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我的肉——」
妓夫太郎没有给他辩解的机会,甚至可以说是匆忙地打断了他的话,他只对焦炭说:「别让我再看见你。」
他说:「我这辈子都不想看见你。」
……
蝴蝶香奈惠飞奔地闯进吉原。
她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又穿洋装制服,街道上高矮不一形态各色的男人都忍不住回头看他,可蝴蝶香奈惠跑得太快,一阵风过去,只留余香,根本捕捉不到她的影子。
快一点、快一点再快一点。
「哥……哥……」
「哥哥、哥哥」
「哥哥……」
「哥……」
小枝的脑袋被捏成了一团碎片,新的头颅从脖颈开始缓慢生长,最先长出来的是嘴,她接连不断地毫无意义地唿喊着。
太宰看着小枝的下半张脸,无喜无悲。
当蝴蝶香奈惠找到她时,就看见那男人抬起胁差,毫不留情地向下砍,没有修復好的下半张脸与脖子分离。
「哥哥……哥哥」
「哥……」
到最后还只会念叨这一句话。
蝴蝶香奈惠打量太宰,看他不知为何烧焦的衣服,与完好无损地脸,她悄悄在心中松了口气,似乎是为了调节气氛,面上绽放出相当温柔和美的微笑:「似乎我每次见到您,您都是一样地狼狈。」
风把太宰的话传递入蝴蝶香奈惠的耳道。
他说:「谁说不是?」
……
男人与女人并肩,在花街上走着,两人都很古怪,女人腰间配刀,身材高挑,头戴艷丽的髮饰,似乎是两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男人,男人可就狼狈多了,脸上,手上,到处是土。
云层悄无声息地汇聚在一起,遮挡住明月,细密的雨珠自厚重的云层落下,一丝一丝。
往来街道上的男客游女,有的急忙到游廊下躲雨,还有的人撑开随身携带的油纸伞。
暗红色的油纸伞在众多单色调的伞中格外出挑,伞面微微下垂,挡住了他的半张脸,只能看见几缕四处跳弹的金髮,并非黄金的庸俗色泽,一定要给他的发色找个形容词的话,就是太阳。
太阳的金色。
狼狈的太宰治与打伞的童磨擦肩而过。
「奇怪。」走远后,童磨忽有所感,空余的左手持扇,他用併拢的蝙蝠擅轻轻触碰自己的嘴唇。
『好熟悉的感觉。」
……
一百五十三年前。
「那对兄妹实在是太可怜了,像我这样心怀慈悲的人是绝对无法放任不管的,所以就帮了他们一把。」童磨说话的时候,做出了悲悯的表情,身边的游女则被感染到似的,说:「真不愧是童磨大人,有一副圣人般的好心肠。」
「——」
同样是狼狈的男人,趿拉着沉重的步履,与他擦身而过。
一步、一步。
仿佛走向不知名的远方。
第30章
这是一段发生在一百五十三年前的对话。
「你听说过蓝色彼岸花吗?妓夫太郎?」那是一个炎热的、湿漉漉的下午,游女换上最轻薄的浴衣, 她们懒洋洋地趴在四处透风的格子间里, 后颈、胳肢窝里都是闷出来的汗珠。
男人要到太阳下山后才会进花街,阳光消散后的夜晚会有微风吹拂, 风往往都是潮湿的、沉闷的,可总比无风的上午好。
他们住的地方靠近花街唯一一条水源,溪水边上长了一丛青蓝色的花。
烈阳蒸发花瓣中的剩余水分, 整簇花朵黏答答的, 叶子发皱,妓夫太郎才从外面回来, 他受茶屋老闆娘的委託,要客人的债,昨夜宿在游女屋里, 早上从被窝里爬起来就死皮赖脸说自己没钱, 他用镰刀砍了老赖的大拇指, 听了杀猪似的惨叫半个时辰。
游女屋子里廉价的香粉味钻进鼻道, 老赖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妓夫太郎烦躁得不行,哪有心情理会太宰治文人的小情怀。
他百无聊赖地翻身, 屁股对河川:「没有。」
小梅光脚丫子走进来,指甲缝里全是泥土粒, 她穷得只有一双木屐, 木屐绳子昨天崩断了, 今天还没修好, 她攥开手指,一束萎靡的蓝花扔在太宰治面前:「你别烦他,他给丑女的臭味逼疯了。」
「你的蓝色彼岸花。」她在门口听见了太宰的话,干脆把花茎掐断。
太宰说:「花魁不会这么野蛮。」
「哈?」小梅嗤笑一声,「我连游女都不是,你跟我说这个。」她又说,「那些丑女哪个比我好看。」
这是三口之家的配置,一个好看却落魄的穷鬼文人、美丽却粗鲁又愚蠢的妹妹、丑陋而能打的精明哥哥。
家徒四壁,通风良好,在冬天唿啦啦的北风吹得要人命,夏天却刚刚好,没工作的三人趴在地上,小梅滚了两圈觉得无聊,就对太宰说:「花都给你摘回来了,你倒是说说蓝色彼岸花是什么东西。」
「什么都不是。」
「哈?」小梅确定,这混蛋是在愚弄自己,「那你说个屁。」
太宰说:「只是忽然想到这件事,当个笑料说出来给你们听听。」他讲,「很久以前,我遇见过一个人到处打听蓝色彼岸花的下落。」
「蓝色象徵天空与大海,而彼岸花是三途川的代名词,天空、土地与大海无论如何都不能连接在一块。」他说,「所以蓝色彼岸花本身就是桃花源、永无乡一样的玩意,永远不可能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