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母,这不是闹着玩的!我这么多年在国外,不知道北平的事,你看看。」他指着一张誊写的日本《朝日新闻报》。
苏太太看,上面写着『明治大帝造兵以来,皇军名誉尽丧于喜峰口外,而遭受六十年来未有之侮辱……』。
「那个庭于希,名噪一时,连日本人都怕他,我们平头百姓根本惹不起!」
「你不是学法律的?这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宋哲元是北平代市长,二十九军的军长。庭于希去赌,他就开支票,庭于希逛妓院,他就给派卫兵!我们找谁说理去!」
「你的意思,是不愿意跟浴梅一起走?」
「这是……是私奔啊。我怕,怕伯父面上过不去,怕浴梅跟着我受委屈,更怕……」
「更怕误了你的大好前程!」苏浴梅不知什么时候走出来。
「浴梅——」黄全禄一脸委屈。
「浴梅——」苏太太心如刀割。
「什么也别说了。庭于希,我嫁!妈,您雇窝脖吧。」
第三天.归陵高亲带人送来六十四抬全副妆奁。满顶银的『星星冠轿』配着『锣九对』全副执事。苏太太没出门,苏父喜滋滋站在街口,觉得面上很有光彩。
庭府装葺一新,宾客满堂。庭于希一身戎装,马靴铎铎。
媒婆问归陵高:「大喜的日子,师长怎么还穿军装?」
归陵高沖墙上努努嘴。一副对子,『未靖四夷驱倭寇,不卸胄甲洗征袍。」
「这是我们师长入士官学校前,吴玉帅亲手题赠。不收復东北,师长绝不脱军装。」
「还好苏老太太没来,她最不喜当兵打仗的人。」
拜完天地,宾客们闹酒。在座有上司,有同僚,都是军政要员。纷纷举杯。庭于希几杯下肚:「小归替我吧。」
「庭师长海量,别留着一手!」
「于希,再来几杯,好日子,尽性!」暂编师师长刘汝明近前递酒。
「酒后失态,我怕吓到人家姑娘。」
「老弟!你也会怜香惜玉了!」
平日里,豪赌阔饮,庭于希毫不含煳,可真沉下脸来,别人也不敢勉强。军参谋长打圆场:「春宵一刻值千金,你们别浑搅和了!」
喜娘扶着凤冠霞帔的苏浴梅,正要进去。庭于希快走几步,将她拦腰抱起。
众人喝彩起闹声中,他横抱着她,走进洞房。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 章
四、
苏浴梅揭了盖头坐在床边。喜娘端过点心:「新娘子先垫垫。」
满盘子的子孙馍馍、龙凤饼,苏浴梅随手捡了块水晶糕,咬了一口放下。
庭于希伸手抬起她的下颚。
苏浴梅瞥他一眼,忙又垂下眼帘。这几乎是她第一次近距离看他。
喜娘斟满合欢酒便退下。庭于希一饮而尽。苏浴梅喝不得酒,可事已至此,唯有矫情镇物,她也饮尽。
庭于希眼里略带赞许,摊开的手里已多了一支簪。苏浴梅眼前一亮,她当掉的花钿镶珠点翠簪!
他把簪□她髮髻:「以后,你喜欢什么,我都会给你。」
她坐着没动,他又拔出那支簪,顺手解开她的长髮。
苏浴梅心里很清楚,嫁给他,她认命。坐进花轿,她没留一滴泪,那么现在,她也不会怕。更何况,酒力不自胜,醉在他怀中,『芙蓉帐里奈君何』……
庭于希什么也没说。这个南征北战的军人,双手早被枪把磨出厚厚的茧,那样有力那样风情的抚摸在她柔软的肌肤上。
她承欢在他身下,为感官上的臣服而羞愧。
他太懂女人,他那样耐心那样细腻,他究竟有过多少的风流韵事。她心底微微愠意带来的迟滞,在他看来,是纵情后的『无力慵移腕』。他意识到有些失度,揽她枕在自己胸口。
苏浴梅是被家中佣人唤醒的,阳光已丝丝透入帷帐。新婚妇实不该起得这样迟,她红着脸穿好衣服,随着马嫂来到前厅。
厅中供着主位,庭于希跪在案前。听到声音,他起身看了眼马嫂:「让她睡吧。」
「不合规矩阿……」
苏浴梅脸又红了。
庭于希点好香,递给她:「给我爹娘上柱香吧。」
她照做了。
归陵高进来:「报告!」
「说吧。」
「张参谋长刚打电话来,说……」
「好了!」庭于希喝止,「我现在就去。」
他拉起苏浴梅:「这个家里没什么规矩,有访客,你应酬一下,我不在家时,照顾自己。」
归陵高叫备车,跟着他走出去。庭于希问:「日本人又有动静?」
「今年四月以来,他们频频演习,这是这个月第三次了。」
「哼!他们演,二十九军的刺刀也不是吃素的!」
「军长也是这个意思,所以叫您立刻去丰臺。」
「这些都是军事机密,以后不要在家里说。」
「是是。」归陵高搔搔头,「一下多了这么些人,我有点不习惯。」
庭于希一走,屋子一下冷清了。苏浴梅想,也好,他和她,几乎还是陌生人,他不在,反倒自在些。
无事可做,她闲步在这座两进二十几间的四合院。佣人们看见她,恭恭敬敬唤声『太太』。她和气的回应,心里很清楚,这不过是附骥攀麟得来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