去告发,无异于家丑外扬,你和父亲岂能放过我。” 陆陵川微微颔首,这丫头总算是懂事了,他挑了挑眉,语气温和道:“道理你都懂,又何故跑来找我质问?” 陆卿禾走到他对面圈椅上坐下,面色坦然道: “既然你和爹能为二妹妹筹谋,为何就不能替我打算?爹本就看好三皇子,让我同他联姻岂不亲上加亲?” 陆陵川脸色逐渐阴沉下来,他不悦道: “这话是你这般闺阁女子该说的吗?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三皇子乃天潢贵胄,你父兄还没有一手遮天的能耐,以后若再胡言乱语,别想踏出屋门半步。” 陆卿禾眼眶通红,不服气道:“哪有你这样当兄长的,就是见不得我好,二妹妹一个庶女都能当王妃,我为什么不行?” 陆陵川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斥责道:“嫡亲的姐妹是拿来比较的么?你只看到这婚事光鲜的一面,怎不想她入了王府处境会有多难。” 陆卿禾眨了眨水润的眼眸,显然没想这么多,陆陵川叹口气道: “你的婚事自有爹娘操心,以后莫要再蹦跶了,不是每次都这么幸运的,女儿家平安喜乐一生,比什么都强。” 第45章 国公爷召见 陆卿禾眼中闪烁着倔强的火光,面上流露出不服气的神色来。 她倒不是故意挑战陆陵川,只是想表达自己的想法而已,她语气淡然道: “什么样的日子叫平安喜乐?就算我低嫁,找个寒门学子,他借着咱们家势力往上爬后,就会将我捧在手心,余生只我一人了?” 陆陵川表情无奈道:“不一定,男人三妻四妾是常态。” 陆卿禾嗤笑道:“所以啊,我不仅得委身于他,还得替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还要借助娘家势力助他青云直上,然后再看着他左拥右抱,我是有多想不开?” 陆陵川错愕不已,他苦笑道:“再不济爹娘也会为你挑选门当户对的夫婿,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陆卿禾眼底满是哀伤,显然并不满意,她不死心道:“我与三皇子真就再无可能了吗?” 陆陵川内心也是疼爱胞妹的,只是三皇子不比其他,其中牵涉的东西太多,风险也太大,稍有不慎性命难保。 他叹口气道:“你别忘了,三皇子还有姚滴珠盯着呢,豫国公府和长公主的势力在我们家之上,淑妃娘娘心里也偏向他们,你若真嫁过去,愿意屈居人下吗?” 陆卿禾下意识摇头,两人原先并没有深仇大恨,现在算是结下梁子了,让她在姚滴珠跟前伏低做小,她是极不情愿的,不过三皇子妃的位置未必就是她坐。 陆卿禾余光瞥了陆陵川一眼,她站起身道: “世事难料,三皇子妃人选最终还得圣上决定,姚滴珠未必就能如愿,我不打扰大哥处理公务,就先回去了。” 陆陵川微微颔首,轻声叮嘱道:“你莫要找二妹妹麻烦,她身份不比从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陆卿禾不耐烦的翻个白眼,不甚在意道:“她如今还没出嫁,就想在府里摆王妃的谱了?也不看看她是个什么东西。” 陆陵川眉头紧蹙,正欲开口训斥,就见国公爷迈着稳健的步伐走了进来,他面色如常,对陆卿禾淡声道: “日后与你二妹妹离远些,你犯不着得罪她,把她嫁出去也就与咱们家没有干系了。” 陆卿禾立刻听出言外之意来,她诧异道:“爹是打算不管二妹妹了?” 陆简行背着手走到书案前坐下,他眸色冷淡道:“惠王身份特殊,咱们府上得避嫌,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陆卿禾面色凝重起来,忍不住试探道:“二妹妹若是在惠王府遭遇不测,咱们也要不闻不问吗?” 陆简行意味深长道:“介时该找圣上裁决,用不着你操心。” 有些事情知道是一回事,可明晃晃说出来,难免让人觉得齿冷,陆卿禾好似有些不认识自家父亲了,她低垂着眼眸道:“爹和兄长有事要谈,那我就先告退了。” 她福了福身,脚步虚浮的往外走,待人不见身影了,陆陵川才无奈道: “爹何必跟卿禾说这些有的没的,她们姐妹间私下往来又影响不了大局,您不该把话说的那般绝?” 陆简行不以为意道:“这又何妨,早同她划清界限,也能省些麻烦事,本就不指望从她那儿得到什么回报,断了她念想才好呢。” 陆陵川不自觉将惠王和其他几位皇子放在一起比较,鬼使神差般问道:“若是惠王绝地反击,成为最后赢家了呢?” 陆简行眼皮跳了跳,他嘴角下垂,毫不犹豫反驳道: “这不可能,景太子残余势力早就被圣上尽数打散,惠王活在圣上眼皮子底下,根本不可能积聚力量,他若能成事,我名字倒过来写。” 陆陵川眉头微皱,语气委婉道:“爹,这样的言论莫要让惠王的人听到,二妹妹那儿也客气些,能不得罪尽量别得罪,以免将来留下后患。” 陆简行摆了摆手,压根未将儿子的话放在心上,他神色自若道:“这些东西不重要,我是想来问你,为何当日在朝堂上何崇文会帮着咱们这边说话?” 何崇文乃吏部侍郎,此人虽文采过人却脾气古怪,一般人很难与之结交,没成想当日请旨赐婚,他会主动帮着说话,陆简行同他并无交集,所以想来问问儿子。 陆陵川声音低沉道:“前几日我送了盆通草牡丹给何大人,他平生最爱牡丹,冬日里能收到如此逼真娇艳的花很是欣喜,因此那日才在朝堂上出言相帮。” 陆简行表情错愕,不可思议道:“这通草牡丹竟有如此作用?也是出自乐寿堂的夏里之手?” 陆陵川轻轻点头,他发自真心的夸赞道: “那通草牡丹瞧不出任何瑕疵,姿态万千颜色夺目,让人见之难忘。” 陆简行若有所思起来,过了片刻方道:“这夏里丫头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咱们不能埋没在府里了,应该人尽其才才对。” 陆陵川皱起眉头,不大赞成道:“夏里性子内敛,老祖宗身边又离不得她,您若用她只怕多有不便。” 陆简行沉吟道:“我岂会跟老太太抢人,不过是让她能者多劳,这事儿我自有安排你不必操心,我听你母亲说你瞧上她了?” 陆陵川面露尴尬,说未瞧上不尽然,说瞧上又有些过于孟浪,就在他左右为难之际,陆简行再次开口道: “府中出色的丫鬟不多,能入你眼也是她的福气,只正妻未过门前,你不得瞎胡闹,若生下庶长子,我是万不会答应的。” 陆陵川哭笑不得道:“父亲,我不会做这样不着调的事,您只管放宽心。” 陆简行微微颔首,尽管他对大太太没有多少感情,可对嫡长子却是极满意的,对他的为人也很放心。 夏里并不知道自己又被人惦记了一回,她正同白芍一起做绣活,茜草和香薷闲来无事也待在后罩房说闲话。 夏里绣完最后一针,拿起花蝶纹云肩仔细检查,白芍见了眼睛放光。 “这云肩织绣华丽,色彩艳丽,如此醒目夺人真是太好看了。” 茜草和香薷听到动静忙转过头看,香薷赞叹道:“这云肩搭配着大红嫁衣穿在身上,哪怕只有三分颜色也能衬出七八分来。” 茜草也爱不释手的抚摸着,附和着道:“咱们白芍这姿容,穿上后只怕石斛小哥能看傻眼。” 白芍到底是脸皮薄的姑娘家,她羞红着脸道: “你们若是眼馋,赶紧求老太太指婚,也让夏里替你们绣一件便是。” 茜草和香薷还未开腔,夏里先不干了。 “你这话就此打住,因为你是姐妹里头第一个出嫁的,我这才费劲替你张罗,后头的我可不管,光是老太太一年四季的衣裳就够我折腾了。” 茜草捂嘴笑道:“你这未免太区别对待了,难不成我们就不是好姐妹了?” 香薷也不依了,她揶揄道:“咱们好歹是同睡大通铺的交情,你连个云肩也舍不得做,忒小家子气了点。” 夏里揉揉发涨的眼睛,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惹得茜草伸手挠她痒痒,就在闹得不可开交之际,就听麦冬隔着门帘喊道:“夏里,夏里,快些到前头来一趟,国公爷要召见你呢。” 众人闻言动作一顿,夏里赶忙坐起身整理衣裳,她小脸红扑扑的,抬高声音道:“我这就来,你稍等一下。” 白芍面色严肃道:“国公爷怎会召见你,可是出事了?” 夏里摇摇头,神色自若道:“我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即便出事也与我无关,国公爷要么有事吩咐,要么就是问我话,不必太担心。” 听她这般说,大家这才放松下来了,夏里收拾妥当到达前厅时,国公爷正端坐首位吃茶,夏里恭恭敬敬上前行礼问安。 陆简行并非酒色之徒,无事也不会盯着府里丫鬟乱看,这还是他第一次仔细瞧夏里,只觉她举止优雅,言行中流露出一种与生俱来的灵气,让人不禁刮目相看。 陆简行态度和蔼道:“听闻你十分擅手工,做出的通草牡丹栩栩如生,是也不是?” 夏里微微抬起下巴,态度认真而诚恳道:“通草牡丹确实是婢子所做,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不足挂齿。” 陆简行最欣赏有能耐且谦逊的人,夏里这般态度让他很是满意,他沉声道:“难怪老太太私下对你称赞不已,果然是个钟灵毓秀的丫头,今日我来找你,是有差事要交给你办。” 夏里所料不差,她正色道:“国公爷只管吩咐,婢子必尽力而为。” 陆简行温和道:“咱们府里每年都要给各家准备年礼,往年都是按照老规矩来办,今年你做的通草牡丹实在是出挑的很,我想加进年礼里,送人既好看又有寓意,你觉得行吗?” 夏里暗自腹诽,她个当婢女的有何资格说不行,忙点头道:“这主意自然可行,只是婢子一个人做活太慢了,恐得多些人手帮忙。” 陆简行面带微笑道:“我会跟大太太说这事儿,让她给你一份送礼名单,并派些丫鬟任你使唤,待此事办好我必有重赏。” 夏里面上露出淡淡一笑,赶忙低头谢恩,如今夏里并不缺银钱,只是没人会嫌银子多,有银子拿总比白做工好。 另一边,自打蔓青给二姑娘做陪房的消息传开后,紫芙心情郁闷,当差也没了心思。 今日趁着艳阳高照,她刚将辰二爷的夹袄拿出来翻晒,便见洪小娘气势汹汹的带着人进了院子。 她忙停下手里活计迎了上前,恭敬道:“婢子给小娘请安,二爷说要温书这会儿正在书房,可用婢子进去通传?” 洪小娘皮笑肉不笑的打量她两眼,语气阴冷道: “先不必打草惊蛇,你倒是个懂事孩子,一会儿在旁边看着,我要把这院里作怪的贱蹄子给赶出去。” 紫芙闻言面露骇然,辰二爷向她表白遭拒后,她在院中地位就一落千丈,与之相反的丫鬟红袖迅速受宠,大有取而代之的势头。 有回夜里当值,她听到辰二爷房里闹出的动静,便知这两人有了首尾,说不嫉恨是假的,可姐姐的话她不敢不听,只得继续本分当差,绝不主动往辰二爷跟前凑。 洪小娘走到书房前,掐着腰对仆妇道:“给我将门踹开,直接把那小贱蹄子拖出来。” 紫芙并不知晓红袖在不在里头,但洪小娘语气如此笃定,怕是早就派人盯着了。 只见两个膀大腰圆的仆妇冲了进去,紧接着书房里头传来惊呼声,然后便是红袖衣不蔽体的被拖了出来。 洪小娘面沉如锅底,辰二爷畏畏缩缩走到她跟前,颤声道:“小娘莫气,儿子这几日太累,只是想找人解解乏……不是她的错,您饶了红袖吧……” 洪小娘恶狠狠瞪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道: “你竟还敢护着那贱蹄子,她偷偷爬床不说,还妄想生下庶长子恶心人,我看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让个女人耍的团团转,来人,给这贱蹄子灌药。” 紫芙站在一旁呆若木鸡,眼看着红袖拼命挣扎起来,她大声喊道:“小娘,这药吃不得啊,婢子怀的是二爷亲骨肉,是您嫡亲的孙子……” 洪小娘一脸嫌恶道:“我嫡亲的孙子应该是官宦人家的千金所生,你算个什么东西,还不赶紧灌药。” 洪小娘没有丝毫犹豫,仆妇们直接卸了红袖下巴,用蛮力将药灌进她嘴里,辰二爷瑟瑟发抖,不敢作声。 那药效极霸道,不过一会儿功夫,红袖腿间就渗出血水来,她躺在地上痛苦的哀嚎着。 辰二爷吓的面如土色,洪小娘转身对着满院丫鬟说道:“这就是带坏主子的下场,别以为肚子里有块肉就能高枕无忧了,有命怀也得有命生才行,我已经同太太请示过了,红袖直接卖去暗娼馆子。” 这话一出院里鸦雀无声,原先蠢蠢欲动的丫鬟都跟鹌鹑似的缩着脖子,洪小娘见她们老实了,这才趾高气昂的走了,她连儿子都懒得搭理。 紫芙看着地上被鲜血拖出的长长一条线,整个人脊背发凉,她若是不听劝,此刻被灌药发卖的就是她了,紫芙不知自己怎么回家的。 一进屋子看到蔓青,她便扑过去抱着姐姐痛哭起来,蔓青也才回来,瞧见她这幅模样吓坏了,忙问道: “你这是怎的了?谁欺负你了?” 第46章 祛魅 紫芙脸色苍白如雪,她身体微微颤栗着,待哭够了,后怕的情绪发泄出来后,方才哽咽道: “姐,没人欺负我,是红袖让洪小娘给灌了药,卖进暗娼馆了……” 蔓青对这名字并不陌生,紫芙初到辰二爷身边当差时,就常同红袖别苗头。 起初紫芙因外貌略胜一筹更得二爷喜爱,并未吃过亏,后来红袖得宠那阵,她才受了些许委屈。 前两天她还回来抱怨过,蔓青也只是劝她忍让,那红袖越嚣张跋扈越招人恨,总有一天会被人收拾。 只是没想到洪小娘动作这般干脆利落,蔓青拉着妹妹坐下,给她倒杯热茶压压惊,而后才开口道: “洪小娘给她灌了什么药?” 紫芙将茶水吞咽下肚后,语气轻缓道: “灌的是落胎药,若不是红袖想生下二爷庶长子,洪小娘也不会这般发狠治她,那碗药下肚,腹中胎儿当即就没了,流了好多血……” 紫芙现在想起那满目刺眼的红,身体还有些发颤,这对未经人事的姑娘来说冲击力太大。 蔓青看着妹妹如此模样很是心疼,顺着她后背道:“这会儿不怨我当初阻拦你了吧?” 紫芙轻轻点了点头,鼻音浓重道: “若不是听了你的话,我这会儿只怕连命都没了,没想到洪小娘这么心狠手辣,那孩子好歹也是条人命,在她眼里就这么不值钱么?” 蔓青拿手指点了点她脑袋,没好气道: “你想什么呢,咱们不过是低贱的奴婢,就算怀了身子又如何,二爷会缺给他生子的女人么?” 紫芙想到院里那些有‘上进心’的丫鬟,顿时哑然,正如洪小娘所说,辰二爷需要的是与他旗鼓相当的妻室,并非不值钱的通房丫头。 如今蔓青经历的事多了,看待事情也更透彻理性了,她将紫芙鬓角散落的发丝夹在耳后,语气淡然道: “辰二爷虽是主子,却是最不得势的庶子,他上头有能干受器重的嫡长兄,下头又有隔房充作嫡子养的庶堂弟,这国公府的权势他不能继承分毫。 他若想在府里有话语权,只能靠读书出仕找个有能耐的妻族扶持。” 紫芙脑子终于清明起来,她苦笑道:“所以辰二爷自身难保,根本不是可靠良人,也对,洪小娘对红袖那般下狠手,他连个屁都不敢放,本质上就是个懦夫。” 蔓青欣慰的笑了,她妹子以前遇事冲动,现在倒是稳当了不少,她声音温和道: “你能想明白就好,辰二爷若是没了国公府庇护,连寒门小户的男儿都比不上,他没甚了不得的,不过是会投胎罢了。” 紫芙点了点头,她抬眸看向姐姐,沉声道:“那姐姐愿给二姑娘做陪嫁,又是为了什么?难不成你也瞧上了王爷……” 蔓青摇了摇头,她眼神坚定道: “我只想伺候好二姑娘,将来能在王府当个管事嬷嬷或是有其他造化也不一定,靠男人终不如靠自己踏实,你瞧谢嬷嬷过的又比谁差?” 紫芙咬了咬嘴唇,面露不安道:“外头人都说惠王迟早要被圣上清算,若真到那一天怎么办?” 蔓青一脸坦然道:“二姑娘既然敢嫁给惠王,我又有何可担心的,你以为国公府就屹立不倒了么?世事难料谁也说不准,不过都是在赌运气罢了。” 紫芙叹了口气道:“你若去了王府,咱们这辈子见面的机会就少了。” 蔓青听了这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强笑道: “我又不是远离京都,真想见面跟二姑娘告假不就成了,哪有你说的那般夸张。” 紫芙也只能往好处想了,她淡声道: “你放心好了,我会照顾好娘和小弟,绝不会让他们有事。” 原本肆意张扬的小姑娘,终是在生活的压力下,不得已长大了…… 夏里自打应承了国公爷差事后,就一刻也不得闲。 她每日带着丫鬟们做活计,忙的连喝口水的时间也无,谢嬷嬷瞧见很是心疼,却也无能为力。 香薷她们抽空也会过去帮忙,不过几天屋内就摆满了通草牡丹盆景,不知道的还以为入了牡丹园。 茜草不知打哪儿过来,她边拍打身上的尘土,边朝夏里说道: “前院那边好生热闹,惠王请了宗室辈分最高的恒王来下聘,给足了二姑娘脸面,你也该歇歇出去瞧瞧热闹才是。” 夏里揉了揉发涨的眼睛,声音略带疲惫道:“我这有做不完的活计,哪还有心情去瞧热闹。” 她担心惠王将她认出来,还是离得远远的安全些,没成想茜草是个不按套路出牌的,她拉着夏里手臂道:“你耽误一会儿时间能做出几朵花来,倒不如去瞧瞧热闹,放松会子,免得人都做傻了。” 夏里被她拉的差点摔倒,一脸无奈道:“你动作轻点儿,我把这花插好了再去。” 茜草这才高兴起来,待她忙好,二人手挽手有说有笑的往前院而去,两人到时,只见前院摆放着很多贴着大红喜字的聘礼,瞧起来各个价值不菲。 茜草凑到夏里耳旁嘀咕道:“惠王出手如此大方,瞧着不像是不乐意这门婚事的样子,二姑娘真好福气。” 夏里眼眸微闪,她嘴角轻轻一撇,似笑非笑道: “这婚事乃圣上所赐,惠王无论是否乐意都不得轻视,且聘礼若是寒酸了,旁人也会笑话他本人,有些事儿不能光看表面。” 茜草听了觉得很有道理,就在她想要开口说话时,就见众人簇拥着惠王从屋内走了出来,夏里正盯着聘礼瞧。 忽然感觉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夏里下意识转头望去,见是惠王她心慌了一瞬,努力绷住表情,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惠王微眯着眼睛看向夏里,陪同在侧的陆陵川顺着他视线瞧见夏里,忙出声道:“王爷可是有事要吩咐?” 惠王摇摇头,表情严肃道:“无碍,本王好似见到了个熟人,得当面确认一下。” 他说罢话,不顾陆陵川是何表情,径直朝夏里走去,看着大步流星朝自己逼近的人,夏里有拔腿跑路的冲动,她装作不解的看向来人。 等惠王走到近前,忙同茜草一起行礼,惠王脸色莫名的看向夏里,语气阴沉道:“你可曾去过东阳侯府?” 夏里心突突的跳,她低垂着眼眸,声音温和道: “回王爷话,婢子乃是府中老太太的大丫鬟,前段时间的确随侍老太太身旁去过东阳侯府一趟。” 惠王似笑非笑道:“难怪你瞧着有些眼熟,本王在东阳侯府见过你。” 夏里面色如常道:“当日婢子并未离开过老太太,也没有见着王爷,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惠王面带嘲讽,语气森冷道:“本王过目不忘,绝不会认错。” 陆陵川虽不知内情,却毫不犹豫偏向夏里,他温和道:“王爷有所不知,这丫鬟深得祖母喜爱,平日里几乎不离左右,且她性格内向,大多时候都在做绣活,恐您真的认错了。” 惠王当时喝了药,脑中本就混沌不清,他也不肯定自己是否挨了打,更别谈对方具体样貌了,只是模糊有些印象。 见他表情迟疑,夏里略放松了下来,她不慌不忙道: “那王爷记得当日婢子穿的是姜黄色夹袄还是鹅黄色夹袄?” 惠王一贯冷峻的脸上露出微微错愕的表情来,他手背在身后,摩挲着指腹,沉声道:“可能是姜黄色的夹袄……” 他话音刚落,茜草就忍不住笑出声来,见惠王脸色不善的瞧向她,忙轻声解释道: “王爷,去东阳侯府那日,夏里穿的分明是桃红色夹袄,那是婢子穿小了送予她的所以记得特别清楚。” 惠王面色一僵,夏里却心下稍定,她一脸认真道: “王爷要不再仔细想想,您见过的人真是婢子吗?那人若是做了恶事,得尽快将人抓住才行。” 惠王双眼定定看着她,夏里不闪不避就这么大大方方任由他看,说白了他也没有任证据证明当日就是自己砸的他,他那会儿估计脑子已经迷糊了。 夏里越是坦然,惠王就越不确定起来,过了片刻,只得作罢,他淡声道:“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本王记差了也是有的,你自去忙吧。” 夏里态度恭敬的福了福身,而后拉着茜草告退,陆陵川望着她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惠王注意到他神色,挑了挑眉,声音低沉道:“怎么,世子对这丫头有意?” 陆陵川耳朵尖泛红,一脸尴尬道:“王爷误会了,臣是在想旁的事,并非您想的那般……” 惠王不甚在意的摆摆手,“那丫头容貌不俗,你有心思倒也正常,听闻刑部出了桩骇人听闻的大案……” 二人边谈正事边往外走,与此同时,二姑娘身边的来喜,急匆匆跑了出去…… 夏里在回乐寿堂的路上被来喜给拦住了,说是二姑娘有事要问她,夏里猜测定是跟惠王有关,她示意茜草先走,而后跟着来喜去二姑娘院子。 陆知遥听闻惠王找夏里问话立时吓得魂飞魄散,她以为惠王认出夏里来了,夏里若暴露了,那陆知遥也得不着好,毕竟她才是始作俑者。 等惠王走了,她便迫不及待差人去唤夏里,二姑娘自成嫡女后,就搬到了府里最东边的梧桐苑居住,这里比她从前住的地方大了不止一倍,连伺候的下人也多了很多。 蔓青并不知晓二姑娘同夏里之间的渊源,瞧见她过来微微点头打个招呼,而后同来喜一起退出屋外守着。 夏里进来朝二姑娘福了福身,陆知遥忙把她搀扶起来,待门合上,方才压低声音道:“王爷可曾为难你?” 夏里摇了摇头,轻声道:“王爷自个儿也记不真切的事,我稍微插科打诨两句,他就被绕糊涂了,此事您不必放在心上。” 陆知遥苦笑道:“我哪能不放心上,稍有丁点风吹草动,我便坐不住了,你也知道我这王妃之位怎么来的,始终心里不踏实。” 夏里能瞧出她是没有安全感的人,可这东西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劝慰的,她只淡笑道: “您是圣上亲封的惠王妃,连王爷都不能抗旨不遵,只要您未犯下滔天大罪,谁都不能夺了您的位置。” 陆知遥闻言微微挺起胸膛,脸上重新带上笑容,她感慨道:“你若能做我的大丫鬟多好,我夜里都能睡得安稳些。” 夏里挑眉轻笑道:“难不成蔓青不合姑娘心意?” 二姑娘摇摇头,实话实说道:“蔓青自是好的,对我也忠心耿耿,只眼界谋略到底不如你……” 夏里却不这么认为,她轻声道:“您这么想可就错了,蔓青才到您身边几日,至今也没碰上什么大事,哪能看出好歹来,她各方面都不比我差。” 陆知遥轻笑道:“我并不是说她不好,只是终究不是你,我多少会有遗憾……” 她这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外传来动静,蔓青扬声道: “给大姑娘请安!我们姑娘在屋里有事儿,请您稍候,待婢子通传了您再进去。” 陆卿禾声音慵懒道:“我同二妹妹是嫡亲的姊妹,用不着这么客套,她跟夏里在里头说话,我有什么不能听的。” 说罢,就要伸手推门,蔓青上前阻拦,态度坚决道: “大姑娘且慢,我们姑娘好歹是圣上亲封的王妃,您这样未免太不懂规矩了。” 陆卿禾在老太太跟前,在父兄眼皮子底下,愿意压着性子行事,可陆知遥她却是从不放在眼里的,她一巴掌扇在蔓青脸上,抬着下巴道: “凭你个丫鬟也敢教训我,你主子不过是个庶孽,别跟姑奶奶摆王妃的架子。” 蔓青脸颊立刻红肿起来,她却坚决不退让,直到屋内陆知遥淡声道:“蔓青,请大姐姐进来……” 蔓青这才转身开门退后一步,陆卿禾理了理衣襟,轻蔑了看了蔓青一眼,而后跨过门槛入内。 甫一看见夏里,陆卿禾便没好气道: “我竟不知,你俩何时狼狈为奸勾搭到一处了,真是让人意外。” 夏里朝她福了福身,语气平静道: “当日大姑娘在东阳侯府中了药,二姑娘找不到人帮忙,只得来找婢子,所以才有了交集。” 陆卿禾想到自己最无助的时刻让夏里瞧见了,顿时脸色难看起来,她语气森冷道:“所以真是你俩合谋算计惠王了?” 第47章 厚此薄彼 陆知遥闻言眼神并未躲闪,反而迎着她的目光,唇角微不可查的一勾,缓缓的笑了一笑。 “姐姐难不成忘了,是那姚滴珠对你不怀好意,才引发了一系列事故,我也是受害者呢。” 陆卿禾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她,咬牙切齿道: “你既然知道找人救我出去,为何你自己还会中招?这似乎说不通吧?” 陆知遥眨巴着无辜的眼睛,有理有据道:“自然是那药入我口略晚些,所以姐姐才先发作了,怎么,我拼死救你出去难道做错了?还是姐姐想当这惠王妃?” 陆卿禾满脸嫌恶道:“谁想做那劳什子的惠王妃,我只是不愿被你利用而已,你明知淑妃是我姨母,我们家同三皇子亲近,偏还要同惠王搅合到一起,就不怕落个众叛亲离的下场吗?” 陆知遥晴空一样的脸,忽的乌云密布,笑容顿消,她慢悠悠道:“姐姐似乎忘了,我本就是个不受家族重视的庶女,姐姐婚事有国公爷和太太操心,等我蹉跎到十八九岁只会被嫡母随意打发出去了事,根本由不得自己选。” 陆卿禾面色微怔,下意识反驳道:“不会的,就算婶娘没慈母心,老祖宗也不会冷眼旁观,你未免想的太悲观了些。” 陆知遥嘴角弧度轻蔑,眼神里像是裹着刀子,语气不善道:“在老祖宗眼里,咱们这些嫡亲的孙女还不如她身边伺候的丫鬟讨她喜欢,她老人家高兴了,就全都叫到身边逗弄一番,若惹她不快,连个眼尾也欠奉,又岂会真心替我们打算。” 陆卿禾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空白,她很想反驳陆知遥,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陆知遥就这么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过了好半晌,她才不得不妥协道:“你若真知晓为自己打算,就不该选惠王,你嫁入惠王府后,我父兄不仅不会为你撑腰,还会跟你划清界限,你孤立无援惠王又岂会放在眼里。” 陆知遥能听出陆卿禾话里的关怀,她嘴角微微上扬,十分淡然道:“我自己选的路,哪怕是刀山火海,也得走下去,反正烂命一条罢了。” 陆卿禾脸上写满无奈,她眉头紧锁,不满的朝夏里喊道:“你不是老祖宗跟前最机灵的丫鬟么,你倒是劝劝她啊,真就看着她往火坑里跳?” 夏里自觉屏蔽了二人的争执声,正对着墙上的壁画发散思维,突然被点名,她茫然道:“这婚事儿圣上不是下旨了么,难不成还能抗旨不遵?” 她这话说出口,让陆卿禾像被戳破皮的气球似的,一下子泄了气,她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终是认命般道: “看来这事儿已经板上钉钉没有变更的可能了,既然如此,你俩也替我出出主意吧,不都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么。” 夏里看着她那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同陆知遥视线交汇,露出个彼此心照不宣的眼神,而后才轻声道: “大姑娘这是遇到何事了?婢子人微言轻,未必能帮得上忙。” 陆卿禾侧头看向她,嗤之以鼻道:“方夏里,你少打马虎眼,我那点心思满府皆知,你既能给二妹妹帮忙,就不该厚此薄彼,你也得给我出出主意,让我成为三皇子妃。” 呵~真是好大的口气,夏里看着她的表情哭笑不得,不知该生气还是该笑。 “承蒙您看的起,婢子若真有那么大能耐,不至于现在还是下人。” 陆卿禾眉头紧蹙,不依不饶道: “我就是想让你帮我想想法子,就是动脑子的事儿,你哪来那么多借口。” 说罢,她又看向陆知遥,晓之以理道:“二妹妹,你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你若不答应就是见不得我好。” 陆知遥以手扶额,有气无力道:“这事儿国公爷是何态度?长兄又是怎么说的?” 陆卿禾面露不悦道:“我爹没正面表态,但是大哥劝我放弃,可这事关乎我的终身幸福,谁的话都不好使。” 夏里委婉劝道:“世子爷总不会害您,您该听他的才是,三皇子那儿不太平,淑妃待您也不如从前,何必非得上赶着受委屈呢。” 陆卿禾转头看向夏里,眼神里有着冷淡的凉薄,她开口道:“那你说说,我不惦记三皇子,还能嫁给谁?我身为国公府嫡长女,自小养的金尊玉贵,让我委身于普通男子这绝无可能。” 夏里看到了她骨子里的骄矜自傲,在这封建社会,底层人命如草芥的时代,大姑娘会如此想无可厚非。 夏里肃声回道:“大姑娘想做人上人并无错,可若是能力撑不起这份野心,您这辈子会活的很痛苦,人生没有回头路,您该慎重考虑清楚才是。” 这话听在陆卿禾耳里,无异于嘲讽她没能力,她本想发作,可对上夏里那深邃的眼眸,顿时又偃旗息鼓起来。 陆卿禾有些颓然道:“你们不愿帮忙就算了,我自己想办法便是……” 她说完话,头也不回的往外走,那脚步匆忙的,就好似有人在身后追赶一样,陆知遥面色复杂道: “也不知大太太是如何教导她的,怎么养成这副乖张性子。” 夏里笑笑不予置评,她轻声道:“大姑娘今日所言,婢子一个字都不会往外吐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二姑娘若无其他吩咐,婢子该回去做活了。” 陆知遥微微颔首,淡笑道:“去忙你的事吧,我也不会同外人提起的。” 夏里朝她福了福身,而后转身离去,她时刻谨守本分,该有的规矩礼仪丝毫不落,这并不代表她被同化,或是骨子里有了奴性,这只是她保护自己,不落人话柄的一种方式而已。 夏里背脊挺直身姿轻盈,刚从二姑娘院里出来,便与久不见面的赵小茴碰个正着,赵小茴手里托着个匣子,她如今是四姑娘身边的大丫鬟,在春山居那边颇有些脸面。 见到夏里她脚步微顿,皮笑肉不笑道:“今儿真是巧了,没成想还能碰到夏里姑娘,我很是好奇,你到二姑娘这儿来作甚?” 夏里向来同她不对付,瞥了她一眼,没什么情绪波动道:“我来作甚与你不相干,你伺候好四姑娘才是正经,没事儿别瞎打听,免得得罪人了都不知道。” 赵小茴脸色微变,两人自认识后,她就没在夏里跟前讨着过好,总觉得心里堵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见面了就想刺她两句。 “你这般遮遮掩掩,不敢说实话,难不成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哦~你该不会是想来给二姑娘做陪房跟着去惠王府吧?也是,老太太毕竟上了年岁,你又到了花嫁之龄,总得为自己打算打算。” 夏里被她的自作聪明给弄笑了,漫不经心道:“你这几年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呢,你自己打这主意,就当旁人也是这么想的么?真是狭隘。” 赵小茴最厌恶她这幅自以为是的模样,咬牙切齿道:“你难道不是这么打算的?都是当下人的,为自己打算不丢人,又有何不能承认的。” 夏里不想同她继续掰扯,看了她手中匣子一眼,淡声提醒道:“你是过来办差的,别耽误了正事儿,回头要是四姑娘责罚你,可没人替你说话,我还有事儿,就先走了。” 夏里说罢,不再搭理她,直接迈步离开,赵小茴看着她背影,气恼的直跺脚,每次碰着她都讨不着好。 因为有夏里这个小插曲,赵小茴哪怕从二姑娘处得了赏银也高兴不起来,她回春山居那边就见四姑娘坐在书案前作画。 赵小茴放轻脚步走到四姑娘跟前,等她画完最后一笔,方才福了福身,轻声细语道:“姑娘,那套红宝石头面二姑娘很是喜欢,还给了婢子不少赏钱呢。” 陆晚乔嗯了一声,她眼神停留在画上,并未移开视线,不甚在意道:“二姐喜欢就好,从前与她多有疏远,如今她要出嫁了,再不亲近一二,日后只怕没机会了。” 赵小茴笑眯眯道:“不会的,二姑娘虽过继到大房去,可同您才是嫡亲姊妹,旁人怎么都越不过去这层关系。” 赵晚乔欣赏好画后,用镇纸压着,叮嘱道:“待会儿墨迹干了,命人将画送出去装裱,这幅我要挂起来。” 赵小茴忙点头应诺,她接过小丫鬟递来的热帕子,仔细为四姑娘擦手,陆晚乔声音低沉道:“二姐姐可曾提起过咱们二房?” 赵小茴眉头微蹙,淡声回道:“二姑娘并未提起,只说姑娘若有空,可去找她玩,听二姑娘跟前丫头说,婢子去之前,大姑娘刚走。” 陆晚乔给手上涂抹香膏的动作微顿,她面露疑惑道:“大姐姐找二姐姐作甚?她俩以往可没有交集。” 赵小茴轻描淡写道:“必是大姑娘见不得二姑娘高嫁,跑过去找茬的。” 陆晚乔不悦道:“你怎么说话呢,主子也是你能随意编排的?” 赵小茴忙认错道:“婢子知错,除了大姑娘还有老太太跟前的夏里也去二姑娘那儿了。” 陆晚乔面上疑惑更重了,她喃喃道:“怎么都往二姐姐那去,莫不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赵小茴打量了她脸色一眼,而后才道: “婢子倒是没瞧出有什么事,二姑娘还跟从前一样温温柔柔的,不过是她如今身份不一样了,所以都想与她交好而已,譬如那夏里,说不定就是想给二姑娘当陪嫁进王府,她野心大着呢。” 陆晚乔可不是没脑子的蠢货,赵小茴这话她是半个字都不相信的,她转过头似笑非笑道: “你大抵是不知道,二姐姐带回蔓青之前,最先想要的人是夏里,是她自己拒绝不去的,然后老太太才让二姐姐挑其他人。” 赵小茴面上青一阵白一阵活像个小丑,陆晚乔直言不讳道:“你同夏里比还差的远呢,有那搬弄是非的时间,倒不如好好同她学习一二。” 赵小茴心里憋屈的不行,只能低垂着眼眸恭敬应诺,她不敢在陆晚乔跟前说什么了,好不容易挨到下值,头也不回往家去。 后巷那边住着的还是那几户,只不过有些在府里得势了,有银钱买更多的地,就把房屋面积扩大了些许,赵家反倒显得越来越逼仄了。 赵小茴刚到院门口,就听见了她娘同她嫂子的争吵声,这么多年这个家一直都这样,她都快麻木了,面无表情的推门进去,只见她娘坐在堂屋地上,哭天抢地的骂道: “真是家门不幸,娶了这么个丧门星回来,既不能绵延子嗣又不能笼络男人的心,如今连婆婆口粮都克扣,真是丧良心……” 赵婆子见闺女回来,哭嚎的越发起劲,大声道:“小茴啊,你嫂子不孝,你快替我做主……” 赵小茴面露厌恶,她原先也是向着她娘的,可她娘不知好歹,把家里的银钱都拿给她哥拿去赌了,她和嫂子在府里当差几日不回来,她娘和栋哥儿差点饿死在家里,自那以后她就不向着了。 赵小茴朝屋里扫了一圈,没见着她哥,只有她嫂子和栋哥儿坐在堂屋吃晚食,卢娘子看了她一眼,轻描淡写道:“灶房锅里还有口吃的,你去盛了放碗里,别给娘。” 赵小茴微微颔首,也不问发生了何事,也不搭理她老娘,任由她继续嚎哭。 待她坐下,栋哥儿将碗里最后一块肉夹进姑姑碗中,懂事道:“这肉给姑姑吃,我和娘都吃过了。” 赵小茴摸摸侄子脑袋,对这小家伙很是喜爱,卢娘子搁下碗筷,沉声道: “我打算将栋哥儿带进府里,让他在前院干些跑腿的活计,顺便同护卫院的人一起练练拳脚功夫,将来总能有个出路。” 赵小茴皱眉道:“是不是太小了点?” 卢娘子叹口气道:“再不带走,我怕你哥下回输红眼,真要将栋哥儿祸害了。” 赵小茴见栋哥儿脖子上有伤,知道她哥肯定又犯浑了,她懒得再问,轻吁口气,无奈道: “当初我若是托关系到二姑娘跟前当差就好了,现下也能水涨船高到王府去奔前程,如今四姑娘议亲还没动静,也不知道我何时能熬出头。” 卢娘子下意识瞧了眼她鼓胀的胸口,这丫头容貌并不出挑,但身子发育的着实叫人眼馋。 第48章 夜话 对比起小姑子的鲜嫩,卢娘子由于长年累月在灶房操劳,早就熬的面色蜡黄,眼角细纹丛生,不复往日光彩了。 若能再年轻十几岁,她有赵小茴这本钱,倒也愿意放手一搏。 赵小茴虽伤过她心,这些年却成熟懂事不少,如今能体谅她的不易,家里有事也向着她,这就够了。 卢娘子转头见栋哥儿碗里的饭菜都吃完了,声音温和道:“我同你姑姑说会子话,你出去玩会儿再回来。” 栋哥儿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搁下碗筷迫不及待就往外跑,卢娘子瞧不见他身影,方才收回目光。 赵婆子见哭嚎半天无人搭理,骂骂咧咧回自己屋里去了,堂屋顿时清静下来,卢娘子看着赵小茴道: “你这是一门心思要当通房丫头了?” 赵小茴面色如常道:“二太太选我到四姑娘跟前当差,不就是为未来姑爷准备的么,高门大户就是这规矩,我不过顺势而为。” 卢娘子眉头微蹙道:“四姑娘可不是糊涂人,你未必能从她手里讨着好。” 赵小茴扒了一口饭,满不在乎道:“她精明却架不住男人爱偷腥,好歹我卖身契握她手里,又是她的贴身丫鬟,到底跟她一条心呢。” 卢娘子没近身伺候过主子,对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并不是很清楚,她试着劝道: “要我说,你还不如留在府里,将来选个能干男人,这日子比在外头过得强。” 赵小茴不大乐意道:“我不想一辈子待在国公府里,且二太太给四姑娘挑的姑爷绝不会差,我好日子在后头呢。” 卢娘子叹了口气不再多说,小姑子本就是主意大的,连她老娘都管不住她,做嫂子的善意提醒两句即可,旁的不必多言。 卢娘子站起身,将她和栋哥儿吃的空碗收走,赵小茴突然抬头问道:“嫂子,方夏里在乐寿堂还是很得老太太看重吗?” 卢娘子嗯了一声,自然而然道: “她是丫鬟里头最拔尖的那个,不仅聪慧还有双灵巧的手,老太太看重她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怎么,你同她起了龃龉?” 赵小茴眼神阴沉道:“要不是她挡道,我也能在老太太跟前得几分脸面。” 卢娘子不甚在意道:“如今你已是四姑娘跟前大丫鬟了,又何必计较那么多,夏里为人处世不算差,你把心放宽些。” 赵小茴并未将她嫂子的话放心上,反而继续追问道:“那夏里如今和谁关系最差?我不信这乐寿堂自上到下都喜欢她。” 卢娘子皱眉道:“还真没听说谁跟她不对付,巧荷原先跟我闲聊时提过一嘴,说是蝉衣跟夏里说话有些不中听,可能她俩不大对付。” 赵小茴转了转眼珠子,笑眯眯道:“蝉衣比她资历深,到现在还只是二等丫鬟,对她有意见在所难免,她若再不知收敛,迟早要出事。” 卢娘子不以为意道:“她出事还有谢嬷嬷兜底呢,用不着你操心,你吃完把碗筷送过来,别磨蹭了。” 赵小茴答应一声,低头加快了扒饭的动作,只心里寻思什么,卢娘子就不得知晓了。 时间如同指尖划过的细沙,不经意间从指缝中流逝,夏里忙碌了两三日,终于将通草牡丹都做好了。 这段时日她忙的没去老太太跟前当差,等大太太派人将通草牡丹搬走后,她转身便到老太太那儿去。 结果路上碰到了蝉衣,她抬着下巴,依旧是那副不待见人的模样,夏里笑着同她打招呼。 “你这是要去哪儿呢?” 蝉衣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特意去找你,跟你说件事儿。” 夏里面色如常道:“那咱们去我屋里说?” 蝉衣摆摆手,“就两三句话而已,不必费事儿,说了就走。” 夏里知道她就这脾气,轻声道:“那你说吧,我听着呢。” 蝉衣倒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道:“你什么时候招惹赵小茴了。” 夏里闻言一愣,好笑道:“前几天在二姑娘那儿碰见过一回,我也没招惹她啊,她又折腾什么幺蛾子了?” 蝉衣淡定道:“她到我跟前挑拨离间,想拿我当枪使,借我手对付你呢。” 夏里眸光闪烁道:“可惜她找错人了,咱俩可不是真的不对付。” 蝉衣提醒道:“她跟我说自是没用,就怕她又找其他人嘀咕,你有时候确实挺招人妒忌的,以后凡事多加小心。” 夏里面带微笑道:“我知晓了,多谢你提醒。” 蝉衣打了个呵欠,眼眶湿润道:“我昨晚当值,老太太又染了风寒,一夜都没睡,先回去歇着了。” 夏里表情微敛,“那你赶紧回去休息,我去老太太那儿看看。” 老太太上了年纪,体质大不如前,每次有个头疼脑热的都得折腾好几天,难怪这几日阿嬷没来看她。 夏里哪还顾得上赵小茴要做什么,她得赶紧去瞧瞧老太太和阿嬷,老太太待她算仁慈的了,刨除二人之间的主仆身份,她不过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待夏里过去,就见谢嬷嬷正守在床榻前,老太太闭着眼睛睡着了。 夏里轻手轻脚走上前,压低声音道:“阿嬷,老太太如何了?” 谢嬷嬷听到动静转过头来,她声音略显疲惫道: “昨夜老太太发高热,怕她身子受不住并未开猛药,早上才退热,刚喂了点燕窝粥,吃下就睡着了。” 夏里微微颔首,略带心疼道:“阿嬷辛苦了,瞧您瘦的眼珠子都要凹进去了,夜里没睡吧?我来守着老太太,您回去歇着。” 谢嬷嬷声音沙哑道:“你忙活这几日也没休息好,要不你歇会儿再来,反正还有石蜜呢,她一会儿就过来。” 夏里摇摇头,轻笑道:“阿嬷别担心,我年轻力壮并不怕累,你若是倒下了,谁陪老太太作伴?快回去吧。” 旁人不敢拿谢嬷嬷如何,夏里却毫无顾忌,谢嬷嬷也只得听她的,临走前不忘叮嘱道: “老太太不许太太姑娘过来侍疾,她们来了你得劝她们回去,若是再高热就得让世子进宫请太医了,你得警醒些。” 夏里耐心点头,轻声宽慰道:“我都记住了,您先回去歇着,有情况我让丫头喊您。” 谢嬷嬷这才放心离开,待她走了,夏里坐到老太太跟前照看着,生怕一错眼病情又严重了,没一会儿石蜜也从外头走了进来。 瞧见夏里,她声音轻快道:“你那头事情忙好了吗?” 夏里点点头,小声道:“通草牡丹都送到府里库房了,后面就是大太太的事儿了,不必我操心什么,阿嬷上了年纪,我怕她累病了,就让她回去歇着了,今天我同你一起当差。” 如今大丫鬟只有三个,白芍那边老太太给了恩典,让她回家待嫁,等她再回府里就是媳妇子了,加上夏里去做通草牡丹,石蜜和茜草难免辛苦一些。 石蜜先俯身探了探老太太额头,察觉到并无异样后才放下心来,她笑道: “昨儿夜里是嬷嬷和茜草守着的,我过来劝嬷嬷回去歇着,她偏不去,看来还是你说话管用。” 夏里轻笑道:“阿嬷放心不下老太太,又怕我跟她唠叨,她身子骨也不好,哪能继续熬着,夜里你去歇着,我来守着就好。” 石蜜并未同她抢,轻声道:“你值夜也可以,只还得叫个丫头陪你一起,要不就叫香薷来吧,老太太有意再提拔一个上来,只蝉衣年龄大了,多少有些可惜,我估摸着香薷的可能性略大些。” 夏里微微皱眉道:“蝉衣姐姐伺候老太太这么多年,若因为年龄越过她去,未免太可惜了,给她升等对外也好听些。” 石蜜听了这话,压低声音道:“这事儿还得看老太太意思,香薷比她性子软和,更讨老太太喜欢,她亏就亏在性子太刚硬。” 夏里嘴角微微上扬,她打湿巾子替老太太擦拭额头虚汗后,方才淡声道: “蝉衣自有她的可爱之处,不过她性格豁达,想来并不计较这事儿,我也不过一提,还是老太太说了算。” 石蜜微微颔首,她看夏里做事认真,笑眯眯道: “你不在这几日,老太太时常提起你,国公爷来请安,老太太还批评他了,说是不该奴役你。” 夏里将帕子放回铜盆里搓了搓,声音低沉道: “我到底是老太太看着长大的,她疼我也疼你,前段时间还替你操心终身大事呢。” 一提这个石蜜脸上笑容就挂不住了,她苦大仇深道:“我这辈子不想嫁人,只想好好伺候老太太,婆家又不是什么好去处,我在老太太跟前当差有月例拿,时不时还能得些赏赐,养活自己绰绰有余,过得不知道多好,何苦出去受气。” 石蜜是几个丫鬟当中年龄最大的,也难怪老太太替她着急,夏里倒不催她成家,只是耐心道: “你爹妈是什么态度?你能扛得住他们的数落么?” 石蜜面色凝重道:“我爹态度强硬,我娘恨不得天天拉我相看,弄的我都不敢回去了。” 夏里打趣道:“这时候他们最着急,等你真正过了婚嫁年龄,他们反而会看开,所以你努力扛住压力吧,不论怎么样,日子都是自己在过,不必为了别人的看法改变初衷。” 石蜜觉得这话很有道理,她轻叹道:“我想到成亲生子,要经营那些琐碎的事就头疼,还是留在老太太身边当差最舒坦。” 可能因为有谢嬷嬷的例子在,所以石蜜并不是很担心未来,同夏里聊着天,她心里放松不少。 两人寸步不离的守着老太太,直到午膳时间老太太才醒了过来,喂她喝了些易克化的粥,吃了药陪着说了会儿话,精神好了许多。 到了夜里掌灯十分,夏里和香薷留下来伺候,她俩给老太太身上擦拭干净换身衣裳,刚伺候她躺下睡着,世子爷便过来探望了。 门外看守的丫头并未阻拦,陆陵川就这么走进内室,夏里和香薷向他请安,陆陵川抬手示意二人起身,而后走到老太太床榻前瞧了瞧她。 老太太气色已经恢复一些,再养两日应该无大碍,陆陵川放下心来,他转过身压低声音道:“辛苦你们这几日照顾了,待祖母好了,我必有重谢。” 陆陵川是看着夏里说的话,香薷却抢先道:“世子爷不必客气,能照顾老太太是婢子们的福气。” 夏里笑着点头,陆陵川又看了老太太一眼,怕将她吵醒,抬头对夏里说道:“你同我出去一趟,我有点事儿要问你。” 香薷眼眸微闪,她低垂着脑袋默不作声。 夏里只当世子爷要询问老太太情况,所以并未多想,跟着他一道往外走,两人出了屋子站在廊檐下,抬头还能看到夜空中星光闪烁。 夏里只觉冬夜寒凉,顾不得欣赏夜景,直接开口道:“不知世子爷想要问婢子什么事?” 陆陵川见她鼻子遇到冷空气冻的通红,觉得有些可怜可爱,他声音温和道:“一直没空问你,那日惠王为何要找你?” 夏里犹豫了一瞬,想着事情已成定局,他也不可能出卖自己,索性大大方方道: “因为在东阳侯府那日,王爷进房时还未被药迷晕,是我拿砚台砸了他一下。” 陆陵川倒吸一口凉气,不可思议道:“你们两个丫头真是好大胆子,万一王爷认出你来,看你怎么收场。” 夏里扯了扯嘴角,她也是被逼无奈好么。 “估摸着王爷那会儿糊里糊涂分不清现实,不然还真没法交代。” 陆陵川现在想来还是一阵后怕,他郑重道: “你以后切不可陪着姑娘们胡闹了,我听说卿禾又找你说胡话了?” 夏里微微颔首,陆陵川一脸无奈道: “她桀骜难驯,说的话你别放心上,我母亲已经为她挑选夫婿了,想必年后就会有喜讯传出。” 夏里有些诧异,忍不住提醒道: “大姑娘性子烈,若是强压着她点头,只怕会适得其反,倒不如等三皇子妃人选定下来再说也不迟。” 第49章 一拍即合 陆陵川摇摇头,他嘴角挂着一丝苦笑,反问道: “你觉得以卿禾的脾气,在此期间她会不折腾吗?” 夏里略一迟疑,正色道:“大姑娘让我做通草牡丹献与淑妃娘娘就是想讨她欢心,听闻娘娘很是高兴,想必她还会继续打这主意。” 陆陵川抬头仰望夜空,他轻叹口气,声音低沉道: “进宫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我只担心,她出昏招对三皇子使手段,介时就不是那么好解决的了。” 有陆知遥的前车之鉴在,陆陵川的担忧并非毫无道理,夏里语气委婉道: “大姑娘还是知晓分寸的,你压制的越厉害她反抗的就越激烈,这事顺其自然,让她自己想通反而更好。” 夏里总觉得,陆卿禾虽有野心却思想单纯,并非不知好歹的人。 陆陵川侧过头望向夏里,他眼神像深邃的湖水,认真而清澈,仿佛能透视人的内心。 夏里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发髻,疑惑道:“怎么了,我发髻松散了?” 陆陵川错愕一瞬,旋即摇头轻笑道:“并没有,我只是有些诧异,你竟会如此替卿禾着想。” 夏里面上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她温和道: “我们同为女性,难免惺惺相惜,大姑娘的抵触与抗争我都看在眼里,只是大环境如此,置身其中无力改变,只要心是自由的,无论身处何种境地,都能让自己过得好。” 陆陵川看向夏里目光灼灼,他抿了抿嘴唇,声音干涩道:“你大抵是有颗七窍玲珑心吧,不然怎会如此通透?” 夏里愣了一瞬,继而哈哈大笑起来,她目光坦荡且真诚道: “婢子不过是会苦中作乐罢了,人总得给自己找些活下去的理由与乐趣吧,男子可以建功立业,女子却只能困于内宅,这世道不公又能如何?” 夏里突然好怀念满世界旅行拍视频的日子,她最新录制的视频还没发布,银行卡里的余额还没用完,可惜这些遗憾再也没机会弥补了。 陆陵川只当她是因为不得自由而郁闷,轻声道:“将来若有机会,我必会帮你脱去奴籍。” 夏里有些诧异,却也没有多想,她感激一笑。 “婢子确实向往自由,但没打算依靠旁人,老太太心怀慈悲,只要婢子用心伺候,迟早能求个恩典脱了奴籍,倒也不必着急。” 陆陵川有些迟疑道:“若我没记错,年后你该十六了,就不怕误了花期?” 夏里噗嗤一笑,毫不在意的摇头道:“婢子还小呢,暂不考虑婚姻大事,等我想嫁了,或是碰上心仪的对象再考虑也不迟。” 陆陵川心里涌起一阵失落,面上却瞧不出分毫,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一时间静默无言。 在灯笼的映照下,两人站在一块儿的身影好似一副水墨画,连时间仿佛都静止了。 廊檐下有风轻轻拂过,带着丝丝凉意,香薷就这么站在窗棂前看着二人。 她眼神闪烁着愤怒和怨恨,仿佛要把一切吞噬,手中的帕子因为用力拉扯,隐隐有了裂痕,直到瞧见夏里转身回屋,她方才往床榻边走去。 过了会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夏里轻手轻脚走进屋内,她面色如常的来到床榻边,见老太太呼吸平稳睡得踏实,悄声道: “要不你先回去睡吧,老太太病情稳定下来了,夜里应不会有事,我能张罗的过来。” 香薷微微抬起下巴,眼神闪烁道:“不必了,我即是来当值的岂能说走就走,若是被嬷嬷知晓我要挨罚的。” 香薷说罢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对,忙缓和道: “我的意思是你白天已经操劳一天了,没道理夜里还让你那么辛苦,要么你去歇歇我来看着也是一样。” 她虽极力压制,可眼中那如火焰般嫉妒的情绪还有残存,夏里捉摸不透,声音温和道:“那算了,还是咱俩一起守着老太太吧。” 香薷轻轻点头,她低垂着眼眸,不让夏里看清脸上表情,若是以往她还会状似无意的套几句话,可见了世子爷瞧夏里那旁若无人的眼神后,她觉得完全没必要了。 一夜无话,直到第二日清晨,谢嬷嬷和石蜜来了,二人才离开正房回去歇着。 香薷隐忍那么久,回到屋里终于不必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了,她没有力气去做任何事,倒在床榻上只觉心口疼。 她不知道自己何时对世子爷有了别样的心思,可自打动了这念头,她就一直克制自己,从未向任何人吐露分毫,连麦冬也从未提起过。 可世子爷眼里从未有她,他只能看得见夏里,为什么偏偏是夏里,香薷牙关紧咬,她怕自己会歇斯底里的嚎出声来。 夏里已经得了老太太青眼,连国公爷都高看她,她作甚还要吸引世子爷的目光呢,原以为她是好的,可昨晚那样明晃晃的勾搭世子,香薷实在忍受不了。 她眼神阴郁道:“既然你要跟我争,那咱们就争个鱼死网破,看看到底是你厉害还是我更不好惹……” 香薷心里有事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忽听得外头有吵嚷声,像是隔壁蝉衣那屋传来的,她与院中其他姐妹相处融洽,担心她出事忙披了衣裳出去瞧。 她刚露面,就见蝉衣同赵小茴推搡,她语气不善道: “你个贱蹄子也不出去打听打听,真当姑奶奶好糊弄么,我都不稀得搭理你,竟还敢跑来满嘴喷粪” 赵小茴气呼呼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等着瞧,白芍留下的空缺,依旧没你的份儿。” 蝉衣狠狠啐了她一口,眼神凶狠道:“关你屁事,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看我今儿不撕烂你的嘴。” 瞧见蝉衣扑过来,赵小茴吓得连连往后退,香薷连忙上前拉架。 “蝉衣姐姐别动怒,咱们以前都是一处当差的,打起来太难看……” 蝉衣被香薷拦住,她掐着腰破口大骂道:“你以后离姑奶奶远点,休想撺掇着我对付夏里,有本事你就自己找她算账去,没能耐夹紧尾巴做人。” 香薷闻言微愣,下意识子看向赵小茴,她眼神游移,虚张声势道:“你简直胡说八道,我是看在往日情分上才来点拨你的,你简直不识好歹。” 蝉衣这暴脾气哪能忍的住,忙跳起来要同她干架,香薷好险拉不住,好不容易将她推远些,转身便拉着赵小茴走,嘴上还不忘劝道:“你就少说两句吧,难不成打的两败俱伤才痛快?” 蝉衣见香薷边数落边将赵小茴拖走,她也就没在继续上前了,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不甚在意的转身回屋。 香薷则推着赵小茴走到了隐蔽的拐角处,赵小茴方才说的唾沫星子都快干了,她瞧着香薷干巴巴道: “我不是故意挑拨离间,就是见不得夏里把好事都占尽了而已,实在不忍心看蝉衣姐姐继续吃亏……” 香薷松开了拉扯她的手,语气淡漠道: “我懂!同夏里在一起的人,永远都要笼罩在她的阴影之下,所有好处都让她占了,偏她还做出一副目中无人,淡泊名利的样子……” 赵小茴面露诧异,微眯着眼睛道:“你和麦冬同夏里最是要好,怎会如此想她?你们闹翻了?” 香薷勃然变色,她压抑着怒气道: “要好?她不过当我和麦冬是跟班罢了,明面上同我们走的近,实际上根本不交心,她向来如此,没什么闹翻不闹翻的。” 赵小茴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凑到她耳边悄声道:“看来,你也想看她倒霉了?” 香薷嘲讽一笑,声线微凉道:“你错了,我不只是想看她倒霉,我还想让她身败名裂,万劫不复呢~” 赵小茴看着香薷娇美的面容,说出这么狠毒的话,不禁有些发怵,试探道:“那你想怎么做?” 两人视线交汇,颇有一拍即合的默契,香薷微微俯下身,悄声将自己想好的计策说了出来。 赵小茴听完倒吸一口凉气,不可置信道:“你确定要如此行事?” 香薷眉梢轻佻,眼神轻蔑道:“怎么,你怕了?不敢动她?” 赵小茴眼神游移,吞吞吐吐道:“也不是怕,就是觉得这样做会不会太狠毒了,若是事后被她知晓,是你我动的手,那……” 香薷斜睨了她一眼,冷声道:“你不说我不说,她怎么会知晓?等她身败名裂了,就算知晓又能如何,难不成老太太还会把她留在身边?” 赵小茴下意识摇头,想着她同夏里之间的过往,终是咬了咬牙发狠道:“那就按你说办,库房和朱大那边我来安排,你负责把人引过去。” 香薷脸上露出绚烂至极的笑容,她淡声道:“就这么说定了,你得告诉朱大千万不要怜香惜玉……” 赵小茴啧啧两声,眼神复杂道:“果然是最毒妇人心,你就瞧好了吧,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两人商定好确切时间,然后各自离开,世事无常,人心易变,如流水般不可停歇,难以预料其去向…… 老太太将养了好几日,身子骨才渐渐硬朗起来,眼看着过了腊月二十六,年关将至,府里各处忙的不可开交。 夏里把老太太过年的新衣裳做好,刚站到廊檐下透口气,就见香薷脚步轻盈的走了过来,她面带微笑,似是十分高兴,扬声道:“夏里,你手里活计都做完了吗?” 夏里微微颔首,声音低沉道:“才刚做完,晚食还没来得及吃,怎的了?” 香薷走到她身旁,挽着她手臂道: “先前你在屋里忙,我没让人进去打扰,大太太那头派人过来说,库房里摆放的通草牡丹,因为搬运的不仔细,有个别花瓣褪色破碎了,需要你去修复。” 夏里闻言眉头紧蹙道:“怎会这般不小心,幸亏我那里还有剩余的花瓣,让人将通草牡丹搬来就是,我吃了晚食去修。” 香薷为难道:“大太太的人说了,搬来搬去容易将花再次弄坏,希望你能去库房那边修,破损的只有两盆,修复用不了太长时间。” 夏里轻叹口气,无奈道:“行吧,我先去吃晚食,一会儿再去。” 香薷闻言笑逐颜开,忙从荷包里掏出黄铜钥匙,声音轻快道:“这是库房的钥匙,你且放宽心,等你弄好了,我同麦冬一道去接你。” 夏里接过钥匙摇摇头,“不必麻烦你们了,我自己回来就成。” 香薷却不依,她语气坚定道:“库房离咱们这儿有些远,我和麦冬打着灯笼去接更安全,你只管等着便是,若不是这通草牡丹明日就要送走,也不至于这么着急。” 夏里没想太多,不甚在意道:“没关系,一会儿就能弄好,我该去吃晚食了,不同你说了。” 香薷轻轻点了点头,体贴道:“不着急,你吃慢些,去库房那边披件披风,夜里冷。” 夏里答应下来,然后转身离开,看着夏里离开的背影,香薷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平静…… 夏里晚食是去巧荷那儿吃的,她这几日轻减不少,巧荷特意炖了汤给她滋补,她去的太晚,仆妇们吃完都走了,她俩索性就坐在灶房里边烤火边吃,没人打扰,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若不是要去库房修复通草牡丹,夏里还得多待会儿,趁着天未黑透她得早些过去。 那库房在前院最西边,那处地界儿人烟稀少,里头放的大多是不常用的杂物,因此无人看守。 夏里过去时,库房里面灯火通明,可能是大太太吩咐人做的,夏里并未想太多,她用钥匙将笨重的铜锁打开,然后推门而入。 平日里库房锁着门,进去便能闻到一股霉味,有瑕疵的通草牡丹就放在北面破旧的博古架上。 夏里特意带了全套工具过来,她脱下披风,先将花瓣破损最明显的那盆拿下来。 她注意力都在通草牡丹上,脑中快速思索着如何修复才最完美,压根就没留意到,库房门悄悄合上了,那铜锁静静的锁住门栓…… 第50章 绝地反杀 暖黄色的烛火摇曳,照亮了库房每个角落。 夏里全神贯注的盯着通草牡丹,她小心翼翼将破损的花瓣取下,生怕用力过猛损害更多。 然后再从随身携带的小匣子里,挑选出合适大小的花瓣重新粘贴上去。 这库房连个椅子也无,她只能挑个看上去干净些的樟木箱子坐上去,然后继续修复。 就在她将所有破损的花瓣替换下来,准备上色之际,突然听见一道粗重的喘息声。 夏里汗毛孔竖了起来,她警铃大作,厉声喝道:“谁里头装神弄鬼,还不赶紧滚出来!” 她话音刚落,便听到南墙边的壁橱架子后面,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接着便有一道沉重的脚步声传出。 只见朱大穿着灰褐色粗布短袄走了出来,他满面油光,嘴巴上挂着猥琐笑容,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夏里反手摸起剪刀背在身后,声音冰冷道:“你是何人?擅闯库房就不怕受责罚吗?” 朱大激动的搓着掌心,对着夏里垂涎欲滴道: “受责罚怕甚,能得你这么个天仙儿似的媳妇儿,就算是挨板子也值了,你可得记好了,我是马夫朱大,也是你未来的相公~” 他说罢便朝夏里扑了过去,夏里动作敏捷的往门边躲,她想要开门,却怎么也打不开。 朱大呼吸声越发粗重起来,他不怀好意的盯着夏里才刚发育的凸起部位,得意忘形道: “这门窗都已经被人从外面锁起来了,今夜你是出不去的。” 夏里心跳加速,手心出汗,她紧紧握住剪刀,青筋暴起,强自镇定道:“你可知我是老太太跟前最得宠的大丫鬟,你欺辱了我,老太太必不会轻饶。” 朱大毫不在意道:“等成了事儿,出去我就让老太太将你配给我,我们老朱家几代忠心耿耿,我就不信还要不来个媳妇儿。” 夏里身体猛的一颤,那份无法形容的恐惧感在空气中蔓延,朱大素了许久早就按耐不住了,他如同戏耍小鸡般,再次朝夏里伸出魔掌。 夏里惊慌失措的躲避着,她双手不自觉颤抖起来,连嘴唇也跟着哆嗦,她胡乱躲避着,手里摸到东西就砸向朱大,剪刀却始终藏在袖笼下。 那朱大平日里专门伺候马匹,什么脏活重活都干,一身蛮力无处发泄,几个回合下来,夏里累的气喘吁吁,他连气息都不曾变过,声音略带沙哑道: “小娘皮你跑个什么劲儿,这库房只有这点大,你迟早会跑累,倒不如节省体力与我一同快活,这样多好~” 他这样的粗人,平时哪有机会接触到内院里养的细皮嫩肉的丫鬟,馋的他快要流口水了,夏里气息紊乱,眼神警惕的看着他。 她方才闹出那么大动静都无人查问,只怕是不会有人来救她了,夏里顾不上探究是谁暗害她,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如何脱困。 两人体力悬殊太大,她这般耗尽力气不划算,只会让自己陷于更被动的局面,她压抑着来自心底深处的恐惧与厌恶,轻吁一口气,颤声道:“今夜过后,你真的会对我负责,娶了我?” 朱大闻言大喜,只当她是认命了,迫不及待道: “负责,我肯定负责,我前头婆娘只给我生了个赔钱货,等我娶了你家去,咱俩生一窝儿子,我让你当家做主。” 夏里故作迟疑道:“你长的这般高大魁梧,将来不会动手打我吧?” 朱大自得的笑了起来,“你放心好了,只要你将爷们儿伺候的舒坦,我不仅不会动你一个手指头,还任劳任怨由你差遣。” 夏里不断做着心理建设,她死死握住藏在袖笼里的剪刀,咬了咬嘴唇,做出副放弃抵抗的姿态来,柔柔弱弱道:“你记住你说的话,切不可伤害我……” 朱大跟闻到腥味的猫似的,立刻朝夏里扑了过去,那身上的马粪味和着不知多少天未洗澡的汗臭味,让夏里几欲作呕。 他毫无章法的啃着夏里脖颈,夏里按耐住杀心,声音低沉道:“你先告诉我,是谁指使你做这事儿的?” 朱大动作微顿,语气不善道:“你问那么多作甚,我答应了那人,要替她保密。” 夏里故作生气的将他推开,怒气冲冲道: “我都愿意同你在一起过日子了,你竟还要瞒着我,那人若是知道你没有害我,还要娶我回去待我如珠如宝,她肯定不忿,若是又找其他人来害我怎么办?” 朱大眼珠子发红,低吼道:“她敢!她若这么做,我直接拧断那贱蹄子的脖子,告诉你也无妨,就是四姑娘身边的赵小茴让指点我来的。” 夏里眼中寒芒闪烁,声音冰冷道:“只有她一个人吗?没有其他帮凶?” 朱大烦躁道:“没有其他人,是她带我到这儿来的,行了,别说废话,快憋死老子了。” 他说罢就要拉扯夏里衣襟,压根没瞧见夏里眼中快要溢出的杀意,就在朱大狗胆包天瞧着夏里裸露的肌肤不可自拔之际,夏里举起剪刀狠狠扎进他的颈动脉,她没有任何迟疑,温热血液立刻涌了出来…… 朱大捂着伤口,瞳孔圆瞪,不可置信的看着夏里,“你……你……” 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便倒地不起了,那剪刀扎进肉里未掉落出来,鲜血汩汩往外流,地都被染红了,夏里腿脚发软,她手撑在地上不断往后挪。 她连只鸡都未曾杀过,看着朱大死不瞑目的样子,她脸色苍白,呼吸急促。 夏里努力调整情绪,然后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她先整理好衣襟,再不断拍打着门窗,大声呼救…… 可任凭她怎么叫喊,始终没人过来搭理,夏里无法想象她和尸体共度一夜会是怎样的恐怖场景,她对付朱大已经耗尽所有力气,这会儿手脚发软什么都做不了,既然无人来救,那她就只能想办法自救了。 夏里环视四周,她找不到趁手的工具可用,目光猛的落在烛火上,若是库房起火,必能引人过来救火,即便无人过来,最起码烧毁门窗,她也能逃的出去。 夏里已经顾不得其他了,她毫不犹豫拿起蜡烛,然后朝门上烧去,不一会儿火势越来越大…… 陆陵川今夜将公务带回府处理,他习惯在外书房办公,因而未回自己院子,石斛陪着他一道,见炉上温着的一壶水见底了,他赶忙出去打水。 然后未走几步,便瞧见了库房方向有火光,他大惊失色,抬高声音喊道:“世子爷不好了,库房走水了。” 陆陵川闻言丢下毛笔站起身来,沉声道:“赶紧喊人去救火。” 此时他并不知道夏里被困在库房内,待他领着府中小厮护卫奔去救火时,只见夏里踹倒烧毁的门框,自火光中而来…… 陆陵川目呲欲裂,他心提到嗓子眼了,顾不得其他,忙奔上前去,一把接住力竭的夏里,用自己披风将她裹住,焦急万分道:“夏里,你怎么样了?” 夏里看到世子爷便知她安全了,长时间的精神紧绷加上严重脱力,让夏里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她任由陆陵川揽着她腰,声音嘶哑道:“我无碍,朱大的尸首还在里头……” 陆陵川眼里闪过一丝震惊,表情瞬间凝固,过了片刻方才道:“你人无事便好,其他的我来处理。” 夏里劫后余生的点头答应,她在石斛的护送下,先回了乐寿堂,谢嬷嬷那边最先得到消息,她瞧见夏里的惨状心跳漏了一拍,颤声道:“你这是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 在外人面前故作坚强的夏里,在看到阿嬷那刻,忍不住红了眼眶,她扑到阿嬷怀里默默流泪,谢嬷嬷拥着她心疼不已,不停顺着她后背安抚。 夏里待情绪发泄出来后,终于平静了下来,她声音低沉道:“阿嬷,咱们回屋再说吧,我得先洗澡换身衣裳。” 谢嬷嬷知道她必是碰上大事了,顾不得再问其他,忙同她一起回屋,帮她打热水洗澡,屋内有炭盆烧着,并不是很冷,泡在温热的水中,夏里好似重新活了过来。 她用力搓洗着被朱大啃咬过得地方,眼里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谢嬷嬷瞧着心疼不已,忍不住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碰上什么事儿了?” 在这府里她只信任阿嬷与巧荷,朱大已经被她杀了,这事儿瞒不住迟早要交代清楚,倒不如先同阿嬷说了,也能商量个对策出来。 夏里低垂着眼眸,语气平静的将整件事说了出来,谢嬷嬷听完怒不可遏,她眼神阴狠道: “你杀的好,那样的畜生死了也活该,他竟然敢来沾染你,真是活腻歪了,你且放宽心,此事我定会为你撑腰,这委屈咱们绝不白受。” 夏里心中暖暖的,阿嬷这样毫不掩饰的护短,给了她极大的安慰,让她也更有底气了,她声音低沉道: “朱大到底是被我杀了,老太太会责罚我吗?” 谢嬷嬷拿起巾子替她擦背,轻声安慰道: “不会的,还有我在呢,罪魁祸首是那该死的赵小茴,我必不会让她好过。” 夏里冷静下来,头脑越发清醒,她淡声道:“此事是赵小茴所为,却不只是她一人,我总觉得背后还有其他人的手笔。” 谢嬷嬷眼神深邃道:“你说是香薷让你夜里去库房的,会不会另一个人是她。” 夏里回忆着过往,表情凝重道:“我与她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又没起任何冲突,她为何要害我?” 谢嬷嬷轻叹道:“这恐怕只有她自己知晓了,此事不难查,去大太太那儿派人问一声就行了,若有同谋赵小茴必不会隐瞒。” 夏里微微颔首,此事越早解决越好,她顾不得其他,快速洗好澡后,夏里换上干净暖和的衣裳,立刻到老太太那儿去。 此时前厅烛火通明,老太太端坐上首,两位太太和世子爷都到了,夏里刚露面,香薷就冲过来抱着她痛哭流涕,“都怪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去库房干活,我明知道那里不安全……” 她字字泣血,好似真的为夏里心痛,让夏里先前对她的怀疑有些动摇起来,大太太也自责道:“是我考虑不周,你本就事情多,耽搁一天又能怎样呢,幸亏没出大事儿。 大太太此言,倒是正好替香薷作证了,看来并非是她找借口诓骗夏里过去的,夏里拍拍香薷手背,往前一步恭敬朝老太太和几位主子行礼。 老太太一脸慈悲道:“可怜见的,吓坏了吧,我已派人去抓赵小茴了,必不会轻饶她。” 罗氏忙跟着附和道:“对,这样心肠歹毒的丫鬟哪能留在四姑娘身边,真是太可怕了。” 似乎没人怀疑夏里话中真假,香薷紧紧抓着丝帕,她用力过猛,连骨节都在发白,她低垂着脑袋,时不时用丝帕拭泪,让人瞧不清神色。 老太太问着夏里事情发生的经过,夏里虽心有余悸,却还是条理清晰的说了出来,陆陵川虽没有开口问,可他眼里的担忧后怕不似作伪。 谈话间,事情来龙去脉也交代的清楚明了,去抓赵小茴的下人也回来了,那身体结实的仆妇,进屋便跪下道:“老太太,奴婢到赵小茴屋里去时,她已经死透了,她把自个儿吊在房梁上,自缢而亡。” 此话一出,满屋皆静,直到卢娘子哭天抢地的冲了进来,她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声泪俱下道: “求老太太做主,我家小茴是有小心思,但她绝不可能自杀,定是背后之人利用完她,怕她说出实情,直接将她杀了灭口,好让她一人担责。” 原本这事儿死了个朱大也就罢了,没想到赵小茴也死了,明眼人都能看出其中有猫腻。 可年关将至,府里出了人命是极不吉利的事儿,老太太面色凝重,她揉着太阳穴道: “你莫要大呼小叫,这般成何体统,朱大亲口指认是赵小茴所为,夏里这个受害者听的真真的,你那小姑子不无辜。” 卢娘子心痛不已,她哽咽着道:“老太太,就算小茴死有余辜,那这背后之人不是更该死么。” 一直站在角落里的蝉衣忍不住开口道: “卢嫂子大抵不知内情,小茴前几天还撺掇我跟夏里闹呢,她做出今日这事丁点也不奇怪,可能是没想到夏里能杀了朱大脱困,她定是怕夏里报复,所以才自溢逃避责任。” 第51章 扑朔迷离 香薷眉心微低,她迈着细碎的脚步上前道: “蝉衣姐姐所言不假,我曾亲眼目睹二人发生争执,赵小茴的确有害人之心。” 卢娘子悲痛欲绝道:“她人都已经死了,自是任由你们随意泼脏水了,退一万步讲,这事儿真是她做的,我也不信她一个人就有那么大胆子,背后必有人出主意,还请老太太查明真相。” 卢娘子这几年本分当差,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老太太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有些说不过去。 她转头看向夏里,声音慈和道:“夏里丫头,你是受害者,你说说如何处置更妥当。” 谢嬷嬷拍拍夏里手背,示意她大胆说出想法,夏里朝老太太福了福身,然后语调轻缓道: “婢子觉得这事儿肯定是要查个清楚的,若有漏网之鱼,府中丫鬟岂不人人自危。” 此言一出众人不自觉跟着点头,事关身家性命可不能儿戏,夏里机灵果敢这才能虎口脱险,其他丫鬟柔柔弱弱,手无缚鸡之力,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石蜜目露担忧道:“这背后之人心狠手辣,这么轻易断送两条人命,不找出来令人寝食难安。” 其他丫鬟连忙附和,香薷也义愤填膺的参与其中,面上瞧不出任何不妥。 陆陵川摩挲着腰间玉坠,余光扫了夏里一眼,见她神色自若,沉声道: “祖母,此事还是交由孙儿来查吧,夏里这罪不能白受。” 老太太有些精力不济,她微微点头道:“这事就交由你来查,私下里悄悄进行,快过年了,别弄的人仰马翻。” 陆陵川忙躬身应诺,众人见老太太哈欠连天,纷纷自觉告退。 卢娘子在巧荷的搀扶下,挣扎着站了起来,她欲言又止的看了夏里一眼,此刻并非说话的时候,想到巧荷同夏里亲近,与她说也是一样。 从前厅出来,巧荷搀扶着卢娘子往她屋里走,卢娘子轻声道:“这几日我无法当差,灶房这边只能辛苦你了。” 师徒二人相处久了,感情自是不一般,卢娘子从收了巧荷为徒后,尽心尽力教她厨艺,正是因为她的不藏私才赢得了巧荷的敬重。 巧荷语气平静道:“师傅尽管放心处理家事,灶房这边我能挑大梁,老太太的口味我都清楚,只您别太伤心了,人死不能复生。” 卢娘子是真把赵小茴当闺女待的,她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卢娘子好似承受剜心之痛一般。 她见身后无人跟随,压低声音道:“你抽空与夏里说一声,小茴绝不是主谋,她曾同我透露过,说是有人想找她合谋干一件事,她那会儿看起来焦躁不安,我提醒过她安分守己,让她打消念头,她那时候明显是有松动的……” 巧荷虽对卢娘子十分敬重,却对赵小茴没有任何好感,她私心里也更偏向夏里,语气冰冷道: “她若是真打消念头,夏里今天就不会有此一劫了,师傅,赵小茴没你想的那么听话。” 卢娘子声音嘶哑道:“我知道你对小茴有意见,但以我对她的了解,她是想不出这么阴毒的计谋的,背后肯定还有其他人,你若还当我是你师傅,就替我跟夏里传话。” 夏里受伤这事儿巧荷比谁都气愤,但卢娘子对她的恩情让她无法视而不见,只得勉为其难道: “您放宽心,我答应便是,至于夏里是否相信,就不是我所能决定的了。” 卢娘子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了,她淡声道:“你说了便成,旁的顺其自然吧……” 与此同时,谢嬷嬷也正陪着夏里一道回屋,她是万不会让夏里单独待着的,花骨朵儿似的小姑娘,被逼到何种境地才会与歹人拔刀相向,她想想就心疼的直抽抽。 祖孙二人进了屋后,谢嬷嬷看着夏里欲言又止,夏里知她在担心什么,靠在她肩头,声音低沉道: “阿嬷,那朱大并未动我分毫,他还来不及动手就成了我的刀下亡魂,您会不会觉得我凶残?” 谢嬷嬷板起脸道:“我怎会如此想,我只庆幸你有还手的魄力,这样将来我走了也能安心些,只你第一次见血,夜里必会做噩梦,今晚我就留下来陪你睡吧。” 从前谢嬷嬷有个头疼脑热,夏里夜里也会陪她一起睡,两人各睡各的被窝,并不会有太大影响。 夏里本想说不用陪伴,她已经习惯独自克服问题了,可朱大倒在血泊里,死不瞑目的模样,她闭上眼就会出现。 她转头对上阿嬷关切的眼神,终究不忍拒绝,莞尔一笑道:“有阿嬷陪着自然再好不过,您放心,我很快就会调整过来的。” 谢嬷嬷从前并不相信神神鬼鬼那些事儿,可到了夏里身上却不希望她有任何闪失,她沉吟道: “明日老太太要去广济寺上香,你也跟着一道去,咱们给菩萨磕头念经,去去身上的晦气。” 夏里坐直身子,一脸惊讶道:“怎么突然要去广济寺,先前没听说过这事啊。” 谢嬷嬷面色沉静道:“也是才定下来的事儿,与你说了也无妨,去广济寺实是为了让世子爷同高首辅家的大姑娘相看。” 夏里眼神微亮,声音轻快道:“那高姑娘可是素有京都才女之称的高明钰?这门婚事若成了,当真是门当户对珠联璧合。” 谢嬷嬷微微颔首,淡笑道:“老太太也是如此想的,所以格外看重,你明儿只管跟着我去,别到处乱跑便是。” 夏里语气轻快道:“您放心好了,除了磕头上香,我哪儿也不去。” 谢嬷嬷见她并无半点不快,声调轻缓道:“我瞧着世子爷对你事事维护,你对他真就没有半点想法?” 夏里好笑道:“世子爷与我天差地别,我怎会对他有想法,当小妾姨娘哪有在外头过逍遥日子快活。” 谢嬷嬷满眼欣慰道:“你如此想再明智不过了,我就怕你年轻气盛,被富贵迷花了眼,只要你不趟这浑水,咱祖孙俩日子必不会差。” 夏里表情松弛的躺在床榻上,事不关己道: “阿嬷,世子爷的事与我无关,时辰也不早了,咱们歇息吧。” 谢嬷嬷轻轻点头,若不是这突发事件,她已经睡熟了,瞧夏里面露疲惫,她自个儿转身去壁橱里拿出被褥,而后铺在床榻外侧。 夏里在经受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打击后早就身心俱疲了,她闭上眼不一会儿就睡着了,谢嬷嬷躺在她身侧,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也放心睡了过去…… 然而夜深人静之时,夏里还是被噩梦给惊醒了,恐惧使得她浑身颤抖,心脏疯狂的跳动着,仿佛要跳出胸膛一般。 她起身的动静有些大,谢嬷嬷本就浅眠,也跟着醒了过来,感受到夏里的惊恐,忙将她揽入怀中,声音沙哑道:“事情都过去了,那朱大自取灭亡与你无关。” 夏里颤巍巍的靠在谢嬷嬷怀里,她喘着粗气,一身冷汗,闻着阿嬷熟悉的气息,方才稍微平复了心中的恐惧,有些歉疚道:“阿嬷,打扰你睡觉了……” 谢嬷嬷顺着她后背,轻声宽慰道:“无碍,等你好些了再继续睡,我就在这里守着。” 夏里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拒绝的话来,她靠在谢嬷嬷怀里闭上眼,尽量不去想朱大的死状,开始琢磨起赵小茴因何而死。 她出事前只同香薷和巧荷有过接触,巧荷自不会害她,香薷无论解释的有多合理,表现有多自然,夏里始终无法打消对她的怀疑,哪怕没有证据,但她就是有这种直觉。 赵小茴死的太过凑巧,她又是碍了谁的道呢?除了与她共谋之人,有没有可能还有其他人想要她死? 香薷虽比赵小茴个头高些,但她一个人的力气,不足以将赵小茴勒死再吊回房梁上,若是个成年男性倒还有些可能。 夏里越想越觉得其中有猫腻,老太太将这事儿交给世子爷来查,她没有任何意见,以世子爷的能耐,想必能查出些东西来,且他不会包庇凶手。 夏里越想越觉得事情复杂,恐不是轻而易举能查探清楚的,她想了会子想不明白,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直到天亮方才醒来。 谢嬷嬷一大早便去了老太太跟前,出府去广济寺得带不少物什,没有她坐镇指挥,难免会有疏漏。 此次出行三个大丫鬟并蝉衣一同随行,如今老太太身旁离不得人,丫鬟们轮流着伺候也能轻松些,用过早膳便从府里出发。 陆陵川在府门前见到夏里伺候老太太上马车,脸顿时黑沉如锅底,大太太瞧见儿子不高兴,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 “你作甚这幅样子,此次相看我与你爹都很重视,你若能娶得高首辅家的姑娘,咱家也能更稳固些,切不可感情用事。” 方才他那眼神分明是瞧向夏里的,大太太又岂会看错,陆陵川气息微沉,面无表情道:“母亲多虑了,我是在想昨晚之事。” 大太太想到昨夜连死两个下人都与夏里有关,难免觉得忌讳,她面色复杂道: “虽说夏里是为了自保才杀人,可这性子未免太强悍了些,若为妾室只怕不服管。” 陆陵川眉头微蹙,语气不耐:“母亲,您别想一出是一出,此事我心中自有计较,您赶紧上马车,祖母那头在催促了。” 大太太回过神道:“是该走了,若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陆陵川搀扶着大太太上马车,而后骑着马在前头带路。 广济寺并非京都最大的寺庙,算不得香火鼎盛,却是个极清静雅致的地儿,它坐落在群山之间,被苍翠的树木环绕着,到处郁郁葱葱,马车行了约半个时辰才到。 甫一进寺庙就能让人心境得到平和,仿佛将喧嚣的世界隔离在外,老太太听了谢嬷嬷说夏里做噩梦的事儿,同她温和道:“你不必陪在我身旁,自去佛像前虔诚跪拜罢,佛祖自会庇佑你。” 夏里有了穿越经验后,对神佛起了敬畏之心,能在佛前寻求到内心的祥和,也是极好的事,她面露感激道:“婢子多谢老太太挂怀,待跪拜诵经完,婢子再去找您。” 老太太点头应允,而后带着大太太等人往东边去。 陆陵川临走前面色复杂的看了夏里一眼,见她面色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与他对视时流露出的从容与淡定也不似作伪,陆陵川嘴角露出苦笑,终是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了。 夏里内心无悲无喜,她迈步踏上台阶,脚步沉稳的走到佛像前,然后双膝跪地,双手合十,祈求着佛祖的庇佑。 到广济寺来的香客更爱去东边的大佛像前参拜,因此在她虔诚跪拜期间,并无其他人打扰。 她并不关注陆陵川相看的结果,成与不成都与她不相干,她独自在佛前待了很长时间,待诵经念佛完毕,那头的事情似乎也办好了。 老太太同大太太面上是显而易见的喜色,想来这桩婚事十之八九能成,只世子爷那儿瞧不出端倪,不知他是否钟意高姑娘,夏里谨守本分没去探听。 或许是白日里拜佛的缘故,到了夜里夏里没再做噩梦了,她一夜好眠整个人状态都不一样了。 小茴之死原以为世子爷能查出些线索来,毕竟他是府中继承人,没有什么地儿是他不能查不能去的,然而等了三日,他才出现在乐寿堂。 陆陵川瞧着清减了些许,他给老太太请过安后,陪着一道用了晚食,然后才将夏里唤到前厅同她详谈。 香薷也在屋内伺候,看着二人相携离开的背影,她眼眸十分幽深复杂。 二人到了前厅后,夏里先给世子爷奉茶,她举止得体,声音沉静道:“不知世子爷查到了什么,还请您据实以告。” 陆陵川轻叹口气,有些无奈道:“我并未查出什么有用线索,赵小茴自掌灯时分出去过一回,回来后并未踏出房门一步,且没人瞧见有人来找她。” 夏里眼神微眯,语气不满道:“难不成世子爷认为她是自杀?” 陆陵川摇头道:“赵小茴颈部有爪痕,且未呈现青紫色而是浅淡的白色,舌头不出也不抵齿,明显是死后悬挂在房梁上的。” 第52章 情不知所起 夏里面色严肃,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她声音沉稳道: “这人越是不露破绽就越是深不可测,他目的为何无人知晓,只怕所图不小。” 陆陵川看着夏里嘴角上扬,眼眸里藏着一种难以言表的情感,轻声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若只是奔着你来,不必这般大张旗鼓,杀死赵小茴定有更深层次的用意,我竟不知府里何时藏着这般人物了。” 陆陵川神态虽然严肃,语气却并不缺乏温柔,夏里看向他的眼睛如秋水般澄澈,她若有所思道: “照如今这形势来看,短时间内是抓不住凶手了,倒不如暂且搁置,让对方放松警惕,他既有所图,迟早还会有所行动。” 陆陵川身体笔直如松,哪怕穿着燕居服也丝毫不减庄重,他眼皮微微垂下,淡定道: “明面上我不会继续查探,就让府里人以为这事儿不了了之,你也多留心身边之人,小心总无大错。” 夏里微微颔首,轻笑道:“多谢世子爷关怀,我知道了。” 谈完正事陆陵川没有要走的意思,他看着夏里,声音低沉道:“我同高家大姑娘见过面了,她如传闻中一样,是个端庄贤惠有容人之量的大家闺秀,确实是世子夫人的不二之选。” 夏里眼神闪烁,只当听不懂陆陵川的言外之意,她声音轻快道: “难怪老太太同大太太回府时那般高兴,既然高姑娘如此出众,这婚事得尽快定下来,待世子夫人入府,这家里又该热闹起来了。” 她面上没有丝毫吃味儿,仿佛发自内心的替陆陵川高兴,而陆陵川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心里极不是滋味儿。 他目光深沉的看向夏里,苦笑道:“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单独跟我说的吗?” 夏里侧过身回避着他的眼神,语气平静道: “除了正事儿,婢子实在想不出其他话说,世子爷若有事只管吩咐。” 陆陵川拳头紧握,就像是一根紧绷的弦,他有些生气道:“你对我就没有丁点男女之情吗?我以为我们之间总归是不一样的。” 若说夏里没有深想过这不可能,出现在她身边的年轻男人不多,陆陵川无疑是佼佼者,可她头脑清醒,只想要能握在自己手里,实实在在的幸福,从不做白日梦。 她目光坦诚的看向陆陵川,面色不变道:“多谢世子爷厚爱,但婢子身份卑微,不值得您如此用心。” 陆陵川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一脸平静道:“值不值得我自有考量,感情之事本就无法自控。” 夏里听了这话,并不觉得感动,只想到会有无尽的麻烦随之而来,她眉头微蹙道: “感情太过虚无缥缈,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得到了也就那样,世子爷不缺红颜知己相伴,娶了世子夫人,您还可以纳妾,环肥燕瘦任君挑选,我真不算得什么。” 陆陵川眼神充满悲伤,他不死心道: “若我想纳你为妾呢?我知你心高气傲,我可以给你贵妾的身份,将来也可以偏宠与你,只要你愿意跟我在一起。” 夏里下意识退后一步,她摇头拒绝,语气坚决道: “此事万万不可,婢子不愿为妾,也绝不会同任何人分享夫君,若是遇不到那样的人,宁愿独身一辈子!” 陆陵川面露错愕,犹如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他表情微敛道:“你如今还小,想的太过简单纯粹,我今日所说的话,不需要你立马给出答案,待过几年依旧作数,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夏里想要再次回绝,想告诉他自己不需要考虑,可对上陆陵川那仿佛藏着无数悲痛的眼神,实在说不出口,她只得委婉道:“婢子如今只想好好伺候老太太,日后脱了奴籍过自在日子,旁的不会考虑。” 陆陵川微微颔首,声音沙哑道: “你只管放宽心,我不会强迫你,之所以说出口,是想告诉你,我同高姑娘相看实非我愿,处在我如今的位置上,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我为数不多的真心既交付与你,就没有收回的道理,你也不必有负担,瞧着你过得开心,我才高兴。” 说罢,不等夏里回复转身便走,那背影好似是亟待要去找一个宣泄口平复,以免在她跟前露出端倪。 屋门敞开着,有夜风吹了进来,夏里打了个寒颤,忽听得香薷在她身后幽怨道: “你可知方才你伤透了世子爷的心?我实在不懂,你傲气什么,凭什么如此轻贱世子爷的感情。” 夏里猛的回过头来,眼神锐利的看向她,语气冰冷道:“你在偷听我们谈话?” 香薷眸光闪烁,她不服气道:“我只是恰巧路过而已,算不得偷听,你为何要辜负世子爷?” 夏里冷冷盯着香薷,嘴角勾起一丝讥讽的笑,毫不客气道:“关你什么事?难不成是个男人对我示爱我就得点头答应,倍感荣幸?你的感情廉价,并不意味我的也一样。” 香薷压下心头火,面露委屈道:“我还不是为了你好,错过世子爷这般好的人,你到哪再找个去,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夏里似笑非笑道:“那这福气给你好了?” 香薷只觉她那笑容异常刺眼,语带不忿道:“人跟人之间不能比,你给我也无用,你果真想好了要同世子爷离远些?” 夏里面无表情道:“我身体都没发育成熟,作甚迫不及待去嫁人?还要给人作小,同旁人一起分享男人,简直可笑至极,我要什么做什么都必须我自己说了算,旁人的话都不好使。” 香薷不能理解她的想法,姑娘家及笄嫁人实属正常,世子爷又不是贩夫走卒,岂能任她挑拣,两人理念不合,连话都说不到一处去。 香薷叹了口气,意味深长道:“你日后可别后悔,嫁给平明百姓为正妻又如何,要么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吃苦,要么给权贵当牛做马,还不是低人一等。” 夏里轻笑着摇头,不欲同她多说。 “你管好自己的事情便罢,我不用你操心,将来你若当了权贵妾室,路上碰见我了,多给我些赏钱就成。” 香薷秀眉轻拧,这话似是好话,听着却有些别扭,她也不知是哪里不对。 “你总是这样有主意,我说不过你,你也累一天了,赶紧回去休息吧。” 夏里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今夜不是她当值,若不是陆陵川过来,她早就回去歇着了,这会儿回去倒也不晚。 眼看着新年将至,府里的大红灯笼都挂上了,瞧起来格外喜庆,谢嬷嬷特意求了恩典,她们祖孙俩可以回后巷宅院守岁过年,老太太虽只给了几日假,夏里却很知足。 她特意托巧荷准备年夜饭食材,巧荷天天跟这些打交道,处处想的妥帖周到,夏里也能省些心。 府里年夜饭及正月待客的席面都是由大厨房那边准备,老太太少不得要出席,所以小厨房这里反而轻松起来,只需准备着清淡些的小菜,偶尔给老太太换个口味便成,到了第二日夏里忙完以后,便去巧荷那儿看看。 二人虽不常凑到一起玩儿,感情却一点没变,夏里过来时巧荷正给鸡鸭褪毛,夏里看了一圈,好奇道: “小厨房的仆妇都去哪儿了,怎么这活计只有你一个人干?” 巧荷手脚利索的褪着鸡毛,不甚在意道:“大厨房那头忙疯了,人手不够就把婆子们都喊去了,若不是担心老太太这里使唤没有人在,我也得被他们喊去。” 国公府不比旁的府邸,年夜饭菜品要摆满桌,各色点心酒水更是不能少,且来往宾客都位高权重,不容有失。 夏里轻笑道:“如此看来,你在这里也算是躲懒了。” 巧荷摇头道:“我倒是巴不得过去干活,多少还能学点东西,大厨房掌勺可比我师傅厉害多了。” 这倒是实话,夏里随手拿了个小杌子坐下,一脸温和道:“你师傅这几日没回来当值么?” 巧荷叹口气,压低声音道:“还没回来呢,赵家乱了套了,赵婆子看到赵小茴尸首一下子就背过气去,若不是大夫来的及时,只怕她也得跟着走了。” 夏里眉头微蹙道:“那婆子不是向来不在意女儿么,这回怎么知道难过了。” 巧荷开口道:“谁生的孩子谁心疼,好不容易养那么大,还未出嫁就夭折了,不心痛才怪,我看在师傅情分上,总得上门一趟,我去的时候,那赵大桥闹着要去府里要说法,说是他妹子不能白死。” 夏里冷笑道:“他哪是为她妹子叫屈啊,八成是输光了银钱没的还,想去讹银子,那卢娘子是何态度?” 巧荷掀了掀眼皮道:“我师傅说他要是不怕死,就尽管去府里闹,赵小茴虽然死了,却也是暗害你的凶手之一,她本就不无辜,赵大桥要是闹上门去,府里主子可不会留情面,这年关将至,他去闹就是在触霉头,岂能轻饶。” 夏里听了觉得很有道理,她要上前帮忙干活,巧荷忙躲开道:“你那细皮嫩肉的手就别在这里埋汰了,免得弄粗糙了不好做绣活。” 夏里正想说自己没那么矫情,却见巧荷手指又粗又红,好几处都生了冻疮,她眉心微拧,心疼道:“你这手都生冻疮了,怎么也不涂抹冻疮膏啊?” 巧荷看了一眼手指,不大在意道:“我每日都要下冷水,哪能不长冻疮,冻疮膏也涂过,就是便宜的不顶用,太贵了我又舍不得买,等开春天气暖和就好,不碍事。” 夏里没好气道:“怎么会不碍事呢,姑娘家的手指就是第二张脸,生了冻疮是要变形的,且不根治年年复发,有的折腾。” 巧荷有些为难道:“市面上好的冻疮膏太贵了,一盒也不顶用,反正我这双手就是做活计的,难看就难看吧,不打紧。” 夏里站起身道:“你这里有没有羊尾油?我下午空闲,直接给你做冻疮膏好了。” 巧荷惊讶的瞪大眼睛,“羊尾油能做冻疮膏?你莫不是诓骗我吧?” 夏里懒得同她解释,淡声道:“你就说有没有吧。” 巧荷将手上沾染的鸡毛洗净,站起身道:“我这里自是没有的,缺甚我去大厨房那边拿,你直接列个单子出来,我一样样准备齐全便是。” 灶房没有笔,夏里直接拿碳写,写好后两人分头行动,很快就把材料准备齐全了。 夏里先去煅瓦楞子,巧荷将鸡鸭褪好毛后,将从大厨房讨来的羊尾油焯水,然后熬化成油装罐备用。 夏里则将放凉的瓦楞子碾碎、分水加入冰片研磨,两人边干活边聊天。 巧荷对赵小茴之死还是挺关注的,她声音温和道:“世子爷可查出杀赵小茴的凶手了?” 夏里手中动作不停,淡声道:“目前还未查出,没有人看到赵小茴出门,也无人看到有人进她那屋,死的着实蹊跷。” 巧荷面色凝重道:“我师傅说赵小茴害你这事儿必有同谋,她亲口跟师傅说过,只是不知是不是这同谋害她。” 夏里摇了摇头,坦言道:“这事儿不好说,她也不是纯然无辜,如今人已经入土为安,此事只怕查不出什么来了。” 巧荷无奈道:“我师傅知道了会很难过吧,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走了,连个说法也无。” 夏里淡声道:“这事儿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劝你师傅想开些,咱们将这煅瓦楞子粉末和羊尾油调和成膏就行了。” 巧荷赶忙生火,夏里先将羊尾油放入锅里融化,然后按照比例加入粉末,慢慢搅合让二者混合,最后再盛出来放入小瓷瓶中。 “这冻疮膏静置一夜,凝结成膏就可以涂抹在手上了,这次给你做了好几瓶,你别舍不得用。” 巧荷拿着小瓷瓶凑到鼻尖轻嗅,并没有闻到什么难闻的气味,她笑眯眯道:“这冻疮膏真的管用?” 夏里自信一笑,伸出自己的纤纤玉手,语气轻快道: “你瞧瞧我手养的可白嫩?这都是我自己做的药膏涂抹的,旁的功效不敢说,治冻疮绝对好用。” 巧荷也不同她见外,宝贝似的将小瓷瓶收好,笑容满面道:“若是有用,你们家年夜饭我来掌勺,你和嬷嬷直接吃现成的。” 夏里满脸惊喜道:“你年三十儿不当值么?” 巧荷摇了摇头,“不用当值,师傅带着栋哥儿进府当差,大年三十他们娘俩不回去,就在府里过,用不着我守着。” 夏里闻言求之不得,她笑眯眯道:“那我明儿回去将你住的房间也拾掇一下。” 巧荷点头答应,她俩交情深,谢嬷嬷也不是爱计较的,相处起来不必客套。 第53章 抽丝剥茧 夏里自小厨房回去时,夕阳已经缓缓下沉。 她特意带了巧荷腌制的腊肉,阿嬷最是好这一口,大抵上了年纪的人味觉失调,重口味的菜吃起来方觉有滋味儿。 夏里刚进院子,便瞧见蔓青站在屋门口,她手里拿着一匹绸缎,听到动静回过头笑道: “你可算是回来了,我正愁怎么办好呢。” 夏里见她脸色红润,神采奕奕,便知她在二姑娘那儿过得不错,声音轻快道: “我去巧荷那儿待了会子,外头风大,咱们进屋再说。” 以前蔓青处处瞧她不顺眼,如今两人竟能说几句体己话,倒也是神奇。 二人进屋后,夏里先将腊肉放桌上,招呼道:“你随意坐,我去打水煮茶。” 蔓青忙把手中绸缎递给她,笑容清浅道: “不必麻烦,我坐会儿就走,二姑娘那事情多,前几日听说你出了事,我也没空过来看看,如今都处理妥善了吗?” 二姑娘婚期就在正月里,宫里派了教习嬷嬷来教导规矩,蔓青是贴身侍女,少不得也要跟着学。 主仆几个被拘在院子里没了自由,哪怕知晓夏里出事,也无法前来探望。 晌午教习嬷嬷走了,蔓青这才得以出来看望,夏里见她举手投足间优雅了很多,声音温和道: “这事儿幕后黑手还未查出,万幸我保全了自己,并未受到伤害,你不必为此挂怀。” 蔓青面色凝重道:“得亏你当机立断,连二姑娘都夸你是女中豪杰呢。” 夏里摇头失笑道:“人在遇到危险时总能爆发出不同寻常的潜力,都是被逼无奈。” 说罢,她摸了摸绸缎,果然是上好的料子,摸起来手感都不一样,“这般好的绸缎,你该留着自己穿或是给紫芙才是。” 蔓青唇角微勾,淡笑道:“这花色她撑不起来,还是穿在你身上合适,我那儿不缺好料子,送你也是一点心意。” 夏里不会在小事上紧抓着不放,即是对方真心实意赠送的她收着也无妨,待二姑娘出嫁离府,再送些回礼也无不可。 “那我就厚颜收下了,多谢。” 蔓青摩挲着手中丝帕,轻笑道:“你我之间不需言谢,那与赵小茴合谋害你之人,你心里可有猜想?” 夏里摇了摇头,语气平静道:“我不爱四处结交,也做不到人人都喜欢,可能无意间得罪了什么人也说不定,在没有确凿的证据前,谁都有可能。” 蔓青抿了抿唇,压低声音道:“我本不该多嘴说这话的,但你当初点醒了我,不然我们一家子也不会有安生日子过,你若信我,就离香薷远些。” 夏里听见她这话并未太诧异,只微蹙着眉头道:“你是否瞧见过什么?” 蔓青坦言道:“你出事的前两日,我替二姑娘给洪小娘送衣裳,回去的路上瞧见香薷同赵小茴在一块儿,她俩鬼鬼祟祟的背着人不知说些什么。” 夏里眼眸深邃道:“你确定你没有看错?” 蔓青语气坚定道:“我不可能看错,只是那会儿二姑娘还等着我回去有事吩咐,就没有跟过去瞧,早知你会出事,我就该上前听一耳朵的。” 夏里表情严肃,眉眼中透出冷厉道:“香薷跟赵小茴从前并不亲近,突然凑到一块儿,必是要做什么事。” 蔓青点头赞同,看着她继续道: “你不曾留意过,大抵也没看出香薷的心思,每回只要是世子爷来,她都想方设法的上前伺候,眼神舍不得从他身上挪开,可惜,世子爷视她若无物,目光总是追随着你……” 蔓青或许不是最聪明的,却是最擅长察言观色的,尤其是经历了她父亲的事情后,她对待周遭的人都格外小心谨慎。 夏里从不过分关注别人,她只在当差的时候,为了不出差错,视线才不会离开老太太,大多数时候她更关注自身。 “你的意思是她有可能因爱生恨,觉得是我阻碍了她?所以才会想要毁掉我……” 蔓青轻轻点头,唇角绽出一抹冷笑,直言不讳道: “我比你更早认识香薷,她自小心思就深,麦冬是被她牵着鼻子走的,你若不信,可试着从麦冬那儿套消息。” 夏里眼神幽深,两人陷入沉默,她沉思片刻后方道:“多谢你特意来提醒,我会找机会试探一番。” 蔓青闻言眼角眉梢都荡开笑意,她站起身道: “你不嫌我多管闲事就好,若需要帮忙,你只管来找我,我若跟着二姑娘走了,你就去找紫芙也是一样,她听我的,不会袖手旁观。” 这份承诺让夏里眼神柔和下来,她唇角微扬,笑道:“好,你且放心,紫芙若有事,我也会帮忙。” 蔓青微微颔首,“我还有事,不能同你多聊,改日再过来找你。” 夏里客气的将她送出门外,直到看不清人影,她才转身回屋。 她若没记错,麦冬今日不当值,也是时候找她聊聊了。 夏里陪着谢嬷嬷吃过晚食后,带着她给麦冬绣的如意流苏腰封过去找她。 这腰封是送她的新年礼,夏里手头上活计多,腾不出时间做太多小物件,只偶尔做些哄姐妹们开心。 麦冬向来怕冷,到了冬日只要不当值,基本都会抱着汤婆子缩在被窝里看话本子,夏里过去时,她已经缩进被窝里了。 她披了件对襟长袄,哆嗦着下地开门,然后飞速往被窝里钻,打着哆嗦道:“夏里,你怎么这会子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吗?” 夏里被她那上床的速度惊到,哭笑不得道: “我就不能趁着空闲找你玩么,亏我还熬夜给你做了你眼馋许久的如意流苏腰封呢,你若不稀罕,我就送给其她姐妹去。” 麦冬赶忙喊道:“不行!你送我的东西哪能给其他人,快拿给我瞧瞧,你做的一定漂亮。” 但凡是夏里复刻出来的东西,绝对比原版还要高端大气上档次,夏里把腰封往她床上一扔,然后转过身将屋门合上。 麦冬拿着如意流苏腰封,眼睛发亮爱不释手,连花边都是她喜爱的模样,这礼物送到了她的心坎上,她迫不及待的拿在腰间试穿,兴致勃勃道:“怎么样,我穿着好看么?” 夏里笑着点头,情绪价值拉满道:“自然是好看的,这花色什么衣裳都能搭配,很适合你。” 麦冬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声音娇俏道:“我就知道你待我好,你过年回后巷若是得空就去我家玩,庄子上虽不比城里繁华,冬日却也别有一番野趣。” 夏里摇头道:“大抵是没时间去了,我同阿嬷有别的安排,且你不在庄子上,我去了也无趣。” 麦冬秀眉轻拧,叹口气道:“你说的也是,咱们做下人的身不由己,到底不像姑娘们那般自由,老天爷何其不公……” 夏里眉梢微挑,她嘴角勾勒出一抹淡笑,轻声道: “姑娘们未必有你想的那般快活,生而为人,各有各的苦……我瞧你最近怎么不同香薷一起了,你俩闹矛盾了?” 麦冬笑容逐渐消失,她双眼专注而认真的看向夏里,压低声音道:“你来找我,就是为了打听香薷的事吧?我知道,凭你的聪明才智,迟早会找来。” 麦冬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夏里不禁坐直身子,她略一迟疑,半带轻笑道: “世子爷查到,我出事那日夜里,香薷是与你同塌而眠的,她……真的未曾出去过吗?” 麦冬看着她,一瞬间神情有些慌乱,下意识低垂着眼皮,内心挣扎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道: “她那晚的确是在我这儿睡的,我当时喝了米酒,睡得有点早,迷迷糊糊间听到了开门声,但我不确定她出去了多久,第二日我知晓你出事后,也去质问过她,她并未承认……” 夏里有些明白她俩为何疏远了,她轻轻抚摸了一下麦冬的头,用柔和的语气说道: “多谢你没有对我隐瞒,不管是不是她所为,都与你无关,你不必为此内疚。” 