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宝镜沉吟不语,面上神情颇为踌躇,想是内心正在挣扎。
顾长风再下一记重语:「逝者已逝,但现今这无双城内,还有你年迈的祖母和年幼的表妹,这可是你在世间唯留的两位至亲之人。你是否想过,一旦你倾全城之力去攻打观云庄,如若正如我所言,被他人所利用,她二人又该当如何?又有谁来照顾她们?」
秦宝镜的双手越握越紧,越握越紧,终于一声长嘆,继而又冷声的道:「也罢,且留他一时性命。但改日,这笔帐我自是会跟他好好的算算清楚。」
她不是蠢笨之人,先前一时怒火攻心,只恨不得立即便将观云庄夷为平地。但经顾长风这么一分析,其实他的这些分析若是冷静之时她也定然会知,但盛怒之下,感情完全压过理智,若不是他阻拦着,只怕这会真的已经做了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满腔怒火一消散,她站在原处,看着满地狼藉,桌子碎为片片,大红请帖和着墨汁洒落一地,且正好又传来顾长风压抑之极闷闷的低咳声,她这才想起,方才盛怒之时,她一时迁怒,竟然击了他一掌。
刚刚那掌挟带内力几何她心知,更何况顾长风丝毫没有闪躲,结结实实的受了她这一掌。
想想自己不分青红皂白就重伤了他,而他却一直忍着伤在开导自己,秦宝镜一时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实在是有些尴尬。
她望望顾长风,后者一直在低头压抑的轻咳着。他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双肩则随着咳嗽之声不停的耸动。
秦宝镜颇为踌躇,这到底是要不要上前问下他受的伤是否有无大碍。
她自己刚刚的那一掌她知道,可是她不知道顾长风的武功究竟有多高。她从未看过顾长风与人动手,但想来,应该也不会弱。这会若是自己贸然上前询问,于他二人先前相处的模式而言,确实有些突兀。但不上前询问,她看看尚在不停咳嗽的顾长风,又觉得于心不安。
但顾长风忽然一声闷闷的低咳声传来,她抬眼望去,心中一惊。
他胸前白衫前襟竟然有了点点血迹,而他身子也是摇摇晃晃,似是随时便会倒了下来。
秦宝镜再也顾不得去想脑中那些纷繁杂乱的念头,立即上前几步扶住了他。
顾长风眼角余光看到一双素手扶了他的右臂,心中一颤,缓缓的抬头看来,只见秦宝镜虽面上神色依旧如往日那般淡淡,但一双眼眸中还是有掩饰不住的关切之色。
见顾长风正直直的盯在自己在看,一张俊颜苍白,唇边更是有血迹,秦宝镜心中挣扎了半晌,还是问了一句:「刚刚,刚刚那掌,你的伤,可有大碍?」
顾长风浅浅一笑,如灰墨晕开在宣纸上渲成一幅恬淡的山水墨画,清隽无比。
「无妨。」
他这样低声浅语,言笑晏晏,如三月和风拂过水面,终会有涟漪盪起。
秦宝镜缩回扶住他右臂的双手,转而顾盼他处,不再看他:「无妨便好。」
但顾长风低低的咳嗽之声立即便有传来,秦宝镜低头看着他竭力隐忍的样子,忽然声音略略的提高了几分,叫道:「秦桑。」
一直躲在门外的秦桑听得秦宝镜在唤她,忙进了屋,垂手道:「城主有何吩咐?」
秦宝镜先是瞪了她一眼,她当然知道这是城主责怪她刚刚一直躲在屋外偷听而不进来阻止,忙心一凛,又垂了头去。
但大小姐,先前我也劝阻过您,是您自己听不进去,非要来这找顾二公子。我冤枉啊我。
「秦桑,去请个大夫来。」
秦桑领命,转身正要离去,但身后一声低咳之后,顾长风的声音也响起:「秦桑姑娘,且慢。」
秦桑转过了身,神色恭谨:「顾公子有何吩咐?」
顾长风摆摆手,又低咳了一声,这才虚弱的道:「我的伤无妨,迟些看也罢。但宝镜的手伤了,你这便先请了大夫来给她包扎下吧。」
秦桑看看秦宝镜一直隐在袖中的手,再看看顾长风,颇为踌躇不定。
私心里,她自然是希望先给自家城主包扎伤势,但面前来看,顾长风的伤势更为沉重。
顾长风转而对着秦宝镜道:「我所受为内伤,即便一般的大夫来了也于事无补。而千影内力深厚,不如先让他给我疗伤。且晚间李兄即将归来,到时有他在,些微小伤自是不碍事。倒是你的手定然是痛的很,还是赶紧的去敷点药,包扎下吧。」
秦宝镜尚在犹豫,而秦桑已经是道:「顾公子所言不错。城主,这便让秦桑给你包扎下吧。」
前是顾长风关切之目光,后是秦桑殷切之语。且想来,他所言确然不虚,一般的大夫对内伤确实是束手无措,而自己再站在此处面对他也确有不自在,既然如此,倒不如听从他之言。
秦宝镜转身就走,行至半路,又停下了脚步。
顾长风静静的望着她的背影,墨黑的双眸中有隐隐的笑意。
果然,静默半晌,只听得秦宝镜犹豫的声音响起:「你,你好好歇息。」
话落,便脚步不停,快速的离开。
顾长风双眸中的笑意满溢了出来,连带着眼尾也微微的扬起。
他遇事一贯清淡,显少有笑的这般舒心之时。千影在侧,看着他的笑容,心中虽有纳罕,但毕竟不敢出言询问。
但下一刻,见顾长风俯身便要拾起那些婚贴,他忙躬身道:「公子,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