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平息下因赶路而起伏的胸口,他左右一望,顺势摇着轮椅隐于一株枝叶繁复的龙爪槐后。
树冠如伞,绿叶葳蕤投下重重暗影,正好将他的身影悉数覆盖。
做完这一切过后,他屏息静气,听着屋内之人的对话。
首先听到的是秦宝镜冷冷清清的声音:「夜深了,顾庄主请回吧。」
而后须臾,是他大哥顾长策沉沉的声音慢慢的响了起来:「宝镜,你......,你还在怨我?」
却是一片沉寂,秦宝镜没有言语。
顾长风握着扶手的双手慢慢的紧了起来,身子微微前倾,只恨不得能将屋内的情形看的一清二楚。
而屋内,秦宝镜站在窗前,正在望着远处廊下的一丛紫色芍药。
星月微明,芍药上似是有点点闪跃星光。有风拂过,绵延起伏如银色波浪。
她忽然就想起了初见顾长策的那年。
十五年的年纪,纯真不知世事。随同父亲来了观云庄,偶遇月下湖边芍药旁轻声哭泣的十八岁少年。
她是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无双城大小姐,自是不能理解庶子的悲哀。可她知道,那晚的月色很美,芍药更艷,可这都比不上那个哭泣的少年带给她的震撼。
原本以为接替观云庄庄主之位的定不会是他,曾经满心欢喜的憧憬着,待他到了无双城,一定会好好的对他,让他此生再也不会为了什么庶子的身份而苦恼。
她秦宝镜的丈夫,定会让他荣耀一生。
可世事难料,谁又能料到那此后的一系列变故?
观云庄庄主忽然昏迷不醒,庄内两派势力纷争,而最后,却是他联合天鹰堡,且顾长风也是忽然双腿瘫痪。
于是,观云庄庄主之位毫无意义的落到了他的手中。
那时,自己却正是在束手无策之中。长兄年前遭人暗算下毒,纵使请了江湖第一神医来,依然只能延缓不能根除。但到了最后,依旧是枯竭而死。
此后,父亲病倒,缠绵病榻数月后撒手而去。
观云庄遍告天下武林新任庄主即位,披红挂彩的同时,无双城中却是满城缟素,一片凄凄。
秦宝镜想起这些往事的时候,原以为难免会有些感伤。但可惜她忽然之间竟发现,自己的心中竟是一片平静,再无涟漪。
她低下头,微微一笑,原来,都已经过去了啊。
也好,都过去了也好。
她没有转身,只是依旧背对着顾长策淡淡的道:「夜已深,顾庄主请回吧。宝镜明日须早起赶路,就不留顾庄主了。」
顾长策吃了一惊,忙问道:「你明天就回无双城?」
秦宝镜点头:「是。」
听了她的话,顾长策心中一急,上前几步来,就想去拉她的胳膊,但秦宝镜微一错步,身子侧移,躲开了他的手。
「自重。」
依旧是很冷漠的声音,仿似现在的顾长策于她而言,不过一路人而已。
顾长策的手僵硬的举在半空中。他看着明明只在几步开外的秦宝镜,可她周身散出来的气息却是清寒的,看向他的眼光更是不带丝毫起伏。
五年前的宝镜,绝不会是这样的。那时她依恋他,会变着法的哄他高兴,从来不会对他这般冷冷的说过话。
但是,这一切都回不去了。在他起而争这观云庄庄主之位的那一刻开始,就註定了他们从此只能相忘于江湖。
但心中终归是存了那么一丝奢望,他低低的开口,语声中含了一丝乞求:「你过些日子再回无双城好不好?让我再好好的看看你,我怕,我怕此次一别,今生将再无见到你的机会了。」
一语成谶。若干年后,待得顾长策再见到秦宝镜之时,那时他已化为一捧飞灰,静静的躺在一方青色瓷瓶中。
但秦宝镜不为顾长策的哀求所动,她只是静静的站着,沉默了一会方道:「此间事已了,再无逗留的必要。」
话落,走到门口拉开了两扇木门。
「顾庄主,请吧。」
屋外暗影沉沉,纵有廊下灯笼之光,但所照不过盈尺,依旧无济于事。
顾长策知道,只要他一跨出这个门,此生与秦宝镜将再难相见。
即便他日能相见,他二人也将处于敌对阵营。
但他只能走。
美人江山,自古难抉择。可他已经做了抉择了。
那便不要回头了吧。
顾长策踽步而行,终于一步步的融入了无边无境的夜色中。
秦宝镜静静的站于门首,看着顾长策的身影渐行渐远,终至再也不见。
这样的离别方式,其实也未尝不好。
清凌凌的眸子忽然转向了右侧,她看着那片黑影,开口慢慢的道:「更深露重,顾二公子还要待到何时?」
作者有话要说:
☆、与卿初识
星月光来,青石小道上枝影交横。风起,绵延起伏如波。
顾长风摇着轮椅缓缓的自暗影中出来。
秦宝镜只是静静的看着他,没有言语。
顾长风微微一笑,他不知她是何时发现他的踪迹的。或许是刚刚站在门口之时,又或者,在他刚刚来的那一剎那她就已经知道了。
那他宁愿是后者。
「你明日就要回无双城?」顾长风率先打破了这片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