麦冬只觉鼻头发酸,她迟疑道:“或许香薷同赵小茴的确有勾结,但我觉得不可能是她杀了赵小茴,她力气小又怕鬼,应该不敢下手。” 夏里眼中精光一闪,安抚的拍拍她后背,淡声道: “不管是不是她,在没有确凿的证据前,我都不会对她如何的,你只管放心。” 她俩感情深,麦冬哪怕再气香薷,也不想看到她出事,夏里能理解她的心情。 从麦冬那屋出来,夏里就在脑中思索,接下来要怎么做,既然已经知道香薷有嫌疑,暂时还是不要打草惊蛇的好,她先静观其变吧。 夏里具有非凡的耐心,她曾为了拍摄非遗手工艺作品,花费大半年时间去同传承人学习,就为了最后呈现出作品最真实完美的模样,现在遇到这样的事儿,她也能沉着冷静的应对。 夜里踏踏实实睡了一觉,早起便去当差,她伺候着老太太穿衣洗漱,待老太太用过早膳方才歇下来。 冬日寒冷,老太太精力不济又体恤儿孙,只让他们初一十五过来请安,平日里都不必过来,见外头暖阳高照,谢嬷嬷搀扶着老太太去晒太阳。 庭院有围墙遮挡,没有风吹过来,老太太坐在圈椅上抱着手炉,很是惬意,夏里索性也在太阳底下做针线活,主仆几个有说有笑很是和乐。 然而老太太手里的牛乳茶还未喝完,不远处隐隐就有吵嚷声传了过来,谢嬷嬷忙打发小丫头去看怎么回事儿,那丫头跑的挺快,不一会儿便回来了,她喘着粗气道:“回老太太话,二老爷和二太太闹了起来,他们正往咱们这儿来呢。” 老太太眉头紧锁,满脸不悦道:“这都快过年了,这两口子又闹什么,真是不成体统。” 谢嬷嬷顺着老太太胸口劝慰道:“两口子哪有不拌嘴吵架的,您先看看怎么回事儿……” 谢嬷嬷说话间,就见二老爷和二太太过来了,他俩身后还跟着四姑娘和砚三爷,母女俩哭哭啼啼的,二老爷面色不愉,砚三爷低垂的脑袋看不清神色。 刚踏进院子,就听罗氏带着哭腔喊道:“母亲您得替我做主啊,夫君他实在太过分了……” 老太太被她嚎的脑仁疼,语气不快道:“你有话好好说,遇事只知哭天抢地有甚用,哪还有正房太太的体面。” 罗氏被老太太训斥的收了声,二老爷陆简风上前朝母亲拱手请安,夏里见势不对收起针线笸箩退到一旁去。 老太太对次子并未多看重,她眼神凌厉道:“你老实交代,你又干了什么混账事?” 陆简风面色难看道:“母亲,儿子不过是见陵砚手里银钱不凑手,给了他五百两银票,让他自己置产挣些零用钱罢了,罗氏知晓就不得了了,硬是同我吵闹得不可开交。” 罗氏语气不忿道:“母亲,哪有夫君这般处事不公的,陵砚我当成亲子抚养,从未在银钱上有所苛待,夫君这般做无异于打我这嫡母的脸,且也太过偏心了,凭甚偷偷贴补他,不给我的晚乔?” 陆简风手背在身后,吹胡子瞪眼道: “你这是什么话,晚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用不着交际应酬,手里不需许多银钱,她还有你的嫁妆撑腰,将来怎么都不会差,陵砚虽是庶出,可我只他这么一个儿子,我贴补一二又能怎么着?” 罗氏听了这话,气的眼泪往下直掉,跪在老太太跟前道:“母亲,您听听他说的这是什么话,简直是嫡庶不分,我若不是生晚乔伤了身子,又怎会没有嫡子,他看重陵砚我不气,可怎能如此轻视我的晚乔,我们母女俩实在太命苦了……” 晚乔也泪水涟涟的走到罗氏身旁跪下,声音哽咽道:“老祖宗,既然父亲如此看不上我,您就将我和母亲打发到庄子上去吧,免得碍了父亲的眼。” 陆简风满脸无奈道:“晚乔,你莫要胡言乱语,我何时看不上你了……” 老太太狠狠瞪了儿子一眼,忙示意丫鬟搀扶起母女俩,她拉着晚乔手,将她拥在怀里,细心宽慰道: “你是府中身娇肉贵的嫡出姑娘,即便要走也轮不到你。” 第54章 砚三爷 在冬日的暖阳下,老太太的眼神显得格外慈祥,她的话也让晚乔心里倍感温暖。 陆晚乔虽得到了罗氏全部的母爱与关怀,却鲜少能感受到父爱,就因为她是女儿身,所以无论多出类拔萃,都比不过那个不起眼的庶子在父亲心目中的位置。 陆晚乔依靠在老太太怀里,情绪渐渐平复下来,老太太抬头看向陆简风,语气严肃道: “老二,你身为一家之主,行事怎能如此糊涂,嫡庶不分规矩何在?砚哥儿若是银钱不够用,自有他母亲操心,以往怎不见你这般关心二丫头。” 陆简风知晓老太太不喜庶出子女,哪怕二房只有砚哥儿一个男丁,她也未曾将他放在眼里。 陆简行后悔将此事闹到老太太跟前,先前他若是跟罗氏服个软也就过去了,真是悔不当初。 若是让他大哥知道,他房里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惹得母亲不快,只怕又要挨训。 陆简风能力平平,靠着父兄庇护得了个中不溜丢的官职,这么些年也没甚建树,就这么凑活着过,他在外面也是许多人奉承巴结的对象,到了老太太和他大哥跟前却只能伏低做小。 他毕恭毕敬道:“母亲教训的是,是儿子太过糊涂,正因为以往对二丫头疏于照料心中有愧,如今她又过继到了大嫂跟前,我想弥补都来不及,所以才格外看重剩下的孩子。” 他又抬头看向陆晚乔道:“晚乔我也是疼爱的,待会儿回去给你也拿五百两银票,你觉得怎么样?” 陆简风虽在官场没建树,却极会打理名下产业,每年进账都很可观,不等晚乔表态,罗氏先开口道: “老爷大抵没明白老太太话里的意思,砚哥儿是庶子一次能得五百两,我们晚乔比他身份贵重,理应拿的更多才是,最少得八百两。” 陆简风听到她狮子大开口很是肉疼,下意识瞥了眼老太太,见她面色如常,并不觉得罗氏这话不妥,只得耐着性子道: “成,八百就八百吧,反正是给自己嫡亲的闺女,又不是给外人,就当是替她攒嫁妆了。” 罗氏这才满意,她余光瞥见陆陵砚老老实实站在一旁,眼珠子一转,阴阳怪气道:“砚哥儿,你不会因为此事怨怪母亲吧?” 听到罗氏的话,夏里下意识望向这位砚三爷,这砚三爷并不常到老太太跟前走动,实际上二房的庶出子女,因着罗氏不待见,都极少出现在人前,因此夏里对砚三爷十分陌生。 砚三爷动作缓慢的抬起头,他先是看了老太太一眼,而后才轻声道:“母亲多虑了,您是当家太太,理应由您做主,此事也是我考虑不周,父亲给了我银票我只顾着还书肆的钱和添置棉衣了,剩下的银子儿子待会儿就给您送过去。” 陆简风听了这话,眼神跟刀子似的剜了罗氏一眼,他抬高声音道: “你这话何意,难不成堂堂国公府三少爷连买几本书的银钱都没有?照规矩你每月有四两月例银才是,这银钱哪去了?” 罗氏脸色立刻黑沉下去,咬牙切齿道:“老爷想什么呢,银子我自是给他了,他自个儿要贴补他小娘,我又能如何,总不能拦着他尽孝吧。” 陆陵砚抬起清澈见底的眼睛,羞赫道:“回父亲的话,此事不怪母亲,我小娘自生了我后便患了体虚的毛病,她冬日里畏寒,屋里又没有地龙,因此难免花销大些……” 陆简风面色不满道:“没有地龙多添些炭盆不就行了,这事儿该找你母亲才是,哪用的着你来张罗。” 罗氏最是厌恶陆陵砚的生母,没好气道: “老爷说的倒是轻巧,府里一应用度都是有规矩的,您不妨去查查,我可曾苛待过桃夭,小妾该有的份例她一样没少,没得我这当家太太还要私自掏腰包贴补她的道理。” 陆陵砚诚惶诚恐道:“父亲,母亲切勿动怒,儿子这点小事都解决不好,是儿子无能,只要您二人不再生嫌隙,儿子愿意受罚。” 他表现的越是有担当,陆简风就越是看重,他面上是遮掩不住的满意,朗声道: “你这般孝顺有担当,又有何错?此事过去就算了,以后注意分寸便是。” 他话音刚落,便被老太太白了一眼,她语带嫌弃道: “难怪你这么些年在朝堂上没甚作为,整日只知道盯着后宅了,连个好赖都瞧不明白。” 陆简风不服气道:“母亲为何这般说,难不成砚儿孝敬他生母也有错?” 老太太嗤笑道:“咱们府里又不是只有他小娘一个妾室,其他人也是相同的吃穿用度,为何只他小娘银钱不够用?你媳妇儿又未曾故意苛待过,他母亲好好站在这呢,孝敬也轮不上她,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么。” 罗氏见老太太向着自己,心里很是高兴,她觑了陆陵砚一眼,叹息道: “我这辈子大抵是不能生下嫡子了,二房总得有个拿得出手的继承人,老太太,我寻思着从外头聘个良妾回来,生下儿子就抱到我跟前充作嫡子养,您觉得行吗?” 陆简风面露错愕,不相信道:“你向来善妒,又怎会这般深明大义,你又想玩什么把戏?” 罗氏苦笑道:“老爷何必这般贬低我,如今我都多大岁数了,自己生不了儿子,总得给老爷教养个优秀儿子吧,此事您若没意见,年后我就开始操办起来。” 老太太瞥了陆陵砚一眼,淡声道: “二房子嗣确实不丰,这良妾要找就找个好的,最好是耕读人家出身的姑娘,孩子落地就抱到你跟前养,难为你能想通。” 罗氏眼神清明,笑容轻浅道:“晚乔迟早要出嫁,我身边养个孩子正好聊以慰藉,老了也能有个依靠不是。” 陆简风装模作样道:“你这般贤惠体贴,我也不好推辞,待人进了府,你莫要拈酸吃醋才好。” 罗氏掀了掀眼皮,淡声道:“新妹妹由我挑选,必是个乖顺懂事的,只要她懂规矩知进退,我自会待她好。” 陆晚乔微蹙着眉头看了母亲一眼,她不知母亲有这打算,看来父亲指望不上,母亲也死心了,与其日日盯着他严防死守,倒不如养个继承人出来,那孩子无论如何都比陆陵砚贴心。 无人在意陆陵砚的想法,他前面十几年被父亲当做嫡子教养,从未将嫡母看在眼里,想不到有朝一日会被当成弃子丢掉,他看向陆简风的眼神有些不可置信。 陆简风与儿子对视,方才意识到当他面说这个话题不合适,他清咳一声,转头朝夏里道:“你替我送三少爷回去,他身体不适,免得路上出事。” 夏里看向老太太,见她点头方才躬身应诺。 陆陵砚心中的怒火已成燎原之势,却只得默默隐忍,不让自己失控,临走前他深深看了父亲一眼,而后大步朝前。 夏里紧随其后,暗自祈祷这位小爷别闹出事来,相较于辰二爷的老实懦弱,这位心思似乎更深些,有些让人琢磨不透。 陆陵砚因为怒气上涌,使得步伐越走越快,夏里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 待出了乐寿堂他脚步猛的顿住,夏里不明所以,微微喘息着问道:“砚三爷,可是有何吩咐?” 陆陵砚没了先前的温润谦逊,面色愤然道:“你方才是不是也在笑话我?” 夏里一愣,低垂着眼眸恭敬道:“婢子不敢,您是主子,再不济也轮不到婢子笑话。” 陆陵砚冰冷的双眸望向夏里,语气淡漠道: “早就听闻老祖宗身边的夏里姑娘,独一无二,蕙质兰心,方才发生的事你都听见了,你替爷分析一下,爷还能成为二房的继承人吗?” 陆陵砚说这话时情绪稳定,似是有意为难夏里,在此之前夏里同他是没有任何接触的。 夏里抬眸审视的瞧了他一眼,措辞严谨道:“婢子身份低微,不敢妄议主子之事,还请三爷见谅。” 陆陵砚似笑非笑道:“连世子爷都高看你三分,你又何必妄自菲薄,况且爷是在问你话,你只管正面回答就是,别想敷衍了事。” 夏里只觉这话听着有些阴阳怪气,既然糊弄不过去,她只好直言道: “三爷是二房唯一的男丁,只要您能科举入仕踏入官场,二房的人脉自然会紧着您先用,哪怕后头再有男丁出生记作嫡子,也得一二十年才能长大成人,介时您早已羽翼丰满,又有何惧?” 陆陵砚眸光微闪,声音沉静道:“你的意思是,爷不必将嫡母放在眼里?” 夏里破罐子破摔道:“三爷并非关在后院讨生活的幼童,您住在前院,读书求取功名之事二太太插不上手,面上敬着,偶尔让她骂两句发泄怒火又能怎样?” 陆陵砚还真未朝这个方向想过,每次看到生母被嫡母奚落作践,他胸中戾气就止不住的上涌,听夏里这么说,竟觉得豁然开朗。 他看向夏里的眼神多了几分郑重,声音低沉道:“你这丫头果然不凡,怪道如此遭人惦记。” 夏里听着这话感觉怪异,迄今为止,惦记她的只有世子爷一人,这事她未曾对外吐露,想来世子爷也不会同砚三爷提起,那他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夏里眼眸深邃,她耷拉下脸,平心静气道: “三爷过奖了,乐寿堂的丫鬟各个都有主见,这是老太太调教有方,婢子算不得什么。” 陆陵砚似是想起什么,他嘴角轻勾,意有所指道:“你这话不假,乐寿堂的丫鬟主意都大着呢……” 他话还未说完,就见香薷着急忙慌的追了出来,她眼中闪烁着焦虑的光芒,瞧见二人一副长谈的模样,刷的一下脸色苍白。 她先朝砚三爷福了福身,哆嗦着嘴唇,声音干涩道: “夏里,老太太唤你进去伺候,你赶紧回去吧。” 不等夏里回话,陆陵砚先不悦道:“你有什么好着急的,老祖宗身边丫鬟仆妇那么多,夏里耽搁一会儿又能怎样。” 香薷眼神四处游移,手捏着衣角,怯生生道: “砚三爷勿怪,婢子只是奉命行事,老太太喜爱夏里,身边离不得她。” 夏里觉得香薷反应过激,猜测她可能知道砚三爷表里不一,对他有畏惧感,她本就不想过多搭理此人,顺势道:“那婢子就将三爷送到此处了,若是再不回去,只怕老太太要责罚了。” 陆陵砚虽不高兴,却也没有强留,他皮笑肉不笑道: “下次有时间再来请教,不为难你了,你回去当差吧。” 夏里闻言如释重负,她福了福身,头也不回的往前走,香薷瞧了陆陵砚一眼,然后快步跟上夏里脚步,同她一道进去。 待远离了陆陵砚的视线,香薷一把拉住夏里手腕,面露不满道: “你招惹了世子爷不够,连砚三爷跟前也要显摆,是不是府里主子爷都对你动心你才满意?” 夏里眉头紧锁,嘴角带着一丝冷笑道: “先搞清楚你在跟谁说话,我没有麦冬的好脾气,你若没带脑子,就别出来乱喷粪。” 香薷面色一僵,下意识松开手,她抿了抿唇,放轻声音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想告诉你,砚三爷不像表面那么简单,他不是善茬,你若是招惹了他,不会有好结果,我都是为了你好。” 夏里目光灼灼的看向她,毫不客气道: “为了我好?开口羞辱我是为我好?还是不分青红皂白泼脏水为我好?你这人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香薷叹了口气,压抑着情绪道:“砚三爷这人可怕的很,我真的没有骗你,若是你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夏里朝香薷逼近,身上的压迫感就像一座无形的山,让人喘不过气来,她咄咄逼人道: “你怎会对砚三爷那般了解,他看你的眼神也不陌生,可见你俩早就相熟,你私下里到底做过多少不为人知的事?” 香薷心颤了颤,她侧身躲过夏里视线,低垂着眼眸道:“你胡乱猜忌什么,我本就是家生子,在府里盘根错节的关系多着呢,我有我的消息渠道,知道这些不足为奇,我好言相劝,你不信拉倒。” 第55章 芳年华月 香薷有些招架不住,只想迅速逃离。 夏里微微皱起好看的眉头,声音沉稳道: “你让我相信你的话,至少得多透露些信息,譬如砚三爷做过什么让你觉得可怕?” 香薷知晓多说多错,她抬起头,面无表情道: “有些事我不方便说,信不信你自己看着办,再不回去老太太该等急了。” 香薷不等夏里回应,就大步流星往前走,夏里并未叫住她,只盯着她背影眼底流露出讥讽。 待夏里回到老太太跟前时,二老爷已经走了,罗氏和四姑娘正陪着老太太说话聊天。 麦冬正在给主子们奉茶,她见夏里和香薷一道回来,多看了两人一眼。 她俩面色如常,香薷眼神闪躲,旁的并未有什么异样。 见麦冬奉完茶端着托盘退下,香薷也跟了过去,二人路上并未多言,回了茶水室后,麦冬重重将托盘放在案几上,一脸不悦道:“你是不是又对夏里使绊子了?” 香薷先透过小轩窗,观察外头有没有人,而后才压低声音道:“你胡言乱语什么,我何时对她使绊子的,她有多厉害你又不是不知道。” 麦冬气的鼓起了腮帮子,脸像是阴了的天,灰蒙蒙,黑沉沉的。 “你少糊弄我,她再厉害还不是被你算计的差点失了清白,你敢发誓,你没掺和这事儿?” 香薷在夏里跟前有压迫感,面对麦冬却十分坦然,她语气平静道: “夏里是被赵小茴和朱大合谋算计的,与我无关,如今这两人都死了,你何必还拿出来说事儿。” 麦冬看向香薷的眼神有些失望,她难过道: “那你先说说,夏里出事儿那晚,你去了哪里?为什么又要灌我喝米酒?” 香薷眸光闪烁,转过头道: “那晚起床是去上茅房,我很快就回来了,米酒也是你自己觉得好喝才多喝的,并非我强逼着你喝,你不能因为这些小事就怀疑到我身上来。” 麦冬到底是长大了,不像小时候那般容易敷衍了,她没好气道: “我不信那么多巧合会同时发生,假使发生了,那也只能是人为的结果,夏里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想毁了她?” 香薷眼中隐隐有怒火闪现,她压着心头不快,冷声道:“不是我做的事,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强加到我身上,你觉得有意思么。” 麦冬眼里满是失望,她语气平静道: “我早就知道你心仪世子爷了,可他眼里根本没有你,你又何必心存幻想,夏里若真给世子爷做了妾室,那是她的造化,同你没有干系。” 不知麦冬哪个词刺激到了她,香薷激动道: “你说来说去,不就是想告诉我,不要妄想得到世子爷的青睐么,在你眼里我比不上夏里,理所应当配不上世子爷,是也不是?” 麦冬眼眸圆瞪,抬高声音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想怎样是你的事,你不该为此伤害其他人,夏里没有对不起你。” 香薷本就憋了一肚子火,她耐心告罄,语气不善道: “说来说去,你就是向着夏里,你亲眼见过我害她了吗?为什么总是不相信我?我才是跟你一同长大的好姐妹。” 麦冬面色一怔,继而轻声道: “我并不是向着她,只是我太了解你了,我不想你因为嫉妒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正如你所说,我俩才是一同长大的姐妹,我又怎会不盼着你好。” 说出这番话的麦冬,看起来无比成熟,让香薷微微有些失神,她抿了抿嘴唇,侧头避开麦冬的眼神。 “你不必替我担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想要的我自己会去争取,任何人阻碍都不行,你顾好自己就是。” 香薷说完话,转身就往外走,麦冬很清楚,两人回不到从前了,她嗓音低沉道:“过年你还回庄子吗?” 香薷脚步微顿,语气淡漠道:“我就不回去了,你帮我捎些东西给家里人,待我日后空闲下来再回去看他们。” 麦冬嗯了一声,“我让我娘做些你爱吃的菜带过来,你照顾好自己。” 香薷并未拒绝,她轻描淡写道:“不必带太多,我尝个味儿就够了。” 说罢,她迈着轻盈的脚步离开,徒留麦冬怅然若失…… 夏里没有为香薷不高兴,更不会为砚三爷内耗自己,她继续忙自己的事,忙完便同老太太告辞,下晌就带着大包小包回后巷宅院去了。 这天变的灰暗阴沉起来,仿佛正准备着即将到来的大雪,宅院里头已经花银子请仆妇打扫过一遍了,夏里回来将三间卧室归置一下就行,转眼已到腊月二十九了,该准备的也要准备起来了。 这天气虽冷,夏里却忙的热火朝天,待她将卧室收拾出来,外头雪也纷纷扬扬下了起来,鹅毛般的大雪不一会儿就铺了厚厚一层。 这个年大抵是要在风雪中度过了,反正她同阿嬷和巧荷没有亲朋需要拜访,下雪天窝在家中更自在,晚食她边赏雪边吃涮锅,别提有多惬意了。 先前央求府里采买的管事,帮着采购了不少上好的炭,夜里屋内点着炭盆,哪怕外头风雪交加也不觉的冷。 巧荷是年三十早上过来的,她将门敲得咚咚响,夏里这才被吵醒,她披着披风去开门,瞧见巧荷脚边放的东西很是惊讶,“这冰天雪地的,你是怎么把东西带回来的?” 巧荷轻轻扶去发髻上的落雪,笑眯眯道:“花银子雇了辆马车回来的,不然我一个人哪能搬得动,你这是还未起床?” 夏里莞尔一笑,挽着她手臂道: “我既不用当值,又不用给阿嬷请安,就偷懒多睡会子,家里都安排好了,你不必担心,卢娘子去小厨房了吗?” 巧荷边把东西往院里搬,边温声道:“师傅昨儿就回来当差了,她让我过年多松快几天,不必急着回去。” 夏里微微颔首道:“卢娘子知道心疼你了,那你就别辜负了她的好意,好好休息休息。” 她说罢话,弯腰就要搬东西,巧荷忙将她拦住,没好气道:“你穿的这般单薄,若是受了风寒怎么得了,赶紧先回屋把衣裳穿齐整,这点东西我来就成。” 两人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不必虚伪客套,夏里直起腰道:“那也成,我一会子就过来。” 巧荷身材并不丰腴,却在灶房练出了一把子力气,这点东西对她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压力,很快就全部拿进屋里去了。 等夏里收拾好自己出来,已没了用武之地,她只得先去灶房给自己做朝食。 巧荷既来了,年夜饭必是要大展拳脚的,除了跟夏里商议菜品,旁的一概不许她插手。 夏里乐的轻松自在,她索性躲在堂屋写对联,如今她那手字写的颇具风骨,看着就有股子肆意洒脱的味道。 外头的雪依旧下个不停,宅院里银装素裹很有年味儿,夏里将对联一贴,廊檐下挂上大红灯笼,怎么瞧怎么喜庆。 待谢嬷嬷回来已是傍晚,她一踏进院门,便闻到了酒菜香,苍老的面容露出浅淡的笑容,心里暖融融的,有种说不出来的踏实感。 夏里听到动静,伸长脖子唤道:“阿嬷,你回来啦?府里事都忙好了么?” 谢嬷嬷掸着肩上的积雪,声音温和道: “都忙好了,老太太那儿有人伺候,用不着我操心了,你们忙活的怎样,需要我帮忙吗?” 巧荷小脸红扑扑的从灶房走了出来,她笑着道:“嬷嬷只管上桌吃年夜饭,我都张罗好了。” 夏里附和道:“阿嬷一年到头都闲不下来,年三十儿哪还能让您辛苦,赶紧进屋坐,我去上菜。” 两丫头是真心实意的孝敬谢嬷嬷,忙碌了一日,谢嬷嬷确实累了,她端坐上首,不一会儿菜就都端上桌了。 夏里端着温好的酒上桌,两人才落座,巧荷声音轻快道:“嬷嬷,今儿我只做了十个菜,家里只有咱们三人,做多了吃不完,您看这样成吗?” 谢嬷嬷拿起筷子,笑容满面道:“这样就够了,不必太折腾,你俩今日打算陪我喝酒?” 夏里平日里几乎不沾酒,她喝不惯,喝了就上脸,巧荷倒是能喝一些。 夏里拿着酒壶替谢嬷嬷倒酒,抿唇微笑道: “我浅尝辄止,您和巧荷多喝些,反正是在家里,又不必当差,醉了也无妨。” 谢嬷嬷微微颔首,待巧荷酒杯斟满后,方才轻抿一口,而后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嘴里,她咀嚼几下,轻声道: “我尝着味儿,觉得巧荷厨艺已在卢娘子之上了,你打算一直待在小厨房吗?” 巧荷搁下酒杯,有些无奈道:“毕竟是师傅教的厨艺,我若是离开她,只怕她会不高兴。” 谢嬷嬷摇头道:“你想差了,俗话说的好,一山不容二虎,难不成真要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不成,你自己不提出去,卢娘子也不好开口撵人。” 巧荷面露错愕,难怪她掌勺时,师傅就不下厨,她没有同师傅争抢的心思,也不愿同她闹翻,沉思片刻后道: “如今师傅将栋哥儿带入府里,也可以全心全意当差了,我的确不合适再留在小厨房,只是我也不知自己该去哪里,还请嬷嬷给些明示。” 谢嬷嬷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淡定道: “你到底是云英未嫁的姑娘,还是留在府里当差最稳妥,大厨房虽明争暗斗不少,却也能实打实的学本事,你若信我,就去大厨房当差。” 夏里抿了一小口酒,只觉嘴里辛辣无比,她赶快夹一筷子菜放入口中,待不适褪去后,方才道: “大厨房也不是想进就能进的吧,那里头什么人都有,只怕巧荷进去会遭排挤。” 巧荷不以为意道:“这不是难事儿,我从最底层做起,不贪功不争权,那么大个厨房总不至于容不下我。” 谢嬷嬷欣慰点头,“你能有此想法,不愁不成事儿,我与大厨房的曹掌勺有些交情,将你塞进去倒也容易。” 巧荷忙端起酒杯,朝谢嬷嬷恭敬道: “有劳嬷嬷替我张罗,日后我定会跟夏里一起好好孝敬您!” 谢嬷嬷举杯喝下酒,温和道: “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也是聪明实诚的好孩子,能帮你一把,我自是不会吝啬,这事你心里有数就成,这阵子那边正忙,年后我再替你张罗。” 巧荷闻言眼角眉梢都荡开了笑意,她俏皮道:“有嬷嬷这话,我心里就踏实多了。” 夏里瞧见她俩笑,也不自觉露出笑容来,她白嫩的脸颊因为喝了酒泛起了红晕,眼神中带着一丝迷醉,显得越发妩媚动人。 谢嬷嬷瞧见了,忙拿走她手边的酒杯,沉声道:“你不能再喝了,多吃点儿菜。” 夏里只觉脑袋晕晕沉沉,意识却还是清醒的,她轻声道:“阿嬷,我无碍,您放心。” 谢嬷嬷伸手替她将鬓边的发丝别在耳后,低声叮嘱道:“你日后不能在外头喝酒,没有我陪着不要轻易沾酒。” 夏里听话的点点头,她笑眯眯道:“这酒辛辣刺激得很,我不爱喝,若不是为了陪你们,我也不会尝。” 谢嬷嬷知晓她说的是实话,示意她先吃菜,夏里吃了一口,感觉酒气下去了一些,声音软绵道: “若是咱们仨脱了奴籍多好,凭着咱们手艺,不愁在外头生存不下去。” 巧荷也目露向往,她是被夏里带的心也野了,没了以前的循规蹈矩,并不以待在国公府为荣,也更加渴望自由。 谢嬷嬷敲了敲桌子,低声道:“这话关起门在家里说说也就罢了,莫要让外人听见。” 夏里挑眉轻笑道:“阿嬷不必那般谨慎,这是在咱家呢,又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就算有人听见了,我不承认不就行了……” 巧荷被她逗的哭笑不得,谢嬷嬷轻叹口气道: “你这丫头性子乖张,也不知将来谁能将你套牢。” 夏里狡黠一笑,声音轻快道:“这辈子无人能套牢我,只有我掐住别人的份儿……” 第56章 一厢情愿 夏里这话并不是说笑,她想象不出为了爱人丧失自我的模样。 一想到将来要把某人的利益放在自己前头,全部身心只属于那人,她就觉得窒息。 假使未来,她真的跟心仪的对象在一起,她也会更注重自己内心的感受,更在意自己的核心利益。 夏里不需要对方为她牺牲奉献,她也不会为对方这么做,两人能自然相处就好。 上辈子连她亲生父母都未曾给与过多少爱,她又岂敢奢求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爱。 当她青春不在,没了生育价值,也没了时代赋予的红利,那个时候她还能凭己之力立足此界已是万幸,旁的真不敢奢望太多。 谢嬷嬷听了她的言论,并不觉大逆不道,只声音低沉道:“你有此志向倒也不错,嫁人成亲并不能给你一辈子的依靠,不管男人女人,最终靠的都是自己,但若能生下嫡亲血脉,且在家中有话语权,日子过的也不会太差。” 巧荷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容轻浅道:“这样的日子我大抵是没能耐玩周全的,这辈子学个过硬的手艺,把自己活明白就够了。” 夏里单手托腮,眼眸闪烁着光,她无比洒脱道: “咱们不必预设未来,且行且看,只要把自己哄开心了,怎么着都成。” 巧荷赞同的点头,看着两丫头碰杯对饮,谢嬷嬷并未扫兴阻拦,难得她俩这般惬意,她那颗苍老的心,也跟着年轻不少。 屋外依旧下着雪,不时还能听到孩童的嬉闹声和鞭炮声,这声响中洋溢着浓浓的节日气氛,让人倍感温馨。 吃过年夜饭,三人围着炭盆烤火说笑,倒也不是为了守岁,就是舍不得回房休息。 谢嬷嬷同二人说着府里旧事,她们磕着瓜子儿听的无比认真,正说到兴起时,院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夏里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站起身竖着耳朵仔细听,外头又传来一道熟悉的喊声。 “夏里姑娘,我是石斛,奉主子命给您送东西来了,你快开门出来瞧瞧。” 石斛是世子爷的人,没人不知道这事儿,这大年夜世子爷派人送东西过来,明晃晃就是告诉众人,他惦记着夏里呢。 谢嬷嬷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巧荷一头雾水,夏里面色如常道:“阿嬷,您别多想,我待会儿再跟您解释。” 谢嬷嬷不是不懂分寸的人,她微微颔首道:“你赶紧出去看看,让他别再喊了,让人听见会多想。” 夏里连忙点头答应,见她穿着夹袄就要出去,巧荷忙把挂在墙上的披风拿给她穿上,连帽兜也给戴上,贴心道:“夜里风雪大,你得捂严实点。” 夏里方才喝了酒,这会子并不觉得冷,她小脸红扑扑的,面带微笑道:“你就放心吧,我身子骨强健不会有事的。” 平日里当差忙个不停歇,若是做针线活时间太长,夜里她在屋里练练八段锦或是瑜伽强身健体,总得来说,她体质还是不差的。 夏里裹着披风走了出去,巧荷跟在她身后将堂屋门合上,她并未好奇张望,真有事夏里回来自会同她们说。 外头雪小了,寒风依旧凛冽,夏里甫一出门,就被冷风吹的打了个寒颤,她裹紧披风,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院门口,打开门轻笑道:“石斛小哥,怎么这么晚过来送东西,明儿再来也不迟啊……” 她话音未落,抬头便对上了陆陵川的灼灼视线,夏里不自在了一瞬,她佯装镇定道:“婢子给世子爷请安,府里今夜守岁,您怎的亲自过来了?” 陆陵川也不知自己为何这般出格,家宴上他吃了曹掌勺的佛跳墙只觉鲜香味美,想要夏里也尝尝滋味儿,原本同席上众人待一处,理智还能克制,可回屋换衣裳才知晓夏里告了假,好几日不在府中,他这心就跟长了草似的不得安宁,非得亲自见她一眼才行。 后巷离得不远,陆陵川找个由头也就过来了,石斛摸了摸鼻子,识趣道:“爷,您和夏里姑娘进去聊吧,门口风大,小的先将这吃食送到屋里去。” 说罢,他飞也似的跑走了,徒留两人面面相觑,陆陵川难得露出拘谨的表情来,他小心翼翼道:“可方便进去坐坐?” 夏里莞尔一笑,落落大方道:“阿嬷和巧荷都在里头,并无大碍,您若不嫌弃,婢子带您进茶室坐坐。” 这宅院虽小,布局却错落有致,茶室还是夏里亲自布置的,冬日坐在里头放上炭盆,煮茶赏雪好不惬意。 陆陵川能见着她,心里已极开怀,他温和道:“这小院如此精致,我又怎会嫌弃,你前头带路吧。” 关上院门二人直奔茶室而去,谢嬷嬷和巧荷并未出来打扰,因着是年三十,所以每间屋子都烛火通明,茶室里炭盆也是现成的,进去便觉暖和。 有了烛火的映照,陆陵川这才瞧见夏里脸颊泛着淡淡的桃红色,鼻尖轻嗅还能闻到飘散的酒香,他轻笑道:“你今日饮了酒?” 夏里眼眸中闪烁着微醺的星光,她声音沙哑道:“我陪阿嬷她们喝了两口,并未多饮,应该不算出格。” 仿佛酒精赋予了她勇气,在这个微醺时刻,她变得更加自由。 这细微的变化,陆陵川敏锐的察觉到了,他嘴角微弯,声音舒缓道:“你素来守规矩,又怎会做出格的事……” 夏里动作娴熟的煮着茶,闻言抬眸看向他,双唇轻轻开启。 “世子爷这话说的不对,我骨子里自由散漫惯了,哪点都和守规矩沾不上边,看来您从未真正了解过我。” 她微张的唇瓣如侵染的蜜色柚子晶莹剔透,叫陆陵川看的失神,煮茶的炭火发出的哔剥声,让他回过神来,他声音低哑道: “我们有漫长的一生,可以慢慢了解,在我眼里,你始终是独一无二的。” 谈话间茶炉已热气腾腾,伴随着淡淡的茶香弥漫开来,夏里瞧着昏昏欲睡,她不能体会陆陵川迫切想要见她的心情,想到待会儿还要跟阿嬷解释,不禁有些烦恼,她眉头紧锁,无可奈何道: “世子爷可知你今日的行为会给我带来多大麻烦?” 陆陵川脸色变得复杂起来,他嗓音轻缓道: “我确实有些唐突了,只考虑自己的感受,并未替你想过,对不住……” 夏里揉着额角,叹气道: “此事莫要让旁人知晓,日后也别这样了,您心思该放在高姑娘那儿,她饱读诗书,出类拔萃,是位极有涵养的好姑娘,你莫负了她。” 陆陵川眼神空洞而失落,他想要说些什么,可对上夏里那双无悲无喜的眼眸,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了。 夏里轻轻提起茶壶,慢慢的倾斜,茶水顺滑的流淌出来,温润的茶香扑鼻而来,看着她细微的动作,陆陵川心里逐渐平静下来。 他伸手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淡声道: “若有人问起,你只说我来同你商讨赵小茴那事儿,旁的不必解释。” 说罢,他搁下茶盏站起身,夏里对上其深邃的双眸,似若释然,她淡淡勾唇道:“婢子记下了。” 陆陵川专注的看了她一眼,眼神温柔而神情,终是叹息道:“府里还等着我回去守岁,这就走了……” 他迈着稳健的步伐出去了,每一步都充满力量,仿佛急于将内心的炙热的情愫转化为现实的脚步。 夏里继续品茶,她听着石斛加快脚步跟上陆陵川,絮叨着要替他撑伞,也听见了阿嬷和巧荷出来送客,以及院门合上的吱呀声,一切都那么清晰…… 谢嬷嬷送走世子爷并未回堂屋,而是朝茶室走了过来,巧荷极有眼色的回避了,有些事儿,她不知比知道好。 门帘被掀开,对上阿嬷端肃的面容,夏里抿唇一笑,她平心气和道:“阿嬷莫恼,我与世子爷并无私情。” 谢嬷嬷虽未曾尝过情爱,却见过太多,她拧眉道: “今儿是年三十儿,世子爷性格端方,若无特殊原因,他又怎会特意给你送菜,你还想要瞒我多久?” 谢嬷嬷显然是气狠了,夏里忙上前顺着她胸口,轻声道:“阿嬷放宽心,我从未想过攀高枝,世子爷是整个国公府的期望,我怎会不知死活的对他痴心妄想,他只是年少慕艾,觉得我与旁的丫鬟不同,动了心而已。” 谢嬷嬷面色严肃道:“你是说世子爷对你动情?那你是如何处理的?” 夏里面色如常道:“我已态度明确的拒绝了,连他许我的贵妾之位也不要,一心只想出府过自在日子。” 谢嬷嬷脸部线条柔和了几分,淡声道: “你能如此通透我很欣慰,世子爷同高姑娘议亲的事你也知晓,凭她的家世背景,又怎会答应抬你为贵妾,就算世子爷坚持,你勉强上位,那后院势必会斗得你死我活。” 夏里抬手替阿嬷倒了杯茶,悠悠道:“我不会为个男人变得面目狰狞,哪怕是世子爷也不行。” 谢嬷嬷见她没有丝毫介怀的样子,这才信了她的话,她端起茶盏,喝口水润润嗓子,然后才道: “真正到了那份儿上,你不争也得争,退后一步就是万劫不复,介时你又有了子嗣,难道就不想为孩子争?” 夏里表情严肃,眉眼间透出冷厉道:“这些假设永远不会发生在我身上,我这辈子都不会与人为妾。” 谢嬷嬷面上露出满意的神色来,她眼眸幽深,喃喃道:“你日后离世子爷远些,能不同他见面就不要见,他规矩守礼,应当会遵从你的意愿,今晚这事儿不能让人知晓,以后只要你不出格,让人挑不出错来,这事也就淡忘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若真闹出点事儿来,说不定大太太会误会她想破坏世子议亲,到时一个不高兴将她提脚卖了,她哭都没地儿哭去。 夏里有自知之明,她虽有几分能耐得老太太喜爱,却不是无可替代的,她连世子爷的头发丝都比不上,若真阻碍了世子爷的好姻缘,只怕阿嬷的面子也不好使。 这边祖孙俩推心置腹,另一边在风雪中夜行的陆陵川,心中的疼痛却如同海浪般翻滚,有些事明知不可为,却始终无法释怀。 石斛跟在世子爷身后,只觉他身上的低气压让人透不过气来,主仆二人穿过后院角门入府,除了守门的门仆和护卫,一路走来并不见其他人影。 两人刚踏入临风居,就被蹲守已久的陆卿禾逮个正着,她微抬着下巴,唇边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毫不畏惧陆陵川的冷脸,施施然道:“兄长,你方才去哪儿了?” 陆陵川起伏不定的情绪,已被风雪抚平,他眉头微蹙道:“我去外书房处理公务,你守在这儿作甚。” 陆卿禾眼神锐利的盯着陆陵川,扬声道: “你撒谎!我亲眼见你提着食盒出去的,难不成你去办公还带着宵夜?” 陆陵川自顾自解下鹤氅,声音淡漠道:“府里有规定,去书房处理公务不能带吃食?” 陆卿禾眉梢轻挑,走到他身侧坐下,继续道: “我让贴身丫鬟去外书房看了,里头虽掌着灯,敲门却无人应答,然后我又派人去问门房,说是世子爷提着食盒出府了,你未骑马也未乘坐马车,出府不过半个时辰就回来了,还从后院角门出去,必是去了后巷那边,说罢,你是去见谁了?” 陆陵川坐在圈椅上,抬手示意石斛出去,而后面不改色道:“你既然都知道了,何必再问我。” 陆卿禾一时讷讷,很快又嗤笑着弯下腰,她声音轻快道:“你是去瞧夏里了吧,那佛跳墙也是给她送的,真瞧不出来,兄长竟是个痴情人,看上夏里倒也不算辱没,你是打算同高家姐姐成亲后,再给她名分吗?” 陆陵川呼吸微滞,沉声道:“莫要胡言乱语,根本没有这回事儿。” 陆卿禾眼睛微微睁大,瞳孔中闪过一丝惊讶。 “兄长不必遮遮掩掩,这事儿我又不会往外说,母亲那头也会帮你瞒着的。” 陆陵川嘴唇颤抖,他极力克制着某种强烈的情感,声音嘶哑道:“此事乃是我一厢情愿,说出去会对她名声有碍,日后莫要再提,你蹲守这么长时间,必是有事相求,不妨直说罢。” 第57章 深藏功与名 陆卿禾哪还顾得上自己的事儿,她脸上写满不可置信,略抬高声音道: “兄长这话何意,难不成夏里不愿委身于你?她不过是个婢女,哪来的底气?” 陆陵川长舒了一口气,神色沉静道: “感情本就强求不得,这与身份地位无关,她的心始终是自由的。” 陆卿禾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继而语气不善道:“定是你太纵容她了,似夏里这般聪明的女子,会最大限度的为自己争取利益,她越是欲拒还迎,你越是无可自拔,你可别上当了,说不定她觊觎的是世子夫人的位置呢。” 陆陵川双眉拧出一抹不悦来,肃声道: “你休要污蔑她,由始至终她都同我保持着距离,并没有你想的那般心机深沉。” 陆卿禾暗自啧舌,她兄长不论相貌品行都首屈一指,亦是京都大家闺秀眼里的乘龙快婿,万没想到,竟会被府里小丫鬟给你偷了心,她不禁有些佩服夏里。 陆卿禾抬头看他,嘴角扬起一抹戏谑的笑,试探道:“兄长打算就这么放弃了?” 陆陵川面上有些忧郁道:“我做不出强人所难的事来,她既不愿,我自不会再打扰,你也莫去找她胡言乱语。” 陆卿禾也是没想到,她兄长也会吃上情爱的苦,内心默默佩服着夏里的厉害,她眼珠一转,挑了挑眉道: “其实兄长不必这般自苦,夏里不过是老祖宗跟前的大丫鬟而已,再得脸也只是个婢女,你若真惦记上了,私下里求老祖宗将她赏赐给你不就行了,长者赐不可辞,不论是未来嫂子或是夏里,都没话说。” 陆陵川愣了下,他眸中精光一闪,唇边浮起一抹无奈的笑容,淡声道:“此事不必你操心,我自有考量,你若没其他事说,咱们该出去守岁了。” 陆卿禾赶忙站起身道:“当然有事了,初三那晚三皇子要带永信公主出宫逛夜市,我求了淑妃娘娘同他们一道去,娘娘答应了我的请求,还说让你也跟着,带些护卫更安全。” 陆陵川微蹙着眉头,疑惑道:“淑妃一直撮合三皇子与姚滴珠在一块儿,这次怎会让你陪同?” 陆卿禾面带着浅浅的嘲讽笑意道: “那姚滴珠自从降为县主后,看谁都不顺眼,她娇纵惯了,连淑妃都不大看在眼里,淑妃大抵受了她的气,醒悟过来了,将来的三皇子妃势力太强,未必会听他们母子二人的话,介时白占着位置不出力,岂不更加恼火。” 陆陵川眼神中透着一丝算计,他声音沉静道: “你若真有此志向,我拦也拦不住,与其让你背着家里行动,倒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你既要去,我陪着便是,三皇子跟前你莫要失了分寸。” 陆卿禾眉毛微微挑起,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屑,她淡声道:“我是奔着三皇子妃位置去的,又不是爱上他人了,哪怕单独相处我也不会如何,你且放宽心。” 陆陵川先是吃了一惊,然后轻轻扬唇一笑,微微颔首道:“这样也好,至少不会受情伤……” 陆卿禾知晓了兄长的秘密后,觉得与他更亲近不少,她打心底里觉得夏里厉害,寻思着有空要跟她多学学,旁的不求,只要能拿捏三皇子的心,那她后半辈子就安稳了。 夏里可不知道自己被惦记了,夜里守岁她坐了会儿就回去睡了,谢嬷嬷并不讲究这些,由着她们怎么高兴怎么来。 第二日天蒙蒙亮,谢嬷嬷就穿着夏里做的新衣裳回府里去了,她待在宅院里无事可做,年纪大了又觉少,没法像夏里她们那样躺在屋里,倒不如陪在老太太身边待客,见见人说说话,倒也热闹。 夏里并不干涉她,每个人的生活方式不一样,只要阿嬷自己觉得开心就成,她同巧荷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期间还有孩童上门拜年讨要吃食。 夏里这些东西都早早备着了,不过图个热闹罢了,巧荷年前买了不少贵重礼品送给卢娘子,礼节性的东西,不需要人指点,她都能做到位。 待在宅院里,不当差,不伺候人,困了就睡,饿了就吃,闲暇之余赏雪练字,夏里只觉格外轻松。 她没想过陆陵川,也不认为两人的生活会有交集,连巧荷见了都感慨,世子爷看上夏里,注定要吃尽苦口了。 两人就这么在家里摆烂了两日,雪也终于停了,巧荷听闻夜晚街市十分热闹,不仅有各种各样的美食,还有杂耍班子表演,打算一起去瞧瞧,明儿就得回府当差了,下次不定什么时候能出来,总不能一直窝在家里。 只是姑娘家出门在外不方便,尤其是夜里,她们既没有父兄陪同,又没有护卫随从保护,索性作男子装扮,她俩本就年纪不大,男装一穿雌雄莫辨。 热闹的街市离家不远,夏里和巧荷直接走着去,一路上遇到不少行人,巧荷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有些担忧道:“万一人多,咱俩走散了怎么办?” 夏里面色如常道:“走散了就直接回家,人太多也没法找,倒不如回家更安全。” 巧荷轻轻点头,两人身上都带了匕首防身,就怕万一。 为了逛这夜市,二人都没有用晚食,等到了目的地,瞧见不远处的面摊有位置空出来,夏里忙机灵的上前占座,巧荷走到夏里对面坐着,瞧着招牌笑道: “早就听闻这邵记面摊的笋泼肉面一绝,今儿能大饱口福了。” 同老板娘点了两碗面后,巧荷又去周边转转,这一块儿都是美食,巧荷职业病犯了,恨不得每样都买来尝尝鲜,看着小桌几上堆放的吃食,夏里哭笑不得道: “这一大碗笋泼肉面已经吃不完了,你还买这么吃的,能吃的下么。” 巧荷心情颇好道:“这有什么干系,吃不完咱们可以打包带回去,天凉,放个两天也不会坏。” 与此同时,三皇子一行人也到了街市,陆卿禾和永信公主手挽手走在前头,陆陵川陪同三皇子跟在身后,四周则是跟随的侍卫。 永信公主年芳十二,正是活泼可爱的年纪,她被淑妃保护的很好,瞧见路上行人比肩继踵,兴奋的说道: “表姐,宫外这么热闹的么,真羡慕你能时常出来玩儿。” 陆卿禾笑容温婉道:“你想多了,我们府里规矩森严,我同姐妹们整日待在后宅,这次也是托了你的福才能出来瞧热闹呢。” 永信公主撅着嘴巴道:“真羡慕三哥他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对了,我听闻表哥同高首辅家的大姑娘议亲,这事儿可是真的?” 陆卿禾就知道淑妃对她态度缓和,必有此缘由在里头,她温声细语道: “确有此事,如今进展顺利,大约年后就要定下亲事了,我兄长也到了该娶亲的年纪,婚事不会拖太久。” 永信公主面带微笑道:“表哥一表人才,那高家姐姐也是极出色的姑娘,两人站在一处确实很般配。” 陆卿禾暗道,再怎么般配她兄长那颗心也落不到高姑娘身上,只能怪夏里太招人了,此话她是断不会说出口的。 大街上人声鼎沸,三皇子同她们还有段距离,两人说话倒也不怕让人听见,陆卿禾状似无意道:“近日怎没听到昭华县主的消息,她忙什么呢?” 永信公主语气平静道:“昭华表姐似是同三哥闹了点矛盾,她性子太要强,与我三哥谁也不服谁,这两人若是凑到一处过日子,只怕闹得屋顶都能掀翻,我母妃很是头疼呢。” 陆卿禾眼眸微闪,不紧不慢道:“昭华县主乃是大长公主心头肉,万千宠爱集于一身,性格急躁也是有的,日后大些应该就懂事了。” 永信公主叹了口气,小大人般道:“话虽如此,可谁又愿意等着她长大懂事呢,她若是永远这样死性不改,三哥岂不是要受一辈子委屈,婚姻大事不可儿戏,没有回头路可走的。” 陆卿禾不禁冷笑,淑妃母子几人还真是拿得起,放得下,在姚滴珠身上下了那么多功夫,说不要就不要了。 永信公主见她默不作声,瞥了她一眼继续道: “母妃还夸表姐长大懂事了,每次入宫都那般端庄得体,母妃很是欣慰,我瞧着她有点想要亲上加亲的意思。” 陆卿禾脸颊泛起红晕,有些不自在道: “公主莫要乱说,我还是老样子,哪能比得上昭华县主,如今我老实本分的等着家里安排,婚姻大事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我做主。” 永信公主面露诧异,她以为自己稍微露些口风,陆卿禾就会上赶着表态呢,如今知道矜持倒也是好事,她自是不希望自家三哥娶个脑子不灵光的嫂子了。 有些话点到为止就行,永信公主指着不远处的花灯笑道:“表姐快瞧,那儿有螃蟹花灯,看着好精致啊。” 说罢,她不由分说拉着陆卿禾就往花灯前跑,路上行人本就多,她俩个子娇小,一窜进人群里就消失不见了,陆陵川和三皇子眨眼间不见两人踪影,吓得脸色大变,立刻吩咐随行侍卫去找。 等陆卿禾回头瞧不见自家大哥时,她警惕的紧紧拉住永信公主的手,肃声道:“表妹,我们同兄长走散了,你不要再跑了,我们原地等他们找来。” 永信公主回头找了一圈,确实瞧不见哥哥们,她淡定自若道:“表姐莫惊慌,宫中侍卫和你们府里的护卫很快会找到咱们的,那螃蟹花灯往那边去了,咱们赶紧跟上去。” 她压根不将陆卿禾的话放在心上,一心想要得到那螃蟹花灯,陆卿禾知晓事情的严重性,面露难色道: “万万不可,咱们再往前走,会被人群裹挟着前进,真的很危险。” 永信公主是被娇宠着长大的,淑妃对她近乎于溺爱,她岂会将陆卿禾的话听在耳里,气恼的松开陆卿禾手,不管不顾往前跑。 陆卿禾吓得一身冷汗,忙跟在她后头追,然而人挤人寸步难行,她根本动弹不得,远远看着公主,却无法到她近前。 好不容易从人堆里挤出来,陆卿禾顾不上发髻散乱,茫然无措的找人,她眼睛都要看瞎了,终于瞧见了永信公主身影。 然而就在她眼皮子底下,突然冒出个老妪,不知手里拿着什么,直接捂住公主口鼻将她迷晕抗走了。 陆卿禾浑身颤抖,这是遇上拐子了吧,她不知该跟上那拐子,还是应该去找她大哥,就在她茫然无措之际,只听得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大姑娘?您怎会一个人在此?” 夏里不知从何处而来,陆卿禾像是瞧见救星般,激动道:“夏里,出事了,我看到拐子将公主掳走了,你快去救救她……” 夏里和巧荷也被人群冲散了,她没想到竟会摊上这样的事儿,她若是不管回府只怕没有好果子吃,夏里当机立断拉着陆卿禾到旁边去,她压低声音道: “姑娘,咱俩是女流之辈,贸然救人很危险,只有先保全自己才能谈其他,咱们先跟上去看看,若能救就救,若不能救,咱们先回府喊人,那拐子暂时是跑不掉的。” 陆卿禾看到夏里逐渐冷静下来,救公主虽重要,她自己的命也是极金贵的。 两人顺着方才看到的方向追去,拐弯走进了一条窄巷子,里头有四五户人家。 住户大抵是出去瞧热闹了,只有两家屋内掌灯,夏里牵着陆卿禾小心靠近那掌灯的屋子,头一家并未有异样,住的是一对上了年纪的老两口。 找到中间第三家时,小院静悄悄的,隔着院子瞧不见里头情况,夏里低声道:“姑娘,我翻进院子里面看看,你先藏好。” 陆卿禾手心都是汗,她哆嗦着嘴唇道:“你千万要小心,见情况不对就赶紧跑。” 夏里目露寒光的点头,她身姿矫健的翻过院墙,竟没发出一点儿声响,进去后偷偷躲在了窗棂下面,她小心翼翼往屋里瞧,只见公主被五花大绑的扔在地上人事不知。 夏里再三确认,屋里只有那老妪一人,她正拿着酒壶喝酒,自斟自饮道: “出去瞧个热闹……就能碰上这样的极品好货……合该我发大财……嗝~明早将人卖去暗娼馆,又够我花销大半年了,这财运来了,挡也挡不住……” 那老妪在屋里惬意的唱着戏,夏里最是痛恨人贩子,她决定速战速决,摸索着拿起地上的大石块,悄悄挪到门口,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屋内老妪一愣,大着舌头喊道:“谁啊?” 夏里不应答,那老妪只当是野猫野狗跑进院子里来了,她踉踉跄跄走到门口,刚踏出门槛,就被夏里快准狠的举起石块砸个正着,那老妪还未看清是谁伤了她,就晕了过去。 夏里上前摸了摸鼻息,确认人没被砸死,便从屋里拿了绳子将那老妪绑住,而后才去喊陆卿禾。 陆卿禾双腿直哆嗦,看着晕倒的老妪,声音嘶哑道:“夏里,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夏里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淡定道: “您将公主唤醒,然后带她回府,就说是您救了公主,方才我怎么做的都瞧见了吧,就按照我做的说。” 陆卿禾满脸震惊道:“你为何要把这功劳让给我?” 夏里无所谓道:“这功劳放我身上不过是得笔赏银,若是搁姑娘头上,能换取更大的利益,就算是婢子助您一臂之力了,未来结果好与坏,您得自己承担。” 陆卿禾眼眶发酸,声音哽咽道:“你这人情我收下了,日后必不会忘了你的好。” 第58章 老太太的敲打 夏里只想全身而退,她并不在乎陆卿禾是否心怀感激。 今夜之事,她无论是袖手旁观还是拖延时间,都落不着好,万一公主因此丧命,责任说不定会全推到她身上,谁让她没有人权呢。 可公主救出来,让陆卿禾离目标更近一步,老太太那边又会不满,回府后少不得要吃瓜落。 挨罚总比丢命好,夏里想的很清楚,她踢了倒在地上的老妪一脚,确认她短时间内不会清醒,转头对陆卿禾催促道:“姑娘别耽误时间了,此事对谁都不要说真话,您赶紧带公主走吧。” 陆卿禾重重点了点头,而后欲言又止道:“你呢?是打算回府还是继续逛?” 夏里轻轻挑眉一笑,淡声道:“我就偷偷跟在姑娘身后,送你们一道回府。” 陆卿禾闻言松了口气,转身进屋去唤公主,夏里则往院外走去,直至身影隐没在夜色中。 陆卿禾蹲下身子将永信公主搂在怀里,焦急的喊道:“公主,你快醒醒……” 那老妪本就是药婆,迷药都是她自己在家中捣鼓的,短时间确实能将人迷晕,但药效并不长久,陆卿禾喊了几声,永信公主便迷迷瞪瞪的睁开了眼睛。 她脑子有些混沌,看到陆卿禾半天回不过来神,陆卿禾先将她扶起来,两人慢慢往外走,走到门口瞧见倒在地上五花大绑的老妪,永信公主记忆一下子清晰起来。 她惊魂未定道:“表姐,这是怎么回事?我记得是这老虔婆将我迷晕的……” 陆卿禾喘着粗气道:“没错,这老东西是拐子,是她将你带到这里来的,我跟在后头,趁她不注意将她砸晕了,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同伙,趁她没醒,咱们赶紧走。” 永信公主本就因为中了药腿脚发软,听她这么说,脸上血色消失殆尽,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永信公主吃力的往外走,两人还未脱险,此处不宜久留,待安全了再派人来荡平此处也来得及。 两人搀扶着走到院外,陆卿禾下意识在夜色中搜寻夏里的身影,可外头实在太黑了,她什么也看不见。 永信公主身体颤抖的问道:“表姐,我们该往哪边走?” 陆卿禾记性不差,指着左边道:“我是从那边过来的,咱们还从那边走。” 反正夏里就跟在身后看着,她心里很踏实,永信公主完全找不着方向,陆卿禾怎么说,她就怎么走,就着月色的映照,两人艰难的往国公府去。 此刻三皇子和陆陵川已经找人找疯了,他们将身边侍卫全都派出去找,还去了就近的衙门请求增援,可那些当差的衙役压根没见过两人,找起来也没甚头绪。 三皇子和陆陵川找了一圈无果后,只得先回国公府等着,此事惊动了老太太和陆简行夫妻俩,公主若出事宫里不好交代,陆简行又将府中护卫通通派了出去。 三皇子暂时并未向宫里报信,就在几人焦灼的等待之时,突然有人大喊道:“大姑娘回来了……” 陆陵川闻言迫不及待往外跑,当他冲到府门口,瞧见陆卿禾安然无恙站在那里,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永信公主瞧见国公府牌匾,再也绷不住了,大哭着冲进三皇子怀中。 三皇子自小疼爱胞妹,他又气又急道:“你可有受伤?到底发生何事了?你怎的那般不听话,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乱跑……” 陆卿禾不着痕迹的打量四周,始终未见夏里身影,她悄悄吐出一口浊气,缓步上前道:“三皇子别担心,公主只是吓着了,并未受伤。” 永信公主声音哽咽道:“三哥,我让拐子给迷晕了,若不是表姐尾随身后,伺机将那老虔婆砸伤,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三皇子瞳孔不经意地微微一缩,眼底有道凌厉的光芒闪过,他看向陆卿禾的眼神略带审视,陆卿禾毫不心虚的回望过去。 陆陵川顾不得三皇子如何想,对着陆卿禾沉声道:“你可有受伤?” 陆卿禾连忙摆手,乖巧道:“兄长不必担心,我无碍。” 陆陵川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确认真的无事,这才放下心来,转身同三皇子道: “殿下,您还是带公主尽快回宫吧,以免娘娘担忧,那拐子臣来处置。” 三皇子微微颔首,他眼眸深邃的看向陆卿禾,温声道:“此次多亏表妹机警才化解这桩祸事,回宫后我会秉明母妃,介时再好好答谢。” 陆卿禾眸光明净清澈,语调轻柔道:“殿下言重了,救公主乃是义不容辞的事情,您无需挂怀。” 她这番得体的应答,引得陆陵川侧目,三皇子也目光灼灼的凝视着她,直盯的陆卿禾羞红了脸方才从她身上收回目光,然后带着永信公主迈步离开。 直到两人背影消失不见,兄妹二人方才转身回府,陆陵川并未啰嗦,只让她先回去梳洗,换套干净的衣裳再去给祖母、母亲报平安。 陆卿禾低垂着脑袋,还在担忧夏里的安危,在陆陵川将要踏出门槛时,忍不住开口道: “兄长,其实救公主的是夏里,我当时吓得已没了主意,是夏里用石块砸伤了那老妪。” 陆陵川呼吸一滞,转过身眸色深沉道:“那夏里人在何处?她有没有事?” 陆卿禾摇头道:“我不知道她在哪里,她人好好的,并没有受伤,她想将救公主的功劳让给我,所以并未在人前露面,她说会偷偷跟在我俩身后护送我们,这会子不知在哪,你若有空就去瞧瞧……” 陆陵川眉头紧蹙,淡声道:“我马上去后巷,既然夏里将功劳让给你,那淑妃娘娘那头就不要说岔了。” 陆卿禾点头如捣蒜,声音轻快道:“我心里有数,兄长放心便是。” 陆陵川顾不得同她多说,大步流星便往外走去,他没想到事情会这般凑巧,只盼着夏里做事稳重踏实,别落入险境。 陆陵川人高腿长,不一会儿就到了后巷,站在院门口,陆陵川有些犹豫起来,他还未完全消化这段情伤,也不知道该以何种姿态出现在夏里面前,迟迟不敢上前敲门。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院内传出了动静,只听里头巧荷高声数落道:“你瞧瞧你,说好了咱俩走散了就直接回家,你偏还要多逛一会儿,害得我以为你被拐子掳走差点就要报官了呢。” 夏里轻声安抚道:“我穿着男装呢,拐子不会打我主意的,这次是我不对,你莫要生气,再不会有下次了。” 巧荷依旧数落个不停,两人声音越来越小,陆陵川知晓她平安归家,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地了…… 夏里初四便回府当差了,她从角门入府,先将行李送回屋,然后到上房去,刚进庭院便碰见了茜草,她瞧见夏里很是高兴,笑眯眯道: “瞧你这气色多好,这几日告假在家待的舒坦吧?” 夏里上前拉着她手道:“辛苦姐姐了,这几日老太太跟前没出什么事儿吧?” 茜草最是温柔不过的一个人,她待夏里向来和善,压低声音道: “老太太这儿自是没事,就是方才宫里的淑妃娘娘给咱们大姑娘赏赐了好些东西,说不定,咱们府里又要出一位皇子妃娘娘了。” 夏里眼眸深邃,面色严肃道:“姐姐这话可不能乱说,你私下里与我说也就罢了,若让老太太听见,说不得要挨骂。” 茜草表情微敛,忙正色道:“你说的是,是我口无遮拦不够谨慎,多谢你方才提醒,以后必不会胡乱说话了,老太太跟前石蜜和蝉衣正伺候着呢,你赶紧进去吧。” 夏里微微颔首,同茜草分开后,她迈着轻盈的步子往正房走,当她踏入屋内时,立刻察觉到气氛有异。 夏里打起精神,走到老太太跟前恭敬问安,老太太态度却不似以往,并未立刻叫夏里起身,她看了谢嬷嬷一眼,谢嬷嬷立刻意会,当即带着伺候的丫鬟退了出去,并未多看夏里一眼。 当屋门合上后,室内一片寂静,老太太目光犀利如猎鹰,透着寒光盯向夏里,声音冷冰冰道: “原以为你是个乖巧懂事的,没想到对你太过宽厚,竟纵容得你没了分寸,什么事都敢做,你可知错?” 夏里内心哀叹,大姑娘真是害惨她了,面上却将头垂的更低了,诚惶诚恐道: “婢子知错,昨晚不该多管闲事,也不该让大姑娘挡在身前,都是婢子的错。” 夏里深知老太太脾气秉性,这个节骨眼上,她若是狡辩不承认,只会惹得老太太怒火更甚,果然,夏里一认错,老太太表情舒缓了些许,她冷哼道: “你倒是认错认得挺快,我不信你不明白我的心思,给我说说看,你为何要帮卿禾,难不成是为了故意同我唱反调?” 夏里忙否认道:“婢子绝无此意,昨晚碰到大姑娘时情况紧急,若不去救公主,大姑娘和世子爷都得受牵连,救出人后婢子又怕麻烦,万一淑妃娘娘将婢子要走,不能在老太太跟前伺候怎么办?实在没法子,只好将大姑娘推出来顶包了。” 老太太眼里闪烁着老年人独有的冷静光泽,她意味不明道:“你倒是好大胆子,连大姑娘都敢利用,凭你的聪慧,怎会想不到此事可能会推进三皇子与卿禾的姻缘,我看你就是故意为之。” 夏里忙跪下磕头,言辞恳切道: “老太太,婢子一开始真的没想到这么长远,还是回去的路上才反应过来,此事确实是婢子考虑不周,您要打要罚婢子都绝无怨言。” 老太太锐利的目光上下扫视着她,带着上位着的威压,充满探究之意,夏里低垂着眼眸,身体跪的稳稳当当,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老太太眼神逐渐柔软下来,到底是她亲自教导出来的,她看的如半个孙女般,哪舍得真将她如何。 “你明知我心中属意谁,还推着卿禾促成此事,着实该打。” 夏里抬眼看向老太太,她眼神灵动又无辜道: “婢子何德何能岂敢干涉三皇子的婚事,只是替大姑娘卖个好而已,且淑妃娘娘本就同大太太是亲姐妹,咱们府上不站队也站了,根本避无可避。” 这么浅显的道理,老太太岂会不懂,她沉声道:“无论如何,你都犯了忌讳,这个月月钱扣了,再罚你去佛堂思过,你可服气?” 夏里恭恭敬敬道:“婢子认罚,下次必不会再犯。” 老太太端起茶盏,神情自若道:“今日不必你来伺候,去佛堂思过去。” 夏里点头应允,站起身便往外走,出来见谢嬷嬷站在廊檐下,夏里心虚的喊道:“阿嬷,我又闯祸了。” 谢嬷嬷压低声音道:“你怎么就这么大主意,什么事都敢做,万一那拐子有同伙,凭你这小胳膊小腿能逃出来吗?” 夏里讨好道:“我是判断清楚后才开始行动的,当时大姑娘还躲在外头呢,真被同伙抓了,她可以回府找人救我。” 谢嬷嬷耷拉下面孔,不悦道:“你总是理由充分的很,不跌个大跟头你是不知道疼的,老太太就该重重的罚你。” 夏里摸摸鼻子不敢吱声,谢嬷嬷关注的点在她的安全问题上,其他的她并不在意,训斥了两句也就饶过她了。 夏里独自一人往佛堂里去,院里佛堂布置的很是简洁,她以前常来打扫卫生,进去并不觉得害怕,跪在蒲团上,夏里双手合十念经,她从不为自己做过的事后悔。 因着佛堂在乐寿堂最后面,所以听不到前头动静,夏里念着经,不知不觉天色已晚,若不是肚子饿的咕咕叫,她还挺享受此刻的独处时光。 阿嬷大抵也想让她长个记性,所以并未过来给她送吃的,也没有其他丫鬟进来,夏里只得默默忍受饥饿,就在她盯着供桌,考虑要不要拿上面供果吃的时候,听见外头有脚步声传来。 陆卿禾嗓音轻缓道:“夏里,你在里头吗?我来给你送吃的了……” 第59章 不争即是争 夏里闻言眸光明亮,如同夏夜里璀璨的繁星,她声音轻快道:“大姑娘,婢子在里头。” 门外的陆卿禾听到声响,这才拎着食盒走了进来,她一入内,便语带嫌弃道: “祖母这佛堂瞧着总是黑黢黢的,多点几盏灯又能如何,忒俭省了些。” 夏里悠悠道:“佛堂本就是用来诵经念佛静思己过的,不需要亮的晃眼。” 这佛堂没有桌椅,陆卿禾进来后只能将食盒放地上,她也拿了个蒲团坐在上头。 夏里看着食盒里的吃食,肚子适时的发出声响,陆卿禾噗嗤笑出声来,催促道:“你饿了就赶紧吃吧,别光看着了。” 夏里迟疑道:“我正在挨罚,若是让老太太知道了,她会不会不高兴?” 陆卿禾伸手将白面馒头塞她手里,嗔怪道: “老祖宗罚你又不是想饿死你,我是光明正大过来送吃食的,她瞧见了并未说什么,你就放心大胆的吃吧。” 夏里这才放下心来,她低头秀气的咬了一口馒头,陆卿禾帮忙撕了个烧鸡腿递给她。 “光吃馒头怎么够,这鸡腿味道不错,你就着馒头吃吧。” 夏里饿的都快低血糖了,顾不得同她多说,先填饱肚子才是正经,她在吃东西时,陆卿禾就坐在蒲团上看她。 虽然饿极了,但夏里并没有狼吞虎咽,瞧着还挺赏心悦目,待她吃的差不多了,陆卿禾才开口道: “我今日除了得到淑妃娘娘的赏赐,还入宫觐见了,永信公主昨夜发了高热,那拐子喂她吃的药很伤身体,万幸份量轻,差点就有碍子嗣了。” 夏里咽下嘴里的食物,轻叹道:“公主能全须全尾的回宫已经很不错了,宫里不缺御医,调理得当应该无大碍。” 陆卿禾点点头,声音低沉道:“这次入宫淑妃对我态度转变很大,明里暗里的夸奖我,说我胆识过人,有大家闺秀的风范,我听了都觉心虚。” 夏里将吃完的鸡腿骨放进食盒里,拿巾子擦了擦手,淡定道: “姑娘为何心虚?当时即便没有我,你也会奋不顾身去救公主的,可能你会犹豫恐惧一会儿,但最后结果还是一样。” 陆卿禾眨巴着眼睛,面色复杂道:“你真如此想?为什么?” 夏里微微一笑,嗓音轻缓道:“大姑娘幼年时就敢砸人了,真遇上事又岂会手软。” 陆卿禾听了这话,没好气道:“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哪个丫鬟有你这般大胆,你就不怕我记仇?” 夏里轻轻摇了摇头,无比真诚道:“姑娘对我的不满已经发泄出来了,没必要紧抓着不放,人还是要多往前看。” 陆卿禾轻叹了口气,有些迷茫道: “我这步棋也不知道走的对不对,三皇子先前对姚滴珠那般上心,说丢下就丢下了,不念丝毫感情,可见其是薄情寡义之人,我若没了利用价值,结果也会如此吧。” 夏里知晓她只是想倾诉一下,并非真的改变主意,语气平静道: “姑娘所图并非三皇子的感情,您又有何可焦虑的,且一切还未有定论,三皇子妃之位花落谁家还未可知,昭华县主又不是任人摆布的物件,还得看她如何取舍呢。” 陆卿禾闻言立刻警觉起来,迟疑道:“淑妃那头如此冷落姚滴珠,难不成她还要上赶着?” 夏里轻笑道:“她不需要上赶着啊,大长公主同圣上感情深厚,她可以直接越过淑妃,让圣上下旨赐婚,连三皇子的意愿都可以不必考虑。” 陆卿禾心头涌起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她正色道: “以姚滴珠的脾性,还真能干出这样的事,你说,我该不该提醒三皇子一声。” 夏里嗤笑道:“姑娘提醒了又能如何,除了暴露您的心思,显得您急不可耐,其他的没有任何意义。” 陆卿禾失神道:“难不成我就只能干等着么?” 夏里点了点头,直截了当道: “您想要达成所愿,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若强求只会让自己一败涂地,做了您能做的,其余的就顺其自然吧,有时候不争即是争。” 陆卿禾虽没有参悟透这句话,但她认为夏里不会害她,她已经过了不管不顾的年龄,家庙那几年的生活,也将她性子打磨的沉静下来,如今遇事多了些许耐心。 她唇角微扬,轻笑道:“你说的没错,我多做多错,反而会让三皇子小瞧了我去,听天由命吧,不说我了,昨儿晚上我兄长去找你时,你回去了吗?” 夏里面露茫然,淡声道:“昨夜,我并未瞧见世子爷啊,他去找我了吗?” 陆卿禾眉毛轻轻扬起,眼神闪烁道: “我兄长担忧你安危,肯定去后巷找过你,又或是他瞧见你安全到家,怕夜深扰你休息,就没出现在你面前。” 夏里略一迟疑,半带轻笑道:“或许吧,世子爷为人端方持重,这倒像他的行事作风。” 陆卿禾仔细端详夏里神色,见她脸上并未出现羞涩或是不自在的表情,好似兄长与她而言只是最普通不过的人,没有任何特殊性。 陆卿禾并未戳破两人之间的那点暧昧,以免夏里愈发反感,她转移话题道:“明明你救了公主是好事,老祖宗为何还要罚你?” 夏里不愿同她透露太多,斟酌道:“大抵是老太太觉得我擅作主张,不想让您同皇室之人搅和在一起,所以生气了。” 陆卿禾秀眉轻拧,一股淡淡的烦躁爬上眉头,她不高兴道:“老祖宗就是见不得我当三皇子妃,打从一开始,她就不乐意我入宫同淑妃亲近,也不知三皇子为何入不得她眼,明明知晓二妹妹使了手段才当上惠王妃,却不见她不满,说白了还是偏心不喜我。” 夏里哭笑不得道:“怎么可能呢,您比二姑娘身份贵重,老太太看的跟眼珠子似的,只是三皇子那儿盯着的人太多,又牵涉到夺嫡之中,稍有不慎便会给府中带来麻烦,所以她老人家才有所顾虑。” 陆卿禾低垂着脑袋不作声,过了半晌才开口道: “富贵险中求的道理她该懂才对,国公府又不能永远屹立不倒,我父亲不也看好三皇子么,她老人家就是太操心了。” 夏里不好说逾矩的话,只轻声道: “老太太只是罚婢子在此思过,明儿就能出来了,您也不必太过在意。” 陆卿禾抬着下巴道:“明儿她要不放你出来,我还来给你送吃食,那壁橱里有被褥,夜里冷了就自己拿出来用,不必顾虑太多。” 夏里点头应允,淡声道:“婢子晓得了,时辰不早了,您也赶紧回去歇着吧。” 陆卿禾站起身,理了理衣裙,神色自若道:“那我就回去了,你遇到麻烦就去找我,我说过的话无论何时都算数。” 夏里唇边勾起一抹笑,轻言细语道:“婢子记下了,多谢姑娘记挂。” 夏里福了福身,陆卿禾抬手示意她起来,有心想替兄长说几句好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转身离开。 待她身影消失不见,夏里才转身继续跪在蒲团上,她脑海里复盘着陆卿禾方才的话,猜测她可能知晓世子爷的心思了,至于为何不问出口,只怕有她自己的考量。 夏里心中升起淡淡的烦躁,此事知晓的人越多对她越不利,她是一定要脱奴籍出府的,若是打上陆陵川的标签就太糟糕了。 夏里独自在佛堂待了一夜,夜里直接裹着被褥睡觉,倒也没人过来打扰,直至日上三竿,才有人进来唤她。 来人正是几日不见的香薷,她穿着簇新的海棠色夹袄,发髻上簪着银发簪,看起来面色红润,心情愉悦,甫一露面便笑道:“夏里,你怎么样了,昨夜冷不冷?” 夏里坐在蒲团上,慵懒道:“还可以,没被冻死,你是来瞧我笑话的?” 香薷嗔怪道:“怎么会,我是奉老太太命,放你出去的呢,昨儿我没当差,也不知道你犯了何事,谢嬷嬷怎么也不帮着求求情呢。” 夏里若无其事道:“不过是些小事,老太太不会将我如何,用不着阿嬷操心,既然老太太发话了,那我现在可以出去了吧。” 香薷点头道:“自是可以出去的,你的朝食我替你拿过来了,你吃了再去给老太太请安也不迟。” 夏里摆了摆手,不甚在意道:“不必了,免得让老太太久等,我那屋有吃的,朝食你自己吃吧。” 香薷唇角勾起一抹苦笑,情绪低落道:“你非要与我这般见外么?难道咱们这么多年的情谊,就这么不作数了?” 夏里看到她这幅模样,不期然想起朱大那副恶心的嘴脸,她冷淡道:“我待你同其他姐妹一样,你要多想我也没办法,我还有事就不同你多说了。” 夏里走的干脆利落,没瞧见香薷墨瞳里透出丝丝怨恨,夏里在老太太跟前得脸,能力也远在香薷之上,此刻同她闹翻不值当,最起码两人明面上得过的去。 香薷从佛堂出来并未回去当差,她不是大丫鬟,也不是老太太近身伺候的人,偶尔出去一会儿并不碍事。 昨夜她收到了砚三爷派人递来的纸条,约她今日去前院库房相见,那处自朱大死在里头后,又重新修葺过,只府里人觉得不吉利,几乎没有人去。 香薷私心里并不想同砚三爷往来,可她只是个婢女,又有把柄握在砚三爷手里,在见识过他的狠辣后,实在生不出半点反抗的心思,只得按照他的命令来。 香薷从乐寿堂出来后,绕了一大圈,然后才到库房那边去,她鬼鬼祟祟,四下张望,确定没有其他人在,这才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只听得屋内砚三爷沉声道:“进来吧~” 香薷的心颤了颤,她推开门走了进去,抬眼便见陆陵砚身着石青色常服,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香薷哆嗦着嘴唇道:“婢子给三爷请安,不知三爷唤婢子过来有何事吩咐。” 陆陵砚嘴角扬起轻蔑的弧度,语带刻薄道: “你盯着世子这么久了,怎的还不见有所行动?难不成想等夏里当了世子爷贵妾,你再出手?” 香薷直起腰,急切道:“三爷这话何意?什么贵妾?世子爷绝不可能坏了府里规矩。” 陆陵砚嗤笑道:“对你这样的庸脂俗粉,确实没必要破例,但夏里可不一样,你不必质疑爷的话,年三十那晚,世子亲自出府给她送菜,你知道吗?” 香薷眼神闪烁着一团熊熊火焰,好似能将一切吞噬,“不可能的,世子爷年三十要在府里守岁,他根本不可能……” 陆陵砚只觉自己厌蠢症要犯了,他阴恻恻道: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质疑爷的话了?你若有能耐,就赶紧爬上世子爷的床,日后为我所用,不然爷将你做的好事都抖落出来,看你这条贱命能否保的住。” 香薷瞳孔圆瞪,一脸忿恨道:“三爷是不是忘记了,那日是您亲手勒死赵小茴并将她挂在房梁上的,不是我!” 陆陵砚嗤之以鼻道:“你才是主谋,是你力气太小勒不死赵小茴,爷充其量就是个帮手,爷同赵小茴无冤无仇,为何要置她于死地,说出去他们是信你还是信我?” 香薷双手不由自主的颤抖着,她手心出汗,紧紧抓住衣角,声音沙哑道:“三爷叫我出来,到底有何事吩咐?” 陆陵砚唇角含笑,凑到她耳边低喃道: “爷上次没跟夏里聊够,你替我将人带出来,爷要同她单独聊。” 香薷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她嫉恨道:“难不成三爷也对她动心了?” 陆陵砚一个眼刀甩过去,不屑一顾道:“爷的事用不着你多管,你也没资格过问。” 香薷按捺住怒火,转了转眼珠道: “婢子可以替您办事,但您是不是也得助我一臂之力?老太太要在我和蝉衣之间择一个到大丫鬟的位置上来,只要我当了大丫鬟,同夏里待在一起的时间多了,才会有机会将她骗出去,您说呢?” 第60章 相谈甚欢 陆陵砚眼睛眯成一条缝,他语气森冷道:“你这是在使唤爷为你做事?” 香薷眉心微低,稳住心神道: “婢子万不敢如此想,实乃迫不得已而为之,唯有当了大丫鬟,婢子才能掌握更多先机,才可以更好的为三爷效力……” 陆陵砚眼神极有压迫感的盯着香薷,这般冷的天,愣是让她额头冒出一层细汗,就在她快要招架不住时,方才施舍般道: “助你一臂之力倒也不是不可以,但你得让爷看到你的忠诚。” 香薷咬着嘴唇,眼神中透出一丝紧张和不安,她嗫嚅道:“三爷……想要婢子如何做?” 陆陵砚目光放肆的游移在她身上,声音低沉道:“爷要你褪下身上的衣裳……” 香薷一愣,随即脸上涨的通红,声音轻颤道: “三爷莫要说笑,您既要婢子爬上世子爷的床榻,就不该毁了婢子的清白……” 陆陵砚眼神高傲的盯着她,眼里全是对她的不屑和轻蔑,他施施然道: “你在痴心妄想什么?爷让你如何做,你只管听从便是,哪来那么多废话,脱还是不脱?” 香薷眼里满是挣扎,她指甲陷进掌心却毫无所觉,声泪俱下道: “三爷,您饶了婢子吧,换个其他要求让婢子做,何必这般折辱我呢?” 陆陵砚把玩着腰间玉佩,漫不经心道: “你当爷好使唤的么?在爷眼里你一文不值,你若连宽衣解带都做不到,那就别提太多要求……” 陆陵砚转身就走,丝毫不留情面,在他即将开门之际,香薷抬高声音道: “我愿意脱,是不是按照您的吩咐做了,您就会如婢子所愿?” 陆陵砚回过头来,他双手抱胸,神情轻浮,一副玩世不恭的语气道: “那得看你的表现,爷才是主子,你想要什么,就得付出代价,爷可不是冤大头。” 香薷没有同他讨价还价的底气,她屈辱的闭上眼,颤抖着手指褪下身上衣裳…… 说来也是讽刺,她本想让夏里在此处失了清白,没成想到头来,失了清白的却是她自己,她开始怀疑有没有因果报应这回事了。 当最后一层遮羞布坠落在地,迎来的便是陆陵砚肆无忌惮的打量,好似在他眼里,香薷就是个毫无诱惑的摆件。 香薷睁眼对上的便是他充满鄙夷的眼神,那种高高在上的蔑视,让她恨不得一头碰死,陆陵砚丝毫不顾及她的感受,满脸戏谑道: “你这身子可真无趣,若不费心思雕琢,只怕我那好大哥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香薷不知是被冻的还是气的,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她嗓音沙哑道:“三爷既然看够了,婢子能将衣裳穿上了吗?” 陆陵砚高抬贵手道:“穿吧,日后也像这般听话就成,你想要的大丫鬟位置,爷自会替你拿到,那蝉衣你想怎么对付?” 香薷哆哆嗦嗦穿着衣裳,她神情麻木道: “蝉衣姐姐虽心直口快,却从未害过我,我只想让她退出竞争,并不是要害她。” 陆陵砚如刀削般的薄唇冷漠的吐出几个字来。 “倒是没看出来,你还有点人性,得了,这事儿我自有安排,你且记住,万不可让方夏里怀疑你我之间的关系。” 香薷最后穿上那件海棠色的夹袄,自嘲道: “婢子岂敢跟三爷染上关系,自不会乱说什么,您且放宽心。” 陆陵砚不悦的伸手掐住她下巴,眯着眼危险道: “你少给爷说些阴阳怪气的话,哪日惹了爷不痛快,定叫你死的比那赵小茴还要惨!” 他下手极重,香薷痛的眼泪大颗大颗从脸颊滚落,她求饶道:“三爷恕罪,是婢子说错话了,下回必不会再犯,您若在脸上留下痕迹,婢子不好对外解释……” 陆陵砚眼神凌厉的盯着她,直到她完全屈服,方才松开手,他嫌弃的用帕子擦拭手指,擦干净后随手扔下帕子,不留只言片语,就这么转身离开了。 香薷看着敞开的库房大门,听着陆陵砚脚步声渐行渐远,这才瘫软在地泣不成声的哭了起来,她今日所受的屈辱,来日定要百倍千倍的从陆陵砚身上讨回来。 香薷发泄完情绪,确定面上没留下任何痕迹后,方才面色如常的走了出去。 她回乐寿堂被人问起去了哪里,随便找个借口糊弄了过去,本就不是多重要的人物,倒也没人深究。 然而到了半夜,她竟发起了高热,身上酸痛难忍,实在扛不住只得去敲石蜜的屋门。 石蜜性子稳重,对下面丫鬟颇多照顾,瞧见香薷这幅模样,赶紧穿上衣裳照料她。 她那儿常备药丸,点着蜡烛找到药后,赶紧给香薷服下,然后送她回屋躺着,不时给她用巾子擦拭额头替她降温,折腾了一夜方才消停。 第二日两人都当不了差,麦冬听到消息心焦不已的去看望,看着香薷躺在榻上,瘦的眼窝深陷,有些话她实在问不出口。 麦冬弯腰替她掖了掖被角,轻声细语道:“你只管安心歇着,饭食我替你张罗。” 香薷虚弱的点头答应,并未多说什么,麦冬见她闭着眼睛不愿深谈,只得咽下到嘴边的话,轻手轻脚的转身离去。 她心里憋的难受,想找个人倾诉一下,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夏里那屋,夏里正坐在廊檐下晒太阳做针线活,瞧见麦冬招呼道:“快过来陪我一道坐坐。” 麦冬嘴角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她情绪低落道:“我方才去看了香薷,你先前去佛堂思过那么冷都未感染风寒,也不知她怎么就病了,看起来憔悴极了。” 夏里已经懒得做表面功夫了,她嗓音轻缓道: “这几日天气回暖,冷热不均,稍不注意出点汗就容易生病,她还年轻,好生调养应当不会有事。” 麦冬沉不住气的带着哭腔道:“夏里,你说香薷昨夜为何不找我,是不是真的同我生分了。” 夏里闻言停下手里的活计,抬眸看向她道: “她当时病的挺严重,咱们都知道石蜜姐姐那儿常备着药丸,去找她也是理所应当的,你切莫多想。” 麦冬瘪了瘪嘴道:“不是这样的,若是以往,她定会先找我,然后让我帮她跑腿找石蜜姐姐,如今她却是不亲近我了。” 夏里从怀中掏出丝帕递给她,语重心长道: “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如果香薷真的同你疏远,那只能说明你们道不同,不相为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能同行一段时间已是不易,即便此刻没有疏远,将来各自嫁人还是要分道扬镳,或早或晚罢了。” 麦冬伤心道:“我只能接受吗?就不能不这样?” 夏里哭笑不得道:“你总不能一辈子腻着她吧,只要她过得好不就行了,有些关系断的悄无声息,别太强求,尊重她人也别为难自己。” 香薷已经做的再明显不过了,麦冬还能怎样,她陪着夏里待了一会儿,看着她做针线活,时不时帮忙理理线,心情逐渐平复下来。 思想单纯的人,情绪来的快去得也快,夏里倒是不太为她担心。 香薷生病,关系亲近的丫鬟们都去探望她了,连蝉衣也去了,这段时间大家都盯着呢,都想看看,这大丫鬟的位置花落谁家。 然而谁都没想到,就在这最后关头,竟传出了蝉衣要定亲的消息,这定亲的对象还是二老爷身边的大掌柜胡万有。 那胡万有是个精明人,也是个行商的好手,虽比蝉衣大了七八岁,却是府里丫鬟们眼中的香饽饽。 此事一露出苗头,老太太就答应了,不仅亲自做主为二人定下婚事,还送了丰厚的嫁妆,这大丫鬟之位自然而然落入到香薷手中。 夏里忙着替老太太做衣裳,得知消息时已成定局,她猜测必是香薷使了手段,故而特意去找蝉衣问清楚缘由。 她过去时蝉衣正在屋里收拾箱陇,瞧见她来,难得露出笑脸,语气轻快道:“赶紧进来坐,有话屋里说。” 说罢,动作利索的替她倒热茶,夏里捧着茶盏,见她并无不快,心里放松下来了,打趣道:“看来你是自愿选择嫁人了,那胡万有这般得你心?” 蝉衣将箱陇合上,走到夏里跟前坐下,声音温和道: “我原本也想同石蜜一样,一辈子守着老太太过活,但那胡万有说成了亲愿意带我四处行商,不叫我一辈子拘在后宅,我一下子就心动了。” 夏里面露诧异,忍不住提醒道: “他怕不是诓骗你的吧?你日后生了子嗣又当如何,哪还有机会出去跑呢。” 蝉衣顿时羞红了脸,她凑到夏里耳畔,压低声音道: “胡万有同我交过底了,他早年行商遭过暗手,虽与正常男子无异,却不能再有子嗣了,所以我不必顾忌太多。” 夏里听了这话,不知该替她高兴还是替她悲哀,斟酌半晌道:“人活着也不是非得传宗接代,能把自己这辈子活痛快了活明白了,也就不枉此生了。” 蝉衣闻言眼角眉梢都荡开了笑意,她感慨道: “我就知道你能懂我,这样的后半生与我而言再好不过,退一万步讲,那胡万有若不是个东西,将来我还能毫无负担的回府重新当差,怎么都不亏。” 夏里也跟着露出笑容来,蝉衣看着她继续道: “这里头若没有香薷使力,我是不相信的,不管她出发点是好是坏,结果正中下怀就成了,你也不必太过计较。” 夏里唇畔扬起一个绝美的弧度,落落大方道: “你都不计较我又何必耿耿于怀,我同老太太的心思一样,都盼着你好呢。” 蝉衣心里暖融融的,两人闲聊了会子,夏里若不是还有差事,蝉衣只怕都不让她走了。 香薷晋升并未引起太大关注,转眼就到了正月初十,这日乃是二姑娘出嫁的日子,也不知是圣上怕出变故还是怎么回事,婚期定的仓促,所有流程都有些匆忙。 为了二姑娘的嫁妆,大太太耗费了不少精力,最后凑了一百二十多抬,她到底是嫁入皇室宗亲为王妃,嫁妆总不能太寒酸。 嫁妆虽是公中所出,但大太太自掏腰包贴了一千两银票压箱底,二太太也出手大方的拿了一千两,老太太私下里偷摸着贴补了一万两,二姑娘嫁妆着实丰厚。 虽然婚期定的仓促,但男女双方都尽力将这事儿办的体面,因此到了正日子国公府到处洋溢着喜气。 夏里奉老太太之命,特来二姑娘处瞧瞧,她刚踏进院门,便见大姑娘带着位举止优雅,宛如一株静谧的百合般的姑娘走了进来。 她瞧了一眼,立刻低垂着眼眸上前福了福身,“婢子给姑娘们请安!” 陆卿禾忙将她扶起,不大自在道:“夏里,这位是高家大姑娘……” 夏里恭敬的同高明钰打招呼,高明钰抿唇微笑,她虽觉得陆卿禾行为古怪,不明白她为何对丫鬟这般客气,却也没有多言。 陆卿禾收起心思,同高明钰低声道: “这丫头是我们老祖宗跟前的宝贝,我们这些孙女都比不得她得老祖宗欢心,日后你就知晓了。” 高明钰倒是听她母亲说过老太太身边有个灵慧丫头,没想到今日得以相见,她温声细语道: “我见过你做的通草牡丹,当真是栩栩如生,老太太身上穿的那些精美绝伦的衣裳也是出自你手吧?” 夏里唇角微扬,谦虚道:“姑娘谬赞了,老太太的衣裳乃是院里姐妹共同所制,并非婢子一个人的功劳。” 高明钰见她容色灵秀,举止有度,说起话来不卑不亢,顿时心生好感,她面带微笑道: “你怕是不知道,外头将你传的神乎其神,都想将你抢回去呢,我平日里也喜欢做些绣活,得空了想跟你讨教一二,你看可行?” 高明钰是用商量的语气同夏里说话,并未摆出高人一等的姿态来,夏里眉眼弯弯,唇角含笑道: “姑娘随时可以过来,难得有相互探讨的机会,婢子岂能错过。” 夏里很会说话,她措辞精当又不失温婉,给高明钰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两人相谈甚欢,唯有陆卿禾觉得别扭,她上前道: “新嫁娘还在里头等着呢,咱们可别误了时辰。” 第61章 唇枪舌战 夏里抬眸看了陆卿禾一眼,好似能看透她的心思。 高明钰则笑容浅淡道:“确实是该走了,我还得给新嫁娘添妆呢。” 夏里自觉后退一步跟在两人身后,此刻二姑娘闺房站满了凑热闹的人,除了本家女眷外,还有别府千金。 陆卿禾甫一入内,就与姚滴珠视线对个正着,她心里暗骂一声晦气,而后眉梢微挑,嘴角勾勒出一抹淡笑,径直朝陆知遥走去,扬声道: “二妹妹今日装扮的可真漂亮,瞧着就气度不凡。” 围观众人连忙跟着附和,陆知遥羞红了脸,腼腆的笑着,高明钰从丫鬟手中拿过准备好的匣子,对陆知遥道:“也不知二姑娘喜好什么,这点心意望你能瞧的上眼。” 满府皆知,高姑娘正与世子爷议亲,将来很可能会是当家宗妇,陆知遥自是对她高看几分,她笑容满面道:“高姑娘能来荣幸之至,无论送的什么我都欢喜。” 陪在陆知遥身侧的陆晚乔凑趣道:“早就听闻高姐姐眼光独到,你送的添妆怕要把我们送的比到泥地里去了。” 高明钰莞尔一笑,嗔怪道:“瞧你这话说的,添妆不过是份心意,哪能这般比较,在二姑娘心里自是嫡亲姐妹们送的更有意义了。” 陆知遥嘴角不经意地上扬,淡声道:“你们送的我都珍惜,闺阁之中的情谊才是最难得的。” 一直作壁上观的姚滴珠忍不住嗤笑道: “你们可真是虚伪,有些人原先就是个连姓甚名谁都无人在意的小透明,不知耍了什么手段,谋夺了个王妃之位,倒引得人争相卖好来了。” 此话一出满室皆静,陆知遥嘴角挂起一抹略显无奈的笑容,她轻声细语道: “我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王爷,这些年在府里安分守己谨小慎微,从未做过出格的事,东阳侯府的事,即便我不提各位心中也有数,县主何必非跟我过不去?” 姚滴珠没料到陆知遥敢同她当面刚,她语气不善道: “你休想给我泼脏水,我可从未对你使过下作手段,你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庶女,在此之前我压根就不认识你,你又怎会那般巧合的出了意外?” 陆知遥内核稳定,不慌不忙道:“县主也说是意外了,那充满不确定因素的事,我又怎知会这样,没有受害者还要向侵害者解释的道理。” 姚滴珠向来嚣张跋扈,对外风评也不佳,顿时满屋子女眷都窃窃私语起来,看向她的眼神十分不友好。 陆卿禾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她略抬高声音道:“今日乃是我二妹妹的大喜日子,县主既不是来诚心祝福的,还请移步出去,免得坏了大家兴致。” 姚滴珠近日受了不少委屈,她在淑妃和三皇子那儿频频吃瘪,陆卿禾入宫的事她也知晓,心头那口气正堵的难受呢,见对方自己撞上来了,她岂有饶过的道理。 姚滴珠抬起下巴,气势汹汹道:“你好大的胆子,见了本县主不见礼也就罢了,竟还口出狂言,难不成这国公府你说了算?” 陆卿禾现在碰到事儿,下意识会思考,如果是夏里会怎么处理,然后整个人就冷静下来了,她走上前朝姚滴珠福了福身。 “给县主请安,方才的确是臣女不对,注意力都放在二妹妹身上了并未留意到您,我祖母,父亲尚在,府里自是轮不到我做主的。” 姚滴珠狐疑的望向她,似是没想到她这般淡定,冷声道:“你既然做不了主,就别在此处废话,搞不清楚自己的位置,是会大祸临头的。” 陆卿禾半点不怂,她轻笑道:“臣女哪能不清楚自己的位置呢,连淑妃娘娘都夸我懂事知进退,难不成县主没看出来?” 姚滴珠忍无可忍道:“你少在我跟前显摆,淑妃娘娘夸你又能如何,她不过是后宫妃嫔,大事还得圣上拍板做主,三皇子压根不将你放在眼里,只要我不退让,你休想如愿以偿。” 陆卿禾倒吸一口凉气,怨不得永信公主对她有诸多不满,能说出如此嚣张狂妄的话,可见平日里不将淑妃看在眼里,乃至对待三皇子也并未多尊重。 陆卿禾故作不解道:“县主怎知我心愿?难不成我去看望淑妃姨母和三皇子表哥,也碍了您的眼?” 她刻意强调姨母二字,并不顺着姚滴珠思路往下走,姚滴珠眼中是藏不住的厌恶,她语气不奈道: “你装什么傻充什么楞?所有人都知道你对三皇子情根深种,想当三皇子妃就光明正大说出来,何必遮遮掩掩呢。” 陆卿禾暗自腹诽,原以为她算胸无城府了,没想到姚滴珠更无脑,她一脸委屈道: “县主怎能如此污蔑我,自幼姨母就疼爱我,我对三皇子也敬重有加,绝无半点非分之想,况且婚姻大事需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切不可胡言乱语。” 陆晚乔语气不善道:“还请县主谨言慎行,莫要败坏了我们府里姑娘的名声。” 姚滴珠正欲开口反驳,外头便有丫鬟通传,说是永信公主来了,陆知遥如今过继到大太太名下,与永信公主算是表姐妹,她代淑妃前来道贺,倒也正常。 永信公主虽身着粉色宫装,瞧起来却气势凌人,她一露面所有人都俯身行礼,姚滴珠也不例外,公主抬手示意大家免礼,而后略过姚滴珠,朝陆卿禾道: “表姐,远远就听到屋里热闹的很,你们在聊什么呢。” 姚滴珠方才那般嚣张,此刻却安静如鸡,可见她也不是真的有恃无恐,陆卿禾笑道:“回公主话,我们在夸二妹妹这身嫁衣好看呢。” 永信公主也是小人精,哪能看不出气氛有异,今儿她就是来道贺的,没必要追根究底,于是顺着陆卿禾的话往下聊,并未搭理姚滴珠。 被公主如此冷待,姚滴珠岂能高兴,她一甩衣袖,直接转身离开,永信公主瞧见了也不理会,就当是没看到一样。 高明钰静立一旁,不动声色看完整场闹剧,嘴角始终挂着恬淡的微笑,内心倒是觉得陆家姑娘比她母亲说的要强上许多。 而像夏里这样的丫鬟,自是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的,这样的场合轮不到她说话,见屋内恢复正常,她正要回去同老太太回禀,就见蔓青朝她眨眼,示意她出去说话。 蔓青是二姑娘跟前的大丫鬟,整日忙的不可开交,待会儿陪着二姑娘出嫁,以后回府的机会就不多了,夏里当她要跟自己道别,就同她一起出来了。 院子里人来人往,连个安静地方都没有,蔓青只好拉着夏里往凉亭去,两人站定后,蔓青面露苦涩道:“真是对不住,我都要走了,还得找你帮忙办事儿。” 夏里闻言面色如常,“你有话不妨直说,不必同我见外。” 蔓青低垂着脑袋,声音沙哑道: “紫芙被辰二爷收用了,洪小娘见她老实本分,抬了她做通房丫头,我担心她生下庶长子遭主子忌讳,所以就想找你帮帮忙……” 夏里满眼错愕,有些无奈道:“辰二爷院子的事儿,岂有我插手的余地,你怕不是病急乱投医吧。” 蔓青摇了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也是我没把话说清楚,我是想托你,替我弄些不伤身子的避子汤给紫芙,她至少要等辰二奶奶进门生下子嗣才能开怀,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夏里眉头微蹙,声音沉静道:“但凡是能起作用的药,哪有不伤身子的。” 蔓青侧过脸,带着哭腔道:“是辰二爷不顾紫芙意愿强拉她上榻的,她根本没有选择,我今日就要离府了,求你日后帮帮她,她看着强势实则外强中干,若无人在身旁指点,只怕下场凄凉……” 夏里只觉不可思议,这辰二爷小小年纪,竟是个流氓畜生,若是在现代夏里必要将他抓去坐牢,现如今紫芙却只能悲催忍受。 她声音沉重道:“你且放心,我会好好盯着她的,那药我托阿嬷弄来,你不必担心。” 蔓青眼眶酸涩的落下眼泪,她哀伤道: “谢嬷嬷知晓也无妨,紫芙也是为了不坏府里的规矩才如此行事,我让紫芙明儿去找你,你多劝解她一下。” 夏里微微颔首,沉声道:“你莫哭了,今日是二姑娘的大喜日子,哭了会不吉利的。” 蔓青擦拭着眼泪,强笑道:“对,今儿我该高兴些才是。” 两人并未久聊,蔓青还有很多事儿要做,夏里站在原地目送蔓青离开的背影,只觉胸口郁气难消。 缓和了一会儿,她才迈着稳健的步伐往乐寿堂而去,等到了老太太跟前,她面色已恢复正常。 她同老太太禀明二姑娘那处的情况,连姑娘们拌嘴说的话,也一字不差的复述了出来,老太太并未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放在心上,等前头传来消息,惠王迎亲的队伍已至,这才搀扶着她去前院。 夏里并未随侍在侧,自打香薷升等以后,她总是积极的在老太太跟前表现,恨不得无时无刻的露脸,石蜜等人虽看不上眼她这行为,却也乐的轻松,也就由着她去了。 夏里怕见到惠王后又引起他的猜忌,上次虽糊弄了过去,却也不敢保证他不会恢复记忆,还是尽量避免出现在他跟前的好。 一整日国公府都热闹非凡,连下人都赏赐了席面,一直闹到月上中天方才安静下来,夏里并不觉得累,她吃了席面就回去休息了,还睡了个安稳觉。 紫芙是在第二日晌午过来的,她穿了件半新不旧的橙黄暗花对襟短袄,发髻高高挽起,身上有了初经人事的风情。 她有些局促的站在屋外,没了以前的明艳开朗,夏里态度和善道:“你傻站着作甚,外头风大,进来说话吧。” 大概是小时候被夏里教训的记忆太过深刻,即便长大了,瞧见她还是会下意识发怵。 但紫芙唯一相信的姐姐已经出府了,临走前再三交代她来找夏里,哪怕她心里不舒服,却还是过来了。 进屋后紫芙坐在圆凳上,夏里为她倒了杯茶,淡声道:“那药暂时还没拿到,晚两天才能送到你手上。” 紫芙闻言脸色绯红,不自在道:“你是不是也瞧不起我?” 夏里眉目肃然道:“你不必如此贬低自己,我又比你高贵多少,有什么资格瞧不起你,咱们都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而已。” 一句身不由己,惹得紫芙泪水涟涟,她声音哽咽道: “我早就歇了当姨娘的心思了,只想安分守己当差,哪晓得天不遂人愿……如今只盼着辰二奶奶是个贤惠大度的,能容的下我便算是烧高香了。” 在夏里印象里,紫芙最是掐尖要强,哪怕脑子没那么聪明,做事却从不吃亏,如今瞧起来性情大变,她试探道:“事已至此,你就没想过在抓住辰二爷的心,让他给你多些恩宠吗?” 紫芙讥讽道:“辰二爷没有担当,软弱无能,先前他最宠爱的丫头怀了身子被灌了药拖出去发卖,他连一句话都未说,将来又能有何指望,与其争他的宠爱倒不如老实听洪小娘的话。” 夏里略一思索道:“辰二爷再不济也是国公爷子嗣,将来总归衣食无忧,只是他年纪轻轻就收用了丫头,将来身边莺莺燕燕怕是只多不少,你投靠洪小娘替她看着辰二爷倒也是条出路。” 紫芙也是如此想的,她压低声音道: “我听洪小娘吩咐,总是劝着辰二爷好好读书,只怕劝多了迟早会被他厌弃。” 夏里嗤笑道:“你以为事事顺着他,就能独得恩宠了吗?男人不管多大年纪都只喜欢年轻鲜嫩的姑娘,无论你做什么,他也就只会新鲜一阵子,他并不缺女人暖床。” 紫芙眼神暗淡,她已没其他选择,凄然一笑道: “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只盼着将来能生下一男半女有个依靠,其他不敢深想。” 夏里说不出苍白无力的安慰话来,声音低沉道:“路都是人走出来的,你脚踏实地终有出头之日……” 紫芙微微颔首,两人相对无言,定下取药的日子后,她就告辞走了。 第62章 不争气的东西 夏里虽在紫芙跟前没说太多,情绪却受到了极大的影响,久久无法平静。 她觉得人就像一只被命运牵着鼻子走的木偶,身不由己,无法挣脱。 紫芙明明想通,愿意过底层人的小日子,可命运这双无情的大手还是推着她走向既定的轨道。 给辰二爷做通房又能有什么好下场?紫芙心里很清楚,却无力改变,夏里从前并不待见她,此刻却为她感到悲哀。 就在她闷闷不乐的时候,巧荷端着亲手做的卤肉过来了,她头上戴着头巾,眼睛亮晶晶的,好似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劲儿。 她瞧见夏里耷拉着脸,乐呵呵道:“谁惹你不快了?是不是香薷私底下又搞小动作了?” 夏里嘴角微扬,淡声道:“不带你这么冤枉人的,她什么都没做,我是在为旁的事烦神,你怎的有空过来?” 巧荷托了谢嬷嬷的福,如今已在大厨房当差,她声音轻快道:“我这会儿手头无事,大厨房分工明确,我又是给曹掌勺做副手的,他歇着我自然也就闲空下来了,特意给你做了卤货,既可以做菜又可以当零嘴儿。” 夏里掀开碗盖,伸手拿了个鸭胗送进嘴里,微眯着眼享受道:“这鸭胗入味儿了,咸淡适宜,很对我胃口。” 巧荷挑眉轻笑道:“知道你好这口,就是按照你的口味做的,那几个鸡腿和卤鸡子好咬些,是给嬷嬷准备的,待会你单独挑出来给她送去。” 夏里点头答应,她把嘴里的鸭胗咽下去后,方才开口道:“回府这几日也没顾上问你,你去大厨房当差这事儿,卢娘子是何态度?” 巧荷秀眉拧起,面色复杂道:“师傅很是高兴,她说栋哥儿身子骨不结实,在前院没人护着连个跑腿的活计都做不明白,因此想要教他灶上手艺,我在那儿反倒不方便……” 夏里眼中闪过了然,轻声宽慰道:“你都出师独当一面了,卢娘子想要如何都随她去,反正对你不会有太大影响,你正好可以心无旁骛的在大厨房当差。” 巧荷不是心思敏感之人,她抿唇微笑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大厨房虽人多事多,但我不是才入府当差的毛丫头,他们不敢欺我。” 夏里真心替她高兴,巧荷将卷起的衣袖放下,站起身轻声道:“曹掌勺叮嘱我一会子回去熬汤,我得先处理食材,等下回空闲了再来找你说话。” 夏里微微颔首,起身送她出去,有巧荷过来这么一打岔,她的心情总算不那么抑郁了。 估摸着阿嬷这会儿在屋里休息,她拿出个瓷碗,按照巧荷交代的,挑出鸡腿和鸡子给她送去。 谢嬷嬷正在屋里闭目养神,瞧见她端的卤货,不用想就知道是巧荷送来的,询问了两句巧荷的境况,知道她适应良好,也就没有多问了。 夏里抬头看了看她脸色,斟酌道:“阿嬷,你能不能帮我弄些不伤身的避子汤来?” 谢嬷嬷几乎是瞬间勃然变色,不可置信道:“你要甚?我怕不是听错了吧。” 夏里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您没听错,是跟您讨要避子汤来着,只是那药不是给我服用的,是给紫芙准备的,她做了辰二爷的通房丫头,蔓青临走前托我照看一二。” 谢嬷嬷眉头紧蹙,不大高兴道:“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作甚要理会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儿,她既想当主子又何必装模作样多此一举。” 夏里面上浮起同情之色,轻声道:“阿嬷,紫芙性子改了,如今稳重了很多,这次是辰二爷强逼她就范的,不然洪小娘也不会主动抬她做通房了。” 谢嬷嬷闻言面上覆着一层凉凉的寒霜,她冷笑道: “这府里的爷们儿真是一代不如一代,难不成丫鬟就能随意欺负了,真是不知所谓。” 夏里目光有些苍凉,情绪低落道:“这还只是咱们知道的,背地里不知发生过多少回这样的事儿呢,万幸我留在老太太跟前伺候……” 谢嬷嬷也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经历的事比夏里多多了,哪能不知其中苦楚,她沉声道: “药我来想办法弄,你就别掺和进来了,免得败坏名声,此事我得到老太太那儿提个醒,免得日后越发不像样。” 夏里迟疑道:“老太太会管吗?会不会说了落不着好?” 谢嬷嬷弯腰穿鞋,淡定道:“放心吧,老太太比谁都希望子孙成器,你不必考虑太多。” 夏里微微颔首,谢嬷嬷是雷厉风行的性子,想做什么,立刻就得去做。 待她到正房时,老太太正好起身,香薷正伺候着穿衣裳,瞧见她来,老太太声音沙哑道:“你怎的过来了,不是让你好好歇着么。” 谢嬷嬷走到老太太跟前,搀扶着她道:“老奴不累,陪在您跟前说说话也是一样。” 谢嬷嬷伺候着老太太坐到铜镜前,石蜜上前替她整理发髻,老太太虽才睡醒,脑子却不迷糊,她淡笑道:“你有事就直说吧,我瞧着你好似气的不轻。” 主仆二人相伴几十年,不仅谢嬷嬷了解老太太,同样老太太也很了解她,谢嬷嬷压着怒气道: “老奴是听说辰二爷闹得有些不像话了,他不顾丫头意愿将人拖上床榻,这事若传出去被有心人加以利用,只怕咱们府里要名声扫地。” 老太太面孔骤冷,沉声道:“这事儿你可确定?” 谢嬷嬷点点头道:“那丫头找到我跟前了,她原是咱们乐寿堂的人,倒也懂事,委屈都自己咽下了,没有对外胡言乱语,只是求着老奴给她准备些不伤身子的避子汤,以免生下庶长子,坏了府里规矩。” 老太太眼神中闪烁着怒火,脸色铁青道:“派人去将那不争气的东西喊来。” 香薷忙躬身应诺,她刚掀起帘子,老太太又道: “别叫他一个人了,把那两个也喊来,有些话我一并说了了事。” 香薷脸色苍白了一瞬,她低垂着脑袋答应着,她是有些害怕见到砚三爷的,上次的屈辱她还未从中走出来,待会儿能避开他还是要尽量避开的好。 待香薷出去后,老太太声音淡漠道: “陵辰是在洪小娘跟前长大的,宋氏虽未在吃穿用度上克扣他,却从不曾教导,老大又只顾着陵川,难免对他有所疏忽,倒是陵砚……我只记得他挺老实,旁的还真不够了解。” 谢嬷嬷声调和缓道:“少爷们都有各自生母管束着,您不了解也是正常,只是这会儿既知道他们犯了错,您就该出面提点指正。” 老太太叹了口气,十分无奈道:“只怕这府里,将来能指望上的只有陵川了,待他与高家丫头成亲,我也就能高枕无忧了。” 谢嬷嬷听了这话心里有些不舒服,她知晓世子爷对夏里动了心思,夏里除了出身低,旁的并不比高姑娘差,如果将两人调个个儿,她肯定不如夏里做得好。 