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醒山脉,珠竹林原址。
奔腾的妖王肆虐而来,近乎摧枯拉朽一般,把整座山头都犁了一遍,说是千疮百孔,也不为之过。
面对群妖,金发老头自然不敢撄其锋芒,而是顺着一条溪流,往北边的山底下走去,往北边走,是一条不足两米宽的缝隙,溪水流入其中,婆娑而下,顺着缝隙往下走,先窄后宽,底下居然是一条暗溪,白色的溪水恍如美画,逼进这一条缝隙之中,倒也悬挂出了一幅好景色。
这山谷的底部,如同一个三角的模样,上窄下宽,顶部时不时传出一阵阵巨大的脚步声,那是妖王在行军。
周围青竹幽幽,插在两岸之上,其中精怪穿插,倒也掩盖了不少生人的气息。
金发老人,面前祭炼着丹炉,就在片刻之后,忽然一拍炉顶,只听轰的一声,一阵烟雾弥漫。
紧接着,随着他的收炉入腹,一个通体绣绿的丑陋面容的男人,就暴露在了溪边的碎石之上。
配合着溪水自上而下冲击的汩汩之声,倒也有几分诡异。
那丑陋的男人,正是柳相年,此刻的他,身上的气息已经完全变了模样,不再是之前那股子气血丰沛,如下山猛虎,剪径强人般的气血凶悍。
反倒带着一些,和周围山石相依,亲近自然的气息。
他四肢百骸皮肤各处,似乎都纹上了一身绿锈,以竹作骨头,木作肉一般,体表肌肤纹理虽然依旧细腻,但终究不像是个人。
水声浩大,很快就令他从昏迷之中有悠然转醒的迹象。
金发老头将衣服往他身上一抛,罩住了那丑陋的身躯,说道:“既然醒了,那就不要再装睡了,把衣服给穿上吧!老夫有话要问你!”
柳相年咳嗽两声,本来还有点模糊的神智,此刻逐渐清晰。
睁开眼的时候,他只觉得天地一阵昏暗,他还以为什么东西遮挡住了视线,不自觉的抬起手,想要往眼前拨一下,结果……
却看见了那透着淡淡绿光的手臂。
他这才猛然的反应过来……
自己……
自己不是死了吗?
此时,蓦然听到那一句“……把衣服穿上……”
他心头一惊,急忙掀开了披在身上的衣服,匆忙坐起,低头一看,瞥向胸前的伤口之处,只见上面绿光萦绕,那恐怖狰狞的伤口已经消失不见了,仿佛恢复了自己肉身的模样,只是涂上了一层绿光……
奇怪……
心中正暗自惊奇,忽觉一边的气息渊沉,抬眸看去,但见一位金发的老者,童颜鹤立,身形如松,抚着长须,正静静的看着他。
柳相年心头一突,忽然想起什么。
顿时苦笑一声,看来自己这是……又遇到高人了!
心头一念,当即跪下磕头:“晚辈,璧山柳相年,叩谢前辈的救命之恩!前辈大恩大德,晚辈没齿难忘,望前辈赐下个名姓,好叫晚辈日后得报答谢之恩。”
金发老人见他这番模样,急忙一把将他扶起:“请起请起,说来惭愧,即便老夫不救你,你也死不了,是你自己救了你自己!况且……唉,有些事情不说也罢,你日后的修行自己清楚就是!”
“柳相年,老夫问你,你可认识宫长义?”
“宫前辈?”柳相年心头一惊,面露骇然之色,这……难道是熟人?还是……仇人?
他不敢贸然道破身份,生怕给那位兄弟带来不测之危,当即试探道:“前辈是什么意思?”
救命恩人是救命恩人,但如果这位救命恩人以为凭借着对自己的救命之恩就可以让自己出卖同伴的话,那是痴心妄想!
“你这家伙倒也谨慎!老夫姓单,名且!想必,你也听说过我的名头吧?”金发老人哪里看不出对方的小心思,当下扶正了身躯,一摸胡子,说道。
柳相年深吸一口冷气,面露骇然之色,目光精湛,却……
“这……晚辈目光短浅……不知?”
却又显得十分迷茫。
单且老爷子,原本还想摆个谱,忽然听到这句话,差点没把胡子给扯了下来。
“你,你没听说过?”
他瞪大了眼睛,仿佛在瞧见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儿。
他伸手一指自己的鼻子,问道:“老夫!单!且!正道联盟丹会副会长,正道联盟炼器殿次席长老,蕴雷宗荣誉执事,三甲宗门御器使,器丹道开宗立派的祖师爷,鼎龙会的掌门人!你没听说过我?”
“我,啊?晚辈应该……应该听说过吗?”柳相年被这名头吓得一哆嗦,然后慢慢穿起了身上的衣服。
一边穿一边还思考着……
正道联盟的人?
要不要坑他一波?
但转念一想,又觉不妥。
算了,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而且对方实力高强,还是一位金丹强者,自己也不好太过造次。
“这不是……这不是你听没听说过问题,就是……就是……”见到对方言语闪烁,还是一无所知的模样,单老爷子气得说话都结巴了。
心里默念了好几遍:我是高人,我不能随便生气,我是高人,我不能随便生气……
这才压下心头的怒火,然后质问道:“你都不看正道联盟派出的布告吗?”
