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个奇怪的人,我暗想。艾琳连连咳嗽几声,我给她体贴地顺气。
“我想,你一定很好奇这些年来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对不对?”她的声音比刚才更轻了,“即使你不说,我也能猜得到。正如你看到的,这些年来我过得并不好。我之前有几年不太正常——就是托比亚刚走的那几年。是西弗勒斯一直在照顾我。他是个好孩子……”艾琳发出一声嘆息。
我不太敢去认同艾琳所说的话,只得认真地扮演一个听众的角色。我察觉到,她在说过得并不好的时候没有用抱怨的语气。相反,她平和、安详,似乎在讲述着另一个人的故事。
“……托比亚开始的时候对我很好。他那时是个很成功的商人。可是后来,他投资失败,又是恰巧在那个时候知道了我是名女巫……我不怪他,真的不怪他……”
“……西弗勒斯是名天赋很高的孩子,从他很小的时候我就发现了。我开始有意识地背着托比亚培养他,给他讲我们世界的故事……”
“……当然啦,我是知道伊万斯家那名女孩的。她是叫莉莉吗?我当然知道。没有什么可以逃得过一名母亲的眼睛。我听说她前几年死了,西弗勒斯消沉了很久。他从没和我说过,但还是那句话,没有什么可以逃得过一名母亲的眼睛,即使我是一名不称职的母亲……”
“……你都不知道,西弗勒斯刚得到我那些旧课本的时候是多么兴奋激动,虽然那天晚上他十分害怕,但我一直都没有和他说实话。我一直都在和他说,我的家人并没有讨厌他。但其实呢?我想你的父亲甚至都不知道西弗勒斯的存在……”
很难想像,艾琳斯内普居然有这么多的力气将这些事情全部讲出来。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觉得她柔弱得不堪一击。可当太阳从东转到南又转到西时,通过她断断续续地叙述,在我面前的艾琳逐渐向我展露出她的坚韧与执着。
“我想我要走了,”我看了一眼手錶,发现已经到了五点,“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再来看你的。也欢迎你回去看看。”我客气地说。
“简!”艾琳突然伸手拽住我的衣摆,我惊讶地回头看她,“威廉的事,我很抱歉——但你必须要知道,西弗勒斯他是有苦衷的!”她突然叫道。
我看着情绪激动的艾琳,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似乎这才是艾琳斯内普今天叫我过来的真实目的。
“——原谅他,好不好?”她睁大浅褐色的眼睛,使劲地摇着我的衣摆,“这是我作为一名母亲——最后的心愿——最后的请求。”她哀求道。
我无法拒绝,也无法做出什么回应。我伸手将她的手指慢慢掰开,垂下眼眸,问出了那个我一直以来都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你后悔过吗,”我问道,“为自己当年的选择?”
艾琳望着我,情绪慢慢平復下来。此时的她,比之前的任何时候都更像一名长辈。
“从来没有,”她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缠绕着甜蜜的目光似乎落在了很久远的过去,“你如果真的爱过一个人,就会知道,无论和他在一起的快乐是多么的短暂,你都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她的目光是那样的平和,几乎使我产生了一种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她都如同此刻这样宁静美好的错觉。
“在经歷所有的这些以后?”我低声追问道。
艾琳转向了我,我能看清楚她脸上每一道因为生活的艰辛而留下的皱纹。
她看到我一脸震惊与怀疑,轻轻地摇头。
“一直是这样。”她坚定如磐石地说,看向我的目光中甚至还带着一丝骄傲。不知为何,那一丝的骄傲让人羡慕。
这一幕一直刻在我的心里很多年,即使直到很多年后我也不能完全理解她话中的意思。
“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伤害过我哥哥的人,”我同样坚定地说,看到艾琳的脸变得如同纸一般的苍白,“但我已心无怨恨。”我极其艰难地说完这句话,与其说是陈述,倒不如说是在逼着自己做一个无法违背的承诺。
我将这句话留给了躺在床上的艾琳,匆匆离去。在离开的途中我没有碰到西弗勒斯斯内普,正如我所愿。我没有直接回家——在往常的这个时候,我已经繫着围裙在厨房中忙碌起来——热气腾腾的锅里炖着一锅炖菜,收音机唱着老式的歌曲,厨房的橙黄色灯光明亮而温馨。
可能是今天一下子听到了那么多过去的事情,我的心里已经被往事塞满,再没有空间留给今天早晨匆匆离去的爱德华琼斯。我已经厌倦自己每次面对他的匆忙离去都独自生着闷气,我又不是他的家养小精灵,我需要有自己的空间……
我幻影移形到一片河滩上。平静的河面上散落着碎金般的夕阳,流水声像恋人的情歌一样缠绵不绝。我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河面,试图清空大脑,可往事像一本被微风掀动的厚书,在我面前自动呈现,不断回放。
我想起威廉最后和我说的那句“不能再好了”,想起蒂凡尼最后说的惊人秘密,想起艾琳说她从不后悔……我变出一只高脚杯,里面盛着爱德华珍藏许久的杜松子酒,举杯一饮而尽。
我又想起艾琳可笑的请求,想起我说我已无怨恨……我一杯接着一杯地喝,意识模煳地感觉到夕阳逐渐消失,河面上逐渐泛起银色的光辉。
“走了,都走了!”我大声喊道,歪歪扭扭地站起来,目光悲怆,“就剩下我一个了,对不对?”我在酒精的作用下向后倒去,却没有感到疼痛。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跌进了某个人的怀里。而那人身上的气息是我所熟悉的。
借着月光,我看到了爱德华那张我此刻并不想见到的脸。实际上,我现在谁也不想见。但看到爱德华以后,我的酒醒了一大半。长期以来养成的习惯促使我要在他面前保持绝对的清醒和理智——在这种情况下似乎很难实现。“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我怀疑地问。
“我回家以后看到家里没人。我去了药店,又回了趟部里,去了你一切有可能去的地方——简,和我回去,你不知道这有多危险!”他的脸上交织着焦急与疲惫。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我对这个问题紧抓不放。爱德华无可奈何地看着我。
“我发现家里有魔法的痕迹,最后定位到那瓶杜松子酒上。它在不断消失——除了我们两个没人知道它的存在,所以一定是你用了转移咒语。我施了一个追踪咒,就跟到——”
“追踪咒!”我歇斯底里地大笑,“你们对待逃犯的惯用手段?”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爱德华生硬地说,“你喝醉了,只是喝醉了。所以你才会胡言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