心里虽是如此想,嘴上却不能说出口,她轻声附和道:“老太太福气还在后头呢,不论是世子爷还是几位姑娘,将来都不会让您失望的。” 老太太可没这么乐观,勋贵世家的富贵日子,又岂是那么容易持续的,没个高瞻远瞩的领头人,只会被其他家族拆分的七零八落。 谢嬷嬷见她不开腔,也就不再多言,她边帮老太太戴发簪,边琢磨起夏里的身世来。 当年她就觉得夏里气度不凡,不像是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或许她该找经手的人牙子打听一二,哪怕是为了夏里前程考虑,试试也无妨。 就在谢嬷嬷暗自琢磨之际,府中三位少爷联袂而来,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何事,三人站在堂前恭敬行礼,陆陵川眼神下意识搜寻着夏里身影,瞧不见人,他略有些失望,打起精神率先开口道:“不知老祖宗唤孙儿们过来,有何吩咐?” 老太太瞧着长孙自是满意的,她眼神微暖,声音低沉道:“是你弟弟不成器,做了些不上台面的事儿,你日后多看管他们些,免得闯出不可收拾的祸事,连累满府。” 陆陵川正色起来,侧头看向身旁站着的两位庶弟,他平日课业繁重,甚少同他们打交道,并不大清楚他们的私生活。 陆陵砚对上陆陵川的眼神不躲不避,他最近闭门读书,并未外出,确信没做什么错事,无需担忧,陆陵川见他目光坦荡转而看向陆陵辰。 陆陵辰也就只敢在丫头们跟前逞威风,对上陆陵川的视线,他心虚的吞咽口水,那不上台面的模样,惹得老太太颇为嫌弃,她没好气道:“你不是挺会逼迫丫头的么,这会子怎么怂了。” 陆陵辰吓的双腿一软,不自觉跪倒在地,颤声道:“老祖宗开恩,孙儿没有逼迫丫头,是她自己勾引我的……” 老太太看向他的眼神满是鄙夷,“若是她主动勾引你,我又怎会知晓此事儿,我看你那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简直不知羞耻。” 陆陵辰额头上尽是细密的汗珠,他惶恐道: “祖母,孙儿当时只是……喝多了酒,一时没把持住……如今也给了她通房的名分,日后定会好好待她……” 陆陵川眉头紧蹙,对着老太太道: “祖母莫要动怒,二弟长于妇人之手,性格难免有不足,我会同父亲好好谈谈,日后让他多加管教。” 陆陵辰闻言脸色惨白,他怕极了陆简风,光是被他盯着就害怕的两股战战,若是日后由父亲管教,他只怕要过得生不如死了。 老太太见不得他那畏缩的模样,冷声道:“你父亲也确实该尽责了,免得后患无穷。” 她说完这话又看向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陆陵砚,语气严肃道:“砚哥儿,你房里可有通房丫头?” 陆陵砚摇摇头,淡声道:“孙儿还小,想先求取功名,旁的事暂不考虑。” 老太太微微颔首,语气缓和道: “你如此想才对,好男儿志在四方,只会在内围厮混有何出息,你们将来都是要顶门立户的,当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三人忙躬身答道:“孙儿谨遵教诲!” 老太太满意的点头,她抿了口茶,继续道: “念在辰哥儿是初犯,就交由你们父亲来处理,那丫头你日后给个妾室的名分堵嘴,若让我知晓你磋磨她,让你老子揭了你的皮。” 陆陵辰哆嗦着嘴唇答应下来,早知道此事会闹到老太太跟前,他怎么着都不会下手,可惜悔之晚矣。 老太太训斥完孙子,就将他们打发出去了,独留下陆陵川说话。 从正房出来,陆陵辰好似重新活过来一样,陆陵砚瞧着他那没出息的样儿,略带讥讽的笑了笑。 陆陵辰在长房没有地位,总是唯唯诺诺的好似直不起腰来,可面对与他身份相当的陆陵砚时,却不觉得低他一等。 他恼羞成怒道:“你有什么资格嘲讽我,真比较起来,我爹好歹是国公,你还不如我呢。” 陆陵砚眼神淡漠的扫了他一眼,满不在乎道: “那又如何?你还不是连给陆陵川提鞋都不配。” 陆陵辰怒不可遏道:“你一个二房庶子,凭什么这么跟我说话?等老太太百年归山,你们二房分府单过,看你还敢如此狂妄。” 陆陵砚好笑道:“我都未开口说什么,怎么就成狂妄了?别忘了,你还不如我父亲呢,等陆陵川承爵,你下场岂不更惨?” 陆陵砚压根没兴趣同他掰扯,在他眼里,陆陵辰不配与他相提并论,有那时间他不如做些更有意思的事儿。 陆陵辰气的跳脚,却又不敢在乐寿堂放肆,只得眼睁睁看着陆陵砚离开。 陆陵砚能踏足乐寿堂的机会不多,夏里又甚少出去,因此他想找夏里单独聊一直没机会。 那香薷也是个没能耐的,害怕引起夏里猜忌,拖到今日都未曾有所行动,陆陵砚索性自己去找她。 他对乐寿堂的格局有所了解,夏里没出来当差,那肯定是在下人房那边,陆陵砚轻车熟路的往那边找去。 第63章 攻心为上 最近几日天气回暖,到处春意盎然,连风都变得和煦起来,夏里心情也随之明媚不少。 她正坐廊檐下做针线活,从前还有白芍与她作伴,如今院里丫鬟没有绣活拔尖的,老太太四季衣裳只得由她独自张罗。 活计是多了点,却不用到老太太跟前点卯伺候,也不必整日与香薷碰面,相对要自由许多。 虽不常在老太太跟前露脸,夏里却是不用担心失宠的,一是因为她刺绣手艺的不可替代性,满府找不出比她更出色的,二是有谢嬷嬷在,老太太就不可能忽略她。 但凡有好事,不必她主动上前,谢嬷嬷就安排的明明白白,夏里很享受这难得的自由。 陆陵砚找过来的时候,看到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映照在她脸上,彩线在她手中翩翩起舞,让她显得愈发美丽动人。 陆陵砚身边并不缺乏美色,他小娘桃夭更是顶级美人,但他从不觉得那样的皮囊有何吸引力,他原以为女人都不过如此,直到瞧见夏里,他才惊觉,还有内里如此通透灵动的姑娘。 他倒未生出占为己有的想法,只是想多了解她些,他站在院门口瞧了会子,奈何夏里做针线活太过专注,压根没留意到他,他只得走到她跟前去。 忽然被一大片阴影遮住,夏里狐疑的抬起头,瞧见来人是砚三爷,她眉头紧蹙,不慌不忙的站起朝他福了福身,客气道: “婢子给三爷请安,不知您来下人院有何贵干,若是走错了道,婢子这就领您出去。” 陆陵砚嘴角露出一丝戏谑的笑容,声音慵懒道: “爷不至于笨的走错道,是特意过来找你的,怎么样,有没有受宠若惊?” 夏里将手中针线笸箩放在圆凳上,挺直脊背镇定自若道:“三爷说笑了,此处是乐寿堂下人院,恐会污了您的眼,还请您去别处玩。” 陆陵砚眉头微挑,露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来,他朗声道:“你若愿意陪爷说会子话,去哪里待着都无妨。” 夏里只觉此人棘手,她可不是未留头的毛丫头,稍有不慎唾沫星子都能将她淹死,砚三爷这样带着点疯批属性的人,又不能刻意刺激,她只得面色如常道: “既然三爷有话要同婢子说,那就只管说吧,但凡婢子能效力的,一定尽心尽力。” 她这幅公事公办的态度,让陆陵砚眯起了眼,他不满道:“你有必要同爷这么见外么,上次你还替爷出主意呢,这回怎么这样了,难不成爷不如世子在你心里分量重?” 夏里秀眉轻拧,一股淡淡的烦躁爬上眉头,她压着脾气道:“还请三爷慎言,无论是您还是世子爷,都是主子爷,婢子只有听从吩咐的份儿。” 陆陵砚似笑非笑道:“你当爷不知道呢,年三十那晚,世子特意为你送菜,你俩该不会有私情吧?” 夏里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她眼中透出几分冷厉,正色道:“三爷有何证据?婢子向来安分守己,从未做过得罪三爷的事儿,不知您为何要往婢子身上泼脏水。” 谁主张谁举证,夏里没必要自证清白,陆陵砚玩味的笑了,他目光灼灼道: “你倒是淡定,此事过去太久,证据自是拿不出来了,但事实就是事实,只要爷愿意,不需要证据就能让府里人尽皆知,我那好大哥正同高首辅家议亲呢,为了不让高姑娘心里有疙瘩,你猜大太太会如何处置你?” 他就是要故意激怒夏里,想看看她会有何反应,然而他这话说完,夏里并未有任何惊慌失措,她气定神闲的抚了抚发髻,分明是笑着的,眼底却有冷淡的凉薄,不慌不忙道: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无论我有没有坏了规矩,大太太想收拾我都信手拈来,压根不需要理由,倒是砚三爷肆意虐杀府中侍女,就没有为自己前程考虑过吗?” 陆陵砚额头皱起,眼神中充满警觉,声音冷酷道: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往爷身上泼脏水,就不怕爷废了你么?” 他并未正面回应夏里,这充满威胁意味的话,夏里并不放在心上,她唇角绽出一抹冷笑,语气平静: “三爷有此反应,说明婢子推断无误,那赵小茴就是您同香薷一起杀害的吧。” 陆陵砚看向她的眼神如同鹰一般锐利,声音森冷道:“爷能杀了赵小茴,就不介意多杀一个你,只是你这般出众的丫头不多见,爷还真有点舍不得呢。” 夏里沉默着,忽然疏离一笑,她不紧不慢道: “婢子这条命不值钱,死了活着于您都没有任何好处,只是老太太离不得我这手艺,阿嬷又指着我养老,世子爷待我与众不同,我若莫名其妙被杀,他们必不会罢手,三爷恐不会过得这么舒坦了……” 她底气十足,眼里的自信彰显着她与赵小茴本质上是不一样的,陆陵砚冰冷的双眸摄人心魄,他死死盯着夏里,两人眼神无声对峙。 夏里并不介意亮出自己的深藏不露,她就是要让陆陵砚知道她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她太过坚定果敢,陆陵砚也拿她没有办法。 他虽败下阵来,眼里却透露出难以熄灭的炙热,嗓音低沉道:“你是如何发现我杀了赵小茴的?” 夏里对这种疯批属性的男人敬而远之,也不想同他沾染任何关系,一脸淡漠道: “婢子是从香薷的反应推测出来的,她同您先前并未有任何接触,见我同您说话,就神经兮兮的告知我离您远些,这反应太大也太不寻常了,且赵小茴是死在二房那边,您有足够的时间和条件下手,只是我不明白,那赵小茴也惹恼您了?” 陆陵砚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无比淡漠道: “她长什么样爷都没看清过,怎会有机会惹恼我,之所以弄死她,是因为爷看上香薷了。” 夏里丹唇勾起一抹冷笑,不甚客气道:“您看上她直接让老太太将她赏赐给您不就成了,何必迫害他人?” 陆陵砚嗤笑道:“你胡说八道什么,爷又不是想让她暖床,只是觉得她这人有野心有手段,可以为我所用罢了。” 夏里声音冰冷道:“你俩果真是一丘之貉,想必她此次升等也是您的手笔了,她算计我的账还未清算,您打算要继续护着她了?” 陆陵砚心情愉悦的笑了起来,随口道:“她哪点值得爷维护了,你只管下手整治,留条命就成了,爷还有旁的用处。” 好奇心会害死猫,夏里并未打算在府里养老,也不想知道太多阴私之事,她重新拿起针线笸箩,语气疏离道:“三爷若无其他事就回去吧,婢子手头还有好多活计要做,恕不奉陪了。” 她就这么自顾自的坐在圆凳上做起了针线活,陆陵砚目瞪口呆道:“你就把爷晾到一边不管了?” 夏里低垂着眼眸,手指灵活的飞针走线,不甚在意道:“婢子挺忙的,您又不是看不见,香薷这会儿应该有空,您若是闲着没事干,不妨去找她闲聊。” 陆陵砚嗤之以鼻道:“她有何资格陪爷说话,不过是个愚不可及的蠢货罢了,你当真是高看她了。” 夏里抬眸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她既如此不堪,你又看中她哪点了?真能替你办好差事?” 陆陵砚自得道:“蠢人自有蠢人的用处,你若想知道爷的计划,告诉你也无妨。” 夏里举起绣绷,喃喃自语道:“这花边用什么配色合适呢?先试试看海棠红……” 陆陵砚被她这拙劣的演技气到了,伸手就要抢她的绣绷,夏里岂会让他如愿,两人抢夺间,身后突然传来陆陵川怒不可遏的声音。 “陆陵砚你在作甚?” 他这么一喊,两人齐齐松手,绣绷直直坠落在地,陆陵川健步如飞走上前,伸手将夏里护在身后,同陆陵砚对峙。 陆陵砚收回手挑了挑眉,漫不经心道: “兄长何必如此激动,我同夏里闹着玩呢,难道这也有错?” 陆陵川板着脸孔道:“老祖宗方才的教诲你充耳不闻,还跑到这里同夏里拉拉扯扯,你这般成何体统?” 夏里在他身后无奈叹了口气,扯了扯他衣角,低声道:“世子爷您误会了,三爷听闻婢子绣活做的好,想要来瞧瞧,正同婢子讨论花边配色的事,并非您想的那般。” 陆陵川身体微不可查的僵了僵,他抿了抿唇,转过身道:“他真的没有欺负你?” 夏里唇角上扬,轻声细语道:“这里可是乐寿堂,婢子喊一声就会有人来,怎会被欺负呢,您真的误会了。” 陆陵川露出微微迷茫而意外的神色来,他沉声道:“你无事就好,若他再来骚扰你,你直接同老太太禀明,必不会轻饶了他。” 夏里微微颔首,两人间的气氛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陆陵砚看不顺眼,嗤笑道: “兄长已经同高姑娘议亲了,你待夏里如此不同,莫非还想纳她为妾,这未免太过贪心了点。” 陆陵川心里憋着气,闻言不悦道: “我的事轮不到你来置喙,三弟若有时间不妨好好读书求取功名,你若也想早日成亲,不妨同二婶商议。” 陆陵砚轻笑道:“我倒是想成亲,可惜夏里不点头,任重而道远呢。” 陆陵川如遭雷劈,不可置信道:“你这话何意,难不成你要娶夏里?” 陆陵砚理直气壮道:“我不过是二房庶子,本就是个没出息的,夏里虽是婢女却是祖母跟前伺候的,好歹得了老太太教诲,我娶了她不亏。” 陆陵川有些接受不了这样的说辞,他强压着怒火道:“你简直一派胡言,娶婢女为妻,就是置祖宗理法与不顾,枉为陆家子弟!” 陆陵砚假装嗔怒道:“兄长这是偏见,难不成夏里就不配为妻吗?她除了出身差点,哪点比不上官宦千金。” 陆陵川眉目肃然,斩钉截铁道:“我说不行就不行,除非你想被逐出家族……” 夏里从不知道,在世子爷心目中,她竟低贱如斯,不想再听这兄弟二人无谓的争执了,她扬声道: “婢子还有活计要做,请二位爷移步去别处讨论。” 说罢,她头也不回的往屋里走,嘭的一声将门关上,不再理会任何人。 陆陵川看着门猛的清醒过来,他一把薅住陆陵砚衣襟,拽着他往外走,直到走出乐寿堂地界,方才一拳狠狠打在他腹部,咬牙切齿道: “你不是真的要娶夏里,是故意诱导我说出那番话,你是何时察觉到我心思的?” 陆陵砚虽挨了打,嘴角却勾起一抹淡笑,他心情愉悦道: “兄长误会了,夏里的好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都想据为己有的女人,我为何不想娶,就我这庶子身份,能娶到像高姑娘那样德才兼备的女人吗? 与其娶个面上好看的,倒不如选个能同我相互扶持的,夏里聪慧过人,只要娶她的男人不是烂泥,都能同她把日子过好,你说呢?” 陆陵川眼神危险的警告道:“你别异想天开,若将这事儿宣扬出去,我必不会饶你,你既知道她的好,就不该把她架在火上烤。” 陆陵砚不屑一顾道:“难不成像你一样,愿意纳她为妾,她就该感恩戴德了,你真是太自大了。” 陆陵川这断时间本就不好受,听了他的话更是心如刀绞,他沉声道: “你以为我不想随心所欲吗?我肩负着满府的荣耀,稍微行差踏错后果不堪设想,我看不出你对夏里有何真心,如果你想刺激我,那么你做到了,若是对我不满,直接冲我来,别祸害夏里,她只想过平静日子。” 陆陵砚眉头微微一挑,眼里流露出一丝不屑,施施然笑道:“兄长莫怕,我欣赏夏里不会对她如何,你最好也别招惹她,免得高姑娘不满,介时竹篮打水一场空。” 陆陵川冷漠的眼神中闪现一层愠色,“我自有考量,不需你来指点,你记住你说过的话就行了,若夏里名声有碍,我饶不了你。” 说罢,他甩袖离开,内心的苦楚只有他自己知晓。 第64章 大打出手 夏里回屋后继续做针线活,她心中泛起的涟漪随着合上的门一道归于平静。 陆家兄弟俩要怎么折腾那是他们的事儿,与夏里无关。 殊不知,事情发生的所有经过,都被蹲在暗处的香薷看了个正着,她简直要被妒忌的情绪冲昏了头脑。 陆陵川看上夏里,她早有猜测,只是想不通,陆陵砚那样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又怎会看上夏里,她何德何能让两个男人为她争风吃醋。 回来后她心情久久不能平复,面上倒是没表现出来,依旧老实当着差。 夜里本该是她和石蜜当值,结果石蜜娘染了风寒,家里来人让她回去照看,石蜜只好找来夏里帮忙,夏里虽不愿同香薷打交道,却也没有拒绝。 吃过晚食她便去了正房,如今天气暖和,老太太也愿意出来走走,睡前要在庭院里散散步消食,夏里和香薷一左一右的搀扶着她。 老太太虽精神不错,身子却大不如前,走了一小会儿就有些吃力,回了屋吩咐粗使婆子打水,几人又伺候着老太太沐浴。 夏里虽主要做针线上的活计,以前这些事儿也是常干的,她做起来驾轻就熟,香薷也就近些日子才在老太太跟前得些脸面,但她老人家最喜欢的还是夏里,同她絮絮叨叨说了不少话,香薷都插不上嘴。 她瞧着心口堵的慌,想不通夏里为何各方面都出色,好似府里人人都喜欢她,先前强压下的愤怒又开始上涌,好不容易将老太太伺候睡着,两人到了外间,香薷忍不住嘲讽道: “夏里,世子爷和三爷为你争风吃醋的感觉怎么样?你是不是很得意?” 夏里闻言一愣,转过头道:“你在偷窥我?” 香薷压抑了太久,索性不再装了,她沉声道: “乐寿堂这么大,你能去的地方我也去得,谈不上偷窥,不过是恰巧碰上了,我是去找世子爷的,没想到看了一出好戏。” 夏里抬眸望向她,神情慵懒道:“所以你只瞧见了世子爷去的那段?” 香薷不明所以,她扬着下巴道: “我瞧见的应该是最精彩的部分,两位主子爷为你大打出手,砚三爷更是要娶你为妻,你多能耐!这事儿传扬出去,你猜老太太会怎么对你?” 香薷眼里的恶意不加掩饰,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求着夏里教她读书识字的小姑娘了,又或者这才是她本来面目。 夏里目光锐利如刀,上下扫视着她,面色冷沉道: “老太太如何对我,与你有什么相干?我行得端坐得正,倒是你……利用赵小茴和朱大算计我在先,同砚三爷合谋杀死赵小茴在后,若是让老太太知晓真相,够你死几回?” 香薷脸上血色消失殆尽,她眼神惶恐道:“你血口喷人,凭什么要把赵小茴的死栽赃在我身上,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些都是我做的?” 夏里态度凛然道:“在你和世子爷出现之前,砚三爷就到了,他说是你要杀赵小茴奈何力气太小,所以砚三爷才出手相助,是也不是?” 香薷整个人如坠冰窖,她声音发颤道:“那是砚三爷胡说八道,他对我有所图故意陷害我,你没有任何证据,凭什么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夏里迈着细碎优雅的步子朝她逼近,嗤之以鼻道: “我不需要证据证明,只要知道真相,清楚你是个什么货色就够了,你不就是嫉妒我么,这也难怪,你长相不如我,能力不如我,连人缘都没有我好,这辈子只怕都要被我压在头上了,还真是可怜呢……” 香薷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她的面孔因为愤怒而扭曲,目光仿佛能杀人,咬牙切齿道: “你别自以为是了!世子爷喜欢你又如何?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娶你为妻,你给高姑娘提鞋都不配,就算砚三爷想娶你,老太太也不会点头,你不过就是个婢女,同我一样低贱的婢女……” 她话还未说完,夏里伸手薅住她衣襟,一个巴掌扇了上去,一脸傲然道: “你才低贱,你比茅厕的石头的还要肮脏低贱,你眼里高高在上的世子爷,我压根就不稀罕要,他们宁愿跟在我身后摇尾乞怜,都不看你一眼,足见你有多可悲。” 香薷被这话激的怒火中烧,伸手就往夏里脸上招呼,奈何夏里早有防备,胳膊又比她长,她愣是占不到丁点便宜,怒不可遏的骂道: “夏里你个贱人,你不得好死,迟早有一天你会被提脚卖进暗娼馆,你就该是个千人枕万人骑的贱货……” 夏里怒极反笑,翻身将她压制在地上,随手抄起一块巾子堵住她嘴,手脚并用的往她身上招呼。 香薷那弱不禁风的小身板,哪有夏里经常锻炼来的结实,她叫又叫不出来,只能屈辱的哭泣着,夏里专门往她衣裳包裹着不方便给外人瞧的部位打,让她有苦难言。 夏里将白日受到的委屈尽数宣泄一通,虽然身体有些疲惫,但精神无比松弛,就在她打累了活动手腕时,突然有人敲门。 原本已经被打的不能动弹的香薷,立刻挣扎了起来,夏里正坐她腰上,狠狠朝她背上打了一拳,压低声音道:“门没拴,自个儿进来吧。” 石蜜轻手轻脚将门推开,甫一入内便瞧见了夏里这霸道的坐姿,她微微一愣,略带迟疑道:“你俩这是闹哪样?” 香薷吐掉嘴里的巾子,怕惊醒老太太,压低声音哭诉道:“石蜜姐姐,你快救我,夏里她殴打我……” 石蜜白了夏里一眼,不露声色道: “你俩的私人恩怨该避着人解决,这要是影响老太太安寝怎么得了,夏里你也是,都是姐妹下手怎么能这么狠呢。” 说罢,装模作样拉开夏里将香薷搀扶起来,夏里哪能不明白石蜜的意思,她理了理发髻沉声道: “要怪就怪她心思歹毒,你可以问她我为何要揍她。” 香薷眼神躲闪道:“无论怎样,动手打人就是你不对。” 石蜜对着香薷轻斥道:“她什么脾气秉性你又不是不知道,丁点大就敢跟人动手,你何苦招惹她。” 夏里嗤笑道:“日后不想挨打就离我远点,若还在我跟前蹦跶,我就掀翻你的老底,让你在府里待不下去。” 香薷眼神闪烁,显然是被夏里打怕了,石蜜转移话题道:“我娘退热了,又有我爹照顾着,我不用守在跟前,香薷回去歇着吧,我同夏里一道值夜。” 香薷这幅模样确实不适合留下,她哪能看不出石蜜偏帮夏里,尽管受了一肚子窝囊气,她却不敢多说什么,只能憋屈的独自离开。 石蜜目送她身影消失在夜色里,才进屋将门关上,转身嗔怪道:“你怎的今日这般沉不住气,她又不是头一回作妖了,你只当看不见不就成了。” 夏里擦着手冷笑道:“这回是她故意挑衅我的,她若不自己找打我又何必费那劲,这样也好,以后就不敢在我跟前蹦跶了。” 石蜜摇头叹息道:“她那点心思人尽皆知,平日里事事都抢在我们前头,我们不计较也就是了,换个心思深的,早就容不下她了。” 夏里揉了揉手腕,轻笑道:“她就是不知好歹的东西,以后遇事莫要给她脸面,还得仔细防着她,她心狠手辣什么事儿都做的出来。” 石蜜并不知道赵小茴之死同她有关系,只是本能的更相信夏里一些,她沉声道: “我记下了,老太太跟前总不能只留她一个,我又比她大几岁,对她构不成威胁,想来不会对我如何。” 夏里不赞同道:“这可未必,若是害了你,她能间接获得好处,你猜她会不会干,她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你多留个心眼总没坏处。” 石蜜点头答应下来,只要不跟香薷同处一室,夏里的心情就不会差,她跟石蜜一个守上半夜一个守下半夜,两人都睡了会子,第二日当差倒也不算太累。 自打二姑娘出嫁后,府里又恢复了往日宁静,只是三朝回门那日,惠王并未陪同,也没有亲自接二姑娘回王府,但二姑娘沉得住气,面上没有丝毫不满,端庄贤惠的好似换了个人。 夏里远远瞧了她一眼,并未上前见礼,成婚初期她大概受到了不少磋磨,她能站出来谈笑风生,足以证明这点小事压不垮她。 只是二姑娘走后,老太太心情沉重了不少,她独自在佛堂诵经念佛了大半日,大抵是在给二姑娘祈福。 隔了两三日后,太太姑娘们来请安,老太太便说要去京郊庄子上小住几日。 如今正是春暖花开,草长莺飞的时候,庄子上景色宜人,太太们得管着府里的琐事,还得伺候老爷,自是去不了的。 几位姑娘倒是很有积极性,都要陪着老太太一道去,最高兴的非麦冬莫属,那京郊庄子的管事就是她阿爹,夏里原打算留在府里或是回后巷宅院住几日的,偏被她热情的拉着一道去。 加上此次香薷主动留下看守院子,老太太跟前伺候的人不多,她想不去都不行,只得陪着一道了。 两日后大家伙浩浩荡荡坐着马车出发了,陆卿禾为了表示亲近,特意将夏里喊到她马车上同坐,老太太那边有人伺候,夏里也就没有拒绝。 陆卿禾到底是国公府嫡女,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连马车上都备了各色零嘴,夏里一上来,就招呼她吃东西。 夏里倒是不扭捏,谢过之后,拿起蜜饯轻轻咬了一口,陆卿禾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她声音轻快道: “告诉你个好消息,那姚滴珠再也无法肖想三皇子了,她同御前侍卫有了首尾,都生米煮成熟饭了,只怕不日就要成亲。” 夏里惊的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 “这又是怎么回事,县主明明对三皇子志在必得,怎会同侍卫……” 陆卿禾嗤笑道:“那御前侍卫可是勇毅侯府二公子,不仅样貌出挑,更是深得帝心的宠臣,配她可不亏。” 夏里哪还有心情吃蜜饯,压低声音道:“这次是谁出的手,难不成县主在宫里得罪人了?” 陆卿禾幸灾乐祸道:“她得罪的人可不少,估摸着这次出手的是淑妃娘娘,那日永信公主招我入宫作陪,三皇子也回来了,我们就在娘娘宫里一道用膳。 结果姚滴珠不请自来,她还大放厥词的说了不上台面的话,大抵是惹恼了娘娘。” 夏里心中了然,接过话茬道: “淑妃娘娘在宫里经营多年,想要对付个莽撞的丫头简直易如反掌,只是她这般做就不怕长公主和圣上怪罪吗?” 陆卿禾面色复杂道:“我之所以知道是淑妃做的,那是因为她暗示我了。 长公主他们没有证据,且圣上未必乐意瞧见姚滴珠嫁给三皇子,只能说姚滴珠命该如此。 好歹娘娘没给她挑个不上台面的男人,否则,连豫国公府的脸面都要丢尽。” 夏里并未太唏嘘,姚滴珠再不济还能嫁给侯府二公子,用不着她来同情,她转而问道:“那你同三皇子之间发展如何?他可有所表示?” 陆卿禾面上毫无娇羞之态,十分淡定道: “他送了我个玉佩,说是我幼时看上曾问他讨要过的那个,我没有印象,却兴高采烈的接受了,淑妃娘娘大抵也下定决心选我了。” 陆卿禾身份足以同三皇子匹配,国公府也没有走下坡路,无论是国公爷还是世子爷都是能当大任的,淑妃未必能找到比陆家更好的人家结亲。 夏里声音沉稳道:“如今圣旨还未下,姑娘想反悔还来得及,三皇子将来必会参与夺嫡之争,您若嫁了只怕过得不会轻松。” 陆卿禾声调轻缓道:“你瞧见二妹妹归宁的排场了吗?以前她何曾有过这样的风光,女人只有嫁对了男人,才能逆天改命。 我不搏一把,一辈子只能屈居人下,连见了二妹妹都得磕头行礼,你比我聪明,应当知晓情情爱爱是最无用的东西了。” 第65章 拾花酿春 夏里目露诧异,若是历经世事的女人有此言论她能理解,可陆卿禾才几岁? 这想法未免太悲观了些,她斟酌道: “情情爱爱之事暂且不论,姑娘生来便是金尊玉贵的主子,去哪儿都呼奴唤婢,从未受过生活的苦楚怎会觉得屈居人下?” 陆卿禾沉默片刻,忽又疏离一笑。 “同你相比我自是不差的,可与我往来之人都是姚滴珠、永信公主之流。 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我曾受过不少委屈,这世道向来如此,唯有身居高位才能活的肆意畅快。” 夏里坐在那里若有所思,陆卿禾这话并没有说错,只是多高才算高呢? 人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她当了三皇子妃还会想当皇后,贪心不足只会将人拽入深渊。 见夏里沉默不语,陆卿禾侧头问道:“怎么,你不认同我这说法?” 夏里轻轻摇了摇头,她声音沉静道: “姑娘有更高的追求是好事,却也不能眼里只有权势,若位居高位活成孤家寡人,丧失了最基本的温情,感受不到的幸福喜悦,那活着就没甚意义了。” 陆卿禾眼里尽是迷茫,下意识反问道: “那你觉得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我若是没猜错,你拒绝了我兄长的示爱,不愿做他的妾室吧,凭你的身份,这辈子未必能找到比他更出色的男人,你就不后悔吗?” 夏里神情自若的挑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而后嗓音轻柔道:“谈活着的意义太过沉重,我只想过好当下,每日能过的舒心又充实,就很难得了,至于世子爷……” 陆卿禾正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很想知道她会如何说,夏里朝她抬眸一笑,声线微凉道: “我从不回看来时路,所以不会后悔,世子爷同高姑娘才是良配,我何必横插中间找不自在,不瞒姑娘,我只愿脱了奴籍过自在日子,嫁不嫁人都是其次。” 陆卿禾眼神晦暗,替自家兄长感到可惜,她轻叹道: “兄长有他的责任和使命,很多事也是身不由己,只是不知老祖宗舍不舍得放你走了,你的身契是在她那儿吧?” 夏里微微颔首,笑容豁达道:“能伺候老太太已是我的福气,有幸能伺候她到终老再走也不迟,我不急。” 陆卿禾听了心里有些莫名怅然,生而为人似乎总有那么多的迫不得已,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夏里也默不作声,马车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大约又前行半个多时辰,总算是到达目的地了,夏里搀扶着陆卿禾从马车上下来,方才看到庄子后面还有座山,麦冬欢喜的挪到夏里身旁,悄声道: “这山也是老太太名下的,我幼时经常去捡山货,里头可好玩了,等不当值了我带你进去走走。” 夏里笑着点头答应,呼吸着新鲜空气,心情格外舒畅,庄子里的周管事正带着一众仆从站在门口迎接,谢嬷嬷扶着老太太从正门而入。 周管事顾不得同麦冬说话,他跟在老太太身旁,不时同她说着庄子里的近况。 这悠然山庄有着老太太陪嫁庄子里头最大的一座山头,每年出产的作物不少,概因周管家经营得当,因此老太太对他很是信任。 进了庄子后,老太太入住正房,三位姑娘则在东西厢房小住,由于带过来的丫鬟仆妇太多,只能两两合住一间,夏里自是要陪阿嬷住一起的,因此远了离老太太最近的耳房。 由周管事夫妇二人领着,老太太和谢嬷嬷先去逛逛园子,底下的丫鬟们收拾行李。 屋内有石蜜张罗,夏里和茜草不用操心,只管盯着丫头就好,待老太太屋里归置整齐后,夏里方才回屋收拾她和阿嬷的衣物。 这庄子比夏里预期的还要实用,让她也有些蠢蠢欲动起来,夏里手头积攒了不少银钱,她每回做出新鲜玩意儿,老太太都会给予赏赐,加上阿嬷时不时的贴补,她真的是不差钱。 将来不管前程如何,在京都买房置产总不会有错,夏里寻思着哪日去找个靠谱的牙人帮她寻摸。 老太太晃悠一圈回来正好用午膳,吃的菜或是庄子里种的,或是山上打的野味,虽不如府里做的讲究,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夏里还分到了一块兔腿,原先她是不爱吃兔肉的,总觉得跟鸡肉差不多。 今儿吃了味道很是不同,与人工养殖的完全不一样,也有可能是掌勺厨艺出众的缘故,不管怎样,夏里算是大饱口福了。 老太太用完午膳就要歇息,夏里奉命送周管事出去,顺便将赏银拿给他,麦冬得了谢嬷嬷准许,也跟着周管事一道回去。 拿着银钱的周管事对夏里很是尊重,他正色道:“姑娘舟车劳累,赶紧进屋休息吧,吃穿用度我都已安排妥当,有事只管吩咐。” 周管事同府里其他管事不一样,他没有趾高气昂的嚣张劲儿,反而更像是田间劳作的老农,瞧着质朴办事却很有效率。 夏里对周管事以礼相待,毕竟她们得小住一段时日,若是不小心得罪了他,随便使个绊子都够她喝一壶的。 两人先前已经交流过了,并没有那么多客套话要说,麦冬还等着他爹一道回去用膳,夏里福了福身,抿唇微笑道:“多谢周管事费心,那我就不送您了。” 周管事点点头,示意夏里先进屋,直到瞧不见夏里身影,麦冬才笑眯眯的上前挽住她爹胳膊,声音轻快道:“阿爹,我娘给我准备好吃的了吗?我只想吃她亲手做的。” 周管事面对女儿笑的满脸褶子,他边往前走边道: “你娘从昨儿就开始准备了,菜都是她亲自下厨做的,保准你吃撑。 先前我也没功夫问你,香薷怎么没跟着回来,她不是老太太跟前大丫鬟么,好不容易能家来一趟,怎的不跟着伺候呢?” 麦冬表情微敛,她声音低沉道:“自从她升了等,就与我生分了,这回其实用不着她守院子,可她就是不愿回来,我也没有法子……” 周管事闻言眉头微皱,香薷是他兄弟留下的唯一血脉,他当做亲生闺女看待的,却没想到她是个主意大的,有些话路上不方便说,进了家门他才问道: “香薷为何不愿意回来,可是你惹她不快了?” 麦冬翻了个白眼,撅着嘴道:“我哪敢惹她,她是自己不愿回来的,您若想给她相看人家,还是趁早歇了这心思,她是不会听你的。” 冯氏见父女俩站那说话,上前拉着女儿坐到桌前,将筷子塞到她手里,柔声道:“乖女儿你先吃吧,别饿坏了肚子,是香薷又出事了吗?” 做母亲的最在意的肯定是自己孩子,麦冬吃到娘亲做的菜很是满足,周管事坐在上首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沉声道:“你同爹说说,香薷在府里做过什么?” 麦冬性子直,并没有太多心思,周管事一问她就将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了,冯氏坐在女儿身旁边剥虾边听她说,待她说完,周管事脸色难看道:“你确信是香薷害的夏里?你没有弄错?” 麦冬轻轻点头,她情绪低落道:“阿爹,我也不想将她往坏里想,但朱大那事儿香薷必定掺和其中了,夏里肯定也猜到了。” 冯氏瞪了周管事一眼,不乐意道: “你别对女儿板着脸,我早就说过香薷心气高你还不信,她不连累麦冬我就心满意足了,都已经长大成人,路也该由她自己走才是,没道理你还在旁边扶持着。” 麦冬将嘴里的肉骨头吐了出来,含糊道:“阿爹就是想帮也帮不了,她大抵是看上世子爷想做姨娘了,你们别操心她的婚事了。” 周管事面色越发难看起来,他搁下筷子道:“她怎么这么糊涂,好好的日子不过,上赶着给人做小。” 冯氏白了他一眼,冷笑道:“随她去吧,咱们将她养大,麦冬有的她都有,也不见她有感恩之心,要我说这样也好,等麦冬定下亲事出府,你也别多管闲事了,管多了她未必高兴。” 周管事到底狠不下心来,他又朝麦冬问道:“我瞧着那夏里姑娘言行有度,举止端庄,通身的气质并不比府里姑娘差,也是个极有城府的人,会不会是她故意陷害香薷……” 麦冬有些不高兴道:“阿爹,就算你向着香薷,也不该故意污蔑夏里,她对我可不差,还教我们读书识字,分明是香薷嫉妒她……有些事儿我跟你看不清,总之不是夏里的错,您可不能胡说八道。” 冯氏也耷拉下脸孔,不大高兴道:“香薷想怎样就怎样,那是她的选择,你怨怪别人好没道理,要我说你就别管那么多了,省的出力不讨好。” 麦冬也对香薷不抱指望了,她轻声道:“阿爹,该劝的我都劝过了,她听不进去也没办法,日后……能帮就帮一把,她若富贵了,咱们不沾边也就是了。” 冯氏自小就不喜欢香薷,总觉得她对麦冬不真心,如今巴不得不管她,她抬高声音道: “别说她了,你这次回来,娘给你安排了人家相看,那后生家境殷实,家里有几百亩良田,城里还有铺子,你嫁过去就当少奶奶。” 麦冬并不排斥嫁人生子,只是有些诧异道:“对方家境如此优越,为何要娶我这样的家生子,莫不是您被骗了吧?” 冯氏嗔怪道:“你娘我又不是傻子,咱家虽是家生子,可我和你爹攒的家底不少,你的嫁妆绝不会薄。 那精明的人家,宁娶大家婢不娶小户女,你在老太太跟前伺候体面又风光,见识过得富贵,是平民百姓这辈子都见识不到的。 他们家既想往上走,那当家夫人必须得有眼界,凭李家的条件,官宦人家自是瞧不上他的,可不就盯上你了么。” 麦冬虽性子直,却也不是蠢人,她腮帮子鼓鼓道:“若是这婚事成了,我的身契老太太能放吗?” 周管事淡定道:“会的,放你跟香薷两人的身契有些困难,如今只有你一人,问题应当不大,这个不需你来操心。” 冯氏又接着说道:“那后生娘也见过,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你可不能错过了。” 麦冬微微颔首,她乖巧道:“您说好的必不会太差,我想让夏里陪着我一道相看,她眼光独到,若有问题定能看得出来。” 冯氏迟疑道:“你就不怕那人被夏里抢走?” 麦冬嗤笑道:“夏里做不出那样的事儿,您就只管安排吧。” 冯氏沉思片刻,轻声道:“这样也成,她是老太太跟前的红人,你嫁出去碰上事儿了,同府里有点关系也能多个门路。” 周管事也觉得夏里做不出夺人所好的事来,倒是并未太担心。 被人惦记的夏里午间也回房休息了会子,她起床便听到丫头们说庄子北边的杏花儿开的正盛,便兴致勃勃跑去看。 她到时三位姑娘也在杏花树下赏玩,陆晚乔跟着飘然落下的花瓣起舞,三姑娘陆霁雅为她弹琴伴奏,大姑娘陆卿禾惬意的靠坐在圈椅上。 陆晚乔一曲舞毕,微微喘着粗气道:“夏里,这杏花这么美,就这么被风吹落实在可惜,你能用它做些什么吗?” 春风吹的夏里头上发带飞舞,她眼珠一转,轻笑道:“婢子倒是能做杏花糯米酒,您要喝吗?” 陆晚乔眼睛闪烁着光芒,她兴奋道:“我已到及笄之年,喝点酒又有何妨,最好再配上烤肉,咱们就在这杏花树下品尝,肯定别有一番滋味。” 陆卿禾也难得来了兴致,站起身道:“那还等什么,咱们赶紧行动起来。” 夏里脚步轻盈的走到树下,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她脸上,她踮起脚尖伸出手,轻轻摘下一朵盛开的杏花,那粉嫩的花儿似乎带着春天的气息,让她的心情也变得欢快起来。 姑娘们纷纷加入进来,不一会儿就摘了一篮子花,夏里叮嘱大家将花儿洗净再晾干水分,她则去淘洗糯米,将其蒸熟。 刚开始还能听到笑闹声,待糯米蒸好,姑娘们累了纷纷回去休息,独留夏里一人晾糯米。 等她将杏花蒸熟,转身弄酒曲时,麦冬过来帮忙了,二人将杏花和糯米混合均匀装入瓮中,再放置阴凉处通风发酵。 第66章 隐忍不发 麦冬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嘴角微翘道:“这杏花糯米酒什么时候能喝?” 夏里见她发髻有些散乱,抬手替她整理了下碎发,而后才轻声道:“得发酵个三到七天,酒在发酵的过程中,才会产生醇厚的口感,好酒不怕晚。” 麦冬微微颔首,她转身从条凳上的布包里拿出一块糖糕递给夏里,笑眯眯道:“这是我娘亲手做的糖糕,软糯香甜,跟别家味道不一样。” 夏里接过拿在手里看了看,其实就是市面上卖的普通发糕,上面还沾着芝麻粒,她咬上一口蓬松柔软,味道确实不错。 “你这趟回来,就跟掉进米缸的耗子一样,乐不思蜀了吧?” 麦冬腮帮子鼓起咀嚼着发糕,声音娇俏道: “那当然了,我爹娘都惦记着我呢,可惜我兄长不在家,不然他肯定会给我打野味儿吃~” 夏里面上沉静自如,心里却悄然生出一股子羡慕之感,她从未享受过父母的疼宠呵护,大抵只有被爱的人才始终保留着这份天真吧。 她轻启朱唇,侧头问道:“等我们回府时,你是跟着一道走还是多待几日?” 麦冬咬糖糕的动作一顿,她羞红了脸颊,期期艾艾道:“我不一定,我阿爹和娘亲替我寻了门亲事,若是相看中了……或许就不回府里了。” 夏里眼角眉梢都荡开笑意,真心实意道: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你性子单纯,找个家中人口简单的嫁了,身旁有父母兄长照拂,旁人也欺辱不到你,比耗在府里强。” 听她如此说,麦冬也笑了起来,她低声道:“这事儿我心里也没底,想让你陪我一起相看。” 麦冬想法单纯,夏里却想的很是周到,她揶揄道: “我陪你一道去不大好吧,若是那人眼瘸瞧上我怎么得了?” 麦冬噗嗤笑出声来,眼睛亮晶晶道:“瞧上你算他有眼光,那我再换一个就是了,反正等着娶媳妇儿的男人多的是。” 夏里被她逗乐了,也为她的豁达心宽感到无奈,她语气平静道:“你娘若同意,我陪你去也无妨,这事儿先别往外透露,你娘替你选的人家必不会差,免得有心人惦记。” 此次跟过来的丫鬟可不少,也都到了适嫁之龄,有那心思活络的,保不齐想要截胡,夏里这般说也是为了她好。 麦冬唇边笑容渐盛,她往夏里肩膀靠了靠,语气亲昵道:“我只跟你一人说了此事,不到定下婚期,我不会同外人说的。” 夏里忍不住捏了捏她圆润的脸颊,笑的眉眼弯弯,同单纯可爱的人打交道,轻松省事多了。 虽忙忙碌碌了半天,夏里却并不觉得累,等她回屋已到了掌灯的时辰,进屋便见谢嬷嬷坐在罗汉床上手里拿着张纸。 夏里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她将屋门合上,声音轻快道:“阿嬷,老太太已经歇下了吗?” 谢嬷嬷像是被她惊醒一般,回过神道:“你回来啦,老太太睡不着,让女先生给她说书听呢,有石蜜伺候着,我乏了就先回来了。” 夏里走到她身旁,抬手轻轻替她揉捏肩膀,贴心道: “阿嬷今日忙个不停歇,想必是身上肌肉酸痛所以觉得乏的很,您手里是谁写来的信?” 谢嬷嬷并未将手中信件拿给她看,只沉声问道: “我记得当年买你入府时,你说你失去了部分记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可有想起什么?” 夏里揉捏的动作一顿,眉头微蹙道:“我并未想起来,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亲人在世,甚至不知我这名字是否记差。” 谢嬷嬷听她如此说,不禁有些心疼,声音温和道:“那你想不想找你家人?” 夏里满脸诧异,她放下手臂,看向谢嬷嬷道:“阿嬷怎会如此问,难不成您能帮我找到家人?” 谢嬷嬷拉着她手正色道:“我左思右想,让你一辈子顶着丫鬟的身份过活实在太委屈了,你年纪那般小就进退有度且还识字,想必家族也是有些底蕴的,若是被拐卖……” 夏里被她这话说的心口突突跳,若是刚穿越过来那会儿她自是不愿找什么家人的,芯子换了很难不被朝夕相处的亲人发现。 现在却不一样了,无论原身先前是怎样的脾气秉性,在国公府待几年,性格都会有所变化,即便是亲人相见也不会有所怀疑,且她这几年她对身份地位有了更透彻的了解,她想生活有保障就得有个好出身。 她若真是被拐卖出来的,原身父母必定会对她牵肠挂肚,她声音低沉道: “阿嬷,方才我同麦冬待在一起的,瞧见她父母对她呵护备至,着实令人羡慕,我不求出身显赫,只想尝尝被父母疼爱的滋味……” 谢嬷嬷心疼的将她搂进怀里,声音沙哑道:“方才我看的那信,就是托人替你打听身世送来的回复……” 夏里立刻坐直身子,有些紧张道:“阿嬷,信上是如何说的?我是被拐卖还是……” 这对原身来说,是个非常重要的答案,夏里必须得问清楚,谢嬷嬷安抚的拍拍她肩膀,沉声道: “我托付的那人,顺着姜牙婆这条线查到,你的确是被拐子从南边拐卖过来的,似是看庙会的时候被掳走的。” 夏里说不清此刻的心情,她满脑子都是网络上那些寻亲视频和电影,那些渴望找到儿女的父母又是怎样的痛苦。 她眼眶发涩,声音嘶哑道:“阿嬷,求您替我找找家人,他们若是一直在找我,这些年得有多痛苦,您放心,我就算是同父母相认,也绝对不会不管您。” 谢嬷嬷嗔怪道:“我岂是那般自私自利的人,既然都跟你说了,就不害怕你飞走,我比任何人都盼着你好,你能真心实意孝顺我这么多年,已经够了,你的人生还长着呢……” 谢嬷嬷的意思在明显不过了,她只求夏里过得好,夏里心中暖暖的,她的人生虽充满波折,却不缺乏真心待她之人,有这样的福气就够了。 谢嬷嬷已托人往南边打听去了,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传过来,夏里心情复杂,躺在床榻上久久不能平静…… 夏里的人生有了新的可能,而国公府里的大太太宋氏却有些不好受,此刻正房内烛火通明,宋氏身着中衣坐在榻上,看着陆简行动作利索的往身上穿衣裳,忍不住开口道:“这都躺下来歇息了,有什么事不能明日处理吗?” 陆简行系着衣带,沉声道:“淑妃娘娘的脾气你也知晓,定是有急事才会给我传消息,宫中之事不可马虎,你自己先睡吧,下回我再补偿你。” 宋氏有些恼怒道:“你总说下回下回,你自己算算,你有多久不到我房里来了,我这当家太太哪还有丁点体面……” 说罢,宋氏忍不住流下眼泪,陆简行见了,不耐烦道:“你都多大年纪的人了,难不成还要争宠,真是越发不像话,眼看着卿禾有望成为三皇妃,你怎么眼光不放长远点。” 宋氏被他堵的哑口无言,不待她再说什么,陆简行已大步流星的离开了,徒留她一人屋内暗自垂泪。 旁人都羡慕她嫁了个好夫婿,不仅是国公夫人,府中还没有那么多莺莺燕燕,殊不知她常年独守空闺,在这府里就是个管家的工具。 宋氏的眼泪打湿了枕巾,第二日桂嬷嬷伺候她起身时,方才发现她眼睛红肿,外人不知情,桂嬷嬷身为陪嫁嬷嬷,对夫妻二人的相处情况心里门清。 她小心翼翼伺候着宋氏洗漱,替她梳发髻的时候,方才劝慰道: “太太何必跟自己较劲,国公爷这些年一直都这样,许是性情如此,您儿女双全无人能撼动您的地位,府里更是您说了算,很不必这般让自己不开心。” 宋氏看着铜镜中憔悴的面容,有气无力道: “我所求不过是与他同床共枕,闲话家常,可他有多久不曾近我身了,以往同我在一起,也好似透过我再怀念其他人,我真的受够了……” 桂嬷嬷暗叹口气,她也不明白国公爷为何如此感情淡漠,对太太如此,对妾室也不遑多让,若是他有宠妾也就罢了,他越是表现的洁身自好,越是让太太不甘心。 宋氏抬眸看向桂嬷嬷,打起精神道: “你替我多上些脂粉遮挡疲态,我待会儿去书房找国公爷,莫让他瞧出端倪来。” 桂嬷嬷想劝她算了,有那功夫不如待在房里睡会儿养足精神,奈何大太太性子执拗,桂嬷嬷自知劝不动,索性由着她来。 她仔细替宋氏消肿上妆,伺候着她吃了朝食,这才陪着她一道往前院去。 陆简行的书房除了陆陵川能进出自由,女眷也就只有宋氏能入内了,守门的小厮瞧见她,赶忙上前行礼问安。 宋氏微微抬手示意他起身,而后轻描淡写道:“昨夜宫中何人来送的消息?” 那小厮低垂着脑袋,毕恭毕敬道:“回太太话,是淑妃娘娘跟前的福泉公公送的消息。” 宋氏面无表情道:“福泉公公待了多久?” 小厮沉声道:“他待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就走了……” 宋氏微微颔首,示意他将门打开,然后跨入门槛往里走,随行伺候的人都在门外侯着,她们是不能入内的。 宋氏进了书房,只见一抹阳光透过窗棂直直照射在书案上,她脚步轻盈的走到书案前坐下,书案上放着的除了字画就是要处理的公务,陆简行每日都很忙碌,这点她也是知晓的。 她低垂着眼眸,看向那上锁的柜子,这柜子常年都是锁着的,她也曾好奇询问过,陆简行只说里头放着贵重物品,并不让她瞧。 宋氏并非强势之人,从来未想过事无巨细的管着他,因此并未强求,今日不知怎么回事,她想要知道,里头究竟藏了什么。 锁柜门的钥匙她不知道是哪一把,但陆简行喜欢把钥匙往博古架上放,她站起身走到博古架前仔细找了起来,果然见瓷瓶后面放了几把钥匙,她鬼使神差的拿了下来,而后一个个的试着开锁。 钥匙拢共只有五把,试到第三把的时候,那锁啪嗒一声打开了,宋氏陡然生出做贼心虚的感觉,她抿了抿唇,竖起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听不到其他声响,这才将柜子打开。 她弯下腰仔细查看着,里头除了印章和一些地契之外,就只剩一摞信件,宋氏心跳加速,犹豫着拿起一封信,当她看到信上落款的宋时宜三个字时,竟有种通体发寒的感觉。 这字迹分明是她那好姐姐闺阁时所写的字体,加上书信上墨迹褪色程度,明显有些年头了,她一目十行的看着信上内容,手止不住的颤抖。 原来陆简行与她曾私定终身,求娶姐姐不成才退而求其次的娶了自己,怪道他在生下一双儿女后就鲜少到她房中过夜,想来是在替她姐姐守身如玉啊。 宋氏寒彻心扉,陆简行不是看在她与淑妃同胞姐妹的关系上投靠三皇子阵营,而是对淑妃死心塌地,真是好一对情深似海的狗男女。 大太太脸色逐渐变得铁青,显然已经愤怒到了极点,她的眼神中闪烁着怒火,恨不得将一切公之于众让两人身败名裂。 她胸脯剧烈起伏着,掌心撑在书案上,过了许久方才平静,陆简行和宋时宜固然死不足惜,但她的一双儿女却不该被连累。 原本她还对卿禾的婚事有所保留,如今看来,是万不能让她同三皇子在一起了,没道理她憋屈一辈子,她女儿也得奉献一辈子。 她面无表情的将那信放回原处重新锁上柜门,然后将钥匙放回博古架上。 宋氏冷静的思索着,若是圣上驾崩三皇子继位,那淑妃顺理成章就成了太后,介时传召陆简行入宫无人敢置喙,她还得忍着恶心,为儿女继续委曲求全,这怎么可以? 宋氏虽没淑妃擅长魅惑男人,却不是没脑子的东西,她掌家理事多年,上位者的手段早就驾轻就熟,这两人休想将她踩在脚底愚弄。 宋氏大半辈子都搭进去了,她并不介意在多忍耐一段时日,毕竟有些痛只能深埋心底。 忍耐的力量如静水深流,积蓄澎湃,只要时机一到,必将势如破竹。 第67章 指桑骂槐 春日的阳光,温暖而柔和,洒在大地上,展现出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 陆简行迈着稳健步伐踏进前院,瞧见书房外侯着的仆妇,他眉头紧锁,负手而立道:“你们过来多久了?大太太有何事?” 桂嬷嬷上前福了福身,谨慎道:“太太进书房有一个多时辰了,她是想等国公爷回来说几句话。” 陆简行面露不悦道:“简直是胡闹,明知我朝中有事要办,还如此胡搅蛮缠,府里那么多琐事不管,做下人的也不知道劝诫主子。” 桂嬷嬷低垂着脑袋敢怒不敢言,鉴于宋氏从不私自查看他东西的行事作风,陆简行倒是并未太紧张,他走到门口用力将门推开,抬头看到宋氏坐在窗棂前看书。 陆简行见书房物品并未有翻动的痕迹,他转身合上门,语气不满道: “你越发不像话了,书房乃是处理正事的地方,你怎能在此处待着不走。” 宋氏将书合上,同往常一样浅笑道:“老爷何必动怒,我不过看会子书,难不成这里有什么我碰不得的东西?” 陆简行回避着她的目光,沉声道:“你到底想要作甚?我每日忙的跟陀螺似的,哪里有时间同你歪缠。” 宋氏站起身,迈着细碎的步子走到他跟前,温柔贤惠道:“老爷此言差矣,你何时同我歪缠过?又有多少时间用在了我身上?” 陆简行脸上露出一抹不悦,色厉内荏道:“你这话何意?莫不是对我不满,在怀疑我?” 宋氏不想同她撕破脸皮,只得压着怒气道: “老爷整日拿正事当借口,对府中女眷冷若冰霜,你若是外头有喜欢的,就别偷摸的藏着了,直接纳入府里便是,我又不是容不得人的性子。” 陆简行瞅着她表情有些复杂,过了会子,才温和道: “我外头没有人,你也别胡思乱想,实话与你说罢,圣上昨夜吐血了,只怕是身子骨……” 这未尽之言是什么,宋氏也能猜着,她面色严肃道:“圣上病重,宫中岂不是要变天了,那淑妃娘娘那儿……” 陆简行压低声音道:“淑妃娘娘暂时没甚影响,只是几位皇子私底下斗的厉害。” 宋氏眼神微闪,无比贤惠道:“如今正是紧要关头,淑妃娘娘那儿不妨让我去传话,我同她是嫡亲姐妹,去宫中探望也是人之常情。” 陆简行知晓姐妹二人虽是一母同胞,却并不亲近,但眼下他分身乏术,由宋氏传递消息,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轻轻颔首道: “这事倒也可行,待淑妃娘娘心想事成,自不会忘了你的好。” 他这说话的语气,好似他跟淑妃才是一家,宋氏是个外人,宋氏转身掩去眼中的憎恶,声调轻缓道: “淑妃乃是我嫡亲的姐姐,我自是比任何人都盼着她好的,明儿我便进宫探望她,你可有话要我带去?” 陆简行摇了摇头,沉声道:“你只管自己去,问她宫中情况如何,最好能打听清楚,圣上能抗多久。” 宋氏点头答应,有些迟疑道:“既然朝堂如此不稳,卿禾同三皇子的事是否该往后放放,待尘埃落定再谈也不迟。” 陆简行沉思片刻后道:“这事儿得看三皇子那边的情况,暂时不会有什么变动,你只管放心,三皇子的正妃只能是卿禾,这个由不得他做主,淑妃娘娘已经点头答应了。” 宋氏似笑非笑道:“可见姐姐同你私底下来往挺密切,这样的事她跟我不说,同你倒是说的挺多。” 陆简行淡定道:“淑妃娘娘是卿禾嫡亲姨母,护着她也是理所应当的,我们私下里并未有往来,不过是底下人传话罢了,行了,你忙你的去,就别在我这里耽误时间了。” 宋氏面色如常道:“老爷有事只管吩咐,我去瞧瞧陵川可回来了。” 陆简行忙喊住她道:“我差点忘了,高家那头也往后挪挪,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婚约已定暂不忙着成亲,万一有变故,省的麻烦。” 圣上若有不测,朝堂势必会有动荡,宋氏这么浅显的道理自然知晓,她点头应允,然后转身离开。 陆简行待陵川很是看重,他到底是继承家业的嫡子,容不得半点差池。 宋氏见到儿子,只觉他轻减了不少,同他说话也有些心不在焉的,提起高家的婚事暂缓,他似是有些高兴,宋氏直截了当问道:“你是不是瞧不上高明钰?她哪儿不好?” 陆陵川苦笑道:“娘,不是她不够好,也不是我瞧不上她,只是我对她没有感情而已。” 他这话像是点燃了炸药一般,宋氏脸色难看道: “感情?你倒是同我说说,什么叫感情?你的感情又给了谁?与你门当户对,冰清玉洁的姑娘你不珍惜,她哪点对不起你了?” 陆陵川有些不明所以,他沉声道:“娘,我并未对高姑娘怎么样,您何必如此激动?” 宋氏微愣了一下,她回过神,勉强笑道: “陵川,不是娘说你,既然你同高明钰已经定亲,那你的心思就只能放在她身上,外面的人再好,都不如她对你一心一意,以后是她与你携手共度难关,莫要辜负了她。” 陆陵川察觉出母亲情绪不对,不敢刺激她,顺从道: “我知晓了,无论如何,我都会善待她的,您只管放心,我瞧您脸色不大好,要不先回去歇歇?” 宋氏确实有些精力不济,她轻轻点了点头,交代了他几句顾惜身体的话,就带着桂嬷嬷走了。 大太太受到的刺激太大,足足睡了两天才彻底缓过劲来,到了第三日她便装扮得体的入宫给淑妃娘娘请安, 淑妃瞧见她独自入宫,诧异道:“妹妹怎么不将卿禾带来,我都好些天没瞧见她了。” 宋氏面色寡淡道:“她陪老太太去京郊庄子上小住,得过几日才会回来,怎么,我独自前来,姐姐不高兴?” 淑妃听她这语气有些不对劲,轻声细语道:“谁又惹你不快了,怎的到我这里还带着怨气。” 宋氏眼泪夺眶而出,她语带幽怨道: “姐姐有所不知,我家老爷只怕是心里藏着另外一个女人了,他许久不曾进我房里了,那日喝醉了酒,竟口口声声唤着药儿这名字……” 淑妃看着她,一瞬间神情有些慌乱,回避着她的目光,劝慰道:“会不会是你听错了,妹夫不重女色,你们府中也没有几位妾室,他怎么可能对不起你呢?” 宋氏心里冷笑,这药儿乃是陆简行给宋时宜取的爱称,意为她是他的药。 宋氏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泪,咬牙切齿道: “我亲耳听到,又怎会有错,不怕你笑话,我与老爷成婚多年,他只当我是摆设,从不在意我怎么想,也不关心我的事,他那颗心早就让外面的贱人给勾走了,姐姐,你得帮我把那人给找出来啊。” 淑妃有些不自在道:“我深处宫中不得自由,与外头女眷认识的不多,又怎能帮你找人,你莫要疑神疑鬼了,应当同妹夫好好谈谈才是。” 宋氏目光灼灼的盯着淑妃,情绪激动道: “他不会同我说实话的,我也不稀罕他那颗腐臭发烂的心,我只想让你帮我找到那女人,我要当众扒掉她的衣裳,让她遭人唾弃辱骂,问问她是不是贱到骨子里去了,勾着别人丈夫的心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淑妃眼神闪烁,手不自然的抚弄着头发,底气不足道:“妹妹何必如此动怒,你是堂堂国公夫人,怎能同泼妇一般言行无状,传出去实在令人不耻。” 宋氏咬牙切齿道:“那贱人勾搭老爷怎么不觉得羞耻,我就是太端着了,才叫她欺负到我头上来,你到底是不是我姐姐,怎的还向着外人。” 淑妃忙辩解道:“我这不是向着外人,只是你已经不得妹夫喜爱,与其不依不饶的惹他不快,倒不如咽下这口气,好好守着儿女过活,咱们女人能依靠的只有儿女,何必将男人放在眼里呢。” 宋氏有些佩服她的厚颜无耻,她话说的如此难听,她不过不快了一瞬,这么快就转移话题,确实有几分能耐。 宋氏心中的怨气发泄出来好受许多,顺着她意道:“圣上如今情况如何?” 淑妃谨慎的瞧了一眼门外,确认无人后方才道: “这几日喝的药渣明显加大剂量,且不准后宫之人踏足兴庆宫,这宫里只怕真要变天了。” 宋氏宽慰道:“姐姐不必担忧,三皇子出类拔萃,你又有宋府和国公府撑腰,最后结果定能如你所愿。” 淑妃却没那么乐观,她面色凝重道: “你想的太简单了,皇后和大皇子背靠昌乐侯府,张贵妃和二皇子有张首辅为首的文臣势力,且还有惠王在旁虎视眈眈,哪里那么容易成事。” 宋氏知晓局势紧张,淑妃未必有多少胜算,她压低声音道:“姐姐若需要我带东西出宫,只管交给我。” 淑妃微微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宫中守卫森严,出宫会有侍卫盘查,你带不出什么东西,替我给兄长和妹夫传句话,让他们在朝堂上撺掇圣上朝惠王下手。” 宋氏很是不解道:“圣上最先防着的该是惠王才对,怎的还需要人撺掇?” 淑妃面露讥讽道:“咱们这位圣上愧对前太子,内心摇摆不定,否则惠王哪有如今的好日子过。” 宋氏心中了然,她站起身道: “那我这就回去传递消息,你且放心,我就算再怎么恼恨我家老爷,这个关头也会以大局为重,姐姐和三皇子好,我们才更好。” 淑妃并不怀疑她这番话,满脸欣慰道:“我就知道你懂事,以后……自不会忘了你的好。” 宋氏唇角微微上扬,并未多说什么,从宫中出来,大太太便派了蔓青兄弟去惠王府看望姐姐,同她说了好一会子话才回来…… 与此同时,庄子那边并未有任何影响,老太太年岁大精力不济,不是火烧眉毛的事,国公爷不会派人知会她,因此她过得很是舒心。 到了麦冬相看人家那日,夏里跟老太太告了假,偷偷告知她缘由,老太太倒是挺乐呵,并未阻拦。 冯氏办事也谨慎,女儿相看并未弄的大张旗鼓,只说是娘家亲戚来做客,堵住了很多不必要的非议。 夏里过去时,特意打扮的不起眼,来了就替麦冬搭配衣裳,又亲自替她画了个裸妆,妆容不仅凸显出了麦冬的纯真可爱,还让她肌肤瞧起来吹弹可破,连冯氏看了都觉惊艳。 那李昂到周家后,先同周管事说了几句话,然后才到庭院去见麦冬。 夏里并未露面,她站在屋里透过窗棂偷看,那李昂五官端正个高腿长,最难的是眼神清正,一看就是踏实过日子的好后生。 麦冬似是也瞧中了他的长相,有些羞窘的问道: “我听闻你家也有伺候的下人,你会不会觉得我身份低贱?” 李昂连忙摆手道:“你是跟在国公府老太太身边伺候的大丫鬟,又岂是普通下人能比的,且周伯父是知县老爷见了都得礼遇三分的人物,你不嫌弃我家无权无势就好。” 麦冬好笑道:“我找人过日子,又不是为了攀权富贵,怎会嫌弃你家,若是我俩成了,你能同意我经常回娘家吗?” 李昂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诚恳道: “自是可以的,我们家近几年才有点起色,家中规矩松散,还指望你进门掌家立威呢。” 麦冬在府里不打眼,但该学的一样不落,在小门小户当家做主自是没问题的,她轻声道: “凡事都有规矩,各处定好规矩,照章程办事,犯了忌讳的该打打该罚罚,别让人拿捏不就成了,这事好办。” 李昂听了很是高兴,原本他也不想娶个丫鬟为妻的,可今日见了人,麦冬的言行举止果真不是小家碧玉能比的,她见过世面说起话言之有度,见了就让人欢喜。 两人浅浅交流几句,瞧起来很是投契,待李昂被人叫走,夏里才从屋里笑眯眯走出来。 第68章 匡承瑞 麦冬瞧见夏里,眼睛亮晶晶的问道:“你瞧着怎样?这人能嫁吗?” 她说起这话题没有丝毫羞涩,也瞧不出初识情爱的腼腆,只有满脸的青涩与懵懂。 夏里暗骂了声造孽,若是放到现代,麦冬正是读书的年纪,哪用得着这么早考虑这些事儿。 可现实就是如此残酷,她不早早定下人家就挑不着好的了,譬如石蜜,她是老太太跟前第一人,如今也才年芳二十,前两年还有人争着说亲,如今却是无人问津,连她娘老子都不指望她嫁人了。 夏里虽未被同化,却也不会离经叛道的怂恿麦冬过几年再谈婚论嫁,她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声音温柔道: “目前瞧着倒是一表人才,长相、家世都很好,言谈举止大方,眼神也很清澈,不像奸滑,狡诈之人,最主要的是你能瞧中。” 麦冬大大咧咧道:“我对他不讨厌,既然你们都说好,那试试也无妨,你不是带了杏花糯米酒么,赶紧让我尝尝。” 夏里哭笑不得道:“你这个时候竟只惦记着这口喝的?” 麦冬理所当然道:“旁的事自有我阿爹阿娘烦神,用不着我操心,我把自己哄开心,就很了不得了。” 夏里不禁想起阿嬷替她找亲人之事,若真找着了,她又该如何同他们相处,她悲观的认为,自己是不会有麦冬这福分的。 夏里没有继续内耗,她拉着麦冬边往屋里走边说道: “我带的杏花糯米酒不多,老太太并几个姑娘都送了些许,阿嬷那儿也留了一份,拿过来的也只够你解解馋。” 这会儿前头已经摆了席面,周管事正亲自招待李昂,麦冬掂量着夏里带过来的酒坛子,乐滋滋道:“这里得有小半斤吧,够咱俩喝就行了。” 说罢,她打开坛子往里瞧,奶白色的酒水散发着醇厚的气息,麦冬闻到这味儿就喜欢。 “这杏花糯米酒看着就好喝,你先坐会儿,我让人送菜过来。” 周管事管着这偌大的庄子,家里自是有几个下人伺候的,麦冬出去一趟就有人端菜送来了,冯氏也掀帘子入内,她笑容温婉道: “方姑娘,前头媒人还得我来作陪,实在分身乏术,招呼不周望请多多包涵。” 自入国公府后,夏里很少被人郑重其事的喊方姑娘,她微愣了片刻,转而轻笑道: “伯母只管忙自己的去,我与麦冬一处反而更自在。” 麦冬手里拿着碗筷,喜笑颜开道:“娘,夏里不是斤斤计较的人,我来招待她就好了,您赶紧走吧。” 冯氏嗔怪道:“你可别光顾着自己,菜不够让灶房再做了送来,你爹买的排骨不错,再给你们加道糖醋排骨。” 夏里看着矮桌上满满当当的菜,温婉道:“伯母,您太客气了,菜已经够多了,我俩吃不完浪费太可惜了。” 冯氏今日高兴,她摆摆手道:“那就少做点,每盘菜分量都不是很多,你们不是还得喝酒么,边吃边喝,吃不完也不碍事。” 夏里还想说什么,麦冬已经将筷子递到她手里了,热情的招呼道: “你就只管坐着吃吧,几道菜而已并没有多贵,你先尝尝这凉拌野菜,是我娘从山里挖的,在府里可吃不到这么鲜嫩的菜。” 她说罢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入口的醇香让她享受的眯起了眼睛,忙举起拇指夸赞道: “这酒口感好极,我从未喝过这么香醇的东西,下回你得多酿些。” 夏里嘴里咀嚼着野菜,语气轻松道:“可能是比较对你胃口,你喜欢就多喝些,不必给我留。” 麦冬仰头又干了一杯,夏里对这野菜倒是很感兴趣,她轻声问道:“这野菜山里到处都有吗?我想挖些荠菜回去给阿嬷包饺子吃。” 麦冬嘴角微微上扬,声音轻快道:“漫山遍野的都是,你待会儿若没事,我陪你去山上挖。” 夏里对没去过的地方,总是格外谨慎,她声音低沉道:“咱们两个姑娘家,单独上山,不会碰到猛兽吧?” 麦冬脸颊微红,双眼迷离,酒精的气味从她身上散发出来,明显正处于微醺的状态,她不在意道: “哪有什么猛兽啊,咱们不去大山深处不就行了,你跟着我只管放心。” 夏里没想到她速度如此快,瞧那小坛子酒只剩一半,连忙提醒道:“你再喝下去可就要醉了,赶紧多吃几口菜。” 麦冬生怕夏里将酒收起来,忙伸手抢到自己身旁,大着舌头道:“我就是喝酒上脸而已,脑子清醒的很呢,你只管放心让我喝。” 夏里想着这是在她家里,即便喝醉了,也不过是倒头睡一觉的事,也就没有阻拦。 没人干扰,麦冬喝的格外畅快,那小半坛子酒很快就见了底,她晕晕晕乎乎的趴在矮桌上,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夏里哭笑不得只好去喊冯氏来照料。 冯氏进来虽数落个不停歇,但言辞间全是对麦冬的心疼与呵护,无论是替她擦脸还是换衣裳,都格外的温柔仔细,那眼里蕴含着的母爱,让夏里见了都羡慕。 等麦冬都收拾妥当,夏里才同冯氏打招呼说要去山里挖野菜。 这春暖花开的季节,上山挖野菜的人并不少,冯氏倒也没有阻拦,她拿把小铲子和竹篮递给夏里,细心叮嘱道:“你莫要往山深处走,山脚下就有不少野菜,记得早点儿回来,若是一个时辰还未归来,我便派人上山找你。” 夏里提着竹篮微微颔首,声音轻快道:“伯母只管放宽心,我一会子就回来。” 冯氏听过麦冬夸赞夏里,也知晓她的端庄稳重,因而对她很是放心。 夏里从周家出来后,径直走向山林小道,春日的暖阳洒在人身上,仿佛可以驱散一切寒意,大地一片生机盎然,夏里很享受此刻的自由。 她边走边看,直到见了山脚下绿油油的野菜,顿时走不动道了,她蹲下身小心翼翼用铲子挖着根部,脑海里则想着各式各样的做法。 挖累了她便席地而坐,反正衣裳每日都是要换洗的,不知不觉便从山脚挖到了半山腰,原先踩踏出来的羊肠小道再往上就没了,也不知是不是老太太到庄子上小住的缘故,她并未看到其他人来挖野菜,四周荒无人烟,夏里也不敢再往里走了。 她提着一篮子野菜正准备下山时,抬头瞧见半山腰那块大石头底下,有血迹流淌下来,那暗红色的血迹混着泥土并不显眼,只是夏里绣活做多了,对颜色格外敏锐,因此一眼便能认出。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毕竟这么大的出血量,若真是有人受伤在此,只怕危在旦夕,夏里虽清醒理智,却并非冷血之人。 她将竹篮放在地上,悄悄从怀中掏出匕首,自从遭遇朱大那事儿后,她就有了随身带着匕首的习惯,她放轻脚步,慢慢靠近大石头,越离得近越能闻到浓重的血腥味。 夏里仔细搜寻着,果然在大石旁的灌木丛里,发现了个穿着藏蓝色戎衣的年轻男子,他侧着头面部线条冷硬,闭着眼睛人事不知,腰腹部有血迹汩汩流出。 夏里瞧他衣裳便知他是军中之人,只要不是流窜的匪寇危险性便要小很多,可她从未听说附近有驻军营地,回去得问问阿嬷。 夏里走近一步,试探着踢了踢他的腿,对方并未有任何反应,夏里谨慎的多等了会子,确认他真的失去意识,这才蹲下身检查伤口。 他身上的刀伤看起来狰狞可怖,夏里只得拿自己的襻膊和丝帕替他简单包扎一下,以免血越流越多,引来野兽啃咬。 正当她系好襻膊站起身时,原本不省人事的男人,猛的伸手掐住她咽喉,不由分说要拧断她脖子,夏里头一回觉得自己离死亡那般近,她死命挣扎起来,气若游丝道:“我只是想救你……” 男人不为所动的看向夏里,尽管她脸憋的通红,但男人只此一眼便眉头紧蹙,下意识松了力道。 夏里瞅准时机挣脱钳制,摔倒在地连滚带爬退后好几步,她迅速掏出匕首举起,厉声斥责道: “你个不知好歹的恶棍,竟好赖不分,连救命恩人都要杀,你脑子坏掉了吗?” 男人听了夏里的话,下意识瞧了腹部一眼,那被血染红的物什依稀能瞧出是女子之物,他薄唇轻启,声音嘶哑道:“对不住,此乃本能反应,多谢姑娘搭救。” 他那张坚毅的脸上,有着饱经沧桑的干练,浑身充斥的冷冽气势,让人不容小觑,夏里从未见过存在感如此强的年男人。 他让人觉得危险,夏里本能想要逃离,她沉声道:“我不知你是什么人,也记不住你的脸,你且放我走,当什么事都未发生过可好?” 匡承瑞单手撑地站了起来,哪怕他此刻受了伤,可他的体魄依旧犹如一头凶猛的狮子,威武雄壮,随时可要人命。 他沉默不语,目光极有穿透力的打量着夏里的脸,声音冷峻道:“你可曾被人拐卖过?腰腹侧有一月牙型胎记?” 夏里正警惕着他的偷袭呢,猛然听到他问这话,面露错愕,下意识点了点头,匡承瑞接着问道:“你可还记得自己姓甚名谁?有何亲人?” 夏里不信会这般凑巧,茫然道:“我只记得自己姓方……” 匡承瑞看向她的眼神,有着让人难以理解的复杂,他声音低沉道:“你同我世交家的长辈容貌极其相似,她家幼女被拐,已找寻多年。” 夏里心跳陡然加速,她紧抿唇瓣看向男人,脑中思索着如何应对,像是看出夏里的顾虑,匡承瑞语气沉静道:“你若过得好,不愿被家人找回,我只当没见过你,绝口不提今日之事。” 夏里目露审视的打量着他,沉思片刻,直觉这男人没有撒谎,她想赌一赌自己的运气,抬眸直视着匡承瑞的眼睛,正色道:“我被卖入梁国公府为婢,如今想脱了奴籍求取自由,我的家人能帮我吗?” 匡承瑞对她的遭遇并不觉意外,他眉目肃然道: “你在哪位主子跟前当差?我会尽快通知你家里人来接你。” 这效率高的让夏里有些回不过来神,她下意识道:“我在老太太跟前当差……” 匡承瑞微微颔首,语气中隐有严厉道: “下次不可贸然涉险,今日之事也不要同旁人提起,这段时日更不要随意出府,京都不太平。” 夏里思绪都在认亲这事儿上,并未深想他的话,只轻轻点头应允,匡承瑞对她的态度还算满意。 忽的,他察觉有人靠近,语速极快道: “找你的人来了,你赶紧下山,耐心等候,其他一律不要多管,切记保全自己!” 夏里还没反应过来,他身影就消失在了丛林深处,若不是地上那摊血迹,她真的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做了梦。 一声声呼喊由远及近,“夏里姑娘……夏里姑娘……你在哪儿?” 夏里来不及深思,赶紧转身往山下走,扬声道:“我在这儿呢,马上就来……” 周管事亲自领着小厮找来,当看到夏里好端端站在那儿,方才松了口气,他喘着粗气道: “夏里姑娘,真是对不住,都怪我家婆娘不知分寸,这几日封山,不许外人上山打猎挖野菜,你若是一个人迷失方向可就难办了。” 夏里面色如常,温声细语道:“劳周管事费心了,我挖野菜不知不觉就挖到半山腰了,瞧见前面没有路,正准备折返呢,麦冬睡醒了没有?” 提起女儿,周管事哭笑不得道:“那丫头还未清醒,她的酒量一杯倒,杏花糯米酒喝多了也醉,不过,睡一觉就好了,并无大碍。” 两人边往山下走边交谈着,并未有人察觉那摊血迹,等血迹干涸或是小动物舔了也就了无痕迹了。 夏里没有心情去看麦冬,她将野菜送到灶房,交代厨娘如何做,然后就心事重重的回房了。 她能判断出那男人是武将,戎衣却不是京都制式,此地又没有驻军安营扎寨,那就必是外地过来的,到底是他独自执行任务,还是有大队人马在别处安营扎寨就无从知晓了。 夏里总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她得尽快脱了奴籍获取自由,不然恐会生变。 第69章 博弈 夏里焦躁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她得去老太太跟前当差,不能让人瞧出端倪。 她进正房时晚食刚端上桌,屋内除了伺候的人,还有四姑娘陪在老太太身旁。 瞧见夏里,陆晚乔笑着打趣道:“听说你去山里挖野菜,弄得周管事满山找人,是也不是?” 夏里福了福身,配合着道:“果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寻思这会子正是吃野菜的好时候,就想挖些给老太太和阿嬷尝尝鲜,哪知竟忘了时辰,害得周管事好找。” 老太太将手中佛珠递给茜草,温和道:“虽说是一片孝心,可也不能不顾自身安危,那深山里不知藏着什么凶猛的野兽,若有个万一,你阿嬷怎么受得了。” 夏里下意识看向谢嬷嬷,对上她深邃的眼眸,顿时心虚的摸了摸鼻子,立马讨饶道:“婢子知错了,望老太太莫要怪罪,还请您替我同阿嬷说些好话。” 陆晚乔噗嗤笑出声道:“没想到精明能干的夏里姐姐也有讨饶的时候,老祖宗您快尝尝这野菜,若是味道尚可,就赶紧帮帮她。” 老太太笑的眼角皱纹堆叠在一起,示意布菜的丫鬟夹些野菜放盘子里,她尝了一口,微微颔首道: “确实鲜嫩可口,不枉你爬山涉险一趟,阿兰,你也莫要生气了。” 谢嬷嬷面无表情道:“老奴不气,姑娘大了,翅膀硬了,迟早是要飞出去的,她主意大着呢,我说再多都无用。” 夏里眼巴巴的看向谢嬷嬷,惹得陆晚乔偷笑不已,府中对她最好的便是阿嬷,今日之事发生的猝不及防,她连那男人说的话是真是假都不确定,考虑再三还是先瞒着她老人家,将来无论是走是留,她都要带着阿嬷一起。 夏里在阿嬷跟前不需要面子,她不开心,那就厚着脸皮歪缠,直到她重新笑了才罢休,让陆晚乔看的咂舌不已。 伺候着老太太用完膳,谢嬷嬷才出去吃荠菜饺子,夜里茜草和夏里值夜,等老太太睡安稳了,夏里便坐在灯下做针线活。 这活儿并不是多着急,夏里只是想找点事做,免得脑子又不由自主的乱想,茜草见她做绣活,也坐她身旁缝起里衣来。 屋内除了烛火燃烧的哔剥声,再无其他声响,不知过了多久,夏里听到外头传来响动,她停下手里活计抬起头,狐疑道:“外头好似有人来了,姐姐守好老太太,我出去瞧瞧。” 茜草也跟着站起身,她压低声音道:“你提着灯笼去,免得瞧不见路,小心谨慎些。” 夏里轻轻颔首,“姐姐只管放心,我心中有数。” 她提起灯笼,轻手轻脚开门出去,走了几步,果然瞧见院外有人站着。 老太太院子位于庄子正中间,无论离哪处都近,夏里还未出来,周管事率先迎了上去,他拱手道: “夏里姑娘,国公爷身边的长随来了,说是有要紧事跟老太太禀明,不知老太太可就寝了?” 夏里十分机警,若不是发生十万火急的事,国公爷不会连夜派人前来,她沉声道: “周管事让人进来吧,老太太虽睡下了,但事有轻重缓急,若是耽搁了正事你我都得担责。” 周管事也是如此想的,他抹了抹额头不存在的汗,转身去喊人,夏里则加快脚步往屋里去,茜草正等着呢,瞧见她回来,轻声道:“发生何事了?” 夏里来不及同她解释太多,轻声道:“姐姐先把老太太衣裳准备好,待会儿同我一道伺候老太太更衣。” 夏里说完话,抬脚就往里走,她走至老太太床榻前,弯下腰柔声唤道:“老太太,您快醒醒,府里国公爷派人过来传话了。” 老太太本就浅眠,夏里话音刚落,她就睁开了眼睛,嗓音嘶哑道:“掌灯,伺候我更衣。” 茜草正等着,听到吩咐立刻掌灯,上前伺候着老太太穿好衣裳,然后唤那长随进来。 那长随进来就跪在地上磕头,老太太抬手将夏里二人挥退,夏里虽遗憾听不到发生何事,但预测要回府了。 屋内说了一盏茶的时间,待那长随出来,老太太抬高声音道:“通知各屋收拾行李,明日一早出发回府。” 茜草领命吩咐小丫鬟跑腿,不一会儿各屋都亮起了灯,夏里先帮老太太收拾,余光瞥见老太太脸色阴沉,让她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夏里同小丫鬟合力,将明早用不着的行李先打包放好,然后才走到老太太跟前,恭敬道: “老太太,时辰还早,您先眯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您都得养足精神才能处理不是?” 老太太手里佛珠不停的转着,声音沉静道:“你说的再理,换个人值夜吧,你去收拾行李,免得明早来不及。” 夏里点头应允,福了福身退了出去,待她回屋,谢嬷嬷已经被惊动起了,她将行李收拾的差不多,瞧见夏里问道:“你可知发生何事?” 夏里关上房门,摇摇头道:“那长随进去回话时,我们都被打发出去了,什么都没听见。” 谢嬷嬷将包袱系紧,轻声道:“我去老太太那儿守着,你早些休息。” 夏里想让她歇着去,奈何她不听劝,夏里说再多都无用,索性就不拦着了,由她自己去。 这一晚上夏里躺在榻上辗转反侧,一会儿是那个武将男人的话,一会儿又是府里未知的情况,她甚至琢磨着二者是否有关联。 可惜她被关在府里出不去,无论发生什么变故,她只有被动接受的份,这样的不安感,着实让人心里不踏实。 夏里不知自己有没有睡着,好似刚闭上眼睛,外头就天亮了,老太太连早食都未用,着急忙慌的带着她们回府。 陆卿禾几个不敢有任何怨言,没人会在这个时候触霉头,都乖顺的听从安排,一路上马车疾驰,夏里只觉腰部以下都要颠散架了。 等抵达国公府后,所有人脸色都不好看,应该是乘坐马车遭罪了,连老太太脸色都有些苍白,但她却顾不得这些,到了乐寿堂立刻派人去喊陆简行。 岂料陆简行不在府里,他入宫还未归来,大太太也未曾露面,谢嬷嬷先劝着老太太用早食,整个乐寿堂都处在低气压的环境中,当差的丫鬟更是轻手轻脚,不敢发出丁点声响。 夏里并未擅离职守,她想瞧出些许端倪来,就在老太太等的耐心快要告罄的时候,国公爷终于回府了,与他一同踏入乐寿堂的还有惠王妃。 夏里余光瞧见惠王妃消瘦了很多,身上气质大变,她的眼神没有了先前的柔和温婉,如今瞧着锐利了很多。 老太太端坐上首,眼神浑浊的望向惠王妃,声音低沉道:“二丫头难得回府,瞧着倒是越发有王妃的威仪了,很是不错。” 惠王妃抿唇轻笑,不疾不徐道:“都是祖母教导的好,若没有祖母指点,我哪能熬到今日……” 她话音未落,就听陆简行冷哼道: “既然知道你的靠山源自何处,就该心存感激,时刻以府中利益为先。” 陆知遥丹唇勾起一抹冷笑,语气强硬道: “国公爷怕是反应迟钝没想明白,我先是惠王妃,而后才是陆家女,出嫁从夫的道理,您不清楚吗?” 陆简行脸色难看至极,若不是老太太在此,他恐怕就要发怒了,恰好捧着茶盏的二等丫鬟掀帘子入内,瞧见他这副模样,吓的战战兢兢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她是新升上来的二等丫鬟,没在主子跟前当过差,夏里怕国公爷迁怒到她身上,赶忙上前接过茶盏,微抬下巴示意她下去,那丫头如蒙大赦,转身就往外走。 夏里不慌不忙给主子们上茶,当她走到惠王妃跟前时,陆知遥态度和善的朝她笑了笑,这笑容落在陆简行眼里无异于挑衅,他语气冰冷道: “你今日入府所谓何事,就算是王妃,也该提前递帖子才是。” 陆知遥秀眉拧起,露出不悦的神色来,毫不客气道:“难不成我看望祖母还得经过您首肯?” 陆简行这几日被朝堂之事弄的焦头烂额,并无耐心应对她,语气不满道:“这里并无外人,你不必拐弯抹角,过来有何目的不妨直说。” 陆知遥将茶盏往桌几上一搁,似笑非笑道:“国公爷如此着急将老祖宗从庄子上请回来又是所谓何事?” 陆简行面部肌肉紧绷,他压抑着内心的怒火,厉声道:“此乃家务事,不便告知王妃。” 陆知遥眼眸闪过一丝危险的精光,她声线微凉道: “国公爷莫忘了我也姓陆,祖父留下的那些精兵,理应为我家王爷所用,没道理让他们效忠与陆家毫无血缘关系之人。” 陆简行眼底满是戾气,他语气森冷道:“你一个外嫁女,有何资格插手此事,惠王难不成想造反?你夫妇二人狼子野心,简直……” 他话还未说完,就听老太太斥责道:“住口!你在胡沁什么?是想拉满府的人一起与你陪葬吗?” 陆简行看向她,一瞬间神情有些慌乱,他急切道: “母亲,现在正是紧要关头,您可不能糊涂任由二丫头诓骗,父亲留下的那些兵权,应该给三皇子殿下才是……” 老太太眉头深锁,眼眸深邃道:“人走茶凉,没有你父亲坐镇,那些老人未必会听从调令,且如今代理朝政的乃是大皇子,三皇子又有何胜算?” 陆简行挺直脊背,抬手将伺候的丫鬟挥退,夏里眼眸里满是失望,她还想听到更多有用的消息呢。 踏出门槛,就在她郁闷之际,有人走到她身旁,轻轻扯了扯她衣摆,夏里转头望去,竟是蔓青在朝她笑,夏里忙压低声音道:“你怎的来了,方才都没瞧见你。” 蔓青指了指前头凉亭,轻笑道:“咱们坐那儿聊,我仔细说与你听。” 蔓青身为惠王妃的贴身侍女,知道的肯定比她多,夏里微微颔首,跟着她一起走,凉亭四周空旷,并无其他人在。 二人落座后,夏里打量了蔓青几眼,嗓音轻缓道:“你瞧起来都瘦脱相了,难不成惠王府不给饭吃?” 蔓青眼中弥漫着一层淡淡的雾气,她声音哽咽道: “王妃娘娘有丰厚的嫁妆傍身,又岂会没有饭吃,只是……惠王远比想象中难伺候,我与主子都脱了一层皮,如今才勉强站稳脚。” 夏里并未露出同情之色,这是二姑娘自己的选择,如今既然已经打开局面,日后总会越来越好。 她试探道:“王妃娘娘入府,是来替王爷要兵权的么?为何这般急切?” 蔓青朝她凑近,面色凝重道:“我也是听王爷说的,圣上病危时日无多,如今朝堂各方势力斗得你死我活,只怕国公府也太平不了多久,你得早做打算……” 夏里直觉应验了,她压低声音道:“惠王和三皇子都想要老国公留下的兵权来增加胜算,可那些人早就被打散编入其他队伍,就算拿到信物又有何用?” 蔓青轻叹道:“王妃同我说过,这群人同生共死,十分团结,哪怕被打散,只要有老国公爷的信物,就能将人再次集结起来,若这支力量握在王妃手中,她在惠王跟前会更有底气,在危机关头也能保全府中众人。” 夏里没料到二姑娘会知晓这么机密的事,她压低声音道:“此事,王爷也知晓?” 蔓青摇了摇头,面色复杂道:“王妃没把握能拿到信物,所以并未告知王爷,我也不知她怎么知晓此事的,王妃……与咱们表面看到的并不一样,她……城府极深。” 蔓青若不是与夏里交情深,也不会随意跟她说这些,夏里似是早有预料,淡定道: “王妃若真是白纸,你也不会选择跟她,世道艰难,生存不易,厉害些才能护住身边人。” 蔓青仔细想想,她这话并未说错,凑到她耳边悄声道:“你若想脱奴籍出府,就抓紧时间办,如今外头反而安生些。” 第70章 有辱斯文 夏里知她这么说是真心替自己着想,表情柔和了几分,轻声道:“此事我心中有数,会好好琢磨一二,你家里人打算怎么安顿?” 蔓青语调平缓道:“左不过等他们被发卖了,我求主子允我花银钱再赎回来,以后的事谁知道呢,说不定胜出的是三皇子呢。” 一切未尘埃落定之前,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这事轮不到两个身份低微的丫头讨论,二人沉默了一瞬,直到瞧见正房屋门打开,惠王妃从里头出来。 蔓青这才站起身,顾不得同夏里道别,着急忙慌的往惠王妃身边跑去,夏里往前走几步,在惠王妃靠近时蹲身行礼,余光瞥见惠王妃脸色阴沉,想来她未能如愿以偿。 惠王妃带着仆从经过,夏里眼前刮过一阵香风,她刚直起腰身,忽听到正房传来茶盏落地的碎裂声,紧接着就传来国公爷的惊呼。 谢嬷嬷率先冲了进去,她大声喊道:“快将钟大夫请来,老太太晕倒了。” 夏里暗叫不好,老太太这个年龄段,最是容易中风,万一瘫倒在床那就完了,即便她身边不缺伺候的人,那生存质量也会大打折扣。 谢嬷嬷话音刚落,就有丫头往府医住的院子奔跑而去,听到动静的大丫鬟们鱼贯而入,都守在老太太跟前一脸焦急。 夏里瞥见国公爷虽紧张老太太身体,手中却紧握着块玉牌,想必那就是老国公爷留下的信物,夏里不敢多瞧,生怕国公爷迁怒。 谢嬷嬷抱着老太太用力掐人中,她脸上的惊慌失措不似作伪,在阿嬷心目中,老太太是她耗尽一生伺候的主子,哪怕对她有畏惧有提防,但始终占据着她这辈子最好的时光,两人早就无法分割了。 钟大夫来的很快,他把了脉后当机立断替老太太扎针放血,待她情况稳定下来,方才开口道: “幸亏施针及时,老太太得卧榻休养一段时日,切不可再受刺激。” 此时大太太和二房夫妇也都赶过来了,孙辈全站在门外侯着,宋氏听钟大夫如此说,转头看向陆简行道: “老爷,您究竟做了什么,老太太怎会被气成这样?” 陆简风也跟着质问道:“兄长怎么如此糊涂,你也不看看母亲多大年纪了,有什么事不能让让她,非要闹得这般不可开交,真不知该怎么说你才好。” 罗氏还装模作样的拭着眼角的泪,痛心疾首道: “国公爷好狠的心啊,母亲这般宽厚仁慈,您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把她气成这样。” 确实是陆简行将老太太气倒,但这事儿他不能承认,玉牌已经握在手里,他又是一家之主,没什么好顾忌的,面带薄怒道: “你们在胡说八道什么,我怎么可能将母亲气倒,分明是你生的那个孽障气的,她在老太太跟前摆王妃的谱,竟还妄想让咱们府援助惠王,简直不知所谓。” 罗氏不依不饶道:“国公爷这话可不对,惠王妃已经过继到您跟大嫂名下,这都上了族谱了,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没有好事与我们不相干,坏事都由我们承担的道理。” 陆简行一甩袖袍,沉声道:“我懒得与你打嘴仗,有那闲工夫,不如好好给老太太侍疾,如今朝堂上不安稳,我还有事要忙,无事莫来烦我。” 他头也不回的走了,好似老太太于他而言,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外人,夏里看在眼里只觉讽刺。 大太太不耻他的行为,他连替代的龌龊事都能做得出来,其他就更没什么好惊讶的了,她淡定自若道: “老太太侍疾这事儿,咱们两房分摊,今儿我们长房先来,大家不用全留下,省的屋内空气浑浊,反而不利于老太太养病。” 罗氏觉得这安排可行,客套道:“那今儿就辛苦大嫂了,有情况随时通知我们。” 待二房人都走了,陆陵川和陆卿禾才进来屋里,兄妹俩看起来有些憔悴,陆卿禾看老太太面色恢复如常,稍微放心下来,倒不是她有多孝顺,只是不想在这关头守孝耽误花期。 陆陵川则不着痕迹的看了夏里一眼,他好些日子不曾见到夏里了,一方面手头事务繁忙,三皇子对他委以重任,另一方面则是他刻意淡化自己对她的关注,今日乍然见到,心里有着说不出的酸楚。 夏里却像是没瞧见他一样,淡定的接过丫鬟端来的热水,弯腰拧干巾帕递到谢嬷嬷手中,谢嬷嬷动作轻柔的替老太太擦拭着额角虚汗。 陆卿禾主动上前道:“谢嬷嬷,让我来伺候祖母吧。” 大太太阻拦道:“你来拧巾帕就行,你没干过伺候人的活计,若是没轻没重的弄疼老太太怎么得了,我来擦。” 陆陵川沉声道:“娘,让我同卿禾一起侍疾吧,您去歇着。” 大太太摆了摆手,面不改色道:“你夜里再来,既有事就先忙你的去,你祖母已无大碍,用不着都耗在这里。” 儿子的忙碌大太太都看在眼里,自是无比心疼他的,陆陵川倒也没有拒绝,他拱了拱手,而后转身离开,夏里自始至终未曾看过他一眼。 屋内没了用武之地,夏里就不杵里头站着了,索性回自己屋里收拾行李,她出来时恰好遇到香薷,大抵是被夏里打怕了,香薷瞧见她眼神闪躲。 夏里压根就不搭理她,视她若无物径直朝前走,香薷何曾这般被人冷待过,她捏紧手中帕子,眼里满是不甘,方才砚三爷又来警告她一番,她已经被逼的没法子了。 她刚跨过门槛想要进屋,石蜜忙将她拦住,轻声道: “你不必过来了,夜里茜草同世子爷一道侍疾,明儿再安排你。” 香薷听到世子爷几个字,眸中精光一闪,乖顺道:“那就听石蜜姐姐安排,你们去庄子上伺候辛苦了,多安排我值夜也无妨。” 旁的姑且不论,香薷当差的积极性还是很高的,石蜜微微颔首道:“那也不能让你一个人辛苦,难怪连老太太都夸你好,行了,赶紧回去吧。” 香薷没有迟疑,头也不回的走了,石蜜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有些诧异,她是知晓香薷对世子爷的心思的,原以为她会据理力争想代替茜草,没想到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香薷这几日守在院子里哪也没去,老太太突然回府,她不明缘由,却也没有深想,满脑子都是她自己那点小心思。 她并未回屋,而是先去乐寿堂的西厢房瞧了瞧,那边卧房布置的干净整洁,床褥被子一应俱全,平日里留作客房备用的。 香薷以前过来洒扫过,所以对里头情况很是熟悉,她摸了摸蓬松柔软的被褥,嘴角不自觉上扬。 陆陵川处理好手头上的事后,早早便去了乐寿堂,老太太人也清醒过来了,她心里虽憋着气,对长孙却没有怨言。 陆陵川向来孝顺,他哄着老太太喝了药吃了两口粥,老太太人虽救回来了,可留下了眼歪嘴斜的毛病,她话说不大清楚,开口容易流口水,她本就是体面要强的性格,又怎能接受这样的自己,索性闭口不言。 陆陵川似是瞧出了她的心思,耐心宽慰道:“祖母这样只是暂时的,钟大夫说了,只要您按时吃药,放松心情,很快就会好。” 老太太眼神悲痛的望向他,口齿不清道:“好不了……你爹……气的……” 陆陵川眉头微皱,唇角抿成了一道苍白的色泽,沉声道:“祖母,我爹同惠王妃找您,到底所谓何事?” 事到如今,老太太也没有瞒着他的必要了,她含糊道:“玉牌……被你爹……拿走了……” 陆陵川身为爵位继承人,自然知晓玉牌之事,也立刻明白了老太太话里的意思,他虽得三皇子重用,却并不认可他是靠谱的上位者,然而他却不能左右父亲的决定,无奈道: “只怕玉牌已落到三皇子手里了,若是继位的不是三皇子,新皇恐会容不下咱家。” 陆简行无异于是拿满府的人命来搏,陆陵川真搞不明白,他们府里爵位已经到顶,只要不作妖败光祖宗基业,无论将来是谁上位,都不会有太大影响。 他苦笑道:“祖母,您不看好三皇子是么?可我爹他一条道走到黑,只怕无人能挽回了,只盼着真能如他所愿了。” 老太太心里对此嗤之以鼻,她不认为宋时宜那样的女人,能教养出明君来,三皇子若有强有力的支持者,也不会紧巴着他们家不放了,惠王的胜算绝对比他高,可惜她放权的太早,已左右不了儿子的决策。 她缓慢吐出几个字来,“有惠王妃……护住……性命无忧。” 陆陵川立刻明白过来,祖母是说有惠王妃相护,府中人不至于因此丧命,陆陵川不明白祖母为何如此笃定,他淡漠道:“惠王在朝堂已显露头角,确实很有执政的能力,只是惠王妃自身难保,哪来的余力护住咱们?” 老太太勉强说道:“银钱……资助……” 陆陵川瞳孔瞪圆,颤声道:“难不成祖母暗中……” 他猛的意识到了什么,话锋一转又住了口,轻轻吁出一口浊气,待冷静下来方才重新开口道: “有祖母事先铺路,咱们不至于跌的太惨,孙儿这心里稍微踏实些,罢了,听天由命吧。” 老太太艰难的点了点头,她同陆陵川交流一番已耗费了大半精力,这会儿着实疲惫的很,屋内又回归寂静,陆陵川贴心替祖母按摩着身体,让她能睡得更安稳。 直到老太太呼吸绵长,人睡踏实了,陆陵川才退后拿出卷宗坐下看。 茜草守在外间,随时等候差遣,不知过了多久,窗棂外突然传来声响,是有人在故意敲打。 陆陵川眉头紧锁,下意识瞧了老太太一眼,见她睡得沉,未被吵醒,这才放下心来。 他狐疑的站起身,脚步极轻的往窗棂走近,陆陵川自幼习武,一般宵小之辈难以近其身,所以并无畏惧。 他动作缓慢的推开窗,只见窗台上放着张字条,他猜测必是府中人所为,他打开字条,只见上面写着:“西厢房一见,有事相谈。” 落款人竟是夏里,陆陵川呼吸微滞,他紧紧握住那字条,双手颤抖着,面上是无法掩饰的激动和期待,他没有任何怀疑,关上窗户毫不犹豫往外走。 临走前不忘叮嘱茜草,好好照看老太太,茜草虽不明白他为何莫名其妙的亢奋,却并未多言。 陆陵川借着廊檐下的灯笼,大步流星往西厢房而去,走近才发现里头有微弱的烛光跳动,他猜测夏里是不是有重要的事告诉他,恨不得立刻飞奔到她身旁。 然而站在门外他又胆怯了,生怕再次听到她冷若冰箱的拒绝,他迟疑半晌,到底还是上前将门推开,甫一入内,他便闻到了异常香甜的气味儿,那股甜腻让他脑袋发晕,眼神涣散。 他迷迷糊糊间,瞧见夏里朝他走来,他下意识露出温柔至极的笑,嘴里呢喃道:“夏里,我来了……” 说罢,他便栽倒在地,只觉浑身火热,急需途径发泄。 香薷面无表情的看着陆陵川痛苦喘息,眼泪不受控制的顺着脸庞滑落,她蹲下身主动将手递到他跟前,轻声细语道: “世子爷,此刻陪你的是我,是婢子让你圆了这场梦,她不在乎你,我要你……” 说罢,她顺着陆陵川的力道俯身而下,投进他炙热的怀抱,屋内激情似火,燃烧着香薷的灵魂,让她无畏向前…… 夏里一夜好眠,她睡觉向来不老实,在庄子上与阿嬷同塌而眠太受拘束,回来睡自己屋才自在些。 她拾掇好便去正房当差,想着茜草伺候老太太没法合眼,她早些去换她回去补眠,她轻手轻脚的进屋,见里头只有茜草一人,压低声音道:“世子爷走了吗?” 茜草疲惫的打着呵欠,声音沙哑道:“昨儿夜里就走了,到现在都没回来,可能是有急事……” 她话音还未落下,就听到外头传来嘈杂声,夏里转身往外瞧,只见罗氏带着二房子女过来了,那砚三爷竟踹开了西厢房的门,他高声道: “世子爷就是这般侍疾的吗?竟拉着祖母身边婢女进了被窝,实在有辱斯文。” 罗氏也跟看戏似的嚷嚷道:“世子爷已经同高姑娘定亲了,何必这般急不可耐,你若真喜欢这丫鬟,让老祖宗赏给你便是,年轻人就是爱瞎折腾。” 第71章 惊天秘闻 二房母子俩在外头说的话,让茜草听个正着,她挤到夏里身旁,满脸震惊道:“这是怎么回事?世子爷睡了谁?” 夏里嘴角没有一丝弧度,声音淡漠道:“谁知道呢,我又没见着。” 大清早院里本就安静,这么一闹所有人都知道了,茜草挽着夏里胳膊,悄声道:“咱们出去看看吧,看哪个丫头这么胆大包天。” 夏里平静的抽出手臂,声线微凉道:“你去吧,老太太醒了身旁得有人伺候,你瞧了回来同我说。” 茜草觉得这话有道理,声音轻快道:“那我快去快回。” 茜草虽温婉懂事,却也有活泼可爱的一面,等她凑进人堆往里瞧的时候,世子爷已穿戴整齐,只见香薷我见忧怜的跪在床榻上,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陆陵川意识清醒看到香薷那张脸时,就知道自己被算计了,他迅速穿好衣裳,眼神冰冷的看向陆陵砚,条理清晰道: “你莫在这血口喷人,我是昨晚中了迷药,才会如此狼狈,这西厢房平日里没人住,你又怎会找到此处来?” 陆陵砚似笑非笑道:“你自己做错事不提,倒会先挑别人的理,我是听下人回禀,说夜里听到这屋有动静,怕藏了歹人才过来瞧瞧,哪里知道是你在里头折腾。” 罗氏看热闹不嫌事大道:“世子爷,你说你被人算计了,可留有证据?此事若传扬出去,对你的声誉会有不良影响吧。” 陆陵川下意识想去找那字条,刚一转身又顿住脚步,他怕将夏里牵扯进来,她一定不希望被这些污遭事给连累。 他紧抿唇瓣,沉思片刻后道:“可请钟大夫过来查验,这屋里应该还有残留的迷药……” 香薷昨晚就将那字条给毁了,听到他要找大夫验药,忙开口道:“世子爷,这事儿不是婢子所为,昨夜我走到半道被人打晕,醒来就变成这样了,我是无辜的……” 她话音未落,就听外头传来了大太太的声音。 “你们都围在这里作甚?没规矩的东西,别以为老太太病倒就无人约束你们了。” 乐寿堂下人立刻作鸟兽散,陆卿禾怎么都没想到,他兄长竟会被人算计如斯,罗氏看到宋氏那副震惊的模样,心里有些幸灾乐祸,她故作痛心道: “大嫂,你来的正好,这事儿您说要怎么处置?若是传到高家那边,只怕婚事……” 宋氏戾气很重的看了她一眼,不留情面道:“不过是个勾搭主子妄图上位的贱婢,睡了也就睡了,打她五十大板拖出去发卖也就揭过去了,高姑娘又怎会介意,弟妹多虑了。” 此言一出,香薷吓得面色惨白,她身着中衣,连滚带爬的跪在地上,边磕头边乞求道: “大太太息怒,婢子是无辜的,是有人故意陷害,婢子也是受害者,求您明鉴。” 宋氏早没了菩萨心肠,她面色冷怒道:“你这话说出去有人信吗?这乐寿堂上上下下几十号人,为何偏偏是你,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说罢,她压根不征求陆陵川的意见,朝桂嬷嬷道: “你派几个粗使婆子将她拖到前院,打了板子直接发卖,然后再通知她家里人。” 桂嬷嬷躬身应诺,香薷脸上血色尽失,她膝行至世子爷跟前,拽着他衣摆乞求道:“爷,您救救婢子吧,我真的是冤枉的……” 陆陵川沉默着,他神情有些飘忽,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桂嬷嬷挥手示意粗使婆子去捉拿香薷,香薷吓得魂飞魄散,她抓着陆陵川衣角怎么都不松手。 陆陵砚好整以暇的瞧着这出闹剧,想看看世子爷会如何处理,陆陵川被拉扯的身体晃动,他看向香薷,目露痛苦道: “好了,都别闹了,这事儿不论内情如何,都已经发生了,这丫头就别发卖了,左不过我后院多个妾,并不会有什么影响,就……留下她吧。” 宋氏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失望至极道: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正妻还未过门你就抬妾,这是规矩人家能做出来的事吗?你置高姑娘于何地?” 陆陵川眼底翻涌着痛苦和悲楚,他无所谓道: “您不也说她有容人之量么,只要不生下庶长子就行了,我这辈子不可能只有她一人,她应当知晓。” 宋氏像是不认识自己儿子似的,陆卿禾眼里也难掩失望,她气鼓鼓走到香薷跟前,用力给了她一耳光,疾言厉色道:“你个贱人到底对兄长下了什么药?谁指使你如此行事的?” 香薷被打的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嘴角磕破血迹,哭哭啼啼道:“大姑娘,婢子真的没耍手段,我是被陷害的。” 陆卿禾最是见不得这副狐媚子作态,她越看越气还想上手揍她一顿,结果却被陆陵川制止了,他沉声道:“别闹了,此事已成定局,闹了也无济于事。” 宋氏岂会让香薷好过,冷声道:“你要留下她,我不阻拦,但她这辈子都只能是通房丫头,永远别想做妾。” 陆陵川压根不看香薷是何表情,声音低沉道: “一切听娘安排,儿子没意见,我还有公务要处置,得先走了,您替我同祖母告罪。” 说罢,陆陵川头也不回的走了,陆陵砚见无戏可看,百无聊赖的耸耸肩,香薷没了世子爷相护,瑟缩着不敢说话,宋氏一脸厌恶道: “你自个儿滚去临风居,敢随意踏出院子兴风作浪,直接拖出去乱棍打死,届时谁也救不了你。” 香薷毫不怀疑大太太话里的真实性,她战战兢兢的磕头谢恩,连换洗衣裳都顾不得拿,就这么毫无尊严的往临风居走去。 待她走了,陆卿禾才抱怨道:“兄长这是被鬼迷了心窍吗?这样的货色他也要,真是很岂有此理!” 宋氏讥讽道:“男人都跟那偷腥的猫一样,尝到腥味又岂会松手,对他们而言,女人不过是暖床生子的工具,实用就行,怎么来的不重要。” 陆卿禾总觉得她娘这话意有所指,她还想再问什么,宋氏板起脸道:“别在这耽误时间了,赶紧进去看看你祖母。” 屋外虽闹得欢腾,屋内老太太却被伺候的井井有条,几人进屋时谢嬷嬷正在喂老太太吃早食,钟大夫的医术果然高明,老太太口歪眼斜的症状明显减轻,老太太嗓音沙哑道:“陵川……如何处置香薷?” 不等宋氏回话,罗氏抢先道:“母亲,您是不知道,咱们世子爷心地善良,不忍看那丫头遭罪,要将那丫头抬作妾室,大嫂觉得不合规矩,就让她做个通房丫头,要我说,她是母亲身边的大丫鬟,做妾室也是得,何必那般苛刻呢。” 老太太压根不理会罗氏,望向宋氏道: “陵川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过优柔寡断,他没有雷霆手段,又岂能镇住那些牛鬼蛇神……” 宋氏惨然一笑,无奈道:“母亲瞧得透彻,只是如今处境艰难,能不能……都是未知数,待一切尘埃落定再去考虑其他吧。” 老太太也叹了一口气,显然她也是担忧着的,罗氏不明白这婆媳俩打什么哑谜,她心里怨恨老太太事事都瞒着二房,从不考虑他们的想法。 陆卿禾并未听她娘说话,她注意力都在夏里身上,见她依旧一副温和可亲的模样,没有丝毫委屈不快,不免有些失望。 原来她还想同夏里说说话,替她兄长找补一二,如今瞧着,二人似是没有任何可能了,索性她也歇了心思。 夏里真就没有任何触动吗?倒也未必,她担心的点是,砚三爷连世子爷都敢算计,若是哪日对她动了恶念,对付她岂不信手拈来,夏里由始至终关心的都是自己。 