“这……晚辈来灵醒山脉之前,一直在璧山一带活动,正道联盟的事情,晚辈不太清楚……”
这倒是一句实话,正道联盟影响力虽然大,但是还没达到穷乡僻壤咸知的地步。
在这个没完成统一思想的大陆,想要有一个深入人心的至高位置的出现,几乎是很难的。
就好比是自命为天下正道第一宗门的蕴雷宗,在这个消息流通不高的世界,大部分底层人都没听说过。
老爷子嘴角抽了抽,心头补了一句:璧山那什么小地方?自己才没听说过好不好?
罢了,既然是小地方出来的人,那也不好苛责什么。
“咳咳,既然这样,我也不怕跟你实话实说,宫长义,是我炼器界的晚辈,他那一套低级法器铸造理论深得我心,我也挺看好他的,但是,如今……如今他陷入了麻烦之中,老夫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
“啊?我?我吗?单前辈,你是在说我吗?”柳相年眨了眨眼睛,为了确定自己没听错,也学着这老家伙,指着自己的鼻子,连连问道。
“前辈,您是我的救命恩人,凡有所请,我必当无有不从,可是,前辈的实力不知高我多少,我……”
柳相年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心里头还是飘过了那么一句话:我是什么东西,我能助你一臂之力?开什么玩笑?
虽然这句话他没有说出来,但是单老爷子已经从他脸上的表情读出来了。
老爷子深吸一口凉气,这话该怎么解释呢?
“嘶……其实也不是你!你知道三木真人吗?”
“三木……”这两个字一出口,柳相年却是迟钝了起来,他面容呆滞,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在那临死前的记忆,如浪潮一般汹涌澎湃袭来的时候,终于,他猛的一哆嗦,双膝直接跪了下来。
然后眼神复杂,嘴里喃喃自语:“死了!”
“什么?”单老爷子没听清,或者是假装没听清,他再问了一次。
“死了……三木真人死了……”
等再次确定之后,老爷子大叫一声:“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呢?他身怀那种异术,异形空间,近身无音,这天下还有谁能够敌得过他?”
“老爷子你知道他?”
“废话,宫长义都快要死了,他有什么活命的招他都想遍了,什么事情不都说出来?但是,你告诉我他死了?什么情况?”
柳相年张了张嘴巴,最后深叹一口气,低下了头颅,缓缓叙述诛杀珠姬之战的事情。
这一次,他不带任何的偏见,排除义仁团的存在,用一种局外人的目光,完整的复刻整个事情,包括来龙去脉之后,单老爷子终于麻了。
不麻也不行啊!
这……
尸体都让人给抢走了。
也就这家伙运气好,扔在地上的时候没被妖魔给啃了,要不然自己还没法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对了,前辈,刚才你说宫前辈陷入了危险之中,可是有什么危难之处?前辈不妨开口,柳某虽然修为弱小,但也愿意一尽绵薄之力。”
“你……”老爷子闻听此言,那双本就略显浑浊的眼眸此刻愈发深邃,他凝视着对方,良久,才缓缓地、沉重地叹息一声,开口道:“你倒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如此,那宫小子与你相识也算不枉。只是事关重大,非金丹真人不能往,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柳相年闻此,即刻恭敬地拱手作揖,神情肃穆地回应道:“前辈,晚辈虽不才,却也结识过一两位金丹期的真人,来往人情也有几炷香火,故而,还望前辈直言不讳!”
老爷子似乎不愿多说,只是摇头:“有些事情,不是人情的问题,你不懂……”
“前辈,是觉得在下身份地位低下,人轻言微?”
“不是……”
“那,前辈是认为,我所结识的真人,不可靠?”
然而,老爷子依旧摇头,语气沉稳地说道:“你还是未能领会我的意思……我所需要的,并非那些来自正道联盟的金丹真人呐……”
柳相年却毫不犹豫地颔首应道:“我明白!”
老爷子微微一怔,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之色,追问道:“你……你真的明白?”
只见柳相年神色沉稳,有条不紊地分析道:“前辈与宫前辈,二位皆身负举世罕见的炼器之术,此等技艺于整个大陆皆是备受尊崇的。然如今,面对如此棘手之事,你们竟因忌惮金丹真人的威严而深陷困难。由此观之,能给二位前辈造成如此巨大困扰的,想必应是那正道联盟了吧?”
“嚯,你倒是一个机灵的……”听到这儿,老爷子眼中终于闪起了一点亮光,旋即想起什么,开口问道:“等等……你说,你认识非正道联盟的金丹真人?”
老爷子说到这里,心头暗道:莫非壁山这地方,还真有什么人杰地灵的地方,诞生过自己却不认识的强者?
看着老头子狐疑的目光,柳相年心头一突,眼皮一跳,顿感大事不妙,只是话已出口,再也不能收回,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此事也事关重大,还请前辈如实相告,晚辈也好……”
单老爷子听到这话,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沉吟良久,只好默默点头:“如此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