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星把衣服脱下来,披在她身上。
那动作熟稔又亲昵,自然得像是雨落在树梢,风吹过林叶,仿佛他们天生就该如此亲密。
手指从门把上落下,拳头攥紧又松开。
他转过身,背贴在门后,无声地狂笑起来。
直到嘴里尝到咸苦的味道,他才伸手捞了一把不知不觉间跌落到脸颊边的泪水,神色惊奇,仿佛不敢相信自己还能有如此丰沛的感情似的。
是的呀,这样颓靡地过了这么久,人早已经虚到没有了任何力气,他怎么还有力气,因为沉星而难过。
他有什么资格嫉妒。
……
「cut!」
「非常好!非常好!」非秦狂喜地挥着手,不吝惜自己的表扬,「小柏今天表现太好了!中午盒饭你先挑。」他开了个玩笑,可是本来应该立刻笑着说好的小演员并没有搭腔。
「小柏?」非秦抬头,却见柏栩川依然靠在门边保持那个姿势没有动,脸上一片冰凉的眼泪,神情黯淡,唇角上扬着,眼里却一片冰冷。
导演心里一个咯噔,正想从高脚凳上跳下去安抚一番,但有个人反应比他还快。
贺衍之大步几步跨过去,站定:「怎么了?」
他手里捏着一摞从助理手上抢过来的纸巾,枉顾助理一脸「刚刚是什么东西飘过去了」的神情,忧虑地把青年的脸扳起来,微微粗糙的指尖擦了擦眼角刚掉下来的那颗眼泪。
柏栩川脸一侧想躲过去,然而下巴被牢牢扣住了,躲也躲不过。他只能用带着哭音的腔调说:「……」
众人茫然,他在说什么?
非秦盯着并没有关掉的显示器。
根据放大的口型,他猜测,那几个字是——
「我没有不让你管。」
哈?
非秦立刻反应过来,这应该是渖河没有说出口的那句话。
剧本里可没有这句。
他的神情立刻复杂起来,小柏这是出不了戏?
贺衍之也很快明白过来,他对着青年黑白分明、带着悲怆的眼睛,知道这一刻他应该他说「小川,这是在演戏」,然后帮他洗把脸,让他冷静一下。
可是他说不出口。
那一刻好像是渖河在看着他,渖河在质问他,你为什么可以丢下我。
你为什么不能爱我?
非秦刚想说「把小柏扶到那边歇歇」,话愣是堵在嗓子眼没说出来——
贺衍之什么也没说,他只是仔细擦了擦柏栩川脸上的眼泪,然后微微俯身,把肩膀颤抖的人拥进自己怀里。
柏栩川心里一片茫然,好像不能动作一样,困惑地以一个别扭的姿势靠着对方的肩膀,眼帘微微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围观众人一阵沉默。
黎惠:「。」
非秦:「?」
他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不禁问身边的副导演:「衍之在干嘛?」
「大概……」副导演一脸为难,「在帮小柏出、出戏?」
他也不确定了,因为看起来对方做的分明是相反的行为。
非秦摇摇头,喃喃:「他哪是在帮小柏出戏,我看他是被小柏带入戏了还差不多。」
他和编剧曹媛女士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读到了相同的情绪:我们按剧本拍,怎么有一种强行拆散他俩的恶人既视感?这种淡淡的抱歉感又是怎么回事?
一分钟过去了。
三分钟过去了。
五分钟过去了。
那两个人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点要理他的意思都没有。
非秦轻咳一声,贺衍之背朝他举起三根手指。
他要冷静半个小时。
非秦只得挥了挥手让大家都歇一歇,自己也迈着蹒跚的步伐出去透透气了。
他年纪也才五十来岁,怎么也不至于走路拌蒜,可见着实是受了刺激。
*
半个小时之后,柏栩川眼睛红肿,不好意思地给大家鞠躬:「对不起,都是我耽搁了进度。」
非秦大方一挥手:「不是你的错,你今天戏已经拍完了,耽搁进度的是你旁边这位。」
贺衍之刚要表示自己的歉意,柏栩川却接过话,连连道:「不不不,衍哥是因为照顾我才耽误的进度,算起来还是我的错,我给大家赔不是。」
他暗暗下定决心,明天就让老扎订很多吃的喝的送过来,当慰问品给大家赔罪。
青年垂着脑袋,一脸歉意的样子,实在没有人忍心怪他。何况耽误的这半个小时本来也不是他要拍的戏份,他又是因为太入戏才这样,当下都说没事。
非秦瞅了眼贺衍之,他又跟柏栩川说了句什么,然后青年点了点头。
贺衍之和黎惠有一场外景戏。距离不远,剧组集体开大车去,柏栩川是不用跟组的,他今天余下的时间可以放假。但是他二话不说跟着道具组一起上了车,自称要去学习观摩剧组的一切流程。
开大货车搬设备的司机师傅开玩笑:「您这是为以后自己当导演做准备啊?」
柏栩川嘿嘿一笑,打了个哈哈,心里却转了一圈念头,觉得这个主意也未尝不可。
当导演呀。
衍之不是也自己自导自演么?
想了想非秦坐在高脚椅上挥斥方遒的样子,平常也觉得没有什么,可是如果把那个人换成衍之的话,想一想就觉得很酷。