屋内主子们谈话,夏里则端着空茶盏送去茶室,她刚将茶盘放在案几上,就听到身后陆陵砚声音沙哑道:“陆陵川那般禁不起诱惑,与大多数凡夫俗子一样,你失望了吗?” 夏里转过身,淡淡勾唇,“他与我何干?我又为什么要失望?砚三爷将香薷送上世子爷床榻,所图甚大啊。” 陆陵砚笑的眼纹都出来了,他心情愉悦道: “我就知道你能猜到,这府里人将陆陵川捧上天,所有一切都是他的,我若是混淆血脉,让他将来替我养儿子,你说多有趣?” 夏里跟看神经病似的看着他,“三爷若看不惯世子爷,可光明正大同他争抢,就算香薷将来生的儿子是你的,也未必有用,如今朝堂之上不太平,国公府爵位能不能保住都是未知数,您这计策,一点都不高明。” 陆陵砚脸色阴沉了下来,难怪近日陆简风会如此消停,他整日在府里待着并不知朝堂之事。 陆陵砚表情扭曲道:“国公府倒了更好,陆简行能让兄弟替他养儿子,我为什么就不可以?可惜计划刚开始就夭折了,还真是晦气……” 他似是十分恼火,也不管夏里表情有多震惊,接着道:“爷还有事,今日就不同你细聊了,改日再来找你。” 他撂下话就走了,徒留夏里独自消化这惊天秘闻…… 老太太养病期间,朝堂并没有太大动荡,听闻圣上又能处理朝政了,使得局面又维持住了诡异的均衡。 夏里依旧过着平静的日子,只是心里暗自祈祷能助她脱离奴籍的人早日出现。 她总觉得眼下的风平浪静是为了酝酿更大的风暴,这样的不安感十分强烈。 如今正是气候宜人的时候,她就坐在廊檐下做针线活,不管明天会怎样,做好当下该做的事才是最要紧的。 院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夏里手上动作不停,她抬起眼眸笑眯眯道:“阿嬷,您舍得回来歇着啦?” 谢嬷嬷看着她,并未接她这话,只是喜忧参半道:“夏里,托人打听你亲人的事有眉目了,他们找来了。” 夏里手一抖绣花针扎进了她指腹,一滴血落在了绣绷上,她颤声道:“阿嬷,是哪家?他们也在京都?” 谢嬷嬷很能理解她的心情,轻声宽慰道: “莫急,来人是莱州方家二爷,前年的榜眼,如今在翰林院供职,莱州方家乃是书香门第,家族繁荣昌盛,已绵延富贵好几代!” 谢嬷嬷最后几个字说的意味深长,夏里知道她在暗示什么,若她是莱州方家的姑娘,那便是真正的大家闺秀,自此人生走向将截然不同。 夏里太想摆脱婢女的身份了,她心情无疑是激动的,但她又足够清醒理智,轻轻吁出一口浊气后,沉稳道:“让阿嬷为我操心了,方家人能找来,并不代表我就是他们家姑娘,咱们先不要想太多,见见人再说。” 谢嬷嬷很是欣慰,接过她手上的绣绷,压低声音道: “方大人并未惊动府里人,他私下里给我递的消息,这会子正在后巷宅院那儿等着,邀我私下里带你与他认亲。” 夏里下意识想到在山上遇见的那人,想来这位方大人同他一样,亦是人中龙凤吧,所以才会考虑的那般周全,夏里语气平静道: “那咱们直接过去,莫让他们久等,是就是,不是就算了,免得空欢喜一场。” 谢嬷嬷眼神柔和道:“你得换身行头,若真是你亲人,得让他们知晓,即便你沦落为婢女,依旧过得体面。” 谢嬷嬷是在为她认亲回府做铺垫,哪怕她有不好的人生经历,却留有大家闺秀的气度与从容,这样才不会被轻视,夏里眼眶有些发酸,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谢嬷嬷拉着她回屋,替她找出印金白罗襦搭配芙蓉梅花纹纱罗半臂和花草纹齐腰百褶裙穿上,又找了条鹅黄色绦带为她系上,重新梳个小盘髻插上绒花头饰,看起来端庄又灵动,比府里姑娘还要优雅端庄。 谢嬷嬷瞧着很是满意,感慨道: “这骨子里的高贵,无论身处何地都掩盖不了,保准方家人见了你喜爱不已。” 夏里嘴角微微上扬,淡定道:“他们喜不喜爱无所谓,反正我有阿嬷全心全意的疼爱就够了,只要他们能助我脱离奴籍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谢嬷嬷听了这话心疼不已,原本该金尊玉贵养大的姑娘,却遭了这么多年罪,幸亏夏里心性坚韧,不然只怕早就落入尘埃了。 祖孙二人打扮妥当就往后巷去,一路上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夏里出众是人尽皆知的事,只是她向来低调,从不过度打扮自己,偶尔装扮一下,就让人移不开眼了。 然而此刻最激动的非方子渊莫属,他站在院门前掌心出汗。 从接到匡承瑞送来的消息后,他就立刻着手调查,直到确认无误方才前来认亲。 他没有旁的奢望,只要幼妹安然无恙站在他眼前,此生于愿足矣! 第72章 脱奴籍 夏里情绪逐渐平静下来,一路上她都在琢磨。 若她是方家被拐的姑娘,由方家人出面她能轻而易举脱了奴籍。 若她不是,那就找人假扮亲属,反正她不缺赎身的银钱,怎么都不能耗在府里蹉跎岁月。 相较于夏里的心境坦然,谢嬷嬷反而紧张起来,她在拐角处顿住脚步,转过身朝夏里道: “待会儿你莫要多言,能说什么不能说什么你得心里有数,莫让对方小瞧了去。” 她边说边整理着夏里的衣襟和发髻,夏里处之泰然道:“阿嬷何必这般小心翼翼,错又不在我,瞧不起我大可以不认亲,既然认了就得正视我的过去。” 谢嬷嬷白了她一眼,苦口婆心道: “你莫要这样想,人心难测,有人会刻意挑你刺,也有人会朝思暮想的盼着你回去,做足表面功夫即是为你着想,也是宽慰真心疼爱你之人,你可能懂?” 夏里眼神有些游移,这世上还有人会真心疼爱她?只怕她没这么幸运吧,不是夏里悲观,而是生活实践出真知。 她嘴角挂起一抹淡淡的微笑,轻声细语道: “我懂,都听阿嬷的,无论怎样,我都不会丢了体面。” 谢嬷嬷欣慰的拍拍她手背,而后眼神坚定的带她朝前走。 方靖直听到脚步声下意识转头去看,只此一眼便认出了幼妹,她的身影,她的一切深深地印在了方靖直心中。 当夏里走近时,方靖直全身好似被雷击中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目光,它们就像磁铁一样,紧紧的粘在她身上。 夏里被这眼神看的有些不自在,礼貌性的微笑点头,刹那间,方靖直眼中满是温柔和宠溺,他笑的如同春日暖阳,让人感到温暖和舒适。 怕吓到幼妹,他只站在原地目不转睛看着她,颤声道:“你同母亲实在太像了,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说的是实话,连随同方靖直一道过来的长随和嬷嬷都激动不已,夏里也从他深邃而宽广的眼神中,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她长而密的眉毛扬起优美的弧度,红唇微抿,嗓音柔和道:“方大人进屋坐吧,咱们有话慢慢说。” 方靖直只觉幼妹如同盛开的桃花般娇艳明媚,他忙不迭的点头答应,“好,我有好多话要同你说呢。” 谢嬷嬷上前一步开锁,回首歉然道:“这宅院我与夏里好久未曾回来住了,有些地方落了灰,方大人将就一下。” 方靖直知道谢嬷嬷对夏里的照拂,因而客气道:“嬷嬷多虑了,我瞧着这宅院很有意境。” 进了院子,谢嬷嬷领着众人进屋,这里前天才刚打扫过倒也不是很脏,夏里落座后声音温和道: “不知方大人要如何认亲,我身上并没有什么信物,也不知道该怎么证明自己的身份。” 方靖直看到夏里眉头微蹙,心疼道: “你与咱娘容貌肖似,单看样貌就知错不了,不过为了谨慎起见,还是让周嬷嬷瞧瞧你身上的胎记,她曾伺候过你,对你身上的胎记很是清楚。” 夏里微微颔首,她没有意见,这会儿又不能做亲子鉴定,只能看样貌年龄和胎记比对了。 周嬷嬷约摸四十左右的年纪,她对夏里态度十分恭敬,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内室。 方靖直则和谢嬷嬷坐着叙话,有些事情他虽查到了,可还是想听谢嬷嬷亲口说,他正色道: “当年幼妹被卖给人牙子,若不是嬷嬷心慈出手相帮,我实在不敢想她的处境。” 谢嬷嬷长舒了一口气,回想起当年的事情,她也很是感慨,“方大人言重了,即便我当年没有买下夏里,她也不会沦落风尘,她聪慧过人,是深陷淤泥也会开出朵花来的性格,这些年对我也很是孝顺。” 方靖直知道夏里做过的事,他与有荣焉道: “她大抵是随了父亲的聪明才智,虽说她能想办法让自己脱困,可到底年幼,少不得要吃苦受罪,您能护着她安稳长大,我们方家就该感激不尽。” 谢嬷嬷摆了摆手,她真心实意道:“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这也是我与夏里之间的缘分,你们不必太放心上,况且,若是认错人……” 方靖直笃定道:“不会认错的,她眼里那股子倔劲,同小时候一模一样,我自己的妹妹又怎会认不出来。” 他话音刚落,就听周嬷嬷激动道:“二爷……她就是咱家姑娘,那腰右侧的月牙胎记比小时略大一些,边缘处芝麻粒大的黑痣也在,奴婢记得清清楚楚,绝对错不了……” 方靖直闻言眼眶泛红,他哽咽道:“找了这么多年,总算是把人找回来了……” 谢嬷嬷心头那块石头总算落了地,瞧见夏里走出来,赶忙迎了上去,夏里也松了口气,她稍稍用力捏了捏谢嬷嬷的手。 方靖直眼巴巴望着她道:“阿妹,我是二哥,你快唤我一声来听听。” 夏里脸颊微微泛红,方靖直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突然让她喊哥哥,她还有些不习惯。 方靖直倒也不着急,他眼神柔和道: “咱家大哥大嫂在莱州老家侍奉双亲,京都除了我以外,还有嫁入尚书府的堂姐,改日让她来看你,你本名方幼仪,取叩之论语背诵毕,曲礼幼仪汝能习之意,待接你家去,我再慢慢同你细说。” 夏里没想到换个身份连名字都要更改,姓名就是个代号,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她眉宇间至真至诚,小心翼翼道:“二哥,父亲母亲……他们可还好?” 方靖直听到这话很是欣慰,他语气和缓道: “他们身体都很康健,除了无时无刻不记挂着你,并无其他问题,咱爹乃当世大儒,辞官回乡做了东篱书院的山长,娘则帮着打理家事,咱家人口简单,族人倒是不少,归家后你就知道了。” 夏里还是很渴望亲情的,她内心生出了些许期待,声音温婉道:“二哥,我签了卖身契,只怕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 方靖直表情微敛,他眼眸闪烁着精光,声音沉静道: “这事你不必担心,你本就是官宦千金,那卖身契签的也不是你本名,国公府若敢不放人,自有我来同他们周旋。” 方靖直十八岁高中榜眼,又岂是小角色,且方家在文臣中声望极高,陆家与之交恶无任何好处,他们也不会这般愚蠢。 夏里有了他这番话,心里踏实不少,她沉思片刻后道:“待会回府后,我亲自同老太太说这事儿,毕竟主仆一场。” 方靖直自是没有意见,幼妹怀抱感恩之心,毫不避讳这段人生经历,在他看来已是极为难得,她若自幼接受正统的闺阁教养,定会更加出色。 “此事你自己斟酌而行,二哥没有意见,后日我再同堂姐正式登门拜访,届时带你一道回去,你觉得怎么样?” 夏里看了谢嬷嬷一眼,略带迟疑道: “二哥,我认了阿嬷为干祖母,说好是要给她养老送终的,我能不能把她也带走……” 谢嬷嬷听了这话心里暖融融的,不等方靖直开口,她率先道: “你这份心意我领了,但我不能跟你走,如今老太太是何状况你也知晓,我若走了,她只怕连个说知心话的人也无,我怎么忍心。” 夏里面露失望道:“阿嬷,当初咱们认亲酒上说的好好的,您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谢嬷嬷面色一怔,随即又释然,她嘴角勾勒出一抹温和的笑,淡声道: “今时不同往日,只要咱俩过得好,在不在一处都无所谓,你同巧荷那丫头感情深,倒是可以将她带在身边作伴。” 谢嬷嬷真正是在为夏里考虑,方家情况不明,夏里去了单打独斗,难免会受委屈,若有小姐妹相伴自然再好不过。 夏里明白阿嬷的意思,她面上浮起哀戚之色,看着方靖直道:“二哥,我能带巧荷一道出府吗?赎身的银钱我可以自己出。” 方靖直眼含宠溺道:“你只管带人走,旁的我来处置,不必担心。” 这本就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至少对方靖直来说如此,陆家也不在意一两个无足轻重的小丫鬟,顺手人情的事儿,想来也是愿意做的。 谢嬷嬷和夏里未告假就出府了,不能在外头久待,她俩也该回去了,方靖直虽舍不得她离开,却也知道这事急不来。 周嬷嬷竟要求留下来伺候姑娘,她理由充份的很,她是姑娘奶嬷嬷理应留在她身边,夏里知道她是真心实意想要随侍左右,但这事不合规矩。 她还没怎么样就在别人府里摆姑娘架子,这怎么能行,夏里婉拒道: “此事不妥,哪有丫鬟身边带着嬷嬷伺候的,等我回家你再跟着也不迟。” 方靖直闻言有些失望,他好不容易找到幼妹,看的跟眼珠子似的,生怕她受委屈,因此也是希望周嬷嬷留下伺候的,他打着商量道: “要不然就让周嬷嬷留在这宅院,离得近些,你有事可立刻递消息给她。” 谢嬷嬷哭笑不得道:“方大人不必如此担忧,夏里在府中无人敢欺,且还有我看顾着呢,就这一两天出不了事。” 方靖直朝谢嬷嬷拱了拱手,郑重道: “有劳嬷嬷费心,幼妹乃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她丢失这几年,两老从未真正开怀,实在是容不得她再有任何闪失,望您谅解。” 谢嬷嬷年纪大了,本就对方家有恩,这礼倒也受得起,她面不改色道:“方大人放宽心,后日定原封不动的将幼仪姑娘交给您。” 夏里听了心情很是复杂,她有种偷窃了别人幸福的感觉,愧疚有之,感动有之,还有些她自己也不明白的感受。 方靖直临走前给了她几张银票和一袋金豆子,嘱咐她不必节俭,能用银钱解决的事无需吝啬,夏里拒绝再三都没推辞掉,索性收下了。 二人回府时天色已晚,谢嬷嬷先去老太太跟前伺候,夏里换身衣裳再去,她先从壁橱里翻找出送给老太太的刺绣摆件,用棉布仔细包裹好,然后才出门。 当她踏进正房时,所有人不约而同看向她,石蜜和茜草也在,老太太眼神最是复杂,谢嬷嬷朝她眨眼,大抵是率先说了她认亲之事。 不等她行礼,老太太便坐在罗汉床上朝她招手,一脸慈爱道: “我知晓你是个来历不凡的,没想到还是颗蒙尘的明珠,你阿嬷同我说了方大人认亲之事,若知晓你是方家千金,我怎么都不能让你委屈这么多年。” 夏里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她端的住,声音沉稳道:“我在老太太身边伺候这些年,怎么能是委屈呢,您最是慈爱不过了,留在您身边已是不幸中的万幸,我很是惜福。” 这番话说的老太太通体舒畅,她脸上笑容越发真诚,吩咐茜草替夏里搬来椅子,拉着她手道: “你是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的,言谈举止不比大家闺秀差,往日我还替你惋惜,这下好了。” 夏里脸颊微红,赫然道: “没有老太太和阿嬷的维护,也不会有我的今日……原本这副刺绣是想等您过寿孝敬您的,我怕我等不到那日就要归家,所以先给您送来了。” 老太太诧异的接过夏里递来的物什,慢慢打开包裹着的棉布,当看到一点点呈现出来的画像时,老太太惊讶的合不拢嘴,“这……这是我的画像?” 石蜜也凑了过来看,她惊叹道:“这绣的跟真人似的,连头发丝儿都那么逼真,老太太手上的印记也有,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谢嬷嬷虽不是第一次见这刺绣摆件,但见一次由衷的感叹一次,她声音低沉道: “这幅刺绣前前后后绣了五年,这丫头是个爱较真儿的,非要做到极致才满意。” 老太太手在画像上轻轻滑动着,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不禁赞道:“你这小手怎生的那般灵巧,这是先画出来然后再绣的?” 夏里笑着点头,轻声解释道:“画稿画了好久,总觉得没画出老太太的神韵,一遍遍的修改,改到满意为止。” 老太太看着她的眼神格外慈爱,她感慨道: “怪道你这般出众,你父亲当年惊才绝艳,你母亲也有京都才女的称号,果真一家子都是钟灵毓秀的人物。 你那奴籍明儿就让人消了去,必不会耽误你前程,日后若有机会,你能来看看我便够了。” 第73章 摊牌 夏里眼神如同平静的湖水,哪怕身旁人表情各异,她却始终波澜不惊。 她缓缓站起身,恭敬道:“多谢老太太费神,我二哥说后日同堂姐一道入府给您请安,不知您可有其他安排?” 老太太沉思片刻后道:“你堂姐可是吏部曹尚书家的长媳?” 夏里眉心微低,略带无奈道: “我与二哥只见过一面,他还未来得及同我细说,堂姐嫁的哪家我还真不知道。” 老太太眼眸深邃,笑容慈爱道:“那就是曹家了,我去吃过喜酒,当时就说新娘是莱州方家的,可不就是你们家么,后日我见见他们,你也提前拾掇拾掇,届时跟她们一道家去,我虽不舍你走,却也没得拦着不让你们阖家团圆的道理。” 夏里脸上绽出深深的笑容,眼中闪烁着感激的光芒,轻言细语道:“多谢您体谅!我瞧着底下丫头也有出类拔萃之人,只是没经过事,少不得要辛苦阿嬷和石蜜姐姐带在身边多调教一二。” 石蜜还适应不了昔日姐妹摇身一跃成为官宦千金的事实,她倒也不是嫉妒或是怎样,只是觉得不可思议。 她眉梢轻挑,笑容满面道:“我的好姑娘,您就甭操这心了,婢子们定会把老太太照顾妥帖,不会让她老人家受丁点委屈。” 夏里嘴角微微上扬,嗔怪道:“瞧石蜜姐姐这话说的,好似我是外人一样。” 茜草捂嘴轻笑道:“你可不是外人,你是在老太太跟前长大的方家姑娘,只日后见了咱们别当没看着就行了。” 夏里表情微敛,她正色道: “府里当差这段经历,于我而言不是需要遮掩的丑事,那是我的来时路,正是因为有了这番历练,才能打磨出如今的我。” 夏里非常认同一句话,极致的坦诚就是无坚不摧,茜草这样不带恶意的打趣算不得什么,日后难免会有人提起她的过往,与其避讳不及,倒不如坦诚相待。 老太太看着她的眼神越发欣赏,甚至生出了想将她娶回家的想法来,可她扒拉了一下孙辈,除了已经定亲的世子,还真没能拿得出手的,只能歇了心思。 夏里身份挑明,自然是不能再当差了,她如今算是客居的千金小姐,老太太自不会不懂分寸,她主动提出要给夏里换个宅院住,被夏里拒绝了。 她那屋子虽不大,却已经住习惯了,真没必要为了住这一两日来回折腾,老太太倒也不勉强。 从老太太屋里出来,夏里便回了自己房里,她的物品也该整理一下了。 这深宅大院没有秘密,一夜之间府里所有人都知晓了夏里身世,还有人刻意跑来打听,就想知道她有何与众不同。 巧荷听闻消息后,跟灶房厨娘换了班,跑过去将夏里屋门拍得砰砰响,夏里赶紧将门打开,没好气道: “你用那么大力气做什么?我这屋门不结实,你给弄散架了,我还得找人来修。” 巧荷喘着粗气,她迫不及待道:“他们都说你家人找来了,你要家去当千金小姐了,这事是真是假?” 说罢,她咬着嘴唇,眼神中透出一丝紧张和不安。 夏里对巧荷十分了解,她看似坚强不屈,实则内心脆弱,她需要有信任的人在身旁才会有安全感,夏里若是不声不响的走了,对她会是非常大的打击。 夏里笑容敛去,拉着巧荷进屋给她倒杯热茶,而后坐她对面道: “这事儿是真的,我已同家里人说好,我出府将你也带走,日后你就做我贴身丫鬟,这样安排你会不会觉得委屈?” 巧荷眼中一下子有了神采,她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毫不犹豫道: “不委屈,只要能和你在一块儿,我就心满意足了,你本来就比我能干,给你当贴身丫鬟又有何不可,只是我不会做精细活儿,怕伺候不好你。” 夏里笑容灿烂道:“你只管灶房这块,有空咱俩就研究吃食,旁的活自有其他人干,跟着我自不会让你受委屈,以后你想嫁便嫁,不想嫁就一直跟在我身边。” 巧荷眼角眉梢都荡开了笑意,这对她来说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她压根就不在意夏里家里人是何身份,于她而言这根本不重要。 她搁下茶盏,站起身道:“你明日就走是不是?那我也得回去收拾行李了,免得到时着急忙慌。” 夏里也不拦她,轻声说道:“暂时是这么打算的,若有事临时有变也有可能,左不过就这几日的事,不必着急。” 巧荷吃了定心丸也不焦虑了,她来的快,走的也很急,像有人在身后撵她一样,让夏里哭笑不得。 大太太那头自然也知晓了夏里是方家姑娘的消息,莱州方家底蕴深厚,看似在朝堂未占据重要官职,却在文臣中地位显赫,若想走科举入仕的路子,与他们家联姻再合适不过了。 高家也就高首辅这一代才崛起,论底蕴和根基自是比不上方家的,更别说夏里本身聪慧过人了。 大太太后悔从自己眼皮子底下,错失这么个好儿媳人选,然而不等她再度唏嘘,宫中便有内侍来传话,淑妃娘娘召她入宫。 宋氏瞧见淑妃就止不住的厌恶,可这事儿由不得她拒绝,她装扮妥当跟着内侍入宫,一见到淑妃就发觉她脸色阴沉,大太太好奇道: “娘娘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宫里出大事了?” 淑妃忧心忡忡道:“昨夜圣上病情加重,宫门被重兵把守,后宫妃嫔无法入内,只怕局势糟糕……” 大太太顾不得个人恩怨,着急忙慌的问道:“那三皇子去了何处?难不成他就毫无作为?” 她话音刚落,外头传来了吵嚷声,似是皇后和张贵妃带人来了,淑妃面色凝重道: “我今日不该召你入宫,你赶紧出去,让国公爷联络部下,必要时采取强硬手段……” 大太太眼神闪烁,轻轻点头应允,她并未多说什么,眼看着外头声响越来越大,她从侧门疾步离开。 宋氏得到的消息虽不多,却也知道此刻乃是关键时刻,她入宫一趟,若不能掌握主动权,岂不可惜? 她并未急着出宫,而是散尽身上银两在宫中四处打探消息,打听到惠王占据优势后,这才出宫回府。 如今惠王已抢占先机,圣上所住的宫殿被围的水泄不通,外人不知内里情况如何,一时呈现焦灼状态。 与此同时,陆简行手里虽有玉牌,却得不到众将士认可,他能召集的人手有限,三皇子那处无法交代,他憋了一肚子火无从发泄,又摸进了春山居不起眼的后院。 陆陵砚生母桃夭见到他就止不住的发颤,每次他过来都会在她身上施暴,她明明是二老爷妾室,却苟延残喘的伺候着大老爷,皆因她那双肖似某人的眼眸。 他进屋一会儿,屋内便传出闷哼声和喘息声,不时还有低低的求饶声传来,不知过了多久,待陆简行发泄完怒火,他边整理衣襟边冷嘲道: “别用那要死不活的眼神看爷,若不是你有几分像她,爷也不会给你赎身,能伺候我们兄弟俩,总比千人枕万人骑来的好,你得惜福!” 说罢,他好似什么事都未发生一般,堂而皇之的走了出去,徒留桃夭了无生趣的赤身躺在地上。 待他背影消失不见,陆陵砚拉扯着大太太从拐角走了出来,他松开捂着大太太嘴巴的手,赤红着眼睛道: “你瞧见了吧,那老畜生就是这么折磨我小娘的,他娶了你,心里惦记的却是你姐姐,而我娘就成了他泄欲的工具,多恶心。” 宋氏刚回府就被陆陵砚给拉了过来,她竟不知陆简行会有这样禽兽的一面,她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找回声音道:“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不救你小娘出府?” 陆陵砚声音森冷道:“我娘不愿,她说我要有体面的出身和光鲜的未来,她觉得为了我什么都能忍受,你说可不可笑。” 宋氏依旧不理解,“那陆简风为什么愿戴这顶绿帽?罗氏也不知晓么?” 陆陵砚嗤笑道:“陆简行给他的好弟弟另置了外宅,里头什么样的女人都有,他们都以为我是陆简风的种,那罗氏就算知道我小娘过的什么日子,她也不愿理会,这些污遭事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大太太瞧着陆陵砚目露同情,她声音嘶哑道:“那你找我又有何用?我并不能为你做主。” 陆陵砚眼里有嗜血的光,他压低声音道: “我知道圣上病危,近日必有动乱,我不信大太太不想弄死那老匹夫,不若你我二人合力,做成他被匪徒趁乱刺死的假象如何?反正他活着除了浪费粮食并无其他用处,倒不如就此了结了去。” 大太太瞳孔圆瞪,不可置信道:“你这般做无异于弑父,如此罪孽深重就不怕报应吗?” 陆陵砚笑眯眯道:“您何必在我跟前装模作样呢,我不亲手结果他,又怎能算弑父,况且,他又算哪门子的父,这事做不做在你,我只负责善后。” 陆陵砚说完拱了拱手,一本正经道:“我言尽于此,你自己瞧着办便是。” 大太太心绪复杂,想到陆简行几欲作呕,她这辈子被他利用了生育价值后,被当成摆设放在府里,青春已逝,人活着如同行尸走肉般,她的怨气并不比陆陵砚少。 若是惠王得胜必不会轻饶陆简行,他死了反倒是好事,大太太一路都在思索这事儿,她确实动了杀心,唯有手刃陆简行方才能消除她的心头恨。 当她踏入颐泽堂时,就见陆卿禾百无聊赖的坐那儿发呆,瞧见她回来,抬高声音道:“母亲,你听说了么,夏里竟是莱州方家的姑娘,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大太太对女儿总是格外包容一些,她声音平静道: “我知道这事了,她是方家姑娘又能怎样,你兄长已经跟高明钰定下亲事,难不成还要悔婚?” 陆卿禾脸色难看道:“就算我们愿意悔婚,只怕夏里也不会看上兄长,他破罐子破摔连香薷那样的贱婢都要,夏里才不会搭理他呢。” 大太太也对儿子失望透顶,她不想继续讨论这话题,开口道:“此事你莫要在夏里跟前提,只管拿她当朋友待,这几日也不要随意乱跑,好好待在府里才最安全。” 陆卿禾倒也敏锐,她正色道:“娘今日入宫可是出了事?三皇子许久不曾与我联系,如今局势如何?” 大太太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沉声道: “此事不该你过问,你也歇了同三皇子结亲的心思,他若败了,咱家会受牵连,他若继位,后位也轮不到你。” 陆卿禾脸色异常难看,她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也瞧出三皇子赢面不大,因而很是坦然道: “娘你放心,我不会在他那棵歪脖树上吊死,等局面稳定下来,您重新替我相看人家吧。” 大太太面露欣慰道:“你能想开就好,我这里事情多,就不留你了,你回去吧。” 陆卿禾微微颔首,她得回去给夏里准备践行的礼物,好歹两人相识一场,关系也还不错,总不能失了礼数。 大太太打定主意后,便让桂嬷嬷邀陆简行一道用晚食,她毕竟是当家主母,陆简行哪怕再不喜欢都不能无视,因此答应了下来。 然而到了用晚食的时辰,他却久久不露面,大太太派人催了几次,菜也热了几遍,直到夜幕降临,他才姗姗来迟。 甫一入内,他就语气不满道: “你怎的这般不知分寸,我有正事要处理,你等不及自己先吃便是,作甚跟催命似的一遍遍来喊。” 大太太掀了掀眼皮,面无表情道: “我怕有些话今日不说,以后就没机会了,老爷不必如此动怒。” 陆简行觉得她这话有些不对味儿,他坐在矮桌前,拿起筷子吃了一口菜,沉声道:“你有话直说吧,不必在这里拖延时间。” 大太太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眼神深邃的看向他,冷声质问道: “老爷既然那么爱药儿,为何不阻止她入宫呢?若我没记错,淑妃娘娘是自己主动往圣上跟前凑的吧。” 陆简行跟见鬼似的看向她,恼羞成怒道: “你竟敢偷看我的书信,你哪还有一点贤良淑德的当家主母风范,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 大太太看他那虚张声势的模样只觉可笑,她不慌不忙道:“你以为避而不谈,胡乱给我扣帽子,就能将此事糊弄过去了吗?” 第74章 马背上的男人 陆简行见她不似以往温顺,立刻眉头紧锁,眼神冷冽,极度不满道: “你当清楚自己的身份,此事闹开你捞不着任何好处,我看在儿女的份上,让你稳坐国公夫人宝座已是仁慈,你这会子翻旧账,损失惨重的只会是你自己。” 宋时薇紧握双拳,嘴角挂着一丝冷笑道: “你真当我什么都不懂么?圣上生死不明,惠王已抢占先机,三皇子就是秋后的蚂蚱,你迟早也要跟着完蛋!” 陆简行眼神中充满了怒火,仿佛一触即发,他咬牙切齿道:“我若不得善终,你当陵川和卿禾还能有如今的风光?连你也得跟着成为阶下囚,你个无知蠢妇!” 宋时微眼神游移,似是被他这话唬住,她沉思片刻,转而拿起酒壶替他将酒杯斟满,声调和缓道: “你我夫妻一场,荣辱与共,你好我好一双儿女才会更好,国公府才能屹立不倒……” 陆简行当她是回心转意了,面露满意的端起酒杯,耷拉着脸孔道:“陈年旧事以后莫要再提,我同淑妃娘娘清清白白,并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当下最重要的是渡过难关。” 说罢,他毫无防备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自以为是道:“就算真的是惠王继承大统,有二姑娘在,咱们也不至于没了活路,只是淑妃母子几个处境艰难些,届时少不了要帮衬一二,只要人还活着,比什么都强。” 宋时薇毫无征兆的笑了起来,她甚至笑出了眼泪,笑过之后,她抬手用帕子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悠然道:“老爷到现在还顾念着她,真是深情,你就没察觉到身体有何不适吗?” 陆简行这才感觉下腹部隐隐作痛,他惊的魂不附体,色厉内荏道:“你个毒妇对我做了什么?难道你想谋杀亲夫?你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 他作势要往宋时薇身上扑,宋时薇轻轻侧过身,他直接扑倒在地,身体疼痛加剧,猛的吐出一口鲜血,再也无力爬起。 宋时薇表情淡定的蹲在他身前,用力给他一耳光泄愤,然后挑了挑眉道: “原本我还在犹豫要不要置你于死地,毕竟你是陵川的父亲,可惜你自以为是的令人生厌,既然你心里只有宋时宜,那我留着也无用,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陆简行痛苦的大口吐血,他挣扎道:“救我……我死了……对你没有好处……” 宋时薇愉快的笑了起来,笑的得意而放肆,她肆无忌惮道:“怎会没有好处呢,你死了惠王就不会迁怒我们了,就算夺爵也不至于倾家荡产,我的儿孙还有家底可以重头再来……” 陆简行面如死灰,他没有任何力气挣扎,双眼不甘的盯着宋时薇,艰难的咽下最后一口气。 宋时薇怔愣一瞬,她似乎不敢相信,那个她交付一生的男人,就这么轻易死了,看着他死不瞑目的痛苦模样,她却并不开心,反而觉得心里空了一块。 她腿脚发软的跌坐在地,半天回不过来神,直到桂嬷嬷脚步沉稳的踏入屋内,她瞧见陆简行尸首并未惊慌,好似早就知晓结果,因而很是淡定。 她心疼的搀扶起宋时薇,压低声音道:“太太,外头乱起来了,四处都是官兵,还有打斗的声音,国公爷的尸首要如何处置?” 宋时薇面无表情的站起身,语气平静道: “待会儿自有人来善后,你不必理会,对外只说国公爷出府去了,让府中护卫守好府门,任何人不得放进来,再叫上大姑娘、三姑娘,咱们去老太太那儿。” 桂嬷嬷领命,立即打发人传话,与此同时乐寿堂各屋也点起了灯,老太太面色凝重的将诰命服穿戴身上,她要亲自坐镇。 二房陆简风和罗氏最先过来,罗氏拉着女儿不敢松手,陆简风神色慌张道:“母亲,外头怎么那么多喊打喊杀的声音,他们这是要造反么?” 老太太见了儿子这幅窝囊样就来气,她低声斥责道:“快闭嘴吧你,皇权更迭,兵戈相向再正常不过的事,你若是这府里的爷们儿,就同护卫们一起守着府门,莫在这里裹乱。” 陆简风四处望了望,不服气道:“怎不见我大哥身影,他才是府里当家做主的人,理应他来守府门。” 老太太看向款款而来的宋氏,语气和缓道:“老大家的,简行和陵川去了哪儿?” 宋氏面不改色道:“回母亲的话,他们都出去了,陵川一整日都没见着人,也不知情况如何。” 老太太眉头紧锁,忍不住埋怨道: “定是三皇子那边派人将他们喊走了,如今也顾不得那许多了,说不准有人想要趁火打劫,咱们看顾好自个儿才是最要紧的事,夏里来了吗?” 老太太这个关头还能惦记夏里,倒也难得,夏里穿了身家常素色襦裙,淡声道:“老太太,我在这儿呢。” 听到声音众人不自觉望向她,也不知是不是身份转变的缘故,如今瞧着她处处气度不凡,老太太温和道: “如今情况不明,夜里还是守在一处更安全,你就同卿禾待在一起。” 夏里也没料到朝堂局势转变这么快,万幸她和巧荷奴籍已消,就算府里有变故,她们也不会受牵连。 陆卿禾跟陆晚乔对她接受度很高,主动上前与她打招呼,夏里对她们也同往常一样,只是想到后巷宅院里还有周嬷嬷在,她轻声道: “老太太,我奶嬷嬷还在后巷住着,我怕她一人会出事,想将她接进府里来,不知可行?” 府里多一人少一人并无太大影响,只是这个节骨眼上实在不宜出府,老太太沉声道:“你这会子出去不大安全,她躲在后巷,应当不会出事。” 夏里语气坚定道:“就怕有人想趁乱进去搜刮民财,周嬷嬷是不放心我才留下来的,我若不管她死活,未免太凉薄了些,您放心好了,我去去就来。” 如今她不是府里丫鬟,老太太也不好阻拦太过,只能由着她去,谢嬷嬷要求陪着她一道去,宋氏也提出让府中护卫陪着她一道,夏里通通都拒绝了。 她不想因为自己私事麻烦别人,且人多更容易暴露目标,她身上揣着防身的匕首,后巷宅院离得又不远,一来一回不过半刻钟,老太太也就由着她去了。 临走前谢嬷嬷拿了件斗篷将她严严实实包裹住,细心叮嘱道:“路上若是瞧见了什么,莫要多管闲事,你自己也是娇娇弱弱的闺阁女子,切不可逞强。” 夏里微微颔首,轻声宽慰道:“您放心就是,我快去快回。” 她既要出去,那就得趁着还没有闹腾到不可开交的时候去,谢嬷嬷亲自将她送到角门,看着她身影消失在夜色里才转身往回走。 另一边周嬷嬷机敏的将屋内烛火全部熄灭,想造成没有人住的假象,她则抱着被褥躲在茶室,万一真有人闯进来,不至于到这里头洗劫,至少能保住一条性命。 当她听到院门被敲响,顿时紧张不已,就在犹豫着要不要应声时就听到了夏里清脆的声音,“嬷嬷,我是夏里,来接你到府里避难的,你快开门。” 周嬷嬷哪还顾得上其他,连忙用火折子点燃灯笼,动作迅速的将门打开,拉着夏里进院后,心疼不已道: “我的好姑娘,您怎么这个时候出府呢,那国公府里好歹有护卫把守,一般人不敢硬闯,你出来若是遇上歹人怎么得了。” 周嬷嬷边说边上下打量她,生怕她有任何闪失,夏里取下头上帽兜,笑容满面道: “嬷嬷不必担忧,路上并未瞧见什么人,大抵各路兵马还未摸到后头来,你赶紧同我一道走,这里不宜久留。” 周嬷嬷感动不已,她奶了夏里一场,对夏里感情深厚,她丢失这么些年,周嬷嬷是除了父兄外,最惦记她的人,如今见她对自己不离不弃,感动的无以复加。 两人什么都未拿,锁好院门直接往国公府里去,后巷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这会儿都知道外头闹翻了天,绝不敢出门凑热闹。 就在二人穿过拐角快要到达角门时,突然冒出两个身着黑色夜行衣的男人,他们手持大刀,厉声喝道: “你们两个是什么人?夜里不在家中睡觉,出来乱窜什么?” 周嬷嬷下意识将夏里护在身后,哆哆嗦嗦道:“我们是国公府的人,这会儿正要回府,你们休敢放肆。” 另外一个黑衣男子讥讽道:“老东西满口胡言,你们若是国公府的人,这会儿就不可能出来瞎走动,我看你们就是反贼,还不速速与我们回衙门。” 说罢,他上手就要拉扯,周嬷嬷岂能让这些人的脏手沾染她家姑娘,自是拼命阻拦,夏里将匕首紧握手中,眼看那黑衣人举起刀要劈向周嬷嬷时,她以最刁钻的角度,毫不手软的将匕首刺进男人心脏。 这一变故来的太过突然,黑衣人同伴错愕不已,他顾不得查看对方伤势,举起刀狠狠朝夏里砍去。 夏里推开周嬷嬷,狼狈躲闪,就在她快要招架不住时,一道利刃破空而来,黑衣人胸口中箭直挺挺倒了下去。 夏里跌倒在地喘着粗气,逆光中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她定睛望去,只见匡承瑞身穿甲胄,威风凛凛的骑在马背上,通身上下充斥着驾驭一切的坚定与果敢,那绝对的力量感让夏里为之心颤。 周嬷嬷顾不得打量来人,她飞扑到夏里身前,小心翼翼将她护住,此时骑在马背上的男人已走了过来,两人四目相对,夏里心中某处被触动了一下,匡承瑞眸色微微一深。 周嬷嬷抬头眯眼看向他,既惊又喜道:“您是瑞大爷?” 匡承瑞眼神从夏里身上移开,声音清冷道:“我在执行公务,你们怎会在外头乱走,外头不安生。” 夏里感觉说不出的别扭,她不知该怎么同他说话,干脆就让由周嬷嬷解释。 瞧见匡承瑞周嬷嬷松了口气,她恭敬道:“瑞大爷,我们姑娘不是乱跑,她只是来接我到国公府里头避难,哪知碰到贼人,幸亏您出现的及时。” 匡承瑞闻言不置可否,只是看向夏里道:“你们赶紧走吧,莫要逗留,待我空闲下来再去府上拜访。” 夏里下意识轻轻点头,并未多说一句,她带着周嬷嬷朝角门走去,走到近前抬手叩门,轻声唤道:“是我回来了,快些开门。” 那门仆正等着她呢,听到声音立刻将门打开,夏里和周嬷嬷闪身入内,关门前,夏里福了福身朝匡承瑞道谢。 两人视线绞然相撞,匡承瑞面色晦暗不明,他握紧手里缰绳,调转马头身姿矫健的飞驰而去,夜色中仿佛是与马匹融为一体。 进了国公府暂且安全了,主仆二人走在路上,夏里平复一下心情,淡声道:“嬷嬷,那位瑞大爷是何身份?” 周嬷嬷想起二爷交代的话,有些含糊道: “瑞大爷是匡家人,他祖父救过老爷一命,与咱家算是世交,他每年都会备上丰厚的年礼前来拜望。” 夏里下意识蹙眉,周嬷嬷这话有些怪异,既然是匡家对他们家有恩,不应该是他们对匡家表达谢意么,不等她细问,突然听到前头有痛哭声传来。 夏里心一紧,拉着周嬷嬷手道:“咱们快些走,定是府里出事了。” 周嬷嬷巴不得有事转移姑娘注意力,不然她也不知道怎么糊弄过去呢,她俩脚步急促往乐寿堂跑,离得越近哭泣声越大,夏里面色凝重起来。 当她踏进院门时,就见陆简行直挺挺的躺在地上,显然已经死去多时,陆家人哭成一片,老太太面色灰白的坐在圈椅上,谢嬷嬷焦急的替她顺着气。 陆简风大声道:“真是狗胆包天,究竟是哪方势力,连堂堂国公爷都敢杀害,还堂而皇之的送到府门口,老子要去告御状!” 宋氏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声音哽咽道:“只怕这会儿连圣上都不在了,二老爷有那余力,不如赶紧去找陵川,他还下落不明呢。” 原本好不容易缓口气的老太太,呼吸又急促了起来,谢嬷嬷颤声道:“都别刺激老太太了,钟大夫怎么还不过来?” 第75章 大局已定 在场众人只有谢嬷嬷最在意老太太生死,其他人都还沉浸在政局动荡的不安中。 宋氏望着老太太眼神复杂,无论陆简行有多对不起她,老太太始终是向着她的,她刚嫁进国公府时老太太不仅没刁难,还十分痛快的将掌家权交给她。 现在回头想想,大抵老太太也清楚陆简行娶她的缘由,所以委婉的提醒过她,奈何那时候她被蒙在鼓里,根本听不出话外音。 她上前一步沉声道:“嬷嬷莫急,钟大夫就快过来了……” 她话音刚落,那跑腿的丫头回来了,她气喘吁吁的带着哭腔道: “嬷嬷,钟大夫不在府里,他昨儿出府采药去了,侍候的小厮说,他最快也要明日才能回府。” 罗氏闻言急了起来,她抬高声音道: “钟大夫出府怎么也不提前跟府里报备,这个节骨眼上哪个大夫敢出诊,这人简直太没规矩了。” 老太太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府里势必会分家,她还未借国公府名号,给女儿挑一门好亲事,这怎么能行。 此刻两儿媳都真切的着急起来,夏里也不忍心看老太太受苦,轻声道:“钟大夫那儿可有成药?让伺候的小厮找些救心丸之类的药给老太太服用,应该能撑到明日找大夫。” 宋氏眼前一亮,老太太嘴唇发紫,救心丸应当有用,她指着自己的丫鬟道:“你赶紧去找小厮拿药,只要是成药通通都拿过来。” 那丫鬟领命拔腿就往外跑,恰好与刚进院子的陆陵砚撞个正着,陆陵砚目露凶光道:“你赶着投胎呢?” 那丫鬟跌倒在地,瑟缩着不敢动弹,宋氏目光闪烁道:“你赶紧去拿药,别耽误时辰了。” 陆陵砚挑了挑眉,他打量众人一圈,看着地上躺着的陆简行啧啧两声,走到老太太跟前幸灾乐祸道: “老祖宗,长子死不瞑目,你心里痛苦吗?” 老太太微眯着眼着他,艰难喘息着,想听他要说些什么,谢嬷嬷却觉不对劲,想要上前阻拦,却被陆陵砚一掌推开,若不是夏里及时接住,只怕她就要摔倒在地了。 陆陵砚眼神中透出一种深刻的仇恨,好似一把利剑,直指人心,他俯下身凑近老太太,阴恻恻道: “这府里发生的所有事都逃不过你的眼睛,你明知谁在受苦谁在遭难,却对此不闻不问,任由你那人面兽心的儿子为非作歹。” 宋氏听到这话心颤了颤,眼中迅速积聚起厚重的阴霾,她顿住脚步没有上前,陆简风装腔作势道: “陆陵砚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有你这么跟祖母说话的么?” 陆陵砚回头眼神凶狠的看着他,好似随时都会发动攻击,他语气凉薄道:“你稍安勿躁,咱俩的账慢慢再算。” 陆简风缩着脖子怂了,他总觉得这小子阴狠邪乎,不敢太过招惹,陆陵砚见他闭上嘴,转头看向老太太,嘲弄道: “老祖宗确实高瞻远瞩,可惜儿子干尽损阴德的事,他今日这结局也是咎由自取,你一定想知道谁害死他的是不是?” 他凑到老太太耳边,声音极低的说着陆简行丧命的真相,老太太哪能受得了这刺激,她目呲欲裂的望向宋氏,猛的抬手死死掐住陆陵砚脖颈,似是要将他掐死。 这番变故来的猝不及防,众人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老太太又吐出一口心头血,手无力的垂了下去,竟被活活气死了。 宋氏方才被她盯的汗毛倒竖,见她这幅惨状赶忙上前哭喊道:“母亲,母亲你怎么了,药呢?药怎么还没拿来?” 她的声音像是打开了某种开关,其他人跟着醒悟过来,全都凑了过来,陆陵砚被人推到一边也不发火,他冷眼看着丫鬟拿来的救心丸怎么都塞不进嘴里去,老太太人死的透透的了。 朝堂上还未争出个高低,国公府已接连丢了两条人命,还是府里最有权势的两人,夏里只觉太有戏剧性。 她虽不清楚是何内情,但老太太临死前瞪着大太太那眼神,她瞧的真真的,只怕宋氏在这其中也出了不少力,砚三爷疯起来,当真是不管不顾。 老太太就如同府中的定海神针一般,她一走,所有人都慌了神,连陆简风都气的要找陆陵砚拼命,大骂道:“你这小畜生好大的狗胆,竟将你祖母活活气死,你个不肖子孙!” 陆陵砚轻而易举躲开攻击,他嘴角弯起轻蔑的弧度,幸灾乐祸道: “你这会儿不应该来与我找茬,还是想想怎么保住这府里的爵位吧,很快你们就什么都不是了。” 他说完这话,笑的肆意又张扬,却让其他人听的心底发凉,院中下人哀戚的痛哭声与他这癫狂的笑声交织在一起显得无比诡异。 夏里注意力却在谢嬷嬷身上,生怕她受不了刺激,好在她虽满眼哀伤,情绪却算平静,等陆陵砚发疯般的笑着走了以后,谢嬷嬷看着宋氏嗓音嘶哑道: “大太太,不论外头局势如何,咱们府里也该布置起来了,老太太体面了一辈子,总不能死的时候连个像样的丧事都没有。” 宋氏忙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泪,声音哽咽道:“我这就去安排,你先替老太太换身衣裳,等灵堂布置好后,我再来接她。” 夏里下意识想要上前帮忙,却被周嬷嬷一把拉住,她颇为忌讳道: “姑娘如今不过是客居于此的客人,这样的活轮不到您帮忙,咱们耐心等着便是,一会儿去给老太君上炷香也就成了。” 夏里面露恍然,真是奴婢当久了,听到指派本能反应要去上手,差点忘了她已脱籍,悄声对周嬷嬷道:“我知道了,你不必操心。” 无论如何老太太庇佑了夏里这么些年,对她心存感激也是人之常情,她看着粗使婆子将老太太抬进屋,谢嬷嬷领着石蜜茜草等丫鬟进屋伺候。 夏里能从石蜜和茜草的脸上看到惶恐和迷茫,她们也在为未来担忧吧,陆陵川能不能继承爵位至关重要,可他这个主心骨却又不见踪影,只怕府里人人自危了。 陆卿禾眼睛已经哭肿,陆简行的尸首被宋氏带走了,二老爷则去和护卫们一起守着府门,还得时刻留意外头的消息,罗氏顾不了其他只知护着自个儿女儿,她嫌乐寿堂晦气,带着女儿回春山居,如今院子里只有陆卿禾和陆霁雅两人在。 陆卿禾拉着夏里手,语带哭腔道:“夏里,我该怎么办?国公府真就没有活路了吗?” 夏里能理解她的惊慌失措,柔声劝慰道: “宫中局势不明,假若是三皇子继位,那世子爷势必会得到重用,承爵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就算三皇子输了……情况也不会太糟糕,国公爷已逝,新帝登基不至于迁怒女眷。” 陆卿禾苦笑道:“我兄长能力不差,可惜一直听从父亲命令行事,他缺乏独当一面的锐气,不论能不能承爵,只怕国公府都难以恢复往日荣光。” 夏里没想到她看的如此透彻,轻叹道:“只要人能好好活下去,哪怕经历些许磨难也无妨,你得振作起来。” 陆卿禾声音哽咽道:“我若是男儿身就好了,哪怕失了府中权势,还能出去打拼厮杀,我如今却只有被人挑选出嫁这一条路可走,真是可悲至极。” 陆霁雅闻言泪如雨下,她声音细弱道:“姐姐不必如此悲观,咱家还有二姐姐呢,哪怕看在同气连枝的份上,她也不会看着我们落进泥地里。” 陆卿禾并未那么乐观,府里不仅没给过陆知遥任何助益,相反还连累了她,本就是不欠不亏的关系,她又何必自找麻烦。 夏里也没立场说些什么,她正欲找借口离开,突然听到屋内石蜜惊恐喊道:“谢嬷嬷,不要……” 夏里听到这声音腿发软,差点站不住,周嬷嬷连忙上前将她搀扶住,夏里顾不得其他,踉跄着往屋里去,当她踏入屋内,就见谢嬷嬷胸口插了把剪刀,她趴在老太太床榻前,笑着朝夏里伸手。 夏里眼神悲痛欲绝,那感觉就像是无数钢针刺痛着她的心,任由泪水淌过脸颊,她扑过去握住谢嬷嬷的手,痛苦道:“阿嬷,你为何那么傻,说好了,我要给你养老的……” 谢嬷嬷看向她的眼神很是心疼,她虚弱道: “我从七八岁就伺候老太太,早就与她不可分割了,方才替她换衣裳时,我好似听到她说害怕,她唤我过去伺候呢……你已找到亲人,不必我多操心了……我独自活着没多大意思,这样也挺好……” 夏里想带她一起出府过自在日子,哪知道她把自己困在原地出不来了,谢嬷嬷脸上血色尽失,她看了石蜜一眼,有气无力道: “若府里的富贵真保不住了……你就给石蜜一个安生之处……她也是个傻丫头……” 石蜜立志此生不嫁,老太太一走无人护着她,只怕生存越发艰难,加上夏里身边也需要石蜜这般精明能干的大丫鬟,巧荷到底差了点火候,说到底,谢嬷嬷临死都还在为夏里打算。 夏里紧紧握住她手,不住的点头答应,石蜜嚎啕大哭的跪在她身前磕头。 谢嬷嬷交代完后事,就毫无牵挂的闭上了眼睛,夏里只觉心脏抽疼,久久不能平静。 夏里穿越至今,除了被姜牙婆发卖那次,此刻便是她最痛苦的时候,阿嬷给予的亲情支撑着她熬过无数个清苦的日子,现在好不容易改变现状,她人却不在了,这叫她如何释怀。 宋氏听闻消息,感叹了一句谢嬷嬷忠义,而后安排仆妇将她尸首装殓,让她为老太太陪葬,成全她的心愿。 夏里亲自看着她入棺,人已死,哪怕哭断肠她也不会回来,所以并未做情绪失控的事儿。 外头喊打喊杀声不断,后半夜还有人想要攻入府中,万幸府中护卫们都有些真本事,拼命守住大门,让贼人未能如愿。 这一夜京都所有人都胆战心惊,直到天亮才传出圣上驾崩的消息,紧接着便是惠王登基的消息传扬开来,陆简风府门一开就出去打探消息了,如今侄子不在,只有他站出来扛事儿了。 国公府到处挂着白幡,宋氏打发下人去各府送消息,除了姻亲关系避无可避,旁的不明真相的府邸,并未派人前来吊唁,灵堂瞧着冷冷清清。 夏里一夜未眠,除了对阿嬷离世的悲痛,还有对二哥的担忧,毕竟他也是朝廷命官,昨夜那样的阵仗,估计多少也会受到波及,夏里只盼着他平平安安,哪怕晚几日接她归家也无妨。 宋氏披麻戴孝的跪在灵堂烧纸,直到桂嬷嬷告诉她二老爷回来了,这才站起身匆忙往外走,一见到他人,便着急问道:“二弟可打听到陵川消息?三皇子和淑妃娘娘如何了?” 陆简风面露愁苦道:“淑妃娘娘被杀,三皇子带着残余势力逃了,其他皇子都死了,陵川也被关在大牢出不来。” 宋氏脸色难看至极,她颤声道:“那我娘家如何了?他们可有受牵连?” 陆简风艰难的点了点头,“如今都已被押送大牢,京都好些府邸都遭了难,咱们家只怕也保不住了。” 宋氏压抑着情绪,沉声道:“为今之计,只能求惠王妃,你同弟妹带着王妃生母一道去王府求见,她还未入宫,咱们还有机会。” 陆简风没什么能耐,就想靠着祖荫混日子,要是国公府不保,他连生存都困难,这会儿他没有比宋氏更好的主意了,罗氏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她脸色难看道:“让卿禾姐妹几个都去,那死丫头若是狠心不见人,就让姐妹几个跪地不起,我就不信她不怕外人的唾沫星子,这个时候咱们不逼她,未来几个孩子的前程就都毁了。” 老太太不在了,只能他们自己想办法解决,宋氏虽舍不得女儿吃苦,却也没有法子,她嗓音沙哑道: “弟妹看顾好几个姑娘,让她们戴好围帽,莫失了体面。” 罗氏微微颔首,生死存亡之际,妯娌俩携手共度难关才是正理,宋氏转身凑到罗氏耳旁,悄声将老太太暗中资助惠王的事说了出来。 她掌家理事这么些年,这方面老太太瞒不过她,只是她睁只眼闭只眼不愿管罢了,这会儿也该惠王归还恩情了。 第76章 归家 罗氏竟不知老太太瞒着他们做了这样的好事,果真姜还是老的辣。 她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仿佛谁都无法阻拦她的步伐,声音干脆道:“大嫂只管放心,我知道该如何行事。” 宋氏也不想让国公府沦为京都笑柄,可如今面子没有里子重要,她的一双儿女得在京都立足。 她语气平静道:“老太太和国公爷都去了,孩子们理应披麻戴孝,王妃无论身份有多贵重,嫡亲的祖母走了,她总该回来上柱香。” 罗氏眼眸深邃,跟着附和道:“理当如此,就算她贵为皇后也不能忘了孝道才是。” 陆简风低垂着脑袋默不作声,显然也是赞同妯娌二人这做法的。 另一边夏里精神萎靡的回了屋,石蜜和巧荷要跟她走的事,在大太太那儿过了明路,该给的赎身银夏里一分都不少,大太太身契也都给她了。 宋氏大抵是想同夏里结个善缘,她身边又不缺伺候的人,老太太身边的老人留着反而不好安排,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石蜜虽为老太太的过世伤怀,但她有了新的着落,倒也没有那么惶恐了,巧荷怕府里混乱有人冲撞到夏里,也早早过来守在她身边。 两丫鬟本就对夏里打心底里信服,如今虽身份有变,她们适应的倒快,周嬷嬷也不是倚老卖老之人,三人事事以夏里为主,一时间相处很是融洽。 周嬷嬷瞧屋内行李都收拾利索了,态度恭敬道:“姑娘,这都快到晌午了,二爷还未过来接您,要不老奴回府瞧瞧去?” 夏里正拿着谢嬷嬷常戴的手串摩挲,她抬起眼眸淡声道:“二哥那边必是有事绊住脚了,嬷嬷回府一趟也好,知会二哥一声,待他将事情处理好再来接我也不迟。” 周嬷嬷听到这话心里暖暖的,只觉她家姑娘跟幼时一样贴心懂事,她温和道:“老奴知晓了,定会快去快回,你们俩别让姑娘单独待着。” 巧荷点头应允,石蜜则端了杯茶递到夏里手上,嗓音嘶哑道:“嬷嬷放心,姑娘这边我们不会疏忽大意。” 周嬷嬷虽跟夏里相处时间不长,却看出她是极有主见的姑娘,因此走的很是放心,待巧荷将门关上,石蜜压低声音道:“姑娘,府里这次会渡过难关吗?” 她们一家人都在国公府当差,虽因婚姻大事时常闹得不欢而散,石蜜却真切担心他们的安危,夏里轻抿了一口茶,淡声道: “我也不知能不能安然渡过,得看咱们二姑娘怎么想,还得看世子爷的态度,惠王记仇是肯定的,倒也不至于到抄家的地步。” 石蜜眉头紧皱,她心里清楚,此次国公府必会元气大伤,没有老太太坐镇,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她不好说出让夏里搭救的话来,只能走一步瞧一步了。 巧荷对府里没任何牵挂,卢娘子那儿,轮不到她惦记,所以她这会儿最在意的反而是陪夏里归家以后的事。 她语气轻快道:“姑娘,咱们日后是去方大人府邸生活,还是长住莱州啊?” 夏里声调和缓道:“应该是去莱州吧,我父母长兄都在莱州,那儿还有很多族人,我肯定是要回去的。” 巧荷托着腮目露向往,她声音清脆道:“莱州靠海,那边人应该都爱吃海错,我会做的不多,去了得好好学学怎么烹饪。” 夏里还真没想过这些,如今她重获自由,对巧荷和石蜜也不会太过束缚,她们想做什么都可以大胆尝试。 夏里轻声道:“你还年轻,重新学习也不迟,我又不会给你压力。” 新生活总是让人格外向往,石蜜唇角也不自觉上扬,她温声道:“姑娘身边除了我们三个还不够,得再添两个会做针线活的。” 夏里沉吟道:“会针线活的有一个就够了,有些衣裳我空闲时间可以自己做,再要个会看账本的丫头更好,瞧二哥对我出手那大方劲儿,想来日后私房必不会少。” 石蜜捂嘴笑道:“还是姑娘想的周到,将来打理嫁妆也少不了人,婢子也得学学怎么管账。” 毕竟伺候夏里跟伺候老太太的要求是不同的,老太太需要的是贴心伺候饮食起居,夏里需要的则是帮手,石蜜没有再换主子的打算,因此只能多学点技能。 夏里直接忽略嫁妆二字,鼓励她道:“技多不压身,将来你若想出去过自在日子也能更有底气,我随时可以放你俩自由。” 石蜜和巧荷对视一眼,两人异口同声道:“我们就跟着姑娘过活,哪儿也不想去。” 有些人思想是根深蒂固的,夏里倒也不勉强,她轻笑道:“这事随你们自己决定,人到不同年龄总会有不同想法……” 她话音刚落,外头响起了敲门声,周嬷嬷声音沉稳道:“姑娘,二爷来接您归家了,如今他人已到府中,正在灵堂给老太太上香,让老奴先来知会您。” 巧荷赶忙去开门,周嬷嬷身后还跟着六个丫鬟,瞧见夏里忙躬身行礼,夏里迈步上前抬了抬手,轻言细语道:“那我这就过去。” 周嬷嬷回头朝丫鬟们吩咐,“将姑娘行李拿到马车上,再到府外侯着去。” 石蜜和巧荷目不斜视跟在夏里身后,她们都见过世面的,包括夏里也见惯了勋贵府邸的主子做派,因此适应良好。 方靖直从宫中出来后,立刻让长随回府安排马车,他穿着朝服就到梁国公府来了,心里满是对幼妹的担忧,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梁国公府多待一日便会多一日危险。 宋氏等方靖直上完香,客气道:“多谢方大人前来吊唁,夏里昨儿晚上并未受到惊吓,方大人若是公务繁忙,让她在府上多住几日也无妨。” 方靖直朝她拱了拱手,态度恭敬道:“舍妹已在府中叨扰多年,以前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实在不愿同她分离,我们方氏一族姑娘珍贵,莱州那边的亲眷都盼着她回去呢。” 宋氏微微颔首,再次遗憾自己错失了这么好的儿媳,罗氏她们去了惠王府还未归来,宋氏见方靖直穿着朝服,忍不住打听道:“不知方大人可知我儿境况,他被押入大牢前可有遭罪?” 方靖直看在夏里在国公府长大且未受磋磨的份上,也得记国公府这份恩情,因此知无不言道: “陆世子并未对新帝不敬,只是受三皇子连累而已,他在宫里未受皮肉之苦,想来不日就会归家,太太不必忧心。” 宋氏得知儿子安然无恙心下稍安,她从前竟不知方家还藏着这么个好儿郎,想到卿禾还未定亲,不免有些意动,正欲多询问一二,便听到夏里声如温玉般唤道:“二哥,你来啦……” 方靖直看到妹妹面露喜色,想到这是在灵堂,赶紧收敛表情,满脸宠溺道:“我有事耽搁来晚了,你昨夜吓坏了吧?” 夏里先朝宋氏行了个晚辈礼,而后才道:“府里有护卫,我并未被吓到,二哥放心。” 方靖直见夏里眼睛有些红肿,知她昨夜定是没有睡好,沉声道:“你若没有别的事,那咱们就回府吧。” 夏里轻轻点了点头,看向宋氏道:“多谢太太这些年的照拂,夏里要归家了,您多保重,若有机会再来给您请安。” 宋氏对夏里的喜爱都是发自肺腑的,如今她要走了,难免心里感伤,她拉着夏里手,声音柔和道:“你定要多回府坐坐,卿禾同你要好,有空与她多联络,莫生分了。” 夏里微微点头,临走前她又给老太太上了柱香,谢嬷嬷已先一步下葬,曾经给过她温暖和维护的老人都不在了,前方的路只能她自己慢慢摸索。 兄妹二人从国公府出来后,方靖直陪着夏里上了马车,待马车驶离国公府,方靖直才声音低沉道: “夏里,我那宅子暂时只有我一个人住,堂姐偶尔过来看看,曹尚书府里出了点事儿,她走不开所以未过来接你,她也是惦记着你的,你莫要介怀。” 夏里轻笑道:“二哥不必如此担心,国公府昨夜尚且如此凶险,别的府邸就更别提了,只是你为何不唤我幼仪?” 方靖直抿唇微笑道:“你当了这么多年的方夏里,乍然换名怕你不习惯,日后族谱上你还是方幼仪,小字唤作夏里不就成了,外在的东西不重要,你开心才最要紧。” 这世上有太多以爱之名强加逼迫的事了,夏里听到这么贴心的回答,感受到了方靖直对她的尊重与呵护,他并不介意自己为奴为婢的这段过去。 夏里笑意在唇边轻漾,“父亲母亲……可知晓二哥找到我了?” 方靖直点了点头道:“我已经快马加鞭送信回莱州了,最迟月余家里就会派人来接你回去,这段时日就由二哥来照顾你,我若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你只管提出来,莫要生闷气,气坏身子不值当。” 夏里六亲缘浅,没有跟哥哥相处的经验,她轻笑道:“二哥尽管放心,我从不内耗抑郁,只是偶尔会折腾鼓捣些小玩意儿,府里若有不能动的物什,你得提前告知我。” 方靖直就喜欢她这样明朗大方的性格,语气轻松道:“家里你想怎么折腾都无碍,闲暇之余我还可以陪你四处走走,想来你在内宅不得自由,这京都好些地方都未去过吧?” 夏里眼前一亮,她点头如捣蒜道:“除了逛集市就只陪老太太出去上过香,然后就是去京郊庄子上小住了,旁的地儿都没去过,大多数时间都在府中做绣活。” 方靖直心疼道:“日后绣活尽量少做,免得弄坏眼睛。” 夏里轻笑道:“我有自己的护眼法子,不会有大碍,有时难免技痒,二哥不必担心。” 兄妹二人明明才相认,说起话来却毫无隔阂,两人交谈的越多,对彼此也就越了解,很快马车就行到了方府门口。 夏里被方靖直搀扶着从车上下来,一行人入门之后穿过前院,曲折的游廊映入眼前,往前走几步,上方耸立着几间房舍,阴暗相间。 再沿着石阶向上行走几步,便进入一座花木繁茂的庭院,整个庭院弥漫着淡淡的花香,有与自然融为一体的宁静之感。 方靖直见夏里眼角含笑,声音沉稳道: “这宅子有些年头了,当年爹娘就在这里成的亲,这东厢房是特意留给你的,你进去瞧瞧,若缺什么只管让周嬷嬷安排。” 夏里不是挑剔的性子,她径直往东厢房走去,见屋檐下摆放了十几盆生机盎然的花卉,多看了几眼。 当她伸手推开门,只见屋内床榻、衣柜、桌椅俱全,正中还摆着一架黄花木雕百鸟博古架,陈设之物都是闺房所用,极尽用心。 方靖直指着梳妆台上妆匣首饰道:“二哥不懂你们姑娘家的喜好,搜罗来的都是市面上最贵重的首饰,改日让堂姐陪着你去重新挑选。” 夏里目光闪烁道:“二哥说了不日我便要去莱州,你何必准备这么多首饰呢,太浪费银钱了。” 方靖直满不在乎道:“这才哪到哪,娘那里给你攒的才叫多呢,咱家只你一个姑娘,这些东西不给你给谁,你只管好好打扮,不必在乎外人怎么说。” 夏里从未被亲人这般用心对待过,不免生出些许无措来,她上辈子实现财富自由后也收藏过珠宝,这些东西有钱就能买到,可亲情却不是。 方靖直见她不说话,只当她是累了,体贴道:“昨夜想必你也没休息好,先回房补个觉,这朝堂乱糟糟的我说不得还要回去办差,你有事吩咐直接管事嬷嬷去办,不必有所顾虑。” 夏里收敛起心思,笑容轻浅道:“我知道了,二哥只管忙自己的,不必为我操心。” 方靖直见幼妹这般乖巧,忍不住继续唠叨道: “午膳我让人送到你房里来,晚食前我若在家就陪你一道用餐,我若不在你只管吃自己的……” 他恨不得事无巨细的交代清楚,周嬷嬷听的哭笑不得,不禁打趣道:“二爷,姑娘身边还有老奴呢,你再这样啰嗦,姑娘该嫌你烦了。” 方靖直意犹未尽道:“行吧,那我不多说了,国公府那边我替你留意消息,左右波及不到你身上来,你只管安心待在家里。” 第77章 惠王妃召见 夏里莞尔一笑,国公府虽没她在意的人了,却还是盼着事情能往好的方向发展。 方靖直走后,周嬷嬷领着丫鬟归置行李,夏里带过来的衣裳不多,都是她私下里穿的常服,以前当差穿的那些衣裳,她都送给了底下丫鬟了。 石蜜和巧荷的屋子就在隔壁耳房,二人对方府布局还不熟悉,待伺候夏里用过午膳上榻小憩后,两人这才有空四处走走瞧瞧。 相较于国公府的奢华,方府更能让人感受到文化沉淀的底蕴,府中各处细节处理的非常精细。 巧荷看着别具一格的雕刻工艺,轻叹道:“我怎么觉着方家好似比国公府还厉害啊?” 石蜜毕竟是家生子,知道的东西多些,她声音温和道:“方家是真正的世家大族,祖上出过五代列侯,国公府自老太爷那代才发迹,如今虽有爵位在,却跟方家不可比拟,光是积累的财富都不是一个量级的。” 巧荷闻言眸光发亮,笑眯眯道:“这样才好,咱们姑娘那般出众的品格,身后再有家族倚靠,以后才能走的更远。” 石蜜自然也是盼着夏里好的,她声音轻快道:“姑娘不是庸俗之人,她所求不过是日子过得自在舒坦,未必想要站的高走的远。” 巧荷无所谓的耸耸肩,“只要姑娘高兴就成,反正我总是陪在她身旁的,倒是你……会不会心里不平衡?” 石蜜不明所以的看向她,“我为何要心里不平衡?原先姑娘在老太太跟前就不一样,她处处有谢嬷嬷呵护照顾,本就比我们高出一截,如今找到亲人,过上原就该属于她的日子,这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巧荷见她话说的如此坦诚,面上没有半点委屈,轻笑道:“你说的再理,姑娘若不是被拐子掳走,咱们也不会有机会与她相识,这也算是老天爷给的机缘。” 她俩虽认识,却没有长时间相处过,相互试探在所难免,好在她俩对夏里都没有外心,这就很难得了。 由于主子少,所以伺候的下人并不很多,但府中各色齐全什么都不缺,夏里住的院子也有个小灶房,平日里巧荷可以单独给她做吃食。 虽府中哪儿都好,可夏里这觉睡的却并不踏实,睡梦中不断出现她与阿嬷相处的画面,眼泪不由自主从眼角溢出。 哪怕她表面平静,但心底的伤痛仍在,只是她不愿让人瞧出端倪而已,尤其是刚与二哥认亲,总不好哭哭啼啼惹晦气。 这会儿屋内没有人在,她醒来哭过一番,心里平静了些许,夏里靠坐在床榻上,隔着纱幔看着外头朦胧不清,阿嬷的选择她能理解,早在她决定此生不嫁守着老太太过活的时候,她就已经丧失自我了。 无论发生何事,她第一反应都是去瞧老太太,她虽对老太太有忌惮,却也被她左右着喜怒哀乐,老太太一走,她觉得没有活着的意义和价值,加之身体上的病痛,哪怕她在乎着夏里,却依旧觉得生活无望。 夏里轻轻吁出一口气,抬手掀开纱幔下了床榻,屋外周嬷嬷听到动静推门而入,轻声道:“姑娘,您睡醒了吗?二爷被人叫走了,不知何时归家,让您自个儿用膳。” 夏里微微一笑,嗓音略带沙哑道:“无碍,我身边还有你们陪着呢。” 巧荷端着热水进屋,声音沉稳道:“姑娘,我和石蜜把这宅子逛了一圈,虽不如国公府大,但处处透着精致,你肯定会喜欢。” 夏里先用热水洗脸,接过石蜜递来的帕子擦干净后,语气平静道:“我自己的家,岂会有不喜欢的道理,来的时候我瞧见院里有灶房,晚食你随便做点就成,不必麻烦大厨房的人了。” 巧荷和周嬷嬷点头应诺,反正小灶房里一应俱全,姑娘吃的舒坦才最重要,旁的不必讲究太多。 夏里重新换了身素色衣裳,她刚走到庭院假山处散心,就见管家匆匆忙忙走了过来,他走到夏里近前,低垂着脑袋道:“姑娘,惠王妃派了贴身丫鬟求见,此刻正在二门处侯着,属下是带她过来,还是……将人打发走?” 毕竟惠王已是新帝,王妃虽未册封却是实打实的原配发妻,没有人敢怠慢,夏里想起罗氏夫妇二人去王府求见之事,她面不改色道:“先将人带过来吧。” 无论惠王妃想做什么,都与她没有利益牵扯,她在这个不恰当的时辰派人过来,想必情绪波动有点大,夏里能猜测出惠王妃的处境。 果不其然,蔓青跟着管家进了庭院,顾不得与夏里叙旧,面色复杂道:“姑娘,扰您清静了,婢子实在是迫不得已,我家王妃已有身孕,只是未曾公布喜讯,她这几日胃口不佳,可否能请您入府陪她说说话开解一二?” 夏里闻言沉默不语,蔓青知她不好糊弄,压低声音又道:“您放心,国公府的人已经归家,圣上还在宫里,并没有其他人在。” 夏里能感觉到蔓青的焦灼,想来惠王妃的状态已经影响到腹中胎儿的安稳了,她能否登上后位,这孩子至关重要,只怕她身边的人,比她还要紧张。 夏里倒是没有拿乔,她态度平和道: “王妃身体要紧,我这就跟你去,巧荷留在府里,嬷嬷和石蜜陪我走一趟。” 两人上了马车坐定,蔓青苦笑道:“没想到你竟是颗沧海遗珠,难怪那么与众不同。” 夏里抿唇轻笑道:“我还是老样子,只是你瞧我的眼光不一样了,二太太她们闹的很难看么?” 夏里不想将话题放在自己身上,蔓青眉头紧蹙道: “二太太带着姑娘们披麻戴孝的往王府门前一跪,很多人都见着了,虽然王妃反应很快的让他们入府,但这事肯定传扬了出去。” 夏里不偏不倚道:“如今国公府里能顶事的不是走了就是被押入大牢,其他人也是没法子,病急乱投医,都是为了自保而已。” 蔓青语气轻蔑道:“当初王妃嫁入王府,处境那般艰难,也不见府里人出手相助,去要玉牌还被国公爷羞辱一番,这会子倒是找上门来了,哪有那么好的事情呢。” 夏里并不带入自己主观情绪,客观道:“王妃既然咽不下这口气,也可以态度冷漠的还回去,此刻又何必纠结呢?” 蔓青顿时语塞,她过了好一会子,方才开口道: “王妃想要坐上皇后之位,光有子嗣不行,她处境并不乐观。” 夏里淡定道:“说白了,双方还有合作利用的价值,既然如此,那又何必拿乔作怪,就不怕事情闹大彼此没有转圜的余地吗?” 蔓青面色凝重起来,她好似明白王妃情绪焦躁的缘由了,车内静了下来,直到下马车,蔓青才压低声音恳求道:“方姑娘,王妃很不容易,拜托您好好开解她。” 夏里目光深邃而宽广,她肃声应道:“我自是希望王妃好的,你不必担心。” 蔓青感激的看了她一眼,而后收敛表情,又恢复原有的老成持重,夏里跟在她身后,迈着稳健的步伐朝王妃院子走去。 傍晚的余晖慵懒的洒在地上,好似为屋瓦房舍披上了金色的纱衣,陆知遥姿态放松的坐在紫檀雕刻的罗汉床上,她手搁在小几上,微眯着眼,半斜着身,瞧见夏里方才打起精神坐直身子。 夏里朝她福了福身,陆知遥语带疲倦道:“你才刚认亲归家,我就召你过来叙话,真是对不住。” 夏里看了一眼王妃微微隆起的小腹,也才五六个月的模样,她声如温玉道:“我闲着也是闲着,能陪娘娘闲谈也是荣幸。” 陆知遥嘴角不自觉上扬,声音沉静道:“咱俩久不见面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呢,也该吃晚食了,你陪我一道用膳可好?” 夏里俏皮道:“能尝到潜邸的美味佳肴,荣幸之至!” 二人谈话间,已有丫鬟陆续上菜,陆知遥邀请夏里入座,屋内除了近身伺候的人,其余都被打发了出去,两人相对而坐,陆知遥淡声道:“听闻你是方家被拐的姑娘时,我竟不觉意外,你这身气度若说出身底层才让人难以相信,如今可还适应身份的转变?” 夏里面露坦然道:“二哥对我很是疼爱,所以适应良好,王妃瞧着倒是消瘦不少,您孕期得多补偿营养,这样才有体力生下小皇子。” 陆知遥轻笑道:“你这说法倒是与她们不一样,都劝我多吃些孩子才能长的好,之前我喝水都吐,她们还是一个劲的劝我吃。” 夏里正色道:“我看过医书,产妇不能将胎儿养的太大,这样会不利于生产,王妃如今最重要的是照顾好自己,你好孩子才能好。” 陆知遥苦笑道:“哪顾得了那么多啊,圣上自入宫并未给我递来只言片语,也没有属臣将我看在眼里,我这原配竟成了摆设,偏我娘家还不消停,我如今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夏里夹了一筷子青菜,细嚼慢咽的吃着,待菜咽下肚,方才问道:“那王妃是想让世子爷顺利承爵,还是让国公府就此没落?” 陆知遥沉思片刻后道:“如今我自身难保,当初这婚事如何来的你也知晓,我虽想方设法怀上子嗣,却与圣上感情淡漠,怕贸然掺和进国公府里的事,吃力不讨好。” 夏里粲然一笑,“王妃不管不顾也未必能讨圣上欢心,你与国公府本就是一体,不论你腹中的孩子,还是往后在宫中立足,暂时都得有人在身后撑腰。” 陆知遥岂能不懂这些道理,她眼神迷茫道:“只怕我愿意替国公府求情,圣上也不会给我机会。” 夏里嘴角勾起一抹淡笑,“老太太暗中资助那事儿,就算外头人不知晓,圣上的心腹属臣肯定是知晓的,他若对国公府赶尽杀绝,只怕难以服众。” 陆知遥搁下手中筷子,语带急切道:“可国公爷支持三皇子也是人尽皆知的事,如今三皇子在逃,圣上即便迁怒也能说的过去。” 夏里摇了摇头,眼神淡漠道:“惠王虽是最后赢家,但他杀尽永平帝子嗣,与永平帝对他的仁慈形成鲜明对比,难免会落个冷血的名声,无论他愿意与否,你都是他原配,若他对国公府赶尽杀绝,只怕朝臣私下都会有防备。” 陆知遥脑子清明几分,她追问道:“那我该如何行事?” 夏里用公筷夹了块肉放她碗里,轻声道: “圣上没有其他子嗣,您腹中孩子就是最好的底牌,王妃不妨以退为进,自请下堂为国公府赎罪。” 陆知遥表情里满是挣扎,“若圣上同意了呢?” 夏里淡淡勾唇,语气笃定道:“他不会同意的,您当这皇后,陆家不会构成多大威胁,您若空出位置,这朝堂的水又会被搅混,届时反而麻烦更多。” 陆知遥恍然大悟道:“圣上也是被属臣牵制的,所以他也举步维艰?” 夏里垂下眼眸,语调轻缓道:“这我就不得而知了,圣上能夺得帝位,自然承受了旁人难以想象的艰辛,若您能同他目标一致,愿意为他所用,想来……” 陆知遥本就是聪明人,夏里这番话让她醍醐灌顶,她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语气坚定道:“我与圣上夫妻一体,他不方便做的事,理应我来出手,这江山将来也是我儿的……” 她最后一句几不可闻,夏里只当没听见,既然嫁给皇帝,那替儿子争夺再正常不过了,不争不抢等着送人头吗? 夏里陪王妃用过晚食天色已晚,惠王妃留她夜宿,被她婉拒了,于是王妃派了王府侍卫护送她回府。 直到第三日晌午,方靖直才归家,也给夏里带回了最新消息,陆陵川已从大牢释放,梁国公府降爵为承恩伯府,由陆陵川承爵,惠王妃则被册封为后,明日入宫。 方靖直感慨道:“陆皇后有几分魄力,她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自请下堂为娘家赎罪,这才换来绝地逃生,若承恩伯能励精图治,将来未必不能重回荣光。” 夏里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她眼神温和道: “承恩伯府老少安宁已是万幸,旁的得看子孙后代的造化。” 第78章 京都事了 若非老太太事先铺路,陆知遥有勇有谋,陆氏被抄家流放都有可能,只能说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陆陵川从大牢出来,回府洗漱一番便去灵堂上香,他跪在老太太棺椁前久久不愿起身。 宋氏看着儿子瘦脱相的侧脸,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儿,她声音低沉道: “陵川,事已至此你也不必太难过,虽被降爵却未伤到根基,日后只要用心经营,未必比先前差。” 陆陵川面无表情的烧着纸,火光将他脸映照的忽明忽暗,待纸烧成灰烬,他才淡漠道:“陆陵砚去了哪里?” 宋氏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眼神晦涩道: “他带着桃夭出府了,放话要同府里断绝关系,以后自生自灭不需咱们过问,他那样桀骜不驯的性子留着也是祸害,随他去吧。” 陆陵川缓缓站起身,眼神犀利的望向宋氏,声音冷酷道:“娘,你还要瞒我多久?我爹真就非死不可吗?” 宋氏脸色煞白,她静默一瞬,方才肃声道: “你既已知晓,我也就不隐瞒了,他活着只会带咱们一条道走到黑,将新帝得罪的更狠,最后满府跟着一起陪葬。” 陆陵川紧抿着嘴唇,眼中满是迷茫和悲伤,他痛心疾首道:“若你不想他出去,可以限制他行动,将他锁在府里也使得,不至于……” 宋氏听了这话,只觉儿子向着陆简行,情绪激动道: “怎么不至于?是他和淑妃欺辱我在先,他利用我感情,冷落我折磨我,我为何不能反抗?” 陆陵川紧紧握住拳头,表情中的无力和沮丧一览无余,他抑制住内心的剧痛,嘶哑道: “他是我父亲啊,这杀父之仇我该如何是好?还有祖母也是被您气死的,旁人不清楚,难道您就不愧疚吗?” 宋氏脸上血色尽失,她眼中闪烁着泪光,声音哽咽道: “他是你父亲,我却是十月怀胎生下你的母亲,我为了你们兄妹俩隐忍憋屈,最后换来的却是你偏向着于他……对老太太我心里有愧,但陆简行死有余辜!” 陆陵川眼中透出的失落和伤心令人感同身受,他语气沉重道:“此事我不会同任何人提起,待丧事处理完毕,母亲禁足反省一月,请您切记,日后这府里我是当家人,任何人不得违背我的命令私自行事!” 宋氏眼泪滑过脸颊,她抬手轻轻拭去,声音哽咽道: “娘听你的……是不是陆陵砚告诉你实情的?他始终是个隐患,只怕留不得了。” 陆陵川眼眸深邃的看向她,低声道:“他大仇得报不会再发疯了,陆家本就子嗣不丰,他若能在外闯出一番天地也是好事,不必抓着不放。” 宋氏还想要再说什么,见儿子态度坚决也就歇了心思,顺从道:“都听你的,待高姑娘进门,我把管家理事的担子也卸下来,日后安心养老,不再操心了。” 陆陵川表情复杂道:“这门婚事怕是不成了,朝堂更迭高家未曾受影响,高首辅瞧不上咱家了。” 宋氏手微微颤抖,她焦急道:“这怎么可能,两家定亲过了明路,再不济你还是承恩伯,如何就配不上高姑娘?” 陆陵川苦笑道:“一代而终的承恩伯和世袭罔替的国公爷根本不是一个等级,娘何必自欺欺人,况且我还得守孝三年,本不该耽误高姑娘的青春年华。” 宋氏看着儿子受委屈心如刀绞,她恨不得冲到高家质问高首辅何故如此欺人太甚。 可理智上又做不出如此不上台面的举动,她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叹息,忍不住道: “既然高姑娘等不急要嫁人,那咱们就另聘新妇,我看夏里就很好,她虽在咱家当了几年丫鬟,但样样出挑,半点不比高明钰差,且方家底蕴深厚,将来……” 陆陵川不等她说完就恼羞成怒道:“母亲,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凭什么认为夏里可以任由你挑挑拣拣?若是先前她没有认亲归家,你为我聘她为妻,尚有可能,如今却是想也别想。” 宋氏不满道:“我让你娶夏里,是知道你心里有她,也唯有夏里有与你并肩而行的魄力与胆识,并非只是单纯的看上方家,你懂不懂我的良苦用心?” 陆陵川面色复杂道:“一切都来不及了,无论什么原因都无用,不提这非分要求,我与夏里见面还留有几分情面,若提了,真就再无干系了。” 宋氏面露颓然,她眼神空洞无光,半晌才认命般道: “总会有其他合适姑娘出现的,你得守孝,咱们不急。” 陆陵川微微颔首,他语气平静道:“劳烦母亲明日就去退亲,就说不耽误高姑娘花期。” 宋氏没料到他竟这般着急,迟疑道:“就不能再等等吗?这丧事还未结束,想来高家不会那般不体谅人。” 陆陵川淡然道:“何必让人心焦,结亲不成让高家欠下人情,总比与他们交恶来的好。” 宋氏立刻明白了儿子的意思,想想也对,此事已成定局,倒不如尽可能从中获些好处,她想明白过来,声音温和道:“我明日就去准备,你不必担心。” 陆陵川对宋氏办事能力从不怀疑,此事了结后,他也能好好沉淀心思打磨自己了,未来的路在自己脚下,其他都是浮云。 自打陆家之事明朗后,其他府邸才陆陆续续上门吊唁,丧事办的才像那么回事。 麦冬也没想到,她在庄子上待了几天,府里会发生那么多事,若不是事情都解决妥当,周管事还不会让她回府,情况最差的那几日,他全家都做好被再次发卖的准备,李家那桩婚事也差点告吹,幸亏李昂坚持。 麦冬回府收拾行李,瞧着乐寿堂如今只剩下粗使丫鬟,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大概也不会再有机会回来了,临走前想去看看香薷。 临风居丫头不多,陆陵川很多事都喜欢亲力亲为,香薷虽是通房丫头,在临风居却无人搭理,除了单住一间屋子,其余的跟普通丫鬟一样。 麦冬过去时瞧见她正在卖力搓洗衣裳,身上穿的还是在老太太身边当差时的那件,脸上未曾涂脂抹粉,发髻上簪着几朵廉价的绢花,浑身上下透着寒酸。 麦冬惊讶的眼睛瞪的溜圆,仿佛要从眼眶中飞出来,她恨铁不成钢道:“这就是你心心念念想要过得日子?这通房丫头当真比一等丫鬟更有脸面?” 突如其来的声音,将香薷吓的手一抖,她缓缓抬头看向麦冬,眼神冰冷道:“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 麦冬上前两步,没好气道:“你有什么笑话值得我看?你不是野心勃勃要当姨娘么,怎么让自己沦落到这幅田地?” 香薷僵硬的扯了扯嘴角,自嘲道:“世子爷压根没正眼瞧过我,哪怕进了这临风居,他也未曾见我一面,我在这里连个粗使丫头都比不上,这样说你满意了吗?” 麦冬露出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来,她吸了吸鼻子,声音低沉道:“实在不行,让我爹娘给你寻摸个好人家,你嫁到外头去吧。” 香薷将衣裳往盆里一扔,戾气很重道: “凭什么我要去伺候那些贩夫走卒?我为世子爷生下子嗣就是小主子,给他们生世世代代当牛做马吗?你休想拉我入火坑!” 麦冬表情微怔,她耐心道:“如今世子爷已是承恩伯,他肩上担子重,得支撑起门庭,现在他不搭理你,以后更不会理睬,你就不怕蹉跎一辈子吗?” 香薷眼神有些恍惚,她嘴硬道:“伯爷既然将我留下,那就说明他对我还有几分怜惜,他只是在磨我心性罢了,不会一直不搭理我的。” 麦冬叹了口气,转移话题道:“我这是最后一次来看你了,我要回家待嫁,以后大概是进不了府了,你自己珍重。” 香薷诧异道:“你要嫁给谁?” 麦冬扯了扯嘴角,有气无力道:“我嫁的就是家里有些田地的普通富户,家境还算殷实,勉强吃穿不愁罢了。” 香薷嗤笑道:“你娘替你挑选的人家必不会差,你踏实过你的日子去,老太太走了听说谢嬷嬷也殉主了,那方夏里去哪里当差了?” 麦冬面露错愕,“你不知道夏里家里人来找她了吗?她原是莱州世家大族方家姑娘,与我们有云泥之别,哪里还用当差。” 香薷身体微微颤抖,眼中流露出无法遏制的怒气,她被拘在临风居不得外出,消息滞后很多事情都不知道,“你是说,夏里要当千金小姐了?这怎么可能。” 麦冬淡声道:“这有什么不可能的,她本就与我们不同,吃了这么些年的苦,还能被家人找回去也是幸运。” 香薷如同野兽般怒视着她,歇斯底里道: “你在替她庆幸什么?她就应该嫁个低贱的奴仆,生一窝低贱的奴才秧子,熬得不成人形了才被找回去,她的一生就该这样过。” 麦冬眼神中闪烁着怒火,她大声数落道: “你简直不可理喻,如此没有善心,就不能盼着夏里好吗?她又没对你怎么样。” 香薷冷笑道:“她抢走了伯爷的心,在我这里就是罪不可恕,她凭什么这么好命可以做人上人,我对伯爷真心一片,他却糟蹋我如斯,老天何其不公!” 香薷破防了,她接受不了夏里比她过得好,麦冬见她这幅癫狂的样子彻底失望,疏离道:“该说的我都说了,这日子即是你自己选的,日后莫要怨怪她人,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麦冬走的决绝,香薷目光呆滞的看着她的背影,一滴泪从眼角悄无声息滑落,她面无表情的抬手抹去,喃喃自语道:“我不后悔,将来我定要当高高在上的主子……” 远在方府被精心呵护的夏里,并不知道承恩伯府里的事,就算知道了她也只会一笑而过,猛然从繁重的差事中解放出来,夏里还有些不习惯。 她睡了几日懒觉,府里也没人说教,方靖直忙完公务归家还会带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送她,真真是拿她当孩子宠。 巧荷见了都忍不住感慨,若是她没被拐子拐走,不定被宠成什么样。 莱州那边也快马加鞭送来了书信,不仅爹娘长兄欣喜若狂,连带族中老小都很高兴,父兄要亲自过来接她,待她归家还要大摆宴席。 夏里光看书信就感受到了亲人们炙热的亲情,她难免生出近乡情怯之感,也担心父亲年纪大了,跋山涉水接她太过劳累。 方靖直与她相处几日,对她性格也有所了解,贴心开解一番,告诉她父亲年轻时曾带着母亲远游,身子骨硬朗的很,就是母亲这些年为她担忧,身子大不如前,让她只管安心等待即可。 怕她在家胡思乱想,方靖直亲自到曹尚书府把堂姐接回家来与她作伴,夏里初见姐姐方棠梨,就被她身上那温柔似水的娇弱给惊到了。 方棠梨眼神如秋水般流转,她眉梢微微上扬,声音带着一丝丝慵懒的妩媚道: “妹妹不愧是我们方家姑娘,瞧这身段模样,完全继承了叔父与婶娘的优点,你这一归家,族中长辈又有的忙活了。” 夏里疑惑道:“长辈们要忙活什么?姐姐快教教我如何应对。” 方棠梨被她这单纯的模样逗乐,她眼神闪烁如星,声音轻快道: “你只需陪他们一道玩乐就好,咱们家同旁的家族不一样,你回去便知道了,妹妹这么些年在外头受苦了,那该死的拐子绝对不能放过。” 候在一旁的方靖直插嘴道:“那人已经被押解去莱州了,到了咱家地盘,他只能自求多福。” 方棠梨眼中闪过一抹阴狠,夏里有些意外,方棠梨怕吓到自家妹子,忙收敛表情道: “你别怕,日后谁也害不到你,这几日我那婆婆又作妖,府里有事不消停,这才耽搁了来看你,你在国公府的事我都听说了,知道有你这么个心灵手巧的妹子,我欢喜的不行,若不是怕耽误你上族谱,我定要留你多住些日子。” 方靖直见缝插针道:“待我爹来了,姐再留他们也不迟,我还没跟妹妹待够呢。” 方棠梨白了他一眼,嗔怪道:“你也不晓得为婶娘着想,她盼夏里都快盼瞎眼了,你也好意思真留。” 第79章 我儿幼仪 听着姐弟二人拌嘴,夏里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温暖,仿佛以前遭遇的那些困难都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她唇角微微上扬,笑意在唇边轻漾,方靖直见了神安气定道:“于我母亲而言,夏里人在哪里都无妨,知道她平安康健就心满意足了。” 方棠梨轻叹一声,看向夏里的眼神充满疼爱,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道: “靖直这话说的在理,自你被拐子拐走后,咱家人就再没出去瞧过灯会,叔父一直自责内疚,每年你生辰他都喝的酩酊大醉,只要你活着比什么都强!” 夏里对着她温柔浅笑道:“被拐子带来京都的路上我病了一场,高热让我丧失了记忆,其实也就在牙婆那儿担惊受怕过几日,后来被阿嬷带回国公府,有她护着我日子过得并不算差。” 方棠梨眼眶泛红,她心疼道:“你本不必遭受这些的,谢嬷嬷为人我亦有耳闻,她将妹妹教导的很好,我瞧着你言行举止文雅,并不比那府里姑娘差,可见她用了极大心思在你身上。” 夏里轻轻点头,提起阿嬷她面上难掩悲伤。 “若是阿嬷还在,我必要好好孝敬她的,可惜她一心想要陪着老太太走。” 方棠梨眼眸深邃,声调轻缓道: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谢嬷嬷知道你必不会抛下她,可她若是跟你回了莱州,又该如何自处?谢嬷嬷并不希望外人用这段经历来攻击你,哪怕是她自己也不能成为你的污点。” 夏里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她从未想过这点,可阿嬷的脾气又确实会是如此行事的人,方靖直见不得妹妹难过,忍不住开口道: “妹妹,谢嬷嬷的恩情方家永世不忘,她人虽不在了,但我们可以供奉她的牌位,以告慰她在天之灵。” 夏里对上他深邃的双眸,似若释然道:“谢谢二哥,我来供奉就好,就当阿嬷换种形式陪在我身边,只要我还惦记着她,她就永远存在。” 仁善的姑娘很难不让人喜欢,方棠梨纤长的睫毛卷曲着上扬,她觑了方靖直一眼,红唇微张道: “不是说你公务繁忙么,那还杵在这里作甚?我们姐妹俩要聊些私房话,你别在这碍眼。” 方靖直不论在外有多厉害,在家都是逞不了威风的,他识趣道:“我这就出去,就是姐夫不会追过来逮你回去吧?” 方棠梨白了他一眼,不慌不忙道:“他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可算不准。” 方靖直想起曹世镶那张刻板的脸就胃疼,他转头朝夏里道:“妹妹,我就在书房处理公务,你有事让丫头来喊我。” 夏里微微颔首,站起身送他离开,方棠梨自顾自的品茶,待她回来方才笑道:“那承恩伯府的事你知道了吗?” 夏里面露疑惑道:“又出什么事了?我这几日在家中未曾出门,与那边府里的人也没联络过。” 方棠梨用她那双勾魂摄魄的媚眼,轻轻瞥了她一下,低声道:“陆陵川同高明钰退亲了,还是陆家大太太主动退的亲,说是他们家要守孝,不能耽误了高明钰。” 夏里声线微凉道:“陆陵川错过高明钰,只怕难再找出身更好的姑娘了,晚几年成婚又有何妨。” 方棠梨知晓夏里对这里面的弯弯绕不清楚,与她剖析道:“只怕这门亲事,陆家不主动退也不行,从世袭罔替的国公府变成承恩伯府,高首辅那只老狐狸才不会让女儿吃亏呢,只是那高家转头又把目标放在靖直身上了。” 夏里惊讶的瞪大双眼,“怎会这么快转移目标,他们就不怕外人说闲话吗?” 方棠梨满不在乎道:“这京都能与高明钰配成婚的青年才俊屈指可数,高首辅先前就对靖直有想法,后来估摸着更看重世袭罔替的爵位这才选了陆陵川,如今又想吃回头草,高家给我送了帖子,邀我赏花呢。” 夏里猜想高明钰的个人想法无人在意,她好奇道:“那二哥知道此事吗?他是如何打算的?” 方棠梨眼神闪烁,轻笑道:“靖直并未一口回绝,只说暂且缓缓,让我有空就去赴宴,没空就不去。” 夏里心思玲珑,哪能听不出二哥有几分意动,她声音沉静道:“高姑娘我曾见过,是个端庄优雅,惹人怜爱的姑娘,配二哥倒也使得,只是高首辅若强势太过,倒未必适合了。” 方棠梨嘴角露出浅浅笑意,声音轻快道: “高首辅与叔父乃是同年,若非叔父志不在朝堂,这首辅之位也轮不上他,旁人奈何他不得,咱家倒是不必担忧,不过等你爹来了,听听他意见再说,毕竟婚姻大事不能儿戏。” 夏里听了默默记在心里,并未多说什么,方棠梨想多了解夏里以往的生活轨迹,引着她说了很多府中旧事。 过去的经历并非不能与人言,夏里谈论时落落大方,方棠梨知她不是心思敏感自苦的姑娘,对她的喜爱又多了几分,聊起陆家几位姑娘时,方棠梨甚是可惜道: “陆卿禾守孝完二十出头了,只怕京都寻不到合适的人家,就得低嫁了,大太太也是糊涂,愣是把女儿耽搁了。” 夏里并不觉得二十出嫁有何不好,她声音温和道:“缘分天定,总有适合她的人等着,只是或早或晚罢了。” 方棠梨眼眸微闪,试探道:“那你想要嫁什么样的男子?你也有十六了,该寻摸合适的对象了。” 夏里知道有些事不可避免,她面色如常道:“我要嫁的男人得有担当有能力,且能让我在府里拥有与他同等的话语权,若想让我做个没有主见的附属品,这绝不可能。” 方棠梨微微皱起好看的眉头,沉吟道: “能做到这些的男人,只能是当家家主,书香门第都规矩严苛,你嫁过去未必能过得惬意。 你想要的叔父总会为你找到,性格强势点没错,嫁了人就不能让人觉着软弱好欺,那样会有吃不完的苦,遭不完的罪。 也别要那贤惠的名声,外人夸的再多,都不如自己日子过得舒坦重要,谁爱当贤妻良母谁当去,咱们不需要。” 夏里忍不住笑出声来,连站在一旁伺候的巧荷和石蜜都听得一愣一愣的,显然她们也没听过这么惊世骇俗的言论。 方棠梨见夏里笑了,就知她对自己脾气,与她越发投契了。 两人都生活在京都,虽夏里先前是丫鬟,但接触的圈层不低,因而很有共同话题,更难能可贵的是,她谈吐文雅,不见丝毫自卑,方棠梨不禁暗自感慨,她若在家中养大,只怕更不得了。 方府没有长辈在,午膳索性就在庭院中用,兄妹三人赏花闲谈品美食好不快活,方靖直甘愿被二人使唤,忙的不亦乐乎。 夏里也不觉得难以融入,她有种回到现代与好友相聚的惬意感,方棠梨原打算夜里与夏里促膝长谈,哪成想曹世镶也追了过来。 夏里初次见这位端肃板正的堂姐夫,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实在想象不出来,这两位南辕北辙的性子是怎么配成双的。 方靖直自是瞧不上姐夫的,他没好气道:“不是说了接姐姐过来小住两日么,姐夫何必这般着急上门接人。” 曹世镶身姿挺拔,线条分明,他一双眼眸深邃如夜空,仿佛能洞悉一切,他朝夏里微微颔首,声音温和道:“我不是来接人的只是来看看而已,妹妹刚归家,若有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方棠梨眼神娇媚的扫了他一眼,嗔怪道: “哪有你这般同妹妹说话的,她又不是你那些下属。” 她转头又朝夏里道:“你姐夫无论何时都是这幅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从容态度,他其实是想对你表达关心,就是不会说软和话,你熟悉了就知道了。” 曹世镶看向方棠梨的眼神温柔,他嘴角还噙着淡然的笑意,这夫妇二人是真爱无疑了,夏里莞尔一笑。 “多谢姐夫关怀,我暂时不需要帮忙,您让姐姐多陪我几日就好。” 曹世镶眉目如画,英俊之中透着一股难以言明的古朴之气,他低垂着眼眸,沉声道: “我外放的调令已经下来,不日就要去胶州为知府,届时你可以常与你姐姐相聚。” 夏里还未反应过来,方棠梨先满脸惊喜的挽住曹世镶胳膊,仰头问道:“这可是真的?我能回娘家看望爹娘吗?” 曹世镶脸颊微红,却并未喝止爱妻,他温声道:“自然可以,咱们早日出发,可以多待几日。” 方棠梨跟打了鸡血似的兴奋,转身拉着夏里手道: “好妹妹,我也能回莱州了,若是叔父他们来的早,咱们还可以一道同行。” 夏里听到这消息也高兴不已,她笑眯眯道:“路途遥远咱们一起回去也更安全些,不必急于一时。” 曹世镶听到姐妹二人谈话,朝方靖直低声道:“叔父要亲自过来接妹妹么?” 方靖直闷闷不乐道:“不仅我爹来,大哥也过来,到时你们一起走,把我一个人留在京都,真是好狠的心,若不然我也求个外放的官职?” 方棠梨转头没好气道:“你可是抽签出来为官的,咱家在这么远离朝堂就快被人遗忘了,你休想逃避责任。” 方靖直立刻耷拉下脸孔,夏里轻声宽慰道:“二哥不必担心,姐夫姐姐只是外放几年又不是不回京都了,日后若是有机会我再回京都陪二哥便是。” 方靖直受伤的心灵有被妹妹暖到,他忍不住摸了摸她发顶,温和道:“我不碍事,你回去怎么开心怎么过,不必惦记二哥,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二哥不出来拼搏将来怎么给你撑腰。” 夏里习惯了单打独斗,听到这话她笑了,看来以后她得学着怎么适度的依赖亲人了。 方棠梨因为这天大的好消息放弃了夜宿的想法,她得回去收拾行李,夫妇二人如今还未有子嗣,来去自由,倒不用考虑其他。 堂姐一走,夏里又过上了独属于自己的小日子,她有大把时间可自由支配。 方靖直那儿的书籍任由她看,她看一天书也不嫌枯燥,读不懂的词句就去问二哥,她就像海绵般如饥似渴的汲取着知识,连周嬷嬷都私下感叹,说姑娘不愧为方家儿女。 夏里在填补知识缺口的同时,还不忘给父母兄嫂准备见面礼,她最能拿出手,也最能表达心意,就是那手鲜亮的刺绣技艺,于是,在等待父兄到来的日子,她又埋头苦干起来。 周嬷嬷见不得夏里操劳,她端着洗好的果子放在石桌上,轻声劝道:“姑娘仔细伤了眼,这些绣活您让府中丫鬟去做便是,做好您再添上两针意思意思即可,老爷太太又不会计较这些。” 夏里抬头浅笑,伸手将绣绷递到周嬷嬷眼前,“嬷嬷觉得府中丫鬟可有我绣的好?” 周嬷嬷定睛一瞧,那绣绷上的荷花活灵活现,花瓣上还带着水珠,她啧啧称奇道:“姑娘这手艺绝了,满府怕是找不到比您绣的更好的了。” 夏里继续做着绣活,慢悠悠道: “我倒不是想同人争个高下,就是想尽我所能给父母兄嫂准备最好的见面礼,这一针一线里的心意,又岂是别人能代替的呢。” 她话音刚落,院外便传来嘈杂急切的脚步声,夏里下意识抬头望去,只见一须发皆白,神情激动的老者步履蹒跚的走进来,他颤声问道:“你可是我儿幼仪?” 夏里闻言心颤,她站起身不自觉鼻尖发酸,强忍泪意道:“我是幼仪,您是……父亲吗?” 方宗儒上前一步,他手颤抖着,声音哽咽道: “我是你父亲……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拉住你,害你……受了这么多年罪……是爹不好。” 他眼中的疼惜悔恨差点将夏里溺毙,她已记不清上辈子父亲的脸,但从今以后,面前这人就是她的父亲。 夏里如乳燕归巢般扑进方宗儒怀中,她带着哭腔道:“不是爹的错,那都是意外,罪该万死的是那拐子,爹不必耿耿于怀,我这些年过得很好,我会读书识字,有能养活自己的手艺,未曾受苦受难……” 女儿这几句宽慰的话,让方宗儒重获新生,他激动到说不出多余的话来,抱着女儿久久不愿松手,生怕这来之不易的珍宝又被人夺走。 一直旁观的方其正也是眼角湿润,他侧头对方靖直道:“妹妹同母亲太像了,她真的很好……” 第80章 那贼子…… 方靖直最先与夏里接触,对她的性格了解多些,听了自家大哥这话,与有荣焉道:“妹妹自然是最好的,她聪慧善良,在我心里无人能及!” 方其正扫了他一眼,淡淡道:“又显着你了,难不成只有你疼妹妹?” 方靖直哪敢与兄长争长短,识趣的笑道:“都疼,这么好的小姑娘,合该咱们一起捧在手心呵护。” 方其正温文尔雅的笑着,他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深深的涵养与从容,看起来稳重又踏实。 待父女二人情绪平复下来,他方才上前道:“妹妹,可不能再哭了,我是你大哥方其正。” 夏里连忙转头看他,虽然泪眼朦胧,但他那高挑的鼻梁,轮廓分明的脸庞和如寒星般明亮的眼睛,无不彰显他的英俊,夏里带着鼻音赞道:“大哥真好看!” 方其正唇边勾起一抹笑,浑身散发着书卷气,声音温润道:“妹妹也很漂亮,同母亲一样出众。” 夏里破涕为笑,她用帕子轻轻拭去泪痕,贴心的搀扶着方宗儒坐下,疑惑道:“父亲怎么须发皆白?瞧着比同龄人年长些。” 若是其他长辈,夏里绝对不会这般口无遮拦的问出口,正因为是自家父亲所以她才格外关心,方宗儒望着女儿,满眼都是疼爱与关怀。 方其正解释道:“父亲在你走失后一夜白头,如今瞧着老态龙钟可能是急着赶路的缘故,只是没休息好而已,你不必担心,调养几日就恢复正常了。” 殊不知他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给夏里造成多大的震撼,会一夜白头,可见失去女儿他有多痛苦,若她没有穿越过来,这一家子真的会抱憾终身吧。 夏里忍不住眼眶又泛红了,她从不知道自己这么爱哭,方宗儒目光慈爱道: “你莫哭,人总归会老,白头也是迟早的事,爹身体好着呢,至少还能多护你二十年。” 夏里轻轻点头,声音柔和道:“爹说话算话,有您给我撑腰,我才能安心。” 方宗儒高兴点头答应,他怎么都看不够女儿,低声询问着她这些年的境况,哪怕有些事方靖直已经在信中提过,他还是要听夏里亲口说。 对他来说女儿为奴为婢算不得什么,哪怕再糟糕的情况他都能接受,只要她人能活着就行,现在这样极好,他可以将女儿留在身边照料,可以替她谋划婚事,可以为她准备丰厚的资产,无论如何都要保她后半辈子生活无忧。 因为父兄对她全然接受的态度,所以夏里与他们相处的很是坦然,哪怕她没有多少与男性亲属相处的经历,依旧觉得自在,谈话差不多时,她让巧荷端来热水,亲自伺候父亲梳洗。 方宗儒配合着女儿动作,声音浑厚道: “我出发前,你娘就在张罗着替你布置闺房,她恨不得将库房里所有的好东西都搜罗给你,母女连心,她也时刻惦记着你呢。” 夏里动作轻柔的替父亲擦着手,柔声道:“等爹身子养好一些咱们就启程回家,不让娘久等。” 方宗儒也想老妻早日见到女儿,他乐呵呵道:“我也就看着狼狈,好好睡一觉就缓过来了,咱们路上慢点走,不急着赶路应该无碍。” 方靖直插话道:“姐夫要外放到胶州为官,届时可以一道启程,路上人多也好有个照应。” 方其正听到胶州二字下意识皱眉,他与父亲对视一眼,父子二人意味不明,方宗儒垂眸见女儿一无所知的模样,轻声道:“朝堂不稳,世镶外放几年熬资历倒也使得,曹尚书深谋远虑……” 方靖直试探道:“父亲,那我能不能也跟姐夫一样外放,反正翰林院编修也不是多要紧的官职。” 方宗儒还未开口,方其正淡声道:“曹家朝中还有人为官,离了世镶不影响大局,咱家能一样吗?” 方靖直闻言耷拉下了脸孔,方宗儒拍拍小儿子肩膀,沉声道:“圣上登基必会加开恩科,此次我会让几个小的试试水,届时留下两个与你作伴。” 方家虽有不纳妾的族规,却不影响人丁兴旺,族中团结一心,皆听方宗儒这个族长的调派。 方靖直很容易满足,有弟弟们作伴他也高兴,打起精神道:“父亲只管放心,我会照看好族中弟兄,书院学子不参加此次科举吗?” 方宗儒淡定道:“有个别会去,人数不多。” 毕竟上届科举靠前的名次都被东篱书院斩获,总不能不给其他人留活路,方宗儒深谙生存之道,或者说方家人懂得枪打出头鸟的道理,所以他们才能绵延至今。 父兄说话时夏里静静听着,越听越是对家族好奇不已,好似族中子弟都不愿为官,并不同旁的读书人一样,想将通身的本事货与帝王家,她倒也没有问出口,有些事得她自己寻找答案。 尽管方宗儒在女儿跟前说自己不累,可到底赶了那么长时间的路,身体怎么可能吃的消,用过午膳后,他便回房休息去了。 夏里则带着石蜜和巧荷回东厢房,屋门合上,石蜜就忍不住感慨道:“难怪真正的世家大族瞧不上勋贵,今日瞧见老爷婢子才有所明悟。” 巧荷不如石蜜读的书多,她好奇道:“姐姐明白什么了?我瞧着老爷和大爷除了文人气重些,为人处世更随性洒脱外,并没有其他特别啊。” 夏里坐在梳妆台前,石蜜将她发髻上沉重的发钗取下,轻笑道: “这世家大族之繁荣,源于宗亲团结,代代相传,乐章永续,其实力雄厚岂是乍富之家能比拟的,老爷虽辞官归家,若真想做甚,怕是一呼百应,总之,你只需知晓,咱们姑娘金贵着呢。” 夏里如今对身份地位并不执着,她喜爱的是方家和谐美妙的家族氛围,她声音轻快道: “金贵与否不在出身,而是家人的爱护,那蓬门小户的闺女有父兄呵护疼宠的也一样金贵。” 石蜜笑弯了眉眼,轻叹道:“姑娘不愧是方家子嗣,这论调与老爷身上的气度有异曲同工之妙。” 