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然非回过神来,看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险些笑出声来。他本来就只是心血来潮想逗一逗他,没想到会看到这么一副有趣的反应。
堂堂晚霜公子居然也会自欺欺人,郑然非低头偷笑,赵林寒余光瞥见他动作,没忍住「哼」了一声。
郑然非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笑了一会便抬起头,脸上一派严肃,陪他一起装作无事发生。
棺木又漂游了一截,渐渐来到洞的深处。这里尸骨少了些,却还零零散散分布在岸边,和之前没有太大差别。要说不同之处,大抵便是这里的尸骨终于是完整的了。便是骨头都散了架,至少也是独自一堆,分得清谁是谁的,不至于同别人的尸骨搞混。
有些地方还东倒西歪地放着一些武器,赵林寒他们划过去一看,大多都生锈了,质量差的,还未使力就断成好几截,压根就用不了。
找了半天,他们才找到一把勉强还能使用的铁剑,赵林寒拿在手里,用来防身。
这把剑质量好,到现在也只是有些微锈,却是一把重剑,和赵林寒本身轻盈的路子相差甚远。但当前特殊情况,哪里还能考虑这么多,只能努力适应。
他尽力磨合了一会,还是感觉手感不太对劲。正苦恼间,一抹寒光突然掠入眼底。
他被惊动,眯起眼睛朝前方看去,正好看到郑然非将一把剑拔出剑鞘。剑光反映到他脸上,俊逸的侧脸看不出什么神情,却无端感觉他的心情很复杂。
见赵林寒发现了,他捏着剑柄的手一紧,还是把剑递给了他。
这是一把锋利无匹的宝剑,剑身雪白,不见锈迹。更为难得的是,它竟与九泉一样,都是以天山玄铁为剑胚,经过千锤百鍊,锻成如今极细极薄的一层剑身,再适合他不过。
赵林寒先是欣喜,而后怔住。那白练一般的剑身上,刻了两个字。
他一点一点抚过去,剑身微凉,冰得他的手失了知觉。他却执意要抚过那两个字,来确认这把剑的真实性。
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捡到它。
赵林寒握着剑,喃喃出声:「三问……」
一问高堂父母,二问身后妻儿,三问死于何因,这就是君子剑赵玉舟的三问。据传,三问不轻易出鞘,出鞘则见血。他一生除魔卫道,杀人无数,却从未杀过无辜之人。
世人不信,猜测他的居心,抹黑他的事迹。可被他们百般嘲讽的人,如今沉寂于这深山之中,十多年无人问津。
郑然非摸摸鼻子,对着赵林寒道:「我在这儿捡到的,在它旁边,还有一具尸骨。你……」
他嘆了口气,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赵林寒合上剑,他虽没有感同身受,却也不免感到一丝悲凉。
「在哪?」
郑然非带他过去,那是一具快要散架的骨架,上面的衣服也已经腐化,微一惊动,便涌起一片灰。
郑然非不让他触摸:「尸骨泛绿,上面有剧毒,小心一点。」
说完,他解开腰封,脱下外衫递给赵林寒:「给。」
赵林寒接过,却愣了好久才有反应。想了半天,他终于想好了,拿衣服把尸骨包起来。而后他拿起刚才捡到的那把重剑,开始挖坑。
岸边潮湿,土地松软,挖起来倒是容易。不一会便挖出一个大坑出来,郑然非也在帮忙,陪他一起把这个坑加深。
挖好坑后,赵林寒小心翼翼地把收敛好的尸骨放进去,一捧一捧地将土挥洒到上面,慢慢将他掩埋。
冢立好了,却没有碑,只有将重剑插在冢前,权当作碑。
两人一起祭拜了赵玉舟,事了,郑然非侧头看向赵林寒,只觉得这人如霜似雪,浑身充斥着凉意,不熟悉的人还以为他这是冷酷无情。
他忍不住道:「就这样把他留在这里吗?」
赵林寒点点头,恹恹道:「我带不走他。」
郑然非默然,他再看了一眼面前的冢,心里默念:「前辈,感谢你为我们一家付出的一切。」
连与郑家沾亲带故的那些人都没有深究当年的事,赵玉舟却一直追查下去,甚至查到了真正的兇手。
他的父亲何其有幸,能遇到这样一个朋友。
而赵林寒,他又是何其无辜,要为当年的事承受这样的猜忌和痛苦。
至此,郑然非心底终于释然。他转身正面赵林寒,认真地对他道:「你打我吧。」
赵林寒:「???」他一时没跟上郑然非的脑迴路。
郑然非道:「一切都是因我们家而起。这是我亏欠你的,你要打要骂,我绝无怨言。」
「等我报完仇,就算你想要这条命,我也心甘情愿。」
赵林寒捏紧三问,郑然非说一句话,他脸上便冷一分。
「你当真如此?」
郑然非点点头,慢慢闭上眼睛。
三问出鞘,寒光从郑然非脖颈间划过,他浑身一颤,垂在身侧的手也控制不住地动了动。
他没想到赵林寒恨他到如此地步,竟连让他报仇的时间都等不了。也是,凭他表现出来的武力值,报仇可以说是遥遥无期,人家为什么等下去。
但他确实亏欠赵家,亏欠赵林寒,所以,哪怕心有不甘,他还是没有躲。
寒风凛冽,凉意刺骨。可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感受。
郑然非睁开眼,诧异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没有出血,甚至连痛感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