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不幸,道士一开口,就打破了他的侥倖。
「你是凡人……」他沉吟一阵,似乎想起了什么,肯定道:「你便是那几个人口中所言与妖魔混迹的书生。」
郑然非克制住想要抬头看的欲望,哪怕他其实看不见什么。他这般反应,只是担心恩人走脱了没有。
道士是妖类的天敌,想到这里,他心里微微发紧。
「道长请听我一言,我并没有与邪魔外道沆瀣一气,实在是那三人欺我太甚,险些要了小生的性命。恩人看不过眼,随手帮我一把。」
道士冷笑:「你精力充沛,无病痛之貌,也敢妄称命悬一线?更何况,妖便是妖,只有歹意,何来好心?」
郑然非没想到居然在这一方面出了纰漏,他现下可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早知道有这一出,他就不该吃药,留下伤势,好歹能做个证据。
「我……」他吞吞吐吐,确实不知该怎么解释。想说那药的事,又不知眼前人品性,怕反倒惹祸上身。一时又想,恩人应该已经熘远了,那他接下来倒不如赌一把,生死不论,皆看天命。
「我所言皆是实话,无一字虚言。」
道士听他说得斩钉截铁,一时都愣了。但他到底还是相信自己的眼睛,不但没信,反而举起了桃木剑。
郑然非认命地闭上眼睛。
看戏的赵林寒犹豫了一瞬,还是不想就这么出去,便对他道:「把药给他看。」
道士没着急动手,郑然非诧异地睁开眼睛,心焦地捏紧了手。
他没想到,对方居然没有走。好在道士没有异常,又让他稍稍安心。
他依言行事,道士接过药,打开瓶塞闻了闻。
「果真是道家灵药。」
他神情和缓了些,也没刚才那般咄咄逼人了。
然这也不能解释什么,只能说那妖物偷了仙丹,反手拿来施展恩惠,这位公子想来也是受她矇骗,属实无辜。
他看完药,再看郑然非也是五官端正,一身正气,不像是与妖物狼狈为奸的坏人,便劝道:「青年人莫要被那妖怪迷了眼,你相貌堂堂,那妖物帮你,多半是要卸去你的防备心,趁机与你巫山云雨,好采阳补阴,精进修为,非是好意啊!」
「且红粉骷髅,那些妖物惯会变换样貌。那一张张国色天香的面容下面,多半丑陋不堪。施主还请三思!」
「此刻回头,尚且不迟。」
这番话说得情深意切,谆谆善诱,但看这道士相貌威严,神情严肃,若不是亲耳听见,郑然非都不相信这是他说出来的话。
但这确实是他说的,郑然非诚心听完,转眼抛却脑后。
「道长。」郑然非唤了声。
道长意犹未尽,又以为他已经迷途知返,脸上竟慢慢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你说。」
这样淡定从容的他,格外具有高人气度。郑然非本来还有些犹豫,见状也定下了心。
这样的高人,应该不至于恼羞成怒吧……
他咳了咳,斟酌道:「恩公他,是名男子。」
所以采阳补阴什么的,根本就不存在。
道长高深莫测的面具裂了。
「你说什么?」
他说完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便捋了捋鬍鬚,努力平復心中的波动。
多年来积累的经验和知识让他一瞬间找到解答的话:「若为男妖,则多半是为了食人心肺,吸人精气,占人身躯——」
郑然非打断他:「所以只要是妖,就没有好的,道长是不是这个意思?」
「你言下何意?」道士眯起眼睛,里面寒光乍现。
郑然非心中想的很简单:「世人百面千相,有济世救民的大善人,也有为非作歹的奸邪之徒。同理,妖也有好坏之分,不能一概而论。」
「你——!」道士暴怒,「妖便是妖,何来人性!我看你是被妖迷惑了心智,无药可救了!」
一会能回头一会又无药可救的郑然非:「……」
他无话可说。
也不知道这番话究竟哪里招惹到了对方,让他反应如此剧烈。道士气了一会,伸手将桃木剑挂至身后,空出两手掐了一个印诀。
「睁大你的眼睛瞧好了,这周围可都是怨气,是有百姓无辜惨死,滞留在害人之妖身上的怨恨之气。如此浓重的怨气,你还坚持那个妖物没有害人吗?」
「只怕手中早已血迹斑斑!」
郑然非慌乱地后退一步,脑子里乱糟糟的。他看着这满屋子乱窜的怨气,哪怕有结界护持,也觉得窒息。
太多了,多到数不清。
他心乱如麻,一会仿佛听见一个惨死鬼在哀嚎,一会又好像看见了一个红衣女鬼在阴恻恻地看着自己。
不消片刻,后背便出了一身冷汗。
见状,道士停下术法,厉声道:「如此,你可还坚信?」
同一时间,赵林寒也问了他:「你还信我吗?」
听见他的声音,郑然非清醒了些。他捏紧了手,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他还信他吗?
他该信他吗?
赵林寒冷眼看着他思考,将他的动容与慌乱看得清清楚楚,一时间,心中已不报希望。
看来他这次是真的没有记忆,所以他们算是第一次见面。既然如此,对方不信他,也是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