巧荷听的云里雾里,她无奈道:“看来,我也得多读些书了,不然听不懂你们说什么。” 夏里从不勉强任何人,她心境坦然道:“人的精力有限,能做好一件事就很难得了,你钻研你的厨艺,闲来无事看看书打发时间就好,没必要非得出口成章。” 石蜜也极为赞同这话,她笑言道:“咱俩跟着姑娘到方家,就跟进翰林院似的,只要受些熏陶就够受用无穷了。” 夏里眼眸清澈透明,她声音恬淡道:“外在的浮华喧嚣都是虚假,无论身处何地,咱们能把日子过得淡然自在就很难得了。” 石蜜闻言恍然,巧荷大大咧咧道:“姑娘说的在理,我只管做好我的菜,每日欢喜就好。” 相较于方宗儒的疲惫不堪,方其正的状态要好很多,他并未回房歇着,而是同胞弟一起待在书房。 方其正端坐上首身姿挺拔,他面带微笑,那笑容既和煦又深沉,声音冷沉道:“匡家那贼子何时出现在妹妹身旁的?” 方靖直脸部线条略显冷硬道:“那贼子心机深沉,只说妹妹无意间救他一命,他觉得妹妹长相同母亲极其相似,这才前来通风报信。” 方其正望向胞弟,那轻挑的眼眸流露出几分不屑,“你信了他的说辞?真就那般凑巧而已?” 方靖直对长兄敬重无比,他眉头紧锁道: “那贼子这么多年不死心,年年登门拜访,只怕他也派出不少人找寻妹妹,定是被他捷足先登找到线索,然后再过来讨好卖乖!” 方其正唇角微扬,眼神难以捉摸,开口道: “他将妹妹带到咱们跟前,那就得记他一分人情,但也仅此而已,凭他那军户出身,休想沾染妹妹一根头发丝。” 方其正的儒雅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他的清冷淡漠也是一样,方靖直有些迟疑道: “匡家老贼下血本算计父亲签下的婚书始终是个祸患,那匡承瑞如今虽只是胶州卫所的千户,但此子绝非池中物,他惦记妹妹这么多年,见妹妹出落的这般标志不俗,岂会轻易放弃。” 方其正暗恨父亲当年糊涂,淡漠道:“妹妹可曾与那贼子有过接触?” 方靖直摇摇头,语气平静道:“我下了封口令,不让任何人提及匡家之事,妹妹只以为匡承瑞是世交之子,他也没有胡说八道。” 方其正微微颔首,沉吟道:“两家门第悬殊,妹妹又流落在外多年,族中长辈商议过,有意让她招赘在家过自在日子,这门婚事只能退了了事。” 方靖直闻言大喜,声音轻快道:“还是长辈们想的周到,书院有那么多德才兼备的学子,让妹妹随便挑个合心意就成,外嫁确实不放心。” 方其正虽也如此想,却不敢掉以轻心,他沉声道:“匡家贼子怎会参与夺嫡之争,他背后那人又是谁?” 方靖直有些羞愧的摇头,“我并未查出任何端倪,他这会儿人在哪也未查到,那贼子惯来城府深。” 方其正并未责怪胞弟,毕竟匡承瑞十三岁就被匡老爷子带入战场厮杀,他是真正经过鲜血洗礼的男人,匡老爷子老谋深算,若不是匡承瑞父亲早亡青黄不接,匡家未必不能更上一层楼。 方其正理了理衣摆,似笑非笑道: “无论如何,先瞒着妹妹此事,且要杜绝那贼子与妹妹接触,旁的慢慢来。” 方靖直点头应允,淡声提醒道:“大哥路上警醒些,就怕他神出鬼没……” 方其正猜测夺嫡事了,匡承瑞应当赶回胶州卫所了,他并未放松警惕,只是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那贼子第二日竟光明正大登门拜访。 方宗儒听到管事禀报时,还当自己听错了,转头见长子脸色阴沉,只得轻咳一声,先哄着女儿回避,然后再请他进来。 夏里虽不知父兄反应为何如此奇怪,却也未曾多想,她前脚刚走,匡承瑞便迈着沉稳的步伐过来了。 他身上的气息犹如冬日里的寒风,清冷却又充满力量,与方其正视线相对时,好似一把锐利的刀,随时可能出鞘。 方其正很少对人直白的表达不喜,唯独匡承瑞得此殊荣。 匡承瑞心思敏锐,早已将一切看穿,他没有多余的情绪,恭敬抱拳朝方宗儒行礼。 “晚辈拜见方伯父,听闻您入京特来请安。” 方宗儒抬了抬手,态度温和道:“许久不见,你瞧着越发稳重了,此次办差可有受伤?” 匡承瑞嗓音清冽道:“多谢伯父挂怀,小侄未曾受伤,如今事情已了,听闻伯父要接世妹回莱州,特来护送一程。” 方其正按耐不住怒气,不满道:“匡承瑞你别过分,夏里才刚找回来,你究竟是何居心?” 匡承瑞看向方其正的眼神坚定而冷酷,他像是誓死扞卫猎物的雄狮,话语简洁而有力道:“朝堂政权更迭,各地势力蠢蠢欲动,路上不太平。” 他并未多言,但每个字都掩饰不住他内心的强大和自信,方其正却并不买账。 “不劳你多管闲事,我们可以多雇些护卫,且有曹家姐夫同行,真碰上贼人也不怕。” 匡承瑞紧皱着眉头,眼神闪烁着冷厉的光芒,他看向方宗儒道:“伯父,如今局势并不如表面那般风平浪静,若是方家不小心裹挟其中得不偿失。” 此话大有深意,方宗儒了然于心,抬头见他身强体壮,肩膀宽阔平直,不需多言就透出强烈的压迫感,他无视长子不情愿的眼神,声音低沉道: “那就有劳世侄了,小女才刚找回,容不得半点闪失,待回府以后,我必有重谢!” 匡承瑞微微颔首,沉声道:“伯父客气了,护住夏里是我此生的责任。” 他态度从容,眼神坚决,方宗儒虽欣赏他这份锋利,却不愿女儿被其夺走,语气强硬道: “小女还未适应新身份,你护送可以,莫要扰她清静。” 有些话不必说的太直白,以后如何暂且难说,就目前而言,方宗儒还不至于压制不住他。 第81章 离京 夏里从住进方府后,就处于适应观察的阶段,尽管方家人待她极好,她行事始终留有分寸。 因此,明知父亲有事瞒着她,她也没有深究,待回了东厢房,便拿起绣绷继续做绣活,她得赶在离京前将送给二哥的荷包做好。 此刻巧荷正在灶房研究吃食,夏里担心路途遥远,食物补给不足,就想折腾些方便面带着,她写方子巧荷去做。 周嬷嬷则去忙活其他事宜,她原是奉命留在京都照料方靖直饮食起居的,但夏里找回来后,她一颗心都在夏里身上,方靖直自不会计较这些,索性让她跟夏里一道回莱州。 屋内只有石蜜陪在夏里身边,石蜜最是擅长察言观色,她又一心向着夏里,斟酌道: “姑娘,方才那位来访者可是有何问题,老爷他们的态度有些避之不及。” 夏里柔若无骨的手指正在飞针走线,闻言轻笑道:“我也瞧出来了,爹既然瞒着我,必有他的理由。” 石蜜陪在老太太身边日久,受她影响颇深,喜欢追根究底,她皱眉道: “他们唯独避着姑娘一人,会不会此人与您有何关联,要不,婢子还是去打听一二吧,免得出事了,咱们措手不及。” 夏里停下手里活计,沉思片刻后道:“咱们初来乍到,你想做什么都太惹眼,一动不如一静,若真想打探消息,还不如我自己来。” 石蜜眼珠一转嘴角上扬,她压低声音道:“老爷和大爷性情如何咱们还不知晓,二爷倒是对姑娘十分包容,您不妨从他那儿下手。” 英雄所见略同,夏里也是这么想的,她声音轻快道: “此事不必着急,待我将这荷包做好,一并送给二哥再去也不迟。” 石蜜笑弯了眉眼,她能想象的出来,二爷拿到姑娘亲手做的荷包会有多高兴。 方宗儒虽不太想见到匡承瑞,却也做不出不顾脸面赶他离开的事来,到底还是客气的留他在府中住下了。 他没有看不起匡家的想法,实际上他很敬佩匡老爷子的为人,对匡承瑞也很欣赏,但将女儿托付给对方,他心里始终不踏实。 匡承瑞年长夏里五岁算不得什么,关键他是行伍之人,虽有不俗的武艺傍身,却是要上战场征战杀敌的,谁能保证他每次都全须全尾的回来呢? 这些年东夷人虎视眈眈,胶州卫所战事不断,他实在不忍让女儿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 匡家礼节方面做的无可挑剔,哪怕夏里被拐他们家也从未怠慢过,先前匡承瑞就立誓,他会等到三十岁,若那时候人还未找到,他再另娶他人。 尽管方其正对他不待见,可心里还是敬他几分的,因此没做什么过分的事。 因为有匡承瑞在,晚食夏里没有陪父兄一道用,她紧赶慢赶,终于在掌灯前将这荷包绣好,然后便去找方靖直。 翰林院以往杂事多,由于圣上才刚登基,各处都还未平稳过渡,所以方靖直闲空了下来。 他正在房里研究棋局,瞧见妹妹过来很是高兴,丢下手里棋子迎了上去。 “你怎的这会儿过来了?晚食一个人用的如何?” 妹妹好不容易找回来,方靖直想天天陪在她身边,又怕她嫌烦,所以很克制。 他同夏里说话总是轻声细语,充满了温柔和耐心,让夏里倍感安心。 她从袖笼里拿出荷包,唇角微扬,笑道:“我是来给二哥送见面礼的,二哥什么都不缺,我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这个了。” 方靖直目光灼灼,连忙接过夏里递来的荷包,好似欣赏价值连城的宝贝般盯着瞧,他嘴角不自觉勾勒出心满意足的微笑,眼里流露出深深的惊喜。 “这荷包太精致了,花瓣渐变的色泽很是特别,你这手绣技果真了得。” 方靖直边说边将荷包挂在腰间,那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确实与他气质相衬,夏里上前替他理了理腰间褶皱,声音柔和道:“二哥喜欢就好,待回了莱州,我再多给二哥做些衣裳送来。” 方靖直心里很是熨帖,他推辞道:“我穿什么衣裳都使得,你仔细伤了眼睛,莫要让自己太劳累。” 夏里乖顺的点头,语气轻松道:“我不会让自己累着的,只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而已,我瞧爹先前好似有些不太对劲,咱家那客人是何来头?” 方靖直笑容微敛,犹豫片刻,谨慎道: “来人是告诉我你在陆家消息的匡承瑞,你与他……应当认识吧?” 夏里想起他印象最深的便是那股子压迫感,她老实道:“我同他见过两次,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只能算面熟,他与咱家是世交吗?” 方靖直没想到匡承瑞真这般守规矩,他下意识点头,轻声解释道:“爹外出游历遭遇土匪,被匡家老爷子搭救,自此两家有了交集,算是世交。” 这解释同夏里听到的一样,她迈着细碎的步子走到圈椅上坐下,疑惑道:“既然如此,爹和大哥为何对他一副避之不及的态度呢?好似很害怕我与他有所接触,你们是不是瞒着我什么事了?” 方靖直一听这话如坐针毡,他不敢看夏里眼睛,支支吾吾道: “你误会了……那贼子是军中武将,粗人一个,整日只会打打杀杀,身上煞气太重,我们怕他冲撞到你,因此才不想让你与他接触。” 夏里眼眸深邃的打量着他,似乎在他脸上寻找什么,又仿佛在评判着他说的话,她越是默不作声,方靖直压力越大。 她表情中透露出的不信任,让方靖直有些招架不住,夏里盯了他片刻,突然情绪低落起来,委屈巴巴道: “我懂,一定是我做的不够好,所以你才对我不信任,有事瞒着不让我知晓也能理解,我不该不懂分寸,对不住,打扰二哥了。” 夏里说完这话,起身作势要走,方靖直哪舍得让妹妹伤心,忙伸手拉住她,伏低做小道: “妹妹误会了,不是这样的,我们疼你都来不及,又岂会拿你当外人,实在是不知怎么跟你说出口。” 夏里瞧二哥那着急模样暗自好笑,却还是装作伤心至极道:“我明白了,我不让二哥为难,这就回屋去。” 方靖直哪能让妹妹带着委屈入眠,他叹息道: “你莫要难过,我跟你说实话行了吧,那匡承瑞与你有婚约,还是你三四岁时定下来的亲事,当年匡老爷子将爹灌醉,使手段定了这门亲,等爹清醒过来悔之晚矣。” 夏里压根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她第一反应就是匡承瑞不是好驾驭的男人,且匡老爷子这么做,野心必不会小,她若嫁了,只怕得累死累活奉献一生。 夏里当即表态道:“我不嫁,匡家要娶的是世家女,我不是接受正统教养的世家女,不符合他家期待。” 方靖直对妹妹这态度并不意外,他拉着夏里重新坐下,声音低沉道: “先前你还未找到时,爹就主动提出退婚,奈何匡家坚决不同意,他们说除非确定你已不在人世,否则他们家愿意等。” 夏里嗤笑道:“匡家这是打算一条道走到黑吗?” 方靖直点点头,苦笑道:“如今看来,他们不仅赌对了,还稳赚不赔。” 夏里眼神锐利,果断道:“我若不嫁,谁也奈何不得,匡家只怕打错了算盘。” 方靖直并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他压低声音道:“此事自有家里出面解决,你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夏里微微颔首,理所应当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轮得到我来做主。” 方靖直只觉妹妹促狭,姑娘家锋利有棱角是好事,这样外人才不敢随意欺压,家人总有照顾不到的时候,还是得自己立起来更实际些。 匡承瑞大抵知道自己不受待见,因此他在方府并未随意走动,与兄弟二人也未发生冲突,倒是相安无事。 外头不知是谁将方宗儒入京的消息传了出去,府上一下多了好些拜帖,尽管方宗儒不愿应酬,可有些人却是不好不见,因此又在京都多耽搁了两日。 等到离京那日,他生怕被人围堵,天蒙蒙亮就出发了,马车队伍浩浩荡荡往城外走,远远瞧着像是一支商队。 夏里和方棠梨同乘一辆马车,姐妹二人谈天说地好不快活,方棠梨拿了块蜜饯送到夏里嘴里,轻笑道: “那匡承瑞瞧着不简单,单站在那里就气势凌人,我们府里的护卫只怕合在一起都不是他对手,此子将来必成大器。” 夏里闻言下意识往外瞧去,只见他腰背挺直端坐马背,可能是未穿盔甲的缘故,并没有那晚看起来狠厉,夏里面色如常道:“征战沙场的人,刀口舔血,不凶狠些如何能活下来。” 方棠梨很是敏锐,她狡黠一笑,凑到夏里耳边道:“你知晓婚约的事了?” 夏里点了点头,挑眉轻笑道:“我从二哥那儿套出来的,其他人都不知道,你只当我不知晓,莫说漏嘴了。” 方棠梨轻勾丹唇,更显妖娆,“我连我娘都不说,你同我交个底,那匡承瑞你能瞧得上眼吗?他皮相倒是不错,看起来也对你死心塌地,除了家世低,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夏里掀了掀眼皮,语气平静道:“他并非对我死心塌地,就算方家姑娘换个人当,他也会死心塌地,跟我毫无关系。” 方棠梨立刻就明白过来,她轻启朱唇道:“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他重信守诺,忠于的是自己的品行,是不是你都不影响,那你要退婚吗?” 夏里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语气慵懒道:“这事轮不到我做主,自有爹娘替我操心,姐姐莫聊不相干的外人了,姐夫家里也不安生吗?” 方棠梨谈起婆家事,那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她与夏里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挑拣了几件奇葩事说与她听,夏里跟听书似的津津有味,给足了情绪价值,让方棠梨越说越上头,直到快出城门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方其正来到马车旁,抬高声音道:“妹妹,有人来给你送行了,你要出来见见吗?” 夏里立刻掀开帘子,似有所感道:“是承恩伯府的人吗?” 方其正点了点头,“是承恩伯和陆家大姑娘一道来的,你要见吗?” 夏里没想到离京前还能再见陆陵川一面,她抿唇微笑,淡声道:“大哥,那就劳烦队伍停留片刻,我同他们说两句话。” 方其正自不会阻拦,只是夏里刚从马车上下来,匡承瑞便默不作声下马,迈步走到她身旁,方其正面露防备道:“你要作甚?” 匡承瑞言简意赅道:“护卫她的安全。” 夏里不想浪费时间,也无意挑起争端,轻声道: “我只简单说几句话,很快就回来,大哥你们就在这等着。” 说罢,她头也不回的往前走,方其正挺喜欢妹妹这干脆利落的性子,似笑非笑的觑了匡承瑞一眼,奈何这人面无表情,瞧不出是喜是怒。 陆陵川夜深人静时,有想过夏里现在是何境况,当她真正出现在自己眼前时,他才发现想的那些都不对。 在灿烂的阳光下,夏里周身洋溢着自信的光芒,陆陵川甚至能感受到她强大的气场,就好似她褪去了原有的伪装,显现出最本真的模样。 连陆卿禾瞧得都有些失神,夏里声音轻快道:“大姑娘不认识我了?” 陆卿禾这段时日,尝到了巨大的落差,她看起来有些憔悴,勉强笑道: “怎么会,只是没想到你这么明艳动人……听说你要走了,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所以我们来送送你。” 夏里笑着道谢,陆卿禾主要是陪兄长来的,同夏里寒暄两句,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陆陵川则静静的看着夏里,仿佛外界的喧嚣无法打扰他的宁静,过了会子,他声音温润道: “我会不负众望好好撑起陆家,将来……你若需要帮忙,只管让人递消息来,我定当竭尽全力。” 夏里眼神平静如水,她嘴角微微上扬,嗓音轻缓道: “我信你,老太太在天有灵也会为你感到欣慰,人生漫长,这才刚刚开始,你切莫退缩。” 陆陵川重重点头,他心中有说不出的痛楚,如今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远离。 第82章 行路难 晴空万里,长长的车队缓缓驶离,车轮与古道扬起阵阵尘土,宛如一副渐渐淡去的泼墨山水画。 伴随着马蹄声渐行渐远,它像是带走了夏里的一段时光,也带走了陆陵川最美好的回忆。 陆卿禾抬头瞧见兄长眼里有泪光闪烁,她抿了抿唇,叹息道:“哥,娘还在家中等着,我们该回了。” 陆陵川回过神来,他厚实的掌心轻轻抚拍了一下陆卿禾的发顶,释然道:“回吧,我与她有缘无分,不会再痴心妄想了,你的终身大事,我会好好谋划。” 陆陵川走的很是干脆利落,陆卿禾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来,至于她的终身大事,她已经不抱期望了,只要对方能给陆家带来实打实的好处,哪怕做继室也使得,反正都是要嫁,她总得嫁的物有所值…… 另一边夏里坐上马车后,面上流露出些许感伤,方棠梨待她情绪平复后,方才直言道: “我瞧着你与承恩伯之间不简单,难不成,你对他动心过?” 夏里心如明镜无物能扰,她露出云淡风轻的笑容,声音轻快道:“姐姐想差了,在府里时我是老太太跟前的大丫鬟,他是高高在上的世子爷,我怎会那般轻浮的对他动心思。” 方棠梨一听这话松了口气,笑着调侃道: “倒也不能那么说,好些勋贵人家的主子爷,成婚前身边都有个感情甚笃的丫鬟,只是妹妹心高气傲,不屑如此罢了。” 夏里轻笑道:“我做不来伏低做小,摇尾乞怜的事儿,即便是要嫁人,那也得与对方并肩而立,无论陆陵川待我多好,他始终是高高在上的俯视我,这样不对等的关系,最终只会毁了我,我何必自轻自贱呢。” 夏里眼中决然的神态,让方棠梨肃然起敬,她收敛起表情,感慨道: “方家人的风骨,无论身处何种境地都不会变,但凡你目光短浅,膝盖软些,这会子只怕就要落入两难的境地了,就算叔父能让你扶正,却也得被人诟病一辈子,将来若是生了闺女,还得被人戳着脊梁骨编排,就真是一步错,步步错了。” 夏里从未想过这些,不可能发生的事,多想无益,她掀开车帘往外瞧,转移话题道:“咱们多久才能到莱州?” 方棠梨顺着她目光看去,恰巧匡承瑞骑马经过,她轻笑道:“得看路上会不会有事耽搁,顺利的话月余左右就能到,你只管好好待在马车里,旁的不用操心。” 这古代出远门真不好受,夏里坐在马车上没一会儿就觉浑身酸疼,她有些无奈道:“难不成我们就只能待在车内吗?这也忒无趣了些。” 方棠梨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她语气轻松道:“倒也不必那么墨守成规,等车行到人烟稀少的地界,咱们可以出来骑马放风,就是得有人带着,我与你姐夫共乘一匹马,你可以找你大哥。” 夏里上过几节马术课,就是时间太久远,她已经忘记要领了,穿越至今她也没机会骑马,姐姐这么一说,她顿时来了点兴致。 夏里又朝外看了看,官道上还有其他车队经过,她好奇道:“咱们出城有段时间了,什么时候才能走到人烟稀少的地界啊?” 方棠梨拿了块点心填肚子,闻言笑道:“现在还早呢,要不然你先眯会儿,本就起的早,我都有些困乏了。” 她说着便打起了呵欠,身上那股子慵懒妩媚劲儿更足了,方棠梨虽生的娇媚却不显低俗,大抵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缘故,反正曹家姐夫是爱极了她的,但凡有她在,姐夫的眼神就一直追随着她。 出门在外不比家里,夏里倒也没那么多要求,闲来无事索性陪姐姐睡觉,马车上铺了厚厚的褥子,或坐或躺都使得,没一会儿姐妹二人就睡着了。 匡承瑞不远不近的跟在马车旁边,他耳聪目明,车内的谈话隐约能听到一些,知道两人歇息了,他目视前方面无表情的继续骑着马。 马车晃晃悠悠前行,直到外头传来周嬷嬷的声音,“姑娘,该下车吃些干粮补给了,您可醒了?” 夏里这才迷茫的睁开眼,她先伸了伸懒腰,而后嗓音沙哑道:“我醒了,这就出来。” 她边说话边拾掇自己,方棠梨也跟着醒了过来,姐妹俩不一会儿便下了马车,方宗儒瞧见女儿笑眯眯道:“身上可觉疲惫?” 夏里走到父亲身边,声音软和道:“不累,我和姐姐补眠去了,睁眼已经到这儿了。” 方宗儒拿了块烧饼递给女儿,一脸慈爱道:“路上不比家里,吃的简单,能填饱肚子就行,你快吃了这饼,咱们得在天黑前找个地方落脚,今日怕是找不到客栈了。” 夏里咬了口干巴巴的饼,毫不娇气道: “露宿野外也无妨,咱们马车多可以轮流睡觉,就是爹能撑的住吗?若是您觉得太累,行程就放慢一些。” 方宗儒摆了摆手,他乐呵呵道:“我不累,回莱州再歇也无妨,我身体好着呢。” 方其正拿了热水过来,递给父女二人后,轻声道:“听阿梨说你要骑马,要不然跟我同骑吧,我骑术尚可。” 夏里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抬高声音道:“爹,真的可以吗?” 方宗儒不是迂腐之人,他微微颔首道:“莫要跑的太快,注意安全即可,骑马风大,你得披件披风。” 夏里忙不迭点头答应,不等她开口吩咐,石蜜便从她那辆马车里拿着披风过来了,待她吃好喝好,细心替她披好披风,方其正也牵着马过来了,所有人整装待发。 夏里虽好久不曾骑马,但简单的上马动作倒是没忘,待她动作利索的骑上马背,方其正也翻身上马,然后扬起马鞭疾驰而去。 匡承瑞手握缰绳不远不近的跟随着,除了方宗儒同他客气几句,旁的人并未同他多言语,他我行我素倒也不觉尴尬。 方棠梨夫妇二人见夏里骑着马跑到前头去了,赶忙去追,匡承瑞没有大幅度的动作,他却始终能与前面的马匹保持适当的距离。 整个骑行的过程,夏里都非常开心,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来,她感觉大腿摩擦的难受,这才重新上了马车,夏里不好总巴着方棠梨,毕竟她已成亲,总得给夫妇二人留有单独相处的空间,她便回了自己马车,石蜜和巧荷都在,一个忙着给她端茶倒水,一个则替她按摩酸疼的大腿。 巧荷也知道婚约之事,她边按摩边压低声音道:“姑娘,方才骑马,那匡千户就没有上前给您献殷勤?” 夏里被肌肉酸疼弄的龇牙咧嘴,闻言好笑道:“他一直跟在身后护我平安,这还不算献殷勤吗?” 巧荷眨巴着眼睛,歪头道:“他表现的不是很明显,这怎么能算是献殷勤呢,理应他带着您同骑。” 石蜜接过夏里喝过的茶盏,淡声道:“咱们姑娘虽与匡千户有婚约,但两人并不熟悉,他若是贸然上前带姑娘同骑,你不觉得很冒昧吗?” 巧荷茫然道:“话本子不都这样写的么,匡千户还会武艺,他若扔个石子在马背上,让马吃痛癫狂,他再趁机英雄救美,带着姑娘一骑绝尘……” 夏里听的哭笑不得,没好气道:“你还是少看些话本子吧,我和大哥又不是没长脑子,匡承瑞也做不出这么没分寸的事。” 实际上匡承瑞在接近夏里这件事上,做的不显山不露水分寸拿捏的刚刚好,他常在夏里眼前晃悠,却从不主动招惹她,就好似个耐心十足的猎人。 夏里装作不知,从不好奇与他谈话,以不变应万变才是最好的策略。 直到天完全黑沉下来,他们还没找到合适的露宿之地,夜空中有雨点落了下来,方其正面色严肃道: “爹,我隐约记得前方有个破庙,要不咱们去那里避避风雨。” 方宗儒有些犹豫,毕竟这荒山野岭没有人烟,谁又知道破庙里有什么人,他下意识看向匡承瑞,无需他开口多言,匡承瑞拉着缰绳走上前道: “世伯稍候,我先去前头打探,你们慢些跟上。” 说罢,他夹紧马腹疾驰而去,方其正忙朝护卫挥手,扬声道:“站着不动作甚,来四个人跟上去!” 无论他是否看得上匡承瑞,都不会让他一个人涉险,方宗儒并未多言,显然也是赞同儿子这般行事的,剩余护卫自发将女眷乘坐的马车围在正中,然后冒雨前行。 匡承瑞去了会子,便让跟随的护卫回来送消息,破庙并没有其他人,车队这才加快速度前进。 待他们到达破庙前时,里头已经升起了火堆,匡承瑞肩宽腿长的从里面走出来,他沉声道: “世伯,庙里头没有人也无野兽,先进来避避雨吧。” 方宗儒点了点头,朝护卫叮嘱道:“你们照看好女眷,天黑路滑注意脚下。” 夏里算是胆大的姑娘了,她从马车上下来,瞧着外头阴森可怖的场景,还是心突了一下,石蜜和巧荷一左一右搀扶着她,匡承瑞不知何时来到她跟前,声音低哑道:“姑娘跟着我走,这里枯木石块多,当心绊倒。” 不得不承认,他这番作派让人很有安全感,夜色中瞧不清夏里表情,她声音温和道:“有劳匡千户。” 匡承瑞似是定定看了她一眼,夏里瞧不真切,他并未再开口,直接迈步朝前走,方棠梨恨不得整个人趴进曹世镶怀里,显然她也是害怕极了。 当踏进破庙门槛,瞧见跳动的火光,夏里心下稍安,她打量起破庙里头的环境,正中央坍塌破损的佛像已瞧不出真身,窗棂没了,抬头只见高耸的屋顶,部分房梁已经倒下。 夏里听着外面雨声越来越大,有些担心这危房会垮倒,匡承瑞抬眸瞧了她一眼,声音沉稳道:“我方才已仔细检查过,这破庙暂时不会倒,你安心待着。” 夏里有些诧异,不明白他怎会看破自己心中想法,方其正瞧见二人互动,脸色黑沉如锅底的走上前,牵起夏里手道:“夜里你就待在我与父亲身边,莫与不相干的人在一处。” 夏里面带微笑,乖顺的任由他牵,只是临走前瞥了匡承瑞一眼,待大家进破庙安顿好后,方宗儒开口道: “既已升了火,咱们就煮些干粮,大家将淋湿的外衫烘干,免得着凉受了风寒。” 夏里拉了拉父亲衣袖,轻声道:“爹,我让丫头准备了面饼,那个煮起来方便。” 方宗儒并不在意这些小事,点点头道:“你让周嬷嬷带人去弄就行了。” 巧荷不用夏里吩咐,立刻拿着装有面饼的匣子过去准备,方棠梨宽大的袖摆打湿了,曹世镶正替她烘干,她朝夏里招了招手,笑眯眯道: “妹妹,你与我坐一道,在这地方待着,你怕不怕?” 夏里坦诚的点头,荒郊野岭的青纱帐,应该没有姑娘不害怕的,方棠梨扫了眼那神像,悄声道:“我真怕这地方有什么山精鬼怪,碰上它们可就跑不掉了。” 夏里没想到她会怕鬼,有些好笑道:“那都是骗人的,何曾有人真正见过呢,依我说,人才是最可怖的。” 方棠梨瑟缩了一下,语气幽怨道: “这地方总不至于藏着歹人吧,难不成那亡命之徒天天在这守株待兔?这生存环境也太艰难了些。” 夏里挑眉轻笑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不过姐姐有姐夫护着,想来无需太过担心。” 方棠梨虽对婆母不满,对曹世镶却是极满意的,她压低声音道:“可莫让你姐夫听到这话,他若是骄傲自满那可就不好了。” 夏里抿唇轻笑,瞧起来灵动可人,匡承瑞无意瞥见,心里某处被触动了一下。 外头风雨太大,破庙屋顶又漏起雨来,为了夜里住的踏实些,匡承瑞打算上屋顶拿瓦片重新遮盖一下。 他明明是有正经官职的武将,却从不自恃身份,眼里有活,行动力超强,方宗儒担心屋顶湿滑,沉声道:“你多加小心,我派个护卫与你一道上去。” 匡承瑞将蓑衣披上身,戴好斗笠,语气平静道:“我一个人上去就行,那屋顶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 说罢,他动作利索的往外走,方其正忙撑伞跟在后面。 第83章 刀尖滴血 方棠梨收回目光,朝夏里悄声道: “这匡承瑞是个能担事儿的,眼下瞧着品行不错,你再多观察看看,挑男人家世背景倒不是第一位的,本性好的男人,才值得托付终身。” 夏里笑而不语,她见多了感情受挫的姑娘,哪敢轻易托付终身,就算是要嫁人,那也只是在挑选合作伙伴,给自己孩子选个靠谱的爹,绝不能寄托太多感情。 她听着屋顶有动静,下意识抬头往上看,昏黄的火光中,漏雨的那处被重新盖上瓦片,终于没有雨水滴答下来了。 曹世镶将烘干的外衫披在方棠梨身上,而后朝屋顶上的匡承瑞高声喊道:“匡兄,你右前方那处还在漏雨。” 匡承瑞精准的找到位置,两人一个在下面指挥,一个在屋顶遮盖,不一会儿里头就不再漏雨了,等方其正撑着伞同匡承瑞回来时,面饼也已经煮软烂了。 方宗儒朝匡承瑞招呼道:“承瑞,你到这里来,边吃边将衣裳烘干。” 匡承瑞并非矫情之人,行军打仗比这环境更恶劣他也熬过来了,但见夏里也坐在火堆旁,他也就没有拒绝,径直走了过去。 夏里淡淡看了他一眼,待他与旁人并无差别,方棠梨已经尝到面条滋味了,她惊讶道: “阿妹,这面饼是怎么做的?咱们在府里想吃还得费一番功夫呢,也没见你那丫头折腾,这面这么快就好了?” 夏里喝了口面汤,轻声解释道:“这面饼是出发前做的,就是将揉好的面团切成细面然后油炸定型,这样就方便携带了。” 匡承瑞夹了一筷子面送入口中,然后默默记下方子,其他人也都赞不绝口,面条里还加了肉菜进去煮,汤汤水水下肚,每个人都能吃饱。 一吃饱喝足困倦感就上来了,趁着雨势变小的间隙,婢女们将马车上的被褥拿进破庙,就着里头的稻草,将就歇息一晚。 夏里只当是来露营了,她身边有这么多人陪着,父兄又寸步不离的守着她,她很快便打着哈欠迷糊起来,护卫们则分批值夜。 只有匡承瑞坐在火堆旁添柴,以防夜里火堆熄灭,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若染了风寒,路上又要耽搁时间。 夜深人静,除了外头的风雨声,就只剩柴禾燃烧的声响了,虽有护卫值夜,匡承瑞却时刻保持警惕,他只信他自己。 就在所有人都睡熟了,护卫也抗不住睡意,正打盹的时候,屋外有人悄无声息的围了上来,匡承瑞原本半眯着的眼猛然睁开,他提醒道:“外头有人围过来了,大家速速醒来!” 他这一声喊,所有人都被惊醒,护卫们忙拔剑做出防御姿势,方宗儒则将夏里护在身后,匡承瑞眼神凌厉的提刀跨出门槛。 他的衣摆随风飘荡,浑身上下充斥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见里面的人已察觉,三皇子索性不再隐藏,他点燃火把从暗夜中走了出来,眼神中满是视死如归的决绝。 瞧见匡承瑞他并未将其放在眼里,只冷声道:“让方宗儒出来与我说话,凭你一人可拦不住我。” 匡承瑞并非鲁莽之人,他提刀守在门口并未接话,方其正率先走了出来,他认出三皇子和宋侍郎,眉头紧锁道:“不知三皇子找家父所为何事?我方家与您似是没有瓜葛。” 三皇子面部僵硬的扯出一抹笑,接过话茬道: “以前是没有往来,如今不就有了,本皇子身边正缺你们方家这样的幕僚,等将来成就大业,绝对不会少了你们的好处。” 方其正没想到三皇子竟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他拱拱手,客气道:“多谢殿下抬爱,只我方家人淡泊名利,一心只读圣贤书,且家父年纪老迈,实在不堪重用。” 三皇子那双阴鹜的眸子如同嗜血般可怕,声音森冷道:“方夫子最好想清楚再开口,本皇子虽虎落平阳,却也不是谁都能忤逆的,今日答不答应恐怕由不得你。” 方其正面有愠色,强忍着心中怒火,不待他开口,就听到身后方宗儒道: “三皇子何必以卵击石呢,现如今朝堂稳固,百姓安居乐业,您还是歇了这份心思吧。” 瞧见方宗儒现身,匡承瑞连忙后退一步,站他身侧成防御之态,三皇子咬牙切齿道: “那李丰民就是乱臣贼子,他杀光所有皇子罪该万死,继承皇位应该是我,难道你们要助纣为虐?” 方宗儒面上覆着一层寒霜,耐心劝解道: “夺嫡之争向来如此,先皇能夺了先太子之位,圣上为何不能夺回来,如今大局已定,三皇子何必垂死挣扎,您若是能放下屠刀,老朽愿尽力保您一命。” 站在三皇子身侧的宋侍郎有些意动,他早就后悔跟着三皇子外逃了,如今已没了回头路,只期望能保住这条老命。 奈何三皇子恨毒了惠王,他母妃又惨死在惠王剑下,两人早已不共戴天,宋侍郎奔逃这段日子,肉眼可见的苍老起来,他颤声道:“方山长可能说话算话?我府上人如今还在大牢关押,您能不能……” 他话音还未落下,就被三皇子一脚踹倒在地,他怒不可遏道:“舅父难道忘了我母妃死的有多惨吗?你竟要向那乱臣贼子俯首称臣,可曾想过我的感受!” 宋侍郎摔倒在泥地里狼狈不堪,他痛哭流涕道: “殿下,你可怜可怜我宋家人吧,我死了不打紧,可宋氏上下五十多口人成了待宰羔羊,您于心何忍?” 三皇子铁青着脸道:“大丈夫何患无妻?我不忘宋家恩义,待登上帝位,就赐给舅父数不尽的美人,届时舅父想生多少生多少。” 三皇子说完这话,转头便目露凶光道:“既然方大人不愿为我所用,那也就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所有人格杀勿论!” 随着他话音落地,暗夜中窜出百名黑衣人,他们各个手持凶器,杀意滔天,匡承瑞动作迅速将方宗儒推进破庙,提起刀便朝来人砍去。 那温热的鲜血飞溅到他脸上也毫不在乎,此行护卫共有五十余人,对付一般的宵小之辈自是不在话下,可三皇子那边的人都是死士,他们杀人手段狠辣,招招致命。 哪怕护卫们拼尽全力也抵挡不住,唯有匡承瑞功夫了得,那群黑衣人压根近不了他身,他手里那柄长刀似是神兵利器,刀刀手刃黑衣人。 夏里从未见过这般血腥厮杀的场面,那血腥味弥漫在空气里,她闻见几欲作呕,脸色霎时惨白,身体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着。 方其正赶忙将她护在怀里,方棠梨则被曹世镶抱着,丫鬟仆妇缩在一处,方宗儒焦急的盯着外头战况,眼见护卫们一个个倒下,黑衣人渐渐逼近破庙。 匡承瑞刀尖滴血继续迎战,夏里眼尖的发现他后背有伤,三皇子杀红了眼,指挥那群黑衣人转移目标往他们这边杀来,匡承瑞立刻反杀回来,方宗儒朝方其正喊道:“快护着你妹妹逃出去,无论如何,不能让她有任何闪失。” 方其正不是优柔寡断之辈,此刻也容不得他犹豫,立刻拉着夏里往外跑,曹世镶则护着方棠梨从另一侧逃。 三皇子注意到匡承瑞多看了夏里一眼,方宗儒也格外在意她,当机立断朝二人追来。 此刻匡承瑞被黑衣人纠缠脱不开身,方其正不会拳脚功夫,又哪是三皇子的对手,他轻而易举将夏里抓住,掐着她脖颈扬声道:“都给我住手!你若再动刀,我便掐死这女人。” 方宗儒怒不可遏道:“三皇子朝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眷下手算什么本事,我女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方家与你势不两立。” 三皇子也没想到夏里是方家女眷,方家根基太深,除非他今日将所有人杀绝,不然后患无穷,他嘴角上扬,冷声道: “方山长不必担心,您的爱女我自是会谨慎对待,想让我放她也不是不行,你让那厮先自我了断。” 匡承瑞的杀伤力太强,那群死士有好多折在了他手上,三皇子岂能放过他,方宗儒厉声道: “我女儿与他没有任何关系,怎能让他以身代之,你不是要我做你的幕僚么,你放了我女儿,我跟你走就是。” 三皇子冷笑道:“来不及了,我抓了你,想必你也不会真心替我出谋划策,与其这样,倒不如先让你痛不欲生。” 说罢,他便加重力道,夏里痛的眼泪落了下来,就在她快要呼吸不过来时,耳边传来匡承瑞冷冽的声音。“你松开她,我自行了断。” 三皇子哈哈大笑起来,他松了力道,一脸嘲讽道:“原来你在意这姑娘的生死啊,我倒是抓对人了,本皇子向来说话算话,你动手吧。” 夏里虽是利己主义者,却不愿背负人命苟活,匡承瑞又不是上辈子欠她的,眼看他真要动手,夏里大声讥讽道: “难怪你会一败涂地,你穷的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还妄图赢过圣上,简直可笑至极,你若是放了我们,我能送你一座银矿。” 三皇子果然被她这话吸引了注意力,他瞪圆眼睛盯着夏里道:“你这丫头好大的口气,莫不是你们方家私藏银矿?” 方宗儒当即否认道:“我们方家并无银矿。” 三皇子这会儿穷的连死士都要养不活了,但凡能弄来银钱,他都要试试。 “你给我老实交代,到底哪有银矿,你若敢骗我,看我不拧断你脖子。” 夏里知道他对银矿动心了,冷笑道:“你不放开我,我如何给你拿地图,那银矿只有我知道在哪。” 三皇子谨慎的打量她几眼,确认她手无缚鸡之力,方才开口道:“你动作快些,莫要耍花招。” 夏里抬眸看了匡承瑞一眼,淡声道:“三皇子还是先放开我再说。” 三皇子太过自信,并不认为夏里能逃出他的掌心,终是松开了手。 夏里脱离桎梏后,面对着他动作缓慢的将手伸进袖笼,猝不及防之下,猛的拔出匕首,用力刺进三皇子腹部,匡承瑞像是早有准备,飞身上前将他踹倒,又猛扑过去砸他几拳,三皇子还未反应过来,就不省人事了。 方宗儒脸色煞白的拉着夏里躲到自己身后,匡承瑞擒住三皇子,残余的死士只得投鼠忌器,曹世镶和方其正同活着的护卫将剩下的人都捆绑起来。 宋侍郎看着晕死过去的三皇子,整个人都呆傻了,他颤声道:“三皇子死了吗?你们杀了他?” 匡承瑞拔出匕首,用衣摆擦干净血迹,然后摸了摸三皇子脉搏,冷声道:“伤口不深,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说罢,他站起身走到夏里跟前将匕首递给她,夏里见匕首干干净净眼眸微闪,她接过匕首福了福身,轻声道:“多谢匡千户搭救。” 匡承瑞低低应了一声,方其正严防死守盯着他,方棠梨也在夏里身旁,看到那匕首慎的慌,转头对周嬷嬷道:“嬷嬷,快把这脏东西拿出去洗干净。” 她原本想说扔掉的,可毕竟不是她的东西,不好擅作主张,夏里顺从的将匕首交给周嬷嬷,方棠梨挽着她道:“你这丫头真是胆大,不仅敢骗三皇子,还敢拔刀自救,也不知哪来的勇气。” 夏里眉目淡然,低声道:“那会儿只想着赶紧脱困,顾不得害怕了。” 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看着方宗儒道:“爹,三皇子要怎么处置?” 方宗儒沉吟道:“此事肯定是要妥善处理的,不若承瑞辛苦些,你返回京都将三皇子等人交到圣上手中吧,人本就是你擒住的,这功理应你来领。” 匡承瑞面容冷峻如岩石,他态度坚决道:“我去不得,我得护送你们回莱州,护卫死伤惨重,我若不在接下来再遇到危险怎么办?” 这倒是个重要的事,若没有女眷随行,他们还可以轻车简行,有这么多女眷在,没有武艺高强的人坐镇还真是凶险的很。 方宗儒自是不愿女儿再遇危险,他当机立断道: “既然如此,那就浔之送人回京都,然后快马加鞭追上我们。” 浔之乃是方其正的字,他可不想贪这功劳,皱眉朝曹世镶道:“要不还是妹夫去吧,他毕竟是朝廷命官,此事应该他来善后。” 曹世镶连忙摆手道:“还是舅兄代劳吧,我不放心阿梨一人回去。” 方其正推脱不掉,只能耷拉着脸孔亲自出马。 第84章 满堂的富丽映入眼帘 方其正做事向来讲究效率,既然要走那就趁早。 他想送完三皇子后,再快马加鞭追上大家伙,于是天还未亮就出发了。 临行前方宗儒少不得多叮嘱几句,好在三皇子那群人已没了反抗之力,离京都路程不远,倒也不怕再生事端。 待他们走后,外头雨终于停了,那破庙被损毁的不成样子,众人只能围着火堆稍事休息。 方棠梨是养在闺阁未经历过风雨的娇小姐,瞧见地上的尸首难免有些发怵,她尽量不去看,转移注意力朝夏里问道:“阿妹,你是怎么想起用银矿吸引三皇子注意的?” 夏里正在看护卫给匡承瑞上药包扎伤口,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她瞧着都疼,匡承瑞却好似没有痛感一样,夏里感叹这人真是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听到方棠梨的问话,夏里回过头轻笑道: “我是见三皇子身上衣着脏乱不堪,身上也未佩戴值钱的饰物,猜测他肯定是捉襟见肘了,加上咱们来破庙时,我见这附近忍冬草长得茂盛,猜测可能有银矿,所以才如此行事。” 方棠梨有些迷茫的眨巴眼睛,“这忍冬草与银矿有何关联?” 夏里唇边勾起一抹笑,语调轻缓道: “忍冬草大量生长的地方,往往会有金银伴生矿藏,玉在山而草木润,这话姐姐听过吗?” 方棠梨摇了摇头,坦言道:“我还从未听过这话,平日里爱看的都是些诗词典籍,照你这么说,此处难不成真有金银矿?” 夏里笑容清浅道:“有五六成的可能,其实很多对应的植物都能找到矿藏,譬如草茎赤秀,下有铅,草茎赤黄,下有铜,植物与矿藏本就关联密切。” 方棠梨忍不住朝方宗儒问道:“叔父,你在古籍中见过这样的说辞吗?” 方宗儒眉头紧皱,思索片刻后道:“我看的书多且杂,还真不知道这点,乖囡是从哪本书上看到的。” 夏里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诚实道: “我记得《荀子.劝学篇》里就有啊,我幼时读过这书,就记下了。” 方宗儒面色愈发疑惑,“这荀子又是何人?为父怎么从未听说过。” 夏里猛然醒悟过来,这本就是架空的朝代,文化有断层实属正常,荀子大抵也没在这个时空出现过,她淡定道:“那书上说荀子是儒家学派代表人物,也是百家争鸣的集大成者,总之是个很有学问的人,那书籍我也不记得弄到哪里去了。” 方宗儒颇为可惜道:“若是那书还在就好了,乖囡可还记得书中内容,回去后不妨默写出来,我想拜读一下。” 夏里记忆力不错,看过的书籍基本都能记得住,她微微颔首道:“待回家去,我整理一番,然后再给爹瞧。” 曹世镶忍不住出声道:“阿妹若是不介意,把那些寻找矿藏的内容,也抄录一份给我,我既已外放总得做出些政绩来。” 夏里毫不吝啬的点头答应,姐夫这知府的官职可不低,能做的事情多着呢,能给自家人帮忙,夏里也是极乐意的。 她说完话,就见匡承瑞那边已包扎完毕,衣裳也穿戴整齐了,瞧他面色就跟没事人似的,夏里打心底里佩服。 外头天色渐渐亮了起来,仆从们将物什重新搬回马车,夏里上马车时,就见方宗儒拉着匡承瑞上马车,他言辞恳切道: “你背上那么深的伤口,怎能再骑马,今日肯定是不能骑了,赶紧上马车坐着去。” 匡承瑞眉头拧在一起,似是想要反对,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他沉声道:“我这点小伤无碍,骑马更容易掌握外头情况,乘坐马车多有不便。” 曹世镶也出言相劝道:“匡兄,你这伤口才刚包扎好,万一裂开怎么办,白日里放松片刻无大碍,等到了下个府城我们再去镖局雇些镖师护送,你不必那么紧张。” 朝堂更迭,在地方并未引起太大动乱,整个大晋依旧安稳有序的发展着,像昨夜那样的事,发生的概率极低,匡承瑞实在招架不住两人的劝说,只得顺从的坐进马车。 接下来的行程果真没发生意外,为了安全着想,他们尽量不露宿野外,哪怕住客栈耽搁行程也无所谓,正是这样的行进速度,让方其正追赶上了他们。 夏里并不知晓三皇子等人的结局,成王败寇自古以来都是如此,这天下从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就在夏里快要坚持不住这漫长的路途时,他们终于到达莱州了。 夏里头一次体会到近乡情却的感觉,方棠梨不知她心中所想,兴奋的与她说道: “阿妹,这整个方府巷住的咱们方氏族人,你可以随意串门,瞧这各处张灯结彩的,大家这是迎你归家呢。” 夏里从进巷口就觉察到了喜庆的氛围,若是为了迎她,那可真够隆重的,进了巷子里面,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方其正嗓音有些沙哑道:“阿妹,快下车吧,娘来接你了。” 夏里心跳陡然加快,上辈子的妈会因为吵到她打麻将,就劈头盖脸一顿打,用的是连筷子都能打断的那种力道,后来离婚甚至想将她卖给人贩子赚钱,她真的没有感受过正常的母爱。 夏里不知自己是怎么走下马车的,她抬眸就见跟前站着许多陌生人,他们看过来的眼神是那么的欢喜友善。 其中与她有八分像的妇人情绪最为激动,她的眼神溢满着柔和与温暖,小心翼翼走到夏里跟前,声音哽咽道:“我的乖囡长大了,与我猜想的一样漂亮,能回来就好,以后咱们再也不用吃苦受累了。” 她的话语是如此轻柔,那目光中的慈爱好像能抚平夏里所有的烦恼和困扰,夏里情不自禁道:“娘,我回来了……” 荣氏闻言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了下来,一把抱住夏里泣不成声,其他族人看的也很是心酸,待母女俩情绪平复些,孙氏才走上前温和道:“母亲,阿妹一路辛苦了,有什么话咱们回家再说吧。” 荣氏不住的点头,先用帕子擦着女儿脸上的泪痕,然后轻声道:“这是你嫡亲的大嫂,她也是极好的人,以后你就知道了,娘先带你回家,去瞧瞧你的院子,若还想添置什么,只管与娘说。” 夏里被她牵着往里走,只得微笑点头与其他人打招呼,孙氏转过身客气道:“多谢各位叔伯婶娘来接阿妹归家,待家里摆好酒席来宴请大家。” 方棠梨的母亲周大太太,声音清脆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客套,让她们娘俩好好亲香亲香,我们晚些时候再上门。” 其他人也很是体谅,这失而复得的闺女,怎么宝贝都不为过,夏里跟着荣氏进家门后,就听着她介绍各处院落。 荣氏见着女儿止不住的欢喜,恨不得一下子填补这缺失了十几年的亲情,她轻声细语道: “咱家这座宅院有些年头了,因着是嫡支嫡脉,又扩建了数次,所以比较宽敞,这翠华庭便是你祖父在你出生后,特意为你修葺的院落,这院里头错落有致的布局都是他老人家的心血,你可喜欢?” 夏里看着紫藤花架下的秋千,便知祖父对她有多疼爱,可惜她未曾承欢膝下,夏里带着鼻音说道:“我喜欢的,家里的一切,都很喜欢。” 荣氏听到她这话,忍不住眼眶又泛红了,跟在娘俩身后的方宗儒忍不住宽慰道: “你莫要这般,乖囡看了会心疼的,她能安然无恙的站在咱们跟前,已是天大的福气,哭了多晦气。” 荣氏擦拭着眼泪不住点头,声音哽咽道: “你说的对,我就是心疼乖囡在外受了太多苦,她能活的这般体面,背后不知付出多少汗水,我想想都心疼。” 夏里听了母亲这话,不期然想起她在国公府里做过的那些事,时至今日她都不曾后悔过,她挽着荣氏手臂,声音轻快道:“娘,过往的经历,我并不觉得苦,只要能回到爹娘身边,受再多苦都值得。” 荣氏只觉女儿太乖了,她连忙说道:“不说这些了,你快进屋瞧瞧你的卧房,缺什么赶紧补上。” 随着她话音落,屋门被推开,满堂的富丽映入眼帘,清一色的金丝楠木家具秀气淡雅,屋内地底皆由白玉铺成,其下一张梳妆台上摆满妆匣首饰,夏里即便是见惯了国公府的奢华,也忍不住啧舌。 荣氏犹觉不够,继续说道: “这博古架上的摆件,你若不喜欢就去库房重新挑,你的四季衣裳是依照你二哥估摸的尺寸做的,若不合身娘再重新替你准备,咱家人少清静,你嫂子又是不爱计较的和善性子,你不必拘束。” 方宗儒对老妻的安排很是满意,女儿闺房本就该怎么奢华怎么布置,哪怕她日后成亲了,这也是她的院子。 他知道夏里需要时间来慢慢调整心态,体贴道: “你先归置行李,待休整好了再出来,外头有你母亲和大嫂招待族亲,晚上宴请时你出来露个面就成,不必太担忧。” 荣氏拉着女儿手,替她将鬓边发丝夹在耳后,柔声道:“我让婆子准备热水,其他的事不用你操心,先洗澡换身干净衣裳歇口气儿。” 夏里从未被人如此细致的对待过,她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乖顺的点头答应。 目送夫妇二人离开,石蜜由衷的感慨道: “只怕姑娘在老爷太太心目中无人能及,方家数代积累的豪富也是承恩伯府难以匹敌的,谢嬷嬷担忧的事情,应当不会发生。” 巧荷好奇的用手敲了敲那金丝楠木的圆桌,轻叹道:“世家果然不是普通官宦人家能比的,方家的家生子恐怕要比我出色百倍,姑娘千万可不要抛弃婢子。” 夏里摇头失笑道:“你莫要胡思乱想,眼下家里人待我极好,咱们只管好好融入便是,府里规矩不同就慢慢学,来日方长不必着急。” 石蜜笑着点头,她这辈子都不打算离开夏里,自然是巴望着她越来越好,有方家撑腰,今后怎么都差不了。 夏里这边一家团圆阖族欢庆,匡承瑞却拒绝了方宗儒的挽留,执意骑着马归家了,他身上这点小伤,于他而言无关痛痒。 黝黑的骏马在官道上疾驰而过,匡承瑞很快便到了胶州地界,匡家自他太爷爷起便是军户,如今到他已是第四代,历经几代如今总算略有家底。 匡家宅院位于胶州府城门附近,此地也是军户聚集之处,离胶州卫所不过百里。 同方家这样的庞然大物比较,匡家自是没法看的,但在军户之中,匡家宅院却是最为气派的。 匡家宅院成品字形修葺,老太爷居正中间的前院,匡承瑞之父肩挑的两房,长房居东跨院,二房居西跨院,两房妻室都有生养儿女,倒也算得上人丁兴旺。 匡承瑞刚进家门,便有仆从将他的马牵去马厩喂食,匡老太爷已从千户的职位上退下来了,如今种着几百亩地倒也过得安稳,府中只买了几个做粗活的仆妇仆从,日子过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匡承瑞步伐稳健的穿过院门,刚准备去找祖父,便见他母亲余氏迎了上来。 余氏身材娇小,容貌清丽,哪怕夫君去世多年,依旧不显老,看到长子归来她很是高兴,拉着儿子手道: “承瑞,我听你祖父说,那方家姑娘找回来了,这可是真事?” 匡承瑞眼眸闪烁,言简意赅道:“方姑娘已送回方府,不知娘有何吩咐?” 余氏低垂着眼眸,忧心忡忡道:“方家能同意这门亲事吗?那方家姑娘流落在外多年,会不会有什么不妥?” 匡承瑞立刻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沉声道: “方姑娘是在国公府老太太跟前长大的,她读书知礼,心灵手巧,即便同京都的大家闺秀摆在一处,也丝毫不逊色,母亲休要胡言。” 余氏面上先是一喜,继而又苦闷道:“她这般出众,只怕方家绞尽脑汁也要退婚,你好好与你祖父说说,得尽快将人娶进门才好,免得横生枝节。” 余氏虽是秀才之女,却是个没城府的,匡承瑞不欲同她多说,淡漠道: “此事我心里有数,母亲不必操心,你若有闲空,多给我做些中衣,我衣裳又磨破了。” 第85章 由她做主 匡家农忙时由家里的男丁和仆从出力,洗衣做饭的粗活则由买来的粗使婆子做,因此余氏平日里除了做针线活也没旁的事。 她虽不大精明,却对儿女格外疼爱,听长子如此说,忙伸手扒拉他衣裳,嘴里念叨道: “快让我看看哪里破了,你好歹是个千户,若是让人瞧见穿的如此不讲究,背地里不定怎么笑话你。” 匡承瑞眉头紧皱,实在受不了母亲这般拉扯,他后退一步,声音低沉道: “这大庭广众的如何能看,您只管替我做新的,待我洗澡换身衣裳,您再替我缝补旧的。” 余氏知晓自家儿子性情,顺从的收回手,眼神温和道:“那也行,你祖父才从地里回来,应当在他屋里歇着,你赶紧去找他吧,这事儿还是得尽早拿出章程来。” 长子二十有一,与他同龄的人早就娶妻生子,他等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把人盼回来了,怎么着都得有个好结果。 匡承瑞知道有些话同她说不明白,索性就不多解释,他微微颔首道:“我知道了,您快回去吧。” 余氏深知自己帮不了儿子什么,她也就不再多说,转身便离开了,匡承瑞目送母亲身影消失后,方才迈步朝祖父那屋走去。 匡老爷子正坐在榻上翻看兵书,他脸上的皱纹起伏不平却独具韵味,好似承载着岁月的沧桑和人生的智慧,瞧见长孙归来,眼中闪烁着光芒。 他将兵书搁在小几上,语调平缓道:“此行顺利吗?可有受伤?那方家姑娘为人如何?” 匡承瑞在老爷子跟前状态松弛,他自顾自坐到老爷子对面,先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然后才语气平静道:“事情都办妥了,受了点小伤并无大碍,方姑娘才华横溢见解独到,她思考问题的方式同别人不一样,只怕方家儿郎都比不上她,算的上是个美貌与智慧并存的女子。” 老爷子很是惊讶,长孙从不是无的放矢之人,方姑娘能得他这么高的评价,只怕本人更加惊才绝艳,他有些坐不住了,站起身在屋内来回走动,待心情平复下来,方才道: “她被卖去梁国公府为奴,没被人精心教导都那般出色,可见是个聪明绝顶的,若是能与你成婚,夫妇二人同心,何愁我匡家不光耀门楣。” 匡承瑞听祖父如此说,语气寡淡道:“只怕我这样的莽夫她瞧不上眼,方家也不愿让女儿嫁过来吃苦,这桩婚事本就是咱家强求,何必死拽着她不放呢,她幼时被拐已吃够了苦头,这事对她本不公平。” 匡老爷子嘴角微微下垂,眼神中透出丝丝不快,他沉声道:“你觉得你有建功立业,封狼居胥的能耐吗?” 匡承瑞眼神锐利道:“我若没有这能耐,就不会继续留在卫所了。” 旁的姑且不论,行军作战方面的智谋和武力,真没几个能比得上匡承瑞的,如今东夷人蠢蠢欲动,他迟早能建功立业。 匡老爷子正是因为知道长孙有这个能耐,所以才千方百计为他寻摸出色的贤内助,他嘴角勾起,一字一顿道:“你对方家姑娘动心了吗?若娶了她,会如何待她?” 匡承瑞拧眉沉思了片刻,措辞严谨道: “方姑娘胆识过人,她没有其他姑娘的扭捏,且遇事果断坚决,从不畏首畏尾,若说不动心,那不可能,我若娶了她,自是对她一心一意,敬她爱她护她一辈子。” 匡老爷子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微笑,径自说道: “她性子如此果敢,想来也是极有主意的人,你觉得与方家同等的世家子弟娶了她过门,能让她发挥才能,且不纳妾吗?” 唯有方家有不纳妾的规矩,其他世家子弟哪个不是妻妾无数,匡承瑞下意识觉得让夏里与其他女人共侍一夫是对她的侮辱。 他满脸厌恶道:“那样的世家子弟如何能配的上她,简直是糟蹋。” 匡老爷子手背在身后,弯腰凑到长孙跟前,笑呵呵道:“可这就是现实,她嫁进去甚至还要遭人诋毁,傻小子,你以为的好未必就是真正的好。” 匡承瑞想起方宗儒对夏里的疼惜,迟疑道:“方世伯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以方家对她的重视,很有可能会为她招赘。” 匡老爷子冷笑道:“能答应招赘的要么就是无能鼠辈,要么就是别有用心,你当真正有血性的好男儿会愿意入赘?” 匡承瑞脸色阴沉起来,他并不是想不到这些,只是下意识觉得自己配不上她,不忍亵渎她,因此才想要逃避。 匡老爷子如何看不出长孙心思,他话锋一转,继续游说道:“你好好积攒军功将官职往上提提,再在咱家后面那块空地另外修葺院落成亲,待她过门这府里由她做主,保准这日子过得比谁都舒坦,你说是也不是?” 匡承瑞并不觉得这样就足以弥补自己的不足,他沉声道:“我知道祖父的意思,但这事儿不是我一厢情愿就能成的,我可以坚持不退婚,却也不能阻拦她找更合适的人,若她遇不到比我更好的,那是老天给我留机会,若她遇到了,那便是她的正缘,我得痛快放手,我没有强制捆绑她一生的资格。” 匡老爷子听到长孙如此说,气的踢他一脚,没好气道:“你身上那点血性呢?碰上喜欢的女人不知道往家里扒拉,还给她选择,你他娘的就是个孬种!” 匡承瑞淡定的拍拍裤腿,沉吟道:“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我会亲自给方世伯写信,您也别做多此一举的事了,成吗?” 匡老爷子气的胸口疼,恨恨道:“你给老子滚出去,日后娶不着媳妇儿打光棍,那也是你活该,你个不听话的混账东西!” 匡承瑞低垂着眼,言辞恳切道:“祖父放心,孙儿时刻谨记振兴家族,有生之年必会夺得爵位,至于终身大事,随缘就好。” 匡老爷子无力的摆摆手,他知道长孙性格倔强,他决定的事无人能左右,只盼着老天怜悯,能叫他如愿抱得美人归。 匡承瑞在家停留片刻还得回卫所报到,他朝老爷子抱拳行礼,然后转身离开。 他刚踏出门槛,便见西院的匡玉琳站在廊檐下,瞧见长兄,她眼神闪烁,弱弱说道:“大哥,我是过来找猫的,我的咪咪淘气,好似跑到这里来了,咪咪~你快出来。” 匡玉琳故作镇静,她不去看长兄眼睛,作势往绿植丛中找猫,匡承瑞与这位不同母的妹妹来往不多,也不想探究她在此处的目的,语调生硬道:“那你慢慢找吧。”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走了,匡玉琳望着他背影直起腰身,拧了拧手中帕子,面色复杂的迈着细碎的步子回了西院。 虽说是肩挑两房,可老爷子更看重长房,余氏是秀才之女,崔氏却是罪臣家眷,哪怕崔氏比余氏更聪慧识大体,也入不得老爷子眼。 匡玉琳进屋便见她娘在抄佛经,她走上前,动作轻柔的替她研磨,崔氏瞧了她一眼,低头继续抄佛经,待最后一个字写完,方才开口道:“你不去弹琴,又去做什么了?” 匡玉琳停下手中动作,压低声音道:“娘,我方才去前院散心,瞧见大哥回来了,见他去找祖父,我没忍住上前偷听他们说话了。” 崔氏面色严肃,眉关深锁,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静和威严,她冷声道:“娘是怎么教你的?哪家闺秀会做出偷听的事来,这还有何仪态可言。” 匡玉琳有些反感,她娘总是以大家闺秀的要求来约束她,可匡家本就是军户人家,只有她大哥有个武将的官职,拿到文官跟前不够人家看,她也没有同官家千金往来的机会,整日端着仪态有何意义? 匡玉琳虽是这般想,却不敢忤逆她娘,她识趣道: “娘,我下次不会了,您就不想知道,我偷听到了什么吗?” 崔氏不紧不慢的净手,用巾子将手擦干后,方才淡声道:“老大离家两月有余,你可知他去了哪里?” 匡玉琳扶着她娘坐到罗汉床上,轻声道:“我不知道他这段时间去了哪里,但我隐约听到,那方家姑娘好似找到了。” 崔氏眼中闪过一抹寒光,声音沙哑道:“你可听真切了?方姑娘被拐走这么多年还能找回来?难不成那小子就是去找人的?” 匡玉琳对此一无所知,崔氏追问道:“你还听到什么,与我一次说清。” 匡玉琳有些无奈道:“祖父和大哥耳聪目明,我哪敢凑近去听,离得有些远,所以听不真切,但我敢肯定,他们讨论的就是那方姑娘的事,祖父想要大哥尽快娶她过门,大哥似是不愿意。” 崔氏冷哼道:“方家那样的门第,岂能让姑娘嫁入军户,就算老爷子算计来了一纸婚约,他们家也有办法毁约,不过是方家姑娘被拐走,人家懒得同他们计较罢了,要我说,老大就该识趣些主动退亲。” 匡玉琳拧眉道:“娘这话说的倒也未必准确,方姑娘被拐走这么多年,谁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她这些年没被好好教导过,说不准大字不识一个,方家巴不得将她嫁给大哥呢。” 崔氏面色铁青道:“就算那方家姑娘是个草包,也不能嫁给匡承瑞。” 匡玉琳抿了抿唇,轻声道:“娘是担心方姑娘带着丰厚的嫁妆贴补东院吗?还是怕方家辅佐大哥步步高升?” 崔氏闭了闭眼,勉强压下怒火道:“老爷子太过偏心,明明承铭才是读书的种子,方家那样书香门第出身的姑娘该与他婚配才是,他偏要将这婚事落在老大身上,真是心偏的没边了。” 匡玉琳怕她母亲气坏身子,忙替她顺着后背,宽慰道:“娘不必计较这些,二哥将来一定会给您挣个诰命回来,届时再帮外祖家翻了案,您就可高枕无忧了。” 崔氏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淡声道:“铭儿必不会让我失望的,方家这事还得再打探清楚,总之,绝不能让东院那边压在咱们头上。” 匡玉琳顺从的点头,她只觉母亲那紧抿的薄唇,比刀子还要锋利,多看一眼都觉得胆寒。 与此同时,夏里洗好了澡,在房中小憩片刻后,听周嬷嬷说族亲们都到府里来了,这才开始挑选衣裳梳妆打扮。 毕竟是在自己家中,夏里又没有艳压群芳的想法,她挑选了身粉紫色衣裙,梳着乖巧的发髻,簪上淡雅的发钗,由周嬷嬷领着,带着石蜜和巧荷一道往前院去。 孙馥雅正站在游廊处吩咐仆妇做事,抬头瞧见夏里,忙笑着迎了上去,声如温玉道:“妹妹换身衣裳,瞧着更精神了些,翠华庭可还缺什么?” 夏里只觉大嫂端庄的气质犹如一朵盛开的荷花,清雅高洁,观之可亲,她笑着道:“娘和大嫂安排的如此妥帖,又怎会缺东西,今日又让大嫂操劳了。” 孙馥雅同方其正感情和睦,公婆又从不让她受委屈,自嫁入方家后,比她在娘家过得还要舒心,对这嫡亲的小姑子自是爱屋及乌。 她拉着夏里手道:“妹妹说这话就外道了,家里人无时无刻不盼着你回来,别说忙这么一会子了,就是天天这么忙,我心里也是高兴的。” 夏里哪能分辨不出真心和假意,她柔声道:“那我便不同大嫂客套了,待会儿进屋劳烦大嫂提点我一下,族亲太多,我都认不过来。” 孙馥雅轻笑道:“妹妹不必担心,有我和娘在呢,长辈们都是和善人,即便记差了,她们也不会介意……” 姑嫂二人正要进屋,忽听身后有道尖酸刻薄的声音传来,“我当嫡支的姑娘有多尊贵呢,原来是在外头给人当丫鬟做伺候人的活计啊,要我说,人既然回来了,就该悄摸的躲着,弄得这般大张旗鼓,也不嫌臊的慌。” 来人正是三老太爷那支过门没多久的重孙媳妇儿彭氏,她出身不高,嫁妆又不丰厚,偏又是个掐尖要强嘴上没把门的,也不知被谁撺掇着过来胡咧咧。 孙馥雅脸上笑容消失,厉声呵斥道:“侄儿媳妇出门没带脑子吗?娘家没教你如何做人,就别出来丢人现眼,免得带累夫家让人耻笑。” 第86章 平安喜乐 彭氏是怎么嫁进方家的,她心里门清。 她爹不过是芝麻绿豆大的小官,与族中其他女眷没法比,因此格外敏感自卑,为了掩盖这身自卑,她胡搅蛮缠无礼至极。 听孙氏如此说,不服气道:“难不成我说的不对么,咱们方家声名赫赫,怎能让她辱没了门楣,嫡支有个做奴婢的姑娘,这事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彭氏望向夏里的眼神带着无法掩饰的嫌恶,嘴角还浮现出轻蔑的笑,就好似她是什么脏东西一样。 被人嫌弃是种很不舒服的感受,夏里没有独自咽下委屈的打算,她正要上前给这狂妄自大的女人一点教训,就听到荣氏怒喝道: “彭氏你好大的胆子,在我府中竟敢编排我闺女,你婆婆和善从不与你计较,今日我就让你知道为人妇多口舌该当何罪,给我将她摁在地上罚跪,宴席不散,她敢走,就给我打断她的腿!” 彭氏脸上血色尽失,她还未反应过来,就被荣氏身边的仆妇给强制摁住了,她本就是个外强中干的东西,也就敢嘴上逞强,这会子毫无反抗之力,她身边跟随的丫鬟动都不敢动。 彭氏发髻散乱的跪在地上,她从未见过荣氏这般动怒,今日族亲都在,若是她这幅狼狈样被人瞧见,日后哪还有脸面出来见人,她顾不得其他,痛哭流涕道: “荣奶奶,我知错了,是我口无遮拦得罪了小姑姑,我这就给她道歉,您就饶过我这一回吧。” 荣氏看向她的眼神带着冷漠与疏离,罚跪还是太轻了,敢欺辱她女儿,此事决不会这么容易善了,她凛声道:“你既已知错,就安心受罚,莫要哭哭啼啼有失体统。” 荣氏身为族长夫人,向来待人和善,从未如此大动干戈,彭氏如今后悔也无用,只怕回去后公婆和夫君不会轻饶她。 荣氏解决完彭氏立刻心疼的看向女儿,她走上前拉着夏里手轻声道:“乖囡,你莫要生气,她就是个糊涂东西,自己几斤几两都不知道,娘罚了她,你就别将那些混账话放在心上了。” 夏里向来有事自己上,这样被母亲护在身后的感觉还挺不错,她嘴角挂着一丝甜美的微笑,声音轻快道: “娘不必担心,她如何说是她的事,我要为了她那点话不开心,那才是真的傻呢。” 荣氏听了这话放下心来,女儿性子豁达大度,这比什么都好,她拍拍夏里手背,又看了儿媳一眼,笑眯眯道:“大家伙都等着呢,咱们快些进去吧。” 孙馥雅也是第一次见婆母发那么大火,她倒是能理解,嫡亲女儿在外受苦受累已经够让人心疼了,偏还有人不知死活拿这事来攻击她。 那些难听的话,听在荣氏耳里只怕就跟拿刀扎她心似的疼,只能说彭氏不知死活,自己非要往铁板上踢,谁也救不了她。 荣氏带着夏里一露面,周大太太就笑容满面道: “不愧是母女俩,这站在一起长一个样,单凭这长相,绝对错不了。” 荣氏侧头瞧了瞧女儿,心满意足道: “我的女儿自是不会认错的,这孩子还小,在外这些年自己摸爬滚打着长大,日后长辈们对她多包容些,若是她做错事了,你们就来同我说,我定会好好教导她。” 与荣氏交好的廖三太太嗤笑道: “瞧二嫂子这话,生怕我们欺负了孩子似的,你放心好了,夏里不仅是你的宝贝疙瘩,也是咱们的心肝肉,都会好好疼她的。” 廖氏这话一说出口,方棠梨就撅着嘴不依道: “果真是有了新人忘旧人,原先你们都最疼我的,难不成,我就真成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了?” 廖氏闻言哈哈大笑起来,打趣道:“那可不,你如今是曹家的人了,夏里可还是我们方家人,哪能一样。” 方棠梨站起身道:“婶婶们好狠的心,话都说的这般直白了,我还待个什么劲儿,我这就家去,再也不来了。” 孙馥雅忙配合着拉她,“别呀~大妹妹若是走了,岂不是我们招待不周了。” 夏里忙也跟着附和道:“我来了,姐姐就要家去,莫不是你瞧不起我?” 方棠梨作势要来掐她,夏里赶忙避让,一时间屋内众人笑的好不开心。 荣氏见女儿闹腾的欢,知晓她是真没把先前那档子事放在心上,等她们玩的差不多了,赶紧招呼道:“菜都上齐了,大家赶紧入座。” 都是一家人,倒也不用刻意招呼,座位都是自己随意坐的,女眷们拢共开了三桌,夏里陪着母亲嫂子坐一块儿。 孙馥雅提起酒壶,将夏里手边的酒杯斟满,压低声音道:“妹妹,这是去年酿的青梅酒,味道香甜可口,你端着去给各桌长辈们敬酒,咱们不能失了礼数。” 夏里忙听话的端起酒杯挨桌敬酒,她一脸的从容自信,无论与谁闲聊,都能游刃有余的接住话,每一句话分寸都拿捏的恰到好处,不免让人刮目相看。 周大太太有意无意的观察夏里,见她应对自如,凑到荣氏耳边说道:“你这闺女不简单,瞧她这如鱼得水的模样,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人家心里门清。” 荣氏脸上扬起欣慰的笑容,低声回道:“这样才好呢,巴不得她厉害些,谁都欺不着她,我才安心。” 周大太太赞同的点头,他们家可没有女子柔顺乖巧,贤良淑德的观念,就是要把闺女往厉害了教,这后宅之中生存,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总之,她们家的闺女哪怕背上骂名,那也得把自己过痛快了。 青梅酒度数虽不高,却到底是酒,夏里也只轻轻抿了几口,不敢多喝,她刚给女眷们敬完酒,收获了一堆见面礼,外院又来婆子喊,说是老爷要带姑娘给叔伯爷爷们敬酒,让她过去一趟。 夏里下意识看向荣氏,荣氏站起身将那青梅酒递到石蜜手中,声音柔和道: “外院都是自家长辈,他们也都惦记着你呢,你去敬个酒也是应该的,不必拘束。” 夏里微微颔首,有她爹和大哥在,有何可担心的,她虽不喜交际应酬,却能洞察人微妙的表情变化,所以即便是去外院也能应付自如。 相较于女眷们送的见面礼,外院叔伯们准备的就更贵重了,看着那堆成小山似的金玉玛瑙,巧荷笑的合不拢嘴,赶忙将东西送回翠华庭收着。 夏里回到荣氏身边时,却见她身旁多了位面色苍白的妇人,瞧见夏里,甘氏忙端起茶杯赔礼道: “我家那不争气的儿媳让妹妹受委屈了,真是对不住,她小门小户出来,没甚见识,还望妹妹莫见怪,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甘氏说罢,便将茶一饮而尽,夏里没想到彭氏婆婆来的那般快,看起来是个性子软和的,夏里也没想为难人家,轻笑道:“嫂子客气了。” 夏里没有多说什么,毕竟不是甘氏的错,爽快的将杯中酒喝完后,甘氏总算放下心来。 她又转身看向荣氏,小心翼翼道:“荣婶婶,我将彭氏那不争气的东西带回家教训吧,免得她丢人现眼,旁的不论,我总得替俊哥儿考虑不是。” 甘氏瞧着比荣氏还要年长,因为辈分却比荣氏矮了一头,她也是可怜人,荣氏在女儿归家的大喜日子,不想横生枝节,淡声道:“你将她领回家去吧,再有下回,这样的媳妇儿不要也罢。” 甘氏苦笑不已,她又何尝愿意要这样的儿媳,如今已成定局,她只能尽力找补,她对着荣氏千恩万谢,跟其他女眷打过招呼后,这才转身离开。 待她人走远了,廖氏才轻声道:“那彭氏又发什么颠,莫不是背后有人捣鬼,故意给你们找不自在?” 荣氏拧眉沉思了一会儿道:“我想起来了一件事,前段时间浔之回来同我说,彭氏那胞弟去书院参加选拔考试,结果文章作的狗屁不通没被选中,彭氏倒是找上门来求过情,我向来不干涉选拔事宜,自然就给拒绝了,她大抵记恨在心了。” 廖氏一脸讽刺道:“这彭家还真是没脸没皮的紧,把闺女硬塞进来不够,连儿子也想送来讨便宜,甘氏瞧着话不多,却也不是好欺的,彭氏迟早得把自己作死。” 荣氏并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她轻笑道:“只要不危及族中利益,甘氏怎么教导儿媳都无妨。” 廖氏捂嘴轻笑道:“你说的在理,婆婆教训儿媳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 方棠梨方才同孙馥雅闲聊,也知晓了外面发生的事,她对夏里有所了解,可老家的人未必知晓夏里有多出色,见大家吃的都差不多了,方棠梨略抬高声音同孙馥雅道: “嫂子,你不在京都不知道,咱家妹妹可不是一般姑娘能比的,她做的那通草牡丹,连宫里娘娘都赞叹不已,还有国公府老太太身上的那些衣裳,但凡在重要场合穿出去,就没人不眼馋的,她养的跟副小姐也没两样,不信你问这两丫头。” 石蜜忙上前福了福身,声音温和道:“大姑娘说的没错,我们姑娘在国公府时不仅得老太太看重,连国公爷和太太都很喜欢她,平日里不是做针线活,就是读书练字,老太太都舍不得让她值夜。” 夏里知道她们说这些话是好意,但她却觉得无所谓,语气平静道:“也是老太太慈爱,她老人家教了我不少为人处世之道。” 周大太太嘴角上扬,神态悠然道:“我在闺阁之中就听说过,那位梁国公府老太太也是极精明能干的人,夏里能得她青眼可不易哉。” 方棠梨眼里带着一丝得意的笑,她语气轻松道: “我说太多,难免有故意夸大的嫌疑,要不然妹妹拿一副刺绣图出来瞧瞧。” 夏里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可方棠梨这份心意,还有母亲眼中的期待,让她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她面色如常道: “正好我那儿有给母亲绣好的团扇,原打算等见面礼都做好了一道拿出来的,既然大家想看,那就先拿出来吧。” 巧荷上前一步道:“婢子这就去拿过来。” 方棠梨故作不悦道:“好你个没良心的东西,知道给你母亲准备见面礼,怎的没有我的份儿?” 夏里哭笑不得道:“谁说没有了,我这不是还未绣好么,你就不能耐心等等?” 方棠梨这才满意,荣氏看过方靖直写来的信,信中他也说过夏里有多出色,可这些东西荣氏并不在意,对她来说,女儿无论怎样,都是她的女儿,当那把绣着喜鹊的团扇,出现在她眼前时,她还是惊艳不已。 那喜鹊竟好似真的一样,活灵活现的站在树枝上,对刺绣颇为感兴趣的廖氏忍不住上手摸了摸,她惊叹道:“丫头,你这是用的什么针法,我不大精通,快与我说说。” 夏里倒没有藏私的想法,她莞尔一笑道: “婶婶,这喜鹊尾部用的是盘金绣的针法,其他地方则用的打籽绣,难度并不大,熟能生巧罢了。” 廖氏看的移不开眼,真心实意道:“难怪国公府老太太那般看重你,就凭你这手艺,就无人能及了。” 石蜜忍不住插嘴道:“其实这还算不得什么,我们姑娘给老太太绣过一副肖像画,就好似老太太真人站在跟前一般,您若见了那个才叫震撼呢。” 廖氏好奇道:“那肖像是先画出来,然后再用针线刺绣的吗?” 夏里点点头道:“正是如此,我打算过些时日替爹娘绣一副画像的,婶婶若是感兴趣可来瞧瞧。” 廖氏迫不及待道:“那我肯定是要来看的,还想跟你后面多学着点呢。” 夏里点头答应下来,荣氏对这团扇爱不释手,听闻女儿还要做肖像画,既高兴又心疼道:“有这团扇就够了,没得整日刺绣弄坏眼睛不值当。” 夏里语调轻缓道:“不会的,大不了多做些时日,刺绣本就是我的爱好,等空闲下来我先替您和爹画肖像。” 荣氏不舍得拒绝女儿,她微微颔首道:“你别把自己累坏就行,娘都依你。” 夏里极有主见,荣氏这样信赖顺从她,也算歪打正着,若她管束太多,只怕夏里未必愿意与她亲近,可见两人注定有母女缘。 第87章 入族谱 这顿宴席吃到月上中天才散,方棠梨原想跟夏里同塌而眠,奈何曹世镶离不得她,怎么都不肯答应,夫妻二人拉拉扯扯的又回了家去。 送走族亲,荣氏拉着夏里手道:“这一天忙乱的不行,你长途跋涉赶回家来已经够辛苦了,回了家就不必顾忌太多,明日睡够了再来正院陪我。” 孙馥雅刚给下人指派完活计,闻言轻笑道: “妹妹只管听着便是,咱家就这么几个人,这日子怎么舒坦怎么过,母亲素来和善慈爱不拘小节,日子久了你便知晓了。” 荣氏看向夏里的眼神是那么温柔,仿佛所有的防备都能被这温柔所融化,让她无法抗拒。 夏里不自觉露出笑容,她眼神闪烁着光芒,声音轻快道:“只要娘和嫂子不嫌我惫懒就好,我是万不会同你们客气的。” 孙馥雅本来还担心小姑子敏感多疑不好伺候,这回算是放下心来了,她这样大大方方的性格再好不过。 孙馥雅轻声细语道:“惫懒些又何妨,只要你高兴,怎么着都成。” 方其正揶揄道:“你俩就惯着她吧,若是哪天惯的没边了,看你俩怎么收场。” 荣氏白了儿子一眼,理直气壮道:“我们乖囡才不会那样,即使惯的没边又何妨,只要不是闯出滔天大祸来,我跟你爹都能兜底。” 白宗儒抚着胡须笑道:“你娘这话说的在理,你要做的不是约束她们,而是给她们撑腰,无论是乖囡还是馥雅都是极好的孩子,你得知足。” 孙馥雅捂嘴轻笑,自从她进了方家门,不管是公婆还是相公,都将她看得极重,这才让她有了极强的归属感。 夏里心里也暖暖的,她靠在荣氏肩上,朝方其正道:“大哥这是吃醋了吗?爹娘疼我和嫂子,你不乐意了?” 方其正故作姿态道:“我堂堂七尺男儿,怎会同你们吃醋,你这坏丫头,回来就挑拨离间,明日就让硕哥儿咬你这坏姑姑。” 夏里听周嬷嬷说过,大哥大嫂的长子硕哥儿有两周岁了,她还未见到人呢。 孙馥雅拍打了他一下,语气轻快道: “我们硕哥儿才不舍得咬姑姑呢,他这两日有些干咳,怕今日人多他又疯玩加重病情,就没让他出来,明儿让他给姑姑请安。” 夏里能理解嫂子的安排,她语调轻柔道:“硕哥儿身体为重,咳嗽伤身,他小孩儿家家的难受又不会表达,还是谨慎些好,明儿我去看他。” 姑嫂俩能和睦相处也是难能可贵,荣氏疼爱女儿,对儿媳也是极满意的,方宗儒见她俩说得差不多了,才开口道: “方才我与族老们商议,明日就开祠堂给乖囡入族谱,这事儿已经耽搁十几年了,不能再推迟了。” 原身被拐走时尚年幼,还未来得及上族谱,夏里以为这事儿不会这么早办,没想到族中人对她接受度这么高。 荣氏眼眶又泛红了,她声音低沉道:“这事儿的确不能拖,上了族谱乖囡才是真正的方家人,可这名字记该哪个合适呢?” 荣氏觉得女儿欢喜最重要,她习惯了夏里这名字,没必要非得给她更改。 方宗儒沉吟道:“名字不过是个称呼,我原想保留幼仪这名字的,现在想来,这名字倒也未曾让她过得安宁,老天爷既已给了乖囡新的名字,那就用新的吧,终归是我们的女儿,哪个都无妨。” 荣氏赞同的点头,她轻声道:“夏里这名字也极好,乖囡一路逢凶化吉,最后还能回到我们身旁,多吉利啊。” 夏里嘴角微微上扬,声音清脆道:“多谢爹娘,幼仪也好夏里也罢,都是你们的女儿,这点不会改变。” 方宗儒欣慰的点头,“时候不早了,明日入族谱是大事,不可误了时辰,你回去歇息吧。” 荣氏朝夏里叮嘱道:“你近身伺候的两个丫头都不错,就是人少了些,明儿上完族谱,你到正院用早食,再从娘这里挑选几个丫鬟。” 夏里点头答应下来,“有劳娘为我操心了,那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说罢,夏里朝父母兄嫂福了福身,带着石蜜她们转身离开,荣氏看着女儿离开的背影,久久舍不得收回视线。 方宗儒拍着她肩安慰道:“女儿已经回来了,你不必患得患失了。” 荣氏脸上的笑容在颤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强忍泪水,含泪带笑道: “是啊,看到女儿好好的,我心里总算是踏实了,不必再为她担惊受怕了,真好!” 孙馥雅也是当了母亲的人,她能理解婆婆的心情,声如温玉道: “母亲莫要哭,您还得琢磨琢磨,明日挑哪些丫头送给妹妹呢,我问过周嬷嬷,她身边的石蜜和巧荷,一个擅梳妆管事,一个擅灶房厨艺,都是有能耐的丫头呢。” 果然,荣氏一听儿媳这么说,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她眉头微蹙道: “雅儿说的有道理,我得回去将丫头们传过来问话,可不能让乖囡挑些歪瓜裂枣去。” 看着父母相携离开,方其正与孙馥雅相视一笑,方其正感慨道:“妹妹找回来了,娘就好似重新活过来一般,若是还没有找到她,只怕娘身体撑不了几年。” 孙馥雅又何尝不知这事,她压低声音道:“匡家那小子倒是做了件好事,你们一路同行,瞧着他为人可还满意?” 方其正拥着妻子往院里走去,他眉头紧皱,不大情愿道:“匡承瑞能耐不小,一身本事比我想的还要厉害,为人处世端方稳重,是有些城府在身上的,此行只怕爹也对他刮目相看了。” 孙馥雅沉声道:“如此说来,倒也算的上是良配了,他可有着急娶妹妹过门?” 方其正摇摇头,坦言道:“他很是识趣,没有主动往妹妹跟前凑,也未说过不着边际的话。” 孙馥雅沉思了片刻,淡声道:“匡家门第虽低,匡老爷子却是精明人,虽还有个肩挑的二房,但匡承瑞母亲却是个老实的,他本人若是有能耐,倒可以考虑一二。” 方其正不乐意道:“我妹妹生来就该享福的,何苦要陪他遭罪,他个武夫哪知道心疼人,这事不提也罢。” 孙馥雅好笑道:“你当姻缘是那么容易成就的么?外表光鲜,内里不堪入目的男人数不胜数,嫁人过日子最重要的还得看人是否有担当,妹妹多留两年也无妨,咱们可以慢慢寻摸。” 方其正脸色好转道:“是这个理儿,咱们家不急,慢慢挑选也是应该的,你与母亲私下里也多留意些,若有合适的人选,可先探探底。” 孙馥雅微微颔首,她轻声道:“妹妹是个懂事的,她的事我会放在心上,匡家那边你也不要做的太过分,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方其正笑道:“你放心吧,我不是没脑子的蠢货,不说了,先去看硕哥儿,臭小子今日不知有没有淘气。” 说起儿子,孙馥雅不自觉露出笑容来,她嗔怪道:“你莫要逗弄他,他才多大点的人,弄哭了你自己哄。” 方其正理直气壮道:“他也就这会儿能哄着玩,再大点就精明了,我有分寸,你莫要大惊小怪。” 孙馥雅很是无奈,这父子俩见不得离不得,待会儿哭了让他自己哄。 夏里回了翠华庭卸下一身的疲惫,虽然族中亲眷待她和善,可到底还是要应酬,难免身心劳累,石蜜边帮她卸下发髻上的钗环边轻声询问道:“姑娘,族中长辈送的这些见面礼,要如何处置?” 此刻周嬷嬷不在,屋内只有她们三人,夏里沉吟道: “待会儿便将这些东西收进箱陇里,明儿登记造册后,再重新归置,钥匙就由你来收着。” 巧荷颇为赞同道:“石蜜姐姐做这些最合适,等来了新的丫鬟,咱们还是以她为首。” 石蜜能得重用自是高兴的,她迟疑道:“那周嬷嬷怎么办?” 夏里按揉着被压疼的头皮,淡声道:“周嬷嬷继续当掌事嬷嬷,底下丫鬟也得有个年长的镇住她们,你们只管敬着便是。” 三人相处的还算和睦,只是周嬷嬷年岁大了,夏里好些事都不吩咐她做,由她管着翠华庭的丫头倒也不错。 夏里洗漱好便上床歇着,她虽是第一次躺在这床榻上,却没有任何不适,躺下后不一会儿便睡着了,睡梦中还看到了原身儿时的记忆。 她看见了父母兄长如何的疼宠她,不仅有穿不完的漂亮衣裳和吃不完的零嘴,每日还被爹抱在怀里四处溜达,娘也是那么的温柔慈爱,她好似掉进了福窝窝,夏里有一刻甚至不愿醒过来。 直到梦见灯会那日,她被拐子捂住口鼻掳走,一场高热带走原身,刹那间,小小的方幼仪好似分离了出来,她就那般定定看着夏里,声音娇软道:“你要替我好好孝敬爹娘,好好过完这一辈子!” 夏里下意识道:“我可以把身体还给你,你自己来孝顺他们。” 小小的方幼仪摇了摇头,她神情哀伤道:“回不去了,是我懦弱无能不敢面对现实,你替我熬过了所有的苦难,往后的幸福也该是你的……” 夏里沉声道:“没有关系,这身体本就是你的,我可以退出。” 方幼仪轻笑道:“是我的,也是你的,你我二人本就是一体,我该走了,你要好好的……” 说完这句,她就如雾般渐渐散去,夏里猛然惊醒,她坐起身微微有些失神,原来先前方幼仪一直没有离开。 听到卧房内有动静,周嬷嬷和石蜜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瞧见夏里坐起身,周嬷嬷抬手掀起幔帐,轻声道:“姑娘,今日要上族谱,您该起了。” 夏里回过神来,她放下这事儿,情绪稳定,声音沙哑道:“有劳嬷嬷与我挑身合适的衣裙,莫让爹和族老们久等。” 周嬷嬷笑容满面道:“是,老奴这就去拿,您先洗漱。” 她话音落,就有丫鬟端着盆过来了,夏里喜欢自己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因而并未让丫鬟伺候,待她收拾妥当,正好方宗儒也过来了。 父女二人相携往祠堂而去,一路上方宗儒都在与女儿说着入族谱时的规矩,夏里的感受很不一样,她好似真正要在此间扎根了,说不上是迷茫还是踏实,她唯一能确信的是,她再也回不去现代了。 她亲眼看着族谱上,落下方夏里三个字,那一刻纷繁复杂的思绪,突然尘埃落定,这本就是一场有来无回的旅程,她能做的就是脚踏实地的过日子,连带着方幼仪那份一起过好,从祠堂出来,她便是全新的方夏里了。 方宗儒还要去东篱书院,他毕竟是山长有很多事情需要他来处理,夏里则在下人的护送下,径直朝正院而去。 荣氏早就等着她了,瞧见女儿立刻迎了上去,牵着她手心疼道:“夜里睡得好吗?是不是起的太早有些困乏?” 夏里唇角微扬,轻笑道:“娘不必担心,我昨夜睡得极好,还梦到小时候的事了,娘拿着亲手做的桂花糕喂我,二哥偏要过来抢。” 荣氏闻言眼中闪烁着泪花,仿佛强忍着心中的激动,欣喜道:“你竟还记得这么久远的事吗?那会儿你才四岁多点,最爱吃我亲手做的桂花糕,我好多年没有做过了……” 夏里扶着荣氏坐到桌前,声音柔和道:“我只隐隐约约记得一些,可能是回到家里,熟悉的环境,让我似曾相识,所以能回忆起些许。” 荣氏满眼欣慰的盯着她看了好久,释然道:“记不全也没关系,你回来了,以后会有更多美好的记忆,咱们重新来过。” 夏里轻轻点头,心中很是坦然,没有其他人打扰,娘俩这顿早食吃的很是温馨,待用完早食,荣氏轻声询问道: “你身边已有两个大丫鬟,再添置两个大丫鬟,四个二等丫鬟够吗?至于粗使丫鬟,翠华庭已经有了,让周嬷嬷再挑选几个,这样安排可还行?” 近身伺候的丫鬟,那都是要朝夕相伴的,夏里自是不能马虎,她正色道:“娘,我想要些会看账本,能识字,或是懂些医术的丫鬟,这些人贵精不贵多。” 第88章 藏龙卧虎 荣氏听女儿这话,便知她是个心里有成算的,可见她跟在国公府老太太跟前,被教导的极好。 荣氏心情愉悦道:“娘将府里有能耐的丫头,都给你叫过来,随你自己挑选,可还行?” 夏里笑弯了眉眼,声音轻快道:“还是娘最疼我,我最多只挑六个,多了太闹腾。” 荣氏声音温和道:“多了也无妨,正好学学驭人之术,娘虽舍不得你,却也不能一辈子把你拘在身边,你早晚都得成亲,不管是掌家理事还是打理嫁妆都得慢慢捡起来了。” 夏里并不反感这个话题,嫁人什么的不提,她手中资产颇丰,的确该学着怎么打理了。 “娘说的在理,我瞧着您和嫂子都是个中翘楚,有你们指点,我没什么好担心的。” 荣氏微微颔首道:“与你嫂子多学学也是好事,我让徐嬷嬷将丫头们唤来,你先挑人,一口气吃不成胖子,一步步慢慢来。” 夏里点头答应,她理了理衣襟,而后坐直身子,很快便有三十几个丫头被人领着鱼贯而入,人虽多,除了脚步声却无一人喧哗。 她们年龄与夏里相仿,都规规矩矩的肃立一排,虽低垂着眼眸不敢乱看,但都极力在表现自己,若是有幸能被姑娘选中,那也算是极好的去处了。 荣氏神情严肃的扫了丫头们一眼,转头朝夏里低声道:“是娘帮你开口,还是你自己来?” 夏里拿了个松子剥开,不紧不慢道:“娘只管看着,我自己挑选就是。” 荣氏一脸宠溺道:“行,你自己挑,我来给你剥松子。” 夏里心安理得的接受着母亲的照顾,她看向丫头们,扬声道:“识字的往前一步。” 话音落,便见有二十多个丫头站了出来,这识字率已经不算低了,夏里满意的点点头,她拿起荣氏剥好的松子放进嘴里,继续道:“你们从左到右,按顺序说说自己擅长什么。” 丫头们铆足了劲想被姑娘选中,因此各个积极性很高的推销自己,其中会绣活的最多,也有会看账册的,倒还真有个会医术的,那丫头名唤杜若,长得清秀斯文,气质倒是不大像丫头。 荣氏轻声解释道:“杜若不是家生子,她家原是开医馆的,后家道中落,跟着她姑姑做女医给内宅女眷治病,如今她姑姑病亡,她便自己卖身到府中为奴,说是愿意给你做丫鬟。” 夏里目露疑惑,抬高声音问道:“你既会医术,又何苦出来为奴为婢,在外行医治病不愁生存。” 杜若虽气质有别于其他丫头,对夏里态度却极为恭敬,她温声道:“婢子太年轻了,虽将姑姑的一身本事都学会了,依旧不得人信赖,加之无依无靠,即便能挣来银钱也很难不被人算计,倒不如另谋生路。” 夏里见她眉清目秀又身怀医术,很难不心动,她沉吟道:“我身边的确需要你这样的丫头,只要你用心当差,对我忠心耿耿,日后你若想脱了奴籍重获自由,我可以给你身契。” 杜若眼中闪过一抹惊喜,她郑重道:“多谢主子仁善,婢子必将全心全意伺候您,绝不敢有二心。” 夏里满意的点点头,示意她出列同巧荷她们站到一处,名额有限,被人抢走一个少一个,剩下的人难免生出紧迫感来。 夏里又问了几个擅长看账册会算数的丫头,她们各个都伶牙俐齿,夏里一时间无从挑选,索性直接出题让她们来解答。 荣氏旁观的津津有味,她也不打扰,由着女儿自己折腾,最后角逐出来两个不相上下的丫头,她俩还是双胞胎,夏里倒也不犹豫,索性两个都要了。 白果与白英自是欢喜异常,姐妹二人不必分开,都能留在姑娘身边当差,这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夏里又从剩下的人里挑出两个擅刺绣的,还有一个则是熟识各种规矩礼仪,以便日后能用得上。 这次挑选的丫鬟,夏里满意的不行,就是让石蜜和巧荷有了极大的压力,以前国公府里十个家生子中,能挑出一个有技艺的都难,方家却好似卧虎藏龙一般,一抓一大把。 她们倒也不是不能容人,夏里身边有能耐的丫头越多,日后遇事也就更容易解决,石蜜本就比她们年长一些,倒也能压得住她们。 周嬷嬷先带着挑选好的丫鬟回翠华庭安置,夏里则继续留下来陪荣氏说话,过了会子,孙馥雅牵着个白嫩软萌的小肉团子也过来了。 夏里瞧见硕哥儿眼睛都亮了,那么点大的小人儿,走路都不稳当,说话也口齿不清,却一本正经的给祖母姑姑请安。 荣氏直接将硕哥儿抱进怀里,慈爱的问道:“我们硕哥儿咳嗽好了吗?” 硕哥儿先是好奇的瞄了夏里一眼,然后奶声奶气道:“还咳……肚肚难受……” 荣氏心疼道:“那还得继续喝药,不然好不了。” 硕哥儿肉团子般的小脸挤成一团,不高兴道:“药苦……不好吃……” 荣氏故作生气道:“不吃药怎么能行,良药苦口利于病,硕哥儿要听话。” 小家伙虽不情愿,到底还是点头答应了,孙馥雅好笑道:“她还是只听祖母话,昨儿他爹都给他当马骑了,就是不愿喝药。” 荣氏哭笑不得道:“他老子愿意给他当马骑,那就骑个够,谁让我们硕哥儿脑瓜子机灵呢,对不对?” 硕哥儿像是听懂了这话一般,笑的口水都流出来了,夏里赶忙上前替他擦拭,笑眯眯道:“硕哥儿知道我是谁吗?” 硕哥儿有些害羞道:“姑姑……” 夏里看他那小模样喜欢的跟什么似的,将他从母亲怀中抱过来,逗着他说话,大抵是夏里长得好看,又跟祖母极其相似,所以硕哥儿接受良好,姑侄两个没一会儿就好的跟一个人似的。 孙馥雅倒也乐见其成,儿子多个人疼爱本就是好事,她如今主持中馈,府中琐事都由她来料理,索性将儿子丢给婆婆小姑,她去忙别的了。 夏里带着硕哥儿满府跑着玩,见府中有处院子里有一小片竹林,她大手一挥,砍下了一根竹子要给硕哥儿做滚灯玩。 她在做的时候,硕哥儿就在旁边帮忙,姑侄两个忙的不亦乐乎,花了半天时间,两人一人一个滚灯,乐颠颠的跑到正院去。 府中人少,晚膳大多在正院一道用,姑侄俩过去的时候,方宗儒和方其正也从书院回来了,硕哥儿迫不及待跟祖父炫耀他的滚灯。 孙馥雅听是小姑子亲手所做,赶紧去看她手,瞧见她手上有被竹片弄的伤痕,心疼道: “妹妹何必亲自动手,瞧这手弄的,下次只管吩咐下人去做,别什么都依着硕哥儿。” 夏里笑眯眯道:“这点小伤无碍,我和硕哥儿高兴就行,嫂子这个给你。” 孙馥雅虽行事端正稳重,不过也才二十多岁,骨子里也还是个小姑娘,她把玩着滚灯,不论如何滚动里头的蜡烛都不灭,由衷的感叹道:“妹妹这双手果真灵巧。” 夏里不在意道:“不过是哄孩子的小玩意儿,嫂子不必想的太复杂。” 方其正那边已经跟儿子抢着玩了起来,父子俩闹腾个不停,正院里一时热闹的很,荣氏与方宗儒都不是古板的性格,由着他们玩闹。 晚膳一家人同坐一桌,硕哥儿也坐一起,由奶娘喂着吃饭,也不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一家人用着膳说着乱七八糟的琐事,让夏里心里觉得无比温馨,这与她梦想中的幸福美满一样,她有些懊恼没有早点寻亲。 虽然次子还在京都,但荣氏心里也觉得无比圆满,用过晚膳,儿女都走后,老两口坐在房中叙话,荣氏感慨道:“今日这画面,我以前都不敢想,我这辈子总算是圆满了。” 方宗儒将温热的牛乳递到老妻手中,淡笑道:“这才刚开始呢,老二还未娶亲,咱们乖囡亲事还未解决,现在说圆满言之尚早。” 荣氏喝了一口牛乳,蹙眉道:“那匡家当真要扒着乖囡不放了?连给他的官职都不愿要?” 方宗儒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她瞧,荣氏搁下牛乳,见信落款是匡承瑞,赶忙看了起来,待她一目十行的看完后,面色严肃道: “这小子是何意?他不愿退亲,又让我们给乖囡寻摸合适的对象,难不成想让我们被人唾骂?” 方宗儒将那信重新折叠起来,沉声道: “那小子对自己有足够的自信,比他出色的人的确不多,他大抵也清楚我们不愿让乖囡下嫁,所以他在赌。” 在荣氏心目中,什么都没女儿的幸福重要,她语气平静道:“我不管他是何想法,既然他说了,乖囡若有合适的成婚对象他愿意解除婚约,那我就给乖囡寻摸,不论是入赘还是下嫁,比匡家门第高的不胜枚举,我就不信非他不可。” 方宗儒与匡承瑞接触过,对他的能力有所了解,客观道:“刨除出身,匡承瑞真的不算差,我若料不差,他的官职很快就能往上提,比他更有能耐的小伙不多见,将来的事,还真不一定。” 荣氏听他这般说,也冷静了下来,她正色道:“只要匡家没得寸进尺的要求立刻成亲,这事就有商量的余地,我先寻摸对象。” 方宗儒倒也不反对,女儿年龄不小了,顶多能留两年,总得提前准备起来。 夏里过得悠闲自在,自是不知道父母为她婚事烦忧,即便知道匡承瑞写来的信件,大概也不会太放心上,她不愿做的事,没人能逼迫她。 到了第二日,孙馥雅刚将硕哥儿送到夏里的翠华庭,就有丫鬟禀报,说是她娘家母亲来了,孙家也是莱州大族,虽不如方家底蕴深厚,却也不容小觑。 孙母待女儿平平,进屋便问:“硕哥儿去了哪里,我都好久没有见过他了。” 孙馥雅将伺候的丫鬟挥退,神色冷淡道:“哥儿去找他姑姑玩了,母亲可与我婆婆打过招呼了?” 孙母翻了个白眼,不甚高兴道:“去了,你那婆婆惯会拿乔,我哪敢不给她打招呼。” 孙馥雅不悦道:“母亲慎言,这是最基本的规矩礼数,您若连这点东西都不懂,还是别往外跑了。” 孙母与长女素来不对付,这会儿她也不想闹僵,转移话题道:“你那小姑子真找回来了吗?她样貌如何为人怎么样?” 莱州其他人家关注着方家动静实属正常,这倒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她坦言道: “是真的,小姑子与婆婆容貌相似,也是个美人胚子,知书识礼,不比莱州闺秀差。” 孙母点了点头,自以为是道:“她虽不在方家教养长大,到底是方家姑娘,与你表弟联姻倒也使得,你舅母想要你从中撮合一下。” 孙馥雅面露鄙夷道:“我那表弟连个秀才都未考中,还敢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母亲怕不是脑子不清醒吧?” 孙母不悦道:“你这是什么话,吴家只你表弟一个嫡子,虽不如方家家大业大,到底也是官宦人家,难不成配不上她个外头养大的姑娘?我都听说了,她在京都给人做婢女,你舅母不嫌弃已是难得,你倒还挑上了。” 孙馥雅真的能理解为何她父亲厌恶母亲,连她都受不了她母亲更何况旁人,她忍着怒火道: “母亲若是不想回去被父亲责骂,就别多管闲事,方家姑娘不是吴家能肖想的,表弟那样的货色,连入赘我方家都不会考虑,您明白了吗?” 孙母很是不高兴,张嘴就嚷道:“好你个没良心的死丫头,你这是瞧不起你外家么?要不是你从我肚子里爬出来,你哪有现在的好日子过,你……” 不等她继续说下去,孙馥雅厉声呵斥道: “请母亲谨言慎行,我能有好日子过,那是因为我是孙家姑娘,与外家无干系,您若是还这般拎不清,我让大哥送你去家庙待着。” 孙母虽气的咬牙切齿,却不敢继续跟女儿争辩,她站起身道:“你就是个没良心的死丫头,丁点不为我着想,等你男人厌弃你了,我看谁给你撑腰。” 孙馥雅揉着额角冷声道:“我就算被休弃了,也不会找您做主,母亲若是没其他事,赶紧回去吧。” 孙母恨不得薅住女儿头发扇她几耳光,可惜,她也只敢想想,最后只得憋一肚子气回去了。 第89章 蜻蜓发簪 孙馥雅身体微微颤抖着,就像是一片叶子在风中摇曳,显得格外脆弱。 她的贴身丫鬟喜梅掀帘子入内,瞧见自家姑娘这幅模样,心疼的眼眶泛红。 快步走到她身旁宽慰道:“姑娘,您莫将大太太的话放心上,她向来性情如此,您若生气就太不值当了。” 孙馥雅仰起头,努力不让泪水掉下来,她声音嘶哑道:“别人母亲千方百计为女儿撑腰,生怕女儿被婆家苛待,唯独我母亲生怕我过得比她好,恨不得将我踩在脚底下才欢喜,难道我就不是她亲生的吗?” 喜梅抬手轻轻顺着她后背,心疼不已道:“您想想咱家大爷和硕哥儿,他们才是您最亲近的人,老爷太太待您极好,府里也由您主持中馈,连族中老小都对您敬重有加,您很是不必在意她说了什么。” 孙馥雅本就是性情温和稳定之人,除了她母亲,很少有人能让她破防,被喜梅宽慰两句,她情绪渐渐稳定了下来,冷声道: “妹妹才刚回府,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就跟闻到腥味的猫似的,想要来夺食,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喜梅先前并不知道屋内两人的谈话内容,听自家主子如此说,立刻明白过来,她转身动作轻柔的倒了杯热茶,递到孙馥雅手上道:“三姑娘的亲事,自有老爷太太做主,大太太找您只怕是想差了。” 夏里在府中跟着哥哥们排序,因此下人都唤她三姑娘。 孙馥雅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声音淡漠道: “她与我舅母做白日梦呢,方家姑娘再不济,也不至于嫁到吴家去,更何况妹妹与匡家还有婚约。” 喜梅摇头叹息道:“大太太也是越发糊涂了。” 对方毕竟是孙家主母,喜梅一个下人,就算再瞧不起,也不敢说逾矩的话,孙馥雅点到为止,她搁下茶盏,轻声道:“你将我上回淘来的茉莉香膏找来,我去给妹妹送去。” 喜梅微微蹙眉,有些犹豫道:“那香膏味道极好闻,就只剩下一盒了,若是送给三姑娘,您要用怎么办?” 孙馥雅不甚在意道:“我都是当娘的人了,要不要那些锦上添花的东西无所谓,妹妹年轻鲜嫩,还未说亲呢。” 喜梅好笑道:“您这话说的好像咱们硕哥儿多大似的,不过三姑娘知书达理,给她总比给旁人强。” 孙馥雅语气平静道:“我又不是缺心眼,难不成什么好东西都给外人,你瞧瞧妹妹给硕哥儿准备的见面礼,还有送我的那些东西,哪样不是用了心思的,家里只有这一个嫡亲的妹妹,多宠着点也是应该的。” 喜梅微微颔首,轻车熟路的从壁橱里拿出茉莉香膏,孙馥雅涂抹些脂粉提提气色,然后主仆二人一道往翠华庭走去。 她俩还未进院子,远远就听到了硕哥儿清脆的笑声,孙馥雅不自觉露出笑容来,迈着细碎的步子往里走去。 甫一入内便见姑侄俩在踢毽子,夏里动作利索的跳跃着,硕哥儿跟在她后面学,第一眼瞧上去,姑侄俩侧面出奇的相似。 夏里看到嫂子立刻停下动作,她收起毽子,声音轻快道:“大嫂,我瞧硕哥儿咳嗽好了,就想带他多动动,这样不要紧吧?” 硕哥儿压根跳不起来,他也就跟着瞎凑热闹,见母亲来了,硕哥儿扑到她身边抱着她腿撒娇,孙馥雅摸了摸他后背,并未出汗,轻声道:“不碍事的,小孩子就该多动动。” 夏里将毽子递给巧荷,让她带着硕哥儿玩,她则陪嫂子说话,此刻阳光明媚,翠华庭中花卉争奇斗艳竞相开放,姑嫂两一落座,杜若便来上茶。 夏里轻声道:“方才我让杜若给硕哥儿把脉了,不然还真不敢带他玩。” 孙馥雅面色如常道:“硕哥儿养的没那般精细,妹妹不必顾虑太多,我来找妹妹说说话,顺便给你送个小东西。” 喜梅适时的走上前来,恭敬的将手中捧着的锦盒递到夏里跟前,温润如玉的瓷瓶,瞧上去很是精致,夏里好奇的拿了起来。 孙馥雅语调轻缓道:“这是茉莉香膏,在莱州很是紧俏,会制作这东西的人不多,我也只得了一盒,这香味儿淡雅清新,与你很是相配,你不妨试试看。” 夏里在京都时也见过类似的香膏,不仅量少还价高,香味儿也就只有那么几款,还真不是普通人能买的起的,她打开盖子,轻轻抠出一点涂抹在手腕上,凑近去闻确实挺不错。 夏里唇边勾起一抹笑,声音愉悦道:“多谢嫂子割爱,我很是喜欢,这香膏留香时间有多长?” 孙馥雅沉吟道:“也就能留一个多时辰吧,算不错了,与熏香还是有区别的。” 夏里微微颔首,她低头瞧见满院子的花卉,轻笑道:“我若是能做出留香时间更长的香水,岂不是赚个盆满钵满?” 孙馥雅可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她认真思索后道:“这香水若是比香膏香味儿更持久,又包装精美,自是不缺人买,妹妹能做出哪几种花香?” 夏里坦言道:“得看能找到哪些原材料,我那香水是由各种植物调和出来的味道,不单单只一种花香,应该会很受女眷喜欢。” 孙馥雅感兴趣道:“这香水工序复杂吗?” 夏里微微颔首道:“是有些麻烦,最主要是蒸馏的工具不常见,得找工匠专门打造。” 孙馥雅沉思片刻后道:“妹妹若是能捣鼓出来,不妨试试,虽母亲为你积攒了许多嫁妆,但女人还是得有自己安身立命的本事才好,谁会嫌银钱多呢,你资本越雄厚,腰杆越硬,将来就会有更多的选择。” 夏里面露微笑,语气平静道:“大嫂说的在理,我日子清闲不怕折腾,娘还给了我两间铺子,说这些才是安身立命的本钱,若是会经营,比琴棋书画有用。” 孙馥雅抿唇轻笑,她若有闺女,大抵不会让她只知附庸风雅,时间长了被人糊弄卖了都不知道,疼爱闺女是对的,却也要看怎么个疼法。 自古以来女人的钱最好赚,夏里很早之前就有这想法,只是以前身不由己,她赚的再多也保不住,反而会招惹麻烦,现在境况却不一样。 孙馥雅带着硕哥儿走了之后,夏里便埋头坐在书案前画草图,她忙碌起来顾不得用膳,杜若想要上前提醒,石蜜阻拦道:“姑娘性格向来如此,做事喜欢一鼓作气,若有人打断她思路,反而不好。” 杜若对夏里了解不多,但也看的出来石蜜并非故意阻拦,倒是并未强求,反而态度谦和的与她多打听夏里的事。 石蜜对杜若的防备心最重,毕竟她那手医术很难让人忽略,好在相处起来发觉她并非恃才傲物之人,也没有独占鳌头的打算,翠华庭依旧以石蜜为首,倒也相安无事。 这边夏里正琢磨新玩意儿,那边匡承瑞回了卫所后,因为顺利完成任务,自然而然获得了提拔,他由千户晋升为指挥佥事,他刚从指挥使司营帐中出来,就被人拦住。 郭子易紧握双拳,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他死死盯着匡承瑞,不服气道:“论军功,此次指挥佥事之位理应是我的,你又在背后干了什么小人勾当?” 郭子易也是千户,他比匡承瑞年长些,原先匡承瑞未入卫所时,他是最有潜力的人,很得指挥使司看重,然而匡承瑞来后,处处压他一头,他卯足了劲想要拿下指挥佥事一职,岂料又被匡承瑞捷足先登。 匡承瑞眼神淡漠的瞥了他一眼,声音低沉道:“你怎知我军功不如你?你若不服气,可找指挥使司申诉,不必过来同我叫嚣。” 千总不过是正五品的武官,指挥佥事却是正四品,郭子易等这空缺已有四五年,岂能善罢甘休,他眼神阴鹜道:“指挥使司与你私交甚笃,他事事都向着你,我找他又有何用,你若是男人,就与我比武定胜负,输了便主动请辞,将这职位让与我。” 郭子易到底比匡承瑞根基深些,底下向着他的士兵倒也不少,两人闹出这动静,围过来不少瞧热闹的人,匡承瑞力大无穷,一柄长刀无人能敌,然而郭子易未曾与他正面比拼过,所以心里始终不服气。 匡承瑞目光如炬,看向郭子易时眼神犀利,仿佛能洞察人心,让他不敢与之对视。 就在气氛焦灼之时,江指挥使司面色黑沉的走了出来,他高声道:“你们都没有事干了吗?若是闲的慌,给我去武场操练。” 此言一出,众士兵作鸟兽散,郭子易眼神闪烁,立刻低眉敛目抱拳向指挥使司见礼,匡承瑞紧随其后,待无关人员走了,江指挥使司方才望着郭子易沉声道:“匡佥事两月前接了上头指派的任务出去了,他立下大功,此次升迁也是上头的意思,你以为私下斗狠就能抢夺官职了?这未免太儿戏了些。” 郭子易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不等他开口辩解,江指挥使司继续道:“我与你二人私下都切磋过,我劝郭千户还是不要自取其辱的好,你若是在兄弟面前丢尽颜面,这千总的位置未必能坐的安稳。” 这话里的意思很明显,郭子易不是匡承瑞的对手,郭子易铁青着脸,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他敢同匡承瑞叫嚣,却不敢与江指挥使司争辩,毕竟他是卫所最高长官,想要升迁就得罪不起他。 郭子易眼神闪烁着隐忍的光芒,他额头青筋隐约可见,却又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声音暗哑道:“多谢指挥使司提点,属下知错。” 江指挥使司眼神凌厉的看了他一眼,而后摆了摆手,冷声道:“下回别在给我生事了,去忙你的吧。” 郭子易轻声应诺,他忍气吞声的离开了,直到身影消失在营帐,江指挥使司方才收敛表情,看向匡承瑞道:“他先前做的那些事情我都知道,怕牵连甚广,我暂时没有追究,再让他蹦跶一段时日。” 匡承瑞眼中闪过了然,他声音沉稳道:“有事您只管吩咐,属下时刻待命。” 江指挥使司笑着拍拍他肩膀,压低声音道:“匡老千总都与我说了,方家这门婚事,你多用点心思,若是能有得力的妻族相助,你这路会走的更顺当。” 匡承瑞眉头深锁,他从未有过靠岳家高升的想法,方家无论多厉害,他自己没能耐站稳脚跟,一切都是枉然,但此事不必与外人道,匡承瑞恭敬道:“此事我心中有数,顺其自然就好。” 两人又讨论了下卫所部署事宜,然后才分开,匡承瑞一进自己营帐,便见他三弟匡承栋,衣裳未脱就躺在他的榻上呼呼大睡。 匡承瑞弯腰捡起地上石子朝匡承栋射去,匡承栋吃痛惊醒,他揉着大腿,不高兴的嘟嚷道:“大哥下手忒重,我不过躺你榻上歇息片刻而已,用得着这么狠心么。” 匡承瑞走到案几前坐下,拿起上面放置的银蜻蜓,边细心雕琢边回道:“你那身上衣裳都臭了,也不洗漱干净就往榻上躺,谁能受得了你。” 匡承栋站起身,满不在乎道: “这有什么关系,我埋伏了三天两夜,好不容易把那群狗日的东夷人给干掉,回来就想填饱肚子,好好睡一觉,我那营帐人太多吵的慌,你这是在作甚?” 说罢,匡承栋走上前,好奇的拿起已雕琢成型的银蜻蜓仔细瞧,匡承瑞一把从他手中夺过,淡定道:“这是要送人的,你莫要乱动。” 匡承栋一脸诧异道:“你这是要送给哪个姑娘?难不成铁树开花了,你要给我娶个大嫂回来?” 匡承瑞将银丝弄成一圈一圈很有弹性的模样,然后拿起蜻蜓将两者连接起来,面露坦然道:“方姑娘回来了,这是送给她的。” 匡承栋这几日不在家中,什么都不知道,听他这么说,迫不及待的询问夏里情况,匡承瑞倒也不隐瞒,无论是方家的态度还是夏里的情况,他都说了个清楚。 匡承栋听完后,面色凝重道:“你都让大嫂重新挑选夫婿了,为何还要送她蜻蜓发簪,不觉得多此一举吗?” 匡承瑞抬头看向他,认真道:“她有重新选择的权利,我也有向她示好的资格,她值得我用心对待。” 第90章 赘婿人选 匡承栋被他哥这话给弄迷糊了,他瞪大双眼问道:“那若是嫂子真被别人抢走,你又当如何?” 匡承瑞沉默了一瞬,沉声道:“这个可能性极低,但若是真发生了,只要她愿意,我也没任何意见。” 匡承栋不可思议道:“这可真不像你的作风,自小到大,你想要的东西,想做的事,就没有办不成的,嫂子自小与你定亲,只怕你早就认定她是你的人了,你能容许别人染指?” 匡承瑞眼眸深邃的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不强人所难,却也不会坐以待毙,此事不必你操心,我心中有数。” 匡承栋耸耸肩,他大哥的事连他爷爷都管不了,更别说他了,他笑眯眯道:“这蜻蜓发簪谁帮你送去?用不用我替你跑腿?” 毕竟他哥如今是指挥佥事,手底下公务繁忙,未必有时间过去,匡承瑞手上动作未停,声音清冷道:“不必了,有人会去莱州。” 匡承栋打了个呵欠,懒洋洋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回家歇着去了。” 匡承瑞微微颔首,叮嘱道:“你莫要回家生事。” 匡承栋明白他哥话里的意思,似笑非笑道:“你且放宽心,只要那起子人不主动招惹我,我才不稀得搭理他们呢。” 说罢,他便潇洒转身离开,匡承瑞则继续打磨蜻蜓发簪。 殊不知夏里回了家后,就将匡承瑞给抛之脑后了,婚约之事她也并未放心上,反正到了该解决的时候自会有人解决。 她在翠华庭苦思冥想了两天,终于将制作香水的蒸馏工具给画了出来,家里人知道她要研究新玩意很是支持,荣氏更是大手一挥,给了她不少银票,让她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失败了也无碍。 方其正要陪着她一道出门找工匠,结果临出发时,有急事去不了,夏里只得自己去,还好有府中护卫随行,倒也不怕遇到危险。 她带着石蜜和杜若登上马车,从方府巷一出来,便是热闹的街市,街市两旁叫卖声不绝,透过车帘往外看,别有一番韵味。 石蜜语气轻快道:“这莱州的繁华倒是不输京都,好些东西在京都都未必有呢。” 杜若笑容轻浅道:“莱州靠海,会有海商将舶来品带上岸卖,那都是西洋人的玩意儿,京都确实不常见。” 石蜜轻叹道:“果然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只有出来才知道天地有多广阔。” 夏里放下帘子轻笑道:“无论什么地方,有好的一面就有差的一面,咱们不过才来莱州几日,且还有的瞧呢。” 石蜜将夏里微微有些褶皱的衣摆理平,语气平静道:“反正姑娘无论在哪都不会差,明日梨姑娘就得陪曹姑爷去胶州上任了,您可想好送她什么饯别礼?” 夏里神色自若道:“瞧见什么好玩儿的,好看的,都可买来送给姐姐,礼物不在于贵贱,只要心意到了即可。” 石蜜想着方家不比国公府,姑娘这一辈只有她与梨姑娘两位千金,感情自是真挚许多,不必做面子情,因此礼物不用太过讲究。 马车又行驶了一刻钟,终于在工匠铺子前停了下来,石蜜和杜若率先下车,然后搀扶着夏里下来,夏里并未戴围帽,莱州民风开放,不似京都那般规矩多。 夏里出发之前,府中管事已提前知会过,因此这会儿铺子里头并未招待其他客人,夏里拿着图纸与匠人沟通一番,她将细节处说的明明白白,匠人听完表示能按照夏里要求的做出这套蒸馏设备,只是耗时耗力,交货的时间得长些。 夏里等得起,也舍得掏钱,直截了当表示,只要他们能把东西做的尽善尽美,符合她的要求,晚点也无妨。 从工匠铺子出来,夏里便四处走走逛逛,荣氏并不拘着她,出来前只叮嘱她身边多带些护卫,玩够了再回来,这莱州是方家地盘,还真出不了什么大事。 夏里逛了点心铺子,想着买些点心堂姐路上可以吃,她又去银楼挑了些款式新颖的首饰,最后再去针线坊挑各色绣线,她是闲不下来的性子,哪怕不必当差,还是喜欢给自己找些事情来做,忙忙碌碌才觉过得充实有意义。 从针线坊出来,又瞧见对面有书肆,夏里顿时来了兴致,府中虽不缺书看,她却想淘几本杂书来瞧瞧。 她刚走至书肆门口,便瞧见里头有人争吵,只见一身材修长,面目清秀,透着一股书卷气的书生,面露愤慨道:“掌柜的怎能如此欺人,说好抄完这本书,你就给我两百文钱的,如今却出尔反尔,实在太过分了。” 那书肆掌柜有恃无恐道:“上回是这么说没错,但那是三日前的价格,如今印刷的书都降价了,你手抄的自然也得跟着降了,你若不愿卖拿走就是。” 那书生身着青衫,布料已洗的发白,手腕处磨损严重,衣摆还打着补丁,显然是个家境贫寒的穷书生,说不定就靠这抄书挣来的银钱度日。 他压下怒火,低声下气道:“掌柜的,我是东篱书院的学子,这银钱是用来交束修的,我还差两百文,要不你这回先给我预支两百文,下回我抄了书你再扣下来,成吗?” 那掌柜斜着眼看他,毫不留情道:“这哪成,谁知道你说的话是真是假,你下次若不来了,我贴这二十文钱,到哪找你要去?” 那书生面色涨红道:“我是东篱书院的何文翰,我若言而无信,你可以去书院找我,求您发发善心,先解我燃眉之急。” 掌柜的自顾自的整理书籍,他嘴角勾起轻蔑的弧度,“似你这般的酸儒数不胜数,我若天天发善心,连这铺子的租金都挣不回来,你去别处求人,莫要耽误我做生意。” 此刻书肆的顾客并不多,但落在何文翰身上的每道目光,都让他羞愤欲死,他却不得不忍气吞声继续求掌柜开恩。 夏里看了半天,并没有瞧不起书生的想法,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事时有发生,谁敢保证一辈子不求人呢。 夏里侧头朝石蜜道:“这既是东篱书院的学子,能帮就帮一把,他抄录的那书,你拿三百文买下来。” 石蜜并未提出质疑,她连忙答应下来,先从荷包里取出三百文钱,然后往何文翰那里走去,夏里则转身去隔壁书肆找书。 何文翰乍然听到有人要买他抄的书很是惊讶,他顾不得探究缘由,连忙将书递到石蜜手上,嘴里千恩万谢,书肆掌柜瞧见了,忍不住出声道:“姑娘,你何苦多花银钱买他那手抄本,我这里印刷的比他好多了,你快过来瞧瞧。” 石蜜似笑非笑道:“掌柜的若是言而有信,婢子也不必过来买这书,您还是少说两句吧。” 那掌柜做事不厚道,被怼也不敢与石蜜多说什么,何文翰手里握着三百文钱,看向石蜜声音艰涩道: “姑娘,不知你家主子是谁,待日后我缓过来,必会答谢她。” 石蜜面色如常道:“我家主子与东篱书院有些渊源,不忍看书院学子被辱这才出手相助,你不必放在心上。” 说罢,她便转身离开,朝着夏里那边走去,何文翰表情微愣,他下意识跟了上去,走了两步又觉自己这般不妥,忙远远退开,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静静看着。 夏里很快就挑好书从书肆出来,石蜜搀扶着她上马车,何文翰这才瞧清楚她容貌,第一眼看着只觉眼熟,他还未来得及深思,转头便见那车夫竟是时常接送方山长之人,他这才恍然大悟。 方山长在东篱书院地位无人能及,他女儿走失又找回来的消息何文翰也听说过,只是没想到这么碰巧会被他遇到。 何文翰目送马车驶离,然后转身往书院去,他方才的窘境让山长女儿瞧见,他心里很不是滋味,此事若传到山长耳里,也不知会不会受责罚。 他心事重重的进了书院,结果还未进讲堂,便在青石小路上偶遇方其正,何文翰躬身行礼,方其正驻足而立,目光审视的打量着他。 何文翰虽家境贫寒,却是个勤奋好学,满腹经纶的栋梁之才,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因此方其正十分看好他。 从知晓父母有意替妹妹招赘婿后,他就开始琢磨人选,外头不知根底的人他自是不会考虑,就把主意打到了书院学子身上。 东篱书院创办十余年,入学门槛向来高,能在此读书的品行学识都不差,从中挑选起来要省事不少,即是当赘婿,那家世显赫之人自是不合适的,方其正划拉了一圈,最后挑中了何文翰。 方其正做事谨慎,私下里已将何文翰的情况打探的一清二楚,他背后既无宗族可依,又无母族能靠,跟着寡母艰难长大,即便他将来高中,方家也不至于拿捏不住。 方其正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先探探他口风,不经意间扫到何文翰青衫上的补丁,方其正下意识皱了皱眉头,心里略有不满。 何文翰瞧见方夫子神色,心里咯噔了一下,方夫子虽年轻,性子却严厉,对课业要求极高,哪怕何文翰名列前茅,依旧未曾得过他的夸奖,被他这么盯着,何文翰总觉得背脊发凉。 他态度恭敬道:“夫子,不知您找学生有何吩咐?” 方其正挑剔的看了他一眼,声音淡漠道:“你随我来,我有事要同你说。” 何文翰虽疑惑却不敢不从,立刻恭敬的同他一道走,两人入了夫子院后,方其正腰背挺直的坐在书案前,声音清缓道:“你今年贵庚?” 何文翰先是面露错愕,而后谨慎道:“回夫子话,学生刚满十八。” 方其正微微颔首,这年龄倒与妹妹正合适,他又接着问道:“你身上可曾有过婚约?” 何文翰眼中疑惑更甚,坦言道:“学生一贫如洗,又无功名在身,暂时不考虑终身大事。” 方其正深深看了他一眼道:“若是让你做赘婿,你可愿意?” 此言一出,何文翰全身紧绷,他极力保持冷静道:“夫子是说要招学生为赘婿?不知是哪家千金?” 方其正嘴角下垂,露出一副不满的神情来,他冷声道:“既然由我开口,自然是我方家姑娘,这事你是何想法?” 何文翰下意识想到夏里,凭他的条件,若能娶到夏里这样人美心善的妻子,哪怕是入赘也是他赚到了,何文翰紧张的握紧拳头,嘴角僵硬的扯出一抹笑,声音沉稳道:“学生多谢夫子抬爱,能娶方家姑娘实乃三生有幸,只是婚姻大事不可儿戏,学生得征询家母的意见,然后才能给您答复。” 方其正抬眸看了他一眼,见他还能端得住,不由满意了几分,沉声道:“此事的确不可草率,你回去与你母亲好好商议,你若能入我妹妹眼,那就是你的造化。” 何文翰手指由于激动而微微颤抖,他极力稳住情绪,声音温润道:“夫子说的是,学生定会尽快给您答复。” 方其正端起茶盏道:“倒也不必着急,你只是备选人之一,此事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还得慢慢来。” 何文翰轻轻吁出一口浊气,态度诚恳:“无论如何,多谢夫子给学生机会,学生定不会让您失望,时候不早了,就不打扰夫子歇息了,我先行告退。” 方其正不在意的摆摆手,何文翰走出夫子院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幼年丧父,见惯人情冷暖,很清楚做方家赘婿的好处,这样的机会他以前想都不敢想,若不是方家疼女儿,哪轮得到他。 他见过方姑娘真容,那样气质优雅,风华绝代的姑娘,此生未必再能碰上第二个。 何文翰坐在讲堂无法静下心来读书,他总是不自觉走神,满脑子都是夏里的倩影,好不容易挨到散学,便迫不及待赶回家去。 何家并无田地,为了方便儿子求学,母子二人就在书院附近租赁了一间屋,同其他两家合住。 何文翰跨过门槛就见他娘正在井边浣洗衣衫,他神情微敛,眉头紧蹙道:“娘,您身体不适,怎的又接这浣洗的活计,束修我抄书已经凑齐,你不必那般辛苦。” 第91章 别怪我说话难听 邹氏抬头眯着眼瞧向儿子,唉声叹气道: “我哪能闲的住,我多洗几件衣衫,你就能少抄些书,读书人时间宝贵,该用在正道上才是。” 何文翰嘴角下垂,眉头紧锁,忙蹲下身将母亲手中的衣衫丢进盆里,沉声道:“先别洗了,儿子有要事跟您说。” 邹氏只当他在书院出了事,紧张道:“怎么了?可是你惹上麻烦了?” 何文翰扶着母亲胳膊,眼角露出一抹浅笑,嗓音轻缓道:“您别担心,是好事,进屋我再慢慢跟你说。” 邹氏一听这话,略放下心来,她提起衣摆擦拭手上水渍,喃喃道: “我这眼神越发不好使了,若还能继续做些针线活补贴家用,咱娘俩日子过得也不至于这般落魄,真是老天不公。” 何文翰搀扶着她进屋坐下后,先给她倒了杯热水,而后才道:“娘,我们很快就不用过这样的苦日子了,若是此事成了,我读书科举有人帮扶,您也能好好安享晚年了。” 邹氏难以置信道:“这怎么可能?你莫不是做了什么掉脑袋的事?我儿可千万不能糊涂啊。” 何文翰无奈道:“娘想到哪里去了,我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穷书生,又能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是方夫子找我说了件事。” 邹氏知道方夫子,当年她陪着儿子去东篱书院交束修,方夫子知晓他们家境贫寒后,主动免除了部分费用,邹氏一直感恩在心。 她声音轻快道:“既是方夫子说的,那肯定不是坏事,你快与我说说。” 何文翰难掩激动道:“夫子家中走失的妹妹找回来了,他欲让我做方家赘婿,我若能与方姑娘共结连理,咱母子俩的日子会好过许多,这事儿您觉得怎么样?” 顷刻之间,邹氏的脸色由晴转阴,她喘着粗气道: “你给我跪下!我含辛茹苦抚养你长大,省吃俭用供你求取功名,结果你竟要做背弃祖宗的事儿,简直大逆不道!” 何文翰直直跪了下来,面露不解道: “母亲,自我爹死后,咱家田地被族人霸占,他们不仅没有给过我任何帮扶,还不遗余力的打压我,这姓氏要了又有何用?” 邹氏神色更加难看,她眼中燃烧着怒火,鬓角青筋轻轻跳动,怒斥道:“你延续的乃是你父亲的姓氏与血脉,你若当了这劳什子的赘婿,将来生育的子嗣就是方家人,你到了地底如何同你父亲交代?你对得起他吗?” 何文翰声音低沉道:“母亲,只要是我的子嗣,不论姓什么都不打紧,我们已经活的如此艰难了,何必非要执着于姓氏呢?” 邹氏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她固执道:“此事我不同意,你若执意要做方家赘婿,我就一头碰死在这里,反正也没指望了,我活着没甚意思。” 何文翰眼神中充满了无助,他双手捂住脸庞,试图掩盖内心的痛苦,过了片刻,方才颤声道: “您可知错过了方家姑娘,我此生就再无可能娶世家女了,就算日后高中状元又如何,我身后无权势,只能如蝼蚁般任人差遣,您到底明不明白?” 邹氏紧紧咬着下唇,双手不由自主的握紧,她声音嘶哑道:“既然方夫子瞧中你了,说明你是可造之材,方家这门婚事自然是好,但你不能入赘,只能将方姑娘娶进门,届时她带着丰厚的嫁妆过门,咱家日子依旧好过,你说呢?” 何文翰眼神怔愣,不太确定道:“方家怎会同意此事?咱家连像样的房屋都没有,娶她进门这日子又该如何过?” 邹氏见儿子意动,赶忙道:“这事我去同方太太说,方家既然疼女儿,肯定愿意为她花银钱,房屋可以用她的嫁妆新盖,这有何关系。” 何文翰印象里,母亲勤俭持家会过日子,对他全心全意,婚姻大事交由她做主倒也使得,他沉吟道: “此事宜早不宜迟,明日您就去办,只要方姑娘答应下嫁,咱家什么条件都答应,您得放低姿态与他们谈,切不可得罪人。” 邹氏想到自己要与世太太结亲家,内心激动不已,她胸有成竹道:“你且放宽心,谈婚论嫁之事我比你懂。” 何文翰出于对母亲的信任踏实的放下心来,隔日,邹氏起早同邻居借了身像样的衣衫,将自己拾掇的干净整洁,然后便往方府而去。 她舍不得花钱坐牛车,只能自己走着去,等到方府门口,差不多都快晌午了,邹氏嘴皮子利索,同门房好说歹说,才求得对方进去通传。 荣氏这会子闲来无事,听说书院学子的母亲求见,担心有什么事,通情达理的让人请她进来。 邹氏进了方府,只觉眼睛不够看,处处雕梁画栋,连伺候的下人都比她穿着得体,她似乎能明白儿子的心思了,有了方家倚靠,将来确实能少走不少弯路。 邹氏跟着丫鬟进了内院,甫一入内,便见荣氏养尊处优的坐在上首,明明荣氏比她还要大几岁,瞧着却细皮嫩肉,气质独特,让人羡慕。 邹氏面色复杂的低垂着眼眸,走上前福了福身,荣氏手中握着团扇把玩,声音温和道:“您不必多礼,快快坐下吃杯茶,不知您是哪位学子的母亲,到我府上来是有何事?” 邹氏有些拘谨的坐在圆凳上,她接过丫鬟递来的茶盏,一口气将茶水饮尽,客气道: “我是何文翰的母亲,此次上门,是想跟您商议我儿同贵府姑娘的婚事。” 荣氏笑意微敛,语气不满道:“还请这位夫人慎言,我女儿才刚回来,暂不考虑婚嫁之事,你可能跑错地方了。” 邹氏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她鼓起勇气道: “是方夫子与我儿说的,他想让我儿入赘方家,可我夫君早亡,膝下只这一根独苗,若是入赘家里就断了香火。 我思虑再三,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就让方姑娘下嫁我家,您放心,我定会待方姑娘如亲闺女般疼爱,不让她受任何委屈。” 荣氏被这话给气笑了,她眼中流露出无法遏制的怒气,讥讽道: “你身上衣衫瞧着不大合身,莫不是借来的吧?你都穷成这样了,竟还敢如此痴心妄想,不让我闺女受委屈?你说出这话就是在委屈她,挑你儿子做赘婿,那是给我方氏旁支姑娘选的,他连给我女儿提鞋都不配,你还是回家做梦去吧,梦里什么都有。” 在邹氏心目中儿子万里挑一出类拔萃,岂料今日竟被如此贬低,她身体微微颤抖,愤怒不已道: “方太太怎能如此说话,我儿再不济也是东篱书院的学子,你贬低他,岂不是连书院也贬低进去了。” 荣氏嗤笑道:“你真是好大脸,何文翰可代表不了东篱书院,你若觉不忿可以退学,书院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邹氏脸色苍白,神情紧张道:“结不成亲家还有师生情义在,你何必如此不留情面。” 荣氏冷笑道:“你敢将我女儿与你儿子掰扯到一起去,就别怪我说话难听,就算是我方家旁支的姑娘,也不会招他为赘婿,此事到此为止。” 荣氏言辞间带着强大的威压,让邹氏呆愣原地无所适从,荣氏身旁的仆妇极有眼力劲的将她给轰了出去。 荣氏那点好心情,全叫她败坏了,方其正刚从书院回来,就被正院丫鬟给请了去,他一进屋,荣氏就没好气道:“你那么着急忙慌给乖囡挑赘婿做什么,是嫌她在家碍你眼了?” 方其正哭笑不得道:“怎么可能呢,我只是想寻摸一个先好好调教几年,然后再跟匡家解除婚约,妹妹就是留一辈子我都不会嫌弃,您想多了。” 荣氏想到邹氏就来气,她不满道: “你就算挑,也要挑个父母通情达理的人啊,今日那何文翰母亲都找上门来了,你知晓她跟我说了什么混账话吗?” 方其正表情微敛,肃声道:“她说什么了?我昨儿才询问何文翰的意思,他母亲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 荣氏嘴角扬起轻蔑的弧度,冷声道: “对方不仅找上门来,还跟我说他们家就一根独苗,不能入赘断了香火,妄图让我乖囡下嫁他家,真是岂有此理,这当母亲的如此不识时务,儿子又岂是好货色,我不管,这事你给我处理妥当,不可传出去坏了乖囡名声。” 方其正只觉怒气在胸腔中翻腾,他咬牙切齿道:“谅他也不敢胡言乱语,我没同他说妹妹名讳,方家旁支还有姑娘呢,此事我会处理妥当,娘别生气,也莫让妹妹知道此事。” 荣氏白了儿子一眼,没好气道:“我哪敢让乖囡知道,这事儿就当未发生过,你妹妹的婚事自有我来操心,你就别跟着裹乱了。” 方其正理亏的摸摸鼻子,态度端正道:“母亲教训的是,我下次绝不会鲁莽行事。” 荣氏知道长子出于好意才如此行事,倒也没揪着这事不放,方其正从正院出来便去见孙馥雅,到了傍晚,夏里便收到了大哥大嫂的礼物,还是喜梅亲自送过来的。 夏里瞧着匣子里琳琅满目的首饰,不明所以道:“哥哥嫂子怎么又给我送首饰,我已经够多了,你拿回去给嫂子用吧。” 喜梅自是清楚内情的,有些话她不好说,只含笑劝道:“三姑娘只管收下,这都是大爷亲自为您挑选的,姑娘家首饰不嫌多,您日日都戴不重样的,这样多好。” 夏里有些哭笑不得,她示意杜若将首饰收下,又同喜梅闲话两句,然后才命石蜜送她出去。 石蜜将人送出翠华庭,刚要转身往回走,就见外院一丫鬟将她喊住。 “石蜜姐姐,外头有个从京都来的男人,说是给您捎了些东西过来,让您亲自去拿。” 石蜜面上一喜,以为是父兄惦记她,千里迢迢托人给她送东西了,她来不及跟夏里说一声,便兴致勃勃往外面跑去。 等到了大门处,又与门房说了会子话,方从角门出来,抬头见不远处站了个皮肤黝黑的男人。 石蜜径直朝男人走去,客客气气道:“多谢小哥替我捎东西,不知我家里人送什么来了?” 顺子不着痕迹的打量了石蜜几眼,心里暗自啧舌,这深宅大院出来的婢女都漂亮的跟朵花儿似的,人与人之间果真不一样,他笑嘻嘻道: “姐姐勿怪,我是来送东西不假,却不是替您家人送的,这是我大哥送给你家姑娘的,劳烦你交给你家姑娘。” 石蜜表情微敛,警惕道:“你大哥是谁?好没规矩的人,以为什么东西都能送到我们姑娘跟前吗?” 顺子挠了挠头,他也不知道怎么哄人,只得讨饶道: “姐姐莫恼,我大哥不是外人,他与你家姑娘有婚约,还是他从京都护送你们回来的呢,你忘了吗?” 石蜜脸色稍缓,狐疑道:“他跟我们姑娘示好,为何不亲自过来?” 顺子挑眉笑道:“我大哥升官了,他如今是正四品的指挥佥事,手上事情太多,实在走不开,所以才托我来送,你就行行好,替我送给方姑娘吧。” 若是不相干的外人,石蜜肯定喊府中护卫将他赶走了,哪还会听他啰嗦,匡承瑞到底不同,如今两人婚约还在,说不得他走运能成姑爷也未可知。 石蜜下巴微抬,颐指气使道:“你将盒子打开,让我瞧瞧里面是甚,若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可别污了我们姑娘眼。” 顺子毫不犹豫将锦盒打开,他得意洋洋道:“姐姐瞧吧,这是我大哥亲手雕刻的蜻蜓发簪,这蜻蜓还会动,跟活的一样,蜻蜓身上的绿宝石,乃是我大哥缴获的战利品,这发簪真可谓用心至极。” 石蜜也算是见多识广了,这蜻蜓发簪虽算不上名贵,但那份灵动劲儿倒与姑娘相得益彰,她也没想到,匡承瑞看着默不做声,竟这般会讨人欢心。 她将锦盒盖上伸手接过,态度温和道:“看在匡大人诚心一片的份上,我替你送到姑娘跟前,你先不忙走,若是姑娘不收,我再还回来。” 顺子嬉皮笑脸道:“别呀,哪能不收呢,姐姐替我大哥说说好话,你家姑娘若能嫁我大哥,我大哥保准掏心挖肺的待她好。” 石蜜捂嘴轻笑,“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等着便是。” 第92章 没规矩的东西 顺子见石蜜进了方府并未立即离开,而是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蹲守着。 其实匡承瑞除了让他送发簪,还让他给方山长送封信,交代他将信和发簪都交给方山长。 来之前,他还寻思啥样的姑娘能配得上他大哥,在见识了方府的显赫后,他心里有些打鼓,他故意将信和发簪分开送,就是想瞧瞧这方姑娘心里有没有他大哥。 石蜜可不知道顺子的心思,若她再谨慎些,只怕也不会将蜻蜓发簪递到夏里跟前了。 此刻夏里正在屋内做针线活,她答应了要给二哥做衣裳,眼看着天气逐渐升温,夏衫也该准备起来了,听到动静夏里抬眸望去,只见石蜜手里拿着锦盒进来,她疑惑道:“你这是打哪儿来的?莫不是有人给你送礼了?” 石蜜见屋内没有外人,压低声音道:“姑娘猜错了,这可不是送给婢子的,是有人亲手雕刻了发簪要送给姑娘,您快瞧瞧。” 夏里眉头深锁,她放下绣绷,揉了揉发涨的眼睛,朝锦盒里头望去,只见一对蜻蜓发簪放在里头,随着石蜜的走动,翅膀轻轻颤动着。 她面无表情的伸手将发簪拿起,那簪连接处有类似弹簧一样的设计,所以走动起来才会微微颤动,发簪并不华丽,却很精致秀气。 石蜜见夏里默不作声,轻声道:“姑娘怎么了,这发簪不合您心意吗?” 夏里将发簪放回锦盒,眼神锐利的看向石蜜道:“来送东西的人可还在外头侯着?” 石蜜不明所以的点头,小声道:“我让那人等着的呢,姑娘是要回礼还是……” 夏里语气冰冷道:“你将这东西还回去吧,我若收下,那就是坏了规矩,别人不仅会看轻我,日后也不会尊重我,这事可大可小,你明白吗?” 石蜜立刻想到了私相授受,她脸色惨白的将锦盒盖上,直挺挺跪了下去,颤声道:“姑娘,是婢子考虑不周,没想到后果那般严重,您责罚婢子吧。” 夏里目露审视的看了她一会儿,见她确有悔过之心,方才沉声道:“你伺候老太太多年,在这上头疏忽大意情有可原,这次只罚你两个月月钱,日后切不可再犯。” 石蜜后背冷汗涔涔,她眼中有泪花闪烁,如释重负道:“婢子谨记姑娘教诲!” 经此一事,石蜜行事越发谨慎周全,待她去归还发簪,夏里又从梳妆匣里挑出一支蝴蝶发簪插在发髻间。 那发簪比之蜻蜓发簪更加华美夺目,将她衬的格外高贵,端着燕窝进屋的巧荷看见了忍不住夸赞道:“这蝴蝶发簪姑娘戴着真好看!” 夏里从前并不过分打扮自己,但这并不代表她不爱美,听到夸赞眼角眉梢荡开笑意,她照着镜子多看了几眼,然后才取了下来。 巧荷将燕窝递到她手中,不解道:“姑娘摘下来作甚,戴着多好看啊。” 夏里尝了口燕窝,柔声道:“等会儿要陪硕哥儿玩,怕发簪弄坏了,你是陪我一道过去,还是留在院子里?” 翠华庭的小灶房巧荷说了算,她不知从哪淘到了本新菜谱,这几日正兴致高昂的研究新菜,闻言笑道:“婢子不去了,就留在翠华庭给姑娘做好吃的,成不?” 夏里嘴角上扬,心情愉悦道:“随你吧,那就让杜若和白英陪我去。” 夏里虽同石蜜和巧荷更亲近,却也愿意给身边的新人机会,杜若拔尖一些,白果白英将夏里那点资产打理的明明白白,让夏里省心不已。 不知不觉间,又过去了几日,工匠铺那边终于送来消息,她要的萃取设备都做好了,夏里终于又有新的事情可做了。 夏里跟嫂子报备一声,就带石蜜和白果出府去了,白果性子活泼,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哄得夏里眉开眼笑,很快就到了工匠铺。 夏里看到呈现在眼前的萃取设备很是满意,虽不如现代那般完美,却也够用了,她吩咐护卫将设备小心翼翼搬上马车,让白果给了匠人丰厚的报酬,这才转身离开。 她走到门口刚要踏上马车,猛的扑过来一人,若不是护卫眼明手快,只怕夏里就要被他撞倒了,石蜜挡在夏里身前,怒不可遏道: “好没规矩的东西,你眼瞎了么?走路都不看道,我们姑娘岂是你能冒犯的。” 何文翰被护卫推倒在地,他发髻散乱,眼窝深陷,踉跄着站起来,拱手作揖道: “姑娘恕罪,我是前几日在书肆卖手抄书的何文翰,不知姑娘是否记得在下。” 石蜜眯眼认出人来,她防备道:“你冲撞我家姑娘所为何事?难不成帮了你一次,你还想赖上来?” 何文翰连忙摇头,他心里有苦说不出,邹氏从方府回来后,就告知他方家不同意姑娘下嫁,先前只是给旁支姑娘挑赘婿,何文翰就知此事不好。 果不其然,第二日方夫子就将他喊出讲堂,言明此事作罢,方夫子虽没有对他疾言厉色,但看向他的眼神冷冰冰的,让他心慌。 正好又逢季度考校功课,何文翰为谋生计本就未曾好好复习,加上入赘一事弄的他心思不在课业上,自然而然排名下滑。 东篱书院向来实行末位淘汰制,何文翰就这么顺理成章的被清退了出去,这对何文翰来说无异于天塌了下来,尽管书院将束修都给他退回来了,但那点银钱,压根不够他后续读书。 何文翰痛苦不已,所以才想着蹲守此地找夏里求情,不知是他运气好,还是夏里倒霉,还真让他给碰见了,何文翰哪还敢有非分之想,他恳求道: “方姑娘,望您行行好,替我同夫子说说好话,我若被书院清退,日后只怕是没有指望了……” 何文翰清楚自己的能耐,他没有银钱去请大儒,东篱书院就是他唯一的指望,若是连这都没了,他这辈子仕途无望。 夏里声音淡漠道:“我是女眷,并不懂书院之事,公子既然被清退,定是有被清退的理由,你有时间与我纠缠,倒不如去找能做主的人。” 何文翰卑躬屈膝道:“姑娘有所不知,先前方夫子有意挑我为赘婿,结果……结果我娘说了糊涂话,想来是她得罪了山长夫人,所以才会……” 夏里对这事儿一无所知,她下意识反驳道:“公子慎言,我母亲并非不讲理之人,你被清退是你自己能力不足,若不然我父兄为何不清退别人。” 何文翰也没想到,他稍有懈怠课业竟一落千丈,他被清退合乎书院规矩,现如今他后悔也无用,只能另辟蹊径。 何文翰不死心道:“我是因为入赘之事分了心神,所以才影响课业,加上惹了方夫子不快,他自然留我不得。” 夏里没见过这么理直气壮甩锅的人,她冷笑道: “既然我兄长如此心胸狭窄,你又何必继续留在东篱书院?评判你课业,将你排在末位的,难不成是我兄长一人决定的?” 白果跟着嘲讽道:“自己没本事还怨别人,真当我们姑娘好糊弄呢。” 夏里一时心善,看在他是东篱书院学子的份上帮了他一次,他就认定夏里单纯好拿捏,真是岂有此理。 何文翰已没了别的法子,他硬着头皮道:“姑娘就不怕我将入赘一事宣扬出去吗?届时姑娘坏了名声,只怕再难找更好的夫婿了。” 夏里用一种极为轻蔑的眼神看向他,语带嘲弄道:“你怕是不知道,我自幼定了亲事,对方是正四品的武官,你若是心有不甘,不妨造谣生事,试试后果。” 何文翰面露错愕,难不成方夫子真是替旁支妹妹找赘婿?是他自己想当然的理解错了,一时间他有些接受不了,呆呆的愣在原地。 夏里懒得同他攀扯,直接越过他登上马车,护卫严防死守,生怕他又沾染上来。 何文翰知道夏里是极有主见的人了,哪还敢自取其辱,只能眼巴巴看着马车缓缓驶离。 白果掀开帘子,见何文翰呆立原地不动,忍不住道:“他该不会真要将事情闹大吧?” 石蜜冷笑道:“这里可是莱州,他若还想求取功名,就绝对不敢生事。” 说罢,她又看向夏里,轻声问道:“姑娘,此事回去要跟老爷太太说么?” 夏里摇了摇头,不甚在意道:“这点小事无需惊动他们,哥哥也是为了我好,只是没挑对人而已,难怪那日送我一匣子首饰呢,想来也是心里过意不去。” 石蜜这才恍然大悟,虽她嘴上没说什么,却还是不由自主将那何文翰拿来与匡承瑞比,武官又如何,不仅比那文弱有担当,还比他会哄姑娘开心,人还是要对比才能瞧出优劣。 夏里回府后直奔翠华庭,让跑腿的丫头去跟大嫂说她回来了,然后就去布置她的实验室,她要折腾香水了。 翠华庭占地面积广,别说一间实验室了,就是三四间都能腾的出来。 夏里将现摘的花瓣清洗干净,然后放入萃取设备中加水,从中提取的冷凝液,再用反复提取的过程来提高香水浓度,然后用定制的陶瓷油水分离器,提取出了精油和纯露混合物,以此来提升香水质量。 她忙活了半天,身边伺候的丫鬟也没闲着,当整个屋子都弥漫着香水的气味儿时,杜若激动道:“我从未闻过这么好闻的香味儿,估计没有女眷不爱的。” 夏里用琉璃瓶将香水装好,闻言轻笑道: “其实这套萃取设备,还可以用来提取高纯度的酒,那酒对伤口愈合有好处,改日我提取出来,你拿去试试就知道了。” 杜若自幼学习医术,对这方面的事物尤为感兴趣,她迫不及待道:“姑娘您可千万别忘了这事儿,婢子等着呢。” 夏里点点头,笑眯眯道:“放心吧,我忘不了,正好要去正院吃晚食,咱们先给母亲和嫂子送香水,让她俩试试香味。” 自夏里归家,荣氏和孙馥雅得了什么好东西都要给她一份,投桃报李,夏里自然也时刻惦记着她们,她先换身干净衣衫,然后再带丫鬟走。 方其正和方馥雅已带着硕哥儿到正院了,荣氏正陪着长孙玩蹴鞠,站在院外都能听到里头的欢声笑语,夏里嘴角不自觉上扬。 她刚踏入院内,硕哥儿就瞧见姑姑了,小家伙拿着鞠球冲到夏里跟前,乐呵呵道:“姑姑,鞠球……” 夏里摸了摸硕哥儿红扑扑的小脸,将他抱进怀里,轻声哄道:“硕哥儿已经出汗了,不能再玩了,咱们歇会儿吃晚食好不好?” 小家伙眼睛亮晶晶的,乖巧的点头答应下来,孙馥雅好笑道:“这臭小子听姑姑话,我与他说了都没用,妹妹快过来坐,他太沉。” 夏里忙抱着硕哥儿坐在圈椅上,轻声道:“爹怎么还未回来,他晚食不在家里用吗?” 方其正伸手捏了捏硕哥儿鼻子,淡声道:“知州设宴,爹去参加宴席了,他会晚些时候回来,咱们不必等他。” 夏里抬头看向他,“大哥怎么没跟着一道去?” 方其正摆了摆手,轻声解释道:“今日去的都是各家家主,估摸着谈论的事情不一般,爹回来自会与我说。” 夏里心中了然,她转头看向孙馥雅,语带笑意道:“嫂子,我的香水做好了,你跟娘试试看香味如何。” 孙馥雅满脸惊喜,“这么快吗?快拿给我瞧瞧。” 石蜜忙将香水送到两人跟前,孙馥雅打开琉璃瓶盖,那玫瑰的香味儿立刻弥漫开来,那馥郁的味道好似带有魔力般让人迷醉。 荣氏平日里很少用香,但这玫瑰香水的味道很得她欢喜,这与众不同香味浓郁而持久,有种神秘又优雅的韵味,很符合她的气质。 孙馥雅眼中闪烁着精光,她感叹道:“妹妹这香水若是拿出去卖,只怕这辈子会有赚不完的银钱。” 夏里在硕哥儿肥嘟嘟的小脸上亲了一口,声音轻快道:“那感情好,等赚了银钱,给我们硕哥儿买糖吃,还有其他味道的香水呢,你们都试试看。” 第93章 成亲挡灾 荣氏将玫瑰香水放下,随手挑了另外一瓶打开闻,她笑容轻浅道:“这是栀子花,清香浓郁,这香气不仅清新,还带着股甜滋滋的味道,适合未出阁的小娘子。” 孙馥雅举着自己手中那瓶,声音轻快道: “娘,您闻闻我这瓶,这香味虽浓郁却一点都不刺鼻,有种特别舒适的感觉,和兰花香味儿有些相似,一时间想不起来是什么花香了。” 荣氏伸手倒了一滴放在手背上,轻轻嗅了一下,自信一笑,“这是香雪兰的味儿,这花型艳丽,没想到制成香水也这般好闻。” 顷刻间,香水的味道弥漫开来,硕哥儿不自觉吸了吸鼻子,然后想要伸手去拿,夏里忙将硕哥儿小手握住,轻声道:“这香水味道浓郁,不适合硕哥儿,等硕哥儿大些,姑姑给你做适合你用的,好不好?” 方其正眸光立刻亮了,他声音低沉道:“妹妹还能制作男人用的香水吗?” 夏里转过头看向他道:“当然了,譬如木质香调的香水,前调用清新的白柠檬,中调用白牡丹增添一丝柔和的花香,后调加入琥珀,使香气停留在皮肤上愈发成熟和沉稳,这款就很适合大哥。” 方其正薄唇轻勾,讨好道:“这香水听着就让人欢喜,妹妹何时能帮大哥做出来?我不让你白做,你需要什么东西,大哥给你弄来,行不行?” 夏里眉开眼笑道:“当然可以,我打算好生经营香水生意,日后能有个稳定赚钱的营生,不至于坐吃山空,今日做出来的这些,只是先让你们试试香味,后面还会调配更复杂的香型。” 孙馥雅身体微微前倾,目露赞叹道:“妹妹真是了不得,香型多能选择的范围就广,只怕这样的香水做出来不容易吧?” 夏里腰身挺直,柔声细语道:“对我来说不难,只是需要花费时间调配,所以香水数量不会太多。” 荣氏转过头看向夏里,轻笑道: “物以稀为贵,这香水难做,那就定价高些,越是难得之物,越是受人追捧。” 夏里也是这么打算的,她莞尔一笑,露出整齐的牙齿,声音轻快道:“等我第一批售卖的香水做出来,娘和嫂子记得帮我往外宣扬。” 孙馥雅轻笑出声,“哪用得着刻意宣扬啊,只要别人闻到我们身上的香水味儿,就一定会主动问询。” 荣氏眼眸闪烁着光芒,不紧不慢道:“既然你打定主意要做香水,那娘再送你一个庄子和两百亩地种植花卉。” 方其正清了下嗓子道:“大哥帮你寻摸擅长种花的花农,你还需要其他什么一并列出来,大哥帮你解决。” 孙馥雅紧随其后道:“我正好有个琉璃作坊,你香水所需的琉璃瓶就由我出。” 夏里脸色变得柔和,眼眸中透露出一种深深的感动,她软声细语道:“谢谢娘和大哥大嫂,日后只要出了新品,就先给你们挑,剩下的再拿出去卖。” 孙馥雅抱起硕哥儿笑道:“这感情好,以后指不定多少人要羡慕我呢。” 屋内气氛温馨,夏里心里也暖暖的,她经历过创业初期的苦,也踩过无数次坑,吃过的亏更是不知凡几,第一次享受到家人不遗余力的帮扶,她定要做出名堂来。 用过晚食,夏里回到翠华庭后,就开始写详细的计划书,她虽能调配出香水,但不可能所有的事情都由她一个人来完成,招兵买马势在必行。 她吩咐白英拿出账册,先看看她手中的银钱有多少,然后再决定怎么操作,母亲给她的庄子和二百亩地在莱州和胶州的交界处,那庄子面积极大,作为香水工厂倒也使得。 她还得添置不少人,买一批奴仆教会他们制作香水,只要握住他们的身契,就不怕泄密。 还得有个能力出众的管事,毕竟她身处闺阁,又有规矩礼教束缚,很多事无法亲力亲为,这人选倒是有些难办,得仔细挑选一二。 夏里本质上就是个工作狂,她享受工作带来的成就感,那种感觉比手里握着银钱还要上头。 翠华庭灯火通明,正院那边荣氏边看书边等方宗儒回来,夫妻二人感情和睦,携手共度几十年,早就离不开彼此了,就在荣氏昏昏欲睡之际,方宗儒终于回房了。 他头发还在滴水,显然是在外间洗漱过了,瞧见老妻还在等他,声音沉稳道: “困了你就先睡,不必等我,我身上酒气重,洗了澡还是有味儿,仔细熏着你。” 荣氏坐在床榻上,嗔怪道:“我又不是没闻过,章知州与你们谈什么了,怎的这么晚才回来?” 方宗儒将烛火吹灭,边往床榻走边解释道:“章知州说的都是朝堂之事,圣上最近动作很大,自登基后清算了一大批人,这些与咱们关系不大,就是宫里有消息传出,圣上欲选秀充盈后宫。” 荣氏惊坐起来,面色凝重道:“莫不是咱们乖囡也要入宫选秀?你都辞官了,应当不至于……” 方宗儒动作轻柔的顺着老妻后背,压低声音道:“我虽辞官,老二还在翰林院呢,像咱家这样的世家大族,虽不屑于做外戚干政之事,但在文臣之中的影响力太大,但凡乖囡入宫参选,圣上就不会让她落选。” 荣氏心突突地跳,她眼中怒火闪烁,肃声道: “妃嫔的日子岂是人过的,但凡真心实意疼女儿的人家,就不会送她入宫,不成,我得尽快给乖囡挑夫婿,哪怕是仓促成亲,也比入宫参选好。” 方宗儒也是如此想的,他声音稳重道:“三日后章知州府上有个花卉宴,你带乖囡去,章知州有意让三子入赘咱们府上,你瞧瞧为人如何。” 荣氏眉头紧蹙,语气微凉道:“这章家三子我倒是见过,长相斯文秀气,旁的倒没什么,就是太文弱了些,只怕乖囡未必能瞧中。” 方宗儒轻叹一口气,无奈道:“选秀的旨意不知何时下达,咱们只能尽快准备这事儿,迟则生变。” 荣氏有些不忿道:“那也不能将我乖囡胡乱许配人家吧,那人选怎么都不能比匡家小子差,不然岂不闹心。” 方宗儒苦笑道:“匡承瑞派人给我送来一封信,他如今已升迁为正四品的指挥佥事,他还真不是普通小子能比较的。” 荣氏脸色难看,眼底闪过一抹犹豫,她既舍不得女儿嫁人离她远远的,又不愿女儿委身给草包,可短时间内哪能寻摸到尽善尽美的人呢。 方宗儒像是知道老妻心事似的,拍着她后背开解道:“你先带乖囡看看那章家三子,若是没有大问题,就选他入赘,他能哄乖囡高兴自然最好,若是不能,那就和离再找,反正在莱州这一亩三分地里,乖囡不必委屈自己。” 荣氏想到女儿不输男子的能耐,心里也释然了,她语气平静道:“那就按照你说的办,但愿那章家三子能讨乖囡欢心。” 夏里心思都在她的创业大事上,什么匡承瑞,章三公子,她通通都不在意,每日不是忙着挑选人,就是调配香水,夜里还得给二哥做夏衫,忙的不亦乐乎。 荣氏看不得女儿操劳,帮她从家生子里头挑出一批人送到庄子上使唤,身契都交到她手中,给她省了好些事,可夏里还是挑不出合她心意的掌柜,就在她一筹莫展之际,有人竟主动送上门来了。 夏里看着站在自己跟前的蝉衣和胡万有,还以为看花眼了,她不可思议道:“你们夫妇二人怎会到莱州来,是帮着二老爷行商的吗?” 胡万有看上去有些沧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蝉衣倒是无所顾忌,她冷笑一声道: “姑娘有所不知,我们夫妇二人兢兢业业为二老爷打理生意,哪晓得出了事,他竟让我们背锅,若不是我拿积攒了几年的积蓄打通门路,只怕我相公连命都要交代到大牢里头了。” 夏里错愕不已,沉声道:“怎会如此,胡掌柜的能力有目共睹,哪怕暂时损失些银钱也无大碍,待缓过劲来总归还能赚回来,二老爷何必杀鸡取卵。” 胡万有朝夏里拱了拱手,苦笑道: “姑娘有所不知,如今府里大不如前,二老爷那些生意早就有人觊觎了,伯爷又太年轻,暂时护不住那许多,宫里皇后娘娘临盆在即,无暇自顾,最后只能是我们承担罪责。” 夏里想过承恩伯府会有一段艰难的日子要走,只是没想到那么快波及到下面人,有些事她不方便细问,只得轻声道:“那你们到莱州又是所为何事?” 蝉衣性子直,干脆利落道:“我们夫妇二人如今跟那边府里没有任何关系了,家底也已经掏空,日子总还要过,所以就想来投奔您,欲卖身为奴跟着您过活。” 夏里听她这么说,面上先是一喜,而后沉思了片刻,冷静道:“你们虽散尽家财,好歹有了自由身,胡掌柜有能耐,做些小本生意总不至于不能过活,卖身为奴到底低人一等,何必非得如此呢?” 夫妇二人来之前,已经打探清楚方家的门第,跟着夏里有过去的情分在肯定会得重用,比在外头单打独斗要强许多,胡万有正色道:“在外谋生没那么简单,我们背后没有权势依仗,挣得再多也不敢见光,我们夫妇二人情况您也知晓,老了是没有子嗣养老送终的,别人会更加肆无忌惮的欺压,倒不如跟着您求个庇护,还请您能成全。” 说罢,夫妇二人都跪了下来,石蜜于心不忍,朝夏里求情道:“姑娘,您不是正缺一个信得过的大掌柜么,有胡掌柜和蝉衣在,您定能高枕无忧,您买谁不是买,用知根知底的熟人多好。” 夏里示意丫鬟将他们搀扶起来,她声音冷冽,不掺杂一丝情绪道:“既然你们主意已定,那就得签下卖身契,日后全心全意辅佐我,不得有二心。” 胡万有和蝉衣面露喜色,毫不犹豫道:“属下绝不敢有二心,日后定会尽心尽力为姑娘办差。” 夏里微微颔首,直言道:“情分归情分,规矩是规矩,你们切不可仗着与我的情分为非作歹,若是让我知晓,必不会轻饶。” 蝉衣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她语气郑重道:“姑娘放心,婢子定不会让您失望。” 夏里不再多说,安排石蜜为他们接风洗尘,然后送他们去庄子安顿,如今主仆有别,她若是还同以往一样不分尊卑的与他们相处,只会引起更多不必要的麻烦,人找准自己的位置很重要。 等胡万有他们走了,夏里便去正院找母亲,荣氏正在挑选明日参加花卉宴的衣裳,瞧见女儿来了,她笑眯眯道: “乖囡来的正好,快试试这些衣裳,都是按照你的尺寸做的,明日花卉宴必要打扮的光彩夺目才好。” 夏里压根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她不甚在意道:“娘替我挑一身就行了,没必要太折腾。” 荣氏脸上笑容微敛,她抬手示意下人出去,而后拉着夏里手道: “乖囡,娘先前没跟你清楚,京都那边传来消息,圣上不日会下旨选秀,以咱家的地位,你若不尽快成婚,只怕也要去参选。” 夏里听到这消息脸色阴沉下来,不解道:“圣上才刚登基,皇后娘娘又临盆在即,为何要在这个节骨眼上选妃?” 荣氏摇了摇头,面色复杂道:“圣上年轻气盛,膝下空虚,选妃是迟早的事,这次知州府上的花卉宴,就是变相的相看,娘也不瞒你,章知州家的三子愿意入赘到咱家,你去好好看看,若是看中咱们就早日成婚,看不中,我再替你找别的,好不好?” 荣氏将女儿看的极重,宁愿她仓促成亲,也不愿看她进宫遭罪,夏里这幅身体已有十六,成亲倒也不算太早。 若是没有选秀这档子事,夏里坚决不会同意,但荣氏眼中的焦虑她看的分明,此事比她想的要严重,她若抗旨不遵会害死家里人,她若进宫这辈子都不得自由,无论怎样选都没有好下场。 夏里略作迟疑点头道:“我听娘的,先挑个人成亲挡灾,成了亲后两三年内不生子嗣,若对方不合我心意,和离便是。” 第94章 那才华横溢的三表哥 荣氏眉头紧锁,似乎在权衡各种选择的利弊。 当她对上女儿明亮坚定的眼眸时,忽又释然了,嘴角浮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只要乖囡开心快乐怎么都好,娘生你是来享福的,不是要你为谁传宗接代的,男人能三妻四妾,我女儿和离再找又何妨。” 夏里闻言愣了下,她反复咀嚼母亲这句话,转而红了眼眶,自然而然扑进母亲怀中,哽咽道: “娘~您什么都依着我,就不怕把我宠坏,给家族蒙羞吗?” 荣氏轻轻抚摸着夏里的头,用她那温暖的手掌传递着安抚的信号,她眼睛充满了爱和温柔,轻声道: “家族荣辱由你哥哥们承担,若你连和离的自由都没有,我接你回家作甚?我乖囡行事有度,秀外慧中,娘无条件的信任你。” 夏里的心在那一刹那间犹如在暖阳下慢慢融化,她感到莫名的安宁与幸福,好似被注入了新的活力与能量,母女俩多腻歪了一会子。 花卉宴夏里并不打算穿的太夺目,她的归来足够惹眼了,若是装扮过于华丽,难免有穷人乍富之感,她出现在人前,只要端庄大方,有大家闺秀风范即可。 荣氏倒也不擅作主张,任由她自己来定,选好衣裳后夏里便回了翠华庭,她进屋半倚在罗汉床上,漫不经心摩挲着腰间玉佩。 自她离京后,圣上动作不停,陆陵川即便有了承恩伯的爵位,似乎过的也很不易,不知皇后娘娘胎相是否安稳。 哪怕圣上再不喜陆家人,陆皇后腹中那个也是他的嫡长子,他的帝位需要子嗣稳固,所以皇后这一胎,他必是盼着平安降生的,但其他人就未必愿意了。 陆皇后没有强大的后盾,圣上那些拥护者自是想让自家女儿取而代之,前朝后宫的厮杀只怕比她想的还要激烈,不知陆皇后能否顺利熬到生产,她若能生下皇长子增加些筹码,应该要好过的多。 石蜜外出安顿蝉衣夫妇二人,并不在屋里,白果白英也有其他事要办,除了几个二等丫鬟静立两侧,并没有其他人在。 杜若端着果盘进来,瞧见夏里眼神空洞无物,温言细语道:“姑娘,您可是遇到难事了?不妨同婢子说说,让婢子为您分忧。” 夏里闻言眼神渐渐清明,她唔了一声笑眯眯道: “没什么事,我在思索明日的花卉宴,待会儿娘会派丫鬟将衣裳送来,你和石蜜替我搭配一套合适的头面,不必太过奢华,端庄大方就行。” 杜若轻轻颔首道:“婢子知道了,您先吃点果子,这都是南边新送来的,正新鲜水灵呢。” 夏里伸手拿起一颗樱桃放进嘴里,咬一口鲜甜多汁,味道果真不错,她瞧见果盘上还有柑橘,忙拿起放在鼻尖轻嗅,不禁笑道:“这柑橘气味真好闻,若是放进香水中,一定很不错。” 杜若微笑道:“姑娘不妨去试试,配方不嫌多,这柑橘还有好多,要不婢子再拿一些过来?” 夏里将剥开的橘瓣塞进嘴里,含笑道:“你去拿吧,我这就去调配香水。” 有正事要做,夏里就没法分神想太多,不管是陆陵川还是陆皇后,终归与她干系不大,这一生都未必有缘再见,夏里有自己的路要走…… 清晨的鸟鸣打破了寂静,因着花卉宴的缘故,夏里比往常早起了半个时辰,洗漱完毕由着丫鬟们折腾半天,这才出发去正院陪母亲用早食。 荣氏瞧见女儿眼前一亮,笑逐颜开道:“乖囡无需华丽的衣裳衬托,就美的不可方物,就这样貌品性,挑中谁都是他天大的福气。” 方宗儒看向女儿的眼神充满欣赏与疼爱,夏里歪着头咧嘴一笑道:“娘这是夸我还是夸自己呢,咱娘俩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难免有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之嫌。” 荣氏眼睛闪烁着光芒,她温声道:“娘都老了,哪有你娇艳可爱,若是将那套牡丹织金锦的长褙子穿上,会更好看。” 方宗儒眉眼间带着一丝笑意,目露慈爱道:“这样也好看,乖囡舒坦自在最要紧,她是去挑人又不是被人挑,用不着取悦谁。” 夏里不住的点头,还是父亲这话在理,三人一道用了早食,母女俩不慌不忙登上马车去章知州府上,孙馥雅要掌家理事,还有硕哥儿要照看,就没有跟着一道凑热闹。 方府马车到达知州府邸大门口时,便有管事领着往里走,待进了内院,就见章知州夫人钟氏正站在拱门处亲迎,瞧见荣氏过来,她忙上前热切道: “荣太太来了,府上真是蓬荜生辉,许久不曾见到您了,这就是贵府千金吧?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 钟氏乃八面玲珑之人,她与章知州珠联璧合,有许多章知州明面上不好办的事,私下里都由她来处理,章府基本由她说了算。 这样的场合夏里不必开口,她只要矜持的笑着就可以了,荣氏牵着女儿手温和笑道: “她小孩子家家,有什么漂不漂亮的,不过是模样略周正些罢了。” 钟氏嗔怪道:“瞧您这话说的,未免太过谦虚了,如果这都不算漂亮,那我府里几个丫头就是烧糊了的卷子,你快与我说说,姑娘闺名叫什么来着?” 荣氏目光慈爱的看了女儿一眼,慢悠悠道:“叫方夏里,原先那名字不用了,她习惯了这名字,倒也不必重新更改,如今已上了族谱。” 方府幼女走失的事人尽皆知,荣氏倒也不避讳,主动提及免得被问,钟氏眼神闪了闪,轻叹道: “也是苦了这孩子了,听说是在国公府老太太跟前长大的,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荣氏轻轻颔首道:“我也是这般想,乖囡无论经历过什么都不打紧,只要人回来了,就还是我跟她父亲的掌上明珠,旁的不敢说,护她一辈子周全总还是能做到的。” 钟氏连声附和道:“那是自然,待会儿您好好瞧瞧我家三小子,他除了性子温吞,其他样样都好,品行更是没得说。” 荣氏侧头见女儿毫不在意,轻笑道:“这事不急,咱们先跟其他几位夫人打个招呼,今儿的花卉宴可有什么新鲜玩意儿?” 钟氏顺着荣氏的话题,笑容满面道:“今日每道菜都由花卉做食材,还有从滇南那边寻来的稀有物种,保准您能尝尽兴。” 荣氏挑眉笑道:“那感情好,今日有口福了。” 谈话间一行人到了章府中庭,庭院里各色花卉错落有致的摆放着,争奇斗艳,让人目不暇接,其他女眷瞧见两人过来,纷纷走来打招呼。 在场众人中,钟氏和荣氏地位最高,其他人自然都争相巴结,钟氏膝下没有嫡女,便让侄女钟慧婷与夏里作伴。 钟慧婷在钟氏跟前不敢造次,她故作热情的招呼夏里,待离了钟氏视线后,瞧向夏里的眼神如同冰冷的刀锋,透过狭窄的眼缝,射出阵阵寒意,领着她走到闺秀堆里,冷哼一声淡淡道: “我还以为方府千金长了三头六臂呢,今日一瞧不过如此,听闻你当了十几年的丫鬟,如今翻身当主子被人伺候,能习惯吗?” 钟慧婷此言一出,原本正赏花的姑娘们纷纷朝夏里望来,有些人忍不住轻笑出声,石蜜紧握拳头,脸色阴沉的可怕,恨不得上前撕烂她的嘴。 夏里抬眸望向对方,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同猎豹锁定猎物透露出不容质疑的威严,她一字一顿道: “你是被裹了小脑吗?我生来就是主子,翻得哪门子的身?倒是你狐假虎威,莫不是真当自己是章府千金了?” 此言一出,人群中立刻传来窃窃私语声,显然瞧不起她的大有人在,钟慧婷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她阴阳怪气道: “似你这般没受过正经教导,估计连大字都不识几个,怎能配得上我那才华横溢的三表哥,我要是你,就不会痴心妄想。” 夏里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不屑,仿佛她是不值一提的蝼蚁,微微扬起下巴道: “谁痴心妄想了?是你吗?莫不是你觊觎那才华横溢的三表哥?你姑母没有告诉你,得先让我挑拣一番,你才有资格争取吗?” 这番话好似揭了钟慧婷的脸皮,她失声惊叫道: “你胡说八道什么,如此不尊重我三表哥,有何资格与他在一起。” 夏里浑身上下充斥着无法言说的优越感,瞥了她一眼后,漫不经心道: “莫急,你那才华横溢的三表哥若是表现不佳,入不得我眼,你还有机会。” 钟慧婷被夏里气的呼吸急促,身体微微颤抖,平日里与她交好的何茉莉走到她身旁,低声劝道: “慧婷莫要气恼,她这样的人除了嘴皮子利索,没有旁的本事,叫她与姐妹们比试一番,她必会颜面扫地。” 钟慧婷是个听劝的,她极力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冷笑不迭道: “方姑娘不必与我嘴上逞强,你大概不懂这花卉宴的规矩,来参宴的宾客都得留下墨宝以示诚意,否则就是对主家不敬,想来方姑娘会干伺候人的活计,不一定会丹青,你若是好言求我两句,我替你代笔也无妨。” 夏里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她声音轻快道:“画作何人来评判?魁首又有何奖赏?” 站在钟慧婷身旁的何茉莉,温温柔柔道:“画作由夫人们来评判,魁首可向大家任意讨要一件物品,被讨要的人不得拒绝。” 夏里眼中闪烁着促狭的光芒,她笑言道:“这规矩倒是有些意思,画作可任意取景?” 钟慧婷狐疑道:“难不成你学过丹青?” 夏里摇了摇头,悠然道:“没学过,毕竟我要做伺候人的活计,没那机会,但我会画花样子,我针线活做的不错。” 钟慧婷眼里流露出鄙夷,嗤笑道:“那正好,画作中必须要有院中的花卉,也算是你的强项了。” 何茉莉眼神柔和,嘴角上扬,柔声道:“既然大家都没问题,那咱们就现在作画吧?” 众人纷纷响应,都有些迫不及待想看笑话,也不知待会儿鹿死谁手,夏里凑到杜若耳畔悄声与她耳语几句,杜若闻言面露疑惑,她虽不解,却毫不犹豫按照夏里要求去做。 当其他人都握笔开始作画时,夏里正托腮望着牡丹失神,钟慧婷眼里满是鄙夷,心里盘算着待会儿要取下方夏里身上的哪件物品能让她颜面尽失。 当杜若从章府灶房找来几截细小的炭笔,递到夏里手中时,钟氏正好领着众夫人过来赏花,瞧见姑娘们作画,她压低声音同荣氏道: “方姑娘第一次参加莱州花卉宴,并不知道此间规矩,要不她就不画了吧。” 荣氏转头见女儿神情自若的画画,不甚在意道:“小孩子家玩玩闹闹也无妨,由她去吧。” 钟氏也想瞧瞧夏里是不是草包,也就没有多说什么,荣氏丁点都不担心女儿,她俯下身凑到牡丹花前赏玩,夏里瞧见这幕会心一笑,下笔的速度加快些许。 殊不知,假山旁不起眼的角落里,匡玉琳将夏里所作所为都看在眼里,她是陪同何茉莉一道来的,何茉莉乃是何知县府中庶女,她小娘与崔氏乃是嫡亲姐妹,因着两人表姐妹的关系,这才能沾光参加花卉宴。 匡玉琳虽知晓方家底蕴深厚,却没有亲眼见到来的震撼,连钟姑娘那样需要表妹巴结的人,在方夏里眼中都不屑一顾,她突然明白大哥紧抓着婚事不放手的原因了。 匡玉琳无心作画,所有心思都在夏里身上,时不时就要抬头看向她,根本静不下心。 时间悄然流逝,当夏里落下最后一笔时,她身旁的石蜜和杜若看着画作已目瞪口呆,石蜜最先回过神来,她碰了碰了杜若手臂,与有荣焉道: “姑娘曾经绣过国公府老太太的画像,就跟真人站在眼前一样,想来也是先画出绣样再刺绣的,姑娘本事大着呢,这算不得什么。” 杜若双眼闪烁着激动的光芒,她压低声音道:“咱们姑娘定能夺冠。” 杜若庆幸自己跟对了人,只有姑娘这样的主子,能令她心悦诚服,她为自己当时的果断而自豪。 由于每位姑娘取景的角度不同,所以相隔有些距离,彼此间并不能看清对方的画作,等到评判时,钟氏带着众人从其他姑娘画作看起,特意将夏里留在最后。 反正怎么都不能让夏里垫底,就算她画的不堪入目,也得体面的将这事给圆过去。 第95章 手段拙劣 钟氏正思索待会儿怎么圆场,抬眸却见荣氏悠哉游哉的赏画赏花,她顿时有种说不出来的憋闷感,只得轻轻吁出一口气,平复下心情。 当一行人终于走到夏里身旁时,瞧见她的画作后各个目瞪口呆,她画上每一笔都精妙绝伦,画面的逼真程度让人难以置信,仿佛画中的事物就在眼前。 钟氏看一眼那画,又看了一眼夏里,总觉得有些不真实,她忍不住想要用手摸,杜若忙出声制止道:“夫人切莫触碰!颜料未干,您下手会毁了画作。” 钟氏迅速收回手,她有些尴尬道:“真是对不住,这画太逼真了,我瞧得失了神,情不自禁想要伸手摸,荣太太你瞧,连你头上的发簪都画的这般逼真,真是了不得。” 荣氏眼中盛满骄傲,她温声道:“钟夫人,乖囡这画恐不能送您了,我女儿的墨宝我得好好装裱珍藏起来。” 钟氏又不是没甚见识的人,哪能瞧不出这画的价值,她有些不舍道:“这画美得叫人移不开眼,您回去后还能让方姑娘再画,这幅就割爱送给我成吗?” 荣氏沉默几秒,她气定神闲的收回视线,声音缓慢道:“不成,这画她父亲和兄长都还未瞧见呢,我若是不带回去,只怕会被他们埋怨。” 同场竞技想要看笑话的姑娘们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好好的就开始抢画了呢,顿时都有些坐不住了,纷纷凑了过去看画。 当钟慧婷瞧见那副逼真的赏花图时,她惊呆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道:“这真是她画的?我不信!” 她说话声音极大,在场众人听得很是清楚,夏里正拿着石蜜递来的湿帕子擦手,闻言轻笑道: “方才我是当着大家面现场作画,没有任何人代笔,你这脏水泼的有些牵强。” 何茉莉瞧见钟氏面色不愉,忙走上前扯了扯钟慧婷衣袖,压低声音道:“慧婷你莫要说傻话,这事儿哪能作假,她是在大家眼皮子底下作画的呢。” 钟慧婷紧抿嘴唇,眉宇间流露出不安,面如土色道: “就算是她亲手画的又如何,未必就是她当魁首,姑母你快说,到底谁画的最好。” 钟氏不知道先前的事儿,却也听出点不同寻常来,她沉声道:“你这丫头又胡闹什么,方姑娘这画若排第二,你们谁敢称第一?” 钟氏此言一出,围观的姑娘都低下头默不吭声,匡玉琳心底的震撼并不比钟慧婷少,她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自幼就细心教导她,她虽身份地位低,却自诩才情出众,岂料方夏里不声不响轻易碾压众人,真是不可小觑。 抱着瞧好戏心态的秦家姑娘站出来,笑眯眯道:“既然魁首已经出来了,那依照规矩,方姑娘可跟我们任意讨要一样物品,方姑娘你快挑吧。” 夏里眉稍微挑,似笑非笑道:“我跟姑娘们不熟悉,贸然讨要物品太失礼了,不若就向钟姑娘随意要一件意思意思吧。” 钟慧婷红了眼眶,强颜道:“你想要什么,我褪下来给你就是。” 夏里似笑非笑朝钟慧婷走去,钟慧婷的恐惧随着她的每一步逼近而增加,夏里没有折磨她的兴致,直接伸手从她发髻上抽下一根发钗,她的发髻立刻散乱下来。 夏里将发钗递给石蜜,漫不经心拍了拍手,钟慧婷露出一副受到莫大屈辱的表情来,夏里瞥见她的模样,轻描淡写道:“我瞧你这发钗图样新颖,拿下来把玩几日,你若还要,可派人到我府上来取。” 钟慧婷脸色苍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涩声道:“我不要了,你随意处置。” 说罢,她转身就走,钟氏脸色有些挂不住,这会儿也明白过来了,定是侄女不自量力的招惹人家了。 她轻咳一声,朝荣氏低声道:“我去瞧瞧席面有没有准备妥当,您先自己逛逛。” 荣氏微微颔首,乖囡未曾吃亏受屈,她自是不必计较那么多,待钟氏走了,荣氏对夏里笑道: “你难得出来放松会子,四处走走看看,不必太拘谨,若是有谈得来的姑娘,就多结交些姐妹,我怕你一个人太孤单了。” 夏里微微一笑,低声道:“娘不必担心我,我心里有数,您去赏花吧。” 荣氏嘴角轻轻上扬,眼里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温柔,她叮嘱石蜜和杜若伺候好姑娘,然后才迈步离开。 夏里不爱凑热闹,很多时候宁愿安安静静的做自己喜欢的事,毕竟她身份摆在那里,自是不缺巴结讨好她的人,她却觉得没甚意思,不怎么搭理。 主仆三人漫无目的的走着,石蜜瞧见前头有个凉亭,轻声道:“姑娘,要不咱们去那边凉亭坐坐?” 夏里收回视线,语气平和道:“那就走吧。” 杜若率先过去检查桌凳是否干净,她怕灰尘弄脏姑娘衣衫,特意拿帕子擦拭了一遍,然后再请夏里入坐,夏里刚坐定,就见一身着浅草色衣衫的姑娘走了过来。 匡玉琳一直纠结要不要跟夏里套近乎,方才其他人讨好的嘴脸她都看在眼里,一想到将来她是玉茹的嫡亲大嫂,心里就止不住的气闷,到底还是找了过来。 她走到夏里跟前福了福身,弯起唇角,语气温和的解释道:“方姑娘,我是匡玉琳,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我。” 夏里眼中闪过一抹诧异,显然未料到匡家人会出现在此,难怪瞧着有些眼熟,她微微垂眸道:“倒是未曾听说过,不知匡姑娘找我何事?” 匡玉琳局促不安的笑了笑,她深呼口气,柔声道:“我见方姑娘蕙质兰心,品性高洁,实在不忍你被我兄长蒙蔽,所以想来跟你说点事儿。” 夏里看了她一眼,淡定从容道:“这话怎么说?匡大人一路护送我从京都归来,他虽不善言辞,却是个极有侠义精神的人,莫不是我看走眼了?” 匡玉琳知道他大哥私下做了不少事,难怪方家未曾主动退婚,她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强作镇定道: “方姑娘有所不知,我大哥最得祖父看重,向来在家中为所欲为一手遮天,他让你看到的都是刻意伪装出来的,实际上我们二房兄妹没少被他欺辱,他脾气暴虐,在卫所动辄打骂士兵,且力气极大,他就是个粗人,配不上姑娘的,还望姑娘慎重考虑这门婚事。” 匡玉琳说完这话,眼圈都红了,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夏里嘴角泛起一丝玩味,意味深长道:“据我所知,你父亲肩挑两房,你与匡承瑞并非同母所出,你说的话难免有泼脏水的嫌疑,这叫我如何能信?” 匡玉琳低头抿唇,手指轻轻在身前绞着,鼓起勇气说道:“我是觉得方姑娘人好,才特意跑来跟你说这些的,抛开我大哥性子不提,我大伯母胆小怕事,是个立不起来的,你若真嫁进来,她不仅帮不了你什么,还会给你拖后腿。 我祖父也极强势,他说的话容不得任何人反驳,且我们家房屋不宽敞,除了前院只有长房住的东跨院,和我们二房住的西跨院,等你进门只能在东跨院安家,届时日子有多憋屈,简直无法想象。” 匡玉琳一副真心实意为她着想的模样,见夏里不为所动,继续游说道:“除了大哥,我们家还有三个男丁,以及我和妹妹,旁的不说,婚嫁之事就得耗费一大笔银钱,你的那些嫁妆若是进了我们家门,保不齐就……” 她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未尽之意,不言而喻,夏里歪着头看她,眸光流动,笑着说了句,“你不遗余力的诋毁匡承瑞的目的又是为何?我嫁进匡家妨碍到你了吗?” 匡玉琳被夏里不按套路出牌的话弄得一愣,她被看的有些心虚,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我只是不忍看你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我是女儿家迟早要出门子,你有更多选择,没必要一条道走到黑。” 夏里望着对方不甘的眸子,莞尔一笑道:“没办法,我对他情根深重,他对我也矢志不渝,我们注定要在一起的呢。” 匡玉琳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的眼睫动了动,半天才道:“你不信我的话,迟早会后悔的,我言尽于此,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罢,她气恼的拔腿就跑,待她身影消失不见,石蜜担忧道:“姑娘,匡姑娘那话虽有挑拨离间之意,却也是真话,如此看来,匡大人还真不是什么良配,只是,您为何故意说出两情相悦的话呢?” 夏里站起身,笑着看她,温声道:“匡玉琳到我跟前挑拨,暴露出匡家两房不和的事实,可见匡老爷子向着长房,二房很有意见。 匡玉琳手段如此低劣,无非就是瞧不起我,当真以为几句话就能将我糊弄住,我为何要如她所愿呢,甭管我嫁不嫁匡承瑞,都不可能与她利益一致,所以让她寝食难安有何不可?” 杜若神色微讶,旋即嘴角上扬,她含笑道:“只怕匡姑娘回去后,二房太太也不得安宁了。” 石蜜眉头微蹙道:“匡老爷子既然向着长房,那匡府里里外外该是大太太说了算,二房还能如此蹦跶,可见大太太手段不甚高明,或许真就是个立不起来的。” 杜若安静几秒,语气认真道:“真立不起来也无妨,听话就成了,咱们姑娘主意大,用不着事事与她商讨,这样一言堂未必是坏事。” 夏里勾了勾嘴角,继而笑道:“你们考虑的太过长远,本姑娘还未决定嫁谁,走吧,快开席面了,等见了下一个备选人再说。” 夏里预估的时间正正好,等她过去,刚好上菜,荣氏朝女儿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旁,都是女眷倒也不必讲究太多。 夏里吃过用花卉做的美食,没想到莱州这边也能做的如此出彩,她很给面子的多吃了一点,待吃到六七分饱的时候,荣氏凑到她耳畔轻声道:“待会儿徐嬷嬷陪你去更衣,钟夫人为你准备了些见面礼,你顺便去拿一下。” 夏里眼中闪过了然,她还以为临走时,才安排她跟章家那才华横溢的三表哥见面呢,如此倒也行,她轻轻颔首道:“那娘等我会儿,我快去快回。” 夏里脸上没有丝毫羞怯,她眼眸清澈见底,分明就是个情窦未开的小孩儿,荣氏又在心里暗骂了圣上一句,柔声道:“咱不着急,你慢慢看仔细了再回来。” 夏里弯眼一笑,甜甜道:“娘放心,我心里有成算。” 荣氏微微颔首,又看向徐嬷嬷道:“视线莫离了姑娘身上,遇事以姑娘安全为重。” 徐嬷嬷恭敬应诺,然后跟着夏里一道走,石蜜和杜若都是云英未嫁的小姑娘,这样的事还是有经验的嬷嬷跟着更稳妥。 此刻宾客都在宴席上坐着,庭院里除了两三个下人,并没有其他人,钟氏身边的丫鬟领着夏里和徐嬷嬷往前走,直到见到一身着月白色锦袍的年轻男子,方才停住脚步。 徐嬷嬷朝夏里低声道:“姑娘,老奴就在这儿看着,您自个儿过去拿东西吧。” 夏里眉梢微挑,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轻声道:“劳嬷嬷稍候。” 夏里越过徐嬷嬷朝章君安走去,她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优雅的气质,那落落大方,自信从容的模样,让她有别于其他姑娘。 章君安眉眼漆黑染光,他扯了下唇角,缓缓道:“方姑娘与我想象中不一样,瞧着颇有风度,我这幅皮囊是否让你满意?” 夏里仔细打量面前这个年轻人,他面目清秀俊朗,目光如明亮的繁星,身材瘦削颀长,散发着一种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夏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她冲他挑眉,不答反问道:“你就是钟慧婷那才华横溢的三表哥?” 章君安微微一笑,语气低沉悦耳道:“定是表妹又胡言乱语了,我算不得才华横溢,只是琴弹得不错罢了,方姑娘若有兴致,我可为你弹奏一曲。” 夏里听到这话,对上他眼眸,语气不带任何温度道:“弹琴就免了,你当真心甘情愿入赘到我府上?” 章君安捧着锦盒的手指微微泛白,悠悠道:“章家不缺嫡子,我不学无术对科举没有任何兴趣,入赘方家也算是物尽其用。” 说罢,他拿起锦盒递到夏里跟前,那翘起的小手指,竟让夏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脑中瞬间明悟。 第96章 花落谁家 夏里压着情绪,淡定从容道:“锦盒里是何物?若太过贵重,我恐怕不能收。” 章君安侧头,懒懒的应道:“里头不过是本琴谱和玉镯,算不得多贵重。” 夏里暗叹了口气,委婉道:“琴谱赠予我这样不懂音律之人,实属糟蹋,且我是闲不住的性子,每日要做的事不少,玉镯戴着容易损毁,这东西送我不合适,多谢三公子好意。” 夏里说罢福了福身,回绝的意思十分明显。 章君安先是面露错愕,继而勾唇一笑,他身体微微前倾,眼眸中波光流转,嗓音极富磁性道:“方姑娘瞧不上我?难道我这张脸不够好看?” 他修长的指尖划过脸庞,竟有种风情万种的韵味,夏里汗毛孔都竖起来了,她下意识后退一步,若无其事道:“章公子自是花中第一流,只是我粗人一个不懂欣赏,定有识货的人会为你倾心,我不配。” 章君安低头,直勾勾的盯着她,话里多了分认真,“你看出什么了?还是你早就派人查过我?” 夏里含糊搪塞了句,“我能看出什么,我回莱州时日不长,连自家族亲都没认全,又岂会派人查你,章公子想多了。” 章君安微微翘起的眉毛,勾勒出一道精致而妩媚的弧线,他似是带着蛊惑般低语道:“小骗子,你撒谎,若是没瞧出什么,为何对我这般避之不及?” 他故意朝夏里逼近,夏里站在原地未动,抬眸与之对视,隐晦道: “我只是嗅到了同为姐妹的气息,性取向是你个人选择,没有对错之分,但你拖我下水就有些不地道了,想让女人替你传宗接代,又不愿对女人倾注感情,挺让人鄙夷的。” 章君安脸色微变,旋即又恢复正常,他嘴角勾起一抹深意,“方姑娘慧眼如炬,果然与众不同,你当真觉得我喜欢男人没有错?” 夏里略一迟疑,半带轻笑道:“感情这东西不是人能控制的,你躯壳虽是男性,可能灵魂是女人,喜欢谁是你的自由,有没有错外人没资格评判,但你不能欺骗女人,这样很不地道。” 章君安神色微动,他嘴角上扬,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嘲讽,“此事非我所愿,我母亲强势不容反驳,她让我入赘方家,我只有听从的份,不过,你瞧不上我,她也没辙,这礼物你能不能先收下,也让我有个交代。” 夏里眉目肃然,态度坚决道:“不行,我不想给自己增加不必要的麻烦,也没有义务为你遮掩,毕竟是你算计我在先。” 章君安看着她的眼睛,语气轻的像叹息。 “你就不能帮帮我么?圣上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下旨选妃,短时间内你根本无法找到合适的男人入赘。 若是找个心怀叵测的男人,就算有方家人撑腰,你想摆脱只怕也得脱层皮。 我就不同了,你与我假成亲,待时机成熟再和离,不会有任何损失的,这样多好。” 夏里冷眼看着那张充满诱惑力的脸,一字一句道: “你怎知我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假成亲除了赔上我的清白名声,让章家攀附上来吸血,助你摆脱家族束缚,我还能得到什么?便宜都让你占尽了,真当我脑子被驴踢了吗?” 章君安闻言眼睫微颤,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他轻叹道:“你果然与众不同,此事真就没得商量了?” 夏里望着他那漆黑平静的眼眸,声音很是认真道: “我最厌恶被人算计,向来都是毫不手软的反击,你没给我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暂且不与你计较,所以你也别得寸进尺。” 说罢,她脚步轻盈的转身就走,章君安低声急唤道:“我与你相谈甚欢,能交个朋友吗?” 夏里停住脚步,转过身目光如炬的看着他,轻笑道:“只要你不打坏主意,我倒是不介意多个朋友,我最近鼓捣出了一款香味独特的香水,与你气质相符,明日让人给你送过来。” 章君安没有用过香水,却也能听出来这是何物,他抱着锦盒,温文有礼地道谢:“多谢方姑娘美意,我等着收礼,下次有机会再与你闲谈。” 夏里清澈灵动的双眸微动,轻轻颔首并未多言,她可没有圣母心,章君安虽不易,却不是她造成的,若非她脑子清醒,少不得要被他算计。 送他香水也不是为了与他交好,只是为打开销售渠道而已,毕竟他是知州府公子,某种意义上来说,也能起到引领时尚风向的作用,夏里算盘打得贼精。 徐嬷嬷虽听不到两人谈话,但见姑娘两手空空,心里顿时有了底,她态度恭敬道:“姑娘,老奴带您去寻太太。” 夏里微抬下巴,示意她往前带路,然后迈步跟在身后。 此刻钟氏正陪着荣氏叙话,她虽在意相看结果,却不敢在荣氏跟前显露出来,侧头瞧见夏里出来,她面上先是一喜,可见她两手空空,身旁伺候的嬷嬷也没拿那锦盒,心顿时往下沉了沉。 钟氏眸光黯然了几分,等夏里走到跟前,她有些失望道:“好姑娘,我替你准备的见面礼怎的没收?可是入不得你眼,那玉镯是……” 不等钟氏将话说完,夏里看向她的眼眸幽深了几分,出言打断道:“夫人太过客气了,正是因为玉镯贵重,所以我才不能收,给我实在是暴殄天物,还是您自个留着更合适。” 荣氏眸中似有细碎的光闪动,她轻描淡写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感谢钟夫人热情款待,改日我下帖子邀你到府上来玩,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府了。” 钟氏心知此事艰难,却还是迟疑道:“今日到底仓促了些,下回咱们多留些时间再……” 荣氏眼神瞬间变得冷漠一片,直言道:“钟夫人别忙活了,此事就此作罢,不必勉强孩子们,你说呢?” 钟氏嘴角勾起一抹苦涩,讪讪地改了口,“您说的对,是我太着急了,这就送您出去。” 荣氏看向她,语气平静道:“你府里还有客人,送到院门口就成了,咱们关系这般亲近,不必太过客套。” 钟氏微微颔首道:“多谢您体谅,今日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您莫放心上。” 荣氏拍拍她手背以示安抚,客套过后,这才领着夏里往外走,待母女二人上了马车,夏里跟只猫儿似的靠进母亲怀里。 荣氏看着女儿,那双明净如水的眼眸似是沾染了盛夏的阳光,她顺着夏里柔软的发丝,语气温和道:“能跟娘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吗?” 夏里不甚在意道:“那章三公子是个断袖,叫我一眼给辨出来了,也不知钟夫人晓不晓得这事儿。” 荣氏眸光骤然缩了一下,声音冷若冰霜道: “好个恶心人的章家,她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祸害,又岂会瞧不出端倪,明知自己儿子不是个东西,还敢送到你跟前来丢人现眼,她真是该死。” 夏里见母亲面带怒容,开口劝道:“娘不必生气,钟氏那样的人眼里只有利益,何必将她当个数,她算计不到咱家就成。” 荣氏看着夏里受委屈,心里如同刀割一样难受,她眼眶泛红,声音低沉道:“那你的婚事要怎么办?若是圣旨下来了,可就来不及了。” 夏里埋着头,声音闷闷道:“不是还有匡承瑞么,咱们就别舍近求远了,先拿他顶上吧,匡家门第虽低,我嫁过去却能高高在上,日子未必不好过,您得想开些。” 荣氏没想到女儿已经知道婚约之事了,她哪怕再不甘心,也不得不低头,她不带任何情绪道:“我回去同你父兄商量一番,匡承瑞若态度诚恳,能答应咱们提出的条件,这事尚有商量的余地。” 夏里弯起唇角,语气温和道:“我都听爹娘安排,咱们两全相害取其轻,总得有个取舍,娘不必太纠结。” 荣氏未必不知这道理,只是不忍心女儿受委屈罢了,与此同时,方府巷附近的客栈里,匡承瑞正端坐桌前,顺子站在下首,心虚的缩了缩脖子,他小心翼翼道: “大哥,我打探到今日嫂子同她母亲去知州府上参加花卉宴,就是为了相看章家三公子,没想到章家竟然愿意让三公子入赘,这事只怕有些难解决。” 匡承瑞盯着他脸,声线冷硬道:“你上回稍作主张,我罚你可还服气?” 顺子低垂着脑袋,瓮声瓮气道:“服!我只是没想到嫂子跟话本里的小娘子不一样……” 匡承瑞眉峰一蹙,严肃道:“你脑子不顶用,日后就别跟在我后头,你出这私相授受的馊主意,就是在折辱她,给我捅出这么大的篓子,竟还没有悔过之意。” 顺子耷拉下脸孔,态度端正道:“大哥,这事儿是我的错,我已经反省过了,日后跪在嫂子跟前请罪也使得,你莫说些嫌弃我的话。” 匡承瑞双目蒙上一层冷意,沉声道:“你最好给我安分点,我去探那章三公子的底,你留在客栈哪儿也别去。” 顺子愣了一下,迟疑道:“嫂子那头不用盯着吗?要不,我去章三公子那头?” 匡承瑞站起身道:“不必如此,你别给我添乱就成。” 说罢,他大步流星的出去了,徒留顺子一人情绪低落的待在客栈。 从章知州府上回来,夏里便回了翠华庭,她情绪稳定的继续忙着香水大业,还同胡万有和蝉衣见了一面,庄子那边的萃取设备已经搭建的差不多了,第一批花卉得出去采购,胡万有打算到南边一趟,然后尽快赶回来。 夏里给了他几张银票,让他酌情处理,蝉衣则留在庄子上继续监工,有了他们夫妇二人协助,夏里确实省心不已。 至于母亲怎么同父兄商议她的终身大事,夏里并未着急询问,反正这事儿迟早会有决断,她对谁都没动心,嫁谁于她而言区别不大。 只是没想到,匡承瑞隔日竟主动登门造访,巧荷将这事告诉夏里,她先是惊讶继而又觉正常,她相看的动静闹得虽不大,匡承瑞却不至于一无所知,有些话嘴上说的再好听,真触碰到底线了,他势必会有动作。 夏里听闻匡承瑞与父亲在书房相谈,并未太放心上,待她将做给二哥的夏衫最后一针收尾,便有跑腿的丫鬟前来传话,说是匡大人在前院书房等候有要事相商。 夏里有种狼终于来了的感觉,她将夏衫递给巧荷,而后带着石蜜与杜若往外院走去,石蜜像是心有所感,莫名觉得紧张。 夏里走到外书房的廊檐下,抬头见父亲朝她笑,她走上前福了福身,方宗儒叹了声气,放轻声音道: “姻缘天定,许是老天爷早就安排好了,你进去与他好好谈谈,有要求尽管提,他若能满足你便点头答应,他若心不诚,不必周旋。” 夏里弯眼一笑,甜甜道:“爹只管放宽心,我何曾吃过亏,无论他驰骋沙场有多威风,到了我跟前,只有伏低做小的份。” 方宗儒的焦虑,竟被她这一句话给打散了,他微微颔首道:“那你快进去吧,爹在外间等你。” 夏里眼里蕴着温柔的笑意,迈着细碎的步子往书房而去,门外侍立的小厮,轻轻将门打开,夏里跨过门槛入内。 一束耀眼的阳光透过窗棂射入,斑驳的光影映照在匡承瑞线条分明的脸庞,他眸子隐晦的看向夏里,情绪涌出,声音暗哑低沉道: “蜻蜓发簪之事是我之过,本意是想交由世伯转赠与你,哪知中途出了岔子,对不住!” 夏里抬眸笔直的撞进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她温和又平静道:“这歉意我收下了,下次用人仔细些,匡大人除了这事还有什么要说?” 匡承瑞静静看向夏里,眸子依旧幽深,却不知不觉柔和许多,声音也软和了下来,继续道: “那章君安有龙阳之癖,他心仪之人乃是县尉胡庸云,并非良配,你莫要因他误了终身。” 夏里缓慢的掀起眼皮,眉目间带着疏离道:“此事与匡大人有何干系?” 第97章 得偿所愿 匡承瑞那双深邃漆黑的眼眸像是浸了墨,凝视时看不到底,他沉静自如道:“你我婚约未解除,此事与我关系密切。” 夏里嘴角轻轻上扬,面上带着一抹淡然,她从容道:“我未归来前,父母曾多次提出退婚,你为何不答应?若是我流落烟花柳巷,你也要娶?” 匡承瑞深深看了她一眼,斩钉截铁道:“我从不假设没有发生过的事,你活着我等你回来,你若不在我便迎娶你牌位过门。” 他的声音低沉中透着些许不快,夏里抬眼与他视线交汇,他神色寡淡,平静的有些过分。 夏里沉思了片刻,不带任何感情道:“我最近忙着调配香水,日后还会折腾着行商,恐不会安稳于内宅,你能接受吗?” 匡承瑞目光淡然,仿佛看透了一切,他毫不犹疑道: “婚后只要不触碰底线,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平日里要去卫所当差,闲空下来你也可以使唤我干活。” 夏里对这样的回答不置可否,她走到书案前的圈椅上坐下,微抬着下巴道:“匡家你能做的了主么?老爷子会不会插手我们的事?” 大概是我们二字取悦了匡承瑞,他勾唇,轻声解释道:“祖父已同我表态,只要你答应嫁过来,匡家内宅由你做主,他不会干涉分毫,回了家我们得听你的。” 夏里表情微讶,她沉默一瞬,又接着道:“听闻匡家宅院不够宽敞,你打算让我同你母亲妹妹挤到什么时候?” 匡承瑞眉头微蹙,猜测定是有人到夏里跟前说了什么,他正色道:“祖父已经在后院另给咱们划了一块地,届时会重新修葺院子。” 夏里身边伺候的丫鬟不少,若不修葺院子,恐连嫁妆都放不下,她看了眼窗外天色,温声道:“方家有不纳妾的规矩,我也接受不了与人共侍一夫,哪怕是通房也不能有,你可能接受?” 匡承瑞面不改色道:“我上阵杀敌,过得是刀口舔血的日子,让你跟着提心吊胆已万分不易,岂敢再有二心,我若对你不忠,你可同我和离。” 夏里盯着他的眼眸,他没有任何闪躲,显然此刻说的话出自真心,她微微侧头,不太确定道:“若是我与你母亲有分歧,发生矛盾,你会不会跟着一起讨伐我?” 匡承瑞对母亲的脾气秉性十分了解,他坦言道:“我母亲性情柔顺,是个没主意的人,你只要不苛待她,故意给她委屈受,直接替她做主也使得。” 夏里心中有底了,虽然匡家二房不安分,但亲婆婆不惹事就很不错了,她站起身,笑看着他道:“我还太年轻,子嗣之事暂不考虑,待我们磨合好了再考虑要不要,你觉得怎么样?” 匡承瑞眼中闪过一抹复杂,旋即又释然道:“可以,我们日子还长,不必急于一时。” 夏里蹙眉想了想,没有什么要问的了,她伸手拿出纸笔,将两人方才的约定逐条列了出来,而后将笔递给匡承瑞示意他签字画押。 匡承瑞没有哄骗她的想法,看着白纸黑字写出来的条约,倒也不觉为难,痛快的签下自己大名。 有了这份承诺书,夏里心里踏实不少,她嘴角不自觉上扬,声音轻快道: “那这事就这么定下了,你府里修葺院子也该动工了,下聘之类的流程,你同我父亲商议,想来圣上选妃的消息,你也有所耳闻,只怕我们的婚事会有些仓促。” 匡承瑞思索片刻后,淡声道:“估计要等陆皇后产子后才会下旨,哪怕时间仓促,我也不会让你委屈,你只管安心等我迎娶。” 说罢,他又从袖笼里掏出夏里见过的锦盒,故作沉静道:“这蜻蜓发簪是我亲手雕刻的,虽不名贵,却也是我的一番心意,已在世伯跟前过了明路,还望你能收下。” 夏里微愣,后知后觉的耳根泛红,声音轻不可闻道:“发簪很漂亮,有劳你费心了。” 说罢,她伸手接过锦盒,匡承瑞的长相气质很符合夏里审美,只是她没有感情经历,不太清楚怎么与之相处,两人接触的时间有限,她又足够清醒理智,短时间内很难产生多么浓烈的爱意,能这般不反感已经很不错了。 匡承瑞看上去淡定从容,实则内心也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经意间靠近夏里,淡声道:“以后我会为你添置更多首饰,你喜欢什么只管尽情享受。” 夏里觉得周围的空气仿佛被挤压,那种强烈的气场让她无所适从,她微微侧身,语气柔和道:“多谢,你只管好好积攒军功,银钱方面不必操心太多。” 匡承瑞站直身子,淡淡嗯了一声,他没想过让夏里动用嫁妆替他贴补家里,实际上匡家也不需要她如此做,只是有些事,未成婚前暂不能透露太多。 两人正事谈完,书房内寂静无声,夏里深呼口气,语调轻缓道:“我爹还在外头候着,咱们该出去了。” 匡承瑞微微颔首,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去,方宗儒瞧见女儿手中的锦盒,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女儿总归是要嫁人的,他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匡承瑞从方府出来就马不停蹄的赶回家去,此刻匡老爷子正在地里劳作,他身旁还有匡承栋和匡承志陪着,虽然匡承志是崔氏所出,但自幼跟着老爷子一起长大,因而同长房关系不错。 爷孙仨看见匡承瑞骑马过来,纷纷丢下手中活计往田埂上走,匡老爷子好几日不曾见到长孙,也不知道他最近忙什么,见他着急忙慌的过来,寻思着定是有事发生,还未走到近前,便抬高声音问道:“承瑞,发生何事了?东夷人又不太平了吗?” 匡承瑞勒紧缰绳翻身下马,他脸上难得露出笑模样来,扬声道:“未起战事,是方家那头松口,答应与我结亲了,应着圣上选妃的缘故,只怕婚事有些仓促,咱家得动起来了。” 此言一出,匡老爷子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他乐呵呵道:“好好好,这可真是个好消息,我待会儿就去找人修葺院子,聘礼也该置办起来了,好些事得忙活呢。” 匡承栋站在田埂中央,不可置信道:“这嫂子真就要娶回家来了?我哥该不会强迫人家了吧?” 匡老爷子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没好气道:“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竟连你哥都不相信了?咱家有了真正的当家主母,你以后可得敬着你嫂子。” 匡承栋龇牙咧嘴道:“我嫡亲的嫂子,那自然是要敬着的,祖父您就放宽心吧。” 匡老爷子满意的点头,余光瞥见匡承志虽是笑着的,笑意却不达眼底,他收敛起表情,沉声道: “你们长嫂进门后,家里会大变样,这对你们日后娶亲也有益处,你们可千万别眼皮子浅不知轻重。” 匡承志年纪虽小,却聪明伶俐,他听出老爷子这是在点他,赶忙表态道:“祖父放心,长嫂如母,我定会如敬重大哥般敬重大嫂。” 匡老爷子轻轻颔首,语气平静道:“你母亲那头你也多劝劝,莫要闹得家无宁日。” 匡承志苦笑着点头,脸上显露出不符合年纪的老成,他母亲还沉浸在过去的荣光里出不来,总觉得她应该是当家宗妇,处处瞧不起大伯母,事事都要与她争个高低,其实祖父从未高看过她,越是压制着她,她心里的怨气就越重,有时候连他说的话都不愿听。 匡承瑞拍拍匡承志的肩膀,弟弟的难处他都看在眼里,清官难断家务事,有些东西也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的。 匡承志鼻尖有些发酸,大哥从小到大都没有迁怒过他,虽然他话不多,但心里跟明镜似的,让匡承志很是信服。 匡承瑞与祖父并肩而行,匡承栋自然而然接过缰绳,老爷子手背在身后,缓缓道:“操办婚事由我来负责,你母亲容易犯糊涂,方家那边怠慢不得。” 匡承瑞声音低沉道:“您总揽全局,细枝末节的小事可让母亲帮忙,若是身子骨不舒坦,就让我来做。” 匡老爷子扬眉,气定神闲道:“你就甭操这闲心了,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动弹,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那还有何用,咱俩先商量一下聘礼怎么弄,遮遮掩掩了这么些年,你的婚事绝不能让人小瞧。” 匡承瑞不想在外多说,含糊道:“回去讨论也不迟,您莫要得意忘形,还是谨慎些为好。” 匡承栋和匡承志落下几步跟在后头,他们不知内情,老爷子有事向来只跟长兄说。 谈话间几人不知不觉已走到家门外,正好有辆马车停在门口,匡老爷子微眯着眼瞧,只见马车车帘掀开,匡玉琳从马车上下来,瞧见祖父和长兄站在一起,她瞳孔微缩,心虚了一瞬,继而缓步上前见礼。 匡老爷子对孙女态度和善,慢条斯理道:“你这是从你姨母那儿回来?” 匡玉琳规规矩矩道:“回祖父话,我去何县令府上,陪了表姐几日,才刚回来。” 老爷子迟疑一阵,低声道:“何县令到底不是至亲,那边要少去,你也是快及笄的人了,当跟你妹妹学学,安分守己些。” 匡玉琳最讨厌祖父拿她跟匡玉茹比,她抿了抿唇,压下心头不快,勉强笑道:“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久待,您有事就同大哥先进屋吧。” 匡老爷子哪会看不出孙女对他反感,他没养过女儿,也不知怎么跟孙女相处,暗叹一口气,背着手往屋里走去,匡承瑞就跟没瞧见匡玉琳似的,径直越过她往里走。 匡承栋则牵着马去马厩,匡承志跟在长兄身后要走,匡玉琳拉住他胳膊,压低声音道:“你跑什么?没瞧见我有包袱要拿吗?还不赶紧替我拿进去。” 匡承志虽嫌姐姐烦,却还是听话的提起包袱,跟着她一道往西跨院去,待离老爷子远了,匡玉琳才轻声道:“我瞧祖父红光满面的,是有什么喜事吗?” 匡承志不是爱嚼舌根的性子,想着这事不是秘密,家里人迟早会知道,就轻描淡写道:“大哥同方家婚事成了,他们在商议聘礼的事,咱家后面要重新修葺院子,最近家里事情应该挺多。” 匡玉琳脸色微变,不可置信道:“方家怎会同意婚事,你怕不是听错了吧?” 匡承志白了她一眼,慢悠悠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祖父千方百计替大哥得来的婚约,岂会这般容易解除,你怎的不盼着家里好呢?” 匡玉琳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迁怒道:“你当真是胳膊肘往外拐,大哥娶了方家姑娘,有好处的是长房那几个,你就算心偏向那边也无济于事。” 匡承志平日话虽不多,却是个犟脾气,他将匡玉琳包袱往地上一扔,没好气道:“你不会说话就别说,整日就知道挑拨离间,你自己的东西自己拿,别找我。” 见他头也不回的走了,匡玉琳气的眼眶泛红,斥责道:“我才是你嫡亲姐姐,说你两句是为了你好,你真是不知好歹。” 正在屋内抄写佛经的崔氏,听到外头动静走了出来,她身上穿了件灰不溜秋的褙子,脸庞瘦削而苍白,目光中透出一种冷酷和尖刻,沉声道:“你又在吼叫什么,这幅模样成何体统?” 匡玉琳对母亲十分畏惧,她表情微敛,姿态优雅的福了福身,而后才道:“娘,是四弟向着长房,长兄与方家的婚事成了,我抱怨了两句,他竟还不高兴。” 崔氏眼神阴郁,嘴角下垂,冷声道:“先把你包袱拿好,进屋再说。” 匡玉琳不敢磨蹭,吃力的提起包袱,脚步沉重的跟在母亲身后,待进了屋,崔氏端坐在罗汉床上,拿起小几上的佛珠轻轻转着,眉目肃然道:“你四弟当真说婚事成了?你没听岔?” 匡玉琳眉心微低,略带愁容道:“娘,我跟四弟之间的不愉快,就是这事引起的。 先前我陪表姐参加花卉宴还碰到了方姑娘,若是知道她这么快同意婚事,我就不该说那番话。” 第98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崔氏的眼神霎时阴沉狠毒起来,如同淬火的利刃,让人不寒而栗,她声音凉薄道: “你当方家人是东院那两个蠢货吗?她被卖身为奴还能光鲜亮丽的回来,单凭这点就不容小觑,你何时才能长脑子?” 匡玉琳嗫嚅着嘴,底气不足道:“我不过是想探探她底,让她知难而退罢了,哪知她一条道走到黑,真不明白我大哥有什么值得嫁的。” 崔氏嘴角挂着一丝冷笑,语气满是讥讽道:“匡承瑞那小崽子倒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他娶了方家女,背后有人撑腰,日后不愁加官进爵。” 匡玉琳犹如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眉毛几乎拧到一处去,迟疑道:“娘,我们只能干看着么?方家如此好,为何不让二哥娶方夏里,他是读书人将来科举入仕,利用方家势力岂不更便宜。” 崔氏眉眼间尽是冷然,她恨声道:“你以为是我不想么?这事根本没可能,方家本就抵触这门婚事,若是知道换人不会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且你二弟较之匡承瑞确实还差的远。” 哪怕崔氏不愿承认,却也不能罔顾事实,匡玉琳面上满是愤怒和不甘心,她双眸微凉的看向崔氏,压低声音道:“既然得不到,那就毁了吧,如今大哥已高出二哥一大截,若是咱们袖手旁观,将来只有被长房欺压的份了。” 崔氏手中佛珠转的越发快,她双眉轻蹙,嗓音带了几分沙哑道:“你的手能伸进方家吗?算计他们一次,何止是褪下一层皮那么简单,此事只能从匡承瑞入手,只要他俩一日不成婚,咱们就还有机会。” 匡玉琳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那笑容里隐藏的尽是恶意,她如梦初醒般道:“还是娘聪明,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 崔氏瞥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安安生生待在家里就行了,莫给我出去惹事,我心里已有打算。” 匡玉琳想到自己在方夏里那头吃瘪,面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干巴巴道:“我也是借着表姐的光,才有机会见到方夏里本人,后面就算想给她找不痛快,只怕也没机会了。” 匡玉琳说完这话,见母亲并不搭理她,顿了顿继续道:“您总说咱家家底不薄,我们平日里过的那般清贫,我是真没看出什么来,这回为大哥操办婚事,应该会显露端倪,娘有没有旁的打算?” 崔氏转着佛珠的手一顿,面无表情道:“这事用不着你操心,我倒要瞧瞧那老不死的能掏出什么好东西来,但凡他拿出来给匡承瑞的,将来我的铭儿也得有一份,他若偏心不公,我定要闹个人仰马翻。” 匡玉琳好整以暇道:“祖父若真拿出来值钱的物件,那咱们家里的日子也该变一变了,我连个贴身伺候的丫鬟都没有,算哪门子的官宦人家嘛。” 崔氏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闪动道:“你回屋歇着去吧,接下来的事儿莫要过问,你别给我添乱就成。 还有你当姐姐的该多关心弟弟,承志被那老不死的灌了迷魂汤,你得多点耐心跟他沟通,别动不动就拌嘴。” 匡玉琳皱着眉头,嘴角挂着一丝不屑,她不服气道: “娘就会数落我,明明是他吃里扒外,您还护着作甚,他现在就是长房的走狗,除了气咱们,什么用都没有。” 崔氏微微抬手,轻轻敲击小几几下,那声音清脆的令人心生不安,匡玉琳哪还敢继续唠叨,她抿了抿唇,期期艾艾道:“娘,我回屋归置行李去了,您有事再唤我。” 崔氏深陷的眼窝瞧不出半点波澜,匡玉琳赶紧拎着沉重的包袱往屋外走。 过了半刻钟,崔氏换了身衣裳往灶房那边走去,然后领着个蓬头垢面,衣衫破旧的丫头进屋,那丫头脊背挺直站在窗棂旁,干净纯澈的双眸看向崔氏,小心翼翼道:“姑母,您唤我来有何事吩咐?” 崔氏眼眸锐利的打量着她脸,语气平静道:“我带你回家,让她遮掩容貌留在灶房当烧火丫头,你可有怨言?” 崔盈盈忙不迭的摇头,态度真诚道:“姑母能收留我,让我吃饱穿暖已是天大的恩情,我怎敢有怨言。” 崔氏满意的点点头,她压低声音道:“我没能力救得了你爹让他惨死在矿上,如今你和你弟弟是怎么都要护着的,现下机会来了,你若想长长久久留在这个家,也该做点什么了。” 崔盈盈眼底闪过一抹喜色,她毫不犹豫跪了下来,斟字酌句道:“我什么都听姑姑的,您要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哪怕当牛做马都愿意。” 崔氏面上透露出满意的神色来,她一字一句道:“匡承瑞回来了,我要你今夜自荐枕席勾的他纳你为妾,只要你能成事,我就能让方家主动退婚。” 崔盈盈进匡家门已有月余,也差不多摸清了匡家人的底细,匡承瑞高大威猛又是前途无量的武官,她自是愿意委身的,只是他那性子不好惹,崔盈盈心头打鼓道:“他待人冷若冰霜,只怕不会近我身,万一他打我怎么办?” 崔氏板起脸道:“你就这么没出息?难不成你想嫁给贩夫走卒,一辈子蓬头垢面的活着?” 崔盈盈脸上血色尽失,她连忙摇头道:“我是崔家嫡女,哪怕崔家已倒,我也不能被踩进泥里,我还有弟弟要照拂。” 崔氏这才满意的扯了扯嘴角,她沉声道: “你脑子倒还算清醒,只要是男人就没有不爱偷腥的,你底子好样貌出众,稍微打扮一下我见犹怜。 再多说些哄男人的情话,譬如你愿意一辈子无名无分的跟在他身边,你不会跟方家姑娘争,愿意无怨无悔为他付出……哪个男人能抵得住这话?” 崔盈盈咬着唇瓣沉默片刻,而后郑重其事道: “姑母,我懂了,您放心,我必不会让您失望,只是……我置办不出像样的衣裳,您让我今晚就去,会不会太仓促了些?” 崔氏眼底划过一抹冷意,声线微凉道:“你今晚不去,匡承瑞明天就要走了,衣裳不用你操心,我这里给你准备好了,还有一套头面。” 说罢,崔氏转身便从箱陇里拿出个包袱递到崔盈盈手中,崔盈盈接过包袱眼神闪烁,她压下心中激荡,再次向崔氏道谢,两人商量好后她悄无声息的离开西院。 匡承瑞与老爷子商讨完聘礼之事,又陪着他一道用了晚膳,回到东院时,见他娘屋内烛火映人,便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了过去。 他一进屋子,便见床榻上摆放了各色衣裳,余氏眼角眉梢都带上笑意,她声音轻快道: “承瑞,你瞧瞧娘这些衣裳,颜色都太寡淡了,自你爹去后,就未曾穿过鲜亮的衣裳了,你成亲得做两身新的。” 匡承瑞微微颔首道:“给承栋和玉茹也做两身,让他们大嫂留个好印象。” 余氏笑容满面的点头,她轻叹道:“你这婚事稳妥了,我心里就搁下一块大石头了,将来承栋和玉茹的婚事,由他们嫂子做主便是,我是个不中用的,不给你们添麻烦就成。” 匡承瑞愣了一下,眉头微皱道:“您切不可如此想,您能将我们兄妹三人养大已是不易。” 余氏目露欣慰,她有些好奇道:“方家姑娘性情如何?她会不会嫌弃咱家穷?” 匡承瑞毫不迟疑道:“不会的,她不是这样的人,只要咱们真心待她,她定不会让您失望。” 余氏嗔怪道:“我嫡亲的儿媳不待她好还能对谁好,她跟了你到底是委屈了,你得加倍呵护,其实女人要的不多,你只要时刻惦记着她,真心疼爱她,她那颗心迟早能捂热。” 匡承瑞不确定能否得到夏里的真心,但不管她是怎样的态度,他都会珍之爱之,他语气平静道: “我心里有数,时辰也不早了,您收拾干净早些睡吧,明日会有人来修葺院子,您得张罗吃食,替祖父分担一下。” 余氏正色道:“我晓得了,你只管踏实回卫所当差,家里的事有我和你祖父盯着呢。” 余氏或许没那么聪明能干,但她疼爱子女又听劝,且性格温柔和善,品行比西院的崔氏强上许多,不然老爷子也不会如此偏袒他们长房了。 匡承瑞从母亲屋里出来,径直去打水洗漱,不管是在卫所还是在家中,他都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身边从未有贴身伺候之人。 洗漱好后,他赤着上身,顶着湿漉漉的发丝进屋,刚将中衣套上,拿着兵书坐下看,屋外就响起了敲门声,匡承瑞眉头紧锁,声音又冷又硬道:“谁在外头?” 崔盈盈衣衫单薄,手拿托盘,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她哆嗦着唇瓣道:“大爷,奴是灶房的烧火丫头,奉命来给您送吃食。” 匡承瑞双目蒙上一层冷意,肃声道:“我夜里不吃东西,谁让你送来的你就给谁送回去。” 崔盈盈也是头一回做这样的事,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敲门,软着声儿道: “大爷,奴手都酸麻了,是大太太吩咐奴送来的,您就行行好,赶紧让奴进去吧……” 匡承瑞眼里愠色渐浓,声音冷冽道:“你若活腻歪了,只管继续作妖。” 崔盈盈牙齿打颤,内心挣扎不已,她没能完成姑母交代的事,或许会被责罚打骂,亦或者被送回家去,可若是错过匡承瑞这样的男人,她这辈子只怕碰不着比他更好的了。 犹豫再三,她狠狠心,带着哭腔说道:“大爷,您就见奴一面吧,奴爱慕您已久,甘愿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匡承瑞眸色深沉似墨,不想她惊动院中其他人,脚步沉稳的走到门口将门打开,阴沉沉的站在门槛处,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她,沉声道: “崔家日子艰难,我同祖父睁只眼闭只眼容你一口饭吃,你竟不知好歹,若还不收手,别怪我将你姐弟二人提脚丢进矿场。” 崔盈盈眼眸中满是惊骇,她父亲就死在矿场,她和弟弟岂能再去,且匡承瑞对她底细如此清楚,她与姑母竟毫无所觉。 崔盈盈可以不顾自己生死,却不能让崔家的独苗受到任何伤害,她哪还敢继续纠缠,瑟缩着身子,灰溜溜走了。 走出东跨院,崔盈盈不自觉打了个冷颤,她后背被汗湿透,匡承瑞身上的威压让她喘不过气来,她无助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姑母那里她不知该如何交代,当初接她入府时,打的就是这主意,如今她连匡承瑞屋子都进不去,此事只怕无法善了。 就在她踌躇不前,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踉跄的脚步声传来,崔盈盈下意识躲进黑暗中,悄无声息的偷看着。 只见穿着姜黄色长衫的匡承铭,正脚步虚浮的往西院走去,他那模样似是喝醉了酒。 崔盈盈掐着枝条的手指发紧,她到匡家来就没打算再回去,大爷二爷与她而言都一样,给谁当妾不是当,至于姑母会不会发怒,她已顾不得那许多了。 崔盈盈脚步匆匆走了出来,她跟在匡承铭身后,怯生生唤道:“表哥,你怎的这个时候才回来?” 匡承铭听到声音,动作缓慢的回过头,他满脸通红,眼神迷离,打着酒嗝问道:“你……是何人?” 崔盈盈今夜打扮出挑,与先前模样相差甚远,匡承铭认不出来也难怪,她淡定自若道:“我是盈盈啊,你不记得了吗?” 匡承铭动作迟缓道:“我想起来了,你是……崔家表妹?这么晚了怎的还不去歇着?” 崔盈盈声音愈发柔媚道:“我刚做完活计要回房,不成想就碰到表哥了,你酒喝多了,我送你回屋吧。” 匡承铭脚步蹒跚,借着灯笼微弱的光芒瞧见崔盈盈姿色过人甚是欢喜,他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眼珠一转借着酒意往崔盈盈身上靠去,含糊道:“那就有劳表妹了……我实在醉的不行……” 他靠在崔盈盈脖颈间,散发的酒气令人作呕,崔盈盈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她侧过头轻轻吁出一口气,然后搀扶着他往屋里走。 第99章 品香会 清晨的微光刺穿厚重的云层,均匀的洒在青石板铺成的小道上。 匡玉琳打着呵欠从屋内出来,崔氏规矩大,每日都得女儿伺候着穿衣洗漱,匡玉琳不敢耽误。 她身上穿了件青色半臂襦衫搭配着百迭裙,边往外走边整理衣襟,不经意间抬眸,见她二哥那屋门开了一条缝。 平日里二哥大半时间宿在夫子家中,只有休沐日才会回来,所以屋门向来是锁着的,昨夜她没见着二哥身影,匡玉琳不禁目露疑惑。 她放轻脚步往二哥那屋走去,走到近前,她伸长脖子往里瞧,这一瞧不要紧,只见地上散落一地的衣衫,最上面那件竟是女子兜衣。 匡玉琳人前进退有度,极少动怒,此刻却脸色阴沉的可怕,她与母亲将全部的希望都放在二哥身上,巴望着他科举入仕当官,日后不被长房压制。 没成想他竟被狐媚子勾搭的如此不成体统,匡玉琳哪能忍得了这口气,她撸起袖子,一脚将门踹开,破口大骂道: “下作的小娼妇,什么人都敢勾搭,竟还敢跟到家里来了,看我今日不打死你。” 她说话间就冲了进去,不分青红皂白掀被子打人,匡承铭睡的正香,猛不丁的被这动静惊到,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听到崔盈盈被打的痛苦哀嚎。 匡玉琳被失望冲昏了头脑,哪还顾得了那许多,此刻只想发泄心中的怒火,她下手极重,压根不管床上的女人是谁。 崔盈盈想躲进匡承铭怀里,奈何匡承铭自顾不暇,哪里护得了她,她连滚带爬的从榻上下来,艰难的捡起地上散落的衣衫,边往外跑边大喊:“救命啊~大姑娘打杀人了,快来人啊……” 崔盈盈想的通透,这事儿她想过明路,就得闹得人尽皆知,届时姑母就算想冷藏她都不得行,果然,她这么大声嚷嚷,不仅西院的人听到了,连东院的匡承栋也好奇的伸长脖子往里瞧。 崔氏等不到女儿进来伺候,刚起身穿戴整齐,便听到了外头响动,她没来由的眼皮子直跳,着急忙慌的跑了出去,只见三人正撕扯一团,崔氏眼前一黑,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怒不可遏道:“都给我住手!你们这样成何体统?” 崔氏积威甚重,西院的人就没有不怕她的,瞧见她脸色阴沉的站在那里,三人不敢轻举妄动,崔盈盈最先反应过来,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什么都不说,就在那泣不成声的哭着。 匡玉琳喘着粗气,无比失望道:“娘,这小贱人勾引二哥,竟在咱们家里做出苟且之事,实在太恶心了,您快将她赶出去。” 匡承铭恼羞成怒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张口闭口小贱人,哪还有姑娘家的温婉,她是舅舅家的盈盈表妹,你瞧清楚些。” 匡玉琳目露错愕,转过头定睛一看,还真就是崔盈盈,匡玉琳见母亲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隐约明白了点什么,她冲过去一把揪住崔盈盈衣襟,怒气冲冲道: “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我娘待你掏心掏肺,你竟这般回报她,你做出如此不要脸面的事,别想继续留在我们家,赶紧卷铺盖滚回家去,我二哥是要当官的,岂容你来抹黑。” 匡承铭虽自大了些,倒还有些责任心,他用力将匡玉琳推开,语气不耐烦道:“我这么大人了,纳个妾怎么了,盈盈又不是外头乱七八糟的女人,你个姑娘家,难不成还要管兄长房中之事?” 匡玉琳又气又羞,转过头朝崔氏大声喊道:“娘,您快管管我哥,他再这样下去,人都要废了。” 崔氏只觉心口堵得慌,她眉眼间尽是冰冷,毫不犹豫道:“盈盈,你立刻收拾行李回家去,我不想再瞧见你。” 匡盈盈脸上血色消失殆尽,她额头重重的磕在地上,声音哽咽道:“姑母,您不能这样待我,我已经是表哥的人了,回去我就没有活路了啊……” 崔氏缓缓转头看她,色厉内荏道:“我给你安排了登云梯你不走,非要招惹不该惹的人,这都是你自作自受,后果就由你自己承担。” 崔盈盈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还未等她开口辩驳,只听得耳边传来老爷子愠怒的声音,“大清早就闹的人不得安宁,到底怎么回事?” 老爷子穿着粗布短褐,气色红润,额头上还有汗珠,显然是同匡承瑞早起对练了拳脚功夫,崔盈盈瞧见老爷子身旁的匡承瑞眼眸闪了闪,她膝行至老爷子跟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道: “求老太爷为我做主,我是崔家盈盈,昨夜二表哥吃醉了酒,强行要了我身子,姑母竟要打发我家去,这是在把我往死路上逼啊,您行行好,给我一条活路吧。” 老爷子虽早有心理准备,可还是鲜见的动了怒,他眼里闪出几分暴怒的寒光,对着匡承铭劈头盖脸的训斥道: “你那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有胆做没胆承认的孬种,你爹若是还在,定要拿鞭子抽死你。” 匡承铭在老爷子跟前发怵,他瑟缩着身子,嗫嚅道: “祖父息怒,我没打算不负责任,方才那话是我娘说的,我纳个妾又没什么妨碍,改天选个好日子,咱自家办桌酒,算是过了明路,您说呢?” 他这话音刚落,崔氏就态度坚决道:“不行!你未求取功名,也没定下像样的婚事,正妻未过门就纳妾,好人家怎会把闺女许配给你。” 匡承铭挠了挠头,不耐烦道:“大丈夫何患无妻,我如今已是秀才,马上春闱中举大把的女人等着我挑选,您有何好担心的,男人三妻四妾实属正常,您就莫要阻拦了,盈盈又不是外人,她可是你嫡亲的侄女。” 老爷子神情阴郁,眼里没什么温度,语气无甚波澜道:“人是你招惹回来的,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乐意也好,不乐意也罢,我匡家的名声不容有失,此事就这么定了。” 说罢,他又低头看了眼崔盈盈,眉峰微蹙,嗓音带了几分斥责道:“日后安分守己的待在屋里,没事别出来瞎晃悠,若是让我知晓你不守规矩,直接将你提脚卖了了事。” 崔盈盈哪敢继续作妖,她朝老爷子千恩万谢道:“妾身不敢,日后定会踏实本分的过日子,多谢老太爷为我做主。” 崔盈盈有多高兴,崔氏就有多憋屈,且不说匡家西院这边理不清的官司,那头夏里的香水大业已初见规模,虽然她与匡承瑞的婚事让家里人消沉了几日,但夏里却丝毫未受影响。 她调配出了一款以魅惑为名,极具诱惑力的香水,以清纯的茉莉开场,最后以白麝香收尾,整体香气柔弱且慵懒,很是适合已成婚的太太奶奶们,还有一款则命名为沁甜,具有花果香调,整体香调甜美而不腻,很适合闺阁女子。 有了这两款主打产品,夏里就想举办一次品香会,她带着香水到正院时,荣氏正在理嫁妆单子,瞧见女儿,她目光慈爱道:“乖囡快来瞧瞧,娘这些年陆陆续续为你积攒了不少嫁妆,可我总觉得还不够,你看看还要补充些什么。” 夏里只轻轻扫了一眼那厚厚的嫁妆单子就啧舌不已,她声音轻快道:“您这哪是准备嫁妆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要搬空家底呢。” 荣氏看着女儿,眼神温柔如水,“这才哪到哪啊,娘只怕给的不够多,匡家日子清贫,你进门后可适当贴补一些,却不能没有底线,匡承瑞如今瞧着倒还行,以后怎样不好说,你还是得多留些心眼。” 夏里拿起一颗樱桃放进嘴里,语气平静道: “我的嫁妆亦或者我挣的银钱,只可能投资到匡承瑞个人身上,且还得看他是否有投资价值,匡家经营几代,日子不至于清贫,用不着我来操心。” 荣氏若有所思的点头,喃喃道:“匡老爷子为人处事精明能干,战场上缴获什么东西还真不好说,反正,他向着长孙,你们总不至于吃亏,你爹与匡承瑞商议的是两月后成亲,届时陆皇后差不多该产下皇子了,哪怕选妃圣旨下达,咱们也不必太紧张了。” 夏里微微颔首,她也没想到这么仓促的就要成亲了,人生的际遇还真是说不清道不明,荣氏柔声问道:“你这会子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夏里眼眸中好似有繁星闪烁,她笑眯眯道:“娘,我想您替我给各家夫人小姐下帖子,我想举办一场品香会,将我调配的的香水拿出来展示,也算是为香水铺预热一下。” 荣氏支持女儿将精力用在行商上头,女人有安身立命的本钱,无论何时都能硬气的起来,她沉吟道:“这品香会你要如何举办?” 夏里轻笑道:“我如今调配出的香水拢共十种香味儿,还未大量投入生产,我想请各家太太奶奶姑娘们先来闻闻香味,然后进行拍卖,香水数量有限,只能价高者得。” 荣氏从未听说过拍卖这个词,只觉新鲜的很,她让夏里详细说个清楚,荣氏是夏里事业最大的支持者,夏里自是不会怠慢,她将规则说了一通,荣氏颇为感兴趣道: “如此说来,拍卖倒是挺有意思,不仅香水能拍卖,首饰,字画不也都能拍卖么,以后若有闲空,我也来搞个拍卖会玩玩儿。” 深宅大院的夫人,是会给自己找乐子的,夏里轻笑道:“您先看我怎么操作,以后依葫芦画瓢就成了,这品香会就在家中办,反正咱家园子足够大,这莱州能数得上号的女眷也没有那么多。” 荣氏点头看向她,温和又平静道:“这品香会你既然要办,就得自己操持,正好也借这机会练练手,将来少不了要与各府女眷打交道。” 夏里自是没有任何意见,她从正院回来,便开始琢磨品香会的事,先是画出现场布置设计图,让每瓶香水摆放的位置都很有讲究,然后是当日菜品的安排。 她打算做成自助餐的模式,各色点心甜品都来上一点,还抽空写出几道甜品方子,让巧荷试着做出来,翠华庭的丫鬟们,都知道自家姑娘要办大事,铆足了劲想给她分担。 夏里倒也不浪费资源,手把手教她们介绍每款香水,考虑到品香会那日她得招待客人,拍卖的主持人就得让其他人来做。 她打算从丫鬟当中选,在其他人犹豫不决的时候,石蜜率先开口争取机会,如今姑娘身边伺候的丫头各个都能独当一面,石蜜可不想被人压下去。 夏里对她的积极主动很是欣慰,她按照自己对拍卖会的理解,详细制定了规则,然后教石蜜怎么按照流程操作,到了那日不论是谁争抢香水,都得按规矩竞拍,石蜜学的很是用心。 从发帖邀约到品香会举办,不过短短三天的时间,由于邀请来的都是女眷,因此荣氏和孙馥雅当仁不让的帮着一起招待客人。 族中女眷自是也邀请过来了,周大太太一瞧见夏里就乐呵呵道:“阿梨知晓你办品香会,心痒难耐,恨不得马上赶回来,恁是让我给摁住了。” 夏里面露不解道:“姐姐回来玩儿,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您怎的不让她来呢。” 周大太太眼角眉梢都带着喜色,她凑近夏里耳畔悄声道: “阿梨有喜了,这胎还未坐稳,我哪敢让她出来瞎晃悠,若是出事怎么得了。” 夏里闻言欣喜道:“这可真是件喜事,姐夫定高兴不已,改日我得去她府上陪陪她。” 周大太太很是欣慰,眼神愈发慈爱道:“咱们族中只你们姐妹两个姑娘,是该要亲香些,待你嫁去胶州,就可多多往来了,不必急于一时。” 她跟匡承瑞的婚事在族中不是秘密,夏里也不觉羞涩,她落落大方道:“大伯母说的在理,届时我三天两头去找她,保准她孕期养的气色红润,平平安安生下大外甥。” 周大太太闻言笑的合不拢嘴,此时荣氏正与钟氏等人寒暄,得知这园中布置出自夏里之手钟氏很是感慨。 跟在她身旁的钟慧婷,原本还病殃殃的没有精神,转头瞧见被各色花卉点缀的,造型独特的琉璃瓶时,顿时移不开眼。 第100章 格局之大 她像是受到蛊惑般,不自觉抬脚往那边走去,钟氏一把将她拉住,板着脸,冷冷道:“你还记得我在家里交代你的话么?莫要给我惹事儿。” 钟慧婷撇了撇嘴,姑母虽待她严厉,却拿她当亲闺女疼爱,因此并不怵她,钟慧婷声音很轻道:“姑母,我有分寸,这是方家又不是咱们府上,我脑子缺根弦才会惹事儿呢。” 钟氏见她还算听话,这才松开手替她理了理衣摆,语重心长道: “你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你娘走的早,你爹又是个靠不住的,你三表哥不提也罢,你若想嫁个好人家,就得自个儿样样出众,方家那么多好男儿,又有不纳妾的规矩,你与方姑娘交好百利而无一害,脑子机灵点儿,懂了吗?” 钟慧婷皱了皱鼻子,眼中闪烁着讨好的光芒,声音甜甜道:“懂了,懂了,姑母放心,我今日一定能跟方姑娘搭上线,绝对不胡乱发脾气。” 钟氏看着她长大,对她那点小心思看得门清,微微颔首道:“行了,你去玩儿吧,若是看中什么香水就直接买,反正你也不差钱。” 钟慧婷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待她走到香水展示区时,已经围过去不少人了,杜若正不卑不亢的解说着,她还用纸条粘上香水轻轻挥动,以便于大家更直观的感受香水的香味儿。 当玫瑰花馥郁的香气扑鼻而来时,钟慧婷忍不住眼前一亮,她没想到这方夏里这么厉害,忍不住在心里琢磨起来。 大抵是夏里先前那副赏花图,给人带来的视觉冲击太大,所以各府的太太奶奶都对她印象深刻,都忍不住想要多了解她一些。 夏里很有耐心,无论女眷们与她说些什么,她都十分友好的予以解答,加上孙馥雅和荣氏从旁协助,还真没人敢故意惹事,所以现场气氛一直很好。 在大家对每款香水味道都有了大致了解后,女眷们都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一直隐在人后的彭氏更是心痒难耐,自打夏里归家闹了那出事后,她婆婆就将她禁足了好长一段时间,整日让她抄写女则女训,让她苦不堪言。 此次品香会,夏里为了对族中长辈表示敬意,每家都发了请帖,彭氏他们那房自然也是有的,奈何甘氏身子不爽利下不来榻,只得让彭氏独自赴宴,来之前她强撑着身子,说了一堆告诫的话,千叮咛万嘱咐的要她低调行事。 彭氏耳朵都听出茧来了,在家中自然是满口答应,可到了这里,她见到了那些造型独特,让人爱不释手的香水琉璃瓶时,就将甘氏交代的话的话都给忘到九霄云外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得到这香水,哪怕是一瓶也使得。 跟她起了同样心思的女眷不在少数,可香水数量有限,就算是夏里大方,一人送一瓶也是不够分的,夏里顺势就提出了拍卖的事。 对于嫁妆丰厚,又经营有道的内宅夫人来说,这倒是个新鲜有趣又不失公允的解决方案,可对彭氏这样,需要想法设防从公中抠银两填充腰包的人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香水她是非常想要的,但让她掏银钱买那可比杀了她还难受,彭氏当下就忍不住开口道: “妹妹这事儿做的未免太市侩了些,你既然邀请我们来参加品香会,就该每人准备一份伴手礼赠送才是,这样价高者得的竞拍方式来解决,吃相也太难看了。” 在场的族中女眷,听到她这番话,无不皱眉厌恶,孙馥雅想要开口与她掰扯,夏里拉住嫂子手,轻笑开口道:“彭嫂子怎知没有伴手礼呢?妹妹可不是小家子气的人,我给大家准备了可以沐浴洗脸的香皂礼盒,待会走的时候人手一份。” 彭氏眼中闪过一抹错愕,没想到夏里想的这般周全,她神色有些僵,讪讪的改了口道: “有荣二伯母从旁提点,你能想到这些倒也正常,只是,香水味好闻,那琉璃瓶也好看,我瞧着却不如调香来的大气高贵,妹妹觉得呢?” 彭氏这是想搅黄了拍卖会,这样她就有机会白得一瓶香水了,可惜夏里也不是好欺辱的,她的目光与彭氏对上,语气平静道: “彭嫂子说的是,调香确实更适用于正式场合,因为它香味浓烈,容易让人产生深刻的印象,但香水却更适合咱们女眷日常使用,轻轻喷洒在皮肤上,不至于浓烈刺鼻,且还会跟体香融合成独属于自己的香味儿,当然了,您用惯了调香,不喜欢香水倒也无碍。” 彭氏哪是不喜欢香水啊,她就是想白得,闻言脸色愈发难看,支支吾吾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妹妹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这样公然拍卖喊价,实在太俗气了些,有些上不得台面。” 荣氏听到这话,脸色阴沉了下来,恨不得上去撕烂她的嘴,早就听得不耐烦的钟慧婷,眼中闪过狡黠,扬声道:“这位嫂子莫不是没有银钱竞拍,所以想胡搅蛮缠占便宜?在场的太太奶奶们哪个手里没几个铺子,做些力所能及的买卖赚脂粉钱怎么了,碍着你什么事儿了?” 那些不差钱,想要豪掷千金抢夺香水的人,早就不耐烦了,跟着附和道:“可不是么,我们这些愿意掏钱的人没意见,只会干看着的倒是有意见了,我们愿意花钱买香水怎么了?” “果真是人穷志短,见不得别人好,谁家媳妇儿这么眼皮子浅?” “可见找儿媳得找门当户对的,找个家底薄的,什么账都算,买不起就会胡搅蛮缠,真是没眼看。” 彭氏被不绝于耳的奚落诋毁,弄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族中女眷更是没有一位站出来维护她的,廖三太太暗骂了一声,用力扯着她胳膊,低斥道: “丢人现眼的玩意儿,分不清里外了是吧?自家人你也拉踩,还不给我滚回家去!” 彭氏恼羞成怒,她原想要破口大骂的,想到廖三太太不好惹,到底还是偃旗息鼓了,就这么不情不愿的被拉了出去。 搅屎棍一走,在场宾客不禁催促着拍卖会快点开始,这倒成重头戏了,夏里这会子没时间考虑钟慧婷的用意,只得继续走拍卖流程,待石蜜上场,从底价最低的香水开始介绍,女眷们积极性很高的举牌子竞拍,进行的很顺畅,夏里这才放松下来。 她刚走到不起眼的角落,孙馥雅就端了热茶走了过来,声音温和道:“妹妹,快喝口热茶缓口气儿,我瞧石蜜能应付的过来。” 夏里嘴角微微上翘,眼中闪烁着愉悦的光芒,她低头抿了口茶润润喉,而后才道:“石蜜自是没有问题的,也辛苦嫂子为我张罗了,我给你和娘还留了两瓶魅惑,随你们是自用还是送人。” 小姑子懂事能干又会疼人,孙馥雅就算再累心里也是高兴的,她眸光流动,笑着说道:“当然是留着自己用了,前面这几瓶香水,她们出价都这般高,后面压轴的简直不敢想。” 夏里看她一眼,思虑几舜后,点了点头道:“照这样的势头,这个小小的拍卖会,就能让我赚个盆满钵满,我打算将此次拍卖所得银票,无偿捐给胶州卫所,给保家卫国的士兵们改善伙食。” 孙馥雅闻言像是不认识般愣愣的看着她,半晌才轻叹道:“妹妹格局之大,女眷中无人能望其项背,有你这番辅助,加上妹夫的能耐,何愁匡家起不来,真是让他给娶到宝了。” 夏里摇了摇头,唇角微扬道:“我这般做不全是为了他,我能做出香水,日后还能做出其他商品来,这钱根本赚不完,用到正道上去也是理所应当的,且对我提高个人地位,扩大影响力大有益处,我不是甘于奉献,愿意隐藏在男人背后的女人,我是要与他并肩而立的,嫂子能明白吗?” 孙馥雅饱读诗书,受过的教育不比家中男丁少,岂能听不明白,她微怔,沉吟片刻,而后轻笑道: “若是旁人说这话,我压根不信她能做到,但妹妹如此说,我却是相信的,日后我若能生个闺女,希望她像姑姑一样聪明能干。” 夏里嗓音含笑,温柔道:“我们硕哥儿足够好了,嫂子可不能贪心,他若是吃醋,看你怎么哄。” 孙馥雅想到儿子的小脾气,无奈的宠溺一笑,这边姑嫂两个相谈甚欢,那边钟慧婷简直就要杀疯了,她以八百两的价值拍到了玫瑰香水,心里还是觉得不满足,对那瓶沁甜也拿出势在必得的架势来。 钟氏一族虽不显赫,但钟慧婷她爹擅长经营,家中颇为富裕,她虽养在姑母膝下,手里却是从来不缺银钱的,且她母亲去世后,给她留了份丰厚的嫁妆,如今这嫁妆已经全交到她手里来了,所以她腰杆才这么硬。 其他女眷瞧她那执着的模样心里发怵,与之竞拍了几轮,将价格抬到两千两银子后,也就偃旗息鼓了,钟慧婷拿着两瓶包装精美的香水,跟打了胜仗的将军似的喜不自胜。 她转头瞧见夏里这会子不忙,立刻快步走到她身边,从容不迫道:“方姑娘,先前的事是我鲁莽了,我很喜欢你调配的香水,以后再有新品能单独给我预留吗?价格好商量。” 夏里望着她那双漆黑平静的眼眸,犹疑道:“你不怕我抢你那才华横溢的三表哥了?” 钟慧婷瘪了瘪嘴,声音轻不可闻道:“三表哥已经跟我交底了,他这辈子都不可能跟我在一起,我也歇了这心思,以后你有新款香水,能给我留着吗?” 夏里忍不住想笑,这送上门的客户,哪有不要的道理,她声音轻快道:“你喜欢自是没问题的,等我那香水铺装修布置妥当,你无事可去转转,我会不定时更新香水种类。” 钟慧婷眼里满是兴奋,“那可真是太好了,我对这些东西毫无抵抗力。” 听她这般说,夏里顺便做个市场调研,温和问道:“你用的那些胭脂水粉品相如何?如果有那种既能养肤又能上妆的产品,你会不会买?” 钟慧婷眼前一亮,迫不及待道:“你准备做这些东西卖吗?那我肯定全都要买回来试试的,还有口脂,你能做出不一样的吗?” 夏里自信满满道:“我能做出各种色号的口脂,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我做不到的,不仅颜色好看还能润唇。” 钟慧婷眼神一闪,声音似是带着蛊惑道: “方姑娘能力毋庸置疑,我相信你绝对能做出那些好东西来,正巧我手里还有不少闲钱,若不然我俩合作怎么样?本钱多投入多,还可以将摊子支的更大,届时将商品可以卖到京都去,保准赚的更多,你说呢?” 夏里不可思议的看了她一眼,这丫头倒是精明,瞧见有潜力的项目还知道投资,难怪说会花钱的人也会挣钱呢。 她弯起唇角,语气温和的回绝道:“这恐怕不成,我手头不缺银钱,想做什么都有本钱,何必非得将利润分给你呢?” 钟慧婷眼一瞪,不遗余力的游说道:“话不是这么说的,只要行商那就是有风险的,旁人见你赚的多了,自是也要来分一杯羹,如果有人跟你共摊风险,岂不是损失要少很多。” 夏里随手拿了块点心咬了一口,淡淡开口道:“我身后还有爹娘兄长呢,真损失惨重还有他们给我兜底,我有什么好害怕的。” 钟慧婷怎能舍得让到嘴的鸭子飞走,她一脸诚恳道:“咱们哪能事事都依赖家里人呢,迟早得要靠自己的,我手里握有运送货物的商队,无论是走陆路还是水路都不成问题,你那生意想做大做强,就绕不开这关,与其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重新建立,倒不如用我这边现成的,不仅省时省力还更省心。” 运输确实是个大问题,夏里想要商业版图有所发展,就不能只盯着眼前,但这事儿她不能被钟慧婷牵着鼻子走,她挺直脊背,淡淡嗯了一声,缓缓道: “这事我会好好考虑一二,你不妨先将你那运送货物的商队情况与我做个简单文字的介绍,我晚些时候给你答复。” 钟慧婷也明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她眉眼含笑道:“成,我回去就让管事的整理好,拿来给你过目,咱们慢慢商量,不着急。” 第101章 厚礼盈门 钟慧婷虽因章君安犯过糊涂,却在大事上从不含糊,这也是她能得钟氏疼爱的主要缘故。 两人聊完合作事宜,知晓夏里还有正事要办,钟慧婷识趣的不再打扰,荣氏来找女儿时,瞧见钟慧婷离开的背影,眉头微皱道:“钟家那丫头同你说什么了?可是又来找茬的?” 夏里弯起唇角,语气温和解释道:“钟姑娘想跟我合伙做生意,我起先是拒绝的,但她跟我说,她手里有可以运送货物的商队,我就有些心动了,此事我还得考虑一下。” 荣氏从不将女儿当成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看待,知道她主意大知道的不比自己少,很是开明道: “这事你自己拿主意就成,有需要跑腿的事儿,就交给你大哥去办,他闲着也是闲着。” 夏里嘴角微微上扬,轻声道:“娘只管放心,我不会同大哥见外,我瞧着拍卖会差不多要结束了,咱们也该过去了。” 荣氏自是没有意见,两人过去时,最后那瓶压轴的魅惑香水,被庄家大太太竞拍到手,庄家势力虽次于方家,行事却比方家张扬许多,其豪奢程度,常被平民百姓津津乐道。 庄大太太对魅惑爱不释手,瞧见夏里过来,赶忙与她交谈,言明这瓶香水用完她还要来买新的,生怕夏里不答应要提前留下定金,夏里哭笑不得,再三保证新的制作出来后,定会给她预留,这才将她安抚住。 拍卖会结束,园子里依旧很热闹,此次出席的女眷,有的人纯粹来瞧个热闹,有的是真对香水感兴趣,还有的则是为了过来看夏里本人。 深宅大院的妇人生就一双厉眼,夏里虽是方家嫡系姑娘,却没受过正统教养,难免让人心里嘀咕,有那想与之结亲的自是要来摸摸底探探虚实。 夏里显露人前时端庄大气,言行举止流露出优雅与华贵的气息,这般气度什么样的好儿郎配不上?哪怕是做宗妇也是使得的,更别提她调配出的香水,一个拍卖会就挣了上万两,这娶回家不就跟抱个金疙瘩似的,这年头什么都是虚的,唯有真金白银最实在。 荣氏一现身,与她年龄相仿的太太立刻围到她身旁,话里话外不是打听夏里情况,就是吹嘘自家儿郎,心思昭然若揭。 荣氏虽自得于女儿的出类拔萃,却也知晓如今婚事已成定局,她若出尔反尔会惹人非议,因此都委婉回绝了。 送走最后一波客人,荣氏与夏里累的不行,连孙馥雅都快要直不起腰来了,荣氏发话晚食都在各院自行解决,不必来回折腾。 夏里回了翠华庭刚坐到罗汉床上,就有小丫鬟机灵的上前替她按揉腿,夏里舒坦的吁出一口气,周嬷嬷心疼道:“姑娘何必那般辛苦,下回别弄这么大阵仗了,就在香水铺子里展示,让胡掌柜张罗也无妨。” 夏里拿起小几上的荷花酥轻咬一口,见白果白英算盘拨的噼啪响,轻笑道:“也就弄这么一回,我这生意刚起步,得将名声传出去,借家里的势效果更明显。” 听到夏里这么说,石蜜含笑道:“就这么一回也就够了,累是累了点,结果却出人意料的好。” 荷花酥虽好看,味道实在过于甜腻,夏里吃了两口就吃不下了,她喝了口茶解解腻,而后才道:“拍卖总数可核算出来了?” 白英拨算盘的手指停了下来,不自觉提高声音道:“姑娘,核算出结果了,竟然有一万两整,真是好惊人的数字。” 周嬷嬷停下做活计的动作,惊诧道:“十瓶巴掌大的香水能卖这么多银子?你莫不是算错了吧?” 白英眼神亮晶晶道:“嬷嬷,我这儿可出不了差错,您老不信可亲自核验。” 周嬷嬷嗔怪道:“哪用得我来核验啊,你们各个比我精明,既然这十瓶香水就能卖这么多钱,等庄子那头产出更多,姑娘岂不是要发财了?” 夏里一愣,转而笑道:“恐要让嬷嬷失望了,拍卖的银钱我打算捐赠给胶州卫所,这次能赚这么多,不过是因为奇货可居,香水铺子正式开张,利润不会有这么高。” 周嬷嬷不是没脑子的人,从她进翠华庭不揽权,也不在石蜜等人跟前倚老卖老可见一般,听夏里如此解释也不觉失望,反而笑眯眯道: “那也无碍,反正这香水独一无二,银子总归还是姑娘赚了,至于捐赠之事,姑娘比老奴想的周到,想来总有深意在里头的。” 夏里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此次品香会大家都辛苦了,石蜜、巧荷、杜若和白英白果各赏十两银子,其他人赏两个月月钱。” 此话一出,丫鬟们脸上纷纷露出笑容来,异口同声的行礼谢恩,夏里轻轻抬了抬手,淡定从容道: “日后你们只要用心当差,赏钱不会少,若是敢吃里扒外,我也绝对不会轻饶。” 她身上那股子威严的气势,让人肃然起敬,石蜜微微垂眸暗自感叹,人与人之间果然生来就不一样,哪怕夏里也当过丫头,可骨子里与生俱来的东西,怎么都改变不了。 夏里跟在老太太身边那么些年,旁的不说,御人之术早就琢磨透了,这并不意味她被这吃人的封建礼教同化,她只是选择更有利于自己生存的一种方式而已,夏里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错,不然石蜜和巧荷也不会拿她当主子恭敬对待了。 夏里自回了方家后展现出的能耐,不仅折服翠华庭一众丫鬟,也让荣氏骄傲不已,等方宗儒从书院归来,天色已经很晚了。 老两口就在房中用晚食,没有儿孙陪伴,桌几上不过摆了三四道清粥小菜,挥退了布菜的下人,荣氏喜不自胜道:“你今日是没瞧见那拍卖会的盛况,不过十瓶香水,至少赚了得有一万两银子。” 方宗儒夹菜的手一顿,声线低沉道:“这么多么?那香水铺子开张,乖囡靠这香水就能衣食无忧了。” 荣氏嗓音含笑道:“正是如此呢,那些个太太跟嗅到腥味的猫似的,这会子知道打探乖囡的事了,可惜已经晚喽,我也只能端着架子委婉给拒了。” 方宗儒微微颔首道:“理当如此,后日匡家那头来下聘,这婚事也就传出去了,外头人怎么说无妨,乖囡过得好比什么都强。” 荣氏也只能如此想了,她蹙眉问道:“你说这匡家会请何人上门?若是送的聘礼有失体面,咱们该如何圆场?” 方宗儒面色沉静道:“匡家内里情况咱们并不知晓,但匡承瑞乃是长子嫡孙,他们家又是死乞白赖求来的婚事,想来不会怠慢咱们乖囡,只要是竭尽全力置办聘礼了,即便不够体面,咱们也得多体谅。” 荣氏叹了口气,她心里何尝不知这道理,只是替女儿不值罢了,她总觉得亏欠女儿太多,想要补偿却又无从下手。 夏里若是知道荣氏心思,大抵会感动吧,匡家送聘礼这事儿,夏里并未太放心上,不过是走流程罢了,又用不着她出面。 真正到了下聘那日,夏里还是被周嬷嬷按在梳妆台前精心装扮了一番,石蜜特意拿出那对蜻蜓发簪插在她发髻上,整个人瞧上去灵动又夺目,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 巧荷也不蹲守灶房了,早早就和丫头们去前院瞧热闹,匡承瑞特意穿上了崭新的衣衫,骑在马上威风凛凛,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他没有舍近求远,直接请了江都护使司做媒人前来下聘,长长的队伍行至方府门口,瞧见方府正门大开,府里一派喜气。 匡老爷子精神矍铄的从马车上下来,江都护使司紧随其后,他虽看好匡承瑞,但知晓他有这门婚事时,却觉得这事成功几率不大,没成想他真就走狗屎运成事了,瞧见方府下人做派,他朝老爷子低语道: “方府不愧为世家大族,承瑞娶了这么个贤妻回家,将来定会前程似锦。” 老爷子面色红润,眼里的喜意藏不住,他谦逊道:“前程得靠他自己奔,娶了方家姑娘,我们家也算是有了正儿八经的当家主母,这才是关乎子孙后代的大事儿。” 江都护使司立刻琢磨出味儿来,他感慨道:“还是您老看的长远,匡家将来必成气候。” 老爷子谋的是家族未来可期,听到这话甚是高兴,此时方家管事已走到匡承瑞跟前,恭敬道: “请江都护使司,老太爷,姑爷入府,老爷太太正在前院侯着呢。” 两人顿时止住话头,理了理衣衫跟随管事入府。 巧荷等丫鬟在这样的大喜日子里出来瞧热闹倒也没人阻拦,眼见一抬抬贴着大红喜字的聘礼进门,她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别说巧荷震惊了,连荣氏都有些出乎意料,听着管事唱念礼单,除了有活雁等基本物什,竟然还有五千两白银和三十斤金块,单玉器就有二十多件,玉如意四柄,更别提那些绝迹的古玩字画了,匡家这份聘礼当真是用心至极。 方宗儒面色最先恢复如常,他邀请江都护使司和老太爷入座,巧荷则用心记下礼单,然后马不停蹄的跑回翠华庭。 此刻夏里正淡定的坐在书案前写字,她要将以前记住的各种配方默写下来,以免日子久了忘记了,待巧荷风风火火的冲进来时,差点与端着果盘的杜若撞个满怀。 杜若惊魂未定的数落道:“巧荷,你怎的这般冒失,这可是刚洗好的果子,府里拢共就这么点,毁了多可惜。” 巧荷喘着粗气,笑容满面道:“我的错,下次一定注意,我实在是太激动了,咱们姑爷竟准备了五千两银子和三十斤黄金,还有二十件玉器和古玩字画来下聘,连太太都愣住了,这匡家藏的可真深。” 夏里搁下手中毛笔,云淡风轻道:“匡家老少四代累积,有点家底不足为奇,匡承瑞大小也是个四品武官,我方家也不是好欺的,显露一些倒也无妨。” 周嬷嬷有些激动道:“姑娘,姑爷的聘礼比当年曹姑爷准备的还要体面,这回我可算是放下心来了,姑娘嫁过去不必受委屈了。” 夏里有些摸不着她的脑回路,含笑道:“即便没有这份聘礼,光靠嫁妆我也能过得很好,匡家想让我受委屈,只怕不易。” 周嬷嬷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高兴不已道:“姑娘说的是,可匡家家底越丰厚,您不是面上越有光么,这是好事。” 夏里轻轻点了点头,倒也不与她争辩,匡家这么做是在向方家表态,无关乎其他,夏里心里跟明镜似的,她不紧不慢道: “杜若,你将我给匡大人准备的高纯度酒精备好,咱们到园子里等着他来。” 夏里已经跟母亲禀明,两人要见面说说话,婚事已成,荣氏也没有拦着的必要,自是点头答应了,等主仆几个带着酒坛子刚到园子里的长亭坐下,匡承瑞就迈着稳健的步伐过来了。 瞧见夏里头上的蜻蜓发簪,匡承瑞眼神中闪烁着难以言喻的光芒,他低下头,轻声道:“我来迟了,你没有等着急吧?” 夏里抬头瞅他,一脸镇定道:“我也才到,匡大人请坐。” 匡承瑞腰背挺直的坐了下来,杜若立刻上前倒茶,夏里斟酌道:“聘礼太过贵重,会不会让匡家元气大伤?” 匡承瑞摇了摇头,沉稳道:“并不妨事,你只管安心当新嫁娘,一切都由我来张罗。” 夏里眉头微蹙,瞬间又舒展,她嘴角勾勒出一抹淡笑道:“找你来是要谈些正事,前几日我办了品香会,用我调配的香水拍卖,赚了一万两银子,打算全部买米粮捐赠给胶州卫所。” 匡承瑞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他立刻站直身子,语气郑重道:“不论你出于何意,此举受惠的都是卫所的将士,我替他们向你道谢。” 说罢,他抱拳躬身行礼,夏里纤眉一挑,若无其事道:“匡大人谢的太早了,我这里还有一物赠你呢。” 匡承瑞微蹙眉,迎上她的眸子,示意她继续说下去,夏里指了指桌上的酒坛,淡声道: “这是我做香水时,顺手做出来的高浓度酒精,用这酒精处理外伤,能让伤者不发高热,且加速伤口愈合,杜若会医术,她已经试过了。” 第102章 怦然心动 杜若走上前福了福身道:“姑爷,用这酒精初步清洁外伤可形成防护,若是伤者高热,酒精兑水稀释后,还可擦拭身体降温,对外伤的修复和愈合确实有促进的作用。” 匡承瑞的内心如同沸水般翻涌,无法平静,他定定看了夏里一瞬,而后伸手打开酒坛,凑过去闻了闻,眼中闪烁着精光道:“这么浓烈的酒味儿倒是头一回闻见,果然是个好东西。” 夏里勾了勾嘴角,应声道:“高浓度酒精刺鼻且挥发性强,长时间闻会对身体造成一定的伤害,还是赶紧封上吧。” 匡承瑞动作利索的将酒坛封上,目光灼灼的看向夏里,感慨道:“我知你聪明伶俐,却没想到如此让人惊叹,此生能娶你为妻,实乃三生有幸,我知你嫁我委屈了,我定会好好待你,绝不叫你此生后悔。” 他郑重承诺的模样,让夏里微怔,她嘴角轻轻上扬,带着一抹淡然与超脱,语气平静道: “谈不上委屈,你比绝大多数男人优秀,无论是能力还是品行都让人信得过,嫁给你并不亏,只是我这人不喜拘束,婚后还请多多包涵。” 夏里脸上露出清清淡淡的笑容,那一刹那,阳光照在她那白瓷般的肌肤上,她犹如春天盛开的花朵,令人怦然心动。 匡承瑞喉结滚动了两下,然后垂下眼帘,遮掩了眼底的炙热,他下颚绷的紧紧的,像是压抑着什么一样,过了片刻,方才沙哑着声音道:“婚后日子由你来安排,我必将你捧在手心,爱护如命!” 这话一出,夏里脸庞瞬间如同朝霞,红晕满面,好似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花,她何曾听过这样的直白的话,难免有些不适应。 但她的优雅和镇定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很快恢复如常,她轻轻抬眸,声音好似带着蛊惑般道: “我发现匡大人今日格外英武,将来就算是我想要天上的星星,你也会为我摘吗?” 匡承瑞眸色微微一深,心里某处好似被触动了一下,他声音低沉悦耳道:“我这壮实的身板,能做的事情太多了,你只管差遣……” 夏里听出了别样的韵味,怕再说下去,有些不好收场,她轻咳一声,缓缓道:“事情既已谈完,就不耽误匡大人时间了,咱们下回再说。” 匡承瑞跟着夏里一道站起身,他眼神从未离开过夏里分毫,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他渴望占有的领域,仿佛她已经是他的所有物,他声音很轻,似有若无的说了句好。 夏里转身离开,还能感受到身后灼热的视线,她脸颊微微泛红…… 他俩婚事已定,对方又长在她的审美点上,顺势而为有何不可?夏里不是恋爱脑,也不是感情淡漠之人,享受亲密关系带来的身心愉悦无可厚非。 直到夏里背影消失,匡承瑞内心还是激动不已,在此之前他与夏里关系疏离,没有任何男女之情,方才那番暧昧拉扯,给了他莫大的信心。 他平复下情绪,方才提着酒坛到前院去,匡老爷子那头也谈的差不多了,婚期最终定在了六月初,细算下来不足两月,两家时间都有些紧迫,从方府出来时,匡承瑞并未骑马,而是跟老爷子一道上了马车。 江都护见他满面红光,忍不住打趣道:“咱们匡大人真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瞧这精神头都不一样了,方才与你那小娇妻说了什么?” 匡承瑞眼神意味不明,慢条斯理道:“都护不妨先闻闻我这酒坛子里的好东西。” 江都护自是注意到他手里的酒坛子了,蹙着眉道:“难不成,这不是你那小娇妻亲手为你酿的酒?” 匡承瑞垂眼,随口道:“都护这么说也没错,只是这酒不是用来喝的,您闻闻味儿就知道了。” 马车空间狭小,酒坛子又不是完全密封的,进来一会儿已经有味道传出来了,只是没有那么浓烈而已,匡老爷子性格急躁,直接伸手将酒坛打开,那刺鼻的味道激的他打了个喷嚏,他目露精光道: “好烈的酒!比我喝的烧刀子还要烈,这是孙媳亲手酿的吗?” 匡承瑞微微一笑,语气低沉道:“是她在调制香水时,顺手萃取出来的,这酒精不是用来喝的,它能清洁外伤,使伤口快速愈合,还能退热。” 江都护不可置信道:“当真这么有用?莫不是你小子夸大其词吧?” 匡承瑞盯着他脸,慢悠悠道:“都护若是质疑我,那就别用,我还嫌这东西太少了呢。” 江都护又不傻,他笑呵呵道:“怎么会呢,我实在是太惊讶了,待会儿回去就给受伤的弟兄试试,你这小娇妻不错,还知道造福卫所的兄弟。” 匡承瑞重新将酒精盖上,轻描淡写道:“她做的不止这一件,她前几天弄了个品香会,拍卖香水赚了一万两银子,她打算将这银子全部拿来买米粮,无偿捐赠给咱们胶州卫所。” 此话一出不仅江都护怔愣住了,就连老爷子都面露惊叹,江都护忍不住感慨道:“你这夫人年龄虽小,眼界觉悟绝不是一般妇人能比的,你可真是捡到宝了。 这也是我们胶州卫所之福,她有这赚钱的能耐,又心系卫所将士,将来必能成为咱们一大助力。 日后你夫人想在胶州地界上作甚我都支持,有困难只管到卫所求助。” 匡承瑞眼中闪过一抹明悟,他缓缓道:“多谢都护看顾,她的确是巾帼不让须眉,将来也必不会让您失望。” 胶州卫所虽有朝廷拨下来的钱粮,但也只能保证温饱,想要将士们过得多好却是不能够的,以往寒冬难熬,他也曾求助过有实力的商贾,可到手的却不多,若是日后他们有方姑娘的财力支撑,那能做的事情可就多了,江都护如何能不激动。 匡老爷子与匡承瑞对视一眼,祖孙二人心照不宣,匡老爷子最初瞧中的只是方家的底蕴与势力,没成想孙媳本人竟如此不凡。 他再次庆幸当年使计得来这门婚事,不然哪有这后来的事,果真是老天眷顾他们匡家。 相较于三人高涨的情绪,夏里心态要平和很多,感情果真是枯燥生活的调剂品,方才与匡承瑞你来我往,当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可惜这种短暂的情绪激荡来的快去的也快,夏里回到翠华庭时整个人都沉静下来了,她先让石蜜唤胡万有前来问话。 胡万有也是才知道夏里定亲之事,他在国公府里有不少消息渠道,有些蝉衣不知道的事,他多少知晓一二,原以为承恩伯与夏里还有后续,没成想她回来就被人截胡了,只能怪承恩伯没这福气。 到了翠华庭,胡万有恭敬朝夏里道喜,夏里嘴角微微上扬,看上去心情不错,她不爱说废话,直截了当道:“我让你查着手调查钟慧婷那几支商队的事,情况如何?” 胡万有正色道:“回姑娘话,钟姑娘手里那三支商队,确实如她给您的信息一般,并非虚造,那商队之人有的是退役下来的士兵,有的曾是镖师,还有的开过武馆,人数不算多,但各个身手了得,钟姑娘能养得起他们,着实有些能耐。” 夏里微微颔首道:“养这群人虽费银钱,赚取的利润却是不少,你那头的香水生产要加快进度了,若与钟慧婷合作,恐需要你往外跑几趟,将销路打开以后就不必这么麻烦了。” 胡万有早有心理准备,他温和道:“属下没什么事牵绊,出去也无碍,这买卖无论到哪都好做。” 夏里要的就是这样执行力强的下属,她又细细交代了接下来要办的几件事,商量好后等他出去了,又亲自写了请帖,让人送到章知州府上交给钟慧婷,邀她明日到府里一聚。 她前头刚送出帖子,后头荣氏就知道了,她也不阻拦,由着女儿自己折腾。 到了第二日上午,夏里多睡了会觉,等她慢悠悠的吃过早食,钟慧婷人已经到府里来了,或许是知晓夏里不是惺惺作态的性子,所以钟慧婷也没刻意装成大家闺秀的模样。 两人一见面,她就迫不及待的问道:“听我姑母说,你跟胶州卫所的那个姓匡的四品武官定亲了,这事是真是假?” 夏里端起饮子喝了一口,淡定自若道:“消息传的倒是快,婚期就定在六月初,届时你早些过来吃席。” 钟慧婷有些不可思议道:“你怎会愿意嫁武官呢?他们长相粗鲁,又不会吟诗作画,你连红袖添香的乐趣都享受不到,嫁过去岂不无趣?” 夏里弯眼一笑,声音轻快道:“他们单凭那身武艺就能护住一家老小,真遇上事你就知道那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有多累赘了。” 钟慧婷撇撇嘴,嘟嚷道:“那人家书生相貌堂堂,看着养眼啊。” 夏里轻笑着点头,“青菜萝卜各有所爱,你去挑个书生嫁了就是,想来你姑母也不会反对。” 钟慧婷单手托腮,干巴巴道:“我姑母盯上你们家了,说是方家有不纳妾的规矩,嫁过来一准能过得好,这事儿我做不得主。” 夏里垂下眸子开口道:“那还挺可惜的。” 她只提供情绪不提供价值,别人的家事不胡乱干涉为好,免得多说多错,背负不必要的因果。 夏里神色从容的转移话题道:“我今日叫你过来,是要跟你商谈入伙事宜,我派人查过你的商队,确实很有实力,但我这边不缺银钱,你以商队合作的形式入伙,我也只能给你两分利。” 谈到正事,钟慧婷不自觉挺直脊背,她眉头微蹙道:“两分实在太少了,我在京都还有商铺,咱们可以开个最大的胭脂香水铺,届时定能风靡整个大晋。” 夏里靠着椅背,轻轻敲击桌面,沉吟道: “京都的商铺我想得到轻而易举,但你想找到利益如此丰厚的生意入股只怕很难,且我方家势力在你钟氏之上,很多事在外为官的族人就可替我摆平,你那边用处不大。” 钟慧婷脸色沉了下来,夏里说的都是实在话,明摆着能挣钱的买卖,她插不上手,这可比割她肉还难受,她凝神望向夏里,声音诚恳道:“那我以京都的商铺,胶州的商铺,还有商队一起入伙,你只要给我三分利,就当带我挣点银钱玩儿怎么样?” 夏里很快要嫁到胶州去,生意势必会遍地开花,哪怕吃点亏她也得抱上大腿,夏里眉梢微挑,没料到钟慧婷如此有魄力,她似笑非笑道:“你就这般看好我?” 钟慧婷勾了下唇,毫不犹豫道:“跟着你绝对能分杯羹,我又不傻,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跟我说这事行不行?” 夏里上下打量着她,微一颔首道:“行吧,我给你三分利,但你不能插手生意上的任何事,所有决策都由我来定,你如果接受不了,那就没办法答应了。” 钟慧婷没料到夏里这般强势,她叹口气,认命般道:“成吧,你说了算,我只管分银钱,不碰你的生意,其实你不必这么防备我,我做事向来光明磊落。” 夏里轻笑道:“在商言商,我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不喜欢别人插手,以后的事情难说,人都是会变的,财帛动人心。” 钟慧婷倒也没有辩解什么,来之前她可能还有侥幸心理,寻思着谁吃谁还不一定,这会子她是彻底歇了心思。 夏里大笔一挥,将两人合作契约写了出来,再三核对清楚才签下字,然后派人送到官府备案,正事聊完,钟慧婷也不急着走,她压低声音道:“你是不是送我三表哥香水了?” 夏里眉眼含笑道:“确实送了他一瓶,怎么了?” 钟慧婷面色古怪道:“昨儿我碰到他了,他把自己打扮的香喷喷的去找那县尉胡庸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姑母说。” 夏里噗嗤笑道:“你胆子倒是大,还敢跟在后面偷窥,也不怕他发现了教训你。” 钟慧婷叹口气道:“三表哥虽然有时说话阴阳怪气,但对我并不差,所以我有些不忍心看他误入歧途。” 夏里瞥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 “你想多了,人能真切感受到的幸福快乐才是真实,他也算不得误入歧途,只是遵从本心罢了,你有闲空就多关注自己的事,别越俎代庖了。” 第103章 遗憾,缅怀 钟慧婷面上流露出不服气的神态来,她皱眉道: “这怎么能是越俎代庖呢,姑母待我如此好,三表哥这般让她伤心,我若是坐视不理,岂不太没良心了。” 夏里收回视线,语气平和道:“那若是章三公子觉得你行商有辱门楣,让你不管这些,安分守己待在后宅做女红,你愿意吗?” 钟慧婷下意识皱眉,旋即便恍然大悟,她沉默了片刻,叹息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日子都是自己过的,外人没有置喙的余地。” 她倒是不继续跟夏里较劲了,夏里宽慰道: “你不用操心太多,章夫人早就知道此事,她接受现实也做出相应的安排了,譬如想让你表哥入赘我家,只是我没有踩坑而已,接下来她肯定还有后招,你只管看着就是。” 钟慧婷听夏里这么说,难免有些心虚,姑母这事做的的确有些不地道,她摸了摸鼻子,讪笑道: “我姑母估计没料想到,三表哥那脸迷惑不了你,凭章家的势力找个愿意给表哥生儿育女的女人倒也容易,就看表哥愿不愿配合了,这事儿……我也插不上手。” 夏里端起桌上茶盏,轻描淡写道:“你有那闲心,不妨想想给自己挑个什么样的夫婿。” 钟慧婷点头轻笑道:“我不着急,你什么时候用到我这边的人了,只管派人与我说,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夏里微微颔首,“钟姑娘慢走,我让周嬷嬷送你出去。” 周嬷嬷是翠华庭的管事嬷嬷,让她送钟慧婷出去,也算是给足了脸面。 虽然合作之事谈的顺利,但夏里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了几分倦怠,她有种心累的感觉,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安放阿嬷牌位的小屋子门口。 她在翠华庭安顿好后,第一件事便是给阿嬷供奉牌位,虽然她心里清楚,这只是个寄托,却还是按照规矩丝毫不敢马虎的做了这事儿。 她也就牌位请进来那日上了柱香,陪着父母一道祭拜了一下,后面就有些刻意回避了,仿佛她见不到这冷冰冰的牌位,就感觉阿嬷还在一样。 踏进屋内,方才瞧见牌位前香烟缭缭,案几上各色供品都有,夏里抬手挥退跟着的下人,她想单独和阿嬷说说话。 夏里先给阿嬷上柱香,然后跪坐在蒲团上,手中摩挲着阿嬷的手串,声音轻不可闻道:“阿嬷,我定亲了,六月初就出嫁,男方是个极可靠的好儿郎,他定能护我一世周全,可惜您没能瞧见人……” 说罢,她眼眶有些湿润,待平复了心情后,又继续道:“爹娘对我疼爱有加,府里也没有乱七八糟的事,我可以无所顾忌做自己喜欢的事儿,只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您要是在我身边就好了……” 她最艰难的那段日子,是阿嬷将她拉出泥沼,也习惯了与她分享生活中的点滴,哪怕现在有父母亲人疼爱,她依旧会觉得遗憾,这种遗憾伴随着失落,稍微碰触一下心就跟针扎似的疼。 夏里不想让家人看到她脆弱的一面,她与阿嬷静静待了半个时辰,心头那些无法言说的酸楚终于抚平了些许,走出来后她又是那个端庄大气的方家姑娘。 虽然她面上未显露分毫,但石蜜还是察觉到了异样,夏里与谢嬷嬷的感情,跟嫡亲的祖孙没什么两样,所以她能理解夏里的心情。 她微微侧头看向夏里,柔声道:“姑娘,您忙碌了这么长时间,也该好好放松一下了,要不,婢子陪您去找硕哥儿玩?” 夏里确实需要给自己找点乐子,她轻笑着点头道:“那把桌上那块饴糖也带着,偷偷给硕哥儿吃一颗,应当不会被嫂子发现。” 石蜜笑眯眯道:“大奶奶就算发现了,也舍不得说您,我这就去拿。” 翠华庭距离大哥大嫂院子不远,夏里慢悠悠往那边走去时,却不知道孙馥雅的母亲也到府里来了,孙母正趾高气扬的坐在上首,她阴阳怪气道: “听说你那小姑子跟个军户出身的莽夫定亲了?也不知你公婆怎么想的,挑来挑去挑个那样不上台面的人。” 孙馥雅眼底闪过一抹厌恶,声线微凉道: “那婚事是妹妹自幼定下的,她走失十几年对方都未曾变心,且妹夫好歹是正四品武官,怎么到母亲嘴里就成不上台面了?” 孙母掀了掀眼皮,没好气道:“你就见不得你外祖家好,若是你小姑子与你表弟成亲,这不更皆大欢喜么,你这脑子就是榆木疙瘩。” 孙馥雅双眸似寒星一般,语气烦闷道: “事情已成定局,母亲还是别做不切实际的梦了,您与其过来与我纠缠,倒不如替表弟物色更合适的姑娘,庄家不也有年龄相仿的待嫁姑娘么,母亲怎么不去撮合呢。” 孙母神情阴郁,气恼道:“那庄家富得流油,岂能看上你表弟,你尽说些没用的废话。” 孙馥雅冷笑道:“您也知道庄家瞧不上表弟啊,真是稀罕,说吧,您今日过来,又是为了作甚?” 孙母收敛神情,语气讨好道:“我听说你小姑子一场品香会能赚好几万两银子,她那香水也送你了吧?” 孙馥雅转头看她,眼里愠色渐浓,满脸讥讽道:“你又想打什么主意?” 孙母理直气壮道:“你这是什么话,我是你娘,来跟你讨要点东西怎么了,你又不缺银钱使,手里若有香水理当孝敬我才是。 我手头有个铺子空着,正愁找不到好买卖做呢,索性我也做成香水铺子好了,让你小姑子将香水匀一部分给我,我也不白拿,就按成本价同她拿货,不会让她吃亏的。” 孙馥雅只觉太阳穴突突的跳,她不知道自己母亲哪来的底气说这样的话,她彻底沉下脸,肃声道: “谁都知道做香水生意赚钱,我小姑子凭什么要分你一杯羹,你算她哪门子亲戚?” 孙母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她破口大骂道: “你个丧良心的贱蹄子,老娘生你养你一场不易,靠着你的关系沾点便宜怎么了?你别忘了没有老娘,你啥也不是。” 孙馥雅气的手发抖,清亮的嗓音压着怒气道: “你是生我养我了,但你问过我的意愿了吗?我公婆小姑待我好,你就理所应当的坑害他们吗?我没你那么无耻,你能不能别那么不要脸,别动不动就来骚扰我,我见你一次厌恶一次,真是……” 她话还没说完,孙母就一巴掌扇在她脸上,怒不可遏道:“你个下作的贱蹄子,我当初生下你就该拿去溺死,连老娘都敢辱骂,你简直妄为人,现在你过得好不代表以后也能过得好,等将来女婿嫌弃你了,在外头养外室,你就算把头磕烂,老娘都不会替你撑腰。” 站在外头的夏里实在听不下去,她迈过门槛,沉声道:“我们方家的事不劳外人操心,我大哥将来若真如你所说的那般,自有我父母管束,关您何事?” 孙母没想到自己说的话让夏里听个正着,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她除了敢在女儿跟前叫嚣,在其他人跟前屁都不敢放一个,见夏里语气如此强硬,支支吾吾道:“我教训自己女儿怎么了?方家姑娘好没教养,既不欢迎我,我走就是了……” 她转身就往外走,好似有人在身后撵她似的,待她身影消失不见,孙馥雅颓然的坐了下来,她脸色苍白道:“真是对不住,让妹妹瞧笑话了。” 夏里进屋替她倒杯热茶,语气温和道:“嫂子喝口茶缓缓,咱们都是一家人,何必说这般见外的话,这世上不是所有的父母都疼爱子女,我明白的。” 夏里这话惹得孙馥雅鼻尖一酸,眼泪不自觉落了下来,她声音哽咽道:“我母亲,原先只当她是脑子不聪明,如今看来真是又蠢又坏,她从来不顾及我的处境,得亏爹娘待我疼爱有加,相公也处处为我着想,不然我这日子真没法过下去了。” 夏里见识过内宅婆媳不合的艰难处境,她体贴道:“正是因为你过得好,才不必在意无关紧要的人怎么说呢,为他们败坏心情不值当。” 孙馥雅用帕子拭了拭眼泪,有些无奈道: “我也没想到,第一个来打香水主意的竟是我母亲,也不知是何人将你拍卖会赚钱的事传了出去,我怕有些不怀好意的人盯上你。” 夏里轻轻抿了一口茶,淡然一笑道:“拍卖会赚到的银钱我派人拿去买米粮捐赠给胶州卫所了,下回再有人到你跟前提这事儿,你就如此往外说。” 孙馥雅眉眼间终于有了笑意,她感慨道:“还是妹妹有远见,此话传出去,旁人不仅眼馋不得,还得称赞妹妹一声大义,只要有香水方子在,日后并不妨碍你挣银钱。” 夏里微微颔首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此事不提也罢,左右不过让旁人说两句酸话,无伤大雅,怎的不见硕哥儿,我还拿了饴糖来逗他玩儿呢。” 提到儿子,孙馥雅不自觉露出笑容来,她语气温柔道:“娘身边的徐嬷嬷把他接走了,这会儿在正院陪祖母玩闹呢。” 夏里将帕子里的饴糖放桌上,轻笑道:“那待会儿硕哥儿回来,嫂子记得给他吃一块。我没事又琢磨了几个琉璃瓶的造型,嫂子瞧瞧能不能制作出来。” 琉璃本就造价高,孙馥雅那小作坊平日里接的单子不多,工匠们很是清闲,自从香水这边需求量大了以后,工匠们明显忙碌了许多。 孙馥雅接过夏里画的图样,轻叹道:“这样的款式倒是精致小巧,只怕香水装不了多少吧,涂抹会不会不方便?” 夏里指了指图样上的按压泵,轻声解释道:“有这个按压泵,轻轻按压几下,香水就能喷洒出来,无需拧开瓶口。” 孙馥雅惊奇道:“还能如此设计吗?会不会很难做?” 夏里摇摇头,语气平静道:“应当不难,后面这样的瓶瓶罐罐需求量会更大,嫂子只怕得扩大琉璃厂规模,多请些有能耐的能工巧匠回来了,这银钱给自家人挣,总比便宜外人好。” 当初孙馥雅说好无偿给小姑子提供琉璃瓶的,夏里只有第一批没给银子,后续随着需求量的增加,她坚持按照行情付银子购买,孙馥雅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是佩服小姑子的行事风格。 她沉思了片刻,正色道:“既然妹妹如此说,那我就派管事去外地搜罗工匠,怎么都不能让香水那头出岔子。” 夏里相信嫂子的能耐,她轻笑道:“这事儿就有劳嫂子费心了,我想明日去香水铺瞧瞧,也不知里头进度如何,嫂子明日可有空陪我一道去?” 孙馥雅点了点头道:“我明日有空,陪你去看看也好,哪里有不合适的地方,还能再改改,图纸和实物总归是有差距的。” 香水铺子的设计图也是夏里所画,她这段时间没时间管这事儿,基本上都是孙馥雅替她操心,夏里懒然道:“若没有嫂子帮忙,真不知道怎么办好,得亏了大哥娶了你回来。” 孙馥雅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烁着愉悦的光芒,声音轻快道:“能嫁给你大哥也是我的福气,对了,娘准备请莱州最好的绣娘替你绣嫁衣,她最近看了些时兴的嫁衣图样,总觉得看不上眼,你可有什么想法?” 这门婚事两人虽没有多少感情基础,但夏里是抱着非常诚恳的态度想要经营好的,嫁衣自不能马虎,她语调轻缓道: “明日出去看香水铺子,我还得去挑些绣线,这嫁衣我打算自己做,就用盘金绣的针法,绣出来的图样立体好看又高贵,肯定能入娘的眼。” 孙馥雅有些疑惑道:“这盘金绣是南方的针法吗?我倒是未曾听说过,妹妹自己做嫁衣倒也使得,可还要找几个绣娘搭把手?” 夏里摇头笑道:“盘金绣我是在京都跟人学的,知道这针法的人不多,我也忘了出自哪里,倒也不必如此麻烦,有翠华庭的丫鬟就够了,嫂子和娘若是不放心,可继续找绣娘缝制嫁衣,到时候咱们放一处比比,哪套好看就穿哪套出门子。” 孙馥雅含笑道:“确实得找绣娘,你敬茶穿的,回门穿的,从里到外都得是崭新的衣衫,靠你一个人忙不过来。” 夏里真没想到这些,由着母亲和嫂子安排也好,她没必要把自己折腾的那么累。 第104章 宿命 夏里陪着嫂子用了午食才走,回到翠华庭已是下晌,她无甚事可做,索性拿起画笔勾画嫁衣图样。 她对婚姻没有太多憧憬期待,但也会幻想自己穿上嫁衣的模样,这无关情爱。 只是造化弄人,她没机会穿上洁白的婚纱了,只能尽量让自己的嫁衣华美些。 之所以选用盘金绣,是因为盘金绣的绣品凹凸有致,金光闪闪,华贵富丽,适用于龙凤麒麟等吉祥纹样,大晋对嫁衣没有严格的制式要求,所以夏里可以绣出龙凤呈祥的纹样来。 她坐在书案前细细勾画着,阳光穿过窗棂洒在身上,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沐浴在温暖的氛围中,让人感觉宁静而美好。 巧荷踏进屋里时瞧见的就是这幅场景,她嘴角不自觉上扬,放轻脚步往夏里跟前走去,先凑到她身侧瞧瞧她画的绣样,轻声问道:“姑娘,这是要绣在嫁衣上的纹样吗?” 夏里抬眸瞧了她一眼,含笑道:“是这么打算的,你瞧着怎样?” 巧荷弯眼一笑,声音轻快道:“姑娘画的自然是极美的,再搭配上各色绣线,穿上定会让人移不开眼。” 夏里手上动作不停,淡声道:“你怎么舍得从灶房出来了,可是有事同我说?” 巧荷将香喷喷的地瓜凑到夏里鼻尖,语带笑意道:“我是给姑娘送好吃的来了,这地瓜香甜软糯,是用柴火烤熟的,您快尝尝。” 夏里闻言搁下手中笔,视线转移到她手上,惊喜道:“前几天我还在想这口呢,你可真懂我。” 巧荷拿来小杌子坐到夏里身旁,将烤地瓜的皮轻轻撕掉再递给夏里,见她咬下一口面上露出惊喜的笑容,方才开口道:“怎么样?好吃吧。” 这烤地瓜已没有那么烫了,正好入口,夏里毫不吝啬的夸赞道:“确实软糯香甜,比咱们那会儿坐在宅院里看雪吃的还要好。” 巧荷眼神柔和了几分,她轻声道:“那会子吃的烤地瓜跟这个品种不一样,不过依旧很开心。” 夏里低头咬了一口,认真看了巧荷一眼,声调轻缓道:“一个烤地瓜就让你跑来追忆往昔了?啥时候你心思这么细腻了?” 巧荷嗔怪道:“瞧姑娘这话说的,婢子本来就心思细腻好么,只是你没发现而已。” 夏里露出一副看破不说破的表情来,自然而然道:“说吧,又发生什么事了,你这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巧荷下意识摸了摸脸,哭笑不得道:“姑娘,您又逗我,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麦冬给我写信了,说了些承恩伯府的旧人旧事。” 夏里神色微敛,有些感慨道:“没想到麦冬还会给你写信,她真长进了不少,难怪你这幅模样,赶紧同我说说,她如今过得怎么样。” 巧荷见夏里并不回避这话题,表情放松了许多,淡声道:“信上的字迹是两个人的,她不会写的字,由她夫婿代劳,如今她已成亲,日子过得很是和美。” 夏里满脸欣慰道:“麦冬心思单纯,那李昂瞧着却是个有成算的,两人日子过得必不会差,其他人怎样了?” 巧荷脸上笑容逐渐消失,她迟疑道:“麦冬出嫁后,原本就跟承恩伯府没有往来了,结果香薷折腾出事,连累的周管事吃瓜落,这才又得了些消息。” 夏里沉思了片刻,语气平静道:“因为承恩伯刻意冷落,所以她又闹事了?” 巧荷摇了摇头,表情复杂道:“若是冷落还算好的了,麦冬信里说,伯爷虽给了她通房的身份,过得却还不如粗使丫头,连那院子里的门仆都敢欺辱她,伯爷只当她不存在。” 夏里有些诧异,在她印象里陆陵川并非手段残酷之人,却没想到他会如此待香薷,一个无宠又被家主厌弃的通房,又能有什么好日子过,承恩伯府那样的生存环境她再清楚不过了。 “你就直说吧,香薷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巧荷轻叹口气,语带怜悯道:“她被底下人折磨的不成样子,不甘了此残生,就与前院一个护卫勾搭上了,珠胎暗结之后,又故技重施给伯爷下药想混淆血脉,殊不知,伯爷早就派人盯上她了……” 夏里听完心底发寒,她竟生出种宿命感来,哪怕没有陆陵砚从中作梗,香薷的命运依旧按照既定的走向发展着。 她平复了一下心情,声音低沉道:“那陆陵川是怎么处置她的?” 巧荷绷着表情,语气平静道:“伯爷这次没有心慈手软,让人给她灌药,然后拖出去发卖了,周管事于心不忍,又偷偷将她赎了回来,但香薷已经被折磨疯了,连麦冬都认不出来,这辈子已经毁了。” 夏里盯着窗外有些失神,过了好一会子,她才缓缓道:“陆陵川变得杀伐果断了,承恩伯府夹缝中生存实属不易,香薷疯疯傻傻未必不是好事,至少能捡回一条命,只要有周管事在,她不至于活不下去,路是她自己选的,怨不得他人。” 巧荷目露感伤道:“香薷一步错,步步错,但凡她安分守己,等伯爷心头那口怨气散了,总不至于一辈子冷落她,偏她心强命不强,真怨不得旁人。” 夏里唇角勾起一抹淡笑,轻声宽慰道:“你别想那么多了,她的悲剧不是你我造成的,这辈子大抵也见不着面了,各自安好就是。” 巧荷微微颔首道:“姑娘说的有道理,说出来婢子心里舒坦多了,那就不打扰您忙了,我去灶房瞧瞧晚食给您做什么。” 如今没了生存压力,巧荷性子活泼了很多,夏里乐见其成,不知是不是听了香薷的事心绪起伏太大,夜里夏里梦到了香薷。 梦中香薷披头散发,疯疯癫癫的跑来质问她。 “满不满意你看到的结果?是不是还在心里幸灾乐祸?哪怕你走了,伯爷心里依旧有你,你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夏里哪怕是在梦中,都不屑于跟她解释,她那种轻蔑无视的态度激怒了香薷,她冲过来死死掐住夏里脖颈,那犹如实质的窒息感,让夏里猛然惊醒。 她坐起身,瞧着外头天光渐亮,彻底没了睡意,到底是朝夕相处过的人,她还做不到置若罔闻。 夏里虽比平时早起了会子,但跟孙馥雅碰面时,脸上已瞧不出任何端倪,姑嫂俩乘上马车相谈甚欢。 孙馥雅主持中馈好几年,手底下能用的人不少,因此她吩咐下去,事情办的很是干脆利落。 香水铺子装饰的比夏里预期还要好,还特意留出了几间茶室,用来接待身份贵重的客人,夏里只在小细节上提出了修改意见,旁的没有任何异议。 看了香水铺子后,姑嫂二人又去了绣坊,挑挑拣拣一番后,夏里预定了各色绣线,由于金线短时间内拿不到,只能等几日让掌柜送到府里去了。 等她们从绣坊出来,已到了午膳时间,孙馥雅提议去附近的素食斋用膳,听闻那里菜品虽是用素菜所做,却能吃出肉味来,她一直想来尝尝却找不到机会,今日倒是正好。 夏里自是没有意见,嫂子与她相处融洽,说起话来不必顾忌太多,倒有些闺中密友的意思了。 进了那素食坊,被小二领着上了楼上雅间,虽雅间不大,只用屏风隔开,隔音效果不是太好,却也能隔绝外人窥探的视线,有个相对轻松的用餐环境。 两人点了五道特色菜,尝着味道很是不错,就想请那掌勺回府给爹娘做菜,姑嫂二人正吃的欢,猛然听到隔壁雅间的门被人猛的踹开。 一道略有些熟悉的声音传来,“好你个胡庸云,我约你骑马踏青你没空,倒是有时间与女人私会,你将我置于何地?” 此言一出,夏里和孙馥雅不自觉对视一眼,两人下意识屏息敛声竖起耳朵偷听,不等胡庸云开口,便传出一道柔柔弱弱的女声。 “章三公子此话何意,我与胡大人是光明正大的相看,哪来的私会一说,你这般辱没我名声,实在太过分了。” 章君安声音夹杂着怒气道:“他胡庸云是我的人,难不成何姑娘没听说过?你们俩这是哪门子的相看,怎的不见媒人?你俩分明就是私会!” 孙馥雅凑到夏里耳旁悄声道:“隔壁雅间的是章君安、胡庸云跟何茉莉,今日有好戏瞧了。” 夏里见嫂子露出颇有兴味的表情,压低声音道:“此事若闹大,只怕何姑娘名声有损。” 孙馥雅微微颔首,何茉莉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哪怕章君安好男风,传扬出去总归是有牵扯。 章君安似是格外恼怒,他抬高声音道:“胡庸云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想要如何?” 胡庸云声音清冽道:“我胡家只有我一根独苗,我答应了姐姐要延续血脉,望章三公子成全。” 他这话好似捅了马蜂窝般,让章君安忍不住咆哮道:“你要延续血脉?那你先前招惹我作甚?我是任由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吗?你休就此摆脱我!” 他怒气上涌,一拳将屏风打倒,夏里和孙馥雅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就这么暴露人前,她俩也只是错愕了一瞬,然后若无其事的继续吃菜。 倒是何茉莉瞧见了她俩脸色大变,站起身道:“想来章三公子有所误会,我和胡大人不过是家中长辈撮合前来相看,在此之前并未有任何接触,既然你们有事要解决,那我就先走了。” 何茉莉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待她出了素食斋,她贴身丫鬟惨白着脸道:“姑娘,这可怎么办啊,若是让太太知晓您偷偷出来与胡大人相看,只怕是不会放过您和崔小娘。” 何茉莉捏着帕子的指尖发白,她声音冷然道:“母亲不会发现的,我平日里不起眼,外人不一定能认得出来。” 那丫鬟颤声道:“可方大奶奶和方姑娘认得您啊,但凡她俩往外吐露两句,您不就………” 她话音还未落地,何茉莉一个眼风扫了过去,阴恻恻道:“方家女眷不屑于背后搬弄是非,你管好自己的嘴巴就成,回府别给我露出马脚来。” 那丫鬟吓得将眼泪憋了回去,打着嗝不住的点头,然后跟在何茉莉身后往何府而去。 章君安瞧见夏里没有任何惊慌,他客气道:“不知方大奶奶与方姑娘可否腾出雅间,让我与胡大人解决私事,我改日再补偿两位。” 姑嫂二人差不多也填饱肚子了,虽然不能瞧热闹有些可惜,却还是很配合的给他们腾地方。 那胡庸云一直低垂着脑袋默不作声,夏里出去时,回过头恰巧与他目光撞上,他那张瞧着面熟的脸庞,让夏里瞧的一愣。 她觉得胡庸云那张脸好似在哪见过,又或者说,他的脸跟谁很像,她边走边思索,一时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石蜜见她一脸沉思,压低声音道:“姑娘,您是不是也觉得胡大人那脸跟以前国公府里的一个戏子很像?” 夏里脑中灵光乍现,脱口而出道:“是小凤仙,他那张脸跟小凤仙有八分相似。” 石蜜恍然大悟道:“就是那个勾搭二老爷,被乱棍打死的小凤仙吧,她当时行刑的时候,我还去瞧了热闹,两人虽然模样相似,却未必就有关联,毕竟胡大人是县尉,小凤仙只是戏子,两人八竿子打不着。” 夏里面色凝重的摇了摇头,事情过去许久,有些事说出来也无妨,她声音低沉道: “我与小凤仙有过接触,她真有个流落他乡不知所踪的兄弟,她行刑前给了一件我信物,托我交给她兄弟,她的尸骨是我花银钱偷偷安葬的,也不知胡大人是不是她那兄弟。” 孙馥雅声调平缓道:“据我所知,胡庸云没有亲人,养大他的义父几年前就没了,妹妹若是有信物不妨找他问问,这也算是件积德行善的好事。” 夏里微微颔首道:“那改日找他详谈,先不打扰他们处理私事。” 孙馥雅点头赞同,温和道:“那咱们家去,今日瞧见的事都不许往外说,免得招惹是非。” 随行的丫鬟连声应诺,他们不乱嚼舌根,不代表别人不说,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第105章 逐出匡家 夏里回了翠华庭后,就将小凤仙当年留给她的攒金缠珠耳坠给找了出来。 她坐在烛火下细细打量那耳坠,虽然放置的时间有些长,色泽暗淡了些许,但没有任何损坏。 若是小凤仙知晓她兄弟不仅好好活着,还成了朝廷命官,应当会很欣慰。 夏里并不想从胡庸云身上得到什么好处,所以也不会攥着这攒金缠珠耳坠等待时机,她同情姐弟二人的际遇,不忍活着的失望落空,就当是日行一善了。 考虑到男女大防,夏里不想给自己徒增话柄,就将此事禀明父兄,让他们代为交还。 方其正自是乐意效劳,他隔日便拿着那缠珠耳坠去了莱州府衙。 胡庸云这几日因为章君安无所顾忌的闹腾,遭受了不少流言蜚语,他心中憋闷,独自在演武场打了一套拳法,将心中郁气尽数发泄出来后,这才畅快些。 他刚收拳,便见方其正神情自若的看着他,胡庸云虽混迹官场时日不久,但这莱州有分量的人物,他都认个脸熟。 他捡起地上的外衫迅速套上,大步流星的走到方其正跟前,抱拳拱手道:“不知方夫子来府衙所为何事?若有下官能效劳的地方,您只管开口。” 方其正对他近日风评早有耳闻,见他剑眉星目,气宇轩昂却被章家小子祸害,难免觉得可惜。 方其正虽是东篱书院夫子,却也是有功名在身的人,他思想并不迂腐,也不会因为几句流言蜚语评判一个人的品行。 他唇角微勾,语气温和道:“我今日是受人之托,来给胡大人送东西。” 胡庸云第一反应是章君安又开始瞎折腾了,他神情微敛,肃声道:“恐方夫子有所误会,我对章三公子没有旁的心思,那些事全都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 方其正微微挑眉,声音沉稳道:“并非章公子托我过来,我与他并不熟,只是想问你,你是否还有个失散的姐姐?” 胡庸云表情怔愣了一瞬,或许是这些年有过太多次的失望,所以他已不抱希望了,声音近似麻木的说道: “我上头是有个姐姐,我俩离散多年,能找的地方我都找遍了,并没有任何消息。” 方其正看他那副模样,不免想起他们寻找妹妹时的苦楚,幸运的是他的妹妹安然无恙的活着,而胡庸云的姐姐却已不在人世,虽然这消息有些残忍,可该说的还是得说。 方其正斟酌道:“你手里可有与你姐姐相认的信物?” 胡庸云猛的抬起头,眼神震惊又无措的看向他,过了片刻,方才伸手从怀中掏出个帕子,在方其正眼前缓缓打开,里头正是与他手里那支一模一样的攒金缠珠耳坠。 方其正倒也不磨蹭,直接将自己带来的那支放到他手中,瞧着凑成一对的耳坠,胡庸云手控制不住的颤抖着。 方其正声音低沉道:“这耳坠是你姐姐的遗物,她遇险前托我妹妹替她保管,若是此生有幸能碰到你,就交到你手里,告知她的消息,或许是幂幂之中自有天意,我妹妹昨日瞧见你觉得面善,这才托拿这耳坠来问。” 胡庸云眼神中充满了无助,他身体微微颤抖着,声音沙哑道:“我姐姐……已不在人世了吗?” 方其正不忍直视,艰难道:“与你分散后,你姐姐辗转各地,最后成了戏子卖入国公府,后来犯了事儿,被乱棍打死,我妹妹不忍她曝尸荒野,偷偷给她找个地儿安葬了,你若想祭拜她,我这里有具体方位。” 胡庸云握着耳坠的指节发白,他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那种深入骨髓的悲伤无法言表,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刺痛,他嗓音嘶哑道:“我能当面问问方姑娘,我姐姐是犯了何事而死吗?” 方其正叹息道:“我妹妹将经过都与我说了,你想知道,我们自不会隐瞒,她与令姐相识是场意外……” 夏里也曾犹豫要不要告诉胡庸云实情,面对亲人的惨死谁都无法做到无动于衷,当初下令杖责她的人已不在人世,可罪魁祸首却还好端端活着,她若隐瞒,心里会过意不去,索性对大哥全盘托出,任由他自己决定。 胡庸云听完事情经过后,眉头紧锁,眼中透露出强烈的愤怒,如同火山爆发前的宁静。 他声音艰涩道:“多谢方夫子前来告知消息,待我将姐姐骸骨带回来后,必登门道谢!” 方其正知他是有血性的男儿,正色道:“事情已经过去多年,承恩伯府虽不如从前,却也不是你能抗衡的,且那位二老爷并不好惹,你做事得三思而后行。” 胡庸云嘴唇紧绷成一条直线,声音冷酷道:“血债要用血来还,我无法看着罪魁祸首逍遥自在,将来到了地下,无颜面对姐姐。” 方其正说不出劝解的话来,若是换位思考,他只会做的更疯狂,伸手拍拍他肩,叮嘱道:“替你姐姐报仇可以,别牵连无辜的人。” 胡庸云沉声道:“您放心,我心里有成算。” 方其正从府衙离开便回了家去,隔日再去打听,胡庸云已告假赶往京都,夏里知晓后并不为二老爷担忧,他祸害了府中不少丫鬟,总该为此付出些代价的,只盼着胡庸云别误伤他人。 夏里了了一桩心事便躲在房中绣起了嫁衣,荣氏也开始筹备嫁妆了,香水铺子开张事宜全权交由胡万有负责,最为惊喜的是,蝉衣如今也历练成了精明能干的女掌柜,有她在铺子里张罗,比胡万有更便利。 匡家那头壮劳力多,不过月余功夫就将新院子修葺起来了,匡承瑞特意向准岳父要了翠华庭的布局图,尽量将他们婚后住所布置的与翠华庭相似,好让夏里能尽快适应新生活。 老爷子和东院的娘几个有多高兴,崔氏那头就有多憋屈,看到老爷子抬出的聘礼,崔氏气的咬碎一口银牙,奈何她儿子不成器,又没有男人撑腰,在家里掀不起什么风浪。 她消停了几日,她那当妾的姐姐又给她送了封信,说是染了重病,希望她能过府照料一二,崔氏被老爷子盯得紧,难得有这么个放风的机会,她怎能错过。 崔氏拿着信便到老爷子那里撒泼,哪怕老爷子是长辈也架不住她豁出脸面的闹,只得随了她心愿。 她拿了几身换洗衣衫,就这么迫不及待去了何县令府上,老爷子虽疑心她会借机生事,却不便派人在县令门口盯着。 崔氏在何府安生了一日,隔日便借她姐姐的人去接青柳母子,亲自威逼利诱一番,这才带着他们直奔方府。 宋氏起先听到下人来报,还有些不太确定,匡家肩挑两房的事她心里有数,就算是真有事相商,那也该是余氏过来说话,怎么都轮不着崔氏这个隔房婶婶来,荣氏生出了警惕之心。 她命下人将崔氏等人迎了进来,崔氏一进正厅,瞧见荣氏高高在上的尊贵模样,心中犹如翻江倒海,愤愤不平,若不是她崔家遭逢大难,她也不会沦落至此,她该跟方夫人平起平坐才是。 崔氏压下心头的恼恨,勉强扯出一丝笑容道:“荣太太安好!我今日过来,是有事不得不跟你们商量,贵府姑娘能有今日不易,我实在不忍心她被人蒙蔽……” 荣氏下意识看向她身后那身材凹凸有致的小媳妇儿,见她瑟缩着身子,护着身旁一双七八岁的儿女,声音淡漠道:“崔太太这话何意?” 崔氏故作为难道:“要不您还是将方姑娘一道喊出来吧,有些话还是当她面说的好。” 荣氏可不认为崔氏能在他们府里翻出天来,神情自若道:“既然崔太太如此说,徐嬷嬷去请姑娘过来一趟。” 徐嬷嬷躬身应诺,临走前意味深长的瞅了崔氏一眼,荣太太自顾自的喝着茶,也不主动搭理崔氏,惹得崔氏尴尬不已。 夏里听到匡承瑞二婶到府里来,直觉她是来惹事的,徐嬷嬷路上跟她说了两句,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夏里踏入前厅时,就见母亲将崔氏晾在那里,那小媳妇儿眼神复杂的瞥了夏里一眼,见她看过来,又立马低垂着眼眸。 夏里给荣氏请过安后,荣氏拉着她手,笑容和煦道:“这位崔太太就是承瑞父亲肩挑的二房太太,你也给崔二婶请个安吧。” 夏里配合的福了福身,声音轻快道:“不知崔二婶今日过来有何事要同我说,莫不是匡家那头遗漏了什么事?” 崔氏见夏里亭亭玉立,一副大家闺秀的端庄模样,眼神闪烁了一下,她略一迟疑,半带轻笑道: “确实是承瑞那孩子忘了跟你坦白一件事,这青柳是承瑞同袍的遗孀,她男人战死沙场后,只剩下她独自带着儿女过活,当初承瑞答应她男人,会一辈子照顾他们娘仨,这三年来他也确实做到了这点……” 崔氏说完顿了顿,抬头去看夏里表情,见她面色如常,又继续道:“承瑞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青柳又颇有姿色,一来二去两人难免生出情愫,承瑞答应了将来要纳青柳为妾,青柳却担心你容不下她,这才央求我带她来给你请安……” 夏里并未动怒,她好整以暇的看向青柳,想知道她会怎么演,青柳柔柔弱弱的跪了下去,嗓音娇软道: “方姑娘,我知道承瑞是出于同袍间的情义才待我们母子三人好的,如今我们依附着他过活,没有他是真的活不下去,还请您成全我们这段感情,给我们母子一个容身之处。” 夏里仿佛跟个局外人似的,冷眼看着她,待她说完,淡定的问道:“那匡承瑞若是纳你为妾,你这双儿女是改姓匡还是继续跟他们父亲姓?” 青柳微愣,没料到夏里会问这样的话,她茫然道:“自是要跟他们父亲姓的……” 夏里嗤笑道:“你连姓都舍不得改,那匡承瑞为何要把别人的儿子养在膝下?他是生不出儿子吗?” 青柳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强撑着道:“承瑞说过,他会将我一双儿女视若亲子,他不介意孩子与他没有血缘关系。” 夏里纤眉微挑,含笑道:“你既然说了他要纳你为妾,手里可有证据?” 青柳下意识看向崔氏,颤声道:“这不过是情到浓时的甜言蜜语,我如何拿出证据来?” 夏里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平静道:“可他答应我的事全都白纸黑字的写下来签字画押了呢,你没有,那就说明你撒谎!” 青柳慌忙给夏里磕头,哭哭啼啼道:“方姑娘,我跟承瑞是真心相爱的,他娶你为正妻我都不吃醋,你为什么就不能容下我呢?” 夏里眼神锐利的看向她,声线微凉道: “你开口前,可有替你儿女想过?明明他们可以在匡承瑞的看顾下平安长大,你偏要让他们失去这个依仗,你该不会以为说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就能实现你的痴心妄想吧?” 青柳脸色瞬间惨白,她嗫嚅着嘴说不出话来,微微颤抖着身子,崔氏没料到夏里这般厉害,不用荣氏帮腔,她自己三言两句就能让青柳败下阵来。 崔氏心里暗骂青柳不中用,硬着头皮道: “方姑娘,不是我这当婶婶的说你,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正常,连承瑞他爹都有两房妻室,你又有何不能接受的,青柳是规矩人,将来定会好好伺候你。” 夏里眼神如寒冰般冷峻,让崔氏险些不敢与之对视,她厉声道: “崔二婶手伸的太长了,此事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匡承瑞若想纳妾,他自己不会同我说吗?” 崔氏气的手指发抖,她咬牙切齿道:“我这都是为你好,你竟如此不知好歹,匡承瑞明明骗了你,你还这般向着他,简直愚不可及。” 夏里站起身,走到她跟前,微抬着下巴,一字一顿道:“愚不可及的是你还是我?崔二婶如此看不清形势,就不怕老爷子一纸休书将你逐出匡家吗?” 第106章 落荒而逃 崔氏双眼猛的睁大,脸上出现明显的惊恐之色,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故作镇定道: “方姑娘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你还未进我匡家门,就想插手匡家之事,未免太不懂规矩了些。” 夏里微微偏头,嘴角扬起一抹冷笑,声音低沉道: “崔二婶倒是会转移话题,但愿你到了老爷子跟前也能如此有底气。” 夏里这话如同雷霆击打在崔氏心头,令她不寒而栗,她恼羞成怒,语调讥讽道: “说来说去不过是你没有容人之量罢了,何必要在我身上找由头,青柳知书达理,温柔小意,能勾住承瑞的心也在情理之中,你若是接纳不了,退婚便是!” 崔氏不想与她做无谓的争辩,索性直奔主题,奈何夏里不买账,她又转身坐回圈椅上,伸手端起茶盏,茶水在她手指间微微晃动,却没有溅出一滴,她那从容不迫的态度,像是要将崔氏的焦虑一一吸走,留下的只有无形的压力。 这种压力让青柳身旁的两个孩子,都有些躁动不安起来,荣氏却颇为赞赏的瞧着女儿,由衷的生出一股自豪感来。 就在崔氏焦灼之际,一个跑腿的小丫头掀帘子走了进来,她轻声细语道:“太太,姑娘,匡大人和匡家老太爷求见,是否要领人过来?” 荣氏面带着淡淡的微笑,那微笑看在崔氏眼中,就好似寒冰一般,渗透着无声的威胁,她含笑道: “我那好女婿来的正是时候,咱们当面对质一番,就什么都清楚了,快情他们进来。” 崔氏和青柳俱都脸色惨白,她俩都没料到,匡承瑞反应如此迅速,夏里面上则是一副要看好戏的神态。 匡承瑞跟在方宗儒身后,大步流星的往里走,他身上还穿着官服,大概是得到消息仓促而来,匡老太爷眼神如刀,锋利而无情的看向崔氏,那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令她心生畏惧。 夏里站起身姿态娴熟的朝三人行礼,匡承瑞则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她,仿佛在洞悉一切,见夏里眉梢微挑,嘴角勾勒出一抹淡笑,这才放下心来。 荣氏将小两口的神情都看在眼里,她抬头看向匡老太爷,嗓音轻缓道:“老太爷来的正好,这崔二太太也不打声招呼,突然就带着这母子三人登门拜访,又是哭又是跪的求我乖囡同意承瑞纳妾,弄得我一头雾水,这究竟怎么回事?” 匡老太爷恨不得当差掐死崔氏,他脸色铁青道:“亲家太太误会了,承瑞答应过此生不纳妾,就绝不会违背承诺,说来也是惭愧,我们府里有些矛盾,这二房不成器的东西,生出了嫉妒的心思,她就是见不得承瑞好,是我治家不严,让你们见笑了。” 方宗儒瞧出妻女未受委屈,客套道:“老太爷不必自责,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咱们把误会解开就好。” 荣氏与方宗儒向来配合默契,一个唱白脸另一个就唱红脸,总之,绝不让女儿白受气,匡老太爷毕竟是长辈,荣氏不好拿他问责,她枪头直指匡承瑞,冷声道: “承瑞,你当着两家长辈面说清楚,你同这女人是不是真的有私情?” 匡承瑞抱拳恭敬道:“回岳母话,小婿是看在死去兄弟的份上时常接济他们母子三人,每次去从不踏进屋内半步,且身边有其他兄弟陪同,您若不信可去卫所打听。” 荣氏自是信任女婿人品的,这小寡妇既然敢弄出这样的事来,定心里是生出妄念了,越是低贱的人越是没脸没皮,今日怎么都得让她认清现实。 果然,听到匡承瑞如此说,青柳露出副天塌了的表情来,她泫然欲泣道: “承瑞哥哥,你怎能对我如此狠心,刚开始你确实只是同情我们母子,可后来你看我的眼神,明明是动了情的啊,我知道你信守承诺,有婚约不能乱来,所以我不让你为难,我自己来求方姑娘成全,只要能跟你厮守终身,哪怕是当个通房我也甘愿,你怎么就不懂我的心呢?” 不知为何,听了这番感人肺腑的表白,夏里就很想笑,她瞧不见匡承瑞的表情,只见他步伐稳健而有力的朝青柳走去。 屋内寂静无声,仿佛每一步都在敲打着地面,震慑着青柳的心,他情绪毫无波动道:“你怕不是发癔症吧?否则怎会觉得以你这幅尊容能入我眼?” 青柳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来,她像是被风吹倒的树一样颤抖着瘫坐在地上,声音哽咽道:“不是的,你看我的眼神分明带着爱意,我不会看错!你只是不敢承认罢了。” 匡承瑞啧了一声,眸光微冷道: “让你守寡养活一双儿女确实难为人,明日我给你安排人家改嫁,你的儿女自会有人接管,省的日后疯疯傻傻害了孩子。” 荣氏没想到匡承瑞如此果决,她挑了挑眉没再多说什么,青柳受不了这巨大的打击,当场昏死过去,崔氏看着倒在地上的青柳满眼嫌弃。 匡老太爷掀了掀眼皮,对贪心不足的女人,他生不出半点同情,他眼神犀利的看向崔氏,声音带着几分愠怒道:“崔氏你还在这里丢人现眼作甚?还不赶紧滚回家去,若我回去还未见着你人,从今往后你都不要回来。” 老太爷第一次在外人跟前如此不给崔氏脸面,她心沉了下去,哪还敢继续作妖,立刻瑟缩着身子往外走,连声招呼都不打。 崔氏前脚走,后头便有粗使婆子将那青柳也扔了出去,她的一双儿女守着她连哭都不敢哭出声来。 匡老太爷见夏里姿态随意,面上没有特别的情绪,还能始终掌控着局势,他心里很是得意,这个孙媳没有挑错,崔氏在她跟前讨不着半点好,将来也能把下面弟弟妹妹治的服服帖帖,这才是真正的当家主母风范。 老太爷眼珠一转,声音清晰而有力道:“虽说今日之事只是误会,到底是我们家失礼在前,承瑞该领着你媳妇儿出去好好赔礼道歉!” 老太爷说完这话转头看向方宗儒,一脸慈爱道:“这小两口都快要成亲了,不宜在心里留下疙瘩,让他们好好谈谈,你看成吗?” 方宗儒与荣氏对视一眼,两人都不是迂腐之辈,且还是在自己府里,就没有阻拦,方宗儒沉稳道:“你俩把话说开了也好,就去园子里走走吧。” 匡承瑞低眸掩下眼底那抹喜色,同长辈们行礼告退后,跟在夏里身后往园子走去,方家的园林景致出众,置身其中连心境都不一样。 匡承瑞四处打量一番,指着假山旁不大显眼的凉亭道:“咱们去那里坐坐可好?” 他低垂着头站在她跟前,正午的阳光落在他眉眼间,将他狭长的眼眸染上了温柔的润泽,中和了些许锋利和冷漠。 夏里眼眸微闪,她没有拒绝,率先迈开步伐朝那凉亭走去,待两人坐下方才发现,有那假山遮挡视线,外人窥探不得内里情况。 两人成婚前难得有机会独处,是该好好谈谈,夏里也没有被人围观谈恋爱的癖好,待丫鬟们上了茶水点心,就挥退了下人。 匡承瑞亲自替夏里斟茶,他嗓音低沉道:“对不住,又给你添麻烦了,她们有没有惹你不快?” 夏里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淡声道:“你我虽相识不久,我却知道你做不出那般不成体统的事,以你的脾气秉性,若是真对那青柳动情,会痛快的与我退亲,然后八抬大轿将她娶回家去,压根不存在纳妾一说。” 匡承瑞闻言唇边噙着一丝丝淡淡的笑意,漆黑的眸子盛满光芒,感慨道:“你说的不错,我虽算不得什么君子,却不会让心上人受委屈。” 他说心上人时,目光灼灼的看向夏里,两人四目相对,夏里有些招架不住的侧过头,匡承瑞立刻收回视线,继续道: “崔氏平日里总压着我母亲,祖父也不可能整日盯着内宅之事,我身上也有差事,顾不得那许多,回去后祖父将她禁足,你我成婚后再放她出来。” 夏里并未将崔氏放在眼里,毕竟两人不是一个段位的,她有的是底气和手段,真想打趴她轻而易举,她看向匡承瑞,温和又平静道: “青柳也就罢了,我知你对她不上心,若是日后你真有了心仪的女子,她胆敢在我跟前造次,我绝对不会手软,连你也一并清算,我可不是那些娇滴滴的女郎!” 匡承瑞闻言不怒反喜,他目光专注的看向夏里,语气坚定道:“你已占据我的内心,不留任何空隙,容不下其他人了。” 夏里呼吸一滞,低垂着眼眸脸颊微微泛红,一抹红晕悄然爬上耳尖,她转移话题道:“你初次见我时,是在犹豫什么?” 匡承瑞目光像是被她牵引一般,不自觉靠近她些,他低声道:“我在犹豫,是先娶了你回家,还是先通知方家人……” 他的靠近,让夏里有些呼吸不稳,她下意识将人推开,声音发紧道:“你休要糊弄我,你分明是在犹豫要不要让我认亲,你在迟疑要不要娶我……” 她话音还未落,匡承瑞豁然低头吻上了她的唇,这强势而不容推拒的吻,炙热到令人心颤,慌乱中她搂住他的脖子,唇畔耳根都是他的气息,好似要将她的一颗心给淹没一般。 夏里性子强,哪怕是在这事上她也不能吃亏,很快她便反客为主,柔沁入骨分分寸寸的讨要起来。 匡承瑞可以感觉到她身体的温度,软软的,热热的,一直传到他心窝。 他闭着眼睛,暗暗吸着气,想要压下身体里的浮动和燥意,可怀中温软令他溃不成军,他落荒而逃,身后却传来夏里如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等匡承瑞再次出现在老太爷跟前时,他又恢复了往日的淡漠,祖孙俩上了马车,老爷子打量了孙子一眼,狐疑道:“你发丝怎么湿了?” 匡承瑞面不改色道:“方才瞧见脸上有泥土,洗了把脸,您同我岳父岳母谈的如何?” 匡老爷子精神矍铄道:“自然是相谈甚欢了,你媳妇儿有没有跟你闹?我早跟你说过要注意避嫌,那青柳母子我来打发,你莫要再沾手了。” 匡承瑞想到夏里身体依旧会发烫,他沉声道:“二婶那头该叫她吃些教训了,免得日后再犯蠢事。” 匡老太爷心里也很是不悦,他冷酷道:“我知晓该怎么做,打蛇不打七寸,她就不知道痛。” 匡承瑞微微颔首,祖父心里有成算就行,无需他再多言了,等爷孙俩回去后,崔氏已经到家了,她直挺挺的跪在前院,将余氏都给惊动了。 瞧见长子和老太爷归来,她连忙迎了上去,语气担忧道:“爹,这是怎么了?二弟妹怎么好端端的回来就跪在那里?” 老太爷对崔氏不待见,对长媳也是不满的,若不是她立不起来,他也不需这般为长孙筹谋,他声音淡漠道:“她带着寡妇青柳到方府闹事去了,她想搅合承瑞的婚事,你竟还一无所知,也不知你这母亲是怎么当的!” 余氏脸色铁青,看向儿子的眼神愧疚不已,她怒气冲冲的扑到崔氏跟前,揪着她衣襟质问道:“你为何总是这般与我儿过不去?你怎能如此无耻?” 崔氏畏惧老太爷,却从不将余氏看在眼里,她嗤笑道:“凭什么方家的婚事就该是你儿子的?我儿承铭才是读书人,他更需要方家的助益,老太爷不公我就自己争取,这有什么错?” 余氏喘着粗气,怒不可遏道:“你卑鄙无耻,我打死你个贱妇!” 余氏扬起巴掌往她脸上扇,崔氏跪在地上躲闪不及落了下乘,两人厮打在一起,你来我往,不可开交。 老太爷和匡承瑞冷眼旁观,论心机余氏不敌崔氏,论打架斗殴,余氏那把子力气教训崔氏绰绰有余。 匡玉琳听到动静赶了过来,瞧见她娘被大伯母压在身下打,目呲欲裂想要上前帮忙,匡承瑞出声警告道:“你若插手,别怪我不客气。” 第107章 出嫁前夕 匡承瑞眼里没有什么温度,语气也无甚波澜,却让匡玉琳立在原地不敢动弹。 余氏积压了十几年的怨气,这一刻全都释放出来了,她越打越起劲儿,崔氏刚开始还能勉强抵抗一下,这会子已招架不住,只有被动挨打的份了。 要知道匡承瑞和匡承栋身上那股子蛮力,可全都从余氏那儿继承来的,她平日看着弱不禁风,实则都是假象,不过是幼时被她那秀才父亲拘束狠了,不轻易显露而已。 老太爷和匡承瑞心中的怒气没处撒,碍于身份不便出手,余氏可没那么多顾忌,待她将崔氏拳打脚踢出够气,老太爷才沉声道: “行了,赶紧住手!打打闹闹的成何体统,玉琳将你娘扶回房里去,从今日起禁足不得踏出房门半步,什么时候我点头了,才能放她出来,谁要是胆敢不听,就跟崔氏一道滚出府去。” 匡玉琳早已哭成泪人,她哪怕心里有再多怨恨,此刻也不敢说些什么,看着母女俩背影蹒跚的往西院去,余氏声音干涩道:“承瑞,方姑娘那头没出事儿吧?她有没有信了崔氏那毒妇的话?” 不等匡承瑞答话,老太爷先不耐烦道:“你当她跟你似的好糊弄?孙媳没让人帮忙就能轻松掌控全局,那俩人什么好处都没捞到。” 余氏习惯了老爷子的毒舌,自动过滤他说的话,如释重负道:“这就好,你们小两口没闹矛盾就行。” 老太爷将手背在身后,志得意满道:“明日我去人牙子那里挑几房下人回来,成婚该置办的物件也该准备起来了,过不了几日方家就要派人来量屋子,万不可失了礼数。” 余氏满脸喜气的点头答应,匡承瑞见家中无甚事要他操心,丢下一句我去卫所,便大步流星的走了。 余氏习以为常,看了一眼也就随他去了,他向来如此,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就老爷子说的话还能听进耳里,待他成亲后,就看新妇能不能降服他了。 自打崔氏闹腾一次后,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夏里那香水铺子开张办的很是隆重,莱州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来捧场,让她不仅赚足了脸面,也奠定了香水的格调。 自开张后香水销量稳步上升,若不是婚期临近,夏里早就折腾着将东西运往京都售卖了,银钱赚不完,成婚却是一辈子的大事,她只得先放缓脚步。 荣氏从外头请了十几位手艺精湛的绣娘,日夜不停的给夏里绣制婚后四季衣衫,她连喜宴上的喜糖点心都亲自试了好几款,她力求每个环节都尽善尽美,绝不让女儿受任何委屈。 尽管荣氏夫妇对女儿百般不舍,却不能因为他们的不舍,耽误女儿一辈子的幸福。 直到出嫁前一日,夏里亲手所做的嫁衣才终于完工。 荣氏和孙馥雅被丫鬟请来翠华庭,夏里要试穿嫁衣给她们瞧,婆媳二人只见过那嫁衣的部分绣样,成品如何,她俩也不知道。 杜若恭敬的请太太和大奶奶进屋坐,给她们斟茶倒水后,轻声细语道:“太太和大奶奶稍候,石蜜姐姐她们正伺候姑娘更衣,一会儿就出来。” 荣氏端起茶盏抿了口水,含笑道:“我们不急,让姑娘慢慢梳妆打扮,一共备了三套嫁衣,总能挑出最好看的来。” 孙馥雅轻笑道:“就怕妹妹太出众,每套嫁衣穿着都倾国倾城,届时母亲舍不得将她嫁出去,这可就难办了。” 荣氏眼角眉梢都荡开了笑意,声音轻快道:“我倒不介意养你妹妹一辈子,就怕我那好女婿不同意。” 孙馥雅同匡承瑞只见过两次,对他本人不甚了解,但他看向夏里的眼神,让人记忆犹新,轻声感叹道: “妹夫定会待妹妹如珠如宝,他那眼神骗不了人。” 荣氏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她要比儿媳理性很多,她语调轻缓道: “两人不过个三年五载是瞧不出好歹的,有些人惯会做戏,人前一套背后又是另外一套,你看到的未必是真的。” 孙馥雅表情微敛,她婚后日子过得幸福,就忘记了人心险恶,听婆母如此说,忙正色道: “匡承瑞若是背地里敢欺辱妹妹,咱们拼了命也不让他好过,母亲只管放宽心,妹妹还有我们撑腰呢。” 荣氏对长媳自是满意的,她拍拍儿媳手背,语气温和道:“你们兄妹几个守望相助,比什么都强,匡承瑞品性不坏,咱们好好看看吧。” 孙馥雅轻轻点头,她是打心底里羡慕夏里的,虽然她在外头遭了罪,可家里人始终惦记着她疼爱着她,母亲更是时时刻刻将她记挂在心头,不像她的母亲见不得她好,恨不得将她踩进泥地里才心满意足,人跟人之间真的没法比。 夏里没让母亲和嫂子久等,一盏茶还未喝完,她便身着大红嫁衣出来了。 她不是平日不施粉黛的模样,黛眉轻染,朱唇微点,白里透红的肌肤妩媚嫣红,眼角贴了金色花钿,一袭龙凤呈祥的嫁衣,恰到好处的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腰身,嫁衣繁复的款式层层叠叠,却不见任何累赘之感,仿若盛开的牡丹花瓣,叫人移不开眼。 荣氏和孙馥雅看的失了神,夏里微微一笑,声音轻快道:“娘,嫂子,我穿这嫁衣好看吗?” 荣氏激动的眼角溢出泪水,忙不迭道:“好看,乖囡漂亮的像是站在花蕊中的仙子,大婚就穿这件,不用再试其他的了。” 孙馥雅站起身走到她跟前,伸手摸了摸那凤凰的尾巴,那凸起的立体质感让她大为震撼,她惊叹道:“妹妹,这就是用盘金绣针法绣出来的吗?瞧着太不可思议了。” 夏里轻笑道:“正是呢,我那还有个用盘金绣做出来的蝶恋花小屏风,嫂子若是喜欢,待会儿一并带回去。” 孙馥雅眼前一亮,半点不带推辞的笑道:“多谢妹妹割爱,但凡妹妹出手的绣品就没有不好看的,我今日又占便宜了。” 荣氏巴不得姑嫂二人相处和睦,她终归要比女儿走的早,日后她能依靠的还得是哥嫂。 孙馥雅知道母女二人有话要说,识趣的先行告退,明日大婚还有很多事情要办,孙馥雅身为长媳自是要挑起重担的,她一刻也不得闲。 夏里穿着嫁衣虽好看,却也觉得辛苦,荣氏等她换回常服,才从徐嬷嬷手里拿过嫁妆单子递给她瞧。 “匡家的聘礼除了活物我都给你一并带过去,你瞧瞧单子,心里得有个数。” 夏里手中捏着厚厚的嫁妆单子,惊讶道:“娘,你该不会是把家底搬空了吧?我二哥娶媳妇儿的银子留了吗?” 荣氏哭笑不得道:“哪有那么夸张,你的嫁妆是自小就开始攒的,哪怕走失的那十几年,娘也没停止过。 你哥哥那份也留着呢,我和你爹将这家业分成三份,你和你哥哥分的一样多。 不过,娘的嫁妆大部分都贴给你了,你这么些年过得不容易,娘总觉得亏欠你了……且你嫂子们也有嫁妆,他们不缺银钱使,你只管攥紧自己的嫁妆。” 荣氏的满腔母爱,让夏里觉得自己跟泡进蜜罐里一样甜,荣氏轻声催促道: “快看看嫁妆单子,给你的陪房中也有能力出众的管事,你嫁进匡家后好好梳理一遍,这嫁妆够你这辈子吃穿不愁了,却也得好生经营才是。” 夏里乖巧的点头答应,然后打开嫁妆单子看,这一看嘴巴都合不拢了,她爹娘竟给她置办了一百二十台嫁妆,每台都满满当当,上到首饰、田地、宅子,下到家具、衣物、摆设,应有尽有。 她这何止是带资进匡家啊,这资产足以振兴匡氏整个家族了,万幸嫁妆是她个人资产,婆家没资格插手,否则她该寝食难安了。 看到房屋庄子时,荣氏轻声解释道:“女婿是个有能耐的,将来说不定就能凭军功封爵,因此娘给你在京都也置办了宅院,就算你们用不着,将来我外孙进京赶考也是能用得上的。” 夏里唇角微勾,低声道:“娘~您考虑的太长远了些,我暂时并无生育子嗣的打算,想过两年再考虑这事儿。” 荣氏微微皱眉,这事不合规矩,匡家长辈也会不满,但她依旧坚定的站在女儿这边,她轻声道: “这事儿你按照自己的想法来,把女婿安抚好就够了,旁的人怎么说,不必搭理。” 夏里靠进母亲怀中,柔声道:“娘,若我此生都不愿生孩子呢?” 荣氏摸着女儿发丝的手微顿,声音淡定道: “你现在年龄小,体会不到儿女的重要,真论起来还是自己的生的更贴心可靠,但你若真不想生,那就买个通房回来代劳,产后去母留子也使得,想来匡家也不敢有任何意见。” 夏里不知该如何说了,她娘这思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挺超前的,但她没有祸害别人的打算,未来怎样,走一步看一步吧。 荣氏接着道:“你性子强,这样好也不好,女婿并非无用之人,婚后你切不可生出压他一头的心思,男人是拿来用的,你压在他头上作威作福有甚意思?只会衬的你跟个母老虎似的。 你得软硬兼施,勾住他心,让他为你颤抖,爱不爱的不重要,他却是不能逃出你手掌心的,能明白娘的意思吗?” 夏里若有所思的点头,荣氏知晓女儿聪慧,压低声音继续道:“男人都记仇,明面上别做让他忌讳的事,人前与他相敬如宾,人后怎么撒娇痴缠都无碍。 榻上也不要委屈了自己,男人天生比女子力气大,他想死命折腾你,你是吃不消的,真受委屈了不要觉得不好意思开口,无论何时,娘都会给你撑腰,你记下了吗?” 夏里将头埋进母亲怀里,泪珠顺着眼角滑落,她能感受到母亲毫无保留的爱意,原来身边有母亲谆谆教导是这样的感受,她很感激老天爷安排的这场穿越,让她得到了那么多纯粹的爱。 荣氏察觉到女儿哭了,她只当是女儿不舍离家,声音有些沙哑道:“在娘这里,没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一说,你想家了就让女婿送你归家,或是递信让你爹和哥哥接都成,你幼时遭了那么多罪,以后的日子咱们只享福。” 夏里乖巧的点头答应,她真的生出了不舍之心,若是能一辈子留在父母身边该多好…… 荣氏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凡事能想起来交代女儿的都说了,直到夕阳西下她才离开翠华庭。 方府各处布置的喜气洋洋,连廊檐下都悬挂着张贴喜字的大红灯笼,不时有族中女眷前来添妆,从今日起便开始摆流水席了,整个方府巷热闹非凡。 夏里倒成了最清闲的人,她只需坐在房中陪女眷们说说话,翠华庭闹到亥时初才消停下来,她刚沐浴更衣准备就寝,就有丫鬟来报,说是二爷过来了。 夏里惊讶的瞪大双眼,方靖直明明在京都当差不得脱身,怎会在这个时候回来?夏里赶忙披上外衫,让丫鬟领着二爷进屋。 方靖直刚踏进门槛,夏里便激动的喊道:“二哥!你真的回来了,翰林院的差事不用管了吗?” 方靖直形容枯槁眼神疲惫,连衣衫都沾满了尘土,看起来风尘仆仆,他见到妹妹笑容满面道: “妹妹出嫁,我岂能不回来相送,我升迁了,抢了个出京巡查的差事,这才抽出空档回来送你。” 夏里高兴的不行,扬声道:“白英去给二爷打热水净面,石蜜去灶房让巧荷给二爷做些吃食送来,二哥先坐着喝口热茶歇歇。” 方靖直马不停蹄的赶路,就怕错过妹妹婚期,这会子实在是没有多少体力,他顺从的坐了下来,先喝口茶润润喉,再从怀中掏出个锦盒递给夏里。 “这里头是二哥给你准备的添妆,上头是翡翠手串,底下是一万两的银票。” 夏里打开锦盒只看了一眼,便知这红翡十八子手串有多贵重,她拿起手串戴在手腕,弯眼笑道: “我很喜欢,多谢二哥费心,手串我收下了,银票你还是拿回去吧,娘已经给我置办好多嫁妆了。” 方靖直嗔怪道:“爹娘置办嫁妆那是应该的,这份却是我的心意,你若是不收二哥会很难过的。” 第108章 十里红妆 夏里见他眉头紧皱,不似作伪,寻思着大哥大嫂给的丰厚添妆她都收了,也不差二哥这份,索性就大大方方收下了。 她将锦盒交给石蜜,转头打量二哥两眼,语气不满道: “二哥瞧着清减了许多,脸颊轮廓瘦的越发明显了,你是怎么照顾自己的?” 方靖直虽瘦但身姿笔挺,宛如青松,他眉开眼笑道: “我这是赶路累的,清减些脸庞依旧俊俏,你不必太担心。” 他本就相貌极好,怎么折腾都风采依旧,夏里含笑道:“你这次回来,能在家中待几日?” 方靖直皱了皱眉,颇为无奈道:“还有其他巡查人员等着我,最多能在家中停留两日,能看着你出嫁,已经极为难得了,我此事办成官运亨通,那匡承瑞将来绝对不敢欺负你。” 夏里声音轻快道:“他没这个胆子,如今京都局势如何了?承恩伯府有没有出事?” 毕竟夏里是在那府里头长大,会惦记也是人之常情,方靖直沉声道: “陆陵川虽在朝堂受了些许磋磨,却没出什么大事,我出京那日陆皇后顺利产下大皇子,这京都的局势又要变了,端看陆陵川能不能借此机会站起来。” 他话音刚落,巧荷便拎着食盒过来了,夏里回过神道:“二哥先吃些东西填填肚子,咱们边吃边说。” 方靖直在妹妹跟前没那么客套,接过吃食,他先扒拉了几口下肚,这才有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他咽下食物,继续说道:“陆陵川私下找我打探过你的情况,我找借口搪塞过去了,无论他是什么心思你俩都没可能,你说呢?” 夏里神情淡淡的,眼里像是含着璀璨的光,坦诚道: “二哥做的对,我同他原先是主仆,以后也不可能有太多交集,知晓太多没甚意思。” 方靖直看在陆陵川对他妹妹痴心一片的份上,倒是跟他说了婚约之事,他虽面露悲痛,却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倒也算的上是个君子。 夏里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唇角一勾,眉宇间带着狡黠道:“我走后,二哥跟高姑娘之间可有牵扯?抛开别的不说,她倒是个极好的姑娘呢。” 方靖直咬了口鲜嫩多汁的鸡腿,含糊道:“这话以后在外人面前就不要提了,圣上要选秀,高首辅打算送高姑娘入宫参选,她如今已是内定的妃嫔,与我八竿子打不着。” 夏里嘴巴微微张开,眼中充满了不敢相信的神色,她担忧道:“是高姑娘自愿入宫的吗?宫中凶险,她本可以不趟这浑水,高家权势滔天,何必非得让女儿搏富贵呢?” 方靖直将碗底最后一点汤汁倒进嘴里,轻描淡写道:“不是所有家族都跟咱家这样不贪权,高家下一代资质平平,高首辅必须得钻营,说不得下任天下之主就流着高家血脉呢,高姑娘的个人意愿并不重要。” 夏里一想到高明钰那般端庄优雅的姑娘,将要在后宫争斗中变得面目全非就觉不忍。 方靖直填饱肚子,语气平和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咱们也只是肉体凡胎,多想无益,我得去给爹娘请安了,还有些公务要跟爹谈,就不在这里陪你了,你也赶紧歇着去吧。” 方靖直并未对高明钰生情,所以这事对他没有太大影响,夏里也不是爱钻牛角尖的人,她站起身道:“那我送二哥出去。” 夏里将方靖直送到院门外,瞧着他消失在夜色里,方才转身回屋,过了今晚,她身边将会多个男人陪伴,是喜是悲她也没有把握,但愿等待她的都是美好。 夏里以为夜里会失眠,结果却睡得无比香甜,只是醒来后屋内多了好些人,她稀里糊涂的任人装扮,等她彻底清醒过来时,已打扮妥当。 钟慧婷甫一入内,便瞧见夏里那浓如墨深的乌发被全福太太梳成了高髻,两边还插着长长的凤凰六珠长步摇,平日的娇美变成了让人失魂的娇媚,众多女眷围在她身侧,犹如众星拱月。 她心里暗自腹诽,也不知匡承瑞上辈子烧了多少高香,竟能娶得如此美娇娘,钟慧婷笑容满面的送上添妆,人太多她也没机会跟夏里单独说上几句,只能说些客套话。 不过一会儿,她又被人挤到旁边去了,周大太太拉着个丫鬟上前,对夏里笑道:“阿梨派人给你送来添妆,她的情况你也晓得,万一与你冲撞了不大好,待你回门,她再来看你。” 夏里扬起那张粉面含春的脸,与周大太太客气道: “姐姐如今正是该好好养身体的时候,我这里人多眼杂,不适合她来,这添妆礼我收下了,大伯母记得替我向姐姐道谢。” 周大太太微微颔首,她还要再说什么,外头就有人起哄道:“新郎官来了,新郎官来了,咱们赶紧去前院瞧热闹~” 这么一声喊,女眷们呼啦啦的全都往外跑,周大太太也跟着一道走了,夏里终于耳根子清静了。 相较于夏里的淡定从容,匡承瑞内心更激动,他身着红色喜袍骑在马背上,身姿挺拔,气宇轩昂,吸引了很多目光。 与他一道来接亲的除了匡家兄弟外还有卫所的同袍,他特意挑了几个学问高的,以便接亲的时候与方家子弟对诗,匡承瑞虽识文断字,却对诗词不大精通,所以只能求助外援。 方其正和方靖直对这妹夫瞧不上眼,却不会在这个时候落他脸面,因此象征性的出了几道对子,也就让他过关了。 当匡承瑞好不容易瞧见蒙着盖头,身着喜袍等他亲迎的新嫁娘时,竟感动的鼻尖发酸,他越是情绪起伏波动大,那张脸越是面无表情,他泛红的眼眶叫方其正看个正着,他对着身旁的孙馥雅耳语道: “这臭小子心里有咱妹妹呢,瞧他那没出息的样儿。” 孙馥雅瞪了他一眼,嗔怪道:“都是一家人了,你莫要胡言乱语,妹夫这是重感情。” 方其正冷哼了一声,有些话他嘴上不说,心里却门清。 此刻夏里蒙上盖头瞧不见外头情形,只能由丫鬟搀扶着往外走,她耳边传来匡承瑞沉稳的声音,竟莫名觉得心安。 堂前拜别父母时,她尚且能忍住泪意,被大哥背上花轿,她独自坐在里头,起轿的那刻终于忍不住泪崩了,她舍不得离开家,舍不得离开父母,明明她只待了几个月,却不知为何心里生出那么深的羁绊。 夏里在花轿里头泣不成声,外头瞧热闹的却对匡承瑞羡慕不已,光抬嫁妆的足有三百多人,可见嫁妆有多丰厚,前来匡家喝喜酒的人看着院中嫁妆惊叹不已。 顺子他老娘对着余氏说道:“我的天爷,你家这哪是娶媳妇儿啊,分明是娶了个金凤凰回来,这些个嫁妆,几辈子都吃穿不完,你就等着享儿媳福吧。” 余氏激动的手微微发颤,她眼里只有欢喜却并无贪婪,她终于能体会老太爷的良苦用心了,娶个世家女儿孙受益无穷,嫁妆只是能看得见的好处,还有更深层次的东西,她虽说不明白,却隐约能瞧出些许端倪来。 余氏不似崔氏那般爱听人吹捧,她脑袋清醒道: “你这话说的可不对,新媳妇的嫁妆那是她自个儿的私产,家里的嚼用得爷们儿自己挣,我们可不是没规矩的人家。” 顺子娘不以为意的撇了撇嘴,她虽不认同这话,却知道匡家今非昔比,她儿子跟在匡承瑞后头跑腿,将来还指望他提拔,少不得要跟着奉承几句。 匡玉琳看着沉甸甸的嫁妆抬进门,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攥着帕子的手指捏的死紧,她没想到嫂子的嫁妆会如此丰厚,去年何县令家嫡女出嫁,那嫁妆还不如嫂子的一半多。 她瞧的真真的,那嫁妆实打实的压弯了扁担,早知方家对女儿如此疼爱,她就不该同母亲沆瀣一气惹嫂子不快了。 若是能讨得嫂子喜爱,她指头缝里漏个仨瓜两枣就够她受用无穷了,匡玉琳仔细回忆她同嫂子说过的话,言辞倒也不算过激,或许还能挽救一二。 匡玉琳转头却见匡玉茹笑的一脸憨厚,她顿时耷拉下脸孔,这位才是嫡亲的小姑子呢,只怕她做的再多,都不如她讨喜。 奈何她已没有太多选择,指望她二哥为她寻摸好夫婿,只怕是要当老姑娘了,不论结果如何她都得放手一搏。 匡玉琳想通之后,反倒不那么拧巴了,崔氏还在禁足,她得回去说说外头的消息,免得她又发脾气,她很是害怕面对她娘那双因为嫉妒而扭曲的脸。 与此同时,夏里哭过以后,心里不那么堵了,只是她被花轿颠簸的很是难受,幸亏出发前吃的不多,不然这会子怕是要全吐了。 匡承瑞还算体贴,他特意过来询问夏里情况,知她难受立即下令迎亲队伍放慢行进速度,顺子骑在马背上瞧见这出,与他身旁的匡承栋小声嘀咕道:“咱大哥日后不会惧内吧,你瞧他那副没出息的样儿。” 匡承栋今日也穿了崭新的衣袍,发髻被他娘梳的整整齐齐,骑在马背上尽显少年郎的英武不凡,他斜睨了顺子一眼,声线微凉道: “你胆子倒是不小,连我大哥都敢编排,我嫂子可是真正的世家贵女,那是普通女人能比的吗?我大哥那可不是惧内,他心疼自己媳妇儿是应该的,连自己媳妇儿都不疼着护着,算什么男人?” 顺子瞪着眼道:“不管是世家女还是普通女人,不都是用来传宗接代暖被窝的么,何必那般小心翼翼的对待,真是麻烦。” 匡承栋鄙夷的看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这样的莽夫就不配娶媳妇儿。” 顺子搞不明白他为何反应这般大,不过他娘说的话肯定不会错,他将来娶个能暖被窝生孩子的女人就行了,不听话就用拳头揍,绝对不惯着她。 迎亲队伍行进速度虽慢了下来,但夏里依旧觉得不舒坦,就在他快要扛不住的时候,花轿终于停了下来,石蜜站在花轿旁轻声道:“姑娘,到匡大人府邸了……” 夏里吐出一口浊气,重新将盖头蒙上,石蜜和杜若搀扶她下轿时,她腿有些发颤,匡承瑞走上前道:“咱家没那么多规矩,你走不动我抱你进去可好?” 夏里眉头微挑,她不想刚嫁过来就惹人闲话,回绝道:“我走这点路不碍事,让石蜜她们扶着就好,不必惹人非议。” 匡承瑞尊重她的意愿,但也不勉强,只叮嘱石蜜她们小心搀扶,待进了匡家前厅,在族人的见证下,两人拜堂行礼,送入洞房后,匡承瑞直接撵走了来瞧热闹的女眷,好让夏里清静自在些。 在媒婆的催促下,匡承瑞伸手揭开了盖头,那瞬间深藏已久的美好想象终于可以肆意绽放,匡承瑞呼吸微微一滞,他压抑着胸膛翻滚的热潮,语声低沉道: “我得去外头招待宾客,你累了只管梳洗歇息,他们不敢来捣乱。” 匡承瑞颇有威严,方才那些想看新娘的女眷都很忌惮他,所以他说的话可信度很高,夏里微微颔首道:“你喝酒前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免得伤身。” 匡承瑞感受到媳妇儿的体贴很是高兴,他轻声道: “都听你的,我让人待会儿给你送吃的过来,你吃了再洗漱,这妆扮虽好看却太累人。” 夏里没想到他如此细心,脸上的笑容真切了些,开口催促道:“外头宾客还等着你呢,你快些走吧。” 匡承瑞虽不舍,却不得不转身离开,他前脚刚出去,随后便有道怯生生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大嫂,我是玉茹,来给你送吃的了,我能进屋吗?” 小姑娘的声音清脆悦耳,听着很是讨喜,夏里略抬高声音道:“你快进来吧,不必拘束。” 匡玉茹这才迈着细碎的步子进屋,她穿了身藕荷色的襦裙,梳着双丫髻很是可爱,巴掌大的小脸上,长了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瞧便是个单纯灵秀的姑娘。 白果忙上前接过她手里的食盒,夏里笑容满面的朝她招手,语气柔和道:“玉茹快来坐,多谢你替我送吃食,我正饿的难受呢。” 匡玉茹不过才十二岁,她羞怯的走到夏里跟前,小声道:“是大哥心疼大嫂,他吩咐我来送的。” 小姑娘是个实诚人,并没那么多心眼,夏里含笑道: “就算是你大哥吩咐的,那也是你跑腿送,还是得谢你才对。” 玉茹从未见过比大嫂更好看的姑娘,还被她这般温柔对待,当即羞红了脸,手足无措起来。 第109章 新婚燕尔 人与人之间讲究缘分,玉茹虽不是嘴甜讨巧的姑娘,却乖巧可爱招人喜欢,至少夏里对小姑子的第一印象很好。 这边姑嫂二人和乐融融,回西院去见崔氏的匡玉琳却有些难熬。 她站在门口迟疑了半晌,怕说了婚宴盛况她娘会发怒,被动承受怒火的滋味儿可不好受。 就在她做好心理建设,深深吸了一口气,欲抬手敲门的时候,就见她二哥匡承铭脸色难看的走了过来,瞧见匡玉琳臭着脸道:“你怎么不去凑热闹,过来娘这里做什么?” 匡玉琳瞧见他面上一喜,声音轻快道: “娘让我出来瞧瞧情况回来再跟她说,新娘又不是我嫡亲大嫂,我个隔房堂妹有什么好凑热闹的。” 匡承铭挑了挑眉,正欲开口,屋内崔氏已经将门打开了,她这几日没出来见过光,余氏将她身子打伤又还没有养好,脸上没什么血色,憔悴的不像样。 她阴鹜的眼神在见到儿子的刹那,稍微缓和了些许,声音冷冰冰道:“你俩不进来说话,站在门口作甚?” 匡玉琳讪笑了一下,轻声解释道:“我们也是刚到,娘快进去歇着,别站在这了,二哥快去搀扶着娘。” 匡承铭对弟妹无所谓,对他娘却还是在意的,他赶紧搀扶着崔氏进屋,扶着她坐在床榻上,替她掖好被角,方才说道: “娘可知我那好大嫂有多少台嫁妆?足足一百二十台啊,每台都沉甸甸的,这若是给我求取功名用,我还有什么好担忧的,祖父那心实在是偏的没边了!” 崔氏闻言脸色阴沉如水,满心愤懑道: “我岂会不知方家的底蕴,从一开始定下婚约,我就想落在你头上,你爹好不容易答应帮我说服老爷子,哪知他又突然出事,我万般阻拦都无甚大用,这门婚事还是成了,只能怨匡承瑞福气太大。” 匡承铭本是刚愎自用的性子,他觉得以他的能耐迟早能出人头地,只是读了这么多年书,只求得了个秀才的功名,嘴上虽未曾抱怨,心里难免有些挫败。 他瞧见夏里的嫁妆,这才意识到他也是可以靠着妻族的提拔有所作为的,他语气不满道:“凭甚好处都让匡承瑞给占了,祖父能给他找这么好的岳家,理应不能亏待我才是。” 崔氏冷笑连连道:“你祖父眼里只有匡承瑞这个嫡长孙,旁的连他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要怪就怪你外祖父犯了事儿,你娘出身不光彩,也怪你读书不用功至今连个举人的功名都没有,怨不得他瞧不上你。” 匡承铭最痛恨别人用功名这事儿来刺激他,他眼眸森然,清亮的嗓音中压着怒气道: “娘抱怨自个儿身世时别带上我,我才多大年纪,这功名迟早会有,既然阻拦不得他成亲,那就给他触触霉头,好叫匡承瑞知晓,咱们娘几个也不是好惹的。” 匡玉琳沉默了许久,听她二哥如此说,才忍不住道:“后院那头不仅有大哥的人值守,还有大嫂的陪房,只怕咱们还未靠近,就被捉个正着。” 匡承铭没好气道:“我就不信后院每个角落都有人把守,实在进不去我点把火将她嫁妆给烧了,这总能行吧?” 匡玉琳不敢深想,他二哥要是真这么做了,她跟娘以后的日子会多难熬,她语气无甚波澜道: “二哥何必伤敌八百自损三千呢?咱们又不是非得同他们交恶。” 崔氏眼神锐利的看向她,声音嘶哑道:“你这话何意,难不成你要我向他们摇尾乞怜?” 匡玉琳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她壮起胆子道: “二哥想凭自己出人头地何其艰难,即便科举入仕,还是得需要有人提拔才行,这世上本就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若是咱们借着大嫂的关系,将二哥送进东篱书院,这岂不是更好?” 崔氏因为她这话若有所思了起来,匡承铭脸色也微微有些失神,匡玉琳瞥见二人反应,又继续说道: “有时候怨恨对方未必就要跟他们死磕到底,借力打力不是更好么,祖父千方百计要让大哥娶大嫂过门,为的不也是利用方家的权势么,匡承瑞能用,我们自然也能用。” 匡承铭薄唇勾起一抹冷笑,漫不经心道: “还是咱们琳儿聪慧,待我权势到手实力雄厚,再反过头来与他们清算也无妨。” 匡玉琳笑着附和道:“不止如此呢,我还得靠着大嫂给我说门像样的亲事,二哥再娶个家世显赫的二嫂,届时就更不得了了,咱们小不忍会乱大谋,做人当能屈能伸才最重要。” 匡承铭仿佛已经瞧见了光明的未来,他沉思片刻后道:“既然已经决定如此行事,那明日大嫂敬茶时,娘是不是该备上一份拿得出手的见面礼?” 匡玉琳笑容微僵,她打量崔氏一眼,小心翼翼道:“祖父还未发话给娘解禁,只怕明日敬茶未必能出席。” 匡承铭眉头紧蹙,肃声道:“娘好歹是长辈,难不成连杯茶都吃不得了,我得找祖父说理去。” 崔氏虽不愿向长房低头,可现实步步紧逼,她也没甚能耐,为了儿女能忍则忍,她看向儿子声线微凉道: “咱们这边若无反应未免让人多想,你去找你祖父倒也行,只是莫要出言无状,他若愿意放我出来最好,不愿也不必与他争执,多让他瞧瞧你的优点。” 匡承铭还没到蠢得没边的程度,他听懂了母亲的意思,毫无意见的点头答应下来,匡玉琳见事情按照自己预期的效果发展,忍不住出言提醒道:“崔盈盈是个大麻烦,出身显赫的姑娘怎会愿意有那样的妾室在跟前碍眼呢,让她误了二哥前程,只怕不合算。” 崔氏不紧不慢道:“那就拿银钱给她,先将她打发回去,她再是侄女也没有我儿前途重要,男人年少无知犯点错并无大碍,等你成婚有了嫡子后,再接她回府也不迟,想来盈盈也能理解。” 匡承铭脸上露出一抹不舍,犹豫道:“盈盈昨日跟我说,她葵水延迟了好几日,怕是,怕是有喜了……” 崔氏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低声斥责道: “你怎能如此糊涂,谁家正妻未娶就先生庶长子了?你乐意进门就给人当母亲?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才好,无论如何,这孩子不能留。” 匡承铭眼中闪过挣扎,他对崔盈盈那点感情,基于身体需求,远没有前途来的重要,他不过犹豫了一瞬,便干脆利落道:“此事交由母亲做主,您下手干净些,别让东院的人知晓。” 崔氏揉了揉太阳穴,淡声道:“你放宽心吧,我知道该如何做,对外就说盈盈放不下弟弟,回去照顾他了。” 这倒是个不错的理由,西院这边忙着算计,前面宴席也正热闹着,老太爷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谁敬酒他都来者不拒,只是对匡承瑞却看的紧,生怕他被人灌醉耽误了入洞房。 郭子易今日也来吃酒了,他虽与匡承瑞闹了些矛盾,却不会在大面上与他过不去,更何况他比自己官高一级,若是不给脸面,难免惹人非议。 与郭子易交好的百户徐骞,凑到他耳旁嘀咕道:“你来晚了一步,没瞧见方才新娘那嫁妆,别说咱们胶州了,放眼整个大晋,都没几家能比得上的,方家不愧为世家,匡承瑞日后前程无忧,你别总跟他对着干,免得得罪了人。” 郭子易捏着酒盏的手指微微发白,嗤之以鼻道:“咱们是武将又不是文臣,方家再有能耐,总不能凭白替匡承瑞抢功,你多虑了。” 徐骞眼一瞪,压低声音道:“你不懂,朝堂上还是那些文官说话更好使,这叫朝中有人好办事,总之,你别故意使绊子就成了。” 郭子易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站起身拎着酒壶就往匡承瑞那边走去,他酒喝了不少,徐骞担心他惹事,连忙跟上去想要阻拦,两人拉扯的动静有些大,引得匡承瑞侧目。 郭子易抬高声音道:“匡佥事,我来给你敬杯酒,恭喜你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还是你城府深,日后青云直上了,还请高抬贵手,别计较先前的不敬。” 宴席上宾客多,吵嚷的厉害,只有邻近几桌听到了他这番话,江指挥使恰好就在,他沉声道:“徐骞,还不赶紧将郭子易带走,他喝成这样成何体统。” 徐骞想骂娘,暗恨自己方才不该多嘴,他想拉着郭子易走,奈何郭子易不听他的,执拗的非得要给匡承瑞敬酒,匡承瑞没想在自己婚宴上闹不愉快,他声音低沉道:“多谢郭千户,这杯酒我干了。” 说罢,他头一仰将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声音冷冽道:“郭千户若是吃醉了酒就赶紧回家歇着去,免得嫂夫人担忧。” 郭子易见他如此淡定,咬牙切齿道:“就算你背靠方家,也别妄想永远压我一头!” 他这话音刚落,匡承栋走过来伸手揽住他肩,语气拽又吊儿郎当道:“我大哥不压也压了,你嫉妒也没法子,若是不服气先同我打一架,别耽误我大哥入洞房。” 说罢他用力一扯,就让郭子易调转了方向,被迫往外走,徐骞瞧见郭子易挣脱不得的模样,拱手朝匡承瑞道:“匡佥事,郭兄只是喝醉了酒,你别与他计较那么多,这就是个误会……” 匡承瑞面色沉静道:“我三弟只是贪玩,不会将他如何的,你不放心可以自己跟去瞧瞧。” 徐骞又不是不知道匡承栋战场上有多阴狠,哪敢上前阻拦,他只得去求助江指挥使司。 奈何方才郭子易不将江指挥使司放在眼里,此刻人家自也不会替他解围,随意找个借口便搪塞过去了,最后只得徐骞自己去…… 等匡承瑞酒喝到差不多的时候,宴席也终于散了,善后的事自有老爷子和他娘操心。 当他踏进后院瞧见屋内烛火摇曳,想到思思念念的人儿就在里头等他,心里无比火热。 今晚值夜的是周嬷嬷和石蜜,瞧见匡承瑞回来,石蜜上前低垂着眼眸,恭敬道:“大爷,大奶奶太过劳累就先歇下了,您是先沐浴更衣还是……” 匡承瑞闻着自己身上的酒气,声音清冷道:“我先去沐浴更衣,不必人伺候。” 说罢,他转身进了旁边的浴房,周嬷嬷走到石蜜跟前,轻笑道:“不错,姑爷知道爱洁,怕冲撞了姑娘,是个体贴的,夜里就不用你守着了,灶上温着热水,还有粗使婆子在,你回去睡吧。” 石蜜知道周嬷嬷这是顾忌她未经人事,替她解围,她笑容轻浅道: “嬷嬷不必担心,我是不打算嫁人的,明儿就跟姑娘一道梳妇人发髻去,夜里伺候这事再所难免,我若不去,万一有那眼皮子浅,不知死活想勾搭姑爷的,怎么得了,我得多替姑娘盯着些。” 周嬷嬷颇为欣慰的点头,她压低声音道:“咱们姑娘是个做大事的人,这些小事是得有个人盯着,还是你心细妥帖。” 石蜜比谁都盼着夏里过得好,这样她后半生才能安稳有靠。 匡承瑞仔细将身上清洗干净,连发丝都不能留有酒味,然后才换上崭新的里衣回房去。 床榻上夏里睡的很是安稳,她闭上眼睛少了往日的神采飞扬,多了些许娇憨可爱,那瓷白的肌肤在大红喜被的映衬下更显娇嫩。 她也不过才十六岁呢,一想到她即将要替自己主持中馈,掌家理事,匡承瑞就止不住的心疼。 他轻轻掀开被角躺在她身侧,闻着她身上那若有似无的香味儿,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他微微侧过身,两人呼吸相交。 他实在太有存在感了,让熟睡的夏里也迷糊的睁开了眼睛,四目相对间,她能感觉到他的喘息突然重了起来。 夏里唇角微勾,正要开口,他便亲了过来,以压倒性的姿势撬开唇齿,久久将她吻住。 他越吻越深,双手放肆而随心,微凉的指尖引得夏里腰间肌肤痒的发麻。 他的唇很湿,很软,烫的人心发颤,他吻的很急,很凶,最后,她那些没有讲出来的话,全都变成了细碎的呻吟…… 第110章 护食的紧 什么叫书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夏里有了更深切的体会,她脸颊上还残留着情动的痕迹,那一抹红晕难以消散,浑身瘫软无力,连眼皮都睁不开了。 反之匡承瑞的眼神中却充满迷醉与餍足,他还沉浸在甜蜜的余温中,无可自拔,待他缓过劲儿来,方才探出头对着外头高声喊道:“送水来~” 周嬷嬷忙躬身应诺,不过片刻功夫,就有粗使婆子抬着热水到屋里来,石蜜挥退婆子,低垂着眼眸不敢乱看,正欲上前伺候姑娘,匡承瑞声音沙哑道:“不必你伺候,出去侯着吧。” 石蜜福了福身,转身告退,临出门前,她回头瞧见姑爷温柔至极的将姑娘抱起,低声在她耳边呢喃细语,听不清说些什么,只见姑娘抬手柔若无骨的推拒了一下,然后姑爷嘴角挂起浅淡的笑容。 两人之间的浓情蜜意,让石蜜不自觉嘴角上扬,她蹑手蹑脚将屋门合上,候在外头的周嬷嬷瞧见她出来,惊讶道:“你怎的出来了?这么快就好了?” 石蜜拉住她胳膊,示意她小声些,两人走远了,她才含笑道:“姑爷护食的紧,不让我近身伺候,我瞧着他下手很有分寸,姑娘没有不适,就没有硬掺和。” 周嬷嬷眼眸微闪,轻轻颔首道:“你做的对,只要姑娘没唤咱们,让姑爷伺候也无妨,小两口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咱们上前反而显的多余。” 石蜜也是如此想的,夏里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她不知道石蜜进屋的事儿,谁帮她洗漱她也顾不得计较,只想好好睡一觉。 熟睡中她好似靠着火炉一样,浑身发热,她想逃离,却又被人揽腰禁锢住,怎么都挣脱不得,她实在太累了,索性由着他去。 夏里这觉睡得很沉,她是在匡承瑞炙热的视线中醒来的,她睁开眼迷茫了一瞬,下意识道:“玉茹说你晨起要练武,怎的现在还未去?” 匡承瑞将她脸颊的发丝拿开,声音低沉道:“偶尔破例一次无妨,你才过门,家里各处都不熟悉,我不放心。” 夏里娇嗔的瞪他一眼,毫不留情将他揽在自己腰上的手拿开,压低声音道:“我身边伺候的人多着呢,不劳匡大人为我操心。” 匡承瑞挑了挑眉,沉稳道:“为匡大奶奶效劳,是我的福气,我保准比你身边丫鬟伺候的还要好,你要不要试试?” 夏里伸了个懒腰,唔了一声,笑眯眯道:“难不成你还会梳发髻?” 匡承瑞眉头一皱,实话实说道:“这个我还真不会,旁的我可以。” 夏里微仰着头,伸手抬起他下巴,似笑非笑道:“那你会搭配女人衣衫头面?我那箱陇里可是有不少新衣衫呢。” 匡承瑞顿时卡壳了,他认命道:“我去唤周嬷嬷她们进来。” 说罢,他便迈着长腿下榻,将自己外衫穿好,夏里托腮侧躺着瞧他,这男人身材比例完美到无可挑剔,体力更是好的惊人,品行暂无瑕疵,总体来说,她还是很满意的。 然而这想法,在她被石蜜杜若搀扶起身时,就荡然无存了,她双腿间又酸又疼,走起路来好似被人劈开了一般,差点连脸色都绷不住了。 石蜜见她眉头紧锁,担忧道:“姑娘这是怎的了?婢子方才力道大了吗?” 夏里勉强一笑,摇头道:“不是你的问题,你继续就好。” 匡承瑞去外头洗漱了,待他进来时石蜜正替夏里上妆,她今日打扮依旧喜庆,毕竟是新妇头一回亮相,得给长辈敬茶,规矩还是要守的,匡承瑞拿了本兵书,耐心十足的等待着。 夏里挑了套红宝石头面戴上,瞧起来颇为娇媚,梳妆打扮妥当后,她转过头朝匡承瑞看去,语气平静道:“夫君,你觉得这样可以吗?” 匡承瑞被她这声夫君唤的失了神,不自在的干咳一声,声音低沉道:“你怎样都好看,祖父和母亲定会欢喜。” 夏里可不是为了讨好他们,匡家人好相处也就罢了,不好相处她绝不惯着,先礼后兵,也是应当应分的事。 夏里抬手抚了抚发髻,站起身道:“时辰也不早了,咱们去给祖父、母亲敬茶吧。” 匡承瑞毫不避讳的拉起她手,温声道:“不必着急,敬茶还早,你先吃些东西填肚子,待会儿还有得折腾。” 夏里挑眉轻笑道:“去晚了祖父不会责怪吗?” 匡承瑞薄唇轻勾,淡声道:“祖父体谅咱们,说昨日太过辛苦,不必拘泥于这些形式,早点晚点都无妨。” 匡老太爷对她不差,这是基于她对匡家带来的利益才高看一眼,所以她没有自鸣得意。 夏里转头吩咐丫鬟上早食,她昨夜饿过头没甚胃口,只吃了几口就饱了,夜里被匡承瑞折腾一番,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夫妇二人吃过早食,打发丫鬟先去前院通传,然后才不慌不忙往那边走,一路上匡承瑞为她介绍着府中布局,相较于方府的庞大,匡家自是没法比的。 匡承瑞并不觉得自卑,他的内核极其稳定,这也是夏里高看他的原因所在。 夏里他们虽来的迟,余氏却早早就带着儿女过来了,她发髻梳的整齐,衣裳也是新做的,玉茹也被她打扮的格外讨喜,连匡承栋都陪着一道来了。 他昨日喝了不少酒,此刻没个正型的瘫坐在圈椅上,打着哈欠道: “娘~祖父昨晚跟大哥说好了,让他们吃过早食再来敬茶,你这么早拉我们过来干啥?” 余氏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几日都是笑眯眯的,她语调柔和道: “你大嫂能嫁进咱家不容易,我这当婆婆的不疼她谁来疼她?我早些来等着也是应该的,你祖父用他的方式体谅她,我就用我的方式,这不冲突,反正好处又没让外人得。” 匡玉茹笑容满面道:“大嫂可好了,三哥见着人就知道了。” 她话音刚落,就见老爷子精神抖擞的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匡承铭、匡玉琳和匡承志,余氏忙带着儿女站起身给老爷子见礼,老爷子乐呵呵道: “都不必多礼,一会儿承瑞夫妇俩就要过来了,你们都要对长嫂恭敬着些,明白了吗?” 匡承栋懒洋洋道:“祖父放心,谁敢对大嫂不敬,我定要叫他好看。” 他这话明显是在针对匡承铭,若是以往匡承铭定会与争辩两句,此刻他没那心情,匡承志进屋自觉往匡承栋身边站,他拉了拉三哥衣摆,示意他别惹事。 匡承栋见匡承铭不回嘴,也就不再多说了,匡玉琳对余氏见过礼后,对着老爷子说道: “祖父,大嫂敬茶这样的大事,我娘是不是也该露个面?好歹她是长辈,若是缺席有些不合规矩。” 余氏脸上笑容消失,她并不想见到崔氏那张晚娘脸,不等老爷子发话,语气冰凉道: “你娘又不是没跟夏里见过面,她都找上门闹事了,难不成今日还要找不痛快?” 余氏虽是老实人,却也是有逆鳞的,但凡有人想拦住她儿女的路,她绝对会扑上去咬她一口,匡玉琳被余氏说的脸色涨红,她可怜兮兮的辩解道: “伯娘,我娘已经知道错了,她就是一时不忿,现在已经想明白过来了。” 余氏下决心不再对二房心慈手软,所以此刻她说什么都无用,匡承铭昨晚已被老爷子拒绝一次,他知晓说什么都没用,索性不再开口,只是匡玉琳自己不死心罢了。 老爷子还未老糊涂呢,他压低声音道:“你别说这些没用的话,让你娘好好禁足,你若不想待在这里,可以立马走,别留下扫兴。” 匡玉琳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她退后一步,不敢继续多言。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匡玉茹喜笑颜开的跑出去接她嫂子,夏里瞧见她也笑了,利索的从腰间解下荷包递给她,含笑道:“玉茹,这里头有好玩的小金鱼儿,你自己收着把玩。” 匡承瑞眉头微蹙,轻声道:“不必给她这么贵重的东西,她就是小孩儿性子,丢了怪可惜的。” 夏里嗔怪道:“我这是给妹妹的又不是给你的,本就是给她把玩的,丢了也没甚要紧。” 匡玉茹已经不怕嫂子了,她朝大哥耸耸鼻子,声音清甜道:“谢谢大嫂,我会藏好,不会弄丢的。” 夏里微微颔首,牵着她手一道进屋,余氏瞧见长得跟仙女似的儿媳跟女儿手牵手进来,欢喜的跟什么似的,感动的眼眶都红了。 老爷子则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匡承栋瞧见大嫂这模样,突然就理解大哥的反常了,能让他大哥露出铁汉柔情一面的女人,样貌反倒是最不起眼的优点了。 夏里眼眸中闪烁着星辰般的光芒,她嘴角轻轻上扬,那抹温柔的神态,就如同春日里的一抹暖阳,让匡承铭竟有些看痴了。 他何曾见过这般花容月貌的女人,崔盈盈之流美则美矣,气质风韵连给这位大嫂提鞋都不配,甚至比不得她身边伺候的丫鬟。 匡承瑞将夏里看的跟眼珠子似的,匡承铭那痴迷的眼神,惹得他心头火起,直接从荷包流苏那儿拽下个珠子,指尖一弹正中匡承铭脸颊,他吃痛惊呼一声。 老爷子下意识去瞧长孙脸色,立刻猜出一二来,沉声道:“没规矩的东西,再大惊小怪就给我滚出去。” 匡承铭理亏不敢作声,夏里瞥了一眼,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匡承瑞声音清冽道:“既然人都到齐了,咱们开始敬茶吧。” 老爷子这才露出笑容来,他端坐上首,余氏坐他左手边,匡家小辈依次落座,夏里端着茶盏姿态优雅的走到老爷子跟前,恭恭敬敬奉上茶盏,老爷子端起茶盏喝茶,而后心满意足道: “你过门我这心就彻底放下了,日后这个家就由你跟承瑞来掌舵,无论怎么折腾我都不过问,有解决不了的事你再来找我出面,这是家里的详细账册,库房钥匙我也交给你,我相信你不会令我失望!” 老爷子眼神真挚,那种无条件的信任与支持,让夏里惊讶不已,她下意识看向匡承瑞,他语气平静道: “接下吧,你本就是我匡氏宗妇,进门掌家乃是理所应当的事,祖父不会甩手不管,还有我娘为你辅助,即便做错了也无妨。” 余氏虽没得到这些,但与她争斗一辈子的崔氏也没得到,最终落入她儿媳手中,这是再好不过的事,她嗓音沙哑道:“好孩子,你接下吧。” 连嫡亲的婆婆都没意见,夏里又何必假意推辞,权力还是握在自己手里更踏实,她接过老爷子手中的东西,郑重道:“请祖父放心,日后无论发生何事,匡家都会稳如磐石。” 老爷子欣慰点头,东院的人对这般安排自是没有任何意见,匡承铭脸还疼着呢,他有意见也不敢说,匡玉琳却死死盯着那账册,她们西院连家底有多少都不知晓,将来嫁娶只有听从安排的份儿,这未免也太扎心了些。 她甚至没听到夏里给余氏敬茶说了些什么,等回过神来,只听到余氏声音温和道: “这玉佩乃是你们祖母给我的,说是匡家的家传之物,交到你手里,我心里也就踏实了,日后承瑞若是不听话,你只管跟我说,我来教训他。” 夏里喜笑颜开道:“夫君端方稳重,心如明镜,婆婆不必担忧,我们定会好好过日子。” 余氏闻言欣慰不已,儿媳落落大方,言之有物,那副遇事从容的模样就是她想成为的样子,她由衷感激老爷子,也能明白崔氏妒恨的点了。 给长辈敬完茶,再由底下弟妹们给长嫂敬茶,匡承铭敬茶时低垂着眼眸不敢乱看,夏里中规中矩的送了套笔墨纸砚给他。 然后便是匡承栋了,他明显对夏里更亲近些,脸上的笑容很是灿烂,敬完茶后,夏里让丫鬟将见面礼呈上,平静又温和道: “听夫君说三弟擅骑射,我便央求父亲找来了这神臂弩,希望三弟日后上了战场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第111章 卫所急报 匡承栋惊呼一声,伸手夺过丫鬟手中的神臂弩。 他像是在欣赏一件无比美丽的艺术品,双眸里闪烁着孩子般的纯真和欢快,激动道: “嫂子,这弩我可太喜欢了,一定很贵吧?” 他没有说些客套的场面话,在他眼里嫂子不是外人,不需如此见外。 夏里眉梢微挑,嘴角勾勒出一抹淡笑,不疾不徐道: “只要你中意这神臂弩,那这银钱就花的值,有了这神臂弩,你与你大哥上了战场也能多些生存机会,它到你手里才能发挥出最大的价值。” 这肯定的话语让匡承栋眼眸倏地一亮,仿佛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骤然闪耀,他嘴角不由自主轻轻上扬,朗声道:“多谢嫂子信任,我定会当好大哥的左膀右臂,争取早日建功立业,绝不叫你失望。” 夏里摇了摇头,唇角微扬道: “你这话说的可不对,建功立业是为了你自己的前途,我失望与否并不重要,不论是祖父亦或是婆婆,期盼的不过是你们平安归来。” 这话简直说到了余氏心坎里,她轻轻颔首道:“你嫂子说的有道理,只要你们平安归来,比什么都强。” 匡承栋眼眸微闪,他郑重的朝夏里拱手,动作中蕴含着无尽的敬意,正色道:“承栋谨遵嫂子教诲。” 夏里弯眼一笑,并未多言,接着便是匡承志上前,他性格有些拧巴,没有对夏里过分亲近,也没有刻意找茬,只规规矩矩行了礼唤了声大嫂。 夏里待他态度温和,送他的见面礼是套适合他穿的小盔甲,匡承志瞧见后眼前一亮,他虽还紧抿着唇瓣,但脸上的喜色显而易见,夏里是懂得把握人心的。 匡玉琳心里隐隐有些期待,大嫂送给兄弟们的见面礼如此贴合心意,想来为她准备的也不会差,轮到她时,她走上前温柔小意的福了福身,轻声道: “大嫂嫁过来就好了,我和玉茹都没怎么外出过,日后跟在大嫂身后,就什么都不担心了。” 夏里嘴角微扬,眼中闪烁着玩味的光芒,她漫不经心道:“堂妹这话言重了,上回在章知州府里,我瞧你表现的可圈可点,不像是不会应酬的样子,反倒是玉茹一脸纯真,该多出去走走才是。” 匡玉茹虽听出嫂子的言外之意,却没有符合,只娇憨的笑了笑,匡玉琳不自在道:“嫂子过奖了,我要跟您学的东西还多着呢,看在咱们一家人的份儿上,您可不能藏私。” 夏里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她嘴角含笑道:“我瞧二婶规矩礼仪就很不错,想来还是你母亲亲自教导更合适,若真有什么不明白的,还可以问我身边的周嬷嬷,她懂得多。” 周嬷嬷适时的走上前,笑容满面道:“大姑娘不清楚的东西只管问老奴,老奴的规矩是跟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学的,保管出不了差错。” 匡玉琳脸上笑容有些勉强,只得不情不愿的点头,夏里送了她一对玉镯,成色瞧着不错,虽算不上顶好,却也吊打她妆匣里的所有首饰了。 最后便是匡玉茹了,有了昨晚的短暂相处,玉茹对大嫂不再畏惧,她恭恭敬敬给大嫂敬茶,笑容明媚又讨喜,夏里给她准备了一套蓝宝石头面,这区别对待让匡玉琳嫉妒的差点发狂。 然而她再怎么气恼也无用,本就亲疏有别,传出去外人也挑不出礼来,她只有干看着的份儿,老太爷也不会盯着这样的小事,待敬茶完毕,他朝夏里温和道: “咱家平日里没重要的事情,都是在各自院里用膳,今晚有家宴,以后怎么安排随你来定,你跟承瑞才刚成亲,这几日他休沐在家好好陪你,你们可四处走走。” 夏里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温声道:“我知道了,劳祖父挂心。” 老太爷朗声笑道:“这算不得什么,都是我应该做的,我这孙儿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我虽算计了你父亲,却不会将你往火坑里推,他此生若是对不起你,我绝不轻饶他!” 夏里眉头轻轻一皱,随即舒展开来,她瞥了匡承瑞一眼,嘴角泛起一丝玩味。 从前院出来,夏里便想回去歇着,她腰腿间疼痛的厉害,得让杜若替她按揉会子解解乏,匡承瑞没其他事,自是要陪她一道回去的,其他人与他们同路。 几人刚穿过回廊,就见崔盈盈穿着一身桃粉色的襦裙,扭着腰肢走了过来,她脸庞有些消瘦,眼睛深陷,看上去无比的憔悴和疲惫。 匡承铭见到她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快步上前,低声斥责道:“你跑出来作甚?不是跟你说了不要随意出来么。” 崔盈盈泫然欲泣道:“表哥怎能如此无情,我整日关在房中,身子都快憋坏了,今日大嫂进门,我出来给她见个礼有何不可?” 匡玉琳就知道这妖妖娆娆的女人迟早是个祸害,她没好气道:“你不过是个不上台面的通房,有什么资格给大嫂见礼,还不赶紧滚回房里待着去。” 崔盈盈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伏低做小道:“我知我身份低微,比不得大奶奶,可好歹我也是在祖父那里过了明路的,怎能一直不出来见人,退一万步说,我算不得什么,我腹中这孩子,好歹也是匡家子孙,你们到现在都不为我请大夫把脉,哪有这样的道理。” 夏里瞧出来这是匡承铭的妾室,正妻未娶庶长子就先有了,还真是无所顾忌,匡承瑞看向匡承铭,肃声道:“你这点破事自己早些解决好,莫要弄的人尽皆知,你不要脸面,匡家还要名声。” 匡承铭脸色铁青,不耐烦道:“我心里有数,轮不着你来管。” 匡承瑞眼神锐利道:“但愿你说到做到,别让祖父跟在后头收拾烂摊子。” 匡承铭不同他争辩,想拉崔盈盈走,这崔盈盈自从知晓怀孕后,最初是极兴奋的,想着她要是能生个儿子,后半辈子就有指望了,可她将这事告知匡承铭后,他却并未如预期中那般高兴,反而叮嘱她不要将此事告知外人。 崔盈盈想不明白缘由,心头却莫名发紧,踌躇了几日,最终选择今日捅出此事。 她不明白这些人的反应为何这般奇怪,新进门的大奶奶也没有丝毫忌惮她腹中孩儿的意思,她还想再说什么,匡承铭压根不给她机会。 崔盈盈下意识将求助的目光望向夏里,岂料匡承瑞上前一步,隔绝了她的视线,直到两人背影消失不见,他才后退一步,夏里也没有多问,径直往后院走去。 她进屋便躺在罗汉床上,示意杜若替她揉捏腰背,匡承瑞摆了摆手,示意杜若退下,他则坐到夏里身旁,伸手替她揉捏,周嬷嬷极有眼色的带着下人们退到廊檐下侯着。 匡承瑞力道把握的极好,他或轻或重的揉捏着,让夏里舒坦的吐出一口浊气,她懒洋洋道:“既然匡家容不下庶长子,为何还要留那通房在府里?” 匡承瑞低声解释道:“那小崔氏是二婶娘家侄女,原本是用来算计我的,结果我未上当,她自个儿子笑纳了,西院的事不必我们操心,这孩子也不会生下来,无论是祖父还是崔氏都不会允许。” 夏里侧过身,托腮看他,笑问道:“男人不都看重子嗣么,无论嫡庶他都姓匡,咱家这样的军户门第,应该不讲究那么多吧?” 相较于文官府邸,武官这方面确实要松散很多,匡承瑞动作微顿,语气平和道:“我们家不一样,祖父那里规矩严苛,哪怕他并未对二弟抱太大期望,也不允许他坏了规矩。” 夏里一愣,转而笑道:“照这么说来,祖父倒是给了我极大的体面,他就不担心我没能耐掌家吗?若是我行事不妥,他岂不是赌输了。” 匡承瑞摇头轻笑道:“那倒不至于,祖父极少有看错人的时候,即便你撑不起来,不还有我么,大不了我多劳累些。” 夏里坐起身,笑眯眯道:“这点小事不用劳烦匡大人,昨夜洞房花烛纵容了你一回,你可别忘了暂时不要子嗣之事。” 匡承瑞面色如常道:“我答应的事自不会反悔,你想如何做?” 夏里安静了几秒,如实道:“我身边丫鬟杜若会医的事你也知晓,她手里倒是有几味避孕又不伤身的药,我打算定期服用,等想生孩子时,停药就可以了。” 匡承瑞皱眉道:“她的药可信吗?医术如何?” 夏里知道他是再为自己担忧,轻声道: “杜若年纪虽不大,却自幼陪着她姑母给妇人把脉问诊的,她姑母那身本事,全让她给学了去,旁的病症不好说,妇人病症她还是很有底气的。” 匡承瑞沉吟道:“你将那药丸给我一枚,我找卫所的军医瞧瞧,这样也能踏实些。” 夏里没有回绝他的好意,语气平静道:“稍后我来给你拿。” 两人才刚成婚,彼此的脾气秉性还没彻底了解,很多事情得商量着来,匡承瑞又替她揉捏了一番,语气低沉悦耳道:“现在感觉如何,身上可还酸疼?” 夏里唔了一声,懒洋洋道:“舒坦许多,有劳匡大人了。” 匡承瑞凑到她耳畔,嗓音沙哑的问道:“那明日带你出去骑马怎样?我忙起来不得停歇,下回不定什么时候能陪你出去,东夷人最近小动作频繁,只怕不久会起战事。” 尽管夏里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被这消息惊到,她坐直身子,面色凝重道:“若是东夷人真打过来,胶州和莱州只怕都不太平,万一情况紧急,家中老小需要送出去避祸吗?” 匡承瑞知晓她这是再为以后考虑,他盯着她眼,悠悠的说道:“若真是战事吃紧,你就带着咱家女眷回莱州同岳父他们一道走,祖父是不会轻易离开的。” 夏里瞧见了他眼里的坚定,明白他也会同胶州共存亡,她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种敬意来,展颜一笑道:“若真到了那一日,我会替你照顾好这个家。” 匡承瑞从不怀疑夏里的能耐,她这样品性坚韧就极好。 大概是想让小两口好好培养感情,并没有人过来打扰他俩,午后阳光明媚,两人就在院中看书、对弈,既安静又自在。 晚上的家宴崔氏终于露脸了,她一改以往处处与余氏争锋相对的作派,整个人低调安静了许多,瞧见夏里还主动与她道歉。 夏里可不觉得禁足几日就能让人性情大变,她倒也不与崔氏计较,在老爷子跟前演演戏也无妨。 家宴开席,夏里主动站到余氏身侧,替余氏布菜,她虽出身显赫,却也是儿媳,规矩如此,她没有特立独行的必要,倒是余氏很不自在,待她夹了两筷子菜,赶忙道:“夏里快坐下用膳,咱家没那么多规矩,意思一下就行了。” 对余氏而言,儿媳能有这样的态度,给她足够的敬重就够了,她不是爱磋磨人的性子。 崔氏装起了哑巴,她正暗自寻思着怎么让崔盈盈喝下那堕胎的汤药,因此并未在意余氏。 这顿家宴总的来说还算和乐,至少老爷子是满意,只是他的好心情并未维持太久,月上中天时,老爷子才将躺下,就有下人来报,说是卫所那边有急报,宣指挥佥事回卫所。 匡承瑞并非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以往他无所谓,提起刀就能走人,这回面对夏里探询的目光,心里却生出愧疚来。 夏里那双清澈的眼眸仿佛晨露微光,闪烁着温柔与好奇,匡承瑞涩声道:“大概是东夷人来犯,我得回卫所一趟,归期未定,可能……可能不能陪你回门了。” 夏里说不清楚是何感受,她压下复杂的情绪,转头朝外头喊道:“石蜜,进屋替大爷收拾两身换洗的衣裳,把巧荷那儿的肉干和鱼干拿些过来给大爷带上。” 匡承瑞低下头看着她,语声低沉道:“不必这么麻烦,我忙起来顾不上吃东西。” 夏里眉眼含笑道:“这些都是可以揣兜里随时取用的,顾不上吃正餐可以垫下肚子,巧荷厨艺很是不错,你尝过味道就知道了。” 匡承瑞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他顺着夏里的意,背着个包袱骑上马背,同匡承栋一道疾驰而去…… 第112章 新妇日常 原先匡承瑞在时还不觉得怎样,他人一走,顿时觉得冷清不少。 石蜜脚步轻盈的走到夏里身旁,轻轻蹙眉道: “姑娘,我瞧大爷走的时候,脸色难看的吓人,他定也舍不得离开您。” 夏里眼睫低垂,她扯了下唇角,低声道: “你不必宽慰我,有他无他我的日子都照常过,自答应这门婚事起我就有心理准备了,只要他能平安归来就好,旁的不重要。” 石蜜轻笑着点头,“大爷满心满眼都是您,定会平安归来的,时辰不早了,您要就寝吗?” 夏里目前还摸不透匡承瑞的心思,说满心满眼都是她的话还太早,只是她不必与石蜜说太深,打了个呵欠,转身便往床榻上走去。 一夜好眠,身旁无人打扰,夏里睡得格外踏实,晨起杜若和白果伺候她洗漱,石蜜替她梳发髻的时候,巧荷端着点心进来了。 她声音轻快道:“姑娘,您先吃两口,待会儿给大太太请安,不定什么时候才能用早食呢。” 说罢,她便拿起点心往夏里嘴里送,神秘兮兮道: “姑娘,昨夜西院那边出事儿了,我后半夜听到动静忍不住跑过去瞧,看到二太太端着碗药进屋,然后便听到有人惨叫,紧接着便是二爷那通房披头散发的从屋里跑出来,结果又被二爷抓着头发给拉回去了,婢子瞧得真真儿的,她亵裤有好多血,您说她是不是流产了啊。” 夏里呼吸一滞,喃喃道:“这小崔氏好歹是二婶侄女,她倒是舍得下死手,此事可惊动老太爷了?” 巧荷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咱们这院儿离得稍远些,您未听到动静也正常,东院那边倒是有人过去看了,老太爷那边想来也是能听到的,只是装作不知道罢了。” 夏里原以为小崔氏腹中孩子还能多留些时日,没想到他们下手这般快,夏里沉声道: “既然老太爷和婆婆那边都未插手,咱们也不必多过问了,此事不要外传。” 人总是要为自己的无知付出代价的,小崔氏这孩子生下来,未必就是福气。 夏里收拾妥当,便去余氏那儿请安,老太爷那边用不着她天天去,余氏这里却是不好马虎的,夏里一进东院,余氏远远的便迎了上来。 她瞧着黑眼圈有些重,很显然昨夜并未睡好,余氏拉着夏里手,满眼愧疚道: “好闺女,真是对不住你,这才刚成婚,承瑞就被召回卫所去了,也不知何时能回来,你莫要伤心,待他回来,我定要好好数落他。” 夏里歪着头看她,眸光流动,含笑道:“娘不必如此,夫君并非故意弃我于不顾,他有他的难处,我能体谅。” 余氏眼眶红了,紧紧抓住她手,声音哽咽道: “你如此识大体,真是我儿福气,昨夜承栋跟着他大哥一道走的,真有什么危险,兄弟二人也能有个照应。” 夏里微微颔首,扶着余氏坐下,等余氏情绪平复下来,方才问道:“祖父那里可还好,昨夜的事他都知晓吧?” 余氏看着她眼睛,语气轻的像叹息,“门房一早就跟老爷子说了,他还打发人来跟我说了一声,我心里不踏实,就带着玉茹去找了老爷子,问他缘由。” 夏里知道老爷子底细,他虽致仕,卫所那边却还是有消息渠道的,知道些什么实属正常,她也不催促余氏,等她慢慢组织语言。 余氏踌躇了会儿,低声道:“这事儿咱们自家人知晓也就罢了,你莫要往外说,据闻是咱们海上的商船被东夷人劫持了,那艘船上的货物很是值钱,这才唤他们回去营救。” 夏里微微垂眸道:“夫君与我说过,东夷人蠢蠢欲动,只怕这次也是故意挑事,这战事迟早是要打起来。” 余氏忧心忡忡道:“每回他们兄弟俩上战场,我都提心吊胆的睡不着觉,也不知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夏里轻声劝道:“他们兄弟有自己的志向,咱们帮不了什么忙,能做的只是在他们上战场厮杀的时候,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 余氏点了点头,声音诚恳道:“你说的不错,咱们得坚强些,老爷子同我说,回门那日承瑞若是不在,就让老四陪你一道回去,他年纪虽小,却是老成稳重的,有他陪同,我们也能放心不少。” 夏里倒是没有拒绝,让小叔子陪同也算是婆家人对她重视,这份好意她心领了,婆媳俩用完早食,夏里才回自己院子,她无事可做,索性整理账册,将这个家先管好。 老爷子虽买回来一批下人,却并没有将人理顺,家里规矩依旧松散,夏里既然手握掌家大权,自是不会放任自流,毕竟她想生活的舒坦,前期就得费心劳神些。 夏里带着下人回后院,凳子还未坐热,就听到外头有吵嚷声传来,她手握账册,眉头微蹙,站起身便往外走,刚站到廊檐下,就见崔盈盈发髻凌乱,衣衫不整的扑了过来。 她唇瓣毫无血色,张嘴喊道:“大奶奶救我!我姑母蛇蝎心肠,不仅给我灌了堕胎药,将我腹中孩儿打掉,还想撵我出府,求您为我做主!” 崔盈盈还不算太傻,她知晓老太爷对她厌恶不已,东院的余氏懒得搭理她,唯有新进门便有掌家权的大奶奶尚有可能插手,所以找到机会便跑了过来。 此刻崔氏还未追过来,崔盈盈不怕疼的跪在地上给夏里磕头,石蜜看了夏里一眼,沉声道: “崔小娘何必来为难我们大奶奶,西院的事自有二太太做主,再不济还有老太爷,我们大奶奶不过是晚辈,哪有资格替您做主。” 崔盈盈带着哭腔说道:“大奶奶明鉴,妾身并非刻意为难您,老太爷发话了,您才是当家主母,这内宅之事若是您都不过问,还有谁能替我做主?我好歹是过了明路的通房,并未犯下大错,怎能说丢弃就丢弃呢?” 夏里并未着急说话,抬眸看向被匡玉琳搀扶着,脚步匆忙赶过来的崔氏,她铁青着脸,压下心中怒火,语气僵硬道: “让大奶奶瞧笑话了,盈盈瞒着我们偷偷怀孕,坏了府中规矩,给她落胎也是为她好,我并不是要丢弃她,只是想送她回娘家,好好照顾她娘家幼弟,待身子养好了再接回来也不迟。” 崔盈盈紧紧咬住下唇,眼中透出一股无法遏制的怒意,她身体微微颤抖,气急败坏道: “你少在这里假仁假义了,你若真想照料我弟弟,给他银钱就够了,他又不是无知孩童,你不过就是怕我耽误表哥,娶不到出身显赫的正妻罢了,表哥不过是个秀才,你却妄想拿他跟大爷相比,让他攀龙附凤,真是不自量力。” 崔氏最看重的便是匡承铭,她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不容许任何人诋毁,她咬牙切齿道: “你个没规矩的蠢货,我好心好意收留你,你不仅不心怀感恩,还反咬我们一口,简直丧良心。” 崔盈盈已经被逼到绝路了,她无所顾忌的反驳道: “你接我入府的最初目的就不单纯,你若是真忘了,我可以帮你好好回忆回忆。” 崔氏脸色微变,随即又恢复平静,她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阴恻恻道: “我看你是神志不清了,等送你回去,我再给你找个大夫,定要好好给你治病。” 崔盈盈忍不住心底发寒,她膝行至夏里身旁,拉着她衣摆,声泪俱下道:“大奶奶,您仁慈心善,求您为我做主吧。” 崔氏眉目肃然,语气中隐有严厉道:“大奶奶事务繁忙,哪有空闲理会你的那点破事,你还不松手跟我回西院,秋婆子拉她起来……” 那秋婆子是最早一批卖到匡家的粗使婆子,她惯是个奸滑耍赖的,就爱跟崔氏为伍,因此最听她的话。 崔氏发了话,她立刻撸起袖子上前,夏里耷拉下脸孔,不咸不淡道:“来人,将这不知死活的婆子拦下,杖责二十!” 此言一出,后院下人立刻出动,毫不费力将那秋婆子掀翻在地,她脸颊贴在地上,狼狈的叫唤道:“二太太救命!老婆子要被打死了~” 崔氏惶恐上前,她脸色难看道:“侄媳这是何意?秋婆子是听我命令行事,她又没做错什么。” 夏里轻描淡写道:“二婶怕不是忘了自己站在谁的地界上了,您在我院中作威作福,都不需要问过我意见么?这未免太嚣张了些。” 崔氏很快恢复理智,她故作沉静道:“这事儿确实是我冲动了,我也是被这不成器的东西给气狠了,你给我个薄面,就饶了秋婆子一回,我将盈盈带回西院,我自己来处理。” 夏里眼神极有威慑力的看向崔盈盈,她下意识松开手,夏里径直坐到下人搬出来的圈椅上,声音沉稳道: “二婶此言差矣,这事儿若没闹到我跟前,您关上门自己处理也就罢了,可祖父已将掌家权交给我了,我若是置若罔闻,这当家主母做的未免太失职了,毕竟二房还未分家单过,您说呢?” 崔氏死死捏着手中帕子,一字一句咬着牙道:“那你想要怎么处置?” 夏里姿态闲适,语气寻常道:“我匡家虽不是高门显贵,却不至于连个通房都养不起,不懂规矩好生调教就是了,将她打发回娘家成何体统?” 崔氏不服气道:“娶妻还有和离的呢,她不过是个通房,有何不可?” 夏里似笑非笑道:“若是外头买来的通房,打发也就打发了,可小崔氏是您娘家侄女,传出去二婶就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吗?” 崔氏有所图,她不能直接撕破脸,只得忍气吞声道:“既然如此,那就不撵她走了,我这个做婆婆的,将她领回去训诫两句总可以吧?” 夏里微微倾身,笑容满面道:“这自然使得了,只是她才刚刚流产,二婶何必急于一时,我打发人去请大夫为她调理身子,等身子将养好了,您再训诫也不迟,总不能叫外人说我们匡家做事不地道吧,您说呢?” 崔氏气的身体发颤,陪在她身侧的匡玉琳大气都不敢出,瞧见她娘吃瘪,她并不觉得生气,只是看向夏里的眼神格外炙热。 她隐隐觉得,真正的当家主妇就该有这股子魄力和气势,她娘曾教导她的那些,不过是些毫无用处的假把式。 崔氏若是知晓女儿心中所想,只怕会更加气恼,她压着火气,沉声道: “多谢侄媳替这不争气的着想,我待她养好身子再说,你还不赶紧跟我回去。” 崔盈盈像是找到靠山一般,一时半会儿还不愿走,夏里瞥了她一眼,她立刻站起福了福身子,而后往崔氏身旁走,就在西院的人快要走出院门时,夏里不疾不徐道: “崔小娘,你养好身子后,记得日日过来跟我身边的嬷嬷学规矩!” 这话听在崔盈盈耳里犹如天籁,她欢天喜地道:“妾身领命,多谢大奶奶教诲。” 崔氏铁青着脸说不出任何话来,只得拂袖而去。 西院的人前脚走,后脚匡玉茹竟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她眼睛亮晶晶的看向夏里,笑逐颜开道: “大嫂,你方才真厉害,我从未见过二婶如此吃瘪呢。” 夏里伸手捏捏她白嫩的脸颊,声音轻快道: “那是因为我底气足,她奈何不得我,日后我管家时你跟在后头学学,将来总能用得着。” 匡玉茹大智若愚,并非真的笨,她忙不迭的点头道:“大嫂愿意教我那就再好不过了,你不嫌我笨就行。” 夏里点了点她鼻子,嗔怪道:“你要是笨,那这世上就没有真正聪明的姑娘了,切勿妄自菲薄。” 余氏只会教她忍让恭谦,嫂子却不一样,她更希望成为嫂子那样的当家奶奶,她仰着头,有些不解道: “那崔盈盈打过大哥的主意,嫂子为何要替她撑腰?” 夏里唔了一声,笑眯眯道:“西院那边伤不了人,却足够恶心人,留着崔盈盈让他们窝里斗,也能少生些事。” 第113章 杀鸡儆猴 崔玉茹眼珠子一转,歪着头咧嘴一笑道: “若是崔盈盈与二婶沆瀣一气怎么办?毕竟她俩可是亲姑侄呢。” 夏里嘴角不自觉上扬,带着几分自信道: “不会的,她俩利益不一致,崔承铭找不着家世显赫的媳妇儿,那崔盈盈始终会是崔氏的眼中钉,肉中刺。” 崔玉茹立刻想明白其中关节,大嫂是想将西院的人耗死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里,这倒也是个好法子。 崔玉茹极有眼色,她侧头瞧见屋内桌案上放着账册,知晓嫂子还有正事儿要做,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待她人走远了,杜若才轻言细语道: “这府里人都说大姑娘比二姑娘聪慧,婢子倒觉得是他们眼拙了。” 夏里坐到书案前头,轻描淡写道:“玉茹不愿同外人多接触,自我保护意识很强,面对外人总是副憨厚的模样,不了解内情的人,自然容易误会。” 石蜜端着点心搁在夏里手边,半带轻笑道:“方才婢子看大姑娘瞧您的眼神有些不对劲,似是带着崇拜,也不知道她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 夏里翻看账册的手一顿,随口道:“她可能是慕强心理,咱们不必理会,崔氏能如此隐忍,我猜下一步崔玉琳会想方设法往我跟前凑,她想借着我的关系嫁个如意郎君呢。” 石蜜面露鄙夷道:“西院的人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您好歹是东院的长媳,有合适的人选自然要留给自己人了,哪里轮得上她啊。” 夏里摇头失笑,意味深长道:“你这话说的太绝对了些,以后的事谁说的准呢,她若是有利用价值,我拉她一把倒也无妨,端看这人怎么用。” 石蜜一愣,转而笑道:“反正姑娘是那下棋的人,您想怎样都行。” 夏里不置可否,她不再开口,注意力全放在账册上了,匡家人口简单,虽积累了几代家财,账册却不是很多,夏里一个人花些时间看就可以了,她得做到心中有数。 只是这账册她越看越不对劲,这一斗米竟要六千文,一斤茶要两千文,莱州与胶州相隔不远,两地物价不可能差距这般大,莱州一斗米不过才一千到三千不等,就算是最好的精米也用不到六千,若说这里头没有猫腻,她是决计不会相信的。 夏里可不是不食人间烟火,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想要在这上头糊弄她,那是不可能的,她眼底闪过一抹寒光,沉声道: “白果、白英,你俩去将胶州市面上的物价表弄份给我,有些人欺上瞒下,私吞了不少家财,我得杀鸡儆猴了。” 白果白英连声应诺,夏里教过她们如何制作各种表格,两人如今做起来得心应手,事情交代下去后,夏里又拿着府中下人花名册来看,她要将各处下人摸个底,包括他们何时入府这样的关键信息也得搞清楚。 夏里从来都不是花架子,她跟在老太太身边时,就从不放弃任何学习的机会,阿嬷也从不对她藏私,她不比任何一位精心调教过的大家闺秀差。 不过半日功夫,她就掌握了所有有效信息,心里也迅速有了章程,次日晨起,她便吩咐府中所有管事下人都到后院集合。 匡家伺候的老人不过只有八位,后头新采买了十五个,拢共也就二十三个人,还不如夏里的陪房多,下人们陆陆续续到达后院时,夏里还未露面。 朱管家老神在在的站在前头,与他差不多同时进府的人,在他身后窃窃私语。 “昨儿秋婆子被大奶奶的人结结实实打了二十板子,她那腚都被打烂了,咱们这位新奶奶可不好惹。” “她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你别自己吓自己,秋婆子向来同西院一个鼻孔出气,定是她说话没把门,得罪了大奶奶不自知。” “那你们说,今儿大奶奶将咱们唤过来,是要干嘛?” “自然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了,咱们警醒着些总不会错。” 朱管家瞧见粗使婆子抬着圈椅,便知晓大奶奶要出来了,他侧头低低咳了一声,窃窃私语的人立刻住了口。 夏里今日只穿了身素色家常襦裙,发髻上零星点缀着几朵绒花发簪,她没有打扮的盛气凌人,却有股子不怒自威的气势,端坐上首谁都无法忽视。 夏里淡淡扫视了一圈,不咸不淡道:“想必大家也知道老太爷让我掌家之事,昨日我梳理了一下府中账册和下人情况……” 她语气微顿,底下站着的人却大气都不敢喘,那股子无形的威压,是余氏和崔氏身上都不曾有的,怪道老太爷念叨着大奶奶才是真正的当家主母呢。 夏里见他们这幅胆战心惊的模样很是满意,知道怕就好办多了,她继续道: “有些人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我都瞧在眼里,以后只要好好当差,且不犯重大过错,除了每月月例,年底还会有额外的奖赏,表现出色的还可提拔为管事,若有人敢以权谋私,那就直接让人牙子带走,稍后咱们进行匿名投票,重新选拔管事。” 此言一出,犹如油锅里进水,立刻就沸腾起来了,朱管家可不认为大奶奶这般做,他管家的位置还能保得住,他脸色阴沉的站了出来,语气不满道: “大奶奶一来就想收拾我们这些老人,我们可都是老太爷亲自指定的管事,您这样将老太爷的脸面置于何地?” 夏里就怕他不往外蹦跶呢,她似笑非笑道: “朱管家好大的口气,你该不会以为自己能代表老太爷的脸面吧?你是我匡家花钱买来的下人,不是请回来当祖宗的,你不自己站出来,我还差点忘了,这府中采买都是你经手的吧?” 朱管家眼神游移不定,他抿了抿唇,故作镇定道: “近五年都是小人替老太爷分忧解难,采买之事,的确由小人经手,不知大奶奶有何指教?” 夏里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让人猜不透她的想法,她温和又平静道: “那请朱管家与我解释一番,市面上一斗米只要一千文,为何朱管家账册上记的却是六千文,还有盐和布匹的价格也都对不上,你倒挺会中饱私囊啊。” 朱管家身上冷汗涔涔,双腿发颤不由自主的跪了下去,他颤声道:“大奶奶明鉴,小的买回来的都是最好的东西,高于市面上的物价,情有可原。” 夏里微微微抬起下巴,声音低沉道:“哦~那鸡子也贵的离谱呢,莫不是吃人参鹿茸养大的鸡所生?” 朱管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夏里漫不经心道:“既然你说不出原因,那我可就要抄家了。” 朱管家面如死灰道:“大奶奶饶命,这都是二太太指使我做的,多余的银钱都在她手里攥着,小的是无辜的……” 这答案夏里并不意外,她挑了挑眉,不疾不徐道: “事实如何不是你空口白话我就会信的,此事我会查个清楚,就从抄家开始吧,白英,你带人去朱管家屋子搜检一番,凡是超出规格的东西,全都记上,将他人带着一道去。” 白英扬声应诺,立刻带着粗使婆子和护卫一道,押着朱管家走,朱管家嘴被堵住,压根不给他辩驳的机会,其余众人都被夏里这雷霆手段给镇住,哪还给与她叫嚣,都缩成鹌鹑似的。 夏里瞥了他们一眼,悠悠然道:“管家之位由方怀暂代,他是我的陪房,有任何指示都是代表我的意思,方管家,各处活计由你来重新指派人手,然后再采买一批下人回来。” 方怀不卑不亢的躬身应诺,他可是荣氏为夏里精心挑选的陪房,其能力不容小觑,由他出面不出月余,匡家内宅就能大变样。 夏里又是抄家又是买人动静闹得极大,老太爷和余氏那头知道了也没有过问,他俩是彻底的放权,也是对夏里极度信任,崔氏那头知晓朱管家折损,屁都不敢放一个,生怕夏里让她将吞进去的银钱吐出来。 白英办事效率极高,很快就将朱管家那里抄检一空,他那屋里竟藏着一万多两银票,这几年克扣的可真不少,只怕崔氏那里也不少。 夏里并非不通人情,崔氏那头要不要处置,得问询老太爷的意思,她打发人去请余氏,陪她一道给老爷子请安,余氏从知晓朱管家中饱私囊了那么多银两后,脸色就难看的吓人。 她虽读书识字,却没人教过她掌家理事,也不知这里头竟有如此大的油水,她边走边感慨道:“幸亏你嫁过来了,否则这府里的钱财都要被人搬空了,朱管家可真是胆大包天。” 夏里一脸淡然道:“水至清则无鱼,甭管是咱们家还是高门大户,都不能小瞧了这些个管事,他们手头只要有丁点权力,那就能掏出油水来,若不能及时止损,就成了府中蛀虫,迟早能拖垮整个府邸。” 余氏赞同的点头,在她的认知里,匡家的一切都是她儿子的,如今儿媳能干,夫妇二人内外联合,外人休想欺瞒他们。 老太爷这几日都在府中,瞧见夏里婆媳二人过来,他声音温和道:“你俩随意坐,自家人不必拘谨。” 夏里等余氏落座后,才坐了下来,她先将自己整理出的资料递到老太爷手中,语气沉静道: “想必祖父也知道我今日做了何事,这些都是朱管家贪墨的证据,还有二婶那边也有参与,要不要追究,孙媳听您的指示。” 匡老太爷拿起证据眯眼看了起来,他心里很是惊骇,他知道采买这差事油水足,却没想到经年累月下来朱管家能捞这么多。 他越看越是恼怒,沉声道:“你这事办的极为妥帖,我竟不知府中还有这等蛀虫,敢情我们累死累活竟是为别人卖命,真是岂有此理。” 余氏也咬牙切齿道:“外人算计也就罢了,连崔氏这个自家人竟也跟着一起贪墨,也不知她手里的银钱都用到何处去了。” 老太爷脸色难看,他转头看向夏里,意味深长道: “崔氏这边我来处理,她贪墨的银两左不过用在了承铭身上,一个家能稳定有序的延续下去,最重要的是平衡之道,狗急了还跳墙呢,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夏里早就猜到老爷子会选择息事宁人了,站在他的角度倒也能理解,她脸上露出个清清淡淡的笑容,进退有度道:“孙媳明白,此事祖父插手再好不过,我明日便可安心回门了。” 老太爷面露愧疚道:“承瑞身上担子重,不能陪在你身侧,确实有些过意不去,你明日回去可多住几日,与你父母解释一番,等承瑞回来了再过去请罪。” 夏里摇头失笑道:“祖父多虑了,我父母都是通情达理的人,夫君此去也是为了守护千千万万人的安宁,我们都是受益者,哪有资格责怪他,我心里也没有埋怨,只盼着他早日平安归来。” 老爷子欣慰的点点头,侧头看着余氏道:“回门礼我都备好了,待会儿你去瞧瞧,看看可有遗漏什么,若有你及时与我说。” 余氏点头答应下来,几人又说了些府里下人的事,婆媳俩才从老爷子那儿出来。 匡玉琳四处打探消息,她娘做的事,她心里门清,从知晓朱管家被抄家,她就开始提心吊胆的了,打听到大嫂将证据送给老太爷去后,便迫不及待来找她娘。 崔氏惯常爱烧香拜佛,这会子正敲着木鱼诵经,匡玉琳进屋焦躁不安道: “娘,怎么办啊,朱管家被抄家发卖了,您这回也脱不了干系,只怕此次祖父不会轻饶。” 崔氏掀了掀眼皮,声音淡漠道:“我们二房已经被打压成这样了,连余氏都敢肆无忌惮的动手打我了,他还想怎样?你觉得老爷子会将我们赶出府单过吗?” 匡玉琳下意识摇头,老太爷虽偏向东院,却也不会弃他们与不顾,崔氏冷笑道: “承铭读书花销大,我们二房没有收入来源,公中给的那些根本不够,我就算贪墨了又如何?” 匡玉琳眉头微皱,有些不太确定道:“若是大嫂嫌我们累赘,她想借此机会分家,又该怎么办?” 崔氏尽管不想承认,但二房没有顶梁柱是事实,他们就是依附长房过活的,她脸色阴沉道: “这些不必你来操心,你们兄妹几个还未成家前,老太爷不会同意分家,方夏里也不会那么急不可耐。” 第114章 回门 崔氏嘴上如此说,心里却没多少把握,眼下形势已不受她控制,她在这个家也没了话语权,一旦老太爷过世,他们二房将无立足之地。 陡然生出的紧迫感让崔氏面色冷凝起来,匡玉茹打量母亲一眼,宽慰道: “娘也不必太恼火,若是二哥秋闱能高中,咱们还不至于太被动,说到底还是得靠二哥自己立起来,至于四弟……他再长几年,那身武艺定不比大哥他们差,迟早也能有个一官半职,届时娘就有底气了……” 崔氏打心底里瞧不起武官,所以她才会拼了命让儿子读书科举,如今瞧着匡承瑞的风光,她对武官路子倒也不那么排斥了,两个儿子一文一武相辅相成,将来绝对不会比匡承瑞差。 崔氏面不改色道:“你二哥我会盯紧,承志自有老爷子替他打算,将来总不会太差,我瞧玉茹往后院跑的挺勤,你也该想想法子为自己谋划一二了。” 匡玉琳脸上覆着一层冷冷的寒霜,她不忿道:“我倒是小瞧了玉茹,没成想她心思那般深,轻易就能讨得大嫂欢心,这是明晃晃想要跟我争呢。” 崔氏耷拉着一张脸,冷声道:“她俩是嫡亲的姑嫂,方夏里向着她实属正常,你莫要想着压她一头,关键时刻打她个措手不及才是正经。” 匡玉琳立刻明白过来母亲的意思,她嘴角勾起轻蔑的弧度,自得道:“她从小就争不过我,我就不信长大了还能压我一头,还是娘有远见,现在让让她也无妨。” 在崔氏心里,匡玉琳处处比匡玉茹强,她没什么好担心的,将女儿打发走后,她静心等待老太爷传唤。 果然不出她所料,等匡承铭从外头回来,老太爷便让他们母子一道去前院。 因为崔盈盈的事儿,匡承铭不大愿意待在家里,若不是身上银钱不够使,今日他也不会回来,府里发生的事,他并不知晓。 母子俩走在一起,崔氏正思索怎么回话,并未理会儿子,待进了前院书房,就见老太爷黑沉着脸坐在上首,他眼神锐利的盯着崔氏,厉声道:“崔氏,你勾结朱管家,到底贪墨了府中多少银钱?” 崔氏退无可退,所以不打算再隐忍了,她语气冰冷道:“老太爷这话怕是说错了,我怎么就贪墨了?我只是拿回我们二房应得的部分而已。” 老太爷猛的拍桌子,怒不可遏道:“什么叫二房应得的?你二房为我匡家做出多大贡献了?这个家里的一切都是我匡家儿郎浴血奋战拼杀出来,你们凭什么坐享其成?” 崔氏丝毫不怕老太爷,她硬着脖颈道: “就凭我儿女是匡家血脉,他匡承瑞是长子嫡孙没错,我的承铭难不成就不是二房嫡子吗?他读书求取功名何错之有?就因为他没有习武,老太爷眼里从来都没有他,您心未免太偏了些,我若是再不争抢,只怕就要被您扫地出门了。” 老太爷脸色铁青的喘着粗气,直接斥责道:“你她娘的简直胡说八道,老子对底下几个小的一视同仁,你休要挑拨离间!” 匡承铭眉头紧皱,他虽不知具体发生何事,却愿意无条件站在他娘这边,只有他娘才是全心全意为他着想的,这点匡承铭很清楚。 崔氏见儿子一副护着她的架势,顿时觉得底气十足,她语气强硬道:“我铭儿读书这么些年,你明明手里有人脉有银钱,却从不替他谋划,他十六岁考中秀才,虽算不得资质出众,却也不算愚笨,你却瞧不见他的好。” 老太爷嘴唇紧抿,理直气壮道:“承铭意志不坚,也没有头悬梁锥刺股的决心,他顶天是个秀才,我为何要为他豁出脸面?承瑞能有今天的官职,靠的是他自己!” 崔氏不服气道:“你压根就不了解我儿,也没资格断言他的未来,那钱就是我拿了又怎样,你若想罚就将我们母子几个赶出家门,反正你早就瞧我们二房不顺眼了,正好借此机会彻底摆脱我们。” 匡承铭怕老太爷脾气上头,真将他们扫地出门,赶忙开口道: “娘,您莫要说气话,祖父当年答应我爹会好好照顾我们,若是他将我们赶出去,将来怎么面对我爹?” 说罢,他又转头看向老太爷,态度真挚道:“祖父,我不知道我娘又做了什么惹您生气的事了,但她肯定是为了我,还请您息怒!” 老太爷眼神复杂的看向匡承铭,老太爷虽知晓读书的好处,却还是更喜欢会舞刀弄枪的孙子,然而四个孙儿,只有承铭长的与他父亲外貌最是相似,却也是他忽略最多的人,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有些事他确实理亏。 老太爷轻叹一声,沉声道:“此次事件我不会追究你责任,但你若继续生事,被承瑞媳妇儿抓住把柄,她要如何我绝不会插手,你好自为之吧。” 崔氏眼底闪过一抹精光,她什么都没说,朝老太爷福了福身,拉着儿子便走,看着母子俩离开的背影,老太爷皱眉深思,这些年他是不是真的做错了?若他能一碗水端平,是不是这个家能更和睦些? 这母子俩还未进老太爷书房,夏里便知晓了消息,见他们毫发无损的从里头出来,老太爷也没有任何反应,夏里就知道,此事崔氏不会受到任何责罚。 匡家的陈年往事夏里了解的不多,崔氏能蹦跶这么多年,自然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夏里吩咐下人不许在府中议论此事,这事就这么轻轻揭过去了。 次日天未亮夏里便起了身,她惦记着回门的事,心里很是欢喜,周嬷嬷打趣道:“咱们姑娘虽是当家主母了,可这性子,分明还是个小姑娘呢。” 夏里正在净面,闻言轻笑道:“我就算成府里大太太了,在爹娘跟前那也还是孩子。” 周嬷嬷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姑娘虽在外头养大,却还能跟老爷太太如此亲近,着实难得。 等夏里收拾妥当,余氏那边派人过来说不必去请安了,让她早些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回门礼夏里无需操心,以老太爷和余氏的为人,这事儿不会有什么差错。 当她带着下人出来,就见府门口等了四五辆马车,除了最前头一辆,都装的满满当当,可见匡家人对夏里之重视,匡承志虽只有十二三岁,却跟个小大人似的站在车前,他恭恭敬敬朝夏里行礼,一板一眼道: “大嫂,今日大哥公务在身,就由我来护送您回娘家,您放心,我自幼习武,一般的宵小之辈近不了身。” 夏里瞧见他这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声音轻快道:“那今日有劳四弟了,你是同我一道乘坐马车还是骑马?” 匡承志板着小脸道:“我骑马就行,大嫂上车吧,今日风大。” 夏里倒也不同他客气,她在丫鬟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匡家虽在胶州,却与方府巷距离不远,乘坐马车大约半个时辰就能到。 不知是不是心境不同的缘故,夏里这会子并无任何不适,她心情颇好的掀帘子往外瞧。 匡承志瞧见长嫂的举动微微皱眉,他本想说这样不合规矩,转念想到大哥不能陪大嫂,让她自己找点无伤大雅的乐子倒也无妨,就没有开口制止。 方其正早早就在家中等着妹妹了,匡承瑞回卫所的消息他们已知晓,虽心疼妹妹却也无能为力,她能回家多住几日也是好的,没必要计较不开心的事儿。 有小厮蹲守在方府巷口,一瞧见匡家马车,忙不迭往回跑,方其正听到消息立刻到门口迎接,待马车停稳,他迫不及待去扶妹妹下马车。 夏里掀帘子瞧见自家大哥,不自觉笑弯了眉眼,她声音轻快道:“大哥,我回来了。” 方其正将她上下打量一通,见她脸色红润,精神奕奕,这才放下心来,他欣慰的笑道:“回来就好,爹娘想你的紧,他们都等着你呢。” 夏里虽迫不及待想见父母,却并没有忘记匡承志,她走到匡承志身旁,语气温和道: “大哥,夫君他有公务在身,祖父就让家中四弟来送我,你替我好好招呼他。” 按照规矩匡承志是要进去给长辈请安的,他倒是没有推拒,方其正也并未拿他当孩子对待,客客气气邀请他进去坐。 小叔子有哥哥照顾,回门礼有下人操心,夏里只管到内宅去找母亲,荣氏正伸长脖子张望,瞧见女儿身影,眼眶一下就红了,她又哭又笑道:“娘的乖囡总算是回来了……” 夏里激动的扑进她怀里,搂着她脖颈道:“娘,我回来看您了,我还要在家里住几日呢,您可不能哭。” 宋氏吸了吸鼻子,声音沙哑道:“娘不哭,有甚好哭的,你回来是好事,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方宗儒站在一旁温和道:“你这几日过得可还好?没在匡家受委屈吧?” 夏里摇头轻笑道:“我哪能受委屈啊,婆婆小姑都是好性子,老太爷也很信任我,进门就当家做主,陪房比那府里的下人都多,我过得好着呢。” 方宗儒这才满意的点头,他压低声音道:“承瑞新婚丢下你走了,这确实有些不大好,但他身份如此也是没办法的事,你莫要生闷气。” 夏里侧头一笑,语气平静道:“我并不生气,他比我心里更难过,只要人平平安安回来比什么都强。” 方宗儒看出女儿并非口是心非,他眉眼含笑道:“你同你母亲好好说些体己的话,我去瞧瞧你那小叔子。” 等方宗儒走了,娘俩走到罗汉床上,夏里好奇道:“大嫂怎的没来?” 荣氏轻笑道:“她知晓咱娘俩有话要说,就说晚点过来看你,二房那个崔氏可有给你惹事?” 夏里摇了摇头道:“她哪敢给我惹事,如今府里管事下人都由我重新安排,不听话的早就发卖了,她掀不起多大的浪来。” 荣氏眉头微蹙道:“你可不能疏忽大意,那崔氏能从罪奴变成匡家二房太太,其手段还是有的,她越是隐忍蛰伏,你越是不可放松警惕。” 夏里岂会不知这道理,她方才那般说,只是为了安抚母亲罢了,她语调轻缓道: “娘不用为我操心,我在国公府里经历的事情不少,蛇蝎心肠的人也没少见,不都安安稳稳的走过来了么,您若是精力旺盛,不妨替我二哥寻摸个合心意的二嫂,他只在家里待了一日就走了吧?” 荣氏有些无奈道:“想留他在家里多住一日都不成,他那般爱玩闹的性子,如今也被拘束的没了法子,他身旁没个人照料饮食起居确实不行,我打算等他这趟差事办完,就和你爹一道去趟京都,还是得在京都给他寻摸合适的闺秀,这样应酬交际也便利。” 夏里了然点头,二哥是要混迹官场的,他的正妻必须得有独当一面的能力,说白了还是得联姻,方家子嗣不算多,但却个顶个的有能耐,她瞧二哥也没心上人,娶个门当户对的回来倒也不差。 “爹娘也该过去一趟了,反正家里有嫂子照料,不会出什么问题。” 她这话音刚落,孙馥雅就牵着硕哥儿来了,她笑容满面道:“妹妹这又编排我什么呢?被我抓住了吧。” 夏里连忙过去摸摸硕哥儿的小脸,她声音轻快道:“我哪敢编排嫂子啊,娘说她要和爹去京都操持二哥婚事,我说家里有你在不会有问题。” 孙馥雅也是才知道这事儿,她语调轻快道: “我瞧着二弟瘦了好多,如今咱家只有他没着落,总这样也不是办法,爹娘过去了了这桩大事也好,家里有我和夫君呢。” 荣氏欣慰道:“得亏家里有你,不然我连个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硕哥儿不想听祖母和母亲说话,他仰着头看向姑姑,奶声奶气道:“姑姑,娘说成亲了就会有小娃娃,那你什么时候给我生弟弟妹妹呀?” 夏里噗嗤笑出声来,这小东西倒还知道催生了,她蹲下身道:“姑姑暂时生不了,而且姑姑生的又不能天天陪着你玩儿,你若真想要弟弟妹妹,就让你娘给你生。” 孙馥雅脸颊一下子红了起来,她嗔怪道:“妹妹胡闹,怎么什么都跟他说呀。” 第115章 糊涂至极 夏里倾斜着身子,一只手抚摸下巴,脸上带着一丝狡黠的微笑,打趣道:“莫不是我说错话了?还是说嫂子已经揣上娃娃了?” 硕哥儿就是个小人精,听到姑姑这么说,他立刻仰起头,满眼期待的望着他娘,这一举动让孙馥雅脸颊上的红晕更深了。 她咬了咬唇瓣,支支吾吾道:“我也不确定,就是月事推迟了几日……” 此言一出荣氏喜出望外,她乐呵呵道:“这可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不管是不是有了,你这几日都得好好照顾自己,硕哥儿这般大,正好再来一个,不管这胎是儿是女都不打紧。” 孙馥雅有些羞赫道:“我原打算等有了准信再跟娘说的,哪晓得先让妹妹给说破了。” 夏里笑容轻浅道:“确实是我考虑不周,等我回去就给嫂子送套头面首饰,就当是赔礼道歉了。” 孙馥雅白了她一眼,柔声道:“多大点事儿,哪用得着这般,你回门能在家里住几日?” 夏里将头侧靠在荣氏肩上,喜滋滋道:“最少要住三日,匡承瑞不在府中,老太爷怕我独自在家不习惯,也说让我多住几日再回去。” 荣氏轻轻颔首,“你们家那位老太爷倒是个通情达理的长辈,翠华庭那边我嘱咐人重新打扫了一番,与你出嫁前一样。” 夏里拿起桌上的蜜饯塞进硕哥儿嘴里,语调平缓道:“周嬷嬷已经过去拾掇了,我还有衣衫并未带走,这回回来并未带太多。” 荣氏看了眼窗外天色,体贴道:“离午膳还有会子,你回去补个眠,大清早就坐马车过来,身上肯定不舒坦,歇息好了咱们再说话也不迟。” 夏里拿着帕子轻轻替硕哥儿擦拭嘴角,闻言歪头朝硕哥儿笑道:“你要陪姑姑去翠华庭吗?” 硕哥儿瞧了孙馥雅一眼,一本正经道:“下回我再陪姑姑吧,我不放心我娘独自回去,她肚子里的弟弟妹妹还需要人陪呢,我怕他们不听话。” 他这稚气未脱的话,引得在场大人笑出声来,他这是认定他娘要给他生弟弟妹妹了,夏里笑着回他,“那姑姑自己回去,你可得护好你娘,莫让她闪了腰。” 硕哥儿的小包子脸皱成一团,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至于他会如何限制嫂子的行动,那就不是夏里该操心的了。 匡承志是在方府吃了午膳才走的,临走前他特意跟夏里打招呼,若是大哥赶不回来接人,让嫂子提前给家里捎信,还是他来接,夏里倒是挺喜欢这小子,只是碍于崔氏的关系,不好与他太过亲近,亲自将他送出门外,然后才转身进屋。 匡家虽给了她极大的自由,但夏里还是觉得翠华庭住的更舒坦,在这里她不需要顾忌太多。 方棠梨是下晌过来找她的,由于她怀孕月份浅,肚子并未显怀,瞧着倒不大像是孕妇,她一进翠华庭便抬高声音道: “可算是能出来透口气了,我这段时间哪都不能去,这不能做那不能做,都快憋疯了,最可气的是,我婆婆竟还从京都给我送来了个婆子,说是专门伺候孕产妇人的嬷嬷,我身边又不缺伺候的下人,哪里就用得她来管东管西。” 夏里生怕她情绪激动碰到肚子,赶紧扶着她坐下,轻言细语道:“你婆婆若是知晓你怀孕没任何反应,你又不乐意了。” 方棠梨调整了个舒服的坐姿,摇头失笑道:“还真是这样,照你这般说,倒是我的不是了,最近这段时日,我脾气大的很,稍有不顺就想发火,又什么都吃不下,这日子简直没法过。” 夏里仔细瞧她脸色,虽瘦了不少,却瞧着面色红润有光泽,可见被照顾的极好,夏里微微垂眸道:“你这次回来,姐夫没陪着一道吗?” 方棠梨摇了摇头,笑眯眯道:“他这几日公务繁忙,若不是顾不上我,也不会同意让我回来,你姐夫见过匡承瑞了,临来前他跟我透露了点消息,匡大人此次又立功了,说不定还得升官,他倒是个有真本事的。” 夏里微怔,这才反应过来,曹姐夫乃是胶州知府,知道这些消息不足为奇,她语气平和道:“只要他人平安无事就好,旁的顺其自然。” 方棠梨也是如此想的,她仔细询问了夏里嫁入匡家后的境况,夏里倒也不隐瞒,把能说的都跟她说了一通,得知余氏作派,她感慨道: “匡家虽没有显赫的门第,妹夫却是个有能耐的,你婆婆若能一直如此,你这日子也算是过得不错了,这世上就没有十全十美的选择,人总得想开些……” 夏里瞧她神色有些不对,担忧道:“姐姐莫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我瞧你似乎有些不高兴。” 方棠梨一直都是大大咧咧的性子,突然这么抑郁寡欢,难免让人担忧,她踌躇了会儿,低声道: “自我有了身孕,你姐夫就未曾碰过我了,这孩子来的有些晚,我俩都很小心谨慎,昨儿我娘同我商量,要我主动给你姐夫添个通房,说是待我生产后再将人打发出去,我娘怀孕期间就是这么做的。” 夏里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她委婉道:“咱家不是有不纳妾的规矩么,大伯母何必这样做?” 方棠梨嘴角扬起轻蔑的弧度,她讥讽道: “不纳妾又不是不能养通房,明面上好看罢了,至少咱家女眷只要生下男丁就无人能撼动地位,这已经比很多人强上不少了。” 夏里是真不知道,所谓的不纳妾的背后真相竟会是这样,她声音艰涩道:“我爹和我大哥并没有通房,也不是所有人都那样吧。” 方棠梨点点头,如实道:“这种事因人而异,你替我想想,我到底要不要给你姐夫安排通房?” 夏里压着情绪,语气淡定道:“你若是心里有姐夫就别做这种伤人伤己的事,你为他怀胎十月受够苦楚,他忍耐欲望有何不可,他是人又不是畜生,男人有千百种方法可以去外面找女人,用不着你多事。” 方棠梨闻言豁然开朗,她沉思片刻后道:“你说的有道理,凭什么我就要委屈自己,我才不做那贤惠人呢,他想要通房自己找去。” 夏里弯起唇角,语气温和道:“姐姐就该想开些,孕妇本就容易胡思乱想走入死胡同,以后你再有不痛快的事就直说,别自己憋着生闷气。” 方棠梨忙不迭的点头,她也是被自己亲娘说的烦躁不已,这才影响了心情,夏里这么一开解她也就想通了。 方棠梨走时又恢复了往日活力,只是这事儿却不能就这么不了了之,夏里不方便跟大伯母说太多,夜里荣氏来陪她睡觉,她窝在荣氏怀里,轻声细语道: “娘,咱们族中虽有不纳妾的规矩,是不是好多人都有通房?” 荣氏听她如此问,倒是不觉诧异,她低声道:“这是阿梨告诉你的?” 夏里微微颔首,荣氏用手指顺着女儿发丝,语气平静道:“你爹与我成婚这十几年,从未有过通房,据我所知你大哥那屋也很清静,这事儿还是得看男人的意愿。” 夏里也知道这个道理,她斟酌道:“若是我怀孕了,你会劝我给匡承瑞收通房吗?” 荣氏没好气道:“我又不是脑子糊涂,做什么要干这样的蠢事,莫不是你大伯母让阿梨给她女婿收通房了?” 夏里非常认真的点了点头,荣氏气的拍了一下床榻,愤愤道:“这周大嫂子也是糊涂至极,阿梨夫妇二人感情甚笃,她作甚要胡乱掺和,简直不可理喻。” 夏里赶紧给她娘顺气,安慰道:“你放心好了,姐姐没答应,她要那贤惠名声有何用处,只有自己过得开心才是最重要的,她知道这个道理。” 荣氏叹了口气道:“她还不如你们两个孩子想的通透,当年你大伯父说了不要通房,她非得夜里安排人去伺候,拒绝几次无果,你大伯父索性随了她愿,如今夫妇俩瞧着相敬如宾,实则有很深的隔阂,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却还不自知,这回还要坑害女儿,真是糊涂至极。” 夏里猜想这跟她自幼受到的教养有关,有些观念她根深蒂固,所以哪怕遇到全心全意对待她的男人,她也无法接受这样的爱意,这样无法自洽的人,活的很是无奈。 夏里侧过身,压低声音道:“姐姐怀孕容易多思多想,她好不容易想通,我担心大伯母又给她添麻烦,你明日若有空,与她好好谈谈,别到时候婆婆还未怎样,娘家倒是先送人送上门,这可就尴尬了。” 荣氏觉得周大太太还真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她温声道:“那我明日过去与她说说,也是时候该提醒一下了。” 夏里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她能做的也就这样,前段时间忙着成亲事宜,她也没空打理香水铺子,想着明日无论如何都要去铺子里瞧瞧。 一夜好眠,夏里晨起陪着母亲用了早食后便让人套了马车送她去香水铺子,孙馥雅疑似有孕,荣氏自是不能让她操劳过度,府中管家之事皆由她来料理,因此只有夏里一人外出。 依旧是石蜜和杜若陪伴在侧,马车行了一刻钟左右就到达目的地了,石蜜搀扶着夏里下马车,她人还未进店,就瞧见有客人往里走,蝉衣扬声招呼道:“太太您想要哪款香水,这是我们家出来的最新款……” 夏里看着蝉衣热情招呼客人,她好似磨平了所有棱角,没了以前的年轻气盛,说话做事和气又圆滑。 大抵是夏里的目光太有穿透力,蝉衣疑惑的望了过来,瞧见是夏里,她笑的合不拢嘴,忙喊来其他人招呼客人,她走到夏里跟前福了福身。 “姑娘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夏里含笑道:“我回府里住几日,闲来无事就想过来瞧瞧,这段时间我也顾不上铺子里的生意,可有出什么事儿?” 蝉衣语调轻快道:“除了有几款香水卖的太好,供不应求之外,倒是没其他问题,正巧钟姑娘也来了,她在阁楼试香呢,这段时间她替咱们铺子也招揽了不少生意呢。” 夏里对钟慧婷的能耐有所了解,也知晓她人脉广,所以并不觉得惊讶,只轻笑道:“她是有分红拿的,咱们赚的越多,她拿到手的银钱也就越多,她是在为自己出力,你不必感激她。” 夏里话音未落,就听钟慧婷声音微微上扬道: “匡大奶奶好没良心,我那点分红能分多少银钱,按理说你还得给我工钱呢,我做的可不比你们家蝉衣少。” 蝉衣眼眸闪过笑意,连声附和道:“钟姑娘的确帮了婢子很多忙,若没她帮着张罗,确实忙不过来。” 夏里唔了一声,笑眯眯道:“若不然这样好了,除了分红我再给你一份工钱,你跟蝉衣一道守着铺子好了。” 钟慧婷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蝉衣那点工钱可请不起我,这段时间我姑母府里闹得不可开交,我为了耳根清静才往这边跑的。” 夏里随口道:“章家又出什么事了?” 钟慧婷上前挽住她胳膊,压低声音道:“我俩到阁楼说去,这里人多嘴杂。” 毕竟是章家家务事,钟慧婷也不想闹得人尽皆知,反正夏里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也没什么瞒着她的必要。 两人上了阁楼,立刻就有丫鬟端来茶水,钟慧婷抿了口茶,十分无奈道:“我那三表哥找不到胡县尉,就认定是姑母他们使了手段将他给戕害了,整日逼着我姑母交出人来。” 夏里面露错愕道:“难道他不知道胡庸云去京都了?” 钟慧婷瞪大眼睛,放下茶盏道:“他去京都作甚?你怎么知晓这事?” 夏里不想透露别人隐私,含糊道:“我与胡县尉胞姐相识,她人已经故去,胡县尉去京都起骸骨顺便处理点事,我该以为章三公子知晓呢。” 钟慧婷深呼一口气,一脸无奈道:“他什么都没跟三表哥说,也不知道他俩怎么回事,他人还会回来吧?” 夏里微微蹙眉道:“应当是要回来的,这样的私事你也不方便管,回去只管将我跟你说的告知他便成,胡庸云处理